《锦绣民国》 第一章 抢来的新娘 云水镇。 “哎呦,各位,快快请进,快快请进。”一个穿着元宝领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前招呼着。 “啊,宝姨,恭喜啊。”一个老者冲女人抱拳道。 “哎呀,多谢,多谢。”被叫做宝姨的女人喜盈盈的甩着丝帕,道“我哪里像张伯您这么好福气啊,六个儿子那都是政府的大员啊。” 老者用手一挥,道“说笑了,说笑了,哪里是什么大员,只不过都是政府里做事的小职员。” 话音刚落,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妇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琉璃,把礼单给宝姨拿过来。”妇人道。 “哎呦,赵夫人,没想到您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被叫做宝姨的女人连忙跑过去搀扶住老妇人。 “今天卓儿成亲,我怎么能不来呢。好歹卓儿跟伯年是好兄弟,怎么说,我也得来啊。老赵去云南了,昨天夜里打电话过来,提醒我啊今天一定要到场。”妇人边说边朝里面走去。 络绎不绝的人们带着礼金走到记账的桌子前,有人在唱票。 “梦云社李老板,礼金三百大洋。” “前街郝家绸缎庄的郝老板,礼金一百大洋。” “云水镇罗镇长,礼金一千大洋。” “苏州警局赵局长,礼金两千大洋。” …… 熙熙攘攘的人们在林家的院子里互相寒暄着。几十个男仆和丫鬟举着托盘穿梭在两百多张桌子间。 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地毯,红彤彤的鞭炮,喧闹的奏乐,一切是这样吉祥、热闹、喜庆。 ……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从床上挣扎着举起手来,拽了拽床头的一根绳子。挂在房门外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这响声很快就湮灭在锣鼓喧天的喜乐中。 “扑通”一声,年轻人掉在了地上。 蠕动的喉结,艰难的喘息声。 一个手拿托盘的姑娘推开房门,看到地上趴着的年轻人,惊吓的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年轻人嘴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响声,然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 披红挂彩的屋子里,几个女人嬉笑着推门而入。屋子里空无一人。大开的后窗让为首的女人愤怒了,吼道“追,应该跑不远。今个儿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 孟水芸很开心,马上就能见到一直疼爱自己的姑姑了。这个十八岁的姑娘用力拎起箱子朝云水镇走去。 两个壮汉围拢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起孟水芸。 一人喊道“快去叫刘妈。” “你们要干什么?”孟水芸惊恐的看着围聚过来的壮汉。 “你不要慌张,我们也是无奈。”那人冲孟水芸道。 一个老太太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孟水芸,道“来不及了,就她了。” 没等孟水芸反应过来,一张麻袋从身后扑了过来。 “啊——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孟水芸在麻袋里挣扎着。 “刘妈,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壮汉忧虑道。 “是绑个外乡的丫头过分,还是让林家在几千号达官贵人面前丢脸过分?”老太太横眉立目道。 “可她毕竟不是凤姑娘啊。” “那找不到凤凰,我有什么办法?别说了,快带回去,换上衣服。吉时马上就到了。” …… 锣鼓喧天,花炮齐鸣。 一人高喊道“吉时已到,新人出场。” 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穿着短褂长袍走了出来,身上戴着一朵大红的绢花。 人们窃窃私语着。 一人道“这不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梧城吗?怎么是他拜堂?不是林桐卓成亲吗?” “哎呀,你还不知道吧?林二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已经卧床一年了。今天的喜事儿啊就是为了给他冲喜的。林梧城这是在替弟弟拜堂行礼的。” “啊?林桐卓这样了?那可真难为凤姑娘了。” “嗨,也谈不上难为吧。那凤凰她爹于德胜开的铺子早就债台高筑了,要不是林家帮衬着,于德胜一家还能挺到现在?虽然这林家二少爷瘫了,可林家家大业大,别说在咱们云水镇,整个江浙一带的苏绣,他们林家就占了三成。谁要是嫁到林家,那是吃穿不愁,几辈子享不尽的富贵啊。” 头带大红盖头的新娘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踩着红地毯走来。 躲在回廊里的一个壮汉小声道“这丫头怎么变老实了?” “新郎新娘就位。”司仪高声喊道。 林梧城和“新娘”各自手扯红花绳节的一端朝端坐在堂上的四个老人走去。 巧嘴连连的宝姨小跑到端坐堂上的一妇人身边,道“哎呦,大姐,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再拧的丫头也要给我们林家面子不是?” 妇人点了点头,微笑的看向“新娘”,又转过头来朝坐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妻点了点头。 那老夫妻沉默不语,面色甚是难看。 坐在妇人身边的是一个面貌威严,眼神凌厉的男人。 “新郎新娘进香。”司仪再次高声喊道。 有人将点燃的香放进“新娘”的手中。 林梧城和“新娘”各自朝天三鞠躬,将香插进香炉。 “跪赞。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当林梧城和“新娘”站起身时,一个穿着挺括黑色西服,扎着领结的年轻人扛着一架相机跑了进来。 “哎呀,岳宇,你回来了。”宝姨扭着腰肢迎了过去,拿起丝帕开始给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擦起汗来。 年轻人放好相机,将镜头对准一对“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砰”的一声,年轻人按下了手中的快门。 “送入洞房。” 几个丫鬟欲搀扶着“新娘”朝后院走去。 “住手,住手,住手。”一人大汗淋漓的跑了进来,高声的大喊让林家大院的人大吃一惊。宾客们纷纷侧目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哪来的野小子,来人,给我赶出去。”宝姨冲站在林家大院回廊里的家丁喊道。 “你们堂堂的林家就是这样抢别人的老婆吗?”那人喊道。 几个壮汉几下将那人按倒在地。 一直默不出声面色甚是难看的老夫妻站起身来,哀求道“穆非,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回吧,这人都看着呢。” “不行,凤凰是我的老婆。”被叫做穆非的男人猛一用力挣脱开来,猝不及防地掀起新娘的红盖头。 全场哗然。 一直端坐的老妇人仔细看了看新娘,一下昏了过去。 老夫妻几乎异口同声道“水芸,怎么会是你?” 浑身颤抖的宝姨两个嘴唇不断哆嗦着,气势汹汹的指着那老夫妻,道“于德胜,苏木娘,你们在耍什么把戏?故意难堪我们林家,是不?” 穆非愣愣的看着“新娘”,突然疯了一样跑出了林家大院。 林梧城将地上的红盖头拿了起来,重新盖在新娘的头上,抓住新娘的手一同步入后堂。 一直神情严肃的男人站起身来,朝林家大院里的众人抱拳道“今日是小儿桐卓成亲的大喜日子,我林某人感谢诸位能来我林家捧场,我林某人记得诸位的好。林某略备酒宴,各位,今日一定要尽兴啊。” 从愤怒中回过神的宝姨立即满面笑容的喊道“哎呀,多谢各位捧场啊,刚才是孩子们闹的小把戏,今日大家一定要尽兴啊,我许茹宝多谢各位了。” 众人纷纷举杯,觥筹交错。 第二章 林家绣坊 …… “混帐。”林纪楠猛一拍桌子,道。 “哎呀,老爷,刘妈她们也是怕我们林家丢脸不是?老爷,喝口茶,消消气。”宝姨双手托着茶杯递给林纪楠。 林纪楠猛一抬胳膊将茶杯打翻在地。 “茹宝,这个家你是怎么操持的?”林纪楠吼道。 许茹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哎呀,老爷,您真是冤枉宝儿了,宝儿真的不知道那凤凰会悔婚,更不知道她竟然在大婚时跑了。刘妈他们也是实在找不到人,只好临时用那丫头顶替了一下。那丫头和凤凰长得有几分相像,我估计外人也分辨不出来。” “分辨不出来,凤凰的娘当着众人的面可是喊了那丫头的名字,你当客人都是聋子吗?” 林纪楠转过身去,看着正堂上悬挂的百虎图,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那丫头现在在哪儿?” 五十多岁的刘妈连忙回答道“老爷,那丫头还有亲家公和亲家母都在后院西厢房歇着呢。那丫头本一直反抗,后来无意中听说亲家是于德胜和孟木娘,立时就停止了反抗。原来她是孟木娘大哥的女儿,这次是她来水云镇看望孟木娘的。知道她表妹凤凰闯了大祸,这丫头担心我们难为她姑姑和姑父,就主动答应做一时片刻的‘临时新娘’,帮着把这场面撑下去。” 林纪楠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紫砂壶。 “都起来吧。”林纪楠招呼道。 一众丫鬟老妈子见许茹宝站起身来,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许茹宝眼含泪珠地坐到林纪楠身边,哭道“老爷,为了桐卓的婚事,我这一连数日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啊,里里外外,我是顾得了这样,顾不了那样。老爷,您又常年在上海,哪里知道府上这些个杂事有多累人吗?我宝儿跟了你这许多年——” “好啦,好啦,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林纪楠将紫砂壶放到桌子上,道“派人去找凤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林纪楠丢的面子必须给我找回来。” “是,已经派人四处去找了。”许茹宝有些迟疑。 “说。” “老爷,我们要不要拜托赵局长帮着找找?毕竟——” “还嫌不够张扬吗?”林纪楠眉毛挑了起来。 “那那个叫水芸的丫头?” “想办法让她主动留在府里,毕竟她是桐卓拜过堂的媳妇,凤凰一日找不回来,她就必须留在这里。”林纪楠神情异常严肃的说道。 许茹宝看了看林纪楠,道“那桐卓那里?” “就让她住到桐卓的隔壁吧,在吃穿用度上就和林家正牌过门的媳妇一样对待。” …… 林纪楠,林家绣坊第五代大当家的。 清乾隆年间,林纪楠的曾祖母在自家绣坊门口绣了一幅《夜咏梧桐月》的江南水乡苏绣,被微服下江南游玩的乾隆看到。 乾隆对这幅《夜咏梧桐月》的江南水乡苏绣大加赞赏,并当场题字“林家绣坊”。 自此林家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并成了宫廷御用绣品的最大供货商。 林家一跃成为江浙一带最大的绣坊,在苏州,嘉兴,绍兴等地,一共有二十六处绣坊厂房,工人一千多名。 清末民初,宫廷御用的需求被大大缩减。到了民国初年,林家绣坊彻底转型做民用绣品。 没了宫廷御用这一招牌,不仅仅是需求量的下滑,更是对招牌的极大折损。 自林纪楠接管林家绣坊开始,林家绣坊虽然还是江浙一带最大的绣坊,但份额也由早年的九成滑落到三成。 为了恢复林家往日的荣光,抢占更大的市场,林纪楠在上海开办了林氏绣行和林氏贸易行。 林氏绣行主要出售林家绣坊出产的各类绣品,并接受上海客户的订单。 林氏贸易行主要是打通林家绣品的海外市场。 林纪楠常年穿梭在上海、苏州、嘉兴、绍兴。 而云水镇的林府以及在云水镇的林家绣坊的工厂则主要由林家的姨娘许茹宝打理。 许茹宝虽是一介女流,但生来有张巧嘴,最会揣摩人心,对迎来送往,自有一套理论和心得。因此几年下来,云水镇的林家绣坊的工厂不仅没有没落,更是做得风声水起。 而许茹宝这些年结交和积累下的人脉,也让林纪楠大加赞赏。 若不是去年二儿子桐卓从马上掉下来,伤了脑神经,瘫痪在床。林纪楠会以为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容光。 为了治好二儿子桐卓的病,林纪楠不仅请了上海有名的医生,更是花大价钱请了美国的脑科医生。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容乐观。 一年的折腾下来,林纪楠放弃了这方面的期冀,同意了林夫人的提议,给二儿子桐卓娶一房好媳妇,为桐卓冲喜。 林纪楠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林梧城、二儿子林桐卓,小儿子林岳宇。大女儿林夜思,小女儿林永蝶。 林纪楠有三个老婆,大儿子和二儿子还有大闺女都是大夫人安容顺生的,小儿子则是二姨太许茹宝生的。三姨太张芝兰生了小女儿林永蝶。 尽管林纪楠一直想把林氏绣坊传给大儿子林梧城,偏巧这大儿子不喜欢经商,每天咏词写诗,自得其乐,更是在苏州办了学堂,专门教授小孩子学经文。 看大儿子对经商不感兴趣,一心想做“陶渊明”,林纪楠最后将全部的心思用在二儿子林桐卓的身上。 先是送林桐卓上新式学堂,后是送到英国学习经济学,本想着归国的林桐卓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却没想到林桐卓遇到了儿时的伙伴于凤凰,两人迅速热恋,若不是从马上掉下来,两人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婚礼时,于凤凰会真的飞了呢? 小儿子林岳宇虽然一直被林纪楠带在身边,在上海出生,在上海长大。但调皮捣蛋的林岳宇一度让林纪楠失望之极。 若说有什么令林纪楠开心和得意的事儿,这些年下来,也只有两件。 大女儿林夜思嫁给了上海商会主席杨长宁,做了主席夫人。杨长宁名下有很多贸易行,算是上海的大户。 有个做商会主席的女婿,林纪楠出门谈生意,旁人总要尊称一声“老爷子”。 小女儿林永蝶在苏州读完女子中学,便被送出国学纺织,由于学业优异,更是被英国剑桥大学授予高等奖学金。林纪楠不差钱,但他很高兴,因为脸面上有光。 天算不如人算,二儿子林桐卓的婚礼给了林纪楠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第三章 契约新娘 几个丫鬟将孟水芸带到了后院西厢房的一间屋子里。 孟水芸一出生,娘就死了。六岁以前,孟水芸一直跟着姑姑孟木娘生活在一起。 六岁那年,孟水芸的爹重新娶了一房媳妇,便将孟水芸接回了乡下。 由于孟水芸的爹孟孝平威严有加,知道袒护自己的闺女,加上孟水芸本身也善良乖巧,因此那后妈虽然对待孟水芸不如亲生,但也没给她什么苦头吃。这后妈和自己的爹爹又陆续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孟水芸的身上。 想着年龄已大,不好老是呆在家里,于是孟水芸便提出想到云水镇找姑妈孟木娘,让孟木娘帮自己找个活计做做。 那后妈自然高兴,孟孝平也想着让孟水芸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便同意了孟水芸的请求。 孟水芸走了一个小时山路,又坐了一个小时的火车到了云水镇。 谁想到刚离开火车站没多久就被人掳到了林家。 想着这一连串的遭遇,孟水芸很是感叹,心下只想着自己的表妹能否吉人自有天相,希望林家放过自己的姑姑和姑父,不要严苛追究。 不多时,五十多岁的于德胜和孟木娘走了进来。 “水芸,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天杀了我啊。”孟木娘抱着孟水芸痛哭起来。 于德胜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 “哎呦,这都是在干啥呢?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难不成是我林家怠慢了亲家公亲家母?”许茹宝甩着丝帕走了进来。 孟木娘连忙擦干了眼泪,道“是我没有管教好凤凰,我们老两口对不起林家这些年的帮衬。” “嗨,孩子嘛,能没有个脾气?再说我们家桐卓的情况也确实难为了凤凰。”许茹宝坐到于德胜的对面。 “这是两千个大洋,本是给凤凰的改口费,谁曾想她竟然不告而别了。那这钱就您二位代闺女收下吧。”许茹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好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道。 “哎呀,这个,万万不可,我们不能收啊。”孟木娘摆手道。 “怎么着?是看不起我们林家吗?”许茹宝的脸色微微一变,道。 “不是,不是。只是现在出了这挡子事儿,我们也拿凤凰没有办法,人也不在这儿,如何能代她收这改口钱呢?” “人不是在这儿吗?”许茹宝抬手指了指孟水芸,道“这丫头是你亲侄女吧?既然你闺女不懂规矩,跑了,那就拿你这亲侄女顶吧。什么时候找到凤凰,我们林家就什么时候让这丫头走。否则,我们林家真是要被你们那亲闺女玩死了。恐怕现在整个云水镇,还有这做绣品的行当里的人,都在谈论我们林家这出别开生面的大婚吧?” 孟木娘哭道“宝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凤凰。可这真不能扯上水芸丫头啊。毕竟她还是没出嫁的闺女,就这样留在林家,是要坏了名声的。” “名声?你们可有考虑过我们林家的名声?今日来的客人,除了跟林家有世交的,就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板。这是要我们林家难堪吗?你那丫头是要置我们林家于死地啊。”许茹宝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走动着。 “虽然说我们家桐卓瘫痪在床,这脑子也有点小毛病,可我们林家家大业大,还能委屈了新媳妇不成?” “不要说了,千错万错,都怪我于某没能耐,我于德胜愧对林老板的提携和帮助。我之所以答应这门婚事,是想着凤凰和桐卓也算是互相喜欢。可我万没料到凤凰会临时改了主意。”于德胜道。 “呵呵,恐怕你那闺女在桐卓落马之后就变了心吧?今日那个叫穆非的小伙子才是她中意的吧?我们林家好歹也是江浙一带的大户,我们林家对你们于家怎么样,你也该有数。”许茹宝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孟木娘脸上了。 孟水芸一把抓住许茹宝戳过来的手指,道“我愿意留下。” “水芸。”孟木娘抓住孟水芸的手,哭道“傻孩子,你可不能一错再错啊,那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姑姑,水芸想过了,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既能让林家不再继续难堪,堵住众人的口舌;又能给大家一个充裕的时间,去寻找凤凰妹妹。若是凤凰妹妹临时耍小性子,没准她想明白了,自己就回来了呢?既然在婚礼上,我顶替妹妹拜堂,众人看了我的模样,索性我就继续顶替到妹妹主动回来吧。若是妹妹不回,我们再想其他的法子。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孟水芸安慰道。 “不,不,万万不可,你个姑娘家——”孟木娘急道。 许茹宝坐回座位,道“既然你们有个这样懂事而又乖巧的侄女,你们还阻挠什么?你们放心,我们林家是不会让她和桐卓同房的。毕竟桐卓喜欢的是凤凰。” 孟木娘擦了擦眼泪,仍是不肯放开孟水芸的手。 “既然你这侄女自己都同意了,那就把这个签了吧?”许茹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是什么?”孟木娘道。 “咱们签署个白底黑字的协议,从即日起这丫头要在我林家做一个临时新娘,直到凤凰那丫头主动回到林府。凤凰一日不回林府,这丫头就不能离开林家。” 一直默不作声的于德胜“扑通”一声跪倒在许茹宝面前,道“宝姨,我知道只有你能在林老板面前说上话。求您让他放了我们一家吧。是我于德胜没能耐,辜负了林家的帮衬,是我于德胜家教不严,让凤凰做了这样的蠢事。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水芸吧。” “亲家公,你这是干什么?”许茹宝闪到一边去,任凭于德胜老泪纵横,痛心不已。 孟水芸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道“要怎么签?” “直接写你的名字。”许茹宝道。 “可我不会写字啊。”孟水芸道。 许茹宝翻了翻白眼,道“那就只按手印吧。” …… 第四章 初见 许茹宝安排了两个丫鬟带着孟水芸去歇息,另外又派了司机送于德胜和孟木娘回位于云水镇西侧的于氏布坊。 孟水芸想将姑姑和姑父送到林府的大门口,却被许茹宝一口拒绝了。 想着自己尴尬的身份,林家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孟水芸也就释然了。 林家的大夫人安容顺因为婚礼上受到了刺激引起心脏病突发,暂时歇息在自己的卧室里,林家有个从德国回来的家庭医生叫郝兆飞。郝兆飞给安容顺开了药,做了醒魂开脑的头部按摩后,五十多岁的大夫人安容顺便安然的熟睡了。 …… 孟水芸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她知道隔壁躺着的那个是自己的表妹夫林桐卓,也是自己的“临时丈夫”。 屏风另一侧放了一张大床,丫鬟念双和宛儿便睡在那里。 孟水芸明白这是许茹宝安排的,怕自己会跑了。 铺着锦缎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粥和几个小菜。一个大包袱里装着十几件上好的衣服。 自己真的就这样被关了起来吗?凤凰现在到底在哪里? 孟水芸走到屏风那儿,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丫鬟念双连忙从床上下来,道“二少奶奶,您吃吧,念双呆会儿去后厨吃。” “哎呀,念双,你干吗要这样巴结这丫头啊,她不过是个人质,你还真当她是少奶奶呢?”宛儿躺在床上,嘲弄的看着念双。 孟水芸并不生气,丫鬟宛儿说的是事实,自己有什么可气的? 孟水芸吃过晚饭便躺在床上歇息了,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她至今还感觉眩晕。 …… “砰”的一声,是碗碟摔碎的声音。 孟水芸坐起身来。 “是什么声音?”孟水芸问道。 “少爷可能又要犯病了。”念双小声道。 “犯病?二少爷不就是瘫痪在床吗?还有其他的病吗?” 念双不再言语。 “啊——不要碰我。啊,轻点,轻点。啊——”隔壁传来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似乎有很多人正不断涌入隔壁。 念双看着窗外不断晃动的红灯笼,道“好像老爷和太太们都来了。” 宛儿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砰”的一声,门开了。 五十多岁的刘妈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外。 “赶紧地,给这丫头穿衣服,梳洗打扮一下。”刘妈用手指着孟水芸,道。 念双和宛儿立即过来,将一头雾水的孟水芸按倒在床上,将孟水芸的衣服脱了下来。 不多时间,打扮停当的孟水芸站在了刘妈面前。 刘妈看着孟水芸连连点头,道“这丫头和凤凰眉眼间非常像。” …… 五十多岁的大夫人安容顺抚摸着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二儿子林桐卓,连连落泪。 林桐卓的嘴里塞了一块毛巾。 大汗淋漓的林桐卓瞪着一双大眼,左手和左脚用力挣扎着。 这个本眉目清秀的小伙子因为过度挣扎,两个眼球朝外突起着。 “二少爷这个病,除了用药,按摩,更需要安抚,让他平心静气下来,他每次发作,都把我们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了。”三十五岁的郝兆飞将听诊器放到医用药箱里,道。 “本来一直还算好的,今个儿准是被刺激到了,原本大家一直哄着他,说凤凰就要过门了,可临了,这凤凰竟然跑了,搁谁身上也不好受啊,更何况是卓儿呢?”三姨太张芝兰说道。 “还说,还说,不都说了,不许再提。”大夫人安容顺恼怒的呵斥道。 三姨太张芝兰连忙用丝帕捂住了嘴。 林纪楠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娘,二弟这个病,且需要时间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啊,千万别着急上火的,您这身体本来就不好。”一个体态丰腴,烫着波浪卷,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道。 “夜思啊,你去早点歇着吧,这怀着孩子呢,这乱得很,别碰了你。”安容顺摸着那女人的手,道。 “来了,来了。”刘妈带着喜色,踮着小脚跑了进来。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林桐卓扭头看去,两个眼睛渐渐柔和起来。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女子盈盈地走了进来,只见这个女子上身穿了一件玉色湖绉滚宽边的袖子短、袖口大的时新短袄,下身穿了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内里则是葱白线镶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脚上穿着一对绣着牡丹的黑色布鞋。 只见此女皮肤细润如温玉,面似芙蓉,一头黑发被挽在脑后,鬓发间斜插了一珍珠碧玉簪子。 “呜呜”林桐卓激动的用头猛撞床角。 “卓儿,你看看,凤凰,这不是来了吗?姨娘怎么会骗你?姨娘说把凤凰给你娶来做老婆,姨娘就要说话算数。”一旁的许茹宝说道。 众人会意过来,都将目光转向林桐卓。 安容顺哭着将塞在林桐卓嘴里的毛巾拿了出来。 “凤,凤——,风,凰。”林桐卓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孟水芸从茫然中明白过来,是了,他们是想让自己伪装凤凰来安抚林桐卓的情绪。 看着这个眼神里充满爱恋、渴望的男人,孟水芸突然很感慨,这样一个富家子弟,平时一定是受尽了恩宠,怎么就会突然从马上掉下来,成了这个样子? 孟水芸坐到林桐卓的身边,用手抚摸着绑在林桐卓身上的绳子,道“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唉,我们也不想啊。可他一发作起来,十个人也弄不住他。”站在一边的林梧城,道。 林桐卓抬起头来,试图用头去碰触孟水芸的手。 大夫人安容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被叫做夜思的女人也连连抹泪,众人皆长吁短叹。 孟水芸一时间感叹,便伸出手来,轻轻放在林桐卓的额头上。 林桐卓安静了下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孟水芸,道“凤——凰,苦了,你,你——了。” “不苦,不苦。”孟水芸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你,不——哭——”林桐卓,道。 第五章 楠木手串 林桐卓渐渐睡着了。 安容顺示意丫鬟将捆绑在林桐卓四肢上的绳子解开。 林纪楠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在房门外,林纪楠朝身后的许茹宝吩咐了几句。 许茹宝重新回到屋中,满面含笑的附在安容顺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安容顺看看站在床边的孟水芸,又看了看熟睡中的林桐卓,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 “姑娘,你坐,来。”安容顺将孟水芸拉到身边,仔细打量着孟水芸,道“姑娘,不瞒你说,我这儿子伤了脑子,不仅仅导致偏瘫,连带着这脑子也不清不楚的,有时候发作起来,会毁物打人。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只好用绳子捆住他,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免得伤了旁人和他自己。” 孟水芸静静的看着安容顺,她知道安容顺接下来要讲很重要的话,也必定和床上的这个年轻人有关。 “姑娘,我知道这样很难为你,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你看,我们能不能这样啊。在找到凤凰以前,你能不能一直假冒凤凰,陪着我儿子,尽量安抚他,不要让他受到刺激。”安容顺,道。 孟水芸张了张口,没等她把话说出来。 安容顺轻轻拍了拍大腿,道“我知道这样让你很为难,不过你放心啊,这翻身,清洁,按摩,喂饭,喂药,这一类的活儿,你都不用做,有丫鬟和秋嫂来做。你只要让他能随时随地看到你,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不要让他太激动,让他每天的心情很舒缓。配合郝医生的治疗。” 看孟水芸一直不出声,许茹宝有些生气,道“这是你那表妹凤凰种下的因。那天要不是她非拉着我们桐卓出去骑马,我们桐卓哪里会出这档事儿?我们桐卓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头,可临了,我们桐卓遭难,她却跑了。” “大夫人,二姨太,水芸知道凤凰做了错事,她还小,没有受过什么苦,可能这样的情况让她很吃惊,一时间还接受不了。给她一段时间,她想明白了,自己就回来了。二少爷这儿,水芸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能为林家做些事,让林家减少些对我表妹的怨恨,我愿意。水芸也希望二少爷早点儿好起来,毕竟他也算是我的表妹夫啊。” 孟水芸的话让大夫人安容顺和二姨太许茹宝大吃一惊。她们没有想到一个乡下丫头竟然会这样体贴人,识得大体。 伺候林桐卓的丫鬟绿真和晓巧,还有老妈子秋嫂,三人住在林桐卓房间的另一个面的隔壁。 林桐卓床头有一根细绳,被扯到了房外,绳的一端系有一个铃铛,每当房间里没有人,而林桐卓需要人照顾时,林桐卓就会拽一下绳子。 一整晚,铃铛都没有响。 …… 三姨太张芝兰摸着林纪楠的胸,道“老爷,你们就放心让那个来历不明的乡下丫头住在府里?” “什么叫来历不明,那不是于德胜和孟木娘的侄女吗?是凤凰的表姐。” “唉,我总觉得这也太巧了,刘妈她们偏巧就绑了凤凰的表姐?那丫头偏巧就赶在凤凰的婚礼来找她姑妈?总觉得这里不妥帖啊。”张芝兰噘嘴,道。 “那是她和卓儿的缘分,今天啊,若不是她,卓儿还不知道要作成啥样。”林纪楠用手轻轻揉了揉张芝兰的一对小巧的********老爷,您不会是想让她一直住在府里吧?没名没份的,这传扬出去,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找到凤凰,自然会让她走。留她在这儿,无非是给凤凰还有她爹娘点压力,让凤凰早日回心转意,另外婚礼上,众人都看到了这丫头的模样,不知道的也都以为这就是凤凰,以后有些脱不开的场面,还需要这丫头去撑一下。另外,你也看到了,这丫头和凤凰眉眼间很像,有她在,对卓儿的病也有好处。”林纪楠拍了拍张芝兰的屁股。 张芝兰趴在林纪楠的胸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林纪楠问道。 “老爷,你每天就是‘卓儿’“卓儿”的,可记得你还有个儿子,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张芝兰呜呜的哭了起来。 张芝兰的话明显触痛了林纪楠的心,林纪楠张了张嘴,看着窗外摇曳的竹林,道“不是还有蝶儿吗?不要胡思乱想了。过段日子,蝶儿就回来了。” 十多年前,张芝兰生了对龙凤胎,男孩取名永词,女孩取名永蝶。林纪楠对这对儿女甚是喜爱。却不料满月那天夜里,小儿子永词不翼而飞。 林纪楠找了苏州警察局,找了上海滩十多家侦探社,并派出去数十家丁,到处张贴寻人告示,都无法找到这孩子的下落。 为了免得林纪楠烦忧,林府上上下下,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有关这孩子的一言一语。这些年,张芝兰在府里折腾出不少妖蛾子的事儿,但林纪楠一直宠着她,不许旁人说个不字。 林纪楠在上海专门为张芝兰买了个宅子,其他人到上海都是住在林园。而张芝兰则住在距离林园一条街外的蕙兰小筑里。 …… 孟水芸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盈盈的月亮,陷入沉思中。 那个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的男孩现在还住在云水镇吗?想来现在也有二十多了吧?若没有出外求学,也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会是哪家的姑娘嫁给了他? 孟水芸从怀里掏出一个楠木珠子的手串,由于常年抚摸,那手串上的一行字迹早已模糊,唯一能辨认的是个“德”字。 “水芸,来,这个给你。”小虎牙将戴在自己手腕上的楠木手串拽了下来,套在五岁的孟水芸的手腕上。 “很漂亮,谢谢虎哥。”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孟水芸抬头,道。 “我以后会回来娶你的。而且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买最漂亮的衣裳。”男孩夸张的张开双臂。 “很多很多的钱是多少钱?”五岁的孟水芸奇怪道。 “很多很多的钱就是很多很多的钱,就像老林家那样有钱,不,我要赚比林家更多的钱,可以把整个的林家都买下来。” 孟水芸“咯咯”的笑。 男孩裂开嘴也笑了,一对小虎牙倔强的挺立着。 …… 第六章 再别康桥 孟水芸一早便被隔壁的吵闹声惊醒。 “水芸姑娘,快,快。”刘妈抓起包袱里的衣裳丢给孟水芸,道“快穿上,二少爷嚷着要见凤凰呢。” …… “凤凰。”林桐卓看着走近的孟水芸,喃喃道。 “唉,可是好了。”老妈子秋嫂端着一碗粥,道。 “秋嫂,我来喂少爷吧。”孟水芸,道。 “好,好。” 孟水芸用小勺舀了一点清粥,递到林桐卓的嘴边,道“二少爷,喝点粥吧。” “你喝我——就——喝。” “你把这些都喝了,我就喝。”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那,我,我——喝。” 安容顺透过雕花窗棂朝里面望着,不时拿起丝帕擦擦眼泪。 “娘,爹的安排没错。你看,二弟完全把这丫头当成了凤凰。只要二弟情绪稳定,配合郝医生的治疗,即使没有恢复记忆,但对这身体上的康复,也是有好处的。”林夜思安慰道。 “我是哪辈子造孽了,要让我儿子受这样的罪啊。”安容顺小声哭泣起来。 一个鬓若刀裁,眉角微微向上扬起,身穿水墨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娘。”男人鞠躬道。 “梧城,又要给桐卓念诗吗?不要陪群玉吗?人家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大老远从上海跑到苏州,又跑到云水镇,你总要陪陪她,不要冷落了她。”安容顺说道。 “桐卓喜欢听我念诗,我也好久没有回来了,想多陪陪桐卓。群玉也不算外人,不会见怪的。”林梧城道。 秋嫂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安容顺和林夜思看着托盘里空空如也的几个碗,相视一笑。 …… 孟水芸在婚礼上被挑起盖头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林梧城,因此对林梧城印象很深刻。当林梧城从地上抓起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的一刹那,她恍惚间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婚礼。 当林梧城拿着诗集推开房门的时候,早晨的阳光倾洒进来,林梧城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黄晕。 孟水芸抬起手来遮挡了下阳光。 林梧城走到床前,坐到梨花木椅上,将诗集慢慢展开。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林桐卓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大少爷,您念的是什么啊?”孟水芸问道。 “哦,这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桐卓很喜欢听这首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孟水芸轻轻吟诵道。 林梧城大吃一惊,道“你竟然听一遍就会背诵了?你学过诗歌?” 孟水芸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里学过诗歌啊。我只是听你朗诵,觉得很好听,便默默记下了。” “那你的记忆力也是非比寻常啊。那,我再来读一首,看你能记下吗?” “哎,好啊。” 林梧城再次将诗集展开,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林梧城鼓励地看向孟水芸,孟水芸想了想,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 “好一个郎情妾意啊。”一个身穿青花旗袍的姑娘走了进来。那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似的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群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林梧城站起身来。 那姑娘一把夺过林梧城手里的诗集摔在地上,用高跟鞋使劲踩踏着。 “我叫你读,我叫你读。” “方群玉,你够了。”林梧城愤怒的呵斥道。 那姑娘捂着脸哭泣起来,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方群玉的愤怒犹如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地宣泄出来。 “你,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未婚妻吗?我可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可你当着我的面却和别的女人拜堂,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方群玉哭嚎起来。 林梧城抓住方群玉的胳膊,道“我们出去,不要惊扰了桐卓。” “我偏不。”方群玉挣脱开林梧城的束缚,冲到孟水芸面前,甩手给了孟水芸一巴掌,骂道“贱货,哪里跑来的乡下丫头。” “够了,你闹够没有。”林梧城抱起方群玉走出了房间。 躲避在门外的丫鬟们一哄而散。 孟水芸吃惊的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全然忘记了疼痛。 片刻后,孟水芸流泪了。 自己真的是很贱,主动去做别人家的临时新娘,主动做了人质。 “你——不是——凤,凤凰?”林桐卓道。 孟水芸大吃一惊,回头看着瞪着一双大眼的林桐卓,道“我是凤凰,我真的是凤凰。” 说完,孟水芸拿起丝巾擦了擦林桐卓嘴角留出的口水。 “她打你——你,疼。”林桐卓认真的说道。 “不疼。”孟水芸冲林桐卓笑了笑,道“我们来念诗吧?” “好。” 孟水芸俯身将地上被踩烂的诗集拣了起来,然后缓缓展开。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 “书——反,反——了。”林桐卓道。 “反了吗?”孟水芸仔细看了看手中拿着的诗集。 “哎,反了。” 孟水芸将诗集颠倒了过来,道“这样,对吗?” “凤,凤凰——你,你,好像——变,变笨了。”林桐卓非常认真的说道。 第七章 祠堂魅影 秋嫂和丫鬟绿真走了进来。 “姑娘,现在外边日头暖着呢,带少爷到园子里走走。”秋嫂道。 “好啊。”孟水芸站起身来。 丫鬟绿真将轮椅推了过来。 “奇峰,快进来,二少爷要去晒太阳了。”秋嫂喊道。 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 “少爷,搂住我的脖子。”奇峰弯腰将林桐卓抱起,放到了轮椅上。 绿真拿了条毛毯盖在林桐卓的腿上。 奇峰臂力奇大,猛一用力,将轮椅从屋子里抬到了房门外。 “好了,你去忙吧。”秋嫂道。 奇峰朝孟水芸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奇峰是二少爷的书童,打小就陪着二少爷,二少爷去英国读书的时候,也带着奇峰。现在二少爷这样了,奇峰就闲了下来,老爷看奇峰书读的也不错,就安排奇峰在账房那做事。二少爷只认奇峰,换了旁人,是谁也不许碰他。所以每次都是要奇峰过来把二少爷抱到轮椅上,一会儿回来,还要叫他过来帮着抱下来。”丫鬟绿真说道。 孟水芸看着奇峰远去的背影,道“看来二少爷和奇峰的感情很好。” “是啊,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也胜似亲兄弟啊,毕竟一起长大的啊。” 林府的后花园占地十多亩,亭台楼榭,碧水连天。 孟水芸第一次到这样大的宅子里,因此对这些景致,十分新奇。 “林府是整个云水镇最大的宅子,在整个苏州,也算是大的了。所以啊,这一时半刻还真是逛不完。”秋嫂道。 一个年轻人拿着网球球拍朝孟水芸这边走来。 “三少爷。”秋嫂和丫鬟绿真连忙道。 “二哥,你看这是什么?”三少爷林岳宇拿起网球,问道。 林桐卓嘿嘿地笑。“鸡,鸡蛋。” “有这么大的鸡蛋吗?”林岳宇用力抓着林桐卓的手,叹息道“二哥。” 林岳宇站起身来,看着孟水芸,笑道“临时二嫂。” 没等孟水芸回答,许茹宝在一竹林旁,喊道“岳宇,你又在瞎说什么呢?快过来。” “临时二嫂,我娘叫我了。抽空,我来看你和二哥哦。”林岳宇说完,转身朝许茹宝跑去。 许茹宝抓住林岳宇的手走进竹林旁的一个院落里。 “那是什么地方?”孟水芸好奇道。 “那啊,是林家的祠堂。里面供奉了林家历代的祖先。以前是大奶奶她们常来这儿,后来大奶奶她们死了,除非老爷安排祭祀,平时很少有人进去了。半年前,二少爷从马上掉下来后,大夫人和二姨太,还有三姨太就经常进去烧香拜佛,求祖宗们保佑二少爷早点儿好起来。”秋嫂边推着轮椅边说道。 “大奶奶她们?是谁啊?”孟水芸奇怪道。 “大奶奶,当然就是老爷的大嫂啊。唉,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了。不要提这个了。”秋嫂摆手道。 “秋嫂,你在林府多少年了?” “我啊,我就是在林府出生,长大的啊。”秋嫂感叹道。 “秋嫂的父亲曾经是林府的管家,秋嫂就是在林府长大的,秋嫂是二少爷的奶娘。奇峰是秋嫂的儿子。”绿真道。 孟水芸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刚才看奇峰和秋嫂很像。” 说话间,众人走到了祠堂门口。 “鬼,鬼——”林桐卓喃喃道。 秋嫂脸色大变,推着轮椅快速的跑到一池塘边。 孟水芸和丫鬟绿真连忙跟了上去。 “少爷他?” “真是奇怪,每次少爷经过这个祠堂门口的时候,少爷总是说鬼鬼鬼的,本就是供奉死人的地方,少爷又这样说,真是能吓死个人啊。”绿真嘟哝道。 “二少爷自从摔坏了脑子,说话就总是颠三倒四的,不过,他每次路过祠堂都要喊鬼鬼啊,还真是挺吓人的,所以我们每次路过这个祠堂,总是快速的跑过。”秋嫂道。 “我没有——撒,撒谎,你,你们——不相,相信吗?真的,有,有鬼哦。”林桐卓认真的说道。 “那边有凉亭,我们去凉亭坐一会儿,好吗?”秋嫂问道。 “好。”林桐卓重重地点了点头。 突然一道人影闪进了竹林中。 “好像有人进了那边的祠堂旁边的林子。”孟水芸奇怪道。 “鬼,真的——是,是鬼。”林桐卓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小点声。 秋嫂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绿真则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开始削苹果。 许茹宝带着林岳宇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许茹宝用手指用力戳了戳林岳宇的额头,然后将手里的相机交给了林岳宇。 许茹宝转身朝林府前院走去。 林岳宇兴奋地跑了过来。 “二哥,临时二嫂,秋嫂,绿真,我给你们拍些照片吧。” “这不好吧,你给二少爷拍就好了,还是不要给我拍了。这不合适。”孟水芸连连摆手,道。 “唉,我也不要拍,我就是一个丫头,怎么能让三少爷给拍照片呢?”绿真躲到了秋嫂身后。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咱们大家不都是好朋友吗?”林岳宇道。 秋嫂回头安慰道“绿真,难得三少爷从上海回来,你们就让三少爷帮着拍几张照片吧,今天天也不错,阳光很好。” “哦,那好吧。”绿真摸着两个黑黝黝的辫子,羞涩的点了点头。 林岳宇显然对照相非常痴迷,也熟谙照相机的使用。 “别动,好,笑一下,笑一下。” “来,你们站在这里,对,对。就站在哪儿,千万别动。” 林岳宇兴奋的带着众人在花园里转来转去,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二哥,临时二嫂,我给你们单独拍一张。” “这个不合适,真的不合适。”孟水芸连连摆手,道。 “三弟,叫,叫,叫嫂子。凤凰,就是,就是,嫂子。”林桐卓不高兴的纠正道。 林岳宇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对,就是嫂子。” “二哥,嫂子,快站好,我给你们拍照片。”林岳宇再次叫道。 “就是张照片,没什么。去吧。”秋嫂道。 “凤,凤凰,扶住我,我的,的,肩膀。”林桐卓命令道。 孟水芸只好走过去,扶住了林桐卓的肩膀。 “好,不错,不错,嫂子,笑一下,笑一下。” 孟水芸微笑了一下。 “ok,ok,非常好。”林岳宇叫道。 第八章 照片 …… 第二日午饭后,丫鬟念双捧着几件时新的旗袍跑过来说,林府来了重要的客人。 傍晚,要在前院正房的厅堂里摆家宴,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点名要见见新娘子,因此二姨太许茹宝吩咐丫鬟念双过来给孟水芸梳洗打扮。 念双边为孟水芸梳洗,边嘀嘀咕咕道“水芸姐姐,您怎么不问问今天来的客人是谁呢?” “我只是临时顶替凤凰在这里撑下场面,太多的事情也不好多问。别人言语,我听着便是了。”孟水芸道。 “水芸姐姐,你真的只是临时顶替凤凰?”念双小声道。 孟水芸转过身来,看着念双,道“念双,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我知道我这么做,众人都会议论纷纷,但我真的只是想帮我姑姑和姑父把这个难关撑过去。” 孟水芸站起身来,看着镜子中身穿墨绿旗袍,梳着美人垂丝前刘海髻发的女子,道“凤凰回也好,不回也好,我最终都是要离开的。我有我的归宿。” …… “临时嫂子,快过来,照片洗好了。”三少爷林岳宇“砰”的一下将房门推开。 “嫂子——”林岳宇看着穿着墨绿旗袍的孟水芸,痴痴地说道“嫂子,你,你穿旗袍,真好看。” 林岳宇的话让孟水芸非常尴尬,连忙道“三少爷,快别这样说,叫我水芸好了,凤凰才是你的嫂子。” 众人来到林桐卓的房间,大少爷林梧城正在给林桐卓念一本诗集。 当林梧城抬头看到孟水芸时,一时惊呆。 孟水芸虽然是个乡下丫头,但生来皮肤就很娇嫩,白皙,加上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在乡下,孟水芸一直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 孟水芸的后妈过日子特别节俭,从不多给孟水芸一个零花钱,在衣服上,孟水芸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料子好样式。 随着孟水芸年龄渐大,为了把孟水芸早日嫁出去,孟水芸的后妈就挑拣一些最便宜的衣服买给孟水芸。 这次孟水芸来云水镇找姑妈,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但这身最好的衣裳在林府上上下下看来,也是极其破旧难堪的。 用丫鬟宛儿的话说孟水芸就是“乡下来的土丫头。” 一身墨绿的旗袍,外加美人垂丝前刘海髻发的发式,和几个首饰,让众人“眼前一亮”。 “凤,凤凰,你,你,怎么穿,穿,成这样?”林桐卓皱眉道。 “二哥,你觉得不好看吗?我觉得临时二嫂非常美,和我见过的女人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林岳宇说道。 “岳宇,你那些都是欢场上的女子。”林梧城说道。 “大哥,那怎么能叫欢场呢?那叫交际圈。” “爹让你在上海学东西,学做生意,可没让你学那些。” “大哥,你真是太落伍了。你的思想和爹一样迂腐。现在的年轻人有谁还在穿你身上这样的长袍?现在的人还有几个学四书五经?” “三少爷,你不是说要给我们看照片吗?”孟水芸道。 “哦,我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林岳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叠相片来。 “三少爷,你这么快就把照片洗好了?”丫鬟绿真赞叹道。 “三少爷可是从十岁就玩相机了,十三岁就在家里设了暗房。”一直在摆弄熏香的宛儿接道。 “三少爷的技术是越来越高明了,这照片啊,是一年比一年好看。”秋嫂赞叹道。 “这张真的很般配啊。”丫鬟绿真指着那张林桐卓和孟水芸的合影,说道。 孟水芸瞥了一眼那照片,突然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谁能想到照片里这个英俊的男青年就是此时躺在床上的林桐卓呢? 若不是瘫痪,这样一个青年,该会有多少妙龄的女子暗许芳心啊。 “拿,拿起来。”林桐卓说道。 秋嫂连忙拿起那张照片放到林桐卓眼前。 林桐卓仔细地看着照片,良久没有发声。 屋子里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众人都很担心,秋嫂连连搓手。 “二少爷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丫鬟念双在孟水芸身后小声地说道。 孟水芸握着丝巾的手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 “这,这,这里,有一个,个,人。”林桐卓道。 “我看看,我怎么没发现呢?”林岳宇仔细搜索着。 众人围拢过来,莫名所以。 孟水芸接过林岳宇手中的相片,仔细看着。 自己和林桐卓是在池塘边的凉亭里照的这张相片,林桐卓坐在轮椅上,自己站在轮椅旁边,两只手扶着林桐卓的肩膀。身后是碧绿的荷花池,在荷花池的另一边是竹林,竹林旁边是祠堂。 当孟水芸的目光终于搜索到那个人影的时候,孟水芸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但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我们别费脑子了,来,给你们看看,这几张,这几张可是很宝贵啊。”林岳宇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来。 “哎呦,这不是婚礼吗?”秋嫂饶有兴致的看起照片来。 “大少爷,这张有你。”绿真叫道。 众人将目光投到那张绿真尖叫的照片上。 这是一张新郎新娘对拜的照片。也是林岳宇在婚礼上拍摄的第一张照片。 林梧城说道“这些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你们在池塘边照的。” “大哥,你在说假话,这张明明最好看,多喜庆。”林岳宇举起那张新娘新郎对拜的照片,说道。 “你们都在谈什么呢?”方群玉走了进来。 众人大吃一惊。林岳宇连忙将照片放在身后。 “岳宇,你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方群玉的表情非常难看。 “未来大嫂,就一张照片。”林岳宇小声道。 “我知道是照片,你拿出来。快点。”方群玉命令道。 林岳宇在身后捏着那张照片,朝门口溜去。 “蹭”的一下,林岳宇跳出了房间,飞快地跑走了。 方群玉气急败坏的回过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孟水芸。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这才来林府几日,就土鸡变凤凰了,越变越好看啊。”方群玉满是嘲讽地看着孟水芸。 “凤,凤凰不是土,土鸡。”林桐卓说道。 “她当然不是土鸡,她只不过是个冒牌的土鸡。”方群玉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九章 堂兄林慕容 尽管方群玉没有看清楚那照片上的光景,但她还是笃定了那照片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在林桐卓的房间里,方群玉好一顿大闹。 气得林梧城甩袖而去,方群玉一把将站在床边的孟水芸推倒在地,然后急忙跟了出去。 再然后,就是两人的争吵声。 秋嫂将地上的诗集拣了起来,道“别生群玉小姐的气,哪个女人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都会生气的。按说这个事情,大少爷确实欠了群玉小姐。” “不怪她。她之所以这么气,也正说明她对大少爷的感情很深。”孟水芸说道。 “大少爷和群玉小姐两人是指腹为婚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绿真道。 “若不是群玉小姐的娘病逝,群玉小姐要守孝三年,两人也早就成婚了。明年春天,群玉小姐守孝期就满了,到时候啊,林府定是又一场热闹。而且那方家在上海滩是举足轻重的世家,婚礼一定是非常非常隆重的。”绿真期待的将手放在胸前,说道。 “可惜啊,大少爷不喜欢群玉小姐。尽管群玉小姐长得漂亮,家世又好,但奈何大少爷心已有归属了呢?”宛儿说道。 “宛儿!”秋嫂示意宛儿不要在说了。 “本来吗,本来就是。”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是咱们做下人的规矩。”秋嫂有些生气。 “说说又无妨,这屋子里又没别人,都是些下人。”宛儿看了看孟水芸,道“至于她吗?说好听是临时新娘,说不好听的,还不如我们呢。我们虽然是个丫鬟,但也是有名有份的。她算什么?” “宛儿,你够了,二少爷还在这儿呢。你这样对主子是不敬。”秋嫂道。 宛儿站在梨花木椅旁边,道“唉,可惜我们二少爷什么也不知道啊。他如果知道自己的新婚妻子已经跑了,去找野男人了,他该多伤心啊。而眼前陪他的竟然是个乡下出来的土丫头。没名没份的赖在这里。” “啪”的一声,宛儿捂着脸惊诧的看着秋嫂,道“秋嫂,你敢打我?” “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在林府做了三十多年的人没资格打你?我是二少爷的奶娘,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既是对主子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秋嫂的不尊重。”秋嫂气愤的说道。 “你不就是仗着你爹在林府当过管家吗?可你别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现在是林二老爷当家,不是林大老爷。你可以去祠堂找找你那林大老爷,抱着他的牌位哭哦。” “混帐的东西,竟然在这里撒野。”安容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宛儿吃惊的跌倒在地上。 “来人,把这个多嘴多舌,没大没小,不知道尊卑的贱人拖出去,关在柴房里,三天不许给吃喝,饿上她三天,我看看她还有什么力气和能耐,敢继续叫嚣。”安容顺大声道。 几个壮汉走了进来,将丫鬟宛儿拖了出去。 经过孟水芸身边的时候,宛儿愤恨地看了一眼孟水芸。 …… 夜初上,华灯结彩。 林府前院正房厅堂,巨大的紫檀香樟雕花大桌上铺着花团锦簇的锦缎,锦缎之上摆放了三十六道林府私房菜。 二十多个人围着圆桌而坐。十几个丫鬟在墙边站成一排。 林纪楠坐在正首的位置,左手边依次是安容顺、许茹宝、张芝兰、林梧城、方群玉、林桐卓、孟水芸、林岳宇;右手边坐着一个穿着戎装的孔武不失儒雅的男人,那男人下首则坐着林纪楠的妹妹林纪香、安容顺的弟弟安容生、安容海、许茹宝的大哥许茹旗、林家的家庭医生郝兆飞。 身穿戎装的男人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朝林纪楠鞠躬道“慕容离家多年,经常思念家乡,时常在梦里梦见二叔背着我在花园里玩耍,梦见二叔带着我去苏州看灯会。慕容没有了爹娘,二叔就是我的亚父,二叔,侄儿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林纪楠感慨地看着年轻人,道“慕容,你离家也有四年多了吧,这些年,都在哪里游历,可有中意的姑娘?” 林慕容坐下,道“侄儿一人游历欧洲,虽然到处不太平,但好在我一切都安然。后来就到了法国,在法国结识许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林慕容有些遗憾地说道“至于姑娘,侄儿的缘分还没到,也许还要等上几年。” 安容顺接道“这次回来,可要在家里多住上些日子,二婶把这江浙一带的识书画,懂礼仪的贤德的女子,介绍给你认识。” 林慕容笑着看向孟水芸,道“慕容没有他求,但求能像桐卓一样娶个像凤凰一样善良的姑娘就好。” 安容顺面色稍显尴尬,道“凤凰确实不错,善良。” “凤凰姑娘,听说你和桐卓从小就认识,但后来因为桐卓出国留学,你们二人分开了,桐卓回国,你们又巧遇了。能讲来听听吗?”林慕容精锐的目光看向孟水芸。 孟水芸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做答。 “慕容,你还是那么善良,把人心都想得太好了。”方群玉阴阳怪气的说道。 “哦?大嫂,你是怪慕容了?慕容可是一直记挂着大嫂的好,那年若不是大嫂出面,慕容可能早已被上海滩的斧头帮将手指切了。” “群玉还在守孝,明年春上才满三年,到时候再正式过门。”林梧城说道。 “群玉和梧城从小到大,我早已把群玉当做大嫂了。” 林慕容的话让方群玉喜不自禁。 “慕容哥,你是什么时候从军的?又是哪一支呢?”林岳宇好奇道。 “我在武汉跟随季新先生。”林慕容说道。 “季新先生?”林岳宇奇怪道。 “对,季新先生。季新先生就是汪兆铭汪部长。”林慕容淡然地说道。 “砰”的一声,林岳宇拍桌而起,道“慕容哥,你怎么能跟随汪兆铭做事?汪兆铭暗中秉承袁世凯的意旨,与君主立宪党人杨度等组织国事共济会,鼓吹革命、立宪两派联合拥袁,阻拦北方革命党人发动起义。这样一个意志不坚定,立场不明的人,你也追随?” 林慕容微笑着说道“汪先生固然在性格上软弱,但他仍是一个革命者,拥护孙中山的初衷并没有改变。” “林慕容。”林岳宇愤怒的叫道。 第十章 面具人 “岳宇,你堂兄多年在外,不得无礼。”许茹宝瞪了一眼林岳宇。 林岳宇悻悻地坐下。 林纪楠面色凝重的看着林慕容,道“林家世代为苏绣世家,向以手艺吃饭,不和政治有太多的瓜葛。慕容啊,二叔不是要阻止你在仕途上发展,实在是仕途险恶,二叔担心你被人算计或牵连啊。” “二叔多虑了,慕容只是跟随季新先生,做一些宣传工作,慕容没有大的政治图谋,只是想多做一些事情,把孙先生的遗志传播出去。” 安容顺点点头道“你母亲临去世前,把你们大房的几个厂子都委托给了你二叔,如今你也回国了,是否辞去军职,回来打理一下,也好安稳下来,找个贤惠的姑娘,生上几个娃娃。” 林慕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此次回来,一来是思念家人,想回来看看大家;二来也是想祭奠一下我娘,我还没有去她坟上看过呢。另外,我受季新先生所托,想拜托二叔和二婶找我们林家最好的绣工,为季新先生绣一幅图。” “什么图?”林纪楠奇怪道。 “《秋庭晨课图》。” “《秋庭晨课图》?” 林慕容朝站在身后的一个士兵,挥了挥手,那士兵捧着一个卷轴走了过来。 林慕容接过卷轴,小心翼翼的打开,道“这是去年季新先生请山水画大师温幼菊画的,季新先生常常回忆他儿时在豪贤街家中晨课时的情景,时常吟诵‘木芙蓉娟娟作花’。所以此次季新先生知道我回乡省亲,并知道我们是苏绣世家,特意拜托我请叔叔找最好的绣工,将这幅图绣出来,也好摆放家中,时常观赏。” “这幅画水墨运用方面尤见功力,皴法、构图及意境方面也具有自己的特色,一看就是大家之作。只是不知汪先生什么时候要啊。毕竟这样一幅图,也是需要些时日的。”林纪楠道。 “二叔尽管找人绣来,便是。我打算此次在家多住上些日子,待这图完成,再携带着成品回武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吧。” “一个月,这样的话,时间还算充裕。”林纪楠点头道。 突然,林桐卓说道“吃,吃饭,饭。吃饭。” 安容顺忙道“慕容啊,这一桌子的菜啊都是你过去常吃的林府私房菜,今天啊,你二叔特意吩咐后厨按照当年你读书时候的口味做的,你快尝尝,有没有当年的味道。” “大家一起吃吧,众人都吃吧。”林慕容道。 众人纷纷举筷。这顿饭直吃到临近午夜。 吃到中途,林桐卓就吵嚷着要回屋休息。 安容顺只好安排秋嫂几个送林桐卓回房歇息。 回房片刻后,林桐卓又大闹起来,说是吃坏了肚子。秋嫂和奇峰为林桐卓清洁。 孟水芸和丫鬟念双回避到自己屋子中。 …… 当林桐卓安静下来,已经是午夜一点了。 丫鬟念双沉沉的睡了。 孟水芸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席间,一身戎装的林慕容总能让她恍惚想起小时候的“虎哥”,可林慕容的音容笑貌哪里有一点“虎哥”的影子?更别说当年的那对倔强的小虎牙了。 房外是摇曳的竹林,月光将竹林的影子倒影在屋内。地面和墙壁上晃动的影子让孟水芸感觉很凄冷。 突然一道人影从窗外闪过。 是谁会在这么晚,这样急匆匆的从窗外走过?孟水芸皱起眉来。 突然耳边有若即若离的,气若游丝一样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敲击木鱼,又像是有人在哭泣。 “念双,你听见了吗?”孟水芸问道。 见念双酣睡入眠,孟水芸穿上衣服,将衣襟扣好。 孟水芸悄悄将房门打开,走了出去。 女人穿着紫色的罗裙在前面走着,突然回头朝身后张望了一下。 孟水芸连忙躲到一座假山后,将衣服裹紧。 女人走到竹林深处的祠堂门口停下了。 女人再次朝身后张望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孟水芸好奇的走到祠堂门口,顺着门缝朝里面看去。 祠堂的正屋里亮着几盏蜡烛。 隐隐约约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跪在地上,正在敲击着木鱼。 孟水芸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种满了薄荷,十六棵梧桐树上落满了鸣叫的蝉。 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香,时而有梧桐叶子上的水滴落在孟水芸的头上。 “慕容少爷回来了。”穿紫色罗裙的女人恭顺的说道。 面具人停下手中的木鱼,道“他都知道了吗?” “还没有。您要不要见见慕容少爷?” “还是不要见了,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一只白色的兔子从薄荷里窜出,一下撞到孟水芸的腿上。 孟水芸惊吓的闪到一边。脚下一滑,摔倒在青石板上。 “谁?”穿紫色罗裙的女人跳了出来,呵斥道。 孟水芸从地上爬起来,惊惧地说道“我,我……” “紫安,让她进来吧。”面具人轻声道。 紫安冷冷道“主人让你进来。” 孟水芸站起身来,低头走进了正堂。 祠堂正中巨大的大案上摆放着六十八个牌位,上面书写着林家历代的祖宗。 右边是林家的族谱,记录了林氏家族八十一房族人的生平、事迹。 左边则是林家历年出过的绣品的名册图谱,足足摆放了一面墙的书架。 面具人转过身来,两只眼睛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紧紧盯着孟水芸。 “你就是桐卓的临时新娘?”面具人道。 “是。”孟水芸小声道。 “抬起头来。”面具人命令道。 孟水芸抬起头来的一刹那,几乎有些窒息了。 这是怎样一个面具人? 绫罗布鞋,浅色镶银丝边罗裙,腰际扎了一水芙色纱带。上身穿了一件略素白色的长锦衣。 微风拂过,罗裙摇曳。 若不是那放在胸前的两只像鹰爪一样的手,凭谁都会认为眼前是一个曼妙的女子。 面具人低声道“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吗?” 孟水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太过紧张,孟水芸感觉自己浑身汗津津的。 面具人伸手拿起面具。 第十一章 夜咏梧桐月 面具摘下的刹那,孟水芸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眼前是一个高度烧伤的人,遍体是烧伤的疤痕,血管外翻。 没有眉毛,没有鼻子,没有嘴唇,连耳朵都是残缺的。 而眼前这个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人正是林岳宇给孟水芸和林桐卓拍摄的那张合影上的人影,那个躲避在竹林中偷窥的人。 女人重新戴上面具。 女人仔细打量着孟水芸,然后抓过孟水芸的双手,细致地摸着每一个关节,每一个指头。 “紫安。”面具人道。 “是,主人。”紫安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紫安反手一扣,将孟水芸按倒在大案上。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喊了。”孟水芸有些愤怒。 面具人伸手插进孟水芸的袖管,仔细地摸着孟水芸的胳膊。 “放开,放开。”孟水芸挣脱了紫安的束缚。 “扑通”一声,面具人跪倒在正堂的大案前,对着六十八个牌位连磕十多个响头,道“老祖母,林家的列祖列宗,蓉儿终于找到了,找到了。” “主人。”紫安激动地跪在面具人身边,抱着面具人痛哭流涕。 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为何这样神神秘秘? 孟水芸转身朝正堂外跑去。 “啊——”孟水芸的后脑勺被重重的一击。 孟水芸回头看着紫安,昏昏沉沉地瘫软在地上。 蒙胧中有人从正堂一侧的角门里走了出来。 …… 这是哪里?孟水芸惊惧地坐了起来。 眼前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熔岩洞,而自己正坐在一个软塌上,身上盖着一床蚕丝薄被。 偌大的熔岩洞的洞壁上挂着一百多盏灯笼。 熔岩洞的地面上铺着雕花的青砖,熔岩洞内分布着二百九十九个琉璃台,每个琉璃台上摆放着一幅精美的绣品。 孟水芸虽出身乡间,家境贫寒,但毕竟也是江南水乡,村里的女人们养蚕,缫丝之余最常做的活计就是刺绣。一个个精美的绣品不仅让女人们茶余饭后有了精神寄托,也可以为家里换来日常的零用。大凡女子到了十二岁就都有了绣花用的绷布、绷架、苏针、花线。苏绣,是江南女孩一生中最最美丽的情结。 孟水芸自认也是见过无数绣品的,无论是色泽鲜艳,花纹繁复的戏衣,花团锦簇的被面、精巧细密的枕袋帐幔、还是配色秀雅的靠垫。而眼前这些针法多样、绣工精细,精细雅洁的,可以与书画媲美争艳的绣品还是让孟水芸震惊了。 恍如在仙境一般,孟水芸手捂着胸口,慢慢地在琉璃台间悄然地走着,唯恐碰触了琉璃台上那一幅幅美妙绝伦的,巧夺天工的绣品。 熔岩洞北侧,一幅笔墨韵味淋漓尽致,画面栩栩如生的巨幅山水刺绣让孟水芸驻足不前。 红色灯笼发出的光从巨幅刺绣后透射过来,那山间的瀑布如万马奔腾一般,倾泄而下。 孟水芸走到那巨幅刺绣的后面,哪里还有山,哪里还有水。那刺绣的后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无数体态婀娜的飞天仙子在天空中盈盈地飞舞着。有手持琵琶的,有舞动长巾的,有浅啖石榴的……一个个摇曳多姿,明眸善睐,顾盼生情。 “这是林家的老祖宗绣的《夜咏梧桐月》,结合吴门画派的技法,以简练浑厚、苍劲雄健的粗笔画体现笔情墨趣,以缜密工致、文静清秀古雅的细笔强调幽淡的意境,平淡自然的格调。整幅图造型准确,笔墨谨严,风格柔韵雅秀。”一人边说边缓缓地朝孟水芸走来。 孟水芸回过头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个面具人。 面具人径直走到那幅《夜咏梧桐月》面前,道“这幅双面绣采用了大量的针法,有齐针、散套、施针、虚实针、乱针、打点、戳纱、接针、滚针、打子、擞扣针、集套、正抢、反抢等。无论是山石、走兽、行人、树木都突兀在绣面上。既是绣品,又似雕塑。高超的技法和酣畅淋漓的意境当年让乾隆爷大加赞赏。林家也是靠着这幅《夜咏梧桐月》才得到宫廷绣品的订单,成了宫廷绣品最大的供货商。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御用绣品的招牌。” “您,您是,是哪一位?”孟水芸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面具人,心中十分惊惧与好奇。 “我和你一样,都是林家没有名分的媳妇。”面具人冷冷地看着孟水芸,说道。 “这究竟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孟水芸道。 面具人摘下面具,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疤痕累累的脸庞,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我等了你十七年了。我已经带着面具活了十六年了。”面具人深深叹息道。 “十六年?你究竟要说什么?” “看看我的手。”面具人将两只鹰爪一样的手伸到孟水芸面前。 疤痕累累的双手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连筷子都拿不住,何谈拿针?十六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我的绷布、绷架,想着那些七彩的花线。”面具人一点点靠近孟水芸,道“现在好了,我等来了你。” 孟水芸一把将面具人的手推开,道“你要干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将我全部的技法学会,我要你成为江南最好的绣工。我要你成为我,骄傲地活在世人的眼前。”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孟水芸恐惧地看着面具人那双骇人的眼睛,问道。 面具人将面具重新戴上,伸手轻轻抚摸着琉璃台,道“我叫苏婉蓉,在我十岁那年,我成了林老爷的独子林慕容的童养媳。当时慕容只有三岁。慕容很喜欢和我在一起,我把他当做亲弟弟一样照顾。” 苏婉蓉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在琉璃台间缓缓地走着。 “做为未来的长媳,林老太太将毕生的绣工都传授与我,并找了江南许多刺绣名家传授我技艺。在我十六岁那年,我成了江浙最好的绣工。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真心爱的男人。因为这份爱,毁灭了我的一切,害死了林老爷和太太,也害得慕容远走他乡。” 孟水芸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苏婉蓉阴冷凄然地一笑,道“那我就叫林桐卓死。” 第十二章 在河之洲 孟水芸突然感觉浑身发冷,因为念双说过林桐卓曾经夺过马术比赛的第三名。 “桐卓从马上掉下来,是不是你做的手脚?”孟水芸愤恨的问道。 苏婉蓉轻蔑的看着孟水芸,道“你觉得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你究竟要报复谁?” “没有哪一个女人天生就是一个魔鬼。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你可以走了。紫安。” 紫安像个鬼魅一样从阴暗处飘了过来。 “站好了,否则——”紫安威胁的说道。 孟水芸见识过紫安的厉害,只好“束手就擒”。 紫安用一块黑色布罩套在孟水芸的脑袋上,并将孟水芸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跟我走。”紫安猛一推孟水芸。 踉踉跄跄中穿过几个山洞,两人走到一个石头砌的台阶旁。 两人顺着石阶向上走着,耳边有流水的滴答声。 脚下是滑腻腻的石阶,仿佛长满了青苔。 “这是哪里?”孟水芸问道。 “你如果不想死得快,就不要问东问西。记得出去以后不要谈及今天晚上的事情,否则,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孟水芸突然脚下一滑,跌倒在石阶上。 “站起来。”紫安将孟水芸拽了起来。 在那台阶上绕来绕去,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后,紫安停住了脚步。 随着“咯吱”一声,似乎有门被打开。清冷的风吹了进来。 “出去。”紫安将孟水芸推了出去。 紫安带着孟水芸又走了一段路后,停了下来,道“以后我会去接你的。” “接我?” “主人说了,以后会在夜里教授你苏绣。所以你尽量白天午睡一小会儿,否则夜里精神不济,是要吃苦头的。” 紫安将绑在孟水芸手上的绳子解开了,然后一把将头套拿了下来。 “现在是四更天,你尽快回吧,否则念双那丫头醒了,你是要吃苦头的。记得,不要和任何人谈起今天晚上的事。”紫安猛一推孟水芸,猝不及防的孟水芸扑倒在地上。 当孟水芸从地上爬起时,哪里还有紫安的踪迹。 摇曳的竹林后是祠堂的正门,而那正门上分明挂着一把大铜锁。 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自己不是在祠堂里被打晕了吗?那铜锁又是何时挂上去的? 刚才的一切是真的吗? 孟水芸摸了摸裙子,裙子是湿的,是了,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刚才在石阶上摔了一下,所以裙子被那石阶上的水沾湿了。 清冷的风吹拂着竹林,月光如水一般撒在偌大的林家花园里。 碧绿池塘里是一簇簇的荷花,此时那粉嫩嫩的荷花早已闭合,一颗颗闪烁着晶莹月光的露珠像珍珠一样在一片片巨大的荷叶上滚动着。 孟水芸回头看去,那摇曳的竹林里似乎有一个黑影正在注视着自己。 寒意从脚至上的爬上孟水芸的身子,孟水芸不敢再去看那竹林,拎起巨大幅摆的裙子,孟水芸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朝自己的卧房跑去。 念双酣睡如常,似乎就不曾翻过一下身子。 孟水芸将房门关上,将衣服脱下,爬到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她扭头朝窗外看去,那摇曳的竹林的倒影印在碎花的窗帘上,恍惚间,孟水芸仿佛又看到了苏婉蓉那狰狞恐怖的面容。 …… 孟水芸发烧了。 念双起床后发现孟水芸发烧后,立即叫来了林家的家庭医生郝兆飞和大夫人安容顺。 郝兆飞让念双喂孟水芸吃了退烧的药,又开了几副清热解毒的中药,让念双送到后厨,让老妈子们为孟水芸煮来吃。 安容顺有些担心的说道“郝医生,这丫头没事儿吧?” “太太,您放心吧,没什么事情,吃上三两天药也就好了。我看这丫头一定是着凉了,感染了风寒,另外,急火攻心啊。”郝兆飞说道。 安容顺摇了摇头,道“也是啊,这突然就被关在了陌生人家,换做谁也要着急的。” “太太,没什么事我就去看看大小姐了。昨天她一直说那小家伙动得欢呢。” “好,好好,快去吧。什么事情也比不上我那大外孙子重要啊。那可是我们林家头一个大孙子,郝医生,就拜托了。”安容顺喜盈盈的说道。 “太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份内的事儿。”郝兆飞拎起药箱朝门外走去。 在窗外,郝兆飞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院落里那大片大片的竹林,长长叹息了一下…… …… 知道孟水芸病了,安容顺就没有再让孟水芸起来去隔壁陪伴林桐卓,期间林桐卓大吵大闹了几回,都被安容顺劝下了。 “凤,凤凰,回,回娘家,怎么不和我,我商量一下,怎么不,不告诉我?” “凤凰的娘病了,凤凰着急就先回了。这不是临时有事儿吗?你还不让凤凰看她娘了?那可是人亲手养大的闺女啊。”安容顺劝说道。 “凤,凤凰,为什么不和我,我住,住一个屋子?”林桐卓瞪起一双大眼,问道。 安容顺摸着林桐卓额头,道“因为啊,因为,因为凤凰的爷爷去世了,她要守孝三年不能结婚啊,婚礼虽然办了,但同房要满三年后。” “奇,奇怪,我怎么没,没听说过凤凰还,还有爷爷?” “人家还什么事情都和你说?估计你也没问过吧。她爷爷肯定是在她们老家那边了。” “哦。” 听着隔壁的对话,孟水芸一阵心痛。 安容顺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好母亲。 林桐卓想必也是个善良的人。 苏婉蓉为何要对付林家?又为何选中了自己做棋子?如果自己反抗,苏婉蓉真的会对林桐卓下手吗? 耳畔传来铿锵有力的读书声。 孟水芸侧过身子,将手里的丝巾放到枕头边。 林梧城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孟水芸的眼前,婚礼当天,当红盖头被那个闯入的青年掀起的刹那,孟水芸看到了儒雅的林梧城,而林梧城因为初见孟水芸,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全场的宾客都将目光投向了孟水芸,孟水芸非常尴尬,仿佛自己是一个小偷,正在被众人公审。 若不是林梧城立即将红盖头拣起,盖在自己的头上,并抓着自己的手走到后堂,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当时的场面。 想起林梧城的手,孟水芸感觉脸有些微微发烫。 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陌生男人碰过孟水芸的手。 有那么几秒,孟水芸曾以为那场婚礼是自己和林梧城的婚礼。 想起那个经常暴怒的方群玉,孟水芸叹了一口气,心道:孟水芸啊,孟水芸,你真是龌龊,你怎么可以窥视别人的丈夫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冒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林梧城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有磁性。 听着林梧城朗朗的声音,孟水芸酣然入眠。 一个女人透过窗棂朝屋子里望了望,道“好生伺候着,我刚刚找了苏州有名的神算子卜过卦,她将是我们林家的贵人。” “是,二姨太。”念双恭敬的说道。 第十三章 卷珠帘 夜静谧,窗纱微微亮。 孟水芸浑身发烫,两只手紧紧抓着丝巾,青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着。 念双将孟水芸额头的白色毛巾拿下来,放到盆中,揉搓着。 “这丫头看上去病得不轻啊,可别有什么毛病,再赖上我们林家。”张芝兰皱眉道。 “我们把这丫头连夜送出去吧。这要是真要——,多晦气啊。”刘妈附和道。 一直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二姨太许茹宝站起身来,道“你们就不能想点儿好的?就是这丫头死在我们林家,又能怎么样?我们又不是没有给她医治。” “郝医生啊,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烧越来越厉害了?”安容顺忧虑地问道。 郝兆飞将针头插到一个小药瓶里,慢慢将药瓶里的药吸取到针筒里。 “嗓子发炎,走到了气管,只要把炎症控制住,会好的。” 郝兆飞拿起针筒朝昏迷中的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就在针头要扎进孟水芸胳膊中的时候,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扑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要。”秋嫂和丫鬟绿真紧随其后跑了进来。 众人大吃一惊。 “桐卓,你怎么?”安容顺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桐卓,哭道“你怎么会,一个人站起来?并走过来?” 林桐卓指了指孟水芸,道“不,不要。”说完,闭上了眼睛。 “桐卓,桐卓。”安容顺大惊。 “混帐,绿真,怎么不照顾好二少爷?”许茹宝怒道。 丫鬟绿真惊惧地看着许茹宝,张了张嘴巴。 “回二姨太,我和绿真以为少爷睡下了,就出去清洗二少爷换洗的衣裳,没想到少爷会突然从床上滚到地上,挣扎着爬到门外,并能扶着墙壁,一点点儿蹭到这里。等我和绿真看到,少爷已经到了这房间的门口。”秋嫂道。 许茹宝刚想再次怒斥,安容顺道“都别说了,快把少爷抬回房。” 就在众人扶起林桐卓的时候,郝兆飞将针尖扎进了孟水芸的胳膊。 众人全没有注意到孟水芸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郝兆飞将针拔出,看着再次昏迷过去的孟水芸,道“念双,把她的衣服解开,不要捂着。捂着反而不好。” 念双迟疑地看了看郝兆飞。 “我要去看看二少爷,你好好照顾她。” …… 念双将孟水芸的衣服领子解开,将外边的薄衫褪去。 “虎哥。” 孟水芸突然伸手抓住念双的胳膊,喃喃道“虎哥,你在哪儿?” 念双将孟水芸的手拿下,放好。叹了口气。 隔壁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到安容顺的哭泣声。 渐渐有笛声传来。 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念双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轻抚着头发。 “大少爷,你可知念双的心思?” 一行清泪顺着念双的眼角落了下来。 林家花园的假山上的凉亭中,兀自站立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 缥缈的笛声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飘落,无限的哀思,绮叠萦散,飘零流转。 …… “虎哥,给,这是俺包的。”穿着碎花短袄的孟水芸将手里的粽子递给小虎牙。 小虎牙裂嘴一笑,将粽子叶剥开,道“小芸,你先吃。” 孟水芸摇摇头,道“我吃过了,还是你吃吧。” 小虎牙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那我就全吃了啊。” “吃吧。”孟水芸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道。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渔人归来。 小虎牙几下将粽子吃进嘴里,跳起来,喊道“我爹回来了。” 孟水芸将手放在额头,遮挡着落日的光芒,朝远处看去。 小船正朝岸边缓缓划来。 一个女人从船舱里钻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孟水芸,道“小芸给曼姨做儿媳妇,好不好?” 孟水芸双颊飞红地说道“曼姨就会拿小芸寻开心。” 一个男人将船舱里的竹条编的筐扛上了岸,筐里的鱼儿欢快地蹦着,竟然陆续有几条小鱼蹦了出来,掉进水中。 男人用衣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你曼姨是真的想让你做俺们家儿媳妇哦。” “我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回家了。我姑姑会着急的。”孟水芸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小虎牙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道“小芸,今天晚上到我们家吃吧。你不是最爱吃我娘做的鱼汤吗?” 孟水芸忧虑地看看天边的落日,摇了摇头,道“小芸今天要早点儿回去。姑姑病了。” “小芸——”小虎牙摇晃着孟水芸的胳膊。 “小虎,让小芸早些回吧。小芸需要回去照顾姑姑。”曼娘走上岸,抚摸着小虎牙的头,道。 “娘——”小虎牙抬起头来,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娘。 李曼娘笑道“你这小子,难道是担心自己的媳妇跑了?放心吧,小芸一定会是你媳妇的。” “哎呀,曼姨好坏。”孟水芸猛一跺脚,转身朝云水镇那条熙熙攘攘的向单街的最北端跑去,自己的姑父于德胜开的铺子就在那里。 男人哈哈大笑的走来,和李曼娘站在一起,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小虎牙抬头看看自己的娘,又看看自己的爹,摸了摸脑袋,兀自傻傻地笑了。 …… “啪”的一声,孟水芸捂着左脸跌倒在地上。 孟水芸看着皱着双眉的一个丫头举着扫帚朝自己走来。 那丫头拿起扫帚朝孟水芸比划了两下,道“刚才那一巴掌,是对你小小的警告。你要是再一个人偷跑出去,我就用这扫帚戳瞎你的眼睛。” “凤凰。”孟水芸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闭嘴。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是我家,你现在是寄养在我们家,是我们家施舍给你饭吃,懂不懂?”六岁的于凤凰拧眉道。 孟水芸看了看这个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妹妹,摇了摇头,朝屋子里走去。 “你是不是偷拿了我们家的粽子?”于凤凰用扫帚挡在孟水芸面前。 “凤凰,我要去为姑姑煎药了。” 于凤凰看看天色,恨恨道“好,你先去煎药吧,你别忘记在于家,我才是大小姐。你,就是个寄养的丫头。” …… 孟水芸将泛黄的纸包打开,将药倒进瓦罐中,然后盖上盖子。 六岁的孟水芸站在小板凳上,吃力的掂起脚来,朝柜子上的一个东西摸去。 扑通一声,板凳倾斜了,六岁的孟水芸跌倒在地上。 柜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落下来,砸在孟水芸的身上。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窗外,看着狼狈的孟水芸,恶狠狠道“乡下人,活该。” 孟水芸在地上划拉着。 “找到了。”孟水芸抓住一盒火柴,惊喜地说道。 …… 瓦罐里的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孟水芸扎上围裙,将一个萝卜洗干净,放到砧板上。 “对不起了,大萝卜,我要把你做成萝卜汤,姑姑最爱喝牛肉萝卜汤了。”孟水芸举起菜刀,看着一尺多长的大萝卜,笑呵呵地说道。 “砰”的一声,萝卜被一切两半。 第十四章 紫薇胭脂香 …… 碎花罗裙下一双柔嫩的脚轻移着。绕过回廊,转过角门,进入内堂。 六岁的孟水芸端着托盘,挑起门帘,走进一间满是香烛味的房间。 昏暗中,一个孱弱的女人躺在床上喘息着,时而捂着胸口咳嗽着。 “姑姑,药熬好了。”孟水芸用力将那女人扶起,将枕头塞到女人的身后。 女人看着孟水芸小心翼翼递送过来的汤药,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芸跟着姑姑受苦了。” “不苦啊,小芸能跟姑姑在一起,很开心。娘不在了,我爹又无力照顾我,能跟着姑姑,我已经很满足了。小芸要一直和姑姑在一起。”孟水芸撒娇的将头靠在那女人的胳膊上。 女人伸手轻轻抚摸着孟水芸的头发,感慨地说道“姑姑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这么一个乖巧的侄女,凤凰若是像你一样懂事,该多好。” “都是她好。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梳着两条油亮亮的辫子的凤凰一脚跨过门槛,跳了进来,大声喊道。 “凤凰。”女人有些生气。 于凤凰猛一跺脚,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说她好?为什么你们都要讨厌我?我再也不在这里了。” 说完,六岁的于凤凰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凤凰。”孟水芸站起身来,想去追赶跑出去的于凤凰。 “不要去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我到要看看,她能跑多远。”女人说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道“这都怪我啊,这些年跟着你姑父操持那个布坊,对凤凰疏于管教,导致现在凤凰越来越骄横。我担心——” 孟木娘失声痛哭。 “姑姑。”孟水芸将手巾递了过来。 孟木娘抓住孟水芸的手,道“小芸,姑姑对你好不好?” “好。” “你能答应姑姑一件事情吗?”孟木娘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美的六岁女孩。 “姑姑就像水芸的亲娘,水芸愿意为姑姑做任何事。” “答应我,永远把凤凰当成亲妹妹,保护她,不要让她被欺骗,不要让她受伤害。” “凤凰就是我的亲妹妹,姑姑就是我的亲娘。”孟水芸抱住孟木娘,认真地说道。 …… 于德胜认真的摸着一块块布头,仔细感受着每一块布料的材质。 于家祖业是江南一带的织布染布的大户,到了于德胜的爹爹,由于经营不善,于家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容光和排场。 除了还拥有于家的祖屋和开了八十多年的老铺子的招牌,于德胜常常感慨家道中落,世事艰难。 想起三十多年前,于家布坊热闹的景象,于德胜便暗自落泪。 于德胜为人老实,是向单街人人夸赞的老好人。每个人都知道于德胜老实,每个人也都知道于家布坊能撑到现在全靠江浙最大的苏绣大户林家。 林家的绷布一直都是在于家铺子采购,林纪楠完全可以跳过于德胜直接从织布厂拿货。 但林纪楠几次进货后发现,于德胜有寻常人没有的能力,那就是有一双特别敏锐的手。 于德胜闭着眼睛,只靠用手轻轻抚摸,就能知道手中的布料是何材质,何年何月纺织,用的染料是什么,布料的柔韧度,光泽度,花纹。 除了于德胜在专业上的高度,林纪楠最看中的是于德胜多年积累的口碑,那就是“老实”。 俗话说“无奸不商”,见惯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层层盘剥,林纪楠愿意结交于德胜这样的老实人。 有了林家绣坊固定的进货单,于德胜的布坊得以维持下来。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小康安逸。 于德胜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老婆孟木娘常年有病,按医生的话说,孟木娘是在年轻的时候累着了,伤了身子。 看着每天气喘吁吁的孟木娘,于德胜就很心痛,都是自己没有用,害得自己的老婆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做下了病根。 想着老来得子是无望了,于德胜就将全部的精力用在布坊上,用心为林家绣坊用的布料把关。 “哎呦,于老板,又在沉思啊?”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于德胜将眼镜朝上推了推,喜道“林夫人,您怎么有空来了?” 被称做林夫人的安容顺看了看身边的孩子,道“想给我们家桐卓做几件新衣裳,特意来您这里拿些上好的料子。” “让秋嫂来就好了,您大老远跑过来。” 于德胜从巨大柜台里走了出来,道“今年咱们江浙一带流行用这种浅色的料子,对皮肤好,不起球,也便于熨烫。” “我信您,于老板,您啊,就按您的眼光,帮着选吧。林家上上下下穿的用的布料都是从您这里拿,我们家老爷说您啊,是江南最厉害的布商。”安容顺赞叹道。 于德胜拿起几匹布放到大案上,道“这些年都是林老爷照顾,德胜一家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德胜心里感激啊。” 见于德胜有些激动,安容顺忙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道“桐卓,你看那边有只花猫,你先去和猫猫玩一会儿。” 男孩乖顺的点了点头,跑向屋子外的一只晒太阳的花猫。 “喵——”受了惊吓的花猫蹭的一下跃起,朝林家后院奔去,男孩紧紧跟随。 “桐卓——”安容顺有些担心的喊道。 “没事儿,后堂只有我家内人和两个丫头在。不会出危险的。”于德胜将一卷布展开,道。 …… 孟水芸喂姑姑孟木娘吃完中药,便走了出来。 凤凰去哪里了?许是去了前院的铺子? 孟水芸急匆匆地朝前院跑去。 团团簇簇的紫薇花开得异常繁茂,有蝴蝶在花间闹着。 “小白,你怎么跑这里了?”孟水芸蹲下身子,抱起地上的白色花猫,轻轻抚摸着那花猫的后背。 “你是谁?”孟水芸吃惊的看着花丛中的一个俊美的男孩,问道。 男孩从花间走出,笑呵呵的伸出手来。 孟水芸抱着白色花猫本能的朝后躲去。 男孩将落在孟水芸头上的紫薇花拿了下来,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道“真香。” “你就是于叔的女儿凤凰吧?你不该叫凤凰。”男孩笑呵呵的说道。 看孟水芸不解的目光,男孩将鼻子凑了过来,深深呼吸了一下,道“你应该叫胭脂香。” 孟水芸咯咯地笑了,道“哪里有什么胭脂香?这是荷包的味道啊,这里放了很多花瓣。” 孟水芸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缝制精美的荷包。 “好香,能给我吗?” “你是男孩啊,你要不觉得怪,那就送给你好了。”孟水芸将手中的荷包放到男孩手中。 “我们马上就是同学了。” “同学?”孟水芸有些吃惊。 “是啊,你不知道吗?你爹已经给你报名了,你就要成为我的校友了,苏州锦德学堂。” 苏州锦德学堂?那不是苏州最好的学堂吗?由德国牧师创办,云集了全国有名的学者,江浙一带的富户很多都将孩子送到这所学堂去学习,毕业后,大多数人又会顺理成章的到国外去学习。 “她是我们家的丫鬟小芸,我叫凤凰。”穿着紫色罗裙,白色碎花袄子的于凤凰走了过来,道。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于凤凰道。 “哦。”孟水芸抱起花猫转身朝厨房走去。 身后分明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自己。 …… 孟水芸将锅里的牛肉萝卜汤盛到碗里,道“凤凰是妹妹,妹妹上学堂,水芸要开心才对。姑姑和姑父养大水芸已经很不容易了,水芸怎么可以再要求上学堂呢?多不乖,多不懂事啊。”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端起托盘朝姑姑的房间走去。 托盘上放了一碗米饭,一碗牛肉萝卜汤,一个调羹。 第十五章 迢迢春水 …… 孟水芸每日里服伺姑姑喝完汤药,为一家四口做完饭,就会一个人跑到江边。 长着小虎牙的男孩总是坐在江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片柳叶。 有时候男孩会用柳叶吹出很美妙的声音。 梨子江像羞涩的少女一般穿过云水镇,女人们带着孩子在江边淘米洗菜,男人们则站在渔船上织网。 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许虎的父母就会驾着小船顺着梨子江到尹山湖去打鱼。许虎自己吃过早饭便来到江边等父母。 孟水芸总是把自己的饭偷偷拿出来,带给许虎吃,有时候是一个馒头,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则是一个苹果。 孟水芸知道,许虎只有傍晚父母回来才能吃到晚饭。 六岁的孟水芸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许虎。 孟水芸坐到青石铺成的石阶上,将手帕轻轻放在膝盖上,手帕里包着两个水煮鸡蛋。 早晨的风略带凉意,淡黄色的太阳浮现在远处江天一色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时而有白鹭飞过。 虎哥怎么还没有来?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来了啊。 孟水芸抬头朝身后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 “虎哥。”孟水芸高兴的跳了起来。 放在膝盖的手帕掉在地上,两个水煮鸡蛋从手帕里滚落出来,顺着石阶滚落下去。 “哎呀,鸡蛋。”孟水芸连忙去追赶。 “水芸,小心。”小小的身影朝这边扑来,但为时已晚。 “啊——” …… “水芸,水芸。”许虎抱起孟水芸,伸手摸了一下孟水芸流血的额头,哭道“一定很疼,是不是?” 六岁的孟水芸裂嘴笑了。 “虎哥,鸡蛋。”孟水芸将两个鸡蛋捧起,道。 “啊——我不要吃鸡蛋,我只要水芸妹妹不要跌倒啊。”许虎大声嚎哭起来。 孟水芸咯咯地笑了起来。 许虎擦干眼泪,道“我心痛死了,你却要笑。” “虎哥,如果我真死了,你一定不要哭啊,你的小虎牙,只有在笑的时候才好看。”孟水芸认真的说道。 “我才不要水芸妹妹死,我要水芸妹妹做老婆,我要水芸妹妹为我生一大堆的孩子。”许虎非常肯定的说道。 孟水芸挣扎着坐起,笑道“呸,呸。谁要做你老婆?” 许虎看着孟水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道“水芸妹妹,我如果离开云水镇,你还会记得我吗?” “傻瓜,你在说什么啊?你不在云水镇,你去哪里?你的家就在云水镇啊。”孟水芸用手帕将额头的血擦干净。 许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握紧,道“都怪林家,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欺负穷人?” 孟水芸惊诧的站起身来,道“虎哥,你说的是哪一个林家?” “还有哪一个林家,别说云水镇,整个苏州,也只有他们一个林家这样霸道。”眼泪在许虎的眼睛里打转。 “虎哥——” “林家来人了,要我爹和我娘明天就搬家,他们要把我们家的房子拆了,建绣坊。” “你爹和你娘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呢?林家家大业大,我们家的祖屋就要被拆掉了。”许虎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你们要离开云水镇?”孟水芸蹲下,靠近许虎。 “我娘说,林家是大恶人,我们不要继续住在云水镇了,林家给了钱,我们就搬家,离开云水镇。现在我爹和我娘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许虎的话让孟水芸很吃惊。 六岁的孟水芸坐在石阶上暗自落泪。 本嚎啕大哭的许虎抬起头来,看到孟水芸哭了,立即心痛不已。 “哎呀,我是搬家,又不是再不回来了,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别哭了。你看,我都不哭了。”许虎朝孟水芸做了一个鬼脸。 “噗嗤”孟水芸被许虎搞怪的样子逗乐了。 “水芸,来,这个给你。”许虎将戴在自己手腕上的楠木手串拽了下来,套在六岁的孟水芸的手腕上。 “很漂亮,谢谢虎哥。”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孟水芸抬头,道。 “我以后会回来娶你的。而且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买最漂亮的衣裳。”男孩夸张的张开双臂。 “很多很多的钱是多少钱?”六岁的孟水芸奇怪道。 “很多很多的钱就是很多很多的钱,就像老林家那样有钱,不,我要赚比林家更多的钱,可以把整个的林家都买下来。” 孟水芸“咯咯”的笑。 许虎裂开嘴也笑了,一对小虎牙倔强的挺立着。 …… “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有人喊道。 向单街的人们像疯了一样朝南边跑去。 “怎么了?”许虎抓住孟水芸的手,道。 “虎哥。”孟水芸明显感到许虎的手很凉。 一个穿着短褂,头上扎着白头巾的男人飞快地拨开人群朝这边跑来。 “许虎,快,快,你娘就要死了,快,快。” “啥?”许虎脸色惨白的跳上台阶,跟着那男人朝自己家快速跑去。 孟水芸将手里的鸡蛋丢到地上,拎起罗裙,快速的跟了上去。 …… 许家老宅。 孟水芸从人群的缝隙中艰难的钻了进去。 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娘——”许虎哭着跪倒在地上。 女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许虎的额头,道“去,上海,找,找,你叔。” “娘,我不要你死,虎子不要娘死——”许虎将脸贴在女人的头上,大声哭泣着。 女人的目光落在孟水芸身上。 孟水芸几步跑到女人身边,扑倒在地,哭道“曼姨——” 女人将孟水芸的手放在许虎的手上,看了看孟水芸,又看了看许虎,道“好——” 女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头朝后仰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娘——”许虎通彻心扉的哭嚎响彻天宇。 人们纷纷转身,暗自擦拭眼泪。 “闪开,闪开——”几个警察举枪走了进来,人们朝两边退去。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长袍,手里捏着一块手帕,缓缓走到女人身边。 “报告队长,死者李曼娘,是凶手许家禾的老婆,两人靠打渔为生。”一个警察说道。 “绣坊那边怎么样了?”男人问道。 “绣坊那边负责厂房的齐工头和邵管家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都死了。绣坊的工人都能证实,行凶的正是许家禾。” 男人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想将女人放在胸口的手拿开。 “滚开,不要碰我娘。”许虎朝男人的手臂狠狠咬来。 “放开我——”许虎被两个警察拎了起来。 “死者伤口明显是刀伤,受伤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以内。”男人道。 “队长,您是说——” 男人低声道“也许,我是说也许——” “你,谁家的孩子,走开。”一个警察恶狠狠的朝孟水芸吆喝道。 “我不走,她是我的曼姨。”孟水芸执拗的抓住兰香曼的手,不肯松开。 “这是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兰香曼的手,将手指一一板直。 指甲缝隙里隐约有一些淡红色的脂粉。 男人小心翼翼的将那红色的脂粉用尖利的小刀刮到一个塑料袋子里。 一个警察将孟水芸拎了起来,丢到许家老宅外。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孟水芸哀求的摇晃着拿着长枪的警察。 “谁家的野孩子,滚,滚,滚。”那警察不耐烦的吼道。 人们陆续被警察撵了出来。 六岁的许虎被警察塞到一个黑色的轿车里。许虎哭喊着,拼命拍打着车窗。 黑色轿车缓缓开动。 “虎哥,虎哥——”孟水芸跟着轿车拼命的跑着。 六岁的孟水芸再也支撑不住了,重重的倒在地上。 …… 第十六章 字 …… 孟水芸缓缓睁开眼睛,蒙胧中一个俊美的男人将手伸了过来。 “虎哥。”一行清泪滑落下来。 “你,醒,醒了?”男人道。 “二少爷?”孟水芸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姑娘千万别起,这连着昏迷三天了,身子弱着,你要是起了,二少爷又要骂我了。”一旁的念双说道。 安容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道“哎呦,可是醒了。姑娘再不醒,我这心啊真要不安生了。” “凤,凤凰给大家添麻烦了。”孟水芸道。 安容顺赞许地看了看孟水芸,心道:这丫头乖巧聪颖得很。若不是先有了凤凰,到也贴我的心。 “姑娘,你已经连续昏迷三天了,加上之前,你这次发烧啊,可是前后共四天了。”念双道。 “四天?” “对啊,本来你这烧啊,也退了,气色也好了许多,谁知道到了傍晚,你竟然又发烧了,而且昏迷不醒,连着三天,二少爷、夫人,还有郝医生每隔几个小时就来看你一次。姑娘再不醒,念双,念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念双没有照顾好姑娘。”念双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念双受累了。别哭了,我现在好多了。”孟水芸伸手轻轻拍了拍念双的手背。 “姑娘可是要谢一个人啊。他为了姑娘安稳入眠,整整吹了三天三夜的笛子。”念双道。 孟水芸顺着念双的视线朝窗外望去。 窗外一个男人迅速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走了。 孟水芸不自禁地咬住了嘴唇,手里的丝巾缠绕在手指上。 安容顺道“桐卓,既然凤凰已经醒了,你就回去好好歇息吧。” “不,我,我,我要陪着凤,凤凰。”林桐卓固执地说道。 “你在这里,凤凰怎么能安心歇着呢?你回房,也方便凤凰早些休息。” …… 第二天清晨,林桐卓早早坐着轮椅出现在孟水芸房间门口。 刚刚梳洗完的孟水芸连忙给林桐卓施礼,道“二少爷,早。” “凤,凤凰,为,为何如此客气?我们是,是,夫,夫妻啊。”林桐卓看着孟水芸认真地说道。 孟水芸脸色一红,道“二少爷,是要去找大少爷读诗?” “不,不找他,我,我就听,听你读。” 孟水芸颇为尴尬地说道“听我读?” “我,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很好听,很熟悉。” “熟悉?”孟水芸有些惊讶。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凤,凤凰,你虽然,比,比往常笨了,但声音却,却比往常温,温柔,细腻。让我想起,想起,一个人。我喜欢听,听你读,读诗。很,很软,很香,很——” 念双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二少爷难不成是把声音当成了糯米糕?” “不,不,当然不,不是糯米糕。那声音,让我想,想起什么。很,很遥远,很缥缈,很,很蒙胧。” “不是糯米糕,那就是梦了,只有梦让人感觉很遥远,很缥缈,很蒙胧。”念双夸张地伸展着胳膊。 林桐卓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道“怎,怎么会,会是梦呢。” …… 林家后堂,众人围桌而坐。 “桐卓那日为何能突然站起,并且一个人扶着墙壁走到那丫头的房间?”方群玉问道。 “桐卓听到隔壁声音嘈杂,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不知不觉扶着东西站起。他不相信我说的‘凤凰回娘家了’。”安容顺说道。 “桐卓是真的喜欢凤凰,所以听到有人说凤凰病了,情急之下,站了起来。”林夜思轻轻抚摸着肚子说道。 张芝兰撇嘴道“哎呀,也不知道凤凰在哪里哦,这也有半个月,硬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够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安容顺生气地说道。 “只怕这赝品看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到时候,难为的还是桐卓啊。”张芝兰站起身来,扭着水蛇腰走出了凉亭。 “娘——”林夜思有些生气的看着安容顺。 “算了,她向来口没遮拦,不闯下大祸,她是不会悔改的。” 安容顺看向一旁端坐的方群玉,道“群玉,林伯母和你商量件事情。” “哦?”方群玉的身子微微一震,两只手不自然地放到胸前。 一个月前,安容顺也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话语。 方群玉为了体现自己大度,乖顺,没等安容顺张口便脱口而出“伯母想做什么尽管做便是,群玉做为晚辈,听从伯母的安排。” 当安容顺说出让林梧城代替林桐卓成亲的时候,方群玉后悔了,可却收不回之前说过的话。 因此当一个月后,安容顺再次提到“商量”二字的时候,方群玉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安容顺看到方群玉紧张的神情,笑道“放心,林伯母绝不会让梧城再次替人成亲的。” 方群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伯母是想让梧城教水芸姑娘诵读。桐卓很喜欢听水芸姑娘读诗,可水芸姑娘毕竟没进过学堂,不认识字。好在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过些时日,梧城就要回苏州教书了。想来桐卓定会寂寞。不如让梧城多教水芸些诗,也好帮桐卓打发时日。” “群玉,大姐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水芸多学些,也可以让桐卓的身体恢复得更好。至于水芸姑娘,她毕竟是留在我们家的人质,只要找到凤凰,她终究是要走的。从另一方面说,水芸也是在帮我们林家。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她若真要走,我们也不能绑着,不是?”林夜思恳切地看着方群玉,说道。 方群玉神情异常难看地说道“话都叫你们说了,我这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又能说什么呢?” 安容顺点了点头,道“群玉啊,林伯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伯母记得你的好。你将来是林家的长媳,老嫂比母,你这个做大嫂付出的,桐卓会感谢的,林家是讲情义的。”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方群玉还是点了点头。 …… 林家花园。 凉亭里微风习习,念双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 “大少爷。”孟水芸朝林梧城深深施礼,道。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林梧城微微点头道“这几日,水芸姑娘辛苦了。桐卓他已经睡下了?” 孟水芸忙道“睡下了,水芸只有在二少爷午睡的时候才能得闲来这里跟随大少爷学习诵读。” “这些天,我教你的都是些现代诗,以徐志摩的居多。今日开始,我想教你一些古代的诗歌。桐卓尤其喜欢花卉,所以我们就以和花卉相关的古诗为主。” 林梧城走到桌边,拿起毛笔,奋笔疾书。 孟水芸好奇地看着宣纸上的字迹,道“荷叶罗裙一色裁?” “你,你认识这些字?”林梧城吃惊道。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天跟随大少爷学诵读,反反复复,有些字经常读,见到了,就联想起您读过的声音。刚才看到您写的这些字,再联想以前学过的,水芸以为这句话读做‘荷叶罗裙一色裁’。” 林梧城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娇美可人的女子,道“我林梧城也算是教得天下数百学子,却不曾有一人有水芸姑娘这样的聪颖。” “水芸有认真听大少爷讲解,所以便记下了。” “旁人也是同样听我讲解,却未必记下这字形。”林梧城沉思片刻,道“你尝试着把刚才那句诗写出来。”说完,将手中的毛笔递给孟水芸。 “水芸不会写字。”孟水芸急道。 “写。”林梧城命令道,同时将之前写过的那张宣纸藏到了身后。 孟水芸摇了摇头,学着林梧城的姿势握紧毛笔,将笔尖轻轻落在宣纸上。 片刻后,孟水芸直起腰来。 一旁的林梧城看看念双,又看看孟水芸,突然高声大笑起来。 第十七章 落水 “让大少爷见笑了。”孟水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林梧城哈哈笑道“水芸姑娘,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只知道你天资聪颖,记忆力很强,但我没想到你的理解力也很高,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念双看着羞红脸的孟水芸,道“大少爷快不要这样说了,我们水芸姑娘已经不好意思了。” 林梧城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小字。 “这是——”孟水芸诧异道。 “这是宋代张耒的《少年游》啊。” 林梧城拿起一方纸扇,走到凉亭外的池塘边,看着一池碧绿嫣然的荷花,道“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孟水芸看着林梧城的背影,感慨良多。 这样一个清秀俊朗的男子,满腹诗文,通晓乐理,温文尔雅,也难怪使得富甲一方,家室显赫的方群玉追到苏州,又追到云水镇。 但凡喜欢读书,爱好古词的女子都会对林梧城一见倾心的。 自己向喜欢读书的人,尤其喜欢有学问又知书达理的人,眼前的男子不正是自己心目中的“先生”吗? 孟水芸走到林梧城身边,道“大少爷还没有教水芸之前那首诗呢。” 沉浸在遐思中的林梧城回过神来,指着池塘中的荷花,道“这是王昌龄的《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歌始觉有人来。” 突然一道人影从一丛牡丹后冲了出来,念双大叫“姑娘小心。” 话音刚落,那人影已然撞到孟水芸身上,“扑通”一声,孟水芸掉入水中。 不识水性的孟水芸大叫道“大少爷,救我。” 从惊诧中缓过神来的林梧城刚想纵身一跃,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林梧城回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方群玉,道。 “你要是跳下去,就再也不要上来了。”方群玉大喊道。 “你走开。”林梧城一把将方群玉推倒在地,随即跳入水中。 哪里还有孟水芸的身影? 片刻后,林梧城钻出水面,深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下。 惊骇的念双跪倒在池塘边,哭道“水芸姑娘,大少爷,水芸姑娘,大少爷。” 方群玉爬到一块岩石上,心乱如麻。 这些日子里,她躲在假山后,躲在树丛中,看着林梧城细心教授孟水芸古诗。不断劝慰自己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可当孟水芸走到林梧城身后的时候,方群玉凌乱了。 女人的直觉让方群玉读出了孟水芸眼中的崇拜、尊敬、折服。 自己不也是一心推崇林梧城的学问吗? 一时间大脑空白的方群玉直冲冲的跑了出来,撞向孟水芸,在撞击的那一刹那,方群玉感觉到一阵舒畅。 而此时,方群玉却害怕了。这个向来被宠爱的小女人,掂着脚在岩石上走来走去,一方丝帕被她揉成了一团。 闻讯赶来的安容顺、许茹宝等人聚拢在水池边,众人唏嘘不已。 “奇峰,快,快。”许茹宝喊道。 奇峰起身要跃入水中的刹那,林梧城从水中钻了出来,怀里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孟水芸。 浑身湿漉漉的林梧城将孟水芸放到平地上,将双手放到孟水芸的胸上,快速地按压着。 “快去叫郝医生。”安容顺喊道。 “夫人,郝医生今天一早就去上海了,说是有要事要办呢。”绿真说道。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安容顺焦急地连连跺脚。 “这丫头还真是事儿多,不是发烧,就是溺水,明个儿是不是要失火啊?”张芝兰轻蔑地说道。 “芝兰,你这张乌鸦嘴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会儿?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可以一直包容你?纵容你?你以为有老爷在,我就必须忍受你那张破嘴?不要给脸不要。”安容顺气得浑身哆嗦起来。 “哎呀,我哪里有那么乖张啊?大姐既然看我不顺眼,我走便是了,若不是回来参加桐卓婚礼,我才懒得回到这个破败的小镇子,到处都是一股子土气,霉气,这地方住得久了,人啊,是要生病的。”张芝兰刚想抬脚走人,眼角余光看到林梧城竟然俯身下去,亲吻在孟水芸的嘴上。 众人大惊。 安容顺惊诧道“梧城,你在做什么?” “哎呦呦,哎呦呦,没想到乡下如今这么开化了。”张芝兰嬉笑起来。 林梧城仿佛身置无人之地,俯身口对口吻在孟水芸的嘴上,每吻一下,都要深深呼吸一口。 众人大眼瞪小眼,莫名所以。 一个推着轮椅的年轻人急匆匆的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焦急的男人。 “大哥在给二嫂做人工呼吸啊,这是溺水急救术。”推着轮椅的林岳宇说道。 众人吃惊的看着林桐卓。 满面通红的林桐卓突然猛一拍轮椅的扶手,道“回”。 “二哥,你——” “回。” 就在林岳宇要将轮椅转弯的时候,孟水芸猛一咳嗽,幽幽地醒了过来。 “是了,这一定是梦。”孟水芸看着眼前那焦急的面庞,道“大少爷。” “你们一家子没一个好人,我要退婚,我要退婚。”方群玉大叫起来。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头发凌乱,形容憔悴的方群玉从岩石上跳了下来,快步冲向林梧城和孟水芸,骂道“贱人。”话音刚落,一脚飞出。 就在那脚落下的刹那,林梧城猛然伸出右手挡住了孟水芸的脸。 细长的高跟鞋后跟快速扎在林梧城的右手手背上。 “啊——”林梧城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 “方群玉——”安容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血流如注的右手,大喊道。 “梧城,我,我——”方群玉看着林梧城的右手,骇然地回头看着怒气冲冲,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安容顺,道“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要怪只能怪这女人。” 方群玉猛一跺脚,拎起裙子,哭泣着跑了。 远远传来方群玉的叫骂声“林梧城,我恨你。” “大少爷。”孟水芸抓起林梧城受伤的右手,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当然怪你了?你就是个不祥的人,你要是不来云水镇,没准儿还出不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张芝兰道。 “绿真,快,找纱布把大少爷的手包起来。奇峰,去向单街找李先生来给大少爷诊治。”许茹宝吩咐道。 “你到底是谁?”林桐卓看着孟水芸问道。 第十八章 相思蔓上心扉 看着一脸肃穆的林桐卓,孟水芸猛然松开握住林梧城的手,道“二少爷难道忘记了吗?我是凤凰啊。” “啪”的一声,孟水芸左脸挨了林桐卓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惊愕的孟水芸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林梧城的手上。 “你凭什么打她?你要打,冲我来。”林梧城突然站了起来,挡在孟水芸身前。 林桐卓凄然地冷笑道“我,我打,打自己的老婆,还要向,向大哥请,请示?” 冷静下来的林梧城道“你错怪她了,刚才情急之下,我才施行溺水急救术。” “大,大哥,你,你不是向不喜西,西方的东西吗?怎,怎么会又用西方的,的东西?”林桐卓不悦地说道。 一旁的林岳宇急道“二哥,你真的误会大哥了,刚才真是情急。若是换了我,我也会用这个法子救二嫂的。” “你们都有理,是欺负我人瘫了,傻了?”林桐卓痛苦地说道“我还是男人吗?我是男人吗?” 林桐卓咆哮着推着轮椅朝自己房间去了。 “二哥,你不要乱想。”林岳宇追了过去。 此时孟水芸早已被念双扶了起来。 一个六十多岁穿着灰布长袍的老人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跟着奇峰走了过来。 “快,快,李先生,快看看我们家梧城的手。”安容顺扶着林梧城走到凉亭坐到石凳上。 李潜琅仔细查看着林梧城的手,道“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大少爷这手就彻底写不成字了。” 老先生话音刚落,安容顺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为何没有一件事情让我顺心的,老了老了,要为儿女操这样的心啊。” 李潜琅拿出药水为林梧城清洁伤口,又上了李家祖传的伤药,最后用纱布包扎好。并固定在一块薄木板上。 浑身湿漉漉的孟水芸在丫鬟念双的搀扶下怯怯地走来,道“大少爷。” 林梧城回头朝孟水芸裂嘴笑道“不要担心,没事儿的。几日就会好的。” “是水芸连累了大少爷。”看着林梧城被固定在木板上的右手,孟水芸难过地落泪了。 “哭,哭,哭丧啊?”安容顺怒道。 “娘,这事儿怎么能怪水芸姑娘呢?若不是群玉突然从后边冲出,将她推进池塘,哪里还有这些事情。”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夜思说道。 没等安容顺说话,许茹宝大惊道“哎呀,群玉刚才哭着跑掉了,一直嚷着要退婚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哎呦,退婚就退婚了,那个方群玉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我们家梧城算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可她这脾气也太乖张了,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放在眼里啊,而且心眼小得啊,哎呦,这次是将这个乡下丫头推到水池里,下次若是有其他女人和梧城说句话,她是不是要直接拿刀杀了人家啊?哎呦,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方群玉要多可怕有多可怕。这样的性格,以后我们梧城别想着娶偏房了,恐怕每天都要把那个方群玉当祖宗供着。” 许茹宝忧虑地对安容顺说道“大姐,这些年南京政府下的许多订单完全是看在方老爷的面子啊,如果得罪了方家,我们林家不仅仅是失去这大笔的订单,以后在上海滩,老爷的几家贸易行恐怕是要被些地皮流氓搅扰啊。要知道那方家在上海可是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啊。许多年前,慕容在上海被人绑架,险些被砍死,若不是方老爷出面斡旋,慕容早就没命了。” 想起方家,安容顺内心也颇为忧虑。 方群玉的父亲方世勋是上海市政府的大员,主掌政府采购,每年涉及到的大宗采购都不落下林家。有了方家支撑的大笔政府订单,林家绣坊每年的获利都很丰厚。 依靠方世勋对黑白两道的人脉,林纪楠开的几家贸易行和绣品店一帆风顺地在上海扎稳了脚跟。即使偶有纠纷,黑白两道的人都要给方世勋个面子,因此林纪楠一直很感谢方世勋,也自认给林梧城定下的这门娃娃亲是天作之合。 方世勋有一儿一女,大儿子方蜀汉在银行做事,为人善于钻研,年纪轻轻竟已做到上海滩民立银行的行长职位。女儿方群玉自小极受方世勋的宠爱,方群玉对中国的传统礼仪及诗词非常感兴趣。 十六岁那年,林梧城的一曲《姑苏行》让方群玉下定决心再不要离开林梧城。 林梧城在苏州办学堂,方群玉便在学堂附近开了一间陶然亭茶室。每日里林梧城授课累了,就会到这间陶然亭茶室坐上一坐。 林梧城回老家云水镇的时候,方群玉也会跟着到林家老宅住上几日。 如潺潺流水一般,一切是这样平稳而自然。 若不是方群玉的母亲突然离世,林梧城和方群玉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尽管林梧城总是莫名的伤感,但在方群玉眼里,这伤感的情思恰是林梧城最让自己着迷的地方。 安容顺站起身来道“念双扶水芸姑娘回房休息吧。” 念双扶着孟水芸朝房间走去,孟水芸几步一回头,看着林梧城受伤的右手。 林梧城看着孟水芸的背影,痴痴地笑了。 看着大儿子的神情,安容顺忧虑地说道“梧城,把伤养好,就去上海好好安抚一下群玉吧。毕竟她才是你正式未过门的媳妇。你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你就该学会放手。” 林梧城的神情暗淡下来。 多年前的火光犹在眼前。那个姣美可人的女子在火中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林梧城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白色方帕上的血丝,林夜思落泪了。 奇峰扶起林梧城,道“大少爷,赶紧回屋子换身衣服吧,您这身子怕是受不得风寒呢。” 林梧城抬起头来,看着远处摇曳的竹林,道“起风了。” 往日情思历历在目。 “梧城,来抓我啊。哈哈,笨蛋,快点啊……” “我在这里呢。” “我不要吃这个,这不好吃。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你。” “哎呀,你压疼我了。” “不要这样,梧城,不要,不要,我害怕,我怕……” “啊——” 林梧城用左手捂着胸口,在奇峰的搀扶下一步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突然眼前一片血红,林梧城大头朝下,扑倒在地上。 第十九章 一生一世 …… 林梧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紫色檀香木的小盒子,里面放了一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罗帕。 当罗帕展开的瞬间,林梧城心痛地用左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罗帕正中绣着一对可爱的光屁股的小娃娃,那女娃调皮的掀起男娃身穿的短裤,朝里面张望着。男娃则是一幅骄傲的神情,女娃脚下散落着几朵黄色的雏菊。 “婉蓉——婉蓉——是我害得你啊。”林梧城大声痛哭起来。 林夜思背靠窗棂,将眼角的泪水擦净,道“奇峰,最近几天跟着大少爷,离婉蓉的忌日越来越近了,怕是大少爷又是一顿大闹。” 奇峰恭顺地说道“大小姐多虑了,这些年大少爷一直是暗自神伤,寄情诗文和长笛,很少再像往日那样了。毕竟婉蓉小姐已经去了这么久了。” “唉,越是这样越危险啊。你不会懂的,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一个人走得太远。” “放心吧,大小姐。奇峰一定会保护好大少爷的。” 突然林夜思像想起什么,道“慕容少爷最近在做什么?” “慕容少爷自打回来后,每日清晨吃过早饭就离开林府去外边了,说是要拜访旧交故知。每天夜里也是快到十二点才回,说是吃请的人很多呢。” “好。他若是到祠堂和嘉和苑,一定要告诉我。” …… 云水镇城南镜山。 林梧城跌跌撞撞地沿着山路朝镜山上的一处破败的园林走去。 荒草萋萋的院子里偶尔有野兔窜出,林梧桐分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那满目凋零的房舍走去。断壁残垣,焦黑一片。 一块被烧成木炭一般的匾额上依稀可辨三个劲骨丰肌的大字“嘉和苑”。 林梧城伸手想将那匾额抬起,却不料只抓起一把被水浸润透的黑炭一样的木屑。 数十棵梧桐树上突然飞起百多只麻雀,那麻雀却不见飞走,而是扑打着翅膀围绕着嘉和苑的上空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 …… 林梧城回头看去,一人多高的蒿草中有一个穿着白衣紫裙的,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朝他咯咯地笑着。 “婉蓉?婉蓉——”林梧城喊道。 白衣紫裙的姑娘从蒿草中走出,抚摸着两条油亮亮的大辫子,道“你又迟到了,你说话不算数。” “婉蓉。”林梧城伸出手想抓住那姑娘纤细的双手。 “啊——”被叫做婉蓉的姑娘一下躲闪开。 “别碰,疼。”婉蓉背对着林梧城,道。 “是大娘又打你了吗?是不是又被针扎到?出血了?快让我看看。”林梧城忧虑道。 婉蓉躲闪的瞬间,脚下一滑,朝地面跌去。 手疾眼快的林梧城快速地仰面倒在地上,接住了跌倒的婉蓉,四目相对。 “淡扫蛾眉排远岫,低垂蝉鬓轻云。”林梧城轻声道。 “哎呀,你少来,又要诵读你那老夫子的诗句了。”婉蓉假意嗔怪,正要爬起的时候,林梧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梧城,不要这样看着我。”婉蓉满面羞红地说道。 “不,我要看,一生一世这样看着你。” …… 林梧城走进满目疮痍的房舍内,偶有挂着露水的蜘蛛网挡住了去路,林梧城便弯腰从那蜘蛛网下钻过去。 地上散落着的片片瓦砾让人遥想起当年这房舍的辉煌迤逦。 砌筑斗拱的墙檐上是雄赳赳,形态各异的百兽。檀木的窗棂上细致的刻着繁花簇锦的花纹,每一扇窗户都挂着淡紫色的薄纱,有风吹过,那纱轻轻飘动着。 走过打磨的如镜子一般的大理石地面,迈入厅堂,靠近窗户的位置放着一张紫檀木大案,大案上放了许多的名人法帖,琉璃镂空的瓶子里插着数朵大红的牡丹,大案上散乱的摆放着一些宣纸,宣纸上有的画着含苞待放的菊花,有的则画着落雪的青竹……细腻的笔法,让人仿佛看到一位温婉乖巧的女子正拿着毛笔,拧眉沉思的模样。 靠近墙角放置着一张梨花木大床,紫色锦缎的被子绣着大红的牡丹,牡丹丛中卧着一只霞光溢彩的凤凰。 薄纱的帷幔上有点点寒梅,帷幔随风飘动,有如落英缤纷…… 几只撑开的布撑放置在厅堂正中,一字排开。 每幅布撑上是一幅苏绣,几幅恰好是一个系列。 “这是最近在绣的《红楼梦》的画卷啊,老爷说是刘司令要送给法国大使的,所以大意不得。”婉蓉抬头朝林梧城笑着说道,时而用那针将线头轻轻挑起。 “原来你要我抄写《红楼梦》里的诗句是要用在这组绣品啊?”林梧城看着那渐已成形的绣品上的诗句问道。 “我练习了那么久,还是不及少爷的半点,这绣品又大意不得,所以只好向少爷求字了。” 林梧城看着苏婉蓉,道“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近得伊。” “哦?”苏婉蓉诧异道。 “贾宝玉和林黛玉只是做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啊。” “哎呀。”苏婉蓉惊叫一声,鲜红的血从指尖流出。 “小心。”林梧城一把抓住那只流血的手指,拿起手帕包了起来。 有泪滴落在手帕上。 “怎么了?”林梧城抬起头来看着流泪的苏婉蓉。 “没怎么。” 林梧城站起身来,将苏婉蓉拥入怀中,道“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我不信,天地之大,就不会有我们容身之处。” “不,我不要害你离开林家。你没有离开过林家,你不知道外边的日子有多艰难。我要你一直做你喜欢的事情。” “傻瓜。”林梧城用手抬起苏婉蓉的脸,道“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我的婉蓉在一起,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 第二十章 镜山之火 …… 林梧城坐到一块石头上,拿起长笛,轻轻吹奏起来。 舒缓的笛声,缠绵婉转。 有血从纱布中渗透出来,林梧城全无停下之意,随着笛声的流转,梧桐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梧城抬起头来…… “婉蓉?” “夫人和老爷说这个月月底让我和慕容完婚。”十六岁的苏婉蓉哀伤地坐到林梧城身边。 “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走了。”林梧城抓住苏婉蓉的手,道。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怕,我怕会害得你流离失所。你本是富家子弟——” “婉蓉,你小瞧我了,为了你,我什么苦都能吃,我可以卖字,我可以替人写书信,我还可以办私塾。” “办私塾?” “是,至少教授小孩子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我自认还是能胜任的。”林梧城抬起苏婉蓉的脸,道“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吗?那我们就生上一大堆。” “梧城。”苏婉蓉将头靠在林梧城的肩膀上,眼前分明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朝这边跑来。 “慕容?”苏婉蓉连忙站了起来,慌乱地整理着头发。 “婉蓉,看,我捉到了什么?”林慕容将小小的拳头伸了过来。 “什么?” “是这个。”林慕容小心翼翼的将拳头伸展开,一只小小的虫子匍匐在林慕容的掌心。 “你天天在草丛里跑来跑去,就为了捉这个?”苏婉蓉弯腰,看着那只忽闪着翅膀的小虫子,道。 “是啊,你不是喜欢萤火虫吗?我要为婉蓉姐姐捉一千只萤火虫。这是第一个。”林慕容认真的说道。 “你和谁来的?小心坏人把你捉了去。”林梧城说道。 “坏人?你才是那个坏人。”林慕容朝林梧城挥了挥拳头。 “慕容,不许乱说,你忘记了吗?是谁总背着你爬上这镜山的?是谁给你叠小灯笼?又是谁帮你摘树上的果子的?” “我娘说他是坏人。” “你说什么?” “我娘说梧城哥哥有辱斯文,我娘说要让他断了念想。我娘还说,林家都是我的,梧城哥哥是想把整个林家都霸占了。” “够了,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告诉你,大少爷从来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苏婉蓉生气道。 “你竟然吼我?”林慕容狠狠地将手里的萤火虫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我才是林家的大少爷,我才是正宗的大少爷。别以为年龄比我大,就可以欺负我。你们等着,我回去告诉我娘。”林慕容生气的吼叫着。 “慕容,你在瞎说什么啊。” “我要告诉我娘,说你和梧城哥哥亲嘴嘴。” “你——”苏婉蓉气愤地举起手来。 “你们等着。”林慕容哭着跑走了。 “不行,看来,我们必须走了,大娘明显已经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了,恐怕一传扬开,我们就彻底走不了了。”林梧城说道。 “可是——” “你现在就回房收拾东西,我马上回家,夜里十点,我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云水镇。” “为什么一定要夜里走?我害怕走夜路。” “只有夜里最安全。”林梧城毅然决然地说道。 …… 林梧城张开双臂,朝天吼叫着。 “婉蓉——婉蓉——” 凄厉的声音在山谷中盘旋着,余音缭绕。 林梧城突然感觉浑身发冷,他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砰”的一声,一块砖头从残墙之上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林梧城的脚下。 “婉蓉——婉蓉——” 镜山之上隐约有火光。无数的人朝镜山涌去,几辆警车呼啸着穿过人群停靠在镜山下。 林梧城疯狂地拨开人群,朝山上跑去。穿过杂草,来到院墙外,那三间并脊的房舍早已垮塌,巨大的火舌吞噬着断壁残垣。 林梧城将包袱丢到地上,正想跑进火中,一人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疯了吗?”那人道。 “舅舅?”林梧城吃惊地看着素少露面的舅舅安容生。 “婉蓉,婉蓉还在里面。”林梧城一把推开安容生,几步奔到那炙热的火舌旁。 几个巡警抬着两个人从火中跑了出来。 “大伯,大娘?”林梧城看着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林纪伯和杨玖素,大喊道。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局长,林纪伯、杨玖素已经不行了。” 林梧城回头看去。 “赵伯?” 身穿警服的赵康年朝林梧城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会来?” “我——” “我让他来这里取一幅字画,婉蓉姑娘要模仿那幅古画做图样,明日就是许会长的寿诞,我想将那幅古画做为贺礼赠送给许会长,所以就叫梧城过来拿。没想到这里竟然失火了。”安容顺说道。 “娘?你怎么来了?”林梧城吃惊道。 “镜山失火了,人人都朝这边涌来,你来这边取画,我这个做娘的能不担心吗?”安容顺哭了起来。 “大哥,大嫂。”林纪楠拨开人群,扑倒在林纪伯和杨玖素的尸身边,大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大哥和大嫂会死在这里?”林纪楠捶胸顿足,伤心不已。 “婉蓉?”林梧城突然再次疯了一样冲向大火。 “婉蓉在这儿。”有人喊道。 林梧城循声看去,许茹旗指着地上的一具黑糊糊的尸体,道“这个应该是婉蓉。看体态很像。” 林梧城俯身跪倒在那尸体面前,一块绿色的坠子斜挂在那尸体的脖子上。 “婉蓉?婉蓉——”林梧城抓起那绿色坠子,嚎哭起来。 …… 一个穿白衣的人影闪过。 “婉蓉?” 林梧城猛然站起身来,从断壁残垣的房舍里跑了出来。 眼前是一片荒草,哪里有那白衣女子的身影? “婉蓉——婉蓉——”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梧城猛然回头。 “你是——”林梧城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几个白衣人。 话音刚落,林梧城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身后是一个手握铁棍的白衣女子。 “少爷?怎么办?好像力量太大,别是给砸死了。” “死不了,他林梧城的命硬着呢。” “现在怎么办?” “带回去。咱们慢慢玩,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一章 繁华浮梦 …… 孟水芸小心翼翼的将一勺银耳莲子薏米粥递送到林桐卓的嘴边。 “咣当当”调羹被打落到地上,莲子和薏米洒落在地上。 惊慌失措的念双连忙弯腰将调羹的碎片拣起。 “出,出去,出去。”林桐卓朝念双吼道。 念双站起身来,迟疑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哀伤地朝念双点了点头,道“没事的,你出去吧。” “姑娘——”念双忧虑道。 林桐卓生气的看向念双。 秋嫂在门外喊道“念双,账房上的李田贵叫你去一趟。” “去吧。”孟水芸点了点头。 念双迟疑地看看林桐卓,又看看孟水芸,忧虑地走出了房间。 刚刚迈出房间,绿真一把将念双拉到一处竹林后,秋嫂意味深长的将房门关上了。 念双从绿真的手里挣脱开,道“哎呀,你捏疼我了。我得去账房上一趟。” “傻瓜,账房上根本没人叫你。是秋嫂故意那么说的。”绿真道。 秋嫂拍打了几下衣裳,走了过来。 “少爷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凤凰和少爷是夫妻,咱们做下人的不要老是呆在主人房里。”秋嫂道。 念双看向房门紧关的房间,道“可她不是凤凰姑娘啊,她是水芸姑娘。” 秋嫂看着念双,认真道“念双,你是不是傻了?在少爷眼里,在少爷心里,水芸姑娘就是凤凰,少爷一直想和凤凰单独在一起,水芸姑娘落水,二少爷心里可是不好受呢。咱们就别给二少爷添堵了。” 见念双不言语,绿真道“水芸姑娘要真能嫁给二少爷,即使做个偏房,也是个好事情啊。像咱们这些个下人,穷人家出身的姑娘能嫁到这样的大户人家里,无论是做大做小,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咱们别耽误了水芸姑娘。” 念双忧虑的点了点头,道“我去账房上看看,能不能多支些钱。” 看着念双渐行渐远的身影,秋嫂道“念双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啊,有个好赌的爹,否则怎么会沦落到做人家下人的地步呢?她们家祖上好歹也是个道台,官宦世家啊。” …… 林桐卓的目光让孟水芸很不舒服。 “我去给您倒杯茶水。”孟水芸边说边站起身来。 突然,林桐卓伸出手来猛的抓住了孟水芸的手。 孟水芸骇然地朝一旁躲去,不料这一躲闪,却踩在地上的一个瓷片上,整个身子向前倾去。 不偏不倚,恰恰倒在林桐卓的身上。 而那双大手毫不客气的结结实实的将孟水芸圈到了怀里。 没等孟水芸反应过来,一对刚毅结实的嘴唇压了过来。 孟水芸挣扎着想脱身而逃,无奈眼前这个男人的力量实在大的出奇。 孟水芸将头扭向一旁,道“不要。” “不,不要什么?”林桐卓的两只眼睛透着让孟水芸畏惧的霸道和威严。 这个身体孱弱的男人此时竟会有这样的爆发力,霸道和威严的眼神让孟水芸很吃惊。 “你放开我。”孟水芸再次努力的想挣脱出去。 “你不是凤,凤凰吗?你,你不是我老婆吗?”林桐卓将孟水芸的两只胳膊压到两侧。 四目相对。 挺直的鼻子,浑如刷漆的弯眉,冰冷的眼眸,多情又冷漠,深黯的眼底如湖水一般平静,透着威严、霸道、豪气,又有一丝羞怯。 羞怯? 为何他会有一丝羞怯? 转瞬间,孟水芸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四目相对?自己必须脱身,不可以这样,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是自己的妹夫。自己和他本没有交集,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早晚要消失的,也许本就没有存在过。 想到这里,孟水芸猛一用力将林桐卓推倒在大床的一侧。 惊吓过度的孟水芸朝房门冲去。 “你,你究竟是谁?”林桐卓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大声道。 孟水芸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林桐卓。 林桐卓坐起身来,将拳头展开,一个香囊放在他的手掌心。 香囊?香囊不是在自己衣襟内侧放着吗? 孟水芸又惊又羞又恼。 惊的是林桐卓明显怀疑自己的身份。 羞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怀里的香囊掏了出去。 恼的是林桐卓一脸的得意和傲慢。 而自己的衣襟靠近胸部的蝴蝶纽明显被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红色的肚兜。 孟水芸双颊绯红连忙将衣襟合上。 林桐卓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举到空中,道“胭脂香。” 见孟水芸很诧异,林桐卓摇了摇头,道“是,是我太,太傻?还是我真的变,变残了?” 林桐卓的眼神变得迷离。 “你,你,真的不记得这,这个荷包了吗?”林桐卓认真道。 孟水芸仔细的看向那荷包,摇了摇头,道“这样的荷包很常见,这样的花样图案,都是最普通制式。” “可是这里面的——”林桐卓将荷包解开。 当林桐卓看向荷包里面,神情立即沮丧起来。 荷包里是一些淡褐色的粉末。 看着林桐卓沮丧的样子,孟水芸心头突然涌上一丝心疼。 这样一个英俊,有学识的青年正是大好年华时,却被病魔缠住,语言受损,行动不便,被新婚妻子抛弃,空有豪门富足,却无人识得他的好,他的苦。 一个病人,一个自己妹妹抛弃的人,一个记忆受损的人,自己为何不能对他好一些呢? 想到这里,孟水芸走了过去,俯身拿起林桐卓手中的荷包,仔细看着里面的粉末,轻轻闻了闻。 这一闻,孟水芸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香料?” 林桐卓激动的抬起头来,看着孟水芸,道“你记得?” 孟水芸想了想,奇怪道“这和我香囊里的香料很像,都是紫薇、雏水仙、绣球、玫瑰、姜花的花瓣,比例好像也是一样的。” 林桐卓期待的看向孟水芸。 突然,孟水芸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林桐卓笑着看着孟水芸,道“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很好看,还,还记得当年吗?” 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虚惊一场 没等孟水芸做答,有人在门外急匆匆跑来,猛烈的拍打着房门。 孟水芸将房门打开,却是大夫人安容顺的丫鬟兰草。 “老夫人不行了,快,快带二少爷去见老夫人。”因为焦急,大颗的汗珠顺着兰草的额头滑落下来。 绿真、念双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我娘,我娘她,她到底怎么了?”林桐卓厉声道。 “大少爷被人绑架了,大夫人受了刺激中风了。”绿真小声道。 “啊——”林桐卓因为震惊,手中的荷包和香囊掉在了地上。 众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朝大夫人安容顺的房间急匆匆地走去。 林夜思坐在床头不断垂泪,安容顺双目圆睁,口吐白沫,几个医生正在忙碌着。 张芝兰、林岳宇、安容生、林纪香、安容海、许茹旗一干人等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张医生,我二嫂她——”林纪香焦急问道。 被称做张医生的男人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夫人她是急火攻心,中风了,现在只是暂时把病情控制了,千万不要再受刺激。” 听完张医生的话,林纪香更加着急了,道“二哥怎么还不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看见林桐卓的身影,林夜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大哭起来。 安容顺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二人。 绿真连忙将林桐卓推向床边。 “娘——”林桐卓抓住安容顺的手,痛心的喊道。 安容顺嘴巴张了张,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口水顺着安容顺的嘴角流了下来。 林夜思抱住林桐卓痛哭失声。 “夜思,不要再哭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林纪香劝说道。 “究,究竟是怎,怎么了?为什么会,会被歹徒绑架?”林桐卓厉声道。 见无人回答,林桐卓猛的将放在茶几上的一个茶壶扫到地上。 林纪香骇然的连忙用手拍了几下林桐卓的胳膊,道“哎呦,你就别添乱了。” 林桐卓的眼光让林纪香不寒而栗。 “大少爷被人绑架了,绑匪送来了一封信,索要赎金两万大洋。”张芝兰道。 “你——”林纪香气恼的狠狠瞪了一眼张芝兰。 “哎呦,我哪里有说假话啊?大少爷被绑架了,这事儿还要瞒着吗?是不是不管大少爷的死活了?”张芝兰甩着丝帕道。 没等众人言语,张芝兰接着道“哎呦,看来没人把大少爷当盘菜啊。” “你能不能闭嘴?你有完没完了?”林夜思气愤道。 “哎呦,你个嫁出去的女子,天天赖在娘家,还对娘家的事情指手画脚起来了。这是林家的事情,你已经是杨家的人了,主席夫人——”张芝兰拖着长音道。 突然张芝兰恍然大悟一般道“哎呦,我才想起来,你是因为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被杨主席带回家的歌女吧?按说你这一胎要是争气是个男孩,你还有可能把局面扳过来。” 因为愤怒,林夜思整个人颤抖起来。众人连忙将林夜思扶到床边坐下。 “三夫人,现在整个林家乱得很,您还是少说一句吧。”安容生劝道。 张芝兰回头看了一眼安容生,道“安大管家说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整个林家至少姓半个安啊。”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张芝兰的额头上。 众人望去,那茶杯正是二少爷林桐卓投掷过来的。青筋鼓起的林桐卓用手指指着张芝兰,道“滚——” 众人没有料到林桐卓会发这样大的火,更没想到他竟然敢拿起茶杯投掷张芝兰,虽说张芝兰是偏房,可毕竟是林桐卓的长辈。 张芝兰自己也懵了。 “你——你——你竟然敢打我,我好歹是你小妈。哎呦,这日子还要怎么过,我还要怎么活?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丢了儿子,老了老了,又要遭人嫌弃。”张芝兰嚎啕大哭,索性坐到地毯上,捶胸顿足。 “够了,闹,闹,这个家只要你出现,准是乌烟瘴气。”穿着长袍马褂的林纪楠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许茹宝和郝兆飞。 许茹旗双手将一封书信递送给林纪楠,道“下午有人将这个送来,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交到门房。信上说他们绑架了大少爷,让在今天晚上凑齐两万大洋,如果报警,立刻杀了大少爷。” 许茹宝怒道“奇峰呢?不是一向让他跟着大少爷的吗?” 许茹旗低声道“奇峰,奇峰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被歹徒绑架了还是出了其他意外。秋嫂像疯了一样出去寻了。” 林纪楠愣了愣。 “家里和账房上还有多少大洋?”林纪楠问道。 “全部加一起不到一万大洋。”许茹宝回答道。 林纪楠大惊,道“怎么可能?现钱只有不到一万大洋?” 许茹宝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人工有多贵,现在工人不好找,绣工出色的就更难找了,现在的材料也很贵,很多店家也是只铺货,不肯先垫付一些钱。” 林纪楠沉思了片刻后,道“离绑匪说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如这样吧,把金条拿出来,顶上那一万大洋。” “老爷,那些金条可是我们林家的根本,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到万一,是万万不能动的。更何况,祖训不是说了,要动金条,必须遇大事,并先祭祀吗?现在祭祀肯定来不及了。”许茹宝劝说道。 没等林纪楠说话,一直仰面朝天,口眼歪斜的安容顺挣扎着举起了左手。 林纪楠这才想起安容顺因为受到大儿子被绑架的刺激而中风了。 “你这是要——”林纪楠几步走到床边,握住安容顺的手问道。 “翡——翠——”安容顺艰难的说道。 林纪楠吃惊道“那可是我们订婚的信物。” 安容顺的眼泪掉了下来。 林纪楠眼圈一湿,点了点头,道“好吧。” “哎呦,还是大姐的法子好。”许茹宝走了过来,将挂在安容顺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摘了下来。沉甸甸的翡翠坠子让众人眼前一亮。 本坐在地上的张芝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许茹宝面前,道“这么大块上好的翡翠,可远远比两万大洋值钱啊。” 林纪楠一把将那项链抓了去,道“容生、茹旗,你们几个跟着我。” “哎呀,老爷,你们就这样去,万一,万一这坠子被绑匪抢去,咱们不是人财两空吗?”张芝兰一把握住林纪楠的胳膊道。 林纪楠威严地瞪向张芝兰,张芝兰连忙松手,咋舌道“人家也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吗。” 就在众人要踏出房间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高声喊道“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少年单凯 “娘——娘——”一脸憔悴的林梧城急切地走进屋子,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安容顺,林梧城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林梧城跪倒在床前,哭道“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口水不断顺着安容顺的嘴角流出。 安容顺伸出手想要抚摸林梧城的头。 林梧城一把握住安容顺的手,这个二十五六的男人泪如泉涌。 众人唏嘘不已。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斜依着门框,手中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 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 两道浓浓的眉毛带着顽皮的笑意,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这丝淡淡的笑意为他的阳光帅气加入了一丝不羁…… 众人顺着安容顺的目光朝少年望去。 少年礼节性的笑了笑,算是朝众人打过招呼。 悲伤中的林梧城连忙站起,走到少年身边,一把拉住少年的手,朝众人道“梧城没有听劝,独自去了镜山,没想到在镜山被人打晕,装在了麻袋里,一路颠簸,被带到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幸好遇到这位小兄弟,打跑了歹徒,将梧城救下。” 张芝兰兴奋地朝那少年走过去,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少年,道“哎呦,这孩子,长得这个俊啊,我咋就看着那么眼熟呢?” 见众人没有反应,张芝兰转过身来,看着林纪楠,道“老爷,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等林纪楠说话,一旁的许茹宝冷冷道“芝兰妹子,你该不是把这孩子当成了上海滩某个唱曲的老板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像你许茹宝那么能耐啊,管得了工厂,算得了账目,我张芝兰没本事,也只能‘嫁汉穿衣吃饭’。敢情,我平日里流连梨园,听个戏,打赏个角儿,都要被你二姨太小瞧了?”张芝兰脸色大变,气恼道。 许茹宝并不接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涨红了脸的张芝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少年冲林纪楠抱拳,道“晚辈单凯见过林伯父。” 林纪楠上下打量着自称单凯的少年,他不相信仅凭一个少年的力量能将歹徒打得落花流水。 林梧城充满感激地将手放在单凯的肩膀上,道“兄弟,今日多亏你了。” “一件小事儿,你总是这样说,让我浑身不自在。”单凯撇嘴抗议道。 “爹,单凯武艺高强,我读了这么多年诗文,还第一次见识了武艺高强是怎么回事儿。”林梧城看出众人还在怀疑单凯救人的真实性,便想亲自解释给众人。 林纪楠摆了摆手,道“无事就好。只是苦了你娘了。都出去吧,让她好好调养。” 林梧城看着病榻上的安容顺,心情异常糟糕,负疚再次涌上心头。 “伯母这病,一定是担心梧城哥,受了刺激,中风了。我正好认识几个有名望的脑科专家,不如将他们请来为伯母诊治。”少年单凯说道。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却让众人的目光再次聚拢到少年的身上。 连一直沉稳有加的家庭医生郝兆飞都不禁一愣。 少年单凯耸肩道“家父曾经伤过脑子,所以结识了几个脑科专家,我这就回去给家父打电话,派人去接这几个专家过来。” 少年单凯的话不仅让其他人吃惊,连林梧城也一时好奇起来。 “单公子的家父——”林纪楠问道。 “家父单子平,人称雕云山,跟随张大帅——” 众人心中一惊。 张芝兰跳起脚来,道“张大帅?你是说那个东北的大土匪张作霖吗?你爹是他的部下?” 单凯不好意思道“张大帅早就不做土匪了,张大帅可是俺们东北那噶哒的东北王,‘智深须有忍,将勇贵能谋’说的就是张大帅。我爹是张大帅的部下,执掌长白山一带的军务和地方事务。” “你爹他——”张芝兰犹疑地说道。 “我爹也同张大帅一样,绿林出身,我们老单家是长白山一带有名的山匪。英雄相惜,我爹被张大帅招抚了。”少年单凯侃侃而谈道。 虽然林家是苏绣世家,在江浙一带也是名门大户,结交的也是权贵富贾,但听到单凯的家世,众人心下还是一惊。 林纪楠一心低头做生意,一心不想和政治有瓜葛,所以对军阀政客,一直是敬而远之,如今一个军阀的子弟救了自己的儿子,若是怠慢了,终究说不过去。 林纪楠急速的思考着,该如何答谢了单凯,又避免今后有过多的走动。 少年单凯似乎看出了林纪楠的心思,道“既然梧城哥已经平安回来了,我也就不多留了,晚辈这就告辞了。” 张芝兰急道“哎,这就要走啊?别啊,在府里住上些日子吧。” “既然这样,也好,今日琐事繁杂,也不便留客,他日得闲,我林某摆上几桌宴席,好好谢谢单公子。”林纪楠说道。 林梧城刚想说什么,林纪楠道“梧城啊,好好送送单公子。” 少年单凯转身朝院外走去。 “爹——”林梧城有些愤懑。 少年单凯走了。 …… 经过一天的折腾,众人也累了,各自回房歇息。 许茹宝安排了几个丫鬟守在安容顺的身边。 林梧城执意要留在安容顺的房间,陪着自己的母亲,众人拗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孟水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为何自己的心这样起波澜呢? 是因为林梧城被绑架,又突然回来了? 还是那个不羁的少年单凯? 这个顽皮不恭的少年竟然是一个土匪出身的大军阀的儿子,也难怪武艺高强,可以打败几个绑匪。 为什么自己在少年单凯的眼神里读出了喜悦? 孟水芸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丫鬟念双疲倦地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 自从知道大少爷林梧城被绑架了,小小的心脏就一直被提在嗓子眼,曾经有一段时间,念双以为自己要被噎死了。 心堵,嗓子也堵,哪里都不顺心。 当大少爷林梧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丫鬟念双悬挂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夜静谧。 一个女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走了过来。 一个锯条轻轻拨弄着门闩,门开了。 女人看了看屏风下,躺在大床上熟睡的念双,笑了笑。 女人绕过屏风,走到雕花大床前,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睡梦中的孟水芸。 被惊醒的孟水芸被女人一下捂住了嘴巴。 女人指了指房门,轻声道“走。” 第二十四章 淡淡柳眉愁 …… 一块方巾将孟水芸的双目遮住。 女人牵着孟水芸的手在黑暗静谧的竹林、嘉山、亭廊中穿梭着。 孟水芸曾经以为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和那个凶悍的“紫安”都是梦中的,如今女人紫安再次出现,让自己彻底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一声沉重的哀叹让女人紫安停下了脚步。 “你在想什么?这都是命。” “为何一定选中我?” “因为你骨骼奇佳,皮肤纤细柔滑,头脑又天资聪颖。”女人紫安缓缓说道。 孟水芸无奈道“我就是个乡下的女子,大字不识,又如何能学会你们林家的传世绝技?” “主人选中了你,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机缘。旁人想学都无缘,你如何婆婆妈妈,小家子气。” “我即使成了江浙最好的绣工又能怎么样呢?” 女人紫安走到一处嘉山旁,将嘉山上覆盖的爬山虎挑起,按动嘉山上的一个突出的小石。 嘉山中间竟然露出一个木制的小门。 紫安从头上取下挽住头发的紫金簪子,将木门上一把铜锁打开。 “从你进入林家那一刻起,一切都不是你能掌握的了。”紫安道。 …… 带着面具的苏婉容坐在一个软塌上,面前放了一个八米长的大案。梨花木的大案异常厚重,刷着淡淡的清漆。 大案上放置了六十多本厚厚的图册,数百个卷轴和一些小幅的厚纸板,每张纸板上是一个图样放大的细节部分。或是蝴蝶的翅膀,或是美人的鬓发,亦或是某个生活器皿的局部写真…… 深邃的眼眸中是欢喜,又是哀伤。 苏婉容轻轻抚摸着一张张纸板上的局部写真画,双手颤抖着。 孟水芸惊惧地看着那双斑驳的扭曲的双手,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几步。 身后是紫安壮硕的身子。 深邃的双眸从面具后冷冷地看向孟水芸。 “这也过去了许多日了,想必你也对林家有了大概的了解。今日起,我就来教授你苏绣的全部。” 苏婉蓉站起身来,在青石铺就的地上来回走动着。 “刺绣与养蚕,缫丝分不开,所以刺绣,又称丝绣。林家绣坊以苏绣为主,苏绣具有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的特点。绣技具有‘平、齐、和、光、顺、匀’的特点。 历史著名的苏绣大家有吴县的钱慧、曹墨琴,吴江的杨卯君、沈关关,无锡的丁佩、薛文华等人。 光绪年间,技艺精湛的苏绣大家沈云芝溶西画肖神仿真的特点于刺绣之中,新创了‘仿真绣’。 她的作品《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曾作为国家礼品赠送给意大利,轰动了意国朝野,《耶稣像》1915年在美国举办的‘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上获一等大奖,售价高达一万三千美元。《美国女伏倍克像》赴美展出时,其盛况空前。 苏绣的发展也是伴随着中国的书画的变革而发展的。以唐寅(伯虎)、沈周为代表的吴门画派,推动了刺绣的发展。任何一个刺绣艺人首先是一个艺术鉴赏家,半个画家。” 从没有人给孟水芸讲述这些,苏婉蓉的话在不知不觉中将孟水芸带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她从没有想过,也没有认知的世界。尽管很多词语她听不懂,也不明白,但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着,快速记忆着。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江南女子多爱绣品,或许这就是答案。孟水芸多年后这样解释。 “刺绣落针前,绣工心中必然有成熟后的图样,虽然面对的是一幅整洁平整的幅面,但心中已然有画,有图,有色彩,整幅绣品,哪里该用什么针法,什么丝线,如何调线,如何揉线,都要做到心中有数。画画讲究的是笔中带意,而苏绣就要做到针中带画。” 苏婉容从大案上的几百个卷轴中随意的拿起一幅卷轴,轻轻展开,道“优秀的绣品必然是结合优秀的画作进行创作。也就是俗话说的要有好的底稿。底稿是基础。苏绣佳品栩栩如生,笔墨韵味淋漓尽致,可以与书画艺术媲美争艳。正所谓‘以针作画’‘绣艺人生’。” “要进行苏绣创作首先要准备好如下几样材料——底稿、棉布、绣花线、绑线、连绑线、胶皮线。而工具有绷框、站架、手扶板、剪刀、羊毛针、绣花针、卷尺。材料和工具看着都很简单,但要选对材料和工具,其实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林家绣坊之所以可以打败众多绣坊,除了绣技精湛,每个绣工都有深厚的书画功底,销售渠道广,其实这选材也是重要因素。 林纪楠为何多年帮扶你的姑父于德胜?因为你的姑父有一双无与伦比的手,可以感知和辨别任何材质和图案的面料,甚至到染料的成分,某年某月制作的染料。林家绣坊用料,于德胜是立了大功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底稿之上建立的,因此底稿是苏绣的第一步。底稿是绣品的模板。苏绣底稿的来源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专为苏绣而作的画稿;另一种是选自名家的作品,包括国画、油画、照片等。 林家绣坊有自己专门的画室,有三十二位书画家,平时市面出售的绣品的图样多出自这些书画大家之手。而接受的政府订单,礼仪性的,纪念性的苏绣作品的底稿则是找名家专门设计和绘制的。也是出了大价钱的。” 苏婉容抓住孟水芸的手按在一个厚纸板上,道“这幅纸板上绘制的是什么?” 孟水芸正要低头去看,不料苏婉容猛一抬手,险些打在她的脸上。 “不看我怎么知道?”孟水芸道。 “好的绣工讲究的是眼睛刁钻,能将一闪而过的事物捕捉到,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细节。” “这一幅纸板上的又是什么?”苏婉容拿起另一幅纸板,道。 孟水芸仔细打量着那幅纸板,道“一只白猫。” “真的是一只白猫?”苏婉容有些失望道。 “难道不是吗?”孟水芸再次仔细观察着那张纸板。 苏婉容将纸板稍微倾斜了一下。 “好像——又不是,有些奇怪啊——”孟水芸迟疑道。 苏婉容眯缝起双眼,道“仔细摸摸看。” 孟水芸伸出手来仔细抚摸着纸板上的那只白猫。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白猫的后脊上。 孟水芸拿起纸板对着熔岩洞红灯笼发出的光线,仔细的观察着,时而调整着纸板的角度。 “这里竟然还有一只灰色的猫,仅仅露出了一点儿。我刚才以为是白猫的影子,光线的原因呢。”孟水芸惊喜道。 苏婉容的眼眸中露出淡淡的笑意。 孟水芸看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有些神伤。 “再看看,还有什么不同。”苏婉容道,语气明显比之前要缓和许多。 孟水芸再次举起纸板,仔细地观察着。 “好像角度不同,白猫的眼珠的颜色也不同,倒影也在发生变化。” “传统的苏绣多以中国的水墨山水画为底稿,多以意境取胜。这二十年,在沈云芝的‘仿真绣’出现后,苏绣引进了大量的西洋画作,相应的技法也有大幅的改变和创新。因此在底稿上也就不能局限在中国传统的画作上了。你刚才看的其实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油画小作,就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油画的光线感。” 苏婉容指着大案上的图册、卷轴、纸板,道“这些图册记录了这些年苏绣常见的图样,是一个绣工的入门,卷轴都是苏绣里最常见的山水画、工笔画,而纸板则是一些油画小作,是一些物品、风景、植物等的细节,也就是局部,可以让你感受一下光线的魅力。” 见孟水芸有些懵懂,苏婉容笑道“将这全部的图样、画作、光线的变化,悉数记下来。” 孟水芸看着大案上堆积如山的图册、卷轴,纸板,倒抽一口冷气。 “先摸再看。”紫安拿着方巾走了过来,道。 没等孟水芸反应过来,方巾已经将她的双目挡住了。 “一个好的绣工除了心中有画,眼力强,同时也需要敏锐的触觉。”苏婉容将孟水芸按在软塌之上,道。 孟水芸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本厚厚的图册,仔细地摸索着。 “这和纸板上的画不一样啊,太光滑了,我摸不出来。”孟水芸气馁道。 “这些图册都是印刷品,自然比纸张上的难摸,纸板上的都是油画。你若是能一摸图册,就能感觉出每一幅图是什么?能在心里将图勾勒出来,也就算过关了。” 孟水芸倒抽一口冷气。 看着孟水芸认真的仔细地摸索着图册上的每一幅图,苏婉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 “这小妮子,又在偷懒。”钻心的疼痛刺入苏婉容的后背。 十岁的苏婉容回头看去,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正横眉立目的看着自己。 老太太惊慌地拿起苏婉容面前的一本图册,惊叫道“你,你竟然把这图册弄脏了,你,我打死你——” 老太太抓起巨大的琉璃花瓶中的鸡毛弹子,猛烈地抽打起苏婉容。 十岁的苏婉容慌张地跑向房门。 火辣辣地抽打落在苏婉容的身上。 “婆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苏婉容抱着胳膊,蜷缩在门前,苦苦哀求着。 老太太从头上拔下一根竹簪子狠狠扎在苏婉容的胳膊上。 “啊——”苏婉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第二十五章 终天之恨 “娘,婉容还小,时间还多得是,您不要再打了——”房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太太颤崴崴地将房门打开。 几级台阶下的青砖地上站着几十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恭顺地站在门外,悄悄地打量着老太太。 “呦,何着我管教婉容还管教出错了?” “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自称儿媳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婉容刚到咱们林家才不过十日,又刚刚接触这苏绣,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一下就吃得下那么多苦?时日还长,我们慢慢来,可好?” 众人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老太太的神情。 十岁的苏婉容依靠着门框,疼痛让她眉头紧皱,牙关紧咬,汗水,眼泪弄花了她姣美的容颜。 一个顽皮的孩童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嬉笑地看着苏婉容,道“花脸猫,花脸猫。” 女人抬手给了那孩童一个巴掌,道“慕容,太不懂事了。” “素玖,慕容还小,你打他做什么?慕容也是我林家未来的大当家,你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是打他,还是打我李兰妹的脸?”老太太边用拐杖敲打着青砖地面边说道。 被称呼为素玖的女人正是林家绣坊的大当家林纪伯的夫人杨素玖。 杨素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面前,道“儿媳错了,娘不要生儿媳妇的气。” 老太太并不理会女人,颤崴崴地柱着拐杖走到台阶正中,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青砖地上站着的几十人。 “我李兰妹六岁进入林家,修习书画,演练音律,学习苏绣的点点滴滴,用了十载掌握林家绣技的全部。林家绣坊有业已成形的技法,向来只传长媳。男主外,女主内。除了售卖,其余全部由女人掌控。 如今我也是七十有六的人了,不知哪一天就走了。如今各个绣坊群起,好的绣品更是层出不穷。能保住林家绣技,也只是能让这一大家子维持个温饱。若是连林家绣技都学不会,还何谈做林家的长媳?还何谈传乘?”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不断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人群中闪出两个妇人,提着袄裙的裙摆,急匆匆走了过来,各自扶住老太太的一个胳膊。 两个妇人不是旁人,正是林纪楠的大夫人安容顺和三姨太张芝兰。 “娘,您消消气。婉容啊,这不是刚进咱们林家门吗?给些时间,她会很快就进入状态的。”安容顺劝说道。 “是啊,娘。您说您这么大岁数了,可不能因为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把身子搞坏了。要我说啊,若是这丫头不行,不如就休掉,再为慕容重新选个好的。”张芝兰说道。 “混帐,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老太太李兰妹气恼地险些将拐杖摔到地上。 “虽然婉容是慕容的童养媳,但毕竟是穿着嫁衣,带着大红盖头,用大花轿抬进我林家的大门的,哪里可以随便休掉?自古大房长媳哪里是动动嘴巴就可以随便休掉的?” 张芝兰翻了翻眼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穿着旗袍,手拎小皮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哎呦,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儿啊?”女人诧异道。 “茹宝,咱娘正在气头上。”安容顺说道。 许茹宝如春风拂面一样,飞扑到老太太面前,道“哎呦,娘,我有个大好消息要告诉您呢。” 老太太李兰妹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不是又想拿什么好话来哄骗我这个老太太?” “娘,茹宝虽然心里确实是想着让您老人家开心,可茹宝说的也是事实啊。”许茹宝巧笑嫣然地说道“今天啊,纪楠又给咱们绣坊接了个大订单,光订钱就——”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散去吧。”老太太李兰妹说道。 安容顺,许茹宝和张芝兰簇拥着老太太朝后院走去。 众人各自散去,偌大的亭兰阁只剩下兀自哭泣的苏婉容、连声哀叹的杨素玖、索然无趣四处张望的林慕容。 杨素玖牵着林慕容的手走到门前,看着苏婉容,道“你也看到了,林家虽然容光,可是要想过得舒坦,那是得凭本事的。我要不是长媳妇,我要不是生下了慕容,我要不是学会了林家只传长媳的绣技,今日恐怕早已被挤出了林家。 林家长子必然有个从小就娶进门的媳妇,为的就是传乘苏绣的全部技法。如今你已经进了林家的大门,就安心在这大院里做个以技傍身的女人吧。” 林慕容藏在杨素玖的身后对着苏婉容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走了,你赶紧回房把那些字贴都临了,你爹可是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杨素玖牵着林慕容的手走了。 一个少年从回廊后走了出来。 那少年手中拿着一只风筝。 “你是——”少年有些心痛地看着苏婉容胳膊上的伤口,道。 苏婉容低下头去,仿佛胳膊上的伤口是一件令她感觉羞耻的事情。 少年蹲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 “我来为你包扎一下。” 苏婉容朝一边躲去,少年命令道“别动。” 林梧城抬头看去,一双清灵灵的大眼正望着自己。 “我叫林梧城,是,林纪楠的儿子。” “我叫苏婉容。” 林梧城的眼眸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但苏婉容清澈的笑容很快融化了这一丝失望。 …… 紫安将熬了一夜的孟水芸带出了熔岩洞。 在林家花园的亭廊里,紫安将遮住孟水芸眼睛的方巾解开了。 “回吧,若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今后每天夜里一点,你到这里来,我就在这附近等你。”紫安道。 孟水芸踏着露水朝自己卧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紫安在身后提醒道。 疲倦的孟水芸晕乎乎地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花木,来到花园的入口处,按着记忆,出了这个花园,顺着回廊再走上一百多米就是去沧月轩的小门。 林桐卓以及自己的卧房都在沧月轩这个长满绿竹,兰花的小院里。 没有月亮的夜色里只有微弱的星光。 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朝孟水芸走来,孟水芸惊吓地想躲避到回廊附近的一丛花木后,不想那人几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孟水芸的胳膊。 酒气冲天。 “婉容——是我,我回来了,我这次是特意回来陪你的,你,你知道吗?”那人俯身道。 孟水芸又惊又吓,急切地想摆脱那人的束缚。 “我知道,你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我自己也原谅不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你们。是我,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人低声啜泣道。 四目相对。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白褂,领子里插了一把扇子的男人。 “慕容少爷?” 第二十六章 绣花鞋 林慕容抹了一把脸,道“别叫我慕容少爷,我,就是个混蛋。” 话音刚落,林慕容猛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一方丝帕递了过来。 林慕容抬头看了看孟水芸,道“婉容——” “慕容少爷,你醉了,我不是——” 话音刚落,林慕容猛然用力抓住孟水芸的两个肩膀,道“你一定是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 林慕容疯癫的样子将孟水芸吓坏了。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你喝醉了——” 林慕容突然松开了手,道“你做了鬼,到也轻松了。可我却生不如死,活着也如行尸走肉。” 林慕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 “慕容少爷——”孟水芸担忧地轻声喊道。 “我现在是一只鬼,林慕容早已在镜山大火中死了,死了——”林慕容边走边说道。 “扑通”一声,林慕容朝前扑倒,随即是鼾声大作,中间夹着含混不清的言语。 孟水芸看了看四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冰凉。 露水打湿了一切。 孟水芸提起裙摆朝林慕容走去。 “慕容少爷,这地上冰得很,不能睡在这里,小心着凉。” 林慕容转了个身子,依旧鼾声大作。 “唉——”孟水芸朝四周张望着,哪里有人的影子? 该如何是好呢?若是把他一人丢在这里,很有可能就受了凉,感染了风寒。若是喊人,怕是说不清楚,孤男寡女,在这样空旷静谧的深夜里,又是在这样一个所在。 犹疑片刻,孟水芸咬了咬牙,伸手将林慕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任凭孟水芸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将林慕容从地上拽起。 正在孟水芸哀叹之际,身后传来一人低沉的声音。 “二少奶奶,让我来吧。” 孟水芸回头看去,险些叫出声。 那人正是失踪的奇峰,秋嫂的儿子。 “奇峰,你,你回来了?”孟水芸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是。 “是。奇峰拣了条命。” “秋嫂出去寻你一天,晚上回来始终在哭。” 奇峰哽咽道“我先送慕容少爷回房,再去看我娘。” 奇峰弯腰将林慕容从地上拉起,道“二少奶奶还是回吧,夜深,怕人得很。” 孟水芸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在孟水芸转身要走的时候,几盏灯笼将回廊照亮。 一个娇巧的身影从光晕中走出。 “哎呦呦,哎呦呦。这是咋回事儿啊?一女二男?”张芝兰兴奋地甩着丝帕,说道。 几个丫鬟挑着灯笼,痴痴地笑。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了看众人,道“三姨太,我这正寻奇峰呢。老爷听门房的人说奇峰回来了,让我来寻,老爷有话要问奇峰。” 张芝兰扭着水蛇腰走到孟水芸身边,道“没想到你这个乡下的丫头还挺有本事的,自从你出现,我们林家的二少爷很少发脾气了,这饭吃得也多了。大少爷那是天天往二少爷房里跑,说是给二少爷背书念诗,为了你,大少爷可是生生将方家大小姐气跑了。” 张芝兰笑眯眯地用手指挑起孟水芸的下巴,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还真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男人们喜欢。今天夜里,我本是唱曲唱得兴起,一时间就到了寅时,没想到却在此时此地看了如此好景。” 张芝兰哈哈大笑着甩着丝帕,转身走了。 几个丫鬟挑了灯笼紧随其后。 张芝兰捏着兰花指,边走边唱道“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灰布长袍的男人见张芝兰已走远,朝奇峰道“我来送慕容少爷回房,你快去正堂大厅,别让老爷久等。” 奇峰看了看孟水芸,又看了看那男人,犹疑着。 男人接过林慕容,兀自朝前走去,边走边道“这夜真是黑啊,什么也看不见,也许我真的老了,什么也没看见。” 奇峰朝孟水芸点了点头,走出回廊,急匆匆地奔正房大院而去。 刚才那个男人正是安容海,安容顺的二弟,林纪楠的小舅子。 为何他说“什么也没看见”? 孟水芸犹疑片刻,转身朝沧月轩走去。 …… 林家正房大院。 林纪楠坐在正首,手里端着一个紫玉茶杯,茶水早已凉透。 年近五旬的安容生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老爷,我这又烧了一壶热茶,我来为您续上。”安容生说道。 林纪楠皱眉道“容海去寻奇峰,怎么还没回来?门房不是说奇峰回来了吗?” “老爷别急,奇峰住在沧月轩,离咱们这正房大院,隔着好几个院子,且需要些时间。”安容生说道。 门外一个人影闪过,似有人低声哭泣。 “是秋嫂吧?进来吧。”林纪楠道。 四十多岁的秋嫂红肿着双眼走了进来。 林纪楠摆了摆手,道“门房说奇峰已经回来了,你且放宽心吧。奇峰算我林纪楠的义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定是要管他的。” 秋嫂用袖子擦干眼泪,退到大厅一角,道“秋儿知道老爷关心奇峰。可怜这孩子他爹死得早,奇峰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 秋嫂的话让林纪楠心中一痛。 多年前,林纪楠亲自押送一批货下广州,路过清远,被卷入一场宗族械斗。 为保护林纪楠,奇峰的父亲叶盛国身中数枪,当场毙命。 失魂落魄的林纪楠藏匿在深山,直到安容生、安容海两人带着从广州都督府调集来的百多火枪手赶到,林纪楠才从藏匿的地方走了出来。 想起这段陈年往事,林纪楠就很感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纪楠把奇峰当成义子对待。 林纪楠亲自督促奇峰学习,让奇峰同林桐卓在一所学校学习,并送奇峰随林桐卓一起出国留学。 身材高大的叶奇峰大踏步地走进正堂。 秋嫂激动地张了张嘴巴。 奇峰朝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然后跪倒在林纪楠面前,道“老爷,奇峰没有保护好大少爷,奇峰——” “起来说话。”林纪楠命令道。 奇峰站起。 “梧城已经回来了,你也不必过多自责。这一天你都在哪里?是如何与梧城走散的?” “二姨太说婉容小姐的忌日临近,怕梧城少爷伤心难过,特让我每日紧随大少爷。那日大少爷神情黯然地离了宅院,一人朝镜山而去。我怕惹怒大少爷,便跟在他身后十米开外。 大少爷一人进了镜山的嘉和苑,独自哀伤。我站在破败的院墙外想着大少爷伤痛过后就会走出。 不想有人从身后用一方罗帕迷晕了我。手脚被捆束,眼睛被蒙,嘴里被塞了东西。蒙胧中,我听得有人说‘小倩’。我被一个壮汉扛到镜山后的悬崖边的一棵老松树下。那人将我推下了悬崖。 虽掉落悬崖,却几经树枝多次遮挡,因此在奇峰落地后并没有死去。 当我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奇峰费尽气力才挣脱绳索的束缚,但当我寻遍镜山,也不见大少爷的踪影。我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就在我情急之时,我发现了一只绣花鞋。整个镜山都是废墟,自镜山大火之后,除了大少爷,几乎很少有人去镜山,连砍柴的老伯都绕道而走。是谁会在镜山遗失这样一只鞋子?” 奇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用手帕包裹的鞋子来。 安容生接过奇峰手里的鞋子,恭顺地递送到林纪楠身边。 林纪楠仔细地看着那只鞋子,陷入沉思。 凭借多年的绣品行当的经验,林纪楠知道这样的一只鞋子一定不是云水镇人穿着的鞋子。 但也不好判断究竟是何人从何地带进这样一只鞋子。 女人,小倩,绣花鞋。 加上林梧城之前对自己的讲述,有人在他身后给了他的头部重重的一击。 林纪楠将紫玉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道“想来,是有人盯上了我们林家。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 …… 第二十七章 花团锦簇 第二日一早,孟水芸就被念双从睡梦中推醒。 “水芸姑娘,快快起来,梳妆打扮,那个大土匪,哦,不,那个单公子找了许多的脑科专家来为夫人诊治。你这个做儿媳妇的,也是要到场的,不要被人看低了。” 收拾停当已是午时。 一众人等守在安容顺的房间外,倾听着房间内几位专家的诊断。 “夫人这病不算大碍,调养些日子,会很快恢复的,重要的是不要再受到刺激,这个病最怕复发。”一人道。 另一人道“我们几位会诊的结果是,可以给夫人开一些扩张血管的药品,配合中药调养。” 林纪香道“我二嫂不会——” “哦,有一套帮助恢复的按摩方法很好,需要每日尽心按摩,可以帮助病人尽早恢复。这个病,重在恢复期的尽心照顾。” 那人忧虑道“只是可惜我们几个还各自有事要料理,府上可有骨骼清秀,肤质纤细之人?” “先生的意思是——” “我可以示范几个动作,以后就是在于坚持了。”那人道。 “兰草,香儿,秋嫂,曼文、乐菱……”林纪香在房间内喊道。 几个丫鬟在秋嫂的带领下依次走进房间。 片刻后,那人哀叹道“这几个按摩的动作贵在细腻,轻巧——” 林纪香难为道“先生,是要我再唤来几个丫头吗?” 那人叹了口气,道“为病人调理身子,按摩,疏筋活血,不仅仅是几个动作的模仿,还要带着心。” “心?”一旁的许茹宝惊异道。 秋嫂道“这伺候婆婆本该是儿媳妇的事情,丫头们做的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儿媳妇做的舒心。” 林纪香喜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张芝兰冷笑道“看来某人是要雀占鸠巢哦。” 不多时,秋嫂笑盈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道“二少奶奶——” 孟水芸起身,恭顺地步入房间。 几个穿着白衣的老者围聚在床前,林纪楠、许茹宝等人坐在紫色檀香木的椅子上。 林梧城、林桐卓、林岳宇等人肃穆而立。 林纪香俯身对安容顺说道“让你儿媳妇为你按摩,可好?” 安容顺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看了看孟水芸,道“吃药只是暂时控制病情,推拿调治是为了恢复。” 不多时,孟水芸就将老者教授的按摩手法悉数掌握。 众人均露出惊异的神情。 张芝兰拿起丝巾哭哭啼啼道“这有儿媳妇就是好啊,大姐真是好福气啊。” 许茹宝冷笑道“难不成你是没有把这三个当成你自己的亲儿子?” 张芝兰脸色大变,当看到一脸肃穆的林纪楠,张芝兰破涕为笑道“哎呦,哪里啊,我是真把这三个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可我不好意思让凤凰天天为我按摩不是?”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得了血栓,别说凤凰,就是这三个小子也会为你按摩的。”许茹宝说道。 林纪楠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今日真是麻烦了各位,林某在正堂略备酒席以表谢意。”林纪楠冲几位白衣老者抱拳道。 老者们将白衣脱下,交给各自的助手。 之前教授孟水芸按摩方法的老者,道“林先生客气了,我们都是单将军的朋友,单将军又是林先生的朋友,大家自然是朋友。今日我们几位确实还有事儿,要说酒席啊,改日,林先生回上海,再请也不迟啊。” 林纪楠朝房外喊了一嗓子“容生啊——” 安容生捧着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之上放了一个木制匣子,上面覆盖了一块红布。 “这里是大洋两千,算是林某的一点谢意吧,否则林某真是过意不去啊。” 老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谈钱就伤了感情,这钱啊,我们几个真的不能收。林先生若是真心感谢,就把我们当朋友,送我们几个每人一幅林家绣坊出品的绣品,可好?” 林纪楠没想到老者会如此说,感激道“张兄真是义薄云天。” 老者摆手,道“要说义薄云天,那首推单将军啊,没有单将军,哪里有我等几个的今天?” “哦?”林纪楠有些吃惊。 “今日真的有要事在身,咱们改日在上海再详叙。” “也好。” …… 阳光顺着紫藤花的藤蔓的间隙倾泄下来。 安容顺躺在软塌之上,身边坐着林桐卓、孟水芸。几个丫鬟一字排开,有人扇着羽扇,有人提着食盒,有人提着装满清水的水壶。 石桌之上放了大量的医学书籍,林梧城正低头认真的翻看着。 林岳宇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孔明锁。 孟水芸轻轻揉着安容顺的头部,敲打着安容顺的大腿。 手法细致,轻柔。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目光轻柔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不敢看向林桐卓,仿佛林桐卓的眼睛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深潭。 剧烈的惶恐提醒着孟水芸“你只是个乡下的丫头,你是凤凰的表姐。” 亭廊外是一池碧水,几只鸳鸯在水中慵懒的游着。 荷叶田田,几只红色滕鲤在荷梗间穿梭着。 穿着燕尾服,扎着领结,头戴礼帽的少年单凯笑呵呵地朝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一根拐棍。 白色的衬衫映衬的少年单凯更加阳光明媚。 几个丫鬟看向少年单凯的目光竟变得迷离起来。 秋嫂轻轻咳了一声,几个丫鬟连忙将目光收回。 林梧城看到少年单凯,立即笑了。 “多亏你请了上海著名的脑科专家,既为我娘进行了专家会诊,又顺带为我二弟做了检查。我二弟之前落马,家父听说那张德庆是英国回来的医学博士,多次派人去请,均不得。人人都说这张德庆性格怪异,除非投缘,很难请动。没想到单公子竟然能将他请来。” 少年单凯笑道“张伯父和家父是莫逆之交,自然和林伯父也是朋友,朋友之间,这算不得什么。” 少年单凯的话让林梧城十分感慨。 “伯母每日这样躺在床上也会烦闷的很,我带来几个戏法,不知伯母可喜欢?” 众人立即来了兴致。 林岳宇丢掉手中的孔明锁,兴奋道“哦?你会戏法?是中国传统的那种吗?变脸?还是脸颊穿孔?” 少年单凯笑道“中国传统的戏法大部分都是一些幻术,单凯更感兴趣的是西方的魔术,尤其是近景魔术。” 众人心中欢喜。 林桐卓道“说起西方魔术,当真是出其不意,让人余味无穷。单公子也曾出国留学过?是如何接触到西方魔术呢?” 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飘过少年单凯的眼眸。 少年单凯微笑道“我的母亲是个俄国人,自幼学习魔术,所以单凯也就跟随母亲学习了一些。” “你的母亲是个俄国人?”林岳宇好奇道。 “确切地说我母亲是个中俄混血的俄国人。” “难怪你的鼻梁高挺,肤色也比常人白皙。”林岳宇道。 少年单凯从头上摘下黑色礼帽,站到距离安容顺五米远的位置。 “二少奶奶最喜欢什么花?”少年单凯看着孟水芸,说道。 孟水芸犹疑片刻后,道“紫薇。” 少年单凯将黑色礼帽丢到空中,连续翻转。 当黑色礼帽再次落到少年单凯手中时,一枝盛开的花团锦簇的紫薇花斜插礼帽中。 少年单凯将紫薇花取出丢向孟水芸。 就在众人惊异之时,少年单凯不断地从礼帽中取出一枝又一枝盛开的紫薇花。 安容顺微笑着冲少年单凯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莞尔一笑 少年单凯拿着礼帽朝安容顺深鞠一躬,道“伯母更喜欢什么?” 安容顺张了张嘴巴,口水流了出来。 孟水芸忙拿起毛巾轻轻将安容顺嘴角的口水擦干净。 安容顺用手轻轻拍了拍孟水芸的手背,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赞许之意。 林梧城道“家母最喜绍兴文戏,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碧玉簪》《孟丽君》等。若不是得了这病,行动不便,家母每月都是要到苏州去捧王永春、支维永的台子。卫梅朵、白玉梅、金雪芳,这都是家母喜欢的小旦。” 少年单凯轻轻拍手,道“这可巧了,单凯的师傅吕潮福的班子就是绍兴文戏,虽然比不上那些名家名角,但也唯美典雅,极具江南灵秀之气。不如这几日请来为伯母唱上几台老曲,为伯母解闷。” 林梧城道“这可如何是好,总是要麻烦兄弟。” 少年单凯猛一拍林梧城的肩膀,道“既然叫我兄弟,那还要客气什么?” 少年单凯看向众人,诚恳地说道“单凯无兄弟姐妹,如今见得林家兄弟,父慈子孝,和睦安详,心里羡慕不已。在单凯心里,早已把各位当成了亲兄弟,怕各位哥哥嫌弃单凯少年莽撞,所以心里一直惶恐不安。” 林岳宇猛然抱住少年单凯,用力拎起,又放了下来,道“哪里的话,我当弟弟都当腻了,正缺个弟弟呢,如今,我也可以过过当哥哥的瘾了。” 少年单凯眼泛泪花,猛的举起拳头砸向林岳宇的胸脯。 “不如我们结拜为异性兄弟可好?”林梧城看向林桐卓,道。 林桐卓点头道“也好,自此诸位来,来往也,也更随意些。” 众人说的兴起,全然没有注意到池塘对面的凉亭内的一个暗自神伤的女人。 女人正是张芝兰。 自从少年单凯出现后,张芝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又想不明白会是什么事情。 少年单凯眉眼间和女儿林永蝶有几处相似之处,年龄也相仿。 每当少年单凯进入林家大院,张芝兰总能预感到。 张芝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心道:一定是那小孽障又回来搅扰我了。 想起刚刚满月就丢失的小儿子林永词,张芝兰低声啜泣起来。 “全香——” “是,三姨太。”一个长着一对小虎牙的丫鬟走了过来。 “随我去祠堂。” 全香迟疑道“三姨太又是要祭祀小少爷吗?老爷说,老爷不是说——” “啪”的一声,张芝兰甩了全香一个巴掌。 “连你也小瞧我了?我去看看我的儿子,我为我儿子烧点儿纸钱,我这个当娘的想儿子了,要不要你们这些人都拦着?”张芝兰的眼泪掉了下来。 全香扑通跪倒在张芝兰面前,道“全香是为三姨太考虑,府里只有给祖先祭祀才可进入祠堂,莫说是小少爷生死未卜,就是——” “就是什么?你想说什么?”张芝兰突然癫狂起来,用手狠狠掐住全香的脖子,道“你想说我儿子死了,是吗?我就先掐死你。” 全香挣扎着,两只眼睛突起着, 林梧城,林岳宇,少年单凯快速跨上浮桥朝凉亭跑了过来。 “姨娘,快放手,你会掐死她的。”林岳宇抱住疯癫的张芝兰,道。 林梧城将全香挡在身后,道“姨娘,你看开些吧,已经很多年了。永词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张芝兰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单凯,眼泪喷涌而出。 “你们哪一个会懂得当娘的心——”张芝兰用丝帕遮挡着哭泣的面颊,提起裙摆走出了凉亭。 全香提着装满了布头剪刀针线的篮子紧跟其后。 众人看着远去的张芝兰耸动的肩膀,一阵唏嘘感慨。 “三姨太,这是——”少年单凯疑惑道。 “唉。”林梧城深深叹了口气,道“姨娘始终走不出失子之痛。” 林岳宇鼻子一酸,难过道“不瞒你说,若是我那丢失的弟弟还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了。” 众人一时间沉默了。 隐隐的心痛泛上少年单凯的心头。 …… 八月的秋日还是炎热的吓人,路上行人稀少,人人躲避在宅子里不肯出来半步。 林家大宅亭兰阁却是热闹异常。 在亭兰阁巨大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结实厚重的戏台。 用安容海的话说“像林家这么大的宅子,早就该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戏台,江南的大户哪一家的宅子没有戏台啊?” 自从林家老太太李兰妹过世,林家就再没有请人唱过戏。 镜山大火和小儿子永词的失踪更是让林纪楠看不得府第里热闹异常。 若不是安容顺一再恳求,林纪楠也不会为林桐卓在府里办那么盛大的婚礼。 多年来,林纪楠总感觉这偌大的府第里游荡着莫名的哀伤。 林纪楠时常在夜里惊醒,窗外摇曳的竹林倒影和皎洁的月光提醒着他“小心经商,小心为人,一大家子的命运都维系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林纪楠会看着身边的每个人陷入沉思。 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最贴心的那个人呢? 安容顺自幼儿起便进入林家,在林纪楠的心里,安容顺是个大姐一样的存在。谈及夫妻之情,却要寡淡了许多。 张芝兰虽然妖娆,但终究是市井里出来的小家女,上不了台面。 想到二姨太许茹宝,林纪楠有些恍惚。 …… 同样的八月,同样的骄阳。 穿着白色西装的林纪楠站在新加坡驳船码头上,焦躁地看着手里的怀表。 按照南洋客商的要求,林纪楠亲自押解货物出海到了新加坡,却久不见来接应的人。 因为担心货场不安全,林纪楠执意不许卸货。 林纪楠在码头上来回走动着。 一个穿着西洋百褶裙,戴着蕾丝白手套的女子,举着一把花团锦簇的洋伞走了过来。 女子微笑着说道“你好,林先生。” 娇嫩纤细的手伸了过来。 “你是——”林纪楠迟疑道。 女子不容分说,用力握住林纪楠的手,道“我就是龙江百货的采购经理许先生。” 林纪楠吃惊地看着一脸温柔,娇媚的女子,道“那个和我多次电报沟通,能谋善断的许先生就是你啊?” 女子莞尔一笑,道“你叫我茹宝好了,先生这个称呼只是用在生意场,更何况那时我们还不熟悉。” 林纪楠痴痴地看着许茹宝。 “要一直这样握着我的手吗?”许茹宝抬头,顽皮地朝林纪楠眨了眨眼睛。 林纪楠自觉失态,连忙松开紧握许茹宝的手。 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意场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林纪楠早已锻炼的刀枪不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游刃有余。 独独见了眼前的女子却乱了方寸。 许茹宝的笑让林纪楠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 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豪气四射。 …… 林纪楠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中,笑意浮现在嘴角。 “爹,爹——”林岳宇喊道。 “哦?”林纪楠将手中的折扇放到桌子上,道“是问戏台吗?你们尽管去张罗好了,也许咱们这府里是该有些生气了。” 许茹宝的笑萦绕在林纪楠的脑海中。 林纪楠站起身来,朝房门外走去。 “爹,天这么热,你要去哪里?”林岳宇问道。 “我去文华阁,看看你娘。” 林岳宇嘟哝道“唉,爹啊,我娘一早就去厂里了。除非家里有大事,你哪一日看我娘白天会在家里?” 林纪楠将迈出房门的脚收了回来。 怅然若失涌上心头。 自己有多久没有和这个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的老婆独处过了? 是自己太过无能,还是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太过能干? 林纪楠摇了摇头,背着双手,依然是迈出了房门。 …… 第二十九章 小旦聂云儿 孟水云每天夜里一点都会偷偷溜出房间。 而紫安总会在孟水芸到达后花园回廊后从某一处隐秘的所在走出。 有时候会在嘉山后闪出,有时候会躲避在花丛中。 眼见得孟水芸学的认真,苏婉容也没有刻意刁难过她。 两人极其默契的配合着,几日下来,孟水芸不但会闭着眼睛就将每一幅底图描述出来,而且掌握了选材的全部技法和学问。 苏婉容找出许多名家的画册,从中选择浅显易懂的让孟水芸临摹。 最初,孟水芸提着小狼毫不知如何下笔。 现在,孟水芸已经能够凭着记忆和心中的默想将许多名家的工笔小作画在纸上。 白天,林梧城为林桐卓念诗时,也会教授孟水芸一些简单的字和诗。 孟水芸天资聪颖,半月下来,不仅能临摹,有时候甚至会对着一些静物,按照自己的想法画出简单的“小品”来。 许多名家画作图册上的诗歌和题字,有孟水芸识得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每当此时,苏婉容都会尽心讲解。 尽管每天来去的路上,紫安都要用面罩或方巾将孟水芸的眼睛蒙住,但孟水芸已不再害怕紫安和苏婉容。 孟水芸有时累了会伏在大案上想小憩一会儿,但看到一旁因为疲倦而执意支撑的苏婉容,孟水芸又会有莫名的自责。 苏婉容看到孟水芸累了,有时就会让她起身,带着她在巨大的熔岩洞中的苏绣佳作中漫步。 每一幅苏绣,大到作品的意境,小到丝线的取材,产地,苏婉容都会尽心讲解。 紫安每天都会捧来一些市面上流行的苏绣小品,每一件小品,苏婉容都会把玩,揣摩许久。 在苏婉容点评口述的时候,紫安会用笔将苏婉容的点评一一记录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 许多的苏绣小品,孟水芸都会吃惊不小。 虽然比不得熔岩洞中的苏绣佳品那样宏大,那样精细,那样构思巧妙。 但每个苏绣小品似乎都有亮点可寻。 更让孟水芸吃惊的是,这些苏绣小品大部分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物品。 在孟水芸的脑海中,越是精妙的苏绣构图和技法,越是用在布局宏大的作品中,而这些苏绣小品让孟水芸感受到了什么是“精致”,什么是“品位”,什么是“格调”。 在苏婉容的讲述中,孟水芸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自己未曾见过的奢靡阶层的五光十色的生活。 姨太太们穿着绣着金丝雀的旗袍,腋下别着绣着兰草的香帕。 盛满红酒的高脚杯放置在绣着堇色麒麟的桌布上,许多戴着钻戒的纤细柔弱的手在桌布上洗着镶嵌了金箔的麻将或牌九。 随着烟雾的喷吐,烫着波浪大卷的太太将手中的色子丢到桌子上。 带着三个金戒指的手摸起一张麻将,道“哎呦,我先来。” 烟雾缭绕,香水味混杂的房间内,落地的帷幔上绣着精致入微的紫色藤萝,风吹,犹如紫色的瀑布在流淌。 锦缎的床罩、蓬松的枕头、宽大而舒适的沙发,落地的水晶灯的灯罩,丝质的睡袍…… 羽毛光鲜的鸳鸯、意境的山水小品、可爱的棕熊、让人胆颤的白虎……无处不在的苏绣小作流光溢彩,霞光四射。 …… 一连几日,孟水芸都没有再见到林慕容。 也没有人谈及。 人人都热切地期盼着绍兴文戏的戏班尽快来林家唱上半月的大戏。 安容海带着几个男人将搭建好的戏台装扮的喜气洋洋。 安容顺在众人尽心的照顾下已经能从床上坐起,右手已能自己拿起勺子。 尽管依旧颤颤歪歪,但郝兆飞一再强调“这已经是恢复得很快了,已经是奇迹。” 众人自然大喜。 由于孟水芸尽心尽意的按摩和伺候,安容顺对孟水芸有了许多的亲近。 吃饭必让孟水芸喂,在花园中散步,也要孟水芸陪伴在身边。 林纪香总是笑着说“二嫂,你这个儿媳妇娶得真值,多贴心啊,和闺女一样啊。” 每当此时,安容顺总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桐卓,你这媳妇咋样啊?对你娘好不好?”林纪香笑呵呵地问道。 林桐卓时而神情迷茫,时而哀伤。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凤凰吗?”林纪香困惑道。 林桐卓目光如炬地看着孟水芸,道“我怕——” “怕她?怕她什么?” “我怕我离不开她。” 林纪香笑着拍了拍林桐卓的肩膀,道“傻孩子,她就是你媳妇,怎么会离开你呢?” 见林桐卓不言语,林纪香似想起什么,道“我们凤凰这么好,怎么会让她离开呢?别说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舍得,就是这正牌的婆婆也不舍得。” “是吧?二嫂。”林纪香看着安容顺,问道。 孟水芸轻轻地按摩着安容顺的小腿,尽管耳边听得真切,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安容顺抓起孟水芸的手,朝孟水芸点了点头。 …… “大妈,老姑,二哥二嫂,快,快——来了,来了。”穿着学生装的林岳宇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大声的嚷嚷着。 “岳宇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个少爷,能不能稳重些?”林纪香说道。 “哎呀,老姑,来了。” “啥啊?” 林岳宇猛一拍大腿,道“绍兴文戏的戏班啊,吕潮福的班子,虽然没有太大名气,可听说那班子里的角个个字正腔圆,余音绕梁。我们快去看看吧。” 林纪香哼了一声,道“别说没有什么名气,就是那卫梅朵、白玉梅、金雪芳来,那也是她们来拜见我们啊,毕竟是下九流的玩意,入不了正路,太过热情,反而让旁人笑话了。” 林岳宇有些郁闷,道“老姑,你真是死脑筋,都什么时代了,五四,那些新思想,你没有听过吗?” 林纪香不耐烦地甩着丝帕,道“岳宇啊,虽说你是在上海长大的,见多了新式的玩意。但是人啊,就是这样,你不端着点儿,他就瞧不起,人啊,不是给脸就长脸的,尤其这些个小民,市井里唱念做打的行当出身的,那是个个轻贱,哪里识得‘仁义礼智信’,只怕就认识个‘钱’字。”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绵甜的声音响起。 “聂云儿带着吕家班子的兄妹们来拜见大夫人。” 众人抬眼望去,生生的一个美人,直看得众人惊呆。 女子穿了一身修身的淡绿色旗袍,修长匀称的身姿透着少女的妩媚。旗袍外边搭了件淡粉色的菱缎背心。 肌肤胜雪,娇艳如春花的脸上,用水仙的花瓣染红的红唇,红艳欲滴。 最让人称奇的是,女子细长白皙的脖子上竟然用胭脂点了一朵梅花,宛若一只蝴蝶栖息在领口。 少年单凯手扶着一个六旬的老者走了过来。 那老者朝安容顺作揖,道“吕潮福见过大夫人。” 安容顺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几个梨花木椅。 林纪香甩了甩丝帕,道“吕老板快坐吧,我二嫂啊,有病在身,行动不便,有怠慢之处,吕老板和吕家班的诸位多担待些。” “哪里哪里,客气了客气了。” 自称聂云儿的女子眼角的余光始终萦绕在少年单凯的身上。 少女的痴心让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息。 安容顺微笑着指了指聂云儿。 聂云儿立即会意,几步走到安容顺面前,俯身,道“大夫人,可要吩咐叮嘱云儿什么吗?” 安容顺用右手竖起大拇指,道“好。” 第三十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安容顺的一声“好”让众人又惊又喜。 惊的是安容顺的恢复速度之块,出乎意料。 喜的是安容顺心情愉悦,让一直为她担忧的众人心宽不少。 “女人这辈子除了要生儿子,还要有个乖顺的儿媳妇,这样人生才圆满了。”许茹宝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丫鬟。 六旬的吕潮福连忙站起身来,朝许茹宝抱拳,道“吕潮福拜见二夫人——” “吕老板,苍老了不少啊。”许茹宝关切地说道。 众人惊异地看向二人。 许茹宝朝吕潮福点了点头,坐到梨花木椅上,道“这一晃也有快二十年没见了,没想到今日能再见到吕老板。” 吕潮福感慨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连连擦拭眼睛,道“当年多亏林老板和二夫人照顾,吕某才能在南洋活下去,没有被人打死。” “往事不必挂怀,吕老板现在过得也不错,有这么大个戏班,又有这么多个弟子,你一直倾心的绍兴文戏也有了传承。” 许茹宝仔细打量着聂云儿,道“吕老板,你这闺女长得这么美,你可要好好给寻个人家。” 吕潮福看了一眼聂云儿,道“不瞒二夫人,云儿不是我亲闺女,是我收的义女。多年前,我带着戏班路过山海关,被人打劫了。要不是恰好单将军带人路过,将我救下,恐怕现在早已经是黄土一杯了。云儿的爹是戏班的‘头肩’,为了保护戏班的行头,被那伙土匪当场砍死了。我这吕家班,确切地说该叫聂家班,若没有聂‘肩头’,如何有我们的今日?我吕潮福一生有三个贵人,林老板,单将军,聂‘肩头’。” 吕潮福越说越激动,一时间众人唏嘘。 聂云儿走上前,道“爹,都过去了,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吗?这林家又请我们来唱半个月的大戏,爹——” 吕潮福连忙将眼泪擦干,歉意地看着许茹宝和安容顺,道“让两位夫人见笑了,人老了,就容易感慨。” 吕潮福的话让众人对聂云儿又多了几分怜惜。 没有人注意到梧桐树下那个身穿学生装的青年正一直痴痴地看着聂云儿。 …… 许茹宝给在缫丝厂忙碌的林纪楠打了电话。 林纪楠听说吕家班子的班主竟然就是多年前自己救下的那个街头卖唱的人,心下感慨,当即坐车赶回了府里。 许茹宝吩咐后厨做了许多的菜式,在林家的亭兰阁,林纪楠设宴隆重款待了吕家戏班。 林纪香不解,心道:二哥真是傻了,对个戏班如此热情。 没有人知道林纪楠此时的心情。 往日历历在目。 夜里,林纪楠拥着许茹宝躺在大床上。 迷蒙中,那个举着洋伞,穿着西洋百褶裙的女子再次走了过来。 “宝儿,宝儿——”林纪楠抚摸着许茹宝光滑的胳膊,轻轻唤道。 见许茹宝没有反应,林纪楠仰面躺在床上,将两个胳膊放在脑后,道“你现在太忙了,比我这个做男人的还要忙。我有时候真希望把一切都停下来,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再去一次南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时候,你真是美啊。美的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带我去了你的家,你为我亲自下厨,做了海南鸡饭、肉骨茶、叻沙、咖喱鱼头……我第一次吃到正宗的‘娘惹美食’。 如果我不把你带回这个小镇子,你现在也许已经是你们南洋商会的女主席了。” 林纪楠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接着道“宝儿,你还记得克拉码头吗?那有三十五家风格各异的餐厅,你带着我在一天内将这些餐厅都吃了个遍,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两个疯子。夜里,我们撑的走不动了,倒在马路边的草丛里。你说‘以后恐怕再也吃不到正宗的南洋菜了。’ 那天夜里,你让我住在了你的家里。” 无数美好的片断浮现在林纪楠的心头。 林纪楠缓缓地讲述着,讲到动情处,林纪楠会激动的用手比划着。 许茹宝穿着真丝睡裙背对着林纪楠。 眼泪早已将枕头打湿。 …… 夜。 灯影蒙胧。 苏婉容用斑驳的手拿起一根绣针,道“传统的苏绣针法分直绣、盘针、套针、擞和针、抢针、平针。每一种针法下又分成几种细致的针法。比如盘针下又细分为切针、接针、滚针、旋针。若按针法,苏绣可分为乱针绣与平针绣两个大类。绣制植物尤其是花类时,平针的针法较为常见……” 紫安将绷框、手扶板、剪刀、羊毛针、绣花针、卷尺一一准备好。 “一丝指一根花线的十六分之一。 一绒一根花线的二分之一。”苏婉容说道。 身穿了一袭淡粉花袄,黑色罗裙的孟水芸接过苏婉容手中的花线,仔细地看着。 “今日,我们就落针吧。这第一次,你就随意,按照你自己的构思落针吧。”苏婉容朝孟水芸点了点头。 “不要底图?”孟水芸奇怪道。 “底图在你的心里。” 长长地深呼吸,孟水芸看着面前的绷布,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的场景。 夏日的骄阳下,紫薇花开得正盛,一只肥胖的白猫庸懒地趴在花丛下,眯缝着双眼。 蝴蝶在花丛间闹着。 针落。 女人细密的心思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顺着丝线浸润到每一个针眼中…… 几日里,孟水芸废弃了十数块绷布。 每当有一处纰漏,苏婉容都会毫不客气地拿起剪刀将已绣了多时的绷布剪成无数碎片。 孟水芸的手指磨得起了茧子,嘴角也隐见水泡。 白日里,众人均以为她是为了伺候安容顺而劳累的,均劝她夜里要早休息,养足精神。 哪里有人知道她每日里只睡不到三个时辰,日里操劳,夜里劳作。 …… 林家大宅亭兰阁。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聂云儿在戏台上轻移莲步,长长的水袖若行云流水般。 娇羞的面容带着女人的相思与哀怨。 “月下摘花花未醒, 水晶帘内写琴心。 伤情本是多情事, 自有痴人弹到今。” 黑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出尘如仙,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 安容顺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林纪楠着了一袭黑色的短襟马褂,内里则是一灰色的长袍。银表的表链镶嵌着玛瑙玉,在日光下闪烁着灼灼之光。 许茹宝、林纪香、安容生、安容海、林梧城、林桐卓等人三三两两围桌而坐。 桌子上摆放着时鲜的果品、上好的清茶,锦缎的桌布在风中摇曳着。 一众丫鬟和老妈子在甬路上站成一排,耳听着戏里的风情,眼观着老爷少爷们的需要。 张芝兰手抓着一把葵花籽,站起身来,扭着腰肢朝亭兰阁外走去。 片片果壳被轻巧地吐了出来。 安容顺抬头看了一眼张芝兰的背影,冷哼一声。 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 十八岁的林岳宇如痴如醉的看着戏台上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第三十一章 石榴花开慢慢红 几日里,吕家班接连演了五部经典的绍兴文戏。 《梁山伯与祝英台》、《碧玉簪》、《孟丽君》、《红楼梦》、《西厢记》。 众人看得津津乐道。 每到中途,张芝兰总要起身离开。 第六天,张芝兰索性没有到亭兰阁,说是吃坏了肚子,要歇息几日。 许茹宝自第二日起便没有再到亭兰阁。 林夜思肚子越来越大,只在第一日听上了半天就回房歇息了。 到了第十天,偌大的亭兰阁,也只剩下安容顺、安容海、许茹旗、郝兆飞、林梧城、林岳宇。 虽说人少了,但吕家班的人并没有松懈下来,依旧是有板有眼,余音绕梁。 “芝兰不来也好,茹宝要忙着厂子的事情,老爷也要谈生意,纪香也在厂子里忙,这一大家子,也没几人能一直陪着我。”安容顺说道。 秋嫂笑着说道“夫人,你现在恢复得很好,都能扶着东西站起来走上几步了。他们也就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说的好像都是为了我似的。”安容顺撇嘴道。 “夫人,大家还真的都是为了您。您说您这一病,这全家上下是多担心您啊。水芸姑娘整整瘦了一圈儿。” 安容顺抬起头来,看着秋嫂,道“你想说什么?” 秋嫂笑道“夫人,您看,我还能说什么,这不就是闲聊吗?” 安容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咱们也认识有四十多年了,我能不了解你?你无非是想让我留下水芸这丫头,想让她和桐卓成事儿。” “夫人,您没觉得水芸姑娘特别乖巧,懂事,体贴吗?” 安容顺叹气道“我到真的想留下这丫头,可是凤凰一日寻不到,这水芸在我们林家就是尴尬。凤凰终究是占了个名分。若是寻到凤凰,我就会和老爷说,让桐卓娶了这丫头做二房。” “夫人,凤凰逃婚这事儿,也只是林家上下知道,外人知道的甚少。众人都以为水芸就是凤凰,别说是外人,就是慕容少爷,恐怕也认为水芸就是凤凰呢。若说外人,像那个单公子,包括这吕家班的人,个个都认为她就是正牌的二少奶奶。所以——” “你是想让水芸姑娘将错就错留在林家?”安容顺的脸色阴郁下来,道“且不说咱们民国政府嫁娶是要扯结婚证书,就单说这将错就错,万一哪一日凤凰回来怎么办?” 秋嫂撇嘴道“不是我这个下人多舌,凤凰姑娘既然能在那样个节骨眼逃掉,说明她是铁了心不想和二少爷在一起。既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跑掉了,又怎么会回来呢?” “桐卓和水芸呢?刚才还在的。”安容顺回头看去,奇怪道。 “二少爷带着水芸姑娘回房了,说是要给水芸姑娘看几样西洋玩意呢。” 安容顺点了点头,道“凤凰回与不回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是担心桐卓。” “夫人的意思——” “母子连心,我隐约觉得桐卓喜欢这丫头已多时。” “夫人,这怎么可能啊,他们之前又不认识呢。” 白猫“喵”的一声从安容顺的腿上跳起,窜入林中。 “喜欢上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欢上一个人也是不需要时间的。”安容顺看着白猫消失的方向,说道。 …… 沧月轩。 着了一身碎花短襟袄子,长裾白裙的孟水芸坐在一棵石榴树下,撕扯着手里的丝巾。 石榴花向来都是在五月开放,为何这株石榴却在八月开放? 火红的花瓣和柔软的花蕊引逗着蜜蜂嗡嗡闹着。 着了一身白衣的林桐卓推动轮椅,靠近孟水芸。 一把折扇将孟水芸的下巴挑起。 年轻俊美的面庞上,一双大而炙热的双眼让人心慌迷醉。 “看着我——”不容置疑的口吻透着男人的傲慢与威严。 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啊。 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着,细致如美瓷的肌肤,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浓密的双眉,高挺绝美,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头发如黑玉一般,泛着淡淡的光泽。 厚薄适中的红唇荡漾着让人不可抗拒的笑意,缓缓朝孟水芸靠近。 局促的呼吸让人窒息。 惊慌的孟水芸将头侧到一边。 不料一只大手早已预料到一般,生生挡在了一边。 折扇被丢到地上。 两只大手犹如掬水般,将孟水芸轻轻圈住。 散着男人迷醉的体/香,厚薄适中的红唇再次缓缓靠近。 心在恣意地飞扬。 空气中充斥着石榴花似火一样的热情。 孟水芸惊惧地看着年轻张扬的面庞,自己就这样彻底沉下去了吗? 抓着丝巾的手不自禁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二少爷,这可是你要的东西?”念双捧着一个皮箱子,问道。 “哦,对。”林桐卓带着些许气恼,说道。 孟水芸俯身拣起落在地上的丝巾,脑海中依旧萦绕着那张扬似火的热情。 念双局促地看着二人,道“念双,念双——” 林桐卓指了指石桌,道“把东西放,放下吧。” 念双看了一眼双颊飞红的孟水芸,忙将手中的皮箱放到桌子上。 “砰”的一声,林桐卓按动了皮箱的开关。 林桐卓从中取出一个木制的盒子,双手递送到孟水芸面前。 不敢看向那双炙热的眼睛。 孟水芸低头接过木盒。 “打,打开。”林桐卓温柔地说道。 孟水芸乖顺地将盒子轻轻打开。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穿着蓬松粉裙的漂亮小人伸展着胳膊,缓慢旋转着身子。 舒缓的音乐随着小人的转动流淌出来。 一曲终了,一把钥匙递送了过来。 “把这个插,插到,这,这里,拧几下,就,再唱了。”林桐卓说道。 孟水芸依言,将小小的钥匙插到一个细小的孔洞里,旋转了几下。 让人心情愉悦的音乐再次响起。 “喜欢吗?”炙热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孟水芸。 “喜欢。”孟水芸轻声说到。 “这叫,叫八音盒。” 林桐卓转过身,从皮箱中又取出一个长形的东西。 “这叫布鲁斯口,口琴。我现在气,气息不行了,否则,真想让你听听。” “这是什么?”孟水芸好奇地看着皮箱里的一个物件问道。 “这叫望,望远镜。我在英国和几,几个朋友远足时,多,多亏了它了。” 林桐卓拿起沉重的望远镜递送给孟水芸,道“这东西可以看,看到很远的地方。” “哦?” 孟水芸接过望远镜,对准了眼睛。 “我怎么看不到——” “你,拿,拿反,反了。”林桐卓笑着说道。 “真的可以看到很远。”孟水芸惊喜道。 “来,站,站到这上面,可以看到更,更远。”林桐卓拍了拍石桌,道。 孟水芸不好意思道“我怎么可以站到桌子上呢?” “我说可,可以,就可以。” 一旁的念双笑着说道“二少奶奶,既然少爷都说可以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我来抱你上来。”林桐卓带着坏坏的笑意,伸出了双手。 “不,不用,我自己来。”惊慌的孟水芸快速爬上石桌。 半天却不见孟水芸言语,念双着急道“二少奶奶,你看到什么了?” 面色凝重的孟水芸握紧望远镜的双手颤抖着。 透过小小的望远镜的镜片,可以遥望林家后花园。 一个年轻人正爬上院墙,跃入那个神秘的祠堂。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手提装满纸钱的篮子紧张地躲避在嘉山后,女人注视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你,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林桐卓皱眉道。 没等孟水芸回答,身穿白衣的郝兆飞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二少爷,你该打针了。” 第三十二章 何错之有 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注射进林桐卓的体内。 “好了,少爷注意休息。”郝兆飞将注射器放进医用药箱里。 林桐卓举起右胳膊,看着孟水芸,命令道“帮我放下袖子。” 笑意浮现在念双的眼角。 孟水芸低头走到林桐卓身边,轻轻将白色衬衫的袖子放下。 “二少奶奶和少爷还真是般配。”念双由衷地赞道。 “你又要瞎说什么?”孟水芸嗔怪地瞪了一眼念双。 郝兆飞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人心太善。”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沧月轩。 “全香,你怎么了?没看二少爷在这儿吗?”念双责怪道。 全香扑通跪倒在林桐卓面前,道“二少爷,快,快,老爷就要把三姨太打死了。您是老爷最疼的少爷,您快去救救三姨太。” 众人吃惊地看着满头大汗,痛哭流涕的全香。 “郝医生,快,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全香语无伦次地抓着郝兆飞的胳膊摇晃着。 “全香,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孟水芸道。 全香慌张地扭头看向天空,道“火,火,着火了——” 众人顺着全香的目光看去,林家后花园祠堂的上空有淡淡的烟雾在缭绕。 “三姨太思念小少爷,一个人偷跑到祠堂祭祀,不想着了杂物,偏巧被刚刚回来的老爷看到。老爷,老爷,就要把三姨太打死了——” 林桐卓快速推动轮椅朝沧月轩外走去。 念双连忙跟上,抓紧轮椅,朝前推动。 焦急,疑虑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郝兆飞手提医用药箱紧紧跟随在众人身后。 …… 林家后花园。 祠堂。 林纪楠站在祠堂大院内一个巨大的香炉前,手中握着一根鳄鱼皮缝制的皮鞭。 因为太过激动,林纪楠的整个面部呈紫红色。 张芝兰气息奄奄地匍匐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流出。 祠堂外围了一众人等。 安容顺坐在轮椅上,道“老爷,您就原谅芝兰吧,这么些年,她这心里也不好受。” 林纪楠朝祠堂外冷冷看来,道“林家的家规,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们哪一个敢冒犯祖宗,今日就像她一样。” 众人不敢直视林纪楠的目光,均低下了头。 安容生,许茹旗,林梧城、林岳宇、林夜思等人围聚在祠堂外,没有人敢踏进祠堂半步。 吕家班的一众人等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树下,朝这边张望着。 任凭吕潮福一再命令“都回,都回。” 但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样一场热闹。 聂云儿跳起脚来,张望着。 “爹啊,这是不是报应啊?” “瞎说,小心叫人听了去。” “啊——”张芝兰发出惨痛的叫声。 当林纪楠再次举起皮鞭,张芝兰挣扎着抬起头,哭道“老爷,你就不想永词吗?” 林纪楠默不作声,皮鞭如雨一样落下。 张芝兰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扭///曲着。 鲜血淋淋的张芝兰再次挣扎着抬起头来,瞪着一双大眼,道“老爷,永词是你的儿子吗?” 鳄鱼皮的皮鞭在空中颤抖着。 张芝兰突然朝天嘶吼道“我这个当娘的,想儿子了,我想我儿子了。” 林纪楠大踏步地走到张芝兰身边,一把揪起张芝兰的头发,道“我告诉你,他死了,他死了,你听见了吗?他死了——” 皮鞭抽打在张芝兰的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芝兰瞪着一双大眼仰面躺在地上,任凭皮鞭如雨一样落下。 “我儿子死了?你这个当爹的说我儿子死了?哈哈,我儿子死了?” 众人看着林纪楠的背影,均大气不敢出。 从来没有一人见过林纪楠如此暴怒。 “不能再打了,爹,你放过她吧。”林梧城激动地跳进祠堂的大门,急速跑向张芝兰。 林梧城挡住张芝兰,道“爹,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个女人,她想她的儿子,何错之有?” 林纪楠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何错之有?好一个‘何错之有’。” 林纪楠转过身来,威严地看着祠堂外的众人,道“林家的家规,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林家祠堂,除了祭祀祖先,任何时候不许使用明火。凡违反家规的,除了家法伺候,一律赶出林家,从族谱中剔除。” “爹,祠堂本就是祭祀的地方,祭祀祖先也是使用明火,她只是想祭祀下永词,都是使用明火,又怎么呢?”林梧城不死心道。 “好一个‘又怎么呢?’你是我的长子,你对这个家做过什么?你每日除了诗词歌赋,你还做过什么?你知道一绒等于多少?你知道江南谁家的蚕丝最好?你知道半米幅面的苏绣大概用多少丝线?一斤丝线要用多少染料?要浆几遍?”林纪楠气恼地捂着胸口说道。 “爹,你放,放过姨娘吧。” 众人回头看去,林桐卓坐在轮椅上,正靠近祠堂的正门。 “桐卓——”林纪楠心痛地看着林桐卓,道“你也要像你大哥那样让爹失望吗?你知道爹为了培养你,花费了多少精力吗?” 眼泪在林桐卓的眼圈里打转。 林岳宇扶着门框,道“爹,你不是说,有理说理,打人是懦夫的行为吗?” 林纪楠看着林岳宇,凄然一笑,道“可怜我林纪楠一生呕心沥血,却没有一个儿子能明白我。” 一个穿着蓝色旗袍,上绣玉兰花的女人分开人群,走到祠堂门口,道“老爷,你跟孩子们认真什么啊?” “你怎么回来了?”林纪楠看着女人,道。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许茹宝能不回来吗?” 张芝兰扭头看了一眼许茹宝,道“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莫过二姐了。要男人有男人,要家业有家业,要儿子有儿子,我这个里弄的丫头半点儿也比不得二姐。” 许茹宝脸色微微一变,道“芝兰啊,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也不想操持啊,可总要有人和老爷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不是?这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老爷这身体也不好,我倒想天天看个戏,听个曲,玩个角,可也得有那个命啊。不是人人好命,能碰到小白脸的。唉,我可不舍得乱花老爷的血汗钱,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许茹宝的话犹如蝎子一般让林纪楠猛然阵痛。 多年前的景象再次浮现在林纪楠的眼前。 鳄鱼皮的皮鞭再次举了起来。 带着恨意,皮鞭狠狠抽向张芝兰。 “爹,你疯了?你这是要打死她啊——”林梧城大喊道。 林纪楠揪住张芝兰的头发,丢到一口枯井旁,道“今日,我就打死她——” 阵阵雷声,狂风嘶吼着,片片梧桐落叶被风席卷着,在空中打着回旋。 林夜思哭道“爹啊,你原谅姨娘吧,她好歹是你的老婆,给你生过孩子,你想想永词,你想想永蝶。你这样打姨娘,若是被永蝶看到,永蝶会心痛死的。” 雨落。 林纪楠在狂风骤雨中疯狂地抽打着。 痛,心痛。 为自己,为永词,也为张芝兰。 林梧城呆呆地看着如猛兽一般狂怒的林纪楠。 突然,一个身影冲进祠堂,猛然挡在张芝兰身前。 鳄鱼皮的鞭子狠狠抽在那人的脖子上。 一道又深又红的印记泛起。 血渗了出来。 “是你——”林纪楠吃惊道。 第三十三章 防城旧事 少年单凯面色沉重地看着林纪楠,道“她是触犯了家规,可罪不至死。你若打死了她,不仅让你的儿女伤心,还会让你吃上官司,难道为了一把火,就要林家绣坊陷入困局吗?” 林纪楠看着眼前的少年,渐渐从暴怒中平复下来。 雨水肆虐地下着。 众人在雨水中矗立着。 孟水芸将披在肩头的披肩拿下撑到林夜思的头上。 林夜思看了一眼孟水芸,眼泪汹涌而出。 孟水芸抱住俯在自己肩头痛哭的林夜思,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老爷,回吧,夜思还怀着孩子呢。”安容顺说道。 许茹宝将额头打湿的头发挑到耳边,道“老爷,你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人啊,都长了记性,你放心吧,以后啊,谁也不会再随便踏入这祠堂半步。” 林纪楠仰天哈哈大笑,拿起皮鞭,背着双手,走出祠堂。 许茹宝连忙走上去,紧随其后。 待浑身湿透的林纪楠和许茹宝消失在后花园的入口处,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少年单凯俯身抱起气息奄奄的张芝兰,一步步地走出祠堂。 张芝兰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少年单凯,道“没事儿了,放心吧。”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少年单凯眼前一片模糊。 林梧城起身正要离开,一点白映入眼帘。 林梧城挑起被雨水打湿的枝条,一方丝帕落在一丛薄荷下。 当林梧城将那丝帕拣起,心痛再次涌上心头。 举目四望,哪里有人的影踪。 一人在祠堂外低声道“大少爷,人都散了,您也回吧,若是被老爷知道你在这里耽搁,我怕是要被赶出林家了。” 林梧城拿着丝帕走出祠堂,道“福伯,平时都有谁进过这祠堂?” 六十多岁的满阿福急道“哎呀,大少爷,除了每年一次的祭祀祖先,平时这祠堂就一直是锁着的。每日里只有我进去洒扫,再无旁人进去。今日也是奇怪,钥匙明明在我这里,三姨太是如何进的祠堂呢?” “你是说三姨太没有向你要钥匙,就进了祠堂?” “是啊,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我这里,一把在二姨太手里,一把在安大管家手里。安大管家去苏州了,二姨太平时都在厂子里。唉,出了这个事儿,也是我满阿福倒霉,本以为可以在林家养老了,如今啊,怕是要流落街头了。”满阿福伤心地说道。 “福伯多虑了。”林梧城将丝帕塞到口袋里,说道。 …… 林纪楠从没如此暴怒过。 林家上上下下沉浸在惊惧中。 张芝兰被少年单凯送回房,郝兆飞命令全香为张芝兰做了伤口处理,又指导全香将创伤药敷到伤口上。 夜里,张芝兰发烧了。 少年单凯、郝兆飞、全香守了张芝兰一夜。 林纪楠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没有吃喝。 吕家班的人见无人听戏,索性都呆在亭兰阁不再出来。 第二日的夜里,张芝兰再次发烧。 郝兆飞又是一夜未睡。 林纪楠一人独坐书房,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十七年前,林纪楠带着张芝兰前往广西边城拜访几个苗疆民族绣的大家,适逢中国同*盟会在防城发动起*义,四乡群众携械来投,沿途有3000多人参加,群众争备粥饭。 林纪楠和张芝兰被困灵山,恰在那时,张芝兰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又惊又喜的林纪楠一方面想早日带着张芝兰出城,一方面又不想和任何一方势力发生瓜葛。 三日后,敌援大集,灵山被反扑的清军攻陷。历时半月的起义以失败结束。 林纪楠和张芝兰被新任知府杜归声捉去。 被下到大狱的林纪楠被杜归声百般折磨,杜归声认定林纪楠是同*盟会成员,发电报要林家速以万两黄金赎人,否则以革*命党斩首。 就在林家上下急做一团时,林纪楠带着张芝兰回到了浙江。 没有人知道杜归声怎么会放过林纪楠,也没有人敢问起这段往事。 林纪楠倒在书房的躺椅上,一根接一根的吸着雪茄烟。 窗外月光皎洁。 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十多个日日夜夜。 当他被几个清兵从牢房里拖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女人——张芝兰。 张芝兰坐在杜归声的怀里,娇笑连连。 …… 自己的性命是张芝兰用怀着身孕的身体换回来的。 若是林家当真给了杜归声万两黄金,也就彻底没有了林家绣坊。 若是没有张芝兰也就没有自己。 在林家绣坊这四个大字前,男人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泪模糊了双眼。 林纪楠将手里的雪茄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只是个女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除了自己的男人,儿子,就只有自己的身体。 林纪楠站起身来,朝书房外走去。 …… 郝兆飞身盖一张毯子,倒在沙发上酣睡。 全香坐在地上,头靠着茶几,睡着了。 少年单凯坐在梨花木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西服,脖子处缠绕了厚厚一层纱布。 林纪楠缓缓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心痛。 这样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丢了清白,因为想念儿子甘愿承受毒打,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些呢? 想到这里,林纪楠坐到床边,伸手抓起张芝兰的手,轻轻抚摸着。 伤痕累累的张芝兰轻轻扭动了下身子,有泪花在眼角泛起。 林纪楠心痛地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张芝兰的额头,不想张芝兰朝一旁躲去。 “老爷,我不怪你。你在心底永远过不去那个坎儿,我也过不去。” 林纪楠轻轻拍了拍张芝兰的手背,自责道“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没能耐,我保护不了你和儿子。” 张芝兰朝少年单凯望去,道“我们的儿子若是活着,也是这般大了。” 林纪楠看着睡得正酣的少年单凯,道“既然你这么思念儿子,不如我们将他收为义子,如何?” 张芝兰激动地点了点头,道“老爷,难为你为芝兰着想,只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毕竟这孩子家世不一般。” “我愿意。” 众人大惊,全香扑腾一下站起,道“怎么了?怎么了?三姨太怎么了?” 少年单凯将西服拿起,站起身来,笑呵呵道“林伯父,芝兰阿姨,我愿意。我早已和梧城、桐卓、岳宇,结拜为兄弟,如今若是拜了林伯父和芝兰阿姨为义父义母,更是喜事一桩。” 张芝兰嗔怪道“你这孩子,刚才难道是在装睡?” 少年单凯摸了摸脑袋,笑着说道“我看林伯父进来,想起前天他的样子,感觉好凶,有些尴尬,就装睡了。” 林纪楠站起身来,道“芝兰,也许这是唯一能让我们彼此好受一些的法子。” 第三十四章 木棉花暖鹧鸪飞 林纪楠择了日子摆了简单的酒席,收少年单凯做了义子。 张芝兰因为在众人面前被打,所以憋了一口恶气。 在酒席上,伤痕未痊愈的张芝兰极尽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安容顺已能拄着拐杖在地上行走。 只吃了少许的东西,安容顺便说有些头昏,想早点儿回房歇息。 秋嫂扶着安容顺走在回房的路上,八月底的夜,燥热得很。 “也不知道老爷这是唱得哪一出,刚刚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修理了这多嘴多舌的货,没想到只隔了两日,竟又捧上了天,不但寻了名医来诊治,买了许多的补品,竟然还收了那单公子做了义子。唉,老爷这是越老越糊涂啊。这芝兰哪里是想要个义子啊,分明是想在这个家里找个靠山,有个撑腰的。” “夫人,您多想了不是?那单公子,我看人挺好,心地善良,应该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虽说这认了义子,可毕竟人家单公子家世好,怕是也不会整日介地停留在咱们这府里,就是在这里,也不会参与到府里的杂事,毕竟人家是个公子呢。”秋嫂宽慰道。 安容顺经过林梧城的房间时,朝里面望了望。 一方洁白的手帕被放在桌子上。 “哦?”安容顺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为何如此眼熟?”安容顺将房门推开,道。 两人进了林梧城的房间,安容顺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桌前,仔细看着桌面上摆放的那一方丝帕。 当秋嫂的目光落到丝帕上时,一丝不安滑过秋嫂的眼角。 “这,这——怎么会?难道是?这——这不,不可能。”安容顺语无伦次地说道。 秋嫂扶住险些跌倒的安容顺,道“夫人,这世上相似的东西太多了,咱们林家的图样也未必各个都能守得住。” 安容顺仔细地看着那方丝帕,道“不是图样,任何图样,有眼力的绣工只需要扫一眼就会记在心里,我是觉得这绣工的功法——” 秋嫂仔细地看了看那方丝帕,道“除了图样是咱们林家自创的图样,至于技法,不过是使用了一些很常见的传统技法。” 安容顺摇了摇头,道“但这些技法的组合,落针的方式,还有这些色调——” “夫人,一定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您啊,有些累了。不要多想了。”秋嫂劝慰道。 安容顺伸出右手,想拿起桌子上的丝帕。 “娘——”林梧城站在门外大声道。 安容顺转回身,望着林梧城,道“这丝帕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 “梧城,你是读书人,你从小就很懂事,你四书五经读了那么多——” 林梧城走了进来,抓起书桌上的丝帕塞到怀里,道“娘,您想什么呢?这就是一块普通的丝帕,是我找人绣的。我有些思念婉容,离婉容的忌日越来越近,所以就拿出来睹物思人而已。” “婉容的遗物都已经在镜山大火后焚烧了,若说有,也只是那对光屁股的孩童的丝帕,你又如何有这一方的?我若没有记错,婉容喜欢的是木棉花,这丝帕上的图样就是木棉花。而这图样是画室的乌简老师傅的画作的一角。” 安容顺看着林梧城的眼睛,道“梧城,你跟娘说实话,你从哪里得来这丝帕的?” 林梧城不敢看向安容顺的目光,诺诺道“梧城,其实——” “夫人——” 众人回头看去,着一条粉红湖绉的百褶裙、玉色湖绉短袄的孟水芸扶着门框,胆怯地说道“丝帕是水芸绣给大少爷的。” “哦?”安容顺眯缝起双眼,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隐约的不安萦绕在安容顺的心头。 “娘,是这样的,梧城思念婉容心切,就按照往日的记忆画了一张图样,央求水芸姑娘照着图样绣了出来。”林梧城慌乱地解释道。 安容顺抬起头,直视林梧城,“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水芸姑娘按照往日的图样再次绣一方丝帕,可好?” “娘,图样早已遗失,再说,老是劳累水芸——” “这里不就有现成的吗?”安容顺从林梧城的怀里掏出那方丝帕,不容置疑地说道。 “娘,夜已深——” “娘不累,这样一幅简单的木棉花小作,也只需一夜即可完成。” 安容顺转过身,举起那方丝帕。 “水芸姑娘,为我这个老太太再绣一方这样的丝帕,可好?” 指甲深深陷入木制的门框。 “是,夫人——” …… 念双将站架、手扶板、剪刀等工具拿到安容顺的房间,一一摆放好。 不多时,众人即全聚拢到安容顺的房间外。 “是哪一个耳尖多舌的丫头如此张扬啊?”安容顺不悦道。 秋嫂冷哼一声,道“这府里若说最爱挑是非,不安分的丫头,那莫过宛儿了。刚才只有这小妮子端着食盒从大少爷的房间外经过。” “寻个人家,把她打发了,嫁妆上别亏着她,省得旁人笑话了我林家。” “是。” 手摇羽扇,穿着白色锦缎旗袍的许茹宝笑盈盈的走进房间。 “哎呦大姐,您这是唱的那一出啊?这新媳妇都进家门这么久了,您现在才要考上一考?” 安容顺冷哼一声,道“我老了,想看看小辈们摆弄摆弄花线,偏巧有些人看不得我老婆子寻乐子,非要弄些妖蛾子出来。” “什么妖蛾子啊?大姐可是说我呢?难不成非要老爷打死我,大姐才开心?”张芝兰在全香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安容顺皱眉道“今日是你收义子的大喜日子,你不在正堂招呼客人,跑这里做什么?” 张芝兰娇喘连连地坐到椅子上,道“客人已经都散了,我这正想回房歇息呢,却看到人啊,都朝你这儿来了。想我张芝兰被老爷打的时候,你们都瞧了热闹,那我今日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热闹呢?看热闹,谁不会啊?” “哪个会看你的热闹?二哥没有按照家规赶你出府,已经戴上了不孝的帽子,又为你招了义子,你还想怎么样?什么是热闹?”林纪香气愤地说道。 张芝兰轻蔑地看了一眼林纪香,道“这话啊,大姐说得,二姐也说得,偏偏你这个做小姑子的说不得。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有哪个人家的姑娘会留到三十多岁啊?” “好了,都少说几句吧,这些日子,老爷憋着一口气呢,都嫌这府里不够闹腾呢?”许茹宝说道。 众人沉默。 一双穿着莲花布鞋的小脚跨过门槛,缓缓走到站架前。 女子气定神运,仿佛置身在无数画卷中一般。 柔滑的丝线穿入针孔。 针落。 圆长嫩绿的叶子,绿得透明,绿得清翠欲滴。 小巧玲珑的花骨朵紧紧抱在一起。 一朵露出嫩红花蕊的木棉花像一个怕羞的新娘,羞答答地低着头。 …… 夜深。 众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穿针引线。 女子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髻间斜插着的一朵紫薇花映得女子肤若凝脂,清雅明媚。 林梧城背着双手站立在安容顺的身旁,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白炽灯下女子的倒影有规律地移动着手中的绣针。 泪蒙湿了林梧城的双眼。 没有人注意到在安容顺房间外的嘉山后,一男一女正注视着房间内的女子。 “回吧——”男子怅然地说道。 “二少爷,不要等二少奶奶绣完吗?”女子道。 “我,累——” “哦,好吧,绿真这就推少爷回房休息。” 轮椅穿梭在杨柳稀疏的倩影中,一双紧握轮椅扶手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从没有过的心痛,从没有过的忧虑,从没有过的哀愁。 “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绿真道。 “没,没怎么——” “要去唤郝医生吗?是要打针吗?” “再打,我就真,真的——” 林桐卓昏昏沉沉地睡去。 绿真边推动轮椅,边说道“二少奶奶人真好,不仅生得美,说话也软软的,没想到竟然还会苏绣,还绣得那么好——” …… 孟水芸将针收起。 众人围拢过来。 林纪香惊讶地看着娇艳欲滴的木棉花,道“没有想到,你,竟然能绣得这么好,而且每一种针法都运用得很娴熟。” “虽然只有一朵木棉花,三两朵花骨朵,两片细小的叶子,但足以看出姑娘有天资。”安容海赞叹道。 众人仔细看着这幅简单的木棉花小作,赞叹不已。 “绛纱弟子音尘绝, 鸾镜佳人旧会稀。 今日致身歌舞地, 木棉花暖鹧鸪飞。” 林梧城边吟诵边走出了房间。 林纪香看着林梧城的背影,忧伤地说道“婉容最喜的就是木棉花。” 第三十五章 窥视与清白 …… “绿真,二少爷还没起吗?”孟水芸端着一个托盘,问道。 绿真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上,低声道“二少爷昨夜回来就一直昏睡,寻了郝医生来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见孟水芸依然忧虑,绿真劝慰道“放心吧,二少爷醒了,我自会去唤您。” “哦,那好吧。”孟水芸端着托盘转身朝后厨走去。 念双一路之上不断嘀咕着“我看二少爷啊,是伤心了。那丝帕明明不是你绣给大少爷的,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绣给他的呢?又让我连夜寻那么多苏绣的家什?我若是男人,自己的老婆为别的男人绣丝帕,我也不好受。” “我——” “不就是个丝帕吗?哪里还寻不到?为什么偏偏你要说是你绣给大少爷的?此时,想必这府里上上下都在议论着。也难怪二少爷心里不好受。” 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念双自知失言,局促地揉着衣襟。 “我去后厨再重新做上几样小菜,待二少爷醒来,再送过来。” “水芸姑娘,二少奶奶——” “念双你今天是怎么了?没人的时候还是唤我水芸吧。” 念双揉着衣襟,道“水芸姑娘,若是让你在大少爷和二少爷中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孟水芸望着天边一道双彩虹,道“凤凰寻到,我就会离开林家。无论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水芸都是一个无缘人。” ……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拿着一个荷包兀自发呆。 隐约有紫薇的花香。 绿真轻轻将一杯清茶放到林桐卓面前的桌子上。 “二少爷,为什么不让二少奶奶进来呢?一早到现在,她都来了许多趟了。托盘上的几样小菜,每次来,我看啊,都是新做的。” 林桐卓将荷包握紧,放在胸前,心痛地说道“一个错了十,十多年的误会,会,会不会在,在几十天里改变?” 绿真不解道“误会?是什么样的误会会一错十多年?” 林桐卓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繁华浮梦。” …… 亭兰阁。 安容海笑呵呵地从角门走了出来。 “哎呦,三少爷,您这是要——” 林岳宇将手中的一篮水果提了起来,道“吕家班的兄妹们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我给他们送些吃的。” 安容海伸出双手,道“这些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怎么可以劳烦三少爷亲自动手呢?若是叫二姨太知道,怕是要责备下人的不是了。” 林岳宇连忙转身避开安容海,道“安舅舅,你别总说自己是下人,别说您是我安舅舅,就是这宅子里的其他人,任何一个,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哪里是下人?人都是一样的人。” “好。”安容海冲林岳宇竖起了大拇指,道“就冲你叫我一声‘安舅舅’,我这辈子在林家也值了。” 女人惊恐的嘶叫声在亭兰阁中响起。 嘈杂的喊声和脚步声朝角门涌来。 林岳宇和安容海吃惊地看去。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哭泣着从角门跑出。 “云儿?”林岳宇惊诧地看着女子。 聂云儿看了一眼林岳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直直地扑了过来。 扑通一声,聂云儿跪倒在地。 “三少爷,你要为云儿做主啊——” 眼泪汹涌而出,委屈,愤懑写在脸上。 “快起,你这是怎么了?”林岳宇心痛地扶起聂云儿。 一个穿着黑色短襟便衣的男子从角门里跑了出来。 聂云儿惊叫一声,躲闪到林岳宇身后。 几个手持棍棒的人追了出来,将男子团团围住。 “奇峰——”林岳宇和安容海异口同声地说道。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用棍子猛一指奇峰,道“好啊,原来是个内贼。” 另一人气愤道“好,今日三少爷和安经理都在,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你们林家家大业大,但也不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吧。” 吃惊、慌乱、震怒。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林岳宇的额头流淌下来。 青筋爆起。 “奇峰,你干了什么?”林岳宇低声道。 奇峰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岳宇,道“三少爷,奇峰什么也没做。” 聂云儿痛哭流涕道“云儿——云儿——” 林岳宇心痛地看着聂云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云儿愤恨地看着奇峰,道“这几日没有唱曲儿,云儿就和几个姐妹躲在房中歇息。今日也是热得很,云儿就让两个姐妹在房外守着,云儿用个木盆在房内冲凉。不想,不想——” 聂云儿再也说不下去,嘤嘤地哭了起来。 络腮胡子的男人气愤道“这下作的人竟然把门外的几个丫头打晕,他竟在光天化日下闯进了房,若不是云儿大喊大叫,跑得快,怕是——唉——” 聂云儿再次大哭起来,道“云儿清白的身子,这让云儿如何活得下去。” 一声大喝。 林岳宇冲了出去。 猝不及防,奇峰的左脸生生挨了林岳宇一拳。 两人扭打在地上。 暴雨一样的拳头砸在奇峰的身上。 “三少爷,你听我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奇峰躲闪着,无奈林岳宇像疯了一样,犹如癫狂的猛*兽。 轻蔑、嘲讽、自得,浮现在聂云儿的嘴角。 “哎呦,怎么着?这唱戏唱戏,都唱到这地上了?” 众人回头望去,着了薄荷绿旗袍,白色镂空披肩的许茹宝冷冷地走了过来,安容生领着几个丫鬟恭顺地跟在许茹宝的身后。 “怎么着?这绍兴文戏要改称绍兴武戏了?” “聂云儿请二姨太做主——”聂云儿跪倒在许茹宝面前,哭道。 “娘——”林岳宇不甘地喊了一声。 “二夫人,您坐。”安容生恭顺地将一把椅子放在汉白玉的月台上。 许茹宝斜睨了一眼众人,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着?你们两个还要继续下去?” 林岳宇和奇峰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襟,停住了。 “娘——”林岳宇叫了一声。 “二夫人,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哦?”许茹宝挑起了眉毛,道“你们?是哪几个你们?想的那样?‘那样’又是怎么样?” “娘,必须给云儿一个交代。” 许茹宝皱眉,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说吕家班和我们林家有些渊源,就是旁的班子,我林家也不能怠慢,更何况是给受了委屈。” 第三十六章 鸳鸯谱 …… “奇峰,你不时刻跟着大少爷,你跑到这亭兰阁做什么?”许茹宝边整理披肩边说道。 “回二姨太,奇峰听到有耳熟的声音,便一路寻了过来。恰好经过聂姑娘的房间时,那房门里——” “哦?”许茹宝皱眉道。 众人惊诧地看着聂云儿。 “奇峰,你窥视不成,还要诬蔑聂姑娘的清白?我怎么早没看出,你会这么龌龊?”林岳宇气愤的握紧了拳头。 “岳宇,这里有你什么事情?”许茹宝不悦道。 聂云儿惊惧惶恐地跌坐在月台上,道“早听说二姨太为人干练,是女中豪杰,云儿以为二姨太定会为我主持公道,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我可有说偏袒奇峰?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担心上了?”许茹宝笑盈盈地看着聂云儿。 许茹宝的笑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毛骨悚然。 “二姨太,您看这个事儿,是不是要禀报老爷,让老爷给个决断?”安容海道。 “你是傻了,还是老了?这么点儿事儿还要麻烦老爷?”许茹宝白了一眼安容海,道“男大当娶,女大当嫁。自古这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清白,这要传扬出去,吃亏的始终是女人。既然奇峰是我林家的人,这事儿又是发生在我林家,那我林家自然要把这事儿担起来。为了不让聂姑娘的清白受人耻笑,不如就让奇峰娶了聂姑娘吧。奇峰是老爷半个义子,聂姑娘也算是我林家的少奶奶。” 众人一时愣住。 林岳宇猛一跺脚,道“娘,你这是什么啊?明明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云儿,我们林家该向云儿道歉,你怎么可以将错就错,让云儿嫁给奇峰呢?奇峰今日做出这种事儿,又怎么会对云儿好呢?” “啪——”许茹宝抓起安容生手中的一把折扇狠狠丢在地上,道“云儿,也是你叫的?” 许茹宝笑盈盈地看着众人,道“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今日将奇峰的腿打折,聂姑娘的清白始终都在奇峰的手里,若说般配,奇峰貌似也不差多少。奇峰是听到耳熟的声音也好,是窥视聂姑娘的美貌也好,都可看出两人是有缘的。既然这样,不如就坏事变好事,皆大欢喜好了。” 络腮胡子的男人气愤道“二姨太,你怎么可以这样决断?你这是欺我们吕家班是外乡客啊。” 众人忿忿道“这不是欺负人嘛?” 聂云儿嘤嘤地哭泣着。 奇峰冷冷地看着聂云儿,眼神里是谜一样的云雾。 就在众人纷纷扰扰时,一个老者高声道“二姨太这个决断,我老头子赞同。”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从亭廊外走来的吕潮福。 吕潮福的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 “哎呦,吕班主,你看,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林家对不起你们。”许茹宝站起身来,满怀歉意地说道。 吕潮福连连摆手,道“云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只是——,既然这样,也就随了这天意吧。”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女儿?”聂云儿悲愤地扑向吕潮福。 “闺女啊,这女人,讲究的就是‘嫁汉穿衣吃饭’,旁的,那都是戏文里的,做不得真的。林家家大业大,奇峰又深受林老板器重,跟了奇峰,至少可保你衣食无忧。” 聂云儿松开抓住吕潮福衣襟的手,表情凄然地看着吕潮福,道“云儿始终算不得您的亲闺女。” 吕潮福老泪纵横道“云儿啊,这世间的好东西,那多得是,可人命有轻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那是强求不来的。” “爹,你说的对。一切都是云儿的错。”聂云儿回头看向奇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奇峰表情复杂地看着聂云儿,道“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哎呀,好了好了,都别站这里了,都去忙吧。既然吕老板应允了,这亲事啊,就算定下了,我这就去和老爷说,一定要为奇峰和聂姑娘好好张罗场像样的婚事。”许茹宝甩着丝帕,高声道。 林岳宇跳起,挡住许茹宝的去路,道“娘——” “怎么着?还不回去温习外文?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去法国了,难不成还要随身带个翻译?娘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争气些。”许茹宝笑中带威地说道。 “娘——”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少要折腾的好,我老了,经不住这整日的闹腾。”许茹宝边说边走向亭兰阁的大门。 “奇峰,老爷一早就找你呢,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安容海大声道。 “哦?哦。”奇峰看了一眼聂云儿,摇了摇头,走了。 待林家的人悉数走尽,吕家班的众人纷纷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这偷看还偷看出个媳妇来?这不摆明了在欺负我们吕家班是外乡人吗?” 吕潮福剧烈地咳了起来。 络腮胡子的男人跳上月台,扶住吕潮福。 吕潮福将手绢展开,血。 “师傅,你这病不能久拖了,不如现在就去找医生看看吧。要不,我们去找小少爷?” 吕潮福摆了摆手,看着众人,道“山海关被山匪打劫,幸好被单将军救下。自打那时起,咱们吕家班就一直被单将军出钱养着。按说我该感谢单将军,可我想要的是实打实的绍兴文戏的班子。 单将军这次让咱们这班子回到江浙,也是想让咱们这班子找找绍兴文戏该有的感觉。 你们个个崇信单将军和小少爷,可知道自己的本行是个‘角儿’? 你们要真把我这老头子当成师傅,那就把戏唱好了,在我死前,你们要是能在这江浙唱出个名堂,我也就瞑目了。” 本一直嘤嘤哭泣的聂云儿走了过来,拉住吕潮福的衣襟,道“爹——” 吕潮福感慨地看着聂云儿,道“爹知道你的心思,爹也知道你和你几个师兄和师妹私下都做了啥,有些事儿,不是你能想的,也不是你能做的。” “爹,你不会真的想把云儿嫁给奇峰吧?他——” “你以为爹真的相信你唱的这出好戏?” 聂云儿不自在地低头,道“爹,那你也不能随便就把云儿许给了奇峰啊。” “云儿,你错的太多了。” 第三十七章 白皙清瘦的手 …… 林家老宅正堂。 奇峰恳切地看着许茹宝,道“奇峰请二姨太收回成命。” 许茹宝笑盈盈地看着奇峰,道“你是委屈了?还是因为这婚事没有经过秋嫂的同意?” 奇峰决绝道“奇峰没有偷窥,更没有闯进房间,为何让奇峰背负这样一个骂名?” “哦?你也觉得不好听,是吗?不好听就对了。” 许茹宝站起身来,道“你且放心吧,这婚事也就是说说,你当真以为那吕潮福会将那丫头许给你?这不过都是各自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非要争个对与错,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当个喜事说出来,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会?吕老板明明说——” 许茹宝笃定地说道“三日内,吕家班必然离开咱们林府。况且那吕潮福还要说些漂亮话出来。” 林纪楠从怀里掏出怀表,边把玩,边说道“那姑娘吵嚷着你闯了进去,听到的人多半都要信她。这事儿不管真假,只要传扬出去,那都不是个光彩的事儿。说结亲,两家主事儿的又当着众人的面表态,旁人也就不好嚼舌。奇峰啊,这场面上的事儿啊,你要多揣摩。” 奇峰听了林纪楠的话,一直悬挂的心终于落了地。 “说说吧,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奇峰正色道“最近几日奇峰走遍云水镇大大小小的鞋铺,也寻了许多卖鞋子的摊贩,无一人识得那鞋子。 奇峰偶然听得吕家班唱曲,耳听得有熟悉的声音,便想认一认。所以最近几日便去了几次亭兰阁,在他们住的厢房外兜转。 也是巧了,今日,偏巧看到聂姑娘在房间内拿着一只绣花鞋发呆,那鞋子和我之前拾得的竟是一模一样。想起前几日聂姑娘在台上的唱念坐打,奇峰愈发觉得这聂姑娘神秘又古怪。 那聂姑娘见我站在门外,一时间也愣住了。 慌张地将鞋子藏到身后,随之就是大喊大叫。 偏巧被他们吕家班的人看到。” 奇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纪楠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道“你是说聂姑娘有可能就是绣花鞋的主人?如果她是绣花鞋的主人,那绑架梧城的就有可能是吕家班的人?” 许茹宝惊叫道“老爷,你这是多想了。怎么可能啊?吕家班的吕潮福,我们多少是有过交情的,我们当年帮过他的,难道他要恩将仇报?再说,那单凯单公子和这吕家班也有交情,梧城也是单公子救回的。 我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原因要这么做,把人绑了,再放了。 为了接近我们林家?以单公子家的家世,也用不到故意来结交我们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做绣品的人家吧?” 许茹宝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奇峰的话更让人纠结。 奇峰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是不可能对自己说假话的。 聂云儿为什么要用自诬清白来诽谤和攻击奇峰呢? 若真是吕家班的人绑了梧城,那单凯救人就是一个谎言。 林纪楠越想越纠结。 “给吕家班多打赏些,把人送好了。” …… 从正房出来,许茹宝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个身影从门廊后闪了出来。 那人急匆匆地走到许茹宝的身后,低声道“二姨太。” 许茹宝缓缓地朝前走着,边走边道“派人去查查这吕家班的根底。包括那个单凯单公子。” “二姨太,您是说?” “若无他心,到也好,唉——” “二姨太,我去苏州办事儿,遇到咱们林家绣坊的一个老主顾,他说在上海看到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极像二少奶奶,这事儿——” 许茹宝回头瞪了一眼那人,道“安容生,林家的二少奶奶不正好好地呆在府中吗?哪里还有第二个二少奶奶?” 安容生不解地问道“二姨太的意思是——” “凤凰只是占了个名分,可这婚姻大事,光有名分不成,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怕是这名分也不保了。” …… 许茹宝疲倦地推开房门,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许茹宝有些哀伤。 有十多年没这样仔细看过自己了。 一个女人连仔细审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不是很悲哀吗? 许茹宝将脖子上的项链,手上的戒指,手腕上的镯子,一一取下,丢到镶嵌了金箔的檀木匣子里。 一双白皙的清瘦的手放在了许茹宝的肩膀上。 那手顺着许茹宝的脖颈轻柔地画着圈。 许茹宝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了身后的人,低声哭泣起来。 清瘦的手轻轻拍了拍许茹宝的后背。 许茹宝停止了哭泣。 “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切按部就班,放心吧。” “那就好。” 许茹宝再次低声哭泣起来。 清瘦的手娴熟地将许茹宝的几个蝴蝶结纽扣解开了。 突然,那人一弯腰将许茹宝从凳子上抱了起来。 许茹宝有些惊讶,转瞬,破涕为笑。 “娘——”门外传来青春年少的声音。 许茹宝一惊,从那人怀里跳了下来。 那人迅速闪到雕花大床的帷幔后。 许茹宝整理了下衣服,重新坐到凳子上。 “岳宇啊,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有什么事儿吗?娘今天有些累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穿着睡衣,趿拉着竹制拖鞋的林岳宇满面愤懑地走了进来。 “娘,你什么意思啊?” 许茹宝将插在头发里的簪子、琉璃串珠、玛瑙步摇,一一摘了下来。 “娘,我在和你说话呢。”林岳宇有些气愤。 许茹宝看着镜子中面红耳赤的林岳宇,道“聂云儿不会成为我许茹宝的儿媳妇,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岳宇有些惊讶,张大了嘴巴。 整整一个下午,林岳宇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和自己的娘展开一场严肃的对话。 他没有想到许茹宝张嘴就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乱,他更没有想到许茹宝直接将自己心底的秘密戳破了。 许茹宝站起身来,仰头看着林岳宇。 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的? 竟比自己高了这么多? 一阵心酸涌上许茹宝心头。 “娘,你,你这是怎么了?”激动的林岳宇有些慌张。 许茹宝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娘错过了什么?在娘的记忆中,你还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可转眼间,你竟然这么大了。” 许茹宝伸手轻轻抚摸着林岳宇的额头,道“儿子,林家绣坊终究是你的,你要争气,要对得起娘这些年的付出。” 风吹过,帷幔飘动起来。 第三十八章 画报上的女人 …… 一切都如许茹宝预想的那样,吕潮福带着吕家班在三天后离开了林家。 临行前,林纪楠再次设宴答谢吕家班十多日的大戏。 席间,再无人提及所谓的婚事,更无人谈及窥视一事。 犹如从没发生过,众人全部选择了“失忆”。 “唉,这说走就走了,这一走啊,我还真想咱们这班子的曲儿,真是‘满台春意,无限遐想’。”安容顺赞叹道。 张芝兰将包裹砂糖栗子仁的薄荷叶子轻轻打开,浅浅地咬下一块。 “这薄荷冰栗是后厨庞师傅最拿手的小点,我让他做了许多,你们带在路上吃,这薄荷冰栗可存放半年之久呢。” 吕潮福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擦了擦眼睛,道“多谢三姨太。天地有轮回,若是我老吕早些年带着班子回咱们这江浙——” “哦?早些年?又会怎么样呢?”张芝兰好奇道。 “早些年回咱们这江浙,或许我吕家班现在也算是有些好曲目的班子了。” 安容顺安慰道“现在这不是回来了吗?现在也不晚,凭借吕家班这深厚的底子和唱工,不出两年,必是誉满江浙的红牌班子。” 吕潮福再次擦了擦眼睛,感慨道“谢大夫人吉言。” 安容生捧着一个托盘走进了厅堂。 许茹宝笑盈盈地将盖在托盘上的红色绒布揭开,道“这是三千个大洋,算是对吕家班众家兄弟妹子们的打赏。” 吕潮福大吃一惊,连忙站起,道“这怎么好?雇戏班的钱早在来前,单公子已经付了。到了林家后,林老板又付了一份。本就多得了,如今,怎么好受这么厚重的打赏?” 许茹宝站起身来,绕过众人,走到吕潮福身边,道“吕班主,你爱绍兴文戏,胜过爱你自己,众人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钱啊,是林老板对您的敬重,希望您有朝一日,恢复吕家班往日的容光。 一个爱绣品的人和一个爱绍兴文戏的人,这心啊,是相通的。所谓同道相惜,就是如此吧。” 吕潮福眼含泪花,抱拳朝坐在正首的林纪楠三鞠躬,道“吕潮福多谢林老板。”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又在心思相通中。 宴席后,吕家班的人走了。 六辆大马车拉载着吕家班全部的家什。 聂云儿和几个小旦坐在一辆装了蓝底白花车厢的马车上,其他人则坐在三辆光板的马车上。 聂云儿将帘子挑起,朝外张望着。 气势恢弘的林家大院渐渐远去。 林纪楠、安容顺、许茹宝、张芝兰……林家的众人皆站在门前朝吕家班挥手。 那个满脸惆怅,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和不舍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聂云儿朝那少年微微一笑。 一个声音在心底回荡着 “林家,我始终是要回来的。” …… 吕家班走后,林家大宅立时清冷了许多。 林纪楠带着奇峰去了萧山,那里有几处林家绣坊设置的蚕场,专门用于特供绣品的原料采集。 夏秋高温,病原繁殖快,每当这时,林纪楠总要带人亲自去蚕场,督促蚕场的场长和工头要深入各家农户,注意按需采叶、及时运叶,合理贮叶。贮桑池每个龄期要消毒一次,不要喂过夜桑叶。高温多湿天气忌喂湿叶,贮桑叶不能洒水,要勤除沙,多撒新鲜石灰粉、干稻草等材料,抑制病菌滋生繁殖。 每次转完萧山,林纪楠还要去杭州的几个缫丝厂转上一转。 在许茹宝参与林家绣坊前,林家绣坊的用料几乎大部分都是采购于各个布厂、丝厂、布坊。 在许茹宝的一再坚持下,林纪楠开始涉足刺绣业的上游和下游。 但每一批布,每一批丝线,林纪楠都坚持要于德胜把关,只有于德胜点头了,原料才会被送到林家绣坊的各个厂房去。 许茹宝带着安容生、安容海坐了一辆黑色轿车去了绣坊。 林纪香自己则乘了一顶青布的人力车,晃晃悠悠地去了绣坊。 张芝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却无人愿意和她多说上一句。 躺在躺椅上的安容顺,手中拿着一本画报,不耐烦地说道“芝兰啊,你无事就翻翻这些画报和报纸,不要在地上走来走去。” 张芝兰坐到凳子上,拿起一本画报快速地翻看起来。 “大姐啊,你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些画报来了?你不是一贯瞧不上这些画报里的女子吗?” “吕家班走了,我也无事,岳宇见我烦闷,就找了这许多的画报和报纸让我解闷儿,说这些啊都是最近几天才出的,是容生特意为岳宇从上海带回的。” 张芝兰看着画报上一个个盛装的女子,道“哎呀呀,大姐,您瞧瞧,您瞧瞧,这才叫女人嘛,您看人家穿得那个美啊。看看这头发,这发型。” “怎么?你又想回上海了?是啊,上海那是个大场子,哪里是云水镇可比的。老爷从萧山回来,就又要去上海了,到时,自然会带你走。我老了,脑子也不灵光,我啊,就守着这老宅子。旁人都说云水镇落魄,说咱们这宅子阴郁,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宅子的好。”安容顺越说越动情,仿佛又想起当年刚入林宅时的情景。 五岁进入林家,自己的一生都是在这宅子中度过的,宅子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深深地刻入骨髓,不可分割。 安容顺想不出,也不敢去想,若是离开林家老宅,自己能去哪里。 一旁的秋嫂看着眼角泛起泪花的安容顺,不解道“夫人,您这是?” 安容顺笑了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道“人老了,感慨了。” 一个身影在回廊里一闪而过。 “那是慕容吧?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整日不见他的踪影?”安容顺道。 秋嫂犹豫片刻,道“我听门房的几个小哥说慕容少爷最近几日整日流连赌场,说是出手阔绰,说是——” “哦?说是什么?”安容顺皱眉道。 “说是输了不少的钱。” 安容顺点了点头,道“这离他爹娘还有婉容的忌日越来越近,他心情自然不好。仅是输钱,没什么,只要别闯出其他祸端就好。” “大哥大嫂也走了许多年了,今年是否要大办?祭祀下大哥大嫂?”张芝兰抬头问道。 安容顺摇了摇头,道“一早走了这许多年,哪年也没大办过,今年也不会大办。宵小之人当年诬镜山大火是林氏兄弟夺权导致的。大办祭祀,只会提醒宵小之人去嚼舌头。过去了就过去了,让众人都忘了那场大火吧。” “可是,大姐,多年不大办祭祀,又会有人说我们心中没有大哥大嫂。”张芝兰说道。 “若非紧盯我林家的居心叵测的人,又有哪一个会注意到这些事情?” 张芝兰感觉自己自讨没趣,兀自低下头,翻看起画报来。 “你那干儿子单凯单公子何时回云水镇?”安容顺问道。 “说是去杭州见一个叫正道老人的人去了,过些日子会回来看我。”张芝兰得意地说道。 一人惊讶道“正道老人?没想到单凯单公子家竟然与段祺瑞有交情。” “岳宇?你说的是真的?”张芝兰显然有些兴奋。 林岳宇点了点头,道“正道老人总要好过季新先生。” 安容顺摆了摆手,道“我不知道谁是‘正道老人’,我也不知道谁是‘季新先生’。我只知道咱们林家是开门做生意的。” 突然,张芝兰惊叫起来。 两只捧着画报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芝兰,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老了,不扛吓,你好歹也是个长辈,在晚辈面前要有些深沉。”安容顺看着张芝兰夸张的表情,责怪道。 张芝兰颤抖地捧着画报走到安容顺面前,道“大姐,你,快看,这,这,这不是凤凰吗?” “你这不是在瞎说吗?凤凰是逃婚了,可也不能逃到画报上啊。”安容顺不耐烦地顺着张芝兰手指的方向看去。 “咣当”一声,安容顺手中的老花镜掉在地上,镜片碎成一地粉齑。 第三十九章 淡淡紫薇香 “这是——这是——”安容顺突然朝后仰去,双眼圆睁。 众人大惊。 “哎呦,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秋嫂慌张地用手抚摸着安容顺的胸部。 安容顺大喘了几口粗气,道“扶,扶我起来。” 秋嫂和林岳宇连忙将安容顺扶起,坐好。 安容顺眯缝起双眼,仔细地看着那幅画报。 良久,安容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叫人去上海,好好打听打听这个叫“玉兰花”的小明星。” “哎呦,这下可热闹了。林家的儿媳妇跑去上海成了交际花,仅仅一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混成小明星啦?”张芝兰夸张地说道。 安容顺猛地用手推开张芝兰,颤颤歪歪地站起身来,道“有个小明星做儿媳妇,你这半个婆婆也算脸上有光了。” “啊?啊?大姐,您说的是啥意思啊?什么儿媳妇?什么半个婆婆?” 突然,张芝兰顿悟过来,连忙用丝帕将嘴巴捂住,道“哎呦,您瞧我这张破嘴。” …… 阳光透过百年大树的枝桠间隙投射到地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 孟水芸缓缓地踏着这些不规则的圆形朝前走着。 念双捧着一筐刚刚采摘下来的时鲜水果跟在孟水芸身后。 “咦?那不是大少爷吗?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念双道。 孟水芸淡淡一笑,她早已看见那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男子,也早已看出那正是大少爷林梧城。 自从那日孟水芸绣出那几朵木棉花后,林梧城再没有到过林桐卓的房内读诗。 每当在林家老宅里遇到,林梧城都会远远地低下头,匆匆而过。 而在夜深人静时,林梧城又会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块一模一样的丝帕,仔细地审视着。 旁人都无法分辨出这两块丝帕,哪一块是新,哪一块是旧。 但林梧城却可以一眼分辨出哪一块是在祠堂拾到的,哪一块是孟水芸那夜新绣的。 林梧城久久凝视着两块丝帕,良久,他将一块丝帕放在胸口,无声的泪滑落脸庞。 为何孟水芸会为自己解围? 为何这块丝帕会出现在祠堂的薄荷丛中? 为何孟水芸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绣出一模一样的丝帕。 林梧城举起另一块丝帕,皎洁的月光下,仿佛有一个女子正站立在站架前沉思,娴熟地落下每一针。 …… 念双提着装满时鲜水果的竹筐走到林桐卓的房前,轻声道“二少爷,这是二少奶奶刚刚去林家宅子后那片果园采摘的时鲜的果子,给您放在门前了。您若是喜欢,二少奶奶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二少奶奶实在是担心得很。” 许久不见房内有声响,念双便将竹筐放在门前,一步三回头的走到花丛旁的甬路上。 孟水芸摇了摇头,道“二少爷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 “二少奶奶,您啊,也别多想。谁还没个烦的时候呢?” 就在两人转身要离开时,门开了。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久久地凝视着孟水芸。 因为久未见阳光,林桐卓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 “我,饿了——”林桐卓半响说道。 眼泪夺眶而出。 “二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念双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孟水芸,问道。 “没,没怎么。”孟水芸转过身去,用丝帕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我说我饿了。”林桐卓再次说道。 孟水芸转过身来,破涕为笑,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做。” 绿真和念双相视一笑。 绿真微笑着嘀咕道“自从二少奶奶进了家门,咱们二少爷的胃口就变了,已经吃不惯后厨的饭菜了,偏偏爱吃二少奶奶做的吃食。这几日,一连吃了几天后厨的饭菜,二少爷每次都吃的很少,吃不惯了。” 孟水芸低下头,朝后厨走去。 念双朝绿真眨了眨眼睛,道“念双去给二少奶奶打打下手。” 绿真将林桐卓推到石榴花下,林桐卓将一枝石榴花的花枝拽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石榴都是在五月开,它却偏要在八月开。”林桐卓道。 “二少爷,你管它什么时候开呢,总之是开了。”绿真道。 林桐卓将花枝放到鼻子下轻轻闻了闻,道“我是怕这花开得这样晚,入秋前做不了果子。” 绿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骄阳,道“少爷,您看这日头,且热着呢,别看这石榴开花晚,可这天好啊,早晚是要做果的。” …… 孟水芸和念双各捧着一个托盘走到石桌前。 “二少爷,二少奶奶今日做的几个小菜,你都没有吃过呢。”念双笑呵呵地将托盘放到石桌上。 两人将托盘上的小菜一一摆放到石桌上。 绿真和念双互相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茶油香酥鸡,很好吃的。”孟水芸夹起一小块鸡肉递送给林桐卓。 林桐卓只是痴痴地看着孟水芸,不肯张口接菜。 “那来尝尝这个吧,这是用花醋泡制的红心萝卜。” 林桐卓突然伸出手将孟水芸揽在怀里,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大,大哥绣那方丝帕?” “你捏疼我了。”孟水芸挣扎着,想摆脱林桐卓的束缚。 “为,为什么?”林桐卓突然大吼起来。 孟水芸愣住了,她分明在林桐卓的眼睛里看到了嫉妒,愤恨,心痛。 暴怒的林桐卓猛烈地摇晃起孟水芸。 “你知道,我,我有多心痛,多愤恨吗?” “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多少年吗?” “你知道,我在英国的小院里,种了,多少的紫薇花吗?” “扑通”一声,孟水芸跌倒在地上。 一方洁白的丝帕从孟水芸的怀中掉落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抓住了那方丝帕。 孟水芸惊惧地看着林桐卓那双暴怒的眼睛,渐渐松开了手。 盛怒的林桐卓将那方丝帕轻轻展开。 盛开的紫薇花下,一只白猫庸懒地晒着太阳。 “哈哈,哈哈——”林桐卓突然笑了起来。 孟水芸看着眼前这个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疯狂,一会儿大笑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了。 身子软软地朝地上滑去。 林桐卓的笑声嘎然而止。 …… 昏昏沉沉中,耳边传来林桐卓焦急的喊声“水芸,水芸,求你,不要吓我。” 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将自己从地上抱起,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男人的体香中混着淡淡的紫薇花的清香。 男人紧张而又焦虑地将自己放到床上。 一个轻轻的吻印在自己的额头上。 男人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间。 不多时,几个丫鬟跑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念双的惊呼“快,叫郝医生,快——” 第四十章 爱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走进房间。 张芝兰、林夜思等人紧随其后。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双手紧握扶手,面色苍白。 “哎呦,这是怎么了?早起的时候,我看这丫头还蛮好的。”安容顺急切地走到床前,口中念叨着。 孟水芸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累了一世,终于得了闲,贪婪地庸懒地睡着。 郝兆飞将听诊器收了起来。 “郝医生,她这是怎么了?”安容顺问道。 “太劳累了。因劳成疾,安心静养上几日就好了。” 安容顺一屁股坐到床上,哭道“这丫头都是为我累的啊,别说是她,就是旁人,每日为我这老太婆按摩上三四个时辰,也是辛苦啊。” 林夜思看了看一旁的林桐卓,道“听后厨的师傅们说,这丫头每日都要到后厨,亲自为二弟做几道小菜。” 安容顺抹了抹眼泪,道“也是我和这丫头有缘,我啊,就喜欢这丫头,人又乖巧,又懂事。” 一旁的张芝兰不屑道“大姐,你真是老了,这么轻易就被感动。按摩,做菜,那可都是下人才做的活儿,这丫头啊,说好听是勤劳,说不好听的,那就是个爱操劳的命,命贱啊。” 话音刚落,林桐卓猛一拍扶手,吼道“你说什么,什么呢?” 张芝兰惊恐地看着林桐卓,道“哎呦呦,这脾气可真够吓人的。” 林桐卓紧握拳头,牙齿发出咯吱的声响。 郝兆飞举着装满药液的注射器朝孟水芸走去。 突然,林桐卓的拳头飞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郝兆飞的头部。 因为疼痛,注射器被郝兆飞失手掉落在地上,摔碎的玻璃片四处飞溅。 张芝兰大叫起来“哎呦,这是要打我啊?我只是说了句‘命贱’,值当你发这样大的火吗?” 众人围堵着林桐卓。 林桐卓像疯了一样抓起桌子上的水壶猛的投掷向张芝兰。 “砰”的一声,水壶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郝兆飞随身带来的医药箱上,医药箱里的玻璃瓶的药剂和针管立即碎裂。 众人吃惊地看着癫狂的林桐卓。 郝兆飞皱起眉头,一步步朝林桐卓走来,低声道“二少爷,我以为你这些日子好了些,现在看来,你病得愈发厉害了。” 林桐卓痴痴呆呆看着郝兆飞,道“你,你,是,你是我,我媳妇?” 郝兆飞回头看了一眼安容顺,道“夫人,二少爷的病又反复了,需要加大药量。” 安容顺心痛地走到林桐卓面前,道“儿子,娘以为你好了许多,没想到那是娘在自欺欺人。” 林桐卓跌坐在轮椅上。 “将二少爷推回自己的房间。”郝兆飞道。 绿真和秋嫂看向安容顺。 安容顺心痛地点了点头,朝门外甩了几下丝帕。 绿真和秋嫂将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推出房门。 张芝兰整理了下衣服,道“大姐,你有没有觉得桐卓的眼睛——” “眼睛?眼睛怎么了?”安容顺心烦道。 张芝兰看了看门外,道“也许是我多想,我啊,我啊——” “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芝兰看了房内的众人,掂起小脚走到安容顺身边,俯身在安容顺的耳旁,小声道“我总觉得啊,桐卓的眼睛,不像病人。” “啥?”安容顺吃惊地看着张芝兰,道“你是想讲漂亮话说给我听,还是在嘲弄我这个老太婆?” 张芝兰甩了几下丝帕,道“嗨,我啊,就是一个感觉。也说不上是对还是错,就是那么个感觉。” 两人说话间,几个丫鬟已将地上的杂物悉数收拾了起来。 一个穿了灰布长袍的老人站立在房门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冲安容顺鞠躬,道“夫人,这位老人家说咱们府上有人打电话唤他来为二少奶奶诊病,可问他,他又说不清楚是哪一个打的电话。” 灰布长袍的老人冲安容顺和张芝兰各鞠一躬,道“在下是苏州玉树街德玉药房的坐堂医生魏现文。” “哦?魏先生,为何到了云水镇?又偏巧有我们府上的人给您打了电话?那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和您又说了什么?”张芝兰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让安容顺有些不安。 “魏先生,你莫怪,事情蹊跷,我们也是要打听个明白。” “那人说府上有个叫孟水芸的丫头得了重疾,唤我来为她诊治,并千叮咛,万嘱咐,要用中药调理,切莫用注射针剂。” “哦?”众人均奇怪地看向自称魏现文的老人。 安容顺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孟水芸,道“先生既然来了,就进来瞧上一瞧吧。” …… 秋嫂和绿真两人将痴痴呆呆的林桐卓扶起,放到床上。 郝兆飞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一个崭新的医药箱被郝兆飞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你们出去吧。”郝兆飞冷冷道。 秋嫂看了看绿真,又看了看郝兆飞,道“郝医生,不要我们留下吗?往日里,二少爷每次癫狂起来,可是几人都按不住的。” 郝兆飞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林桐卓,道“今日不同往日,他不会再次癫狂的,我心中自有衡量。” 秋嫂无奈地拉起绿真的手,道“我们且出去吧,不要在这里坊碍郝医生诊治。” 待二人走出房门,郝兆飞将房门仔细地关上。 郝兆飞从医药箱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瓶子,举到林桐卓面前,问道“蓝色的这个小瓶子是什么?” “玻,玻璃——”目光呆滞的林桐卓说道。 郝兆飞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玻璃。那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水,水——”林桐卓机械性地说道。 郝兆飞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崭新的注射器,将蓝色小药瓶中的液体吸了出来。 郝兆飞俯身在林桐卓耳边,道“这药很贵,很稀有,这是我为你专门从德国购买的。别说整个中国,就是欧洲,也少有人能寻到这药。为了你,我可是费尽心思了。” 蓝色的药液缓缓注射进林桐卓的胳膊里。 林桐卓突然睁大了双眼,直视大床上的顶棚。 不多时,这双大眼又疲倦地渐渐合拢了。 郝兆飞看着昏睡过去的林桐卓,冷冷道“我本不想这样对你,我本想让你活得体面些,我本想让你过得开心些。是你逼我的。” 郝兆飞转身收拾起医药箱,走出房门。 站在石榴花下的秋嫂和绿真迎了过来,道“完事了?二少爷可好?” 郝兆飞整理了下衣服领子,道“都不要进去,他睡了,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吧。” …… 漆黑中,林桐卓在空中挣扎着。 低声的吼叫在空荡荡的墨色中回响着。 “我这是在哪里?这是哪里?” 林桐卓朝四周伸展着四肢,无奈却用不上一点儿力气。 一点光芒朝自己射来。一个白衣的女子缓缓地朝自己走来。 林桐卓激动地朝那女子挥动着手臂。 “是水芸吗?还记得我吗?我是桐卓啊。记得那个白猫吗?那丛紫薇花,记得吗?” 女子冷冷地看着林桐卓,默不作声。 林桐卓在墨色中用尽气力朝女子“游”去。 “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个荷包吗?我一直贴身带着,每当见到那个荷包,我就像见到了你。” 女子转身朝远处走去。 林桐卓焦急道“水芸,你是怪我吗?” 女子停住了脚步。 “水芸,你原谅我,我一直以为你,有人说你死了。我一直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把你藏在了心里。直到那天你进了林宅,我才知道,我一直活在谎言中。” 女子继续朝远处走去。 林桐卓激动地朝女子扑去。 “水芸,你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请你,不要离开我。” 女子猛然转过身来。 当林桐卓看清女子的容颜时,大吃一惊。 “郝兆飞?怎么会是你?”林桐卓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郝兆飞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是我。你喜欢孟水芸?哈哈。要想你心爱的人活得长远,你就乖乖的。否则——” “否则会怎样?”林桐卓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问道。 郝兆飞突然照着林桐卓的胸上猛然一抓。 鲜血淋淋跳动着的心脏被郝兆飞抓在手上。 “否则,我就让你的爱人像这颗心脏一样,再无生还可能。” 郝兆飞猛一用力。心脏破碎了,鲜血将郝兆飞的脸喷溅成血红色。 一只大脚猛然踹到林桐卓的身上。 犹如坠落万丈深渊,郝兆飞急剧地朝下坠落着。 一个声音在墨色中回荡着。 “水芸,我爱你。” 第四十一章 月上柳梢头 安容顺带着秋嫂在房内摆了香烛。 “夫人,您这是——” 安容顺手捧三尺香,虔诚地朝佛龛上的观世音拜去,道“菩萨,保佑我二儿子早日恢复,保佑水芸姑娘与我二儿子喜结连理。” 安容顺顿了顿,接着道“菩萨,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原谅我大儿子,当年是他少不更事,惹出了祸端。若说有报应,就报应到我老太婆的身上吧。我儿子还有大好的日子要活。” 说到这里,安容顺哭了起来。 秋嫂扶起跪在蒲团上的安容顺,哭道“夫人,快起来。您这一哭,我这心里也是难过得很。” 安容顺转过身来,神情凝重地看着秋嫂,道“秋嫂啊,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报应一说?” “夫人,您就把心放宽些,别想那么多了。这儿孙啊自有儿孙福,哪里是您能够操心一辈子的呢?” 安容顺站起身来,手握佛珠,缓缓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秋嫂啊,你说这水芸丫头更喜欢哪一个?” 秋嫂一愣,转瞬明白过来,道“夫人,您多想了不是?咱们水芸姑娘定是喜欢二少爷啊,您没见她日日亲自到后厨为二少爷烧菜做饭?念双和绿真都说啊,这二少爷只吃得惯水芸姑娘做的饭菜。自从水芸姑娘进了林家,二少爷就很少再癫狂过,心情也是日渐好转。要我说啊,二少爷和水芸姑娘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缘分啊。 至于大少爷,夫人,定是您多想了。水芸姑娘到了咱们林家,别说是大少爷,就是我们这些下人,谁有求于她,她都是竭尽所能,全力以赴,把事情做得圆圆满满,妥妥帖帖。那木棉花的丝帕啊,夫人啊,您就放宽心吧。” 安容顺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竹林,道“希望梧城也是这样想。” 八月底的月色,淡然无瑕。 皎洁的月在幽静的夜里更显得高雅与清高了。 “秋嫂啊,这离婉容的忌日还有几日?”安容顺问道。 “还有七日。” 安容顺双手揉捏着佛珠,道“菩萨保佑,保佑我林家太太平平,保佑我的儿子闺女诸事顺心。” …… 念双端起托盘走出房门。 月光穿过树枝,漏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婉转凄迷的笛声在夜色中回荡着。 念双将托盘上的中药汤碗的盖子重新盖好,回头再次仔细看了一下房门上的门闩。 轻声哀叹了一声,念双捧着托盘朝后厨走去。 待念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回廊处,一个身影从一棵高大的水杉后闪了出来。 那人走到房门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刃。 随着几个动作,房门打开了。 那人回头朝高大的水杉树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着了淡青色罗裙,橙色短襟褂袄,以纱遮面的女人急速从水杉后闪了出来。 两人进了房间,之前那人朝外张望了几下,快速将房门重新合拢。 面纱女人走到床前,仔细看着昏睡的孟水芸,道“这丫头病得不轻,是不是我太过苛刻?是不是我太过急于求成?” 那人道“小姐多想了。水芸姑娘身子本就单薄,整日被关在这林家老宅里,自然憋闷。毕竟是个人质,想来心情也不会太好。白日里,她要为林家大夫人按摩,又要照顾二少爷林桐卓饮食起居,夜里又要到我们那儿,学上半日的苏绣。换做是谁,也要累病的。” 面纱女人俯身伸出斑驳的手,轻轻抚摸着孟水芸的额头,道“那日,或许我们不该让她去梧城房内拿回那条丝帕。偏巧遇到安容顺,但愿这府里的人没有怀疑过她为何有如此绣技。”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都怪紫安不小心,将婉容小姐的丝帕遗失在祠堂。” “紫安快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些年,若不是你伴我左右,只怕是十个婉容,也早已死去。你我姐妹相称,这样客气,只会让我伤心。”苏婉容道。 哀怨缠绵的笛声在窗外萦绕着。 苏婉容抬头朝外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床榻之上的孟水芸。 紫安不解道“小姐——” 苏婉容突然一阵心痛,俯身依靠着床前的桌子,道“或许本就不该开始,又或许这是个好的选择。” “小姐,还是尽快离开吧,念双那丫头很快就回来了。” 苏婉容再次仔细地看了看孟水芸,转身走出了房间。 …… 第二日一早,许茹宝命人送来几味中药和许多珍贵的补品。 来人留下一个方子,让念双按照方子为孟水芸熬制中药。 念双每次到后厨熬制汤药,都要受到宛儿的奚落。 好在念双脾气温顺,每次熬制完汤药,便悄悄离开,从未与宛儿发生过正面冲突。 秋嫂连续几日见了几个后生小子,本想将宛儿厚嫁出去。 不料每一个后生小子在听到宛儿的名号后都婉言谢绝了。 在念双的细心照料下,孟水芸日渐好转,气色也比往日红润了许多。 每日里,林桐卓都会在绿真的陪伴下,在孟水芸的房间内坐上一两个时辰。 念双每次将汤药端进房间,林桐卓必亲自喝上一口,再让念双将孟水芸扶起。 林桐卓用颤抖的左手一调羹一调羹地将汤药喂进孟水芸的嘴里。 每当孟水芸拒绝林桐卓亲自喂药,林桐卓总会气愤地朝后仰去。怕将林桐卓气得犯了癫狂,孟水芸只好依从林桐卓。 夜里,婉转凄美的笛声总会回荡在空中,伴着孟水芸安然入眠。 有时,念双会将孟水芸扶起,在院落里走上一走。 静静地坐在花下,孟水芸知道在后花园的一处嘉山上,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正沉浸在长长的回忆中。 日子平静地过着。 偶尔听得人们说起林慕容在前街的赌坊输了三千个大洋,被赌坊的老板盛世雄扣下了。 许茹宝亲自带人到赌坊将林慕容接回了家。 不几日,又听说林慕容在界水街将一个男人打成了残废,男人的老婆带着六个孩子和一百多个乡邻围聚在林家老宅外,吵嚷着让林慕容坐监。 许茹宝派安容生、安容海带着十多个绣坊的监工到男人的村子,挨家挨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百多个乡邻最后一一散去,女人无奈,只好接受林家的补偿——一千个大洋,外带一处宅子。 每次念双和绿真讲起林慕容惹出的这些祸端,都带着见怪不怪的神情。 渐渐好转的孟水芸愈发对这位曾经的林家大公子好奇起来。 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才俊,如何像个地痞一样流连市井,像个泼皮一样与人厮打? 整个林家愈发的沉寂。 苏婉容的忌日到了。 第四十二章 秋光银烛冷流萤 …… 这一日,整个林宅不见一丝笑容。 身体恢复后的孟水芸早起去了安容顺的房间,准备为安容顺按摩腿部。 安容顺轻轻拍着孟水芸的手,道“今日啊,你只按上半个时辰就好。我可不舍得我的水芸再次累倒。” 秋嫂捧了一个竹筐走进房间,道“老太太,您看这些纸帛银钱够吗?” 安容顺瞥了一眼竹筐内的东西,道“这东西哪里有多和少。你且带到镜山,悄悄地烧了吧。多少算那么回事儿。” 秋嫂点了点头,捧着竹筐走出了房间。 安容顺突然想起什么,招呼道“奇峰和老爷去萧山了,这奇峰不在,我还真是担心。秋嫂,去门房找几个伙计,让他们盯着点儿梧城,傍晚就将房门关了,不能让梧城出门。” “是,夫人,放心吧。”秋嫂应道。 不多时,安容顺按住了孟水芸的手,道“我这里且好着呢,你啊,去看看桐卓,陪上他一会儿。” 孟水芸迟疑着。 “去啊,我老太太说话没有分量?”安容顺假意责怪道。 念双扶起孟水芸,道“夫人也是好意,让你早早去陪陪二少爷,也好早早歇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绿真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手中捧了一大束的紫薇。 “二少奶奶,这紫薇花是二少爷亲自为你摘的。你可喜欢?”绿真道。 孟水芸走到林桐卓面前,接起那大束紫薇,道“为何摘了这么多?” 林桐卓从身后掏出几方锦缎,认真道“我让你为,为我绣荷包,专门为我,而绣。” 孟水芸手捧紫薇,不敢看向林桐卓的眼睛,因为她分明在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热切、期待。 安容顺甩了甩丝帕,道“都别站在门外了,都去散散心吧。我这里一切都好。” 绿真朝安容顺点了点头,将林桐卓的轮椅转了方向。 众人朝后花园走去。 …… 一连几日没有见到苏婉容和紫安,孟水芸心里隐隐有些想念。 自己是怎么了?苏婉容和紫安分明是胁迫自己学苏绣的人。 苏婉容和紫安分明是想利用自己达成一定的目的。 自己为什么会想念两个胁迫自己的人? 入夜,孟水芸几次走到窗前,朝外张望着。 念双坐在屏风后的大床上,道“水芸姑娘,你为何总是朝窗外张望?这天一擦黑,外边什么也看不清啊。” 孟水芸无奈地走回自己的床榻,合衣倒在床上。 念双不解道“姑娘难道要穿着衣服睡?” 孟水芸摆了摆手,道“我只是想这样躺上一躺。念双啊,你早些歇息吧。” 尽管有一百个不解,但实在困倦之极,念双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见念双睡得熟了,孟水芸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处。 轻轻打开房门,又回身轻轻将房门合拢。 孟水芸紧张地用手捂住自己跳动的心脏。 尽管夜色浓重,但孟水芸还是很快找到走出沧月轩的小门。 穿过几处回廊,步入后花园。 祠堂附近的一处嘉山,就是平日里孟水芸与紫安约好见面的地点。 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风轻轻地吹拂着。 孟水芸摸到那处嘉山,朝四周张望着。 此刻距离往日两人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连续几日卧床休养,紫安不再来寻自己,是不是已经将自己忘记了? 孟水芸心道:自己是有多傻,自己会主动跑到这个地方? 夜色中偶有鸟雀从树林中飞出,扑棱棱地窜入花丛。 突然,孟水芸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倾倒。 自己身后依靠的嘉山的山石竟然松动了。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山石后的洞口,木制的小门上的门闩早已松动。 推开木门,长长的石阶通向嘉山下,石阶上长满青苔。 这不就是之前那条长长的台阶吗?自己还曾在这上面滑倒过。 孟水芸心惊地朝四周看去,黑漆漆的夜色中不见人影。 孟水芸猛一咬牙,钻进洞中。 摸着湿滑的青苔,孟水芸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下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平台,隐约有灯光投射到平台上。 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平台四周共有四条通道。 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呢?孟水芸有些茫然。 也许该顺着灯光的方向走?想必此时苏婉容和紫安正坐在烛光下仔细地看着每一个精巧的苏绣小品。 想到这里,孟水芸将罗裙提起,朝灯光的方向摸去。 那灯光看似很近,走起来,却又很远。 偶有磕绊,总会惊起几只不知名的小虫飞过。 莫名的寒意让孟水芸有些害怕,眼前这条路究竟是通往哪里的? 那点灯光看着不远,为何走了这许多时,却始终不到? 转回身,看着漆黑一片的来路,孟水芸害怕了。 索性提着罗裙,继续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走了许多时,狭长的路渐渐变得崎岖起来。 不规整的石头铺就的台阶朝上蜿蜒延伸着。 孟水芸抬头望去,是了,灯光就在那里。 一盏红色灯笼被斜插在几百级台阶的一个石壁上。 孟水芸沿着石阶缓步朝上走去。 经过红色灯笼,再次举目朝上望去,孟水芸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还有数百级台阶。 有风吹过,红色灯笼中的蜡烛熄灭了。 心惊,懊恼,涌上心头。自己真是傻了,为何一个人半夜跑到后花园?自己为什么要钻进嘉山下的石洞中?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 黑暗中,这个乖顺的姑娘心道:这石阶想必是通向外界,也许爬上就能找到出口,那出口或许就在后花园,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孟水芸继续朝上爬去。 许久,气喘吁吁的孟水芸终于来到一处所在——一块石板压在石洞的顶端。 孟水芸用尽气力将石板挪动开一条缝隙。 黑漆漆的夜色中有几点繁星,借着微弱的星光,孟水芸朝四周望去。 杂草丛生的荒草中是一座烧焦多年的废墟。湿漉漉的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的。 远远望去,连绵的群山黑黝黝,气势恢弘,群山之中,一条泛着冷光的江水像根玉带一样盘旋在群山之间。 就在孟水芸奇怪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废墟前面的一棵大树走来,男人手中提了两个巨大的木桶,大树下已经摆放了七八个木桶。 杂草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孟水芸惊惧地躲避到一处残垣下,朝远处张望着。 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仰天哭泣。 痛苦、悔恨、无奈,让整个山谷显得异常清冷哀婉。 “婉容,我是慕容啊,我回来看你了。我答应你要为你放一千个萤火虫,你还记得吗?这些日子里,我天天夜里出来捉,终于为你积满了一千个萤火虫。” 男人站起身来,朝夜空嘶喊着。 “婉容,姐啊——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是慕容啊,我是你的小丈夫啊,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将一个个木桶的盖子揭开,一个个晶莹的亮点飞上天空。 男人矗立在点点流光中,泪流满面。 孟水芸睁大了眼睛,因为她分明看到杂草中站立着的两个人,正是苏婉容和紫安。 而在远处的一处花丛中,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则是林家大少爷林梧城。 第四十三章 男人的宽容 林慕容悲切地仰面倒在地上,嗓音沙哑地喊着。 “婉容,你真的以为我小吗?你真的把我当成了弟弟?你知道我这个弟弟,你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吗?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心痛吗?” 林慕容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部。 “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小,是吗?有谁关心过我内心的感受?我小?我小,可我好歹也是你正牌的丈夫。你和梧城大哥,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林慕容擦了一把眼泪,坐起身来,道“我知道你喜欢吃浆果,我每天起得很早,吵闹着要到这镜山,只为把早起的浆果采下来,只为看到你吃。” 林慕容哽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道“所有害你的人都得死。” 小小的包裹被林慕容轻轻放到地上,当包裹打开的一瞬间,孟水芸险些吓晕过去。 包裹里竟是三根手指。 “我走遍了云水镇所有的赌坊,终于找到当年那个将你和我的爹娘锁在房间的小厮——郑大年。” 林慕容将一根断指拿了起来,嘶叫道“这个畜生该去死。我真想一刀宰了他,可偏偏有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跑出来。我该怎么办?我恨,我恨啊——” 泪滑落。 林慕容的痛哭让孟水芸很感伤,抬头看去,杂草丛中的二人早已泪眼婆娑。远处的花丛中的林梧城也是心痛不已。 突然,林慕容的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林慕容捏着那根断指,狠狠道“郑大年只不过是个跑腿的,我看在他几个孩子的份上,暂时先切了他三根手指。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幕后的真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有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都得死。” 想到小小年幼的林慕容痛失父母双亲和“妻子”,不大的年纪就独自跑到上海闯社会。孟水芸对眼前这个男子多了几分怜惜。 林慕容在点点荧光中兀自发呆。 夜的露水将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打湿了。 淡淡的薄雾在镜山缭绕着。 “梧城大哥,既然来了,就出来吧。”林慕容说道。 孟水芸心中一惊,担心地朝杂草丛看去,哀伤的苏婉容依靠着紫安,兀自心痛。 如泉涌一样的泪水顺着苏婉容的双目流了下来。 林梧城手拿一根短笛,缓缓地从花丛中走了出来。 林慕容突然从地上跳起,猛然回头照着林梧城的左脸狠狠一拳。 林梧城险些被打倒,踉踉跄跄地朝后仰去。 不等林梧城倒地,林慕容飞身而起,抓住林梧城,又是一拳。 就在林梧城彻底倒地时,林慕容再次举起了拳头。 激动地苏婉容刚想从杂草丛中走出,紫安猛然用手捂住了苏婉容的嘴,一只胳膊有力地将苏婉容箍在怀中。 就在林慕容的拳头即将砸在林梧城的头上时,林梧城哈哈大笑道“你要真想解脱你我二人,就杀了我吧。让我早日去见婉容。” 林慕容的拳头停在了空中,这个年轻的,英姿飒爽的男人痛苦而又气愤地掐住了林梧城的脖子,道“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婉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珍惜她?你为什么不能勇敢地告诉所有人你爱她?你为什么不向众人争取?” 林梧城凄然一笑,道“珍惜?勇敢?你知道这两个词在林家有多珍贵吗?多么地可望不可及吗?” 林慕容将倒地的林梧城从地上拽起,道“来啊,像个男人的样子,来打我啊,当年我小,现在我长大了,我们像个男人一样打上一架,可好?” “打上一架?”林梧城一愣。 “是,打上一架。”林慕容揉了揉双手。 “砰”的一声,林慕容猛然出手,重重击打在林梧城的肚子上。 林梧城哈哈大笑了一声,道“如果你当年不是孩童,该多好。” 这个斯文儒雅的男子突然丢掉短笛,像一个憋闷了千年的猛兽扑向林慕容。 两人撕打在一起。 夜浓重。 露湿润 泪纷飞。 林梧城和林慕容仰面倒在地上,心痛,哀伤。 “梧城大哥,你们都错怪我爹娘了,我爹娘其实已经想开了,想允你和婉容在一起。”林慕容痛苦地说道。 “慕容,哥对不起你。” 男人的宽容、男人的气度、男人的爱恋,男人的哀伤,让夜更加的磅礴和哀婉。 许久,林梧城从地上拣起那根短笛,轻轻吹奏起来。 林慕容站起身来,将手伸向林梧城,道“走吧,回去晚了,被二婶发现,怕又是要责难你了。” 林梧城抬头看了一眼林慕容,伸手抓住林慕容的手,道“大哥对不起你。” 林慕容和林梧城互相搀扶着朝山下走去。 当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紫安松开了捂住苏婉容的手。 苏婉容瘫软地倒在地上。 紫安心惊地俯身轻轻唤道“小姐,你醒醒。” 昏迷的苏婉容幽幽地醒转过来,道“恍如隔世。” 紫安扶起苏婉容朝孟水芸停留的方向走来。 孟水芸心中大惊,连忙钻进旁边的青石板下的洞口中。 心惊的孟水芸摸着石壁,快速地拾阶而下。 身后传来紫安和苏婉容的声音。 “紫安,刚刚这青石板,我记得是盖上的。”苏婉容道。 “小姐,或许是你记错了。”紫安道。 苏婉容低声轻叹一声。 一路朝下快速地走去,孟水芸捂住自己的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让她承受不住了。 终于到了平地,按照记忆,孟水芸朝右侧摸去。 黑漆漆中,不知走了几时,耳边渐渐不再有紫安和苏婉容的声音。 孟水芸停了下来,重重地喘了口气。 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四周一片漆黑,如何走出这里呢? 心慌意乱的孟水芸四处张望着。 一点红亮起。 红色的灯笼朝这边走来。 “既然来了,就随我来吧。”一人道。 心惊的孟水芸用衣袖遮住那灯笼发出的光芒朝那人望去。 “紫安——” 紫安一手举着灯笼,一手举起一块精美的苏绣小挂件,道“这挂件是你的吧?” 孟水芸低头看去,自己怎么会没有发现丢了挂件呢? 穿着青衣白裙的苏婉容从灯笼的红晕中走出,道“你既然能自己寻来,可见我们姐妹也是有缘分的。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带你看看真正的苏绣瑰宝。” “苏绣瑰宝?”孟水芸诧异道。 苏婉容点了点头,道“这是林家的秘密,也正是这个秘密让所有人垂涎,让许多人莫名地消失。” 第四十四章 苏绣瑰宝 紫安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苏婉容带着孟水芸紧紧跟在紫安的身后。 借着灯笼的光芒,孟水芸惊诧的发现这地下的通道竟然错综复杂,若没有熟悉的人引路,定然是要迷路的。 苏婉容边走边道“乾隆年间,乾隆爷下江南,看到林家的老祖宗绣的《夜咏梧桐月》,大加赞赏。林家绣坊一跃成为江浙苏绣大户。自乾隆年间到林家的上一代,也就是林纪楠的母亲李兰妹,林家借生意之便,收集了许多苏绣珍品和相关藏品,这其中就包括历代名家的绝世之作。 吴县的钱慧、曹墨琴,吴江的杨卯君、沈关关,无锡的丁佩、薛文华等人的苏绣佳作都在这里。 除了苏绣珍品,林家也收集了自商周开始到现在的许多的绣品,商周、战国、汉晋、唐五代、宋代、元代、明代。 这些绣品包罗万象,有顾绣、粤绣、湘绣、蜀绣……” 苏婉容回头看着因为惊诧而瞪大了双眼的孟水芸,道“这些绣品,随便拿出哪一件,都是惊世之作,价值连城。” 苏婉容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林家绣坊自成派系,林家的绣法只传长媳,同样,林家这个地下藏了海量刺绣珍品的秘密所在也只有林家得到真传的长媳和林家真正的大当家的知道。但真正能打开入口的铁门的只有得到真传的林家长媳。 如今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打开这道铁门。若我死了,想必这世上再无人能打开这道门,若强行进入,只会触发机关,引爆这整个的地下通道和密室,也会让这海量的价值连城的刺绣珍品悉数毁灭。” 紫安停住了脚步。 孟水芸惊诧地抬头望去。 一个巨大的厚重的铁门矗立在一条通道的尽端。 “这地下的通道和密室,林家的老祖宗花了三十年逐渐完成,据说这每一条通道的青石板下都藏着无数的尸骨,所有参与建设这些地下通道和密室的人都被林家的祖上给杀了。” 苏婉容的话让孟水芸浑身一阵颤栗。 “冷吗?”苏婉容笑道。 “林家不让人接近祠堂,不让使用明火祭祀,为的是不让人发现这里?”孟水芸好奇地问道。 苏婉容点了点头,道“这庞大的地下通道和密室共分三层八个部分,一共有三百六十二条通道,错综复杂。但只有三个出口,一个出口在林家祠堂内一秘密的房间内,一个出口就在你平常来的嘉山洞口,第三个出口就是镜山,原先的嘉和苑的暖阁房间内,如今那已是一片废墟。 我平常教授你苏绣的地方在地下一层,眼前,则是地下二层。” “那地下三层呢?”孟水芸再次好奇道。 苏婉容凄然一笑,道“从乾隆年间的林家老祖宗开始,每一个林家绣法的传人,死后都会被埋葬在地下三层,为的是保佑庇护这所有的一切,让一切有贪念的人和鬼物不敢近前。” 苏婉容认真地看着孟水芸,道“尽管我恨林家,我恨林家所有人,但在我死后,我希望被埋在地下三层。” 苏婉容环顾四周,道“小小的年纪进了这林家的宅子,就再也走不出去了。我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孟水芸低头看去,一根白花花的东西从一块青石缝隙中露出。 “那不过是一块石灰石,并不是人骨。”紫安笑道。 苏婉容走到铁门处,伸手拽开一个圆形的盖子,伸手在里面摸索着。 片刻后,铁门一分为二,朝两边滑动。 一面巨大的铁栅栏出现在三人面前。 苏婉容走到石壁处,在石壁上摸索着。 铁栅栏朝一侧滑动。 孟水芸局促地站在门外,道“我——” 苏婉容认真道“你是林家绣法第十二代传人。” 孟水芸很吃惊。 苏婉容一步步朝孟水芸走来,道“从你被抓进林家做了临时新娘那一刻起,或许上天就在冥冥中注定了选择你做林家绣法的传人。今日你既主动寻来,又恰巧进了这地下,索性就让你早日知道的也好。” “这么大的秘密,你不怕我——” 苏婉容笑了,转身朝密室走去,边走边道“咱们都是女人,你骗的了自己,却骗不了我,你爱林桐卓。” “不,不是这样的。”孟水芸慌张地解释道。 “从你答应跟着我学苏绣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你爱着他。” 待二人进入密室,铁栅栏和铁门嘎然合拢。 紫安一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外。 …… 偌大的密室足足有十五间屋子般大。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密室里的一个个水晶石的玻璃罩。玻璃罩下是琉璃台。 每个玻璃罩内是一幅刺绣珍品。 “这几幅,我之前见过。在那个熔岩洞中。”孟水芸惊奇道。 苏婉容笑了。 “你再仔细看看。” 孟水芸依言仔细看去。 “真的一样。” 苏婉容摇了摇头,道“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你在熔岩洞中看到过的那些都是赝品。” “赝品?” “那都是历代林家绣法的传人模仿真品绣制的赝品,目的是为了更好的揣摩原作的精华。每一个林家绣技的传人都会选择一件或两件珍贵的苏绣大件,进行仿绣。” 二人在眩目的刺绣珍品中穿梭着。 苏婉容边走边解说道“相传三国时代孙权的夫人极擅刺绣,能绣五州河海,称为‘针绝’。宋代出现绣衣坊、绣花弄、滚绣坊、绣线巷等生产坊巷。明清时代形成特色并兴盛一时,不论皇室还是民间刺绣都十分精彩丰富。苏绣以精细雅洁著称,因多出于名门闺媛,故称‘闺媛绣’。 苏绣题材有仿宋的“满地娇”、“庆丰登”、“玉堂富贵”、“龙凤呈祥”、“万年如意”等,也有“吉庆有余”、“百果丰硕”、“喜相逢”、“并蒂莲”等。绣画有“射猎图”、“梅鹤轴”、“桂花月秀轴”等。 绣品有服饰品如云肩、补子、袖边、衣裙、鞋帽…… 床上用品如帐慢、门帘、床帏、椅披、桌围、靠垫、坐垫、被面、枕套…… 佩饰品如荷包、扇袋、镜袋、香囊、鼻烟壶袋、油面塌等。” 两人驻足在一幅巨大花鸟条屏前。 “这是清代丁佩所绣。中国第一本刺绣方面的专门论著《绣谱》,为丁佩所著。” 苏婉容仔细审视着几幅苏绣珍品,道“这几幅苏绣距今都有两百年了,但依然保持了当年的色泽和柔韧度,刺绣不仅仅是绣法,立意,韵味,材质也相当重要。这几幅苏绣依次名为《福禄寿》、《东海暇红》、《喜报佳音》、《仕女赏花图》、《缫丝图》。” 孟水芸好奇地看着一个图轴,道“这是——” “这是清代粤绣《木棉锦雉图轴》。此绣轴用丰富的色线绣出木棉、锦雉、牡丹、湖石、绶带鸟、喜鹊、鹌鹑等花鸟。针法以戗针、铺针、套针、施针为主,再辅以其他针法,充分表现了不同形象的神韵和姿态。如绣树石先用深色丝线以戗针、套针铺地,再用浅色线以疏松的套针加叠,产生出层次浑厚、丝理光亮的效果。锦雉针法尤见功力,如以套针和施针绣颈、头、腹部羽毛,以套针、刻鳞针绣翅翎,以戗针、施毛针绣尾巴,以扎针绣腿,针法运用可谓达到极致。” 苏婉容将孟水芸领到一图轴前,道“各个绣派都有自己突出的特点。这是清代湘绣《紫绶金章图轴》。 此图轴绣秋葵、菊花和绶带鸟,绣线用金黄、橙、深浅紫、深蓝、黄绿等配色,华丽明艳,针法用齐短整洁的套针,针脚平齐,片丝光洁。花叶翻转自如,光影变化有致。” 苏婉容指着一幅色泽发黄的丝织品,道“这是《九阳消寒图》,是缂丝丝织品。所谓缂丝就是以彩色纬丝显现花纹图案的一种丝织品。 在平纹木机上先装好经线,经线下衬有彩色设计画稿,各色纬线用小梭依花样分块分段缂织,每种色彩的纬线均与花样中各种色彩处的经线交织,并不横贯到底,因此又叫‘通经断纬’、‘通经回纬’。其组织结构是以本色经细、彩色纬粗、显露彩色纬线而隐藏经纬,以纬线克经线,彩色纬线充分覆盖织物表面,因此又叫‘克丝’,织物完成后的花纹与素底之间、色与色之间有一些密布的小孔,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故又叫‘缂丝’。” 跟随着苏婉容,孟水芸时而置身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的战国,时而置身雍容华贵民风开化的大唐盛世。时而看到金碧辉煌的“蹙金绣”和“彩丝绣”,时而又见到风格华丽奢侈的元代刺绣。 孟水芸紧握的双手渐渐变得汗津津的。 苏婉容回头一笑,道“怎么了?” “高兴,是高兴。”孟水芸的双颊泛起红晕,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显得有些颤抖。 第四十五章 出府 …… 一连几日,孟水芸都沉浸在各种刺绣珍品的瑰丽中。 如往常一样,孟水芸夜里去熔岩洞,跟随苏婉容学习苏绣,白天陪伴安容顺和林桐卓。 林梧城的心情似乎比往日好了许多。 见孟水芸对书画和刺绣感兴趣,林梧城在书房找出许多书画作品托念双送给孟水芸临摹。 林桐卓从英国带回许多英国刺绣的图样,也悉数找出给孟水芸。 安容顺自那日夜里亲自看到孟水芸在极短的时间内绣出精彩,韵味极佳的木棉花小作后,便命人去绣坊的画室捧回许多的刺绣专用的图样。 在林桐卓的央求下,安容顺亲自给画室的六十多岁的柳云洁打电话,拜求柳师傅专门画几幅紫薇花图样。 许茹宝派人从绣坊拿回许多的苏绣成品,将全家上下的日常用品皆换了下来。 大到窗帘、帷幔、床单,小到各种小的挂件,台灯的布罩。 每一件苏绣成品上的苏绣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图样和制式。 似乎人人都对孟水芸有许多的期许。 孟水芸自幼便喜欢各种图样,绣品。但因家境的缘故,接触到的刺绣品大抵不过是鞋垫、荷包、书包、桌布、枕套之类的。 连日来,眼见的,耳听的,极大的激发了她内心潜在的朝气。 仿佛是一个埋藏在黑暗中饥*渴多年的种子,突然间得到了阳光、雨水、清新的空气。 种子以势不可挡的势头急速地长大,冲破黑暗,伸展开两片柔嫩的子叶。 白天,孟水芸坐在石榴花下,仔细揣摩着每一幅图样,每一个卷轴,每一个刺绣小品。 林桐卓坐在轮椅中,安静地陪伴在一旁。 念双和绿真在附近摆了茶台,安静地煮茶。 茶香、花香、书香、美人香。 林桐卓时而躺倒在轮椅上,轻轻摇起折扇。笑意浮现在林桐卓的眼角。 …… 这一日,天气燥热的很。 安容顺命人在堂屋里开了电扇。 这台美国奇异公司制造的电扇飞速地旋转着。 风将安容顺花白的头发吹起。 安容顺憋闷地从躺椅上坐起,道“不知为什么,今天啊,我这心就是不安生。” 正在堂屋里修剪盆景的秋嫂笑道“老太太,这电扇呼呼地转着,凉快了许多。婉容的忌日也安然过去了,府里太太平平的。水芸姑娘和二少爷整日躲在花下摆弄那些书画和绣品,两人默契得很。您啊,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安容顺看着呼呼旋转的的电扇,道“这西洋的玩意,害得我总是担心万一哪一天突然飞出来,伤了人。” “老太太,您说笑了。”秋嫂道。 就在二人闲聊时,一个人急匆匆地朝堂屋走来。 安容顺皱起双眉。 那人进了堂屋,朝安容顺鞠躬道“老五见过夫人。” “那事怎么样了?”安容顺不安地问道。 被称呼为老五的男人看了看秋嫂,又看了看堂屋里的其他人,局促地捻着衣襟。 安容顺朝秋嫂等人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秋嫂会意,带着几个丫鬟走出了堂屋。 老五见众人离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安容顺面前,道“夫人——” 安容顺气道“叫你出去打听点儿事情,这回来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是吗?” 老五伸手指着房外的骄阳,道“夫人,老五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啊。” “你有什么尽管讲来听听,我自有自己的想法。” 老五站起身来,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走到安容顺身边,俯身靠近安容顺的耳畔,轻声耳语着。 安容顺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了,你且回去吧,这上海之行,辛苦你了。” 安容顺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老五啊,这是天津宝福局的银票,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先收下,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你该明白这里的事儿。” 三十六七的老五战战兢兢地接过安容顺手中的银票,道“老五在林家也有二十多年了,自然明白林家的规矩。夫人,您能让老五去上海办这个事儿,那是信任老五,老五要是出去胡说,那是要天打五雷劈的。”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我要躺一会儿。”安容顺疲倦地摆了摆手。 老五拿了银票,弯腰朝后退去。 安容顺静静地躺在躺椅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许久,这个外表柔顺,内心刚强,甚至顽固的女人坐起身来,朝房外招呼道“秋嫂啊——” 秋嫂连忙走进堂屋,道“夫人,我在。” 安容顺看了看桌子上的台历,道“我记得前几日,岳宇说是要在慕容走之前带着众人去云水镇走上一走?” “是啊,夫人。再住上几日,这府里的人就都要散了。慕容少爷拿了那《秋庭晨课图》就要回武汉了,三少爷也回上海了。大少爷要回苏州,九月,大少爷的学堂就要开学了。三姨太要回上海了。” 秋嫂顿了顿,道“唉,这说走啊,到也有一人要来,听三姨太说单凯少爷在她离开云水镇前,要来咱们府上小住几日。” 安容顺思量了片刻,道“这水芸丫头到我们林家也有许多日子了,想必也想念于德胜和孟木娘了。” “夫人的意思是?” “择个吉利的日子,安排几个司机带着这些年轻人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整日在这府里也是憋闷。也让水芸丫头见见她的姑父和姑姑。” 秋嫂愣了愣,片刻后,秋嫂笑道“夫人,您为了二少爷,真是——,我尽心去安排就是了。” …… 九月,云水镇进入温文尔雅的秋日。 一大早,林家大门前就聚集了许多人,好不热闹。 林梧城、林慕容、林夜思、林桐卓、林岳宇、单凯、孟水芸、念双、绿真。 张芝兰站在门前喋喋不休道“哎呦,你们还真是幸运,竟能走出这宅子,也是大姐想得开,能允你们出去走上一走,我啊,却要在这宅子里憋闷着。” “我几时栓住你的腿了?平日里你想去哪里还不是去哪里?你手上的镯子不是前几日去前街金店刚打的吗?你这小皮包不是昨日刚从云水镇李家皮货庄买的吗?”安容顺道。 张芝兰尴尬道“哎呦喂,大姐,您那么认真干什么啊?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在调节大家气氛吗?” “都是年轻人,出去走一走也好。” 许茹宝朝身边的安容生,道“让司机慢些开,最近几日不太平,不要惹了什么事端。” 安容生恭顺地说道“放心吧,那些都是多年的老司机了,对云水镇熟悉着呢。” 安容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安容生。 对自己这个大弟弟,安容顺虽然心疼,但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比起安容海,安容生在林家更如鱼得水,安容生比安容海大三岁,如今是林家的大管家,掌管林家的大小事务。 林家的事儿,安容顺很少插手。 事实上,除了林纪楠,许茹宝是林家方方面面实际的掌管人。 而安容生就是许茹宝这些命令的执行者。 安容海在工厂和绣坊负责生产。 林纪香则负责监管全部女工出品的绣品。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自己的这个大弟弟生分了?安容顺摇了摇头,已经记不清了。 众人依次上了三辆汽车。 林慕容、林岳宇、单凯上了一辆福特汽车。 林桐卓和孟水芸上了一辆道奇汽车,念双刚想上车,被秋嫂一把抓住,念双会意过来,朝另一辆车走去。 林梧城带着念双和绿真上了一辆斯蒂庞克汽车。 福特,道奇,斯蒂庞克依次开走。 林夜思抚摸着肚子,笑道“二弟看上去很开心啊。” “开心,能不开心吗?这也有大半年没出去了。况且,有水芸那丫头陪着呢。”林纪香道。 孟水芸惊奇地朝窗外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坐汽车。 …… 第四十六章 红红的美人脸 云水镇因为靠近苏州,交通极为便利。 除了一条铁路,六条公路,整个云水镇水路也是极其发达。 一个个驳岸、一条条水巷、一座座拱桥、一级级石阶、一艘艘小船,构成了水乡古镇——云水镇独有的苍老和神秘。 因为各种里弄太过狭小,路面并不平整,三辆汽车行驶到前街就不得不停下了。 众人下了汽车,说笑着走在一块块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绿真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唯恐因为路面不平整,颠簸到林桐卓。 云水镇太过古老,已经没有人能记得清楚,是先有了苏州,还是先有了云水镇。 历尽沧桑的老房、灰墙、青瓦、伛偻的石拱桥,依水而筑,傍河而立,墨色镂雕的门窗,烟雾蒙蒙,青波粼粼的河面,欢快轻巧的船儿…… 孟水芸沿着一条条低矮狭窄的弄堂,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唯恐打破了古老小镇的宁静。 记忆的河再次泛起波澜。 …… “哈哈,水芸,来抓我啊。”小虎牙从一个墙壁后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 娇小的孟水芸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虎哥,你在哪里呀?”小小的孟水芸喊道。 焦急的小脸,眼泪掉了下来。 小小的人儿沿着平平仄仄的甬路继续朝前找去。 突然脚下一滑,孟水芸跌倒在地上,有血从膝盖渗透出来。 小虎牙急切地从墙壁后冲了出来。 “水芸——”因为心疼,小虎牙整个人有些惶恐。 六岁的孟水芸微微一笑,道“不过是跌破了点儿皮,不碍事儿的。” 小虎牙举起拳头朝自己的脑袋狠狠砸来。 “都怪我,都怪我。” 孟水芸忙抓住小虎牙的胳膊,道“是地面太不平整了,不怪虎子哥哥。” 许虎站起身来,朝地面狠狠踩去,道“坏地面,破地面,把我的水芸磕出血了。” 孟水芸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来背你。”许虎命令道。 “不要虎哥背,我自己能走。” 没等孟水芸将话讲完,许虎不容分说地弯腰将孟水芸背了起来。 六岁的孟水芸趴在许虎的后背上,不好意思地说道“水芸怕累坏了虎哥。” 许虎笑着朝前走去,边走边说“不累,你啊,顶多也就两百斤吧。” 两个小小的人儿沿着青石的驳岸朝前走去。 绿水之中倒影着二人的身影。 …… 一个唯妙唯肖的孙悟空的糖人出现在孟水芸面前。 林桐卓热切地看着孟水芸,道“新,新做的。” 孟水芸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众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嘈杂热闹的碧云阁大街。 碧云阁大街是云水镇最热闹的街道,街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小店,聚集了众多的商贩。也有很多驳船停靠在岸边,船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 众人围聚在捏糖人的老伯面前,人人面带喜悦和惊喜。 那捏糖人的老伯虽年过六旬,却生了一双巧手,不多时,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就会出现在他的巧手之下。 一会儿变出个猪八戒,一会儿变出个大公鸡,一会儿是小白兔,一会儿又是老母猪…… 孩童们簇拥着捏糖人的老伯,嘴里唧唧喳喳地问个不停。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看着孟水芸,面带温馨惬意的微笑。 孟水芸摆弄着手中的“孙悟空”,道“二少爷在笑什么?” 林桐卓轻轻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道“我们要是有,有这么一,一大堆孩子,该多好?”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慕容、林岳宇,单凯,绿真等人都笑了起来。 羞红了脸的孟水芸跺脚道“谁要和你生孩子?” 众人继续前行。 打着赤脚的渔家姑娘挑着鲜活的鱼虾穿行在人群中,光着膀子的小伙子坐在斑驳的墙角,挑着又肥又大的青壳螃蟹,吆喝着。 卖胭脂水粉的货郎挤占了最佳的位置。 碧绿的丝瓜、红彤彤的尖辣椒、绿茸茸的毛豆……堆得整整齐齐的,像一座座小山。 红的、紫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杂在一起,好像一幅水彩画。 暑热虽然并未完全褪去,但偶有阵阵凉风吹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惬意的微笑。 继续前行,人头攒动。 竟是一个戏园。 “这什么时候开了一家戏园啊?”林梧城不解道。 林岳宇和单凯相视一笑。 众人不解。 林岳宇扒开人群,挤了进去,径直走进戏园。 不多时,林岳宇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二八佳人。 “聂云儿?”众人几乎一口同声道。 二八佳人正是之前在林家唱过绍兴文戏的聂云儿。 聂云儿朝众人深深施礼,道“云儿见过各位。” “这里不是林府,大家又都是年轻人,不必过多拘礼。”林梧城说道。 林慕容好奇道“聂姑娘,你们现在在这家戏园唱曲儿?” 聂云儿看了一眼林岳宇,又看了看单凯,道“家父一心要恢复吕家班的荣光,可我们刚刚从东北回到江浙,要想在这江浙打响名号,有许多的难处。 权衡下来,我们就想在这云水镇开个戏园,每天流水唱文戏,有那些请出去连续唱几天大戏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有旁的戏班子来唱曲,也能赚上少许的银子。 这个事情,还多亏了岳宇公子和单凯公子鼎力相助,否则单凭我们吕家班,又怎么能开起这么大个戏园子呢?” 林岳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实也没帮什么,单凯帮他们选了这个地址,这处宅子,我就去求安容海舅舅,也是这家宅子的原主儿给安容海舅舅面子,很快就签好了协议,将这宅子以很合理的价格转让了。” 众人虽不多言,但林岳宇的眼睛和神情已经将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展现的淋漓尽致。 林梧城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不知为什么,隐约的不安让他有些局促,为林岳宇,又为聂云儿。 “我们今日出来就是闲逛,聂姑娘可有空,跟着我们去转上一转?”林岳宇期待地看着聂云儿。 聂云儿看了看单凯,又看了看众人,道“请允我进屋换身衣裳。” 不多时,一个穿了洋装的娇媚的人儿从戏园的大门走了出来。 林岳宇痴痴地看着那人朝自己缓缓走来。 纯白的礼服式及膝连衣裙包裹着娇小的身子,蕾*丝收腰,大气而又不失优雅。 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纤手紧紧握住小手包,脸微微泛红。 “我们走吗?”聂云儿莞尔一笑,露出一排细白如玉的牙齿。 …… 第四十七章 省亲 众人继续前行,绕过几条巷子,来到向单街。 福特,道奇,斯蒂庞克早已等候在巷子口。 众人上了汽车,汽车缓缓开动。 向单街虽不似碧云阁大街那般热闹,但也人头攒动,两侧店铺林立。 孟水芸惊奇地看着一个旌旗招展的店面。 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正坐在店面前,愁眉不展。 三辆汽车缓缓地停靠到那店面前。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身旁的林桐卓。 “这,这不是你的家吗?”林桐卓的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 念双走了过来,将车门打开,道“夫人让您回来看上一眼,也让两位老人家放宽心。” 孟水芸诧异地走下汽车。 正愁眉不展的老人抬头看着缓缓走来的孟水芸,张了张嘴。 孟水芸扑通跪倒在那老人面前,伤心地哭了起来。 老人正是孟水芸的姑姑孟木娘。 只是相隔两月,眼前的孟木娘似乎老了十多岁。 原本的黑发变成了满头银丝,两只深陷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孟木娘用昏花的眼睛把孟水芸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 望着望着,泪水便顺着皱纹的脸颊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孟木娘轻轻拍着孟水芸的后背,道“姑姑对不起你。” 孟水芸擦干眼泪,道“水芸一切都好,姑姑放心。” 店铺内的于德胜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姑父——” 于德胜感慨地摆了摆手,老泪纵横。 念双和绿真从车里取出许多的礼盒,捧到于德胜面前。 “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儿心意,夫人让念双带话来,说‘姑娘在府里一切都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念双道。 于德胜用衣服袖子擦了擦眼睛,道“我们于家有什么脸面受这些礼啊?” 绿真将东西放到于德胜旁边的一个桌子上,安慰道“于老板多想了,或许啊,这错点的鸳鸯谱到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四周看热闹的人渐渐围拢过来。 念双走到孟水芸身边,道“姑娘快上车吧,不要久留。” 孟水芸会意,连忙擦干了眼泪,朝孟木娘和于德胜深深拜了又拜,转身以帕遮面,急匆匆地上了汽车。 隔着纱幔,孟水芸不舍的朝窗外挥手。 汽车缓缓开动。 待三辆汽车远去,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地问着。 “于老板,那是您闺女回来省亲的?怎么也不进屋子坐上一坐?” “是啊,也没见新姑爷进家门啊。这林家真是家大业大,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唉,凤凰这也算是嫁入豪门了,老话说啊,豪门深似海,这见一面,可不容易啊。” 孟木娘和于德胜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闺女回门了。” …… 梨子江像少女一般缓缓地流淌着。 渔船像柳叶一样在江面上浮动着。 三辆汽车停靠在江岸边一家茶舍前。 众人下了汽车,依次走进茶舍。 茶舍里人头攒动,有听说书人说“灯晚儿”的,有边品茶水边嗑着西瓜子的。更有什么也不做,兀自发呆的。 几个小厮举着大铜壶穿梭在几十张宽大的榆木桌子间,挑空倒茶。 那茶壶嘴足足有一米长,离茶杯有一米多远的距离,茶水像一条透明的琥珀弯月,架在茶壶和茶杯之间。 众人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边品茶边遥望窗外的梨子江。 尽管众人有说有笑,但孟水芸依然沉浸在哀伤中。 仅仅两个月没见,孟木娘和于德胜竟衰老得如此之快。 孟水芸拿起丝帕转过身去,背对众人,悄悄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孟水芸的左手。 抬头看去,竟是林桐卓温暖而又威严的眼睛。 泪再也控制不住,倾涌而出。 孟水芸挣扎着想将手抽离,无奈林桐卓的力量奇大。 林岳宇端着一盘绿色的吃食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哎,二哥二嫂,你们这是干啥呢?”林岳宇怪笑道。 林桐卓连忙松开了紧抓孟水芸的手。 “你,你不去好好陪,陪着聂姑娘,到处走什么?” 林岳宇将那盘吃食放到桌子上,道“二哥,二嫂,这是我特意让小二给咱们留的——桑叶鱼饼。” “桑叶鱼饼?” 林岳宇兴奋地讲解起来“细看这个鱼饼的外表,可以看到鱼肉其实并不是全部剁烂,部分鱼片还保留得非常完整的。厨师在鱼肉中放入切碎的桑叶,搅拌均匀后用油煎香,金黄的鱼饼上带着点点绿光。咬上一口,你会发现,除了一般鱼饼所具有的弹牙口感外,还可以咬到鱼片和桑叶。哗,鱼有鲜味,桑叶有香味,两重口感。” 林岳宇的话刺痛了孟水芸的心,在记忆深处,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真的将桑叶和鱼肉完美结合,那就是许虎的母亲——曼姨。 六年里,那个整日带着笑意的女人为自己和许虎两人做过许多精巧的渔家菜。 桑叶包、桑叶卷、桑叶鱼饼、均安鱼饼、乐从鱼腐、鸡蛋鱼羹…… 单凯走了过来,拿起一片桑叶鱼饼,道“没想到此处竟然有这种小食。单凯小时候,家父常常为单凯做桑叶鱼饼,但单凯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真的将桑叶和鱼做得让人久吃不厌。” 众人惊奇。 “单凯公子说的是何人呢?”林梧城不解道。 单凯摇了摇头,道“其实单凯也没见过这人,还是不要说这个话题了吧。” 聂云儿兴奋地手指窗外,道“快看,那不是云水镇最美的天均山吗?” 众人顺着聂云儿手指的方向望去。 傍晚的天均山像一尊卧佛横躺在梨子江的江面上。 “我们去爬山可好?”聂云儿拍手道。 林岳宇皱眉道“要去天均山,就要乘船,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怕天黑前回不来。况且我二哥行动不便。” 聂云儿失望地不再言语。 林桐卓看了看窗外那遥远的天均山,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就要尽兴。只,只管租船去就是,你们爬山,我在山下等,等你们就是。” 聂云儿欢喜地道“二少爷,你太好了。” 林桐卓笑呵呵地看着林岳宇,道“追,追女孩子可是要花,花心思的。” 林岳宇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二哥,这里不比英国。” 众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 林梧城交代了三个司机,让他们在茶舍里安心等待。 单凯去岸边寻了一条大船,足以搭载三十多个乘客。 林岳宇吩咐茶舍的小厮送了许多的吃食和水,放到大船上。 众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上了大船。 一个年老的船夫站在船头吆喝了一声。 几个船夫用力划起桨来。 大船在碧波上缓缓朝天均山划去。 波光粼粼,阵阵涟漪,像孟水芸的心情一样,起伏连绵。 风像女人的手一般温柔,轻轻吹拂着孟水芸的头发。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哪里知道,表面平静的天均山却暗含重重险阻呢? 她又哪里知道,恰是这重重的险阻让她和林桐卓真的相亲相爱呢? 第四十八章 天均山遇险 …… 众人下了大船,沿着山间小径一路说笑着朝天均山山顶爬去。 老船夫领着几个船夫下了大船,蹲在岸边吸着旱烟。 站在天均山山脚下,抬头凝望,只见峰峦起伏,重叠环绕,山路蜿蜒深邃,只觉自然造物博大,人是那样的低矮渺小。 山涧漫流欢快地流淌下来,击打着山石,发出清脆的声响,更显得密林清幽无比。 穿过一处丛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塔林。 四座十米高的石塔围绕着一座十五米高的石塔。 每个石塔前都有一块不具名的石碑。 中间最高的石塔前有一座巨大的香炉,香炉中散乱地插着还没有燃尽的三尺香。 香炉和石塔中间有一个一米半高的石台。 林岳宇飞快地跑了过去,猛地跳了起来,直直地跳到那石台之上。 众人一惊。 林岳宇嘿嘿地笑着,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聂云儿从香炉中拔出一把还没燃尽的三尺香,朝石台上的林岳宇拜了又拜。 单凯捂住肚子,笑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啊。” 林梧城走到一处石碑前,看着无字石碑,兀自发呆。 林岳宇从石台上跳下,几步走到林梧城身边,问道“大哥,你说这几座石塔里真的有老和尚的尸体吗?” 林梧城抬头看着石塔上缠绕的百色布条,道“和尚圆寂后,会火化,这石塔里或许埋葬的不是尸体而是舍利子。又或者,这石塔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林岳宇不解道。 林梧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众人穿过塔林继续前行,转眼间来到一处蜿蜒向上的石阶前。 单凯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天均山,道“那上面有一处平台,可以做人歇息之用。不如,我们让二哥在那里等我们,可好?” 只见那处平台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朝外延伸着,可以看到远处的景致,视野宽阔。 众人均点头称好。 林慕容弯腰将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背了起来,单凯将轮椅折叠好,背在身上。 绿真和念双提着装满水和小食的篮子跟在身后。 不多时,众人来到那处视野广阔的平台。 众人将林桐卓安顿好,已是日落夕阳时。 遥望天际,傍晚的阳光铺撒在波光粼粼的梨子江上。 林桐卓摆了摆手,道“你们抓,抓紧时间,在日落前赶回来。” 林梧城不放心道“二弟,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可好?” 林桐卓看着众人,道“我就坐在这里,又能出什么事儿?你们去,去玩吧,尽兴就好。” 孟水芸走到林桐卓身边,道“你们尽管放心去吧,我留下来陪二少爷。” 众人相视一笑,林岳宇嚷道“绿真,念双,你们也一起去爬山吧。” 念双不放心道“你们去吧,我还是留下陪二少奶奶吧。” 绿真悄悄捏了念双一把,道“念双啊,听说在天均山山顶对着梨子江许愿,会很灵验呢。” “念双,你跟着众人一同去吧,好容易出来一趟,就放松地好好地玩上一玩。”孟水芸道。 念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正举头凝望的林梧城,小声道“念双跟着去,就是了。” 众人说笑着遁入苍松翠柏间。 …… 江水依依,美人在侧。 孟水芸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着江水。 林桐卓不想打扰沉思的孟水芸,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细腻如丝的风平缓地吹拂着。 偶尔有林慕容、林岳宇等人的高声呐喊透过密林传过来。 林桐卓可以根据众人的声音判断他们走到哪里。 当那呐喊渐渐听不真切时,风似乎越来越大了。 林桐卓皱起眉头看着遥远的江面。 薄雾渐渐萦绕在江面,燕子在江面上盘旋着。 抬头看去,遥远天际的夕阳早已被浓重的乌云遮挡。 起风了。 林桐卓有些焦虑。 孟水芸显然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林桐卓掉转轮椅的方向朝天均山山顶高声喊道“起风了,要下,下雨了——” 然而这声音很快湮灭在疾风中。 “二少爷,我看是要下雨了,我们还是找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吧。”孟水芸道。 林桐卓看了看江面,又看了看天均山,道“还是再等,等他们,或,或许他们很快就下山了。” 林桐卓再次对着高山喊起来。 疾风狂啸着扫过二人,孟水芸险叫暴虐的疾风吹倒。 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孟水芸焦急地喊道“下雨了,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还是尽快找个地方避雨吧。” “你,你下山,穿过塔林,去寻那大船,在船上避雨。”林桐卓吩咐道。 孟水芸看了看遥远的江水,又看了看林桐卓,自己怎么才能将林桐卓从这个平台弄到山下呢? 孟水芸咬了咬牙,道“我背你。” 林桐卓吼道“你快下山,听见没有?” 早已被雨水打湿的二人在磅礴的大雨中僵持着。 突然,一声炸雷震天响。 一道闪电快速划破天际,击打到二人眼前的一棵百年松树上。 松树被一劈两半,倾倒下来。 林桐卓一个跃起,将孟水芸抱起,迅速滚动到一边,三人粗的老松树的树干重重地砸落在二人的身旁。 就在二人惊魂未定时,身下的巨大的岩石突然发出咔嚓的声响。 林桐卓大叫一声“不好。” 断裂的岩石朝山下滑落去。 孟水芸不自觉地抱紧了林桐卓,两人惊惧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江水。 二人和断裂的岩石几乎同时掉落在江水中。 被岩石击打起的巨大水浪将二人卷入水下。 不识水性的孟水芸在水中挣扎着,连呛几口江水。 湍急的江水冲击着二人。 一只胳膊有力的将自己圈在怀里。 “啊——”浮出水面的林桐卓深深呼吸一口气。 被林桐卓拽出水面的孟水芸惊惧的伸手胡乱抓着。 “水芸,坚持住,呼吸,呼吸。” 这个不识水性的姑娘,此时早已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糊涂了,哪里还听得进林桐卓的建议? 孟水芸的两个胳膊胡乱抓着。 一个大浪打来,孟水芸被再次卷入水底。 肆虐的狂风,劈头盖脸的暴雨,一个个大浪,湍急的江水。 “水芸——”林桐卓猛吸一口气,扎进水中。 天彻底黑了。 雨更加大了。 第四十九章 云水真情 孟水芸浑身酸软地苏醒过来。 她骇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男人用胳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借着微弱的光线,孟水芸依稀可辨眼前的男人正是林桐卓。 “不——”少女本能的娇羞和荣誉让她猛地伸手推了林桐卓一把。 谁料,这一推,自己险些滑落水中。 被惊醒的林桐卓一把抓住险些滑落水中的孟水芸。 “我们只有这一小块地方可以栖身,涨潮了,外边雨越来越大,水越涨越高。”林桐卓说道。 孟水芸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和林桐卓两人正栖身在一个自然形成的溶洞内。 溶洞外是瓢泼的大雨。 江水漫进洞中,自己和林桐卓栖身的地方不过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只是这岩石已被江水占去大半。 林桐卓看着孟水芸,笑道“你好重,把我的胳膊都累酸了。” 孟水芸仰头看着这个自己陪伴了两个月的男人,道“是你把我从江水中救起,并带到这个地方的?” “是。” 孟水芸低头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自己的皮肤上,脸顿时红了起来。 自己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紧紧抱着呢?而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妹夫。 孟水芸朝旁边挪动了一下,尽量和林桐卓保持一定的距离。 林桐卓笑了。 “为什么要刻意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你不是我老婆吗?” 见孟水芸不言语,林桐卓道“我可是把你从水中抱起,游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 林桐卓将头靠近孟水芸,坏坏地笑道“况且你昏迷过去了,我抱了你几天几夜了。” “昏迷?几天几夜?”孟水芸吃惊道。 “是,这雨已经下了许多天了,你也昏迷了许多天。虽然我给你做了,做了——” “做了什么?” “溺水急救术。”林桐卓坏坏地笑道。 想起那次落水,孟水芸生气地猛地伸出手来,甩向林桐卓。 林桐卓一把握住孟水芸的胳膊,道“想谋杀亲夫啊?” 孟水芸转过身去,背对着林桐卓,兀自哭泣。 林桐卓没有想到自己会激怒孟水芸,更没想到一直温柔贤淑的孟水芸也有刚烈气愤的时候。 林桐卓张了张嘴,但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一条银亮亮的光芒朝二人游来。 林桐卓惊惧地喊道“水芸,有水蛇——”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那银亮亮的东西朝自己游来,因为紧张,十根手指紧张地扣在一起。 “到我身后。”林桐卓伸出双臂,想将孟水芸挡在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银亮亮的光芒突然从水中窜出,直扑向二人。 不偏不倚,正好叮咬在孟水芸的胸上。 水蛇的尾巴缠绕到孟水芸的脖子上。 二人皆惊呆了。 突然,林桐卓以极快的速度伸出手来,一下抓住那水蛇的尾巴。 猛然拽了下来。 像个疯子一般,林桐卓站起身来,拼命甩起那水蛇,死命的狠狠地摔在岩石上,一遍遍的轮起,摔下。 当精疲力尽的林桐卓跌倒在地时,那水蛇早已被他摔成了肉泥。 “水芸,别吓我,你醒醒。”林桐卓抱住脸色发青的孟水芸,急切地喊道。 孟水芸气息奄奄,道“你怎么不,不,结巴了?” 林桐卓抹了一把眼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 林桐卓将孟水芸平放到岩石上,道“不行了,必须这样。” “刺啦”一声,林桐卓将孟水芸的衣襟撕破了。 “不要,求,求你——让我,死,死了,好了”孟水芸哀求地望着林桐卓。 泪如雨下的林桐卓按住孟水芸的两只胳膊,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要死,也是我在你前面死。” 说完,林桐卓俯身下去,对着孟水芸胸前的伤口允吸起来。 一口一口黑色的血液被猛地吸出来。 眼泪顺着孟水芸的眼角流了下来。 在林家的这些日子,她喜欢上林家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乖张跋扈的张芝兰。 不知不觉中,她把林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为什么?或许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每一日,她都要提醒自己,不要深深陷入林家,不要对眼前的男人动情。 而当那道闪电划破天际,那棵大树砸向二人时,林桐卓猛的从轮椅上飞扑而来。 二人抱在一起滚落到一边,她清晰地感到林桐卓体内那颗因为担心而急速跳动的心脏。 岩石断裂,二人掉落水中。 慌乱中,她一次次地沉入水底。 林桐卓一次次潜入水中,将自己抱出水面。 当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是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体魄。 曾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想继续这样昏迷下去,不要起来。 可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你这个不知道廉耻的女人,他不属于你,他是你的妹夫,你怎么可以将他据为己有?你喜欢的不是许虎吗?对,你喜欢的是许虎。” 浑身无力的孟水芸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次次低头允吸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娇羞,痛苦,茫然让她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许久,林桐卓重重地倒在自己身旁。 “谢谢——”孟水芸道。 良久不见林桐卓言语,孟水芸用尽气力扭头看去。 林桐卓正看着自己,只是本英俊飒爽的他此时已是面色青紫。 “水芸,我,我冷——”林桐卓牙齿打颤地说道。 话音刚落,林桐卓两眼朝上翻了翻,浑身抽搐起来。 孟水芸大吃一惊。 难道是蛇毒被林桐卓吸进了体内?难道是林桐卓的癔病又发作了? 惊慌失措的孟水芸看着眼前的男人,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孟水芸想伸手去抚摸林桐卓,却无奈没有任何气力可使。 无奈的孟水芸眼睁睁地看着林桐卓时而浑身打颤,时而口吐白沫。 良久,林桐卓停止了抽搐,整个人变得平静下来。 面色由青紫变成死灰。 孟水芸仰面看着黑漆漆的溶洞的洞顶,听着溶洞外磅礴的大雨,喃喃道“也许,你我终究有夫妻的缘分的,生不能同生,死却要同穴。” 孟水芸拼尽最后一点气力转过身子,面朝林桐卓。 “桐卓,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孟水芸将林桐卓紧紧地抱在怀中。 再没有羞耻,再没有胆怯,再没有任何的禁锢。 “桐卓,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你,你不要走——” 泪纷纷,雨纷纷。 …… 云水镇遭到百年一遇的洪灾。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四天五夜。 数十条大船在骇人的大雨中,朝二人栖息的溶洞划来。 无数的人在喊。 “二哥,二嫂——你们在哪里——” “桐卓,水芸姑娘,听到了吗?” “二少奶奶,二少爷——你们在哪里,老爷和太太都要疯了。” “水芸,我是你的姑姑啊,你听到姑姑的声音了吗?” “水芸,我是你阿爸啊,我都知道,都知道了,老天爷啊,让我见见我的水芸吧。” “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在哪里啊,奇峰我从萧山给你们带回来了很多奇异的水果,你们一定要活着啊,不要让奇峰心痛。” 众人的呼喊、哭泣,很快湮灭在肆虐的狂风和大雨中。 恍惚中,孟水芸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巴。 没有任何气力的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江水一点儿点儿上涨着,渐渐接近二人的身体。 不多时,两人的身下已被浑浊的江水浸润。 孟水芸抱紧失去知觉和意识的林桐卓,闭上了眼睛。 …… 第五十章 江岸倾情 …… 梨子江江岸。 人头攒动。 岸边的茶楼、酒肆、客栈被云水镇的百姓占满了。 人们或依靠着阑干,凭栏远眺;或坐在屋脊,念念有词。 数十辆轿车停靠在江岸边,每辆车上扎着许多的白花。 岸堤附近停泊了数十艘大船,这数十艘大船如那些汽车一样,均是披着白花。 一个巨大的香案被设置在岸边。 香案上摆放了各种供品和香烛。 神情异常严峻的林纪楠携着全家上下几十口人站立在香案旁。 安容顺神情恍惚,几次险些瘫软在地。 秋嫂努力地支撑着安容顺。 林夜思挺着硕大的肚子,哀伤地朝遥远的天际张望着。 她不相信自己的二弟会这样离开自己,她更不相信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可数天的船队搜寻都没有寻到踪迹,警局派出的数十个警察也没有可靠的线索。 几乎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当大雨停了,天彻底晴了的时候,林纪楠放弃了希望。 七天七夜,已经是人能存活的极限,更何况是一个病人,一个柔弱的丫头呢? 安容顺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这样离开,死活坚持着让林纪楠带着全家到岸边祭祀水神,希望水神能显灵,保佑自己的儿子平安归来。总之是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纪楠没有想到自己萧山之行,回来就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人一下老了许多岁。 整个云水镇的人都知道林家出了大事儿。 整个云水镇都知道林家为了救人就差雇佣美国的飞机了。 有灵机一动的人慌里慌张地跑去林家提供线索,可每当奇峰跟着去寻的时候,才知不过是骗人钱财的把戏。 安容顺为了得到神灵的庇佑,对每一个来林家提供线索的人都报以丰厚的奖赏。 几天的大雨,云水镇的一些闲散的人用这个把戏骗取了林家不少的钱财。 尽管张芝兰有一百个不满意,都被许茹宝压制了下来。 “破财免灾,花点儿钱,能让大姐心里好受些,也是值得的。” 孟水芸的姑姑孟木娘和姑父于德胜得了消息,立即赶到林家,坚持让林家派人去乡下将孟水芸的爹娘接来。 孟孝平得知孟水芸出事后,立刻像疯了一样连夜坐车赶到了云水镇。 许茹宝等人怕这个乡下的汉子耍起蛮来,不仅打扫了专门的房间让孟孝平两口子住下,又派了几个丫鬟和伙计好生伺候着。 知道孟水芸的后娘喜欢锦缎,许茹宝让门房的小伙计去云水镇挑选最贵最好的料子,每样扯上数十米。 孟水芸的后娘兰彩霞见了满桌子的绫罗绸缎还有各色首饰,内心里十分欢喜。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兰彩霞也不敢露出欢喜的神情。 许茹宝从兰彩霞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女人的内心,一块石头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孟孝平没有想到自己的闺女只离家数月,竟然发生了那么多自己难以意料和理解的事情。但看到满头白发憔悴异常的孟木娘和于德胜,这个憨厚的乡下汉子立刻原谅了所发生的一切。 他只希望能早日寻到自己的女儿。 林家花了大价钱,找了许多的船队,又联系了云水镇和苏州的警察局。每次大的搜救,孟孝平都要亲自跟队。 他唯恐人们忽略了一丁点儿的信息。 七天,整整七天,这个壮硕的农家汉子瘦成了皮包骨。 他恨自己没有关爱过自己的这个女儿,甚至是忽略了这个女儿。当苏州警察局的赵德对林纪楠说已没有继续搜救的价值时,他从凳子上跌到地上。 从没有好好爱护过,关爱过,如今就像风一样轻易的溜走了。 孟孝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彻底掏空了。 …… 孟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面朝梨子江痛哭流涕。 “水芸啊,是姑姑害了你啊。姑姑对不起你啊。” 于德胜老泪纵横,道“老天爷,你要真的长眼睛,就把我这老骨头收去吧,求你放过水芸吧。” 两人的哭泣引得众人纷纷落泪。 林纪楠看了一眼旁边暗自落泪的孟孝平,突然有种哽咽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同是父亲,又怎会不知那种痛呢? 都是自己太顽固,都是自己太在意面子,强制孟水芸留在林家冒充凤凰,用她来给孟木娘两口子施加压力。 悔恨和心痛让这个刚毅的男人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林纪楠用手捂住心脏。 林梧城一把扶住林纪楠,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林纪楠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儿,祭祀开始吧。” 林梧城忧虑地看了看林纪楠,道“是。” 主持祭祀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士,十多个小道士将桃木剑、净水、符纸等一一摆放好。 随着老道士的一声大喝,十多个小道士将香烛燃烧的灰烬混合上净水倾洒到江水中。 众人不敢直视几个道士做法,纷纷低下头来,心中默默祷告。 林岳宇和单凯、林慕容,三人站立在众人的身后,均是神情严峻。 那日众人有说有笑的朝天均山爬去,不等到达山顶,天色大变,磅礴的大雨立时下了起来。 众人急匆匆地朝山下跑来,没跑出多远,发生了巨大的泥石流。 下山的道路被彻底堵住了。 众人只好小心翼翼的绕到山后寻找可下山的道路。 大雨中,聂云儿扭伤了脚,绿真因为滑落山崖,撞坏了下颌骨。而念双因为担心孟水芸,走得急切,一脚踩空,掉到早先猎人挖的陷阱里。 在黑漆漆的夜雨中,四个年轻的男人使出浑身的解数解救着三个娇柔的姑娘。 好在那十几个船夫心地纯厚,因为担心众人,冒着大雨寻来。 这才使众人在黑夜的大雨中顺利下山。 惊魂未定的众人按来路去寻林桐卓和孟水芸时,吃惊地发现林桐卓的轮椅孤零零地倒在一棵断裂的大树附近。 而那块巨大的像平台的岩石竟然断裂了。 老船夫看着岩石断裂面,低声道“掉下去了。” …… 潮水退去的梨子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水缓慢的流动着。 众人虔诚地朝江水拜去。 尽管一百个不信,林岳宇几个年轻人还是跟着众人弯腰拜去。 林岳宇抬起头来,朝远方望去。 这些日子来他感觉自己太憋闷了。 有时候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带着聂云儿回上海,或者去北平。 对,去北平。 走在林家老宅,每走一步,都让他感觉到压抑,时刻能感受到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犹如今日的祭祀,在他看来,也是可笑之极的。 心道:与其在这里祭祀莫须有的水神,还不如出船去寻上一寻。 隐约有个小点儿出现在天际。 林岳宇皱起眉来。 小点儿似乎在朝这边一点儿点儿接近。 而那小点儿的方向却不在天均山,而是在天均山的西侧。 突然有人惊呼道“快看,那里似乎有人影。” 另一人道“好像是个竹筏子啊。” 林慕容几步冲到江岸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林慕容激动的喊了起来。 “是他们,是他们——他们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他们啊?”张芝兰不解道。 因为激动,林慕容声音颤抖道“桐卓和那丫头。” 林慕容将望远镜双手递给林纪楠,道“二叔——” 林纪楠举起望远镜。 这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流泪了。 “哎呀,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张芝兰道。 林纪楠大声道“叫船夫们开船,我要亲自去接我的儿子和儿媳妇。” 张芝兰和众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老爷,您不是傻了吧?” 林纪楠将望远镜还给林慕容,急匆匆地下了岸堤,上了大船。 林岳宇等人也悉数上了大船。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张芝兰和林夜思。 围观的百姓莫名所以。 林夜思眼含泪花的抚摸着肚子,道“你二舅和二舅妈还活着。” 几艘大船搭载着众人朝那浮动的小点儿开去。 …… 孟水芸扯了扯身上的白色褂子,道“桐卓,你这褂子太大了,我穿着不合身呢。都怪你扯烂了我的衣服。” 面色苍白的林桐卓躺在破烂的竹筏子上,双眼紧闭。 孟水芸躺在林桐卓身边,将林桐卓紧紧抱在怀中。 “天晴了,我以为我们会被埋在那个洞中呢。好在寻到了这个筏子,也不知啊,这个筏子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希望有人看到我们的尸体,帮我们寻到家人。我死不怕,可你没吃过苦,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外边,做个孤魂野鬼呢?我不想让你受苦。” 嘴唇干裂的孟水芸抱着林桐卓,道“你看这天多蓝啊……” 孟水芸再次昏迷过去。 几十个船夫唯恐大船的浪花搅扰了竹筏,不敢用力划动。 几艘大船小心翼翼地将小小的竹筏子团团围住。 秋嫂扶着安容顺,激动地哭道“谁说他们二人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林纪香不忍去看,用丝帕不断地擦拭着眼泪,道“水神是想着他们能活着,好好过日子呢。” 许茹宝走到林纪楠身边,道“老爷,你看那丫头的衣服——” 林纪楠激动地朝等待在身后的几十个壮汉,道“下去救人。” 一直躲避在众人身后的郝兆飞握紧了手中的医药箱。 第五十一章 水到渠成 众人将昏迷的林桐卓、孟水芸从竹筏子上救到大船上,大船的船夫们奋力地划起船浆。 本就聚集在岸边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狂呼起来。 闻讯赶来的云水镇的百姓越聚越多。 林家上下,人人心潮澎湃。 林桐卓、孟水芸二人又被送入等在岸边的轿车里。 几十辆轿车带着众人朝林家老宅开去。 众多的百姓唏嘘不已。 有人惊诧,有人感叹,有人困惑。 待林家人彻底离开岸边,百姓们蜂拥到做法的大案前,争相取三尺香,朝梨子江叩拜。 有人困惑道“那丫头左看,右看,也不像凤凰啊。” “是啊,虽然眉眼间和凤凰很像,但要说是同一个人,我还真是不信。” “这林家究竟是在做什么啊?前些日子迎娶了凤凰,可眼前的又不似凤凰。那这位姑娘又是谁呢?” 一人小声道“嗨,你们还不知道吧。凤凰那丫头大婚的时候逃婚了。今天你们看到的那位姑娘啊,其实啊,其实是孟木娘的侄女。那个有些驼背的男人,就是孟木娘的大哥。” 众人惊讶道“那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之前那人低声道“还能算怎么回事儿?临时新娘呗。林家摆明了是用那丫头来要挟于德胜老两口,想让凤凰啊,早日现身。” 一人皱眉道“恐怕啊,那凤凰再出现,不仅仅要被责罚,还会被立即休出林家。” “此话怎讲?”众人不解道。 那人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丫头穿的衣服是个男人的褂子?如果我没有猜错,那衣服应该是林家二少爷的。这几天几夜,他们都在哪里?这丫头在林家一连住了两个月。难道,难道——” “你是想说,这两月,他二人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 “嗨,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一人嬉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蛋操心。你们没看到林家上上下都很喜欢这姑娘吗?即使那凤凰回来,又能怎么样?当初可是她凤凰没有情义,不顾大局的跑了。我看林家现在啊,已经是认可了这个顶替的新娘。”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道“若说这姑娘做了林家的媳妇,也是林家的造化。这样一个识大体,贤淑的姑娘,那可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女子啊。” 梨子江的江水静静地流淌着。 浑浊的江水愈发地清亮起来。 …… 尽管林纪楠请了许多的专家来家里会诊,但做为家庭医生的郝兆飞依然忙碌得不可开交。 一会儿要到孟水芸的房间观察病情,一会儿又要到林桐卓的房间看上一看。 林桐卓的情况很糟糕。 几个专家得出结论,林桐卓的症状属于中毒。 但至于是什么毒,没人能给出准确的结果。具体的要待血样化验结果出来才能定论。 奇峰、安容海带着血样急匆匆地赶到苏州,结果最快也要第二日才能出来。 专家们给林桐卓和孟水芸开了一些常规的药物,可以帮助肌体尽快恢复功能,有助于醒脑健神。另外,因为二人几天几夜没有进食,胃,肠,以及其他脏器都受到了很大的损伤,所以专家们又给开了一些营养类药液。 大大小大的吊水,一瓶接一瓶的输送着。 安容顺一直坐在林桐卓的床前,不肯离开。 众人无论如何都劝说不动这个固执的老太太去歇上一歇。 傍晚,孟水芸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人们从孟水芸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二人的经历。 几个专家立即决定在林桐卓的药里加上解蛇毒的药物。 第二日一早,奇峰和安容海从苏州赶了回来。 专家们又根据检验结果调整了药物配比。 第二日的午后,林桐卓醒了。 整个林家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紧张与欢喜中。 …… 孟水芸和林桐卓相继苏醒过来,众人自是松了一口气。 但林纪楠却烦恼起来。 这一日,林纪楠坐在正房的堂屋里兀自喝着闷茶。 安容生不敢吭一声,站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林纪楠的神情。 林纪楠的心乱得很。 许久,林纪楠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道“凤凰那丫头有消息没?” 安容生的一双小眼睛翻了翻,道“老爷,派出去寻的人啊,到现在也没有个消息。怕耽搁了工厂的生产,我让他们大部分都回厂子里做工了。只让李家兄弟两个在云水镇一带转悠,打听着。” 林纪楠生气地猛一拍桌子,道“这都多长时间了?两个月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 安容生诺诺道“老爷,凤凰是于德胜和孟木娘的亲闺女,她还能真丢下这老两口,一辈子不管不顾?” 想起凤凰做下的这桩蠢事,林纪楠越想越气。 虽然他一直想早点寻到于凤凰,可是,如果于凤凰真的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眼前住在自己家中的于德胜和孟木娘两口子是于凤凰的父母,也是自己过过礼的正牌亲家公亲家母。 而那个一脸憔悴的乡下汉子孟孝平和那个说话唯唯诺诺的小脚女人,又是孟水芸的爹娘。 两个月的相伴,花前月下。 几天几夜,二人独处一隅。 那件穿在孟水芸身上的褂子。 两人紧紧相拥的场景。 林纪楠感觉自己彻底凌乱了。 对于孟水芸,林纪楠早已从旁人的眼里读出了喜欢。 无论是安容顺,林纪香、林夜思,还是安容海、奇峰,甚至是许茹宝、许茹旗。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说着孟水芸的好。 一个孱弱的身影在一个人的搀扶下走进了堂屋。 “老爷——”安容顺道。 林纪楠看着老了许多的安容顺,道“你不去歇息,跑这里做什么?”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道“我啊,有些话想讲给你听。” 林纪楠朝外挥了挥手。 安容生和秋嫂会意,立即带着众多的丫鬟婆子走出了堂屋。 安容顺见人已走光,顿了顿,道“这话啊,我也憋了许久了。先前啊,我一直在嘀咕。今日啊,我觉得也不得不说了。” 林纪楠静静地听着,多年的夫妻默契,他知道安容顺即将讲的话会非常重要。 “老爷,前些日子啊,我们几个偶然在一画报上看到一个女明星,眉眼啊和凤凰很像,很像。 我就找了平时不怎么言语,为人忠厚老实的老五去上海寻那画报上的小明星。” 林纪楠重新将桌子上的茶杯拿起。 安容顺接着道“老五一路打听,颇费了些周折,终于找到那家公司,寻到几人,得知那小明星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包*养的一个外房。” 见林纪楠不言语,安容顺摇了摇头,道“老五花了些金钱,找人打听到那外房住的房子,在那里,老五见到了花枝招展的——” “啪——”茶杯被林纪楠重重地摔在地上,崩裂的碎片险些将刚刚跨过门槛的许茹宝扎伤。 许茹宝娇笑道“哎呦,老爷,大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见二人皆不言语,许茹宝再次笑道“水神真厉害,我们刚祭拜,她就将我们家二少爷和水芸那丫头送还给我们了。要我说啊,这是缘分啊。桐卓和水芸这丫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次次,有谁能说他们不般配呢?” 许茹宝甩着丝帕走到林纪楠身边,小声道“老爷,你是当爹的,平日里桐卓的眼神你不是没看到。况且,这次啊,满江岸边的人可都看到那丫头穿着桐卓的衣服。 早晨,水芸醒来,说起在溶洞中,桐卓中了蛇毒。 念双说水芸那丫头胸口有蛇伤。 老爷,咱们都是过来人——” 林纪楠面色凝重地看着堂屋外如火一样的晚霞,道“好了,既然这姻缘是天注定,择个日子为两人把婚事办了吧。也算是水到渠成吧。” 许茹宝欢喜道“老爷,您真是开明的人。” 安容顺虽然开心,但依旧忧虑道“那凤凰丫头那边呢?” 林纪楠猛一拍桌子,道“我林家从没有过这样的儿媳妇。” 第五十二章 惊采绝绝 几日的休养,孟水芸已能下床走动。 人虽孱弱,但精神尚好。 念双搀扶着孟水芸,绿真推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林桐卓。 四人行进在枝枝蔓蔓中。 石榴花依旧火红,但孟水芸和林桐卓两人的心却起了暖暖的变化。 念双和绿真总是跑开,时而去追花间的彩蝶,时而去寻草丛中不知名的花儿。 孟水芸和林桐卓两人坐在花下,千言万语哽咽在心间。 一切尽在二人心中。 疼,异样的疼痛。 自从那日开始,这种心痛的感觉时常泛上心头,让孟水芸几近晕倒。 无人的时候,孟水芸就会落泪。 自己一次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对这里的一切动情,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可自己终究是动了情了。 花正好,风正清。 心痛再次泛起。 孟水芸抓紧丝帕,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 林桐卓担心道“你是怎么了?”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马上就要别离。 “你这样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林桐卓嘿嘿地笑道。 眼泪从孟水芸的眼角滚落。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你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 林桐卓没有想到一直温顺的,谨小慎微的,从不言语的孟水芸会一连串说出这些话来。 这个二十岁的青年,激动地猛的将孟水芸搂在怀里,道“傻瓜,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一直是真实的,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羞红了脸的孟水芸轻轻推开林桐卓,道“我,难受——” 林桐卓抓住孟水芸的手,开心道“是心痛吗?你终于能为我心痛了?你知道我为你心痛了多少年吗?” 林桐卓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道“小小年幼时,在紫薇花下见过你,就再也没有忘记过。这是你送我的。还记得那只白猫吗?” “白猫?” “是,自从那次见面,我就一直养白猫。在英国,我种了许多紫薇,在院子里养了一只白猫。我时常在梦中看到你着了那罗裙,走在花下。” 林桐卓动情地讲述着“阳光刺眼的夏日,你在花丛中走出,带着淡淡的清香,顽皮的白猫栖息在树下……” 林桐卓突然激动起来,再次将孟水芸拥在怀里。 “曾经有人说你死了,我一直活在懊悔中,我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儿认识你,我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儿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更痛恨老天不公,为什么要夺去我爱的人的性命。从那年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活在心痛中。那天,你在众人的惊诧中走到我的房中,我知道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林桐卓轻轻托起孟水芸的下巴,道“水芸,这世上只有你值得我心痛。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知道你在困惑,你有很多不解,我的腿,我的抽搐,我的挣扎,我的语言,总之,我有许多事情需要向你解释,但是,请你相信我,等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告诉你真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这个家族。” 想起熔岩洞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苏婉容,想起那个神秘的祠堂,想起那个被焚烧的镜山庭院,想起神秘的单凯……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我愿意等待。” 林桐卓激动的将孟水芸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孟水芸整个人都放进心中才甘心一般。 孟水芸用双手揽住林桐卓的腰,心道: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一个偷儿?凤凰,你在哪里? 心痛,爱恋,自责,羞愧,迷茫。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树上的鸟雀停止了鸣叫,欢腾的知了也停止了喧嚣。 整个世界为眼前的两个相爱的人停止了运转。 …… 远远的一处嘉山后,林夜思激动的握紧了林纪香的手,道“我就说,我就说他们两个是相爱的。” 林纪香感慨的用丝帕擦着眼角的泪珠,道“没想到这世上还真的有这样动人的感情。” “噗——”林夜思笑出了声,道“姑姑。” 林纪香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们还是去正房吧,看看那幅《秋庭晨课图》怎么样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慕容收了那卷轴,过几日也就离开了。这要再见面,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朝正房大院走去,身后跟着两个乖顺的丫鬟。 …… 林家正房大院。 几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箱子走进院中。 箱子上覆盖了一块红色绒布。 林纪楠,安容顺,许茹宝,张芝兰,林梧城、林慕容…… 林家的上上下下聚集在正房的门前,期待地看着那箱子。 一个男人走到林纪楠面前,鞠躬道“老爷,《秋庭晨课图》如您当初交代的,在工期内顺利完成了。” 林纪楠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取出来吧。” 男人恭顺地退后,道“取。” 几个男人慎重的将红色绒布取下,将箱子盖打开。 一个长长的锦盒被放在箱子中。 之前那男人神情肃穆的弯腰,双手取出那长长的锦盒。 锦盒被放置在宽大厚重的桌子上。 林纪楠朝林慕容点了点头。 林慕容走上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将锦盒的盖子打开。 一幅卷轴被放置在锦盒中。 随着卷轴缓缓展开。 众人露出喜悦之情。 就在林慕容想仔细地看上一看时,林纪香和林夜思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哦?大姐。” 林夜思点了点头,挺着肚子走到那卷轴前,仔细看去。 “没想到短短数月,竟然绣得这样精妙。”林夜思赞叹道。 许茹宝仔细地审视着每一寸,每一缕的丝线,道“确属精湛,但又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众人好奇地再次仔细审视。 身穿燕尾服,脖子上扎了一朵蝴蝶结的许茹旗,皱眉道“若说用线、运针,布局,光线,都是毫无瑕疵的。只是,少了灵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道“这幅绣作确属佳品,但却绝非上品。” 林纪楠道“既然是送人,就要送最好的。我们都能看出缺了灵气,那汪先生,是见多识广的人,又怎么能识不出呢?” 安容海忧虑道“这幅卷轴是绣坊二十多个绣工没日没夜赶制的,每人皆是绣技极佳的绣工,这样一幅绣作要改动几无可能,只能彻底推翻,重新绣制。况且,这灵气二字,也是绣品的灵魂。绣工们只有把心彻底融入进绣品中,才能唤醒这灵气。” 安容生点头道“若说灵气,也只有书画大家,还有我们这些做绣坊的人能看出,旁人很少有人能辨出的。” 安容顺忧虑地看了看林纪楠,道“这本就是慕容送给那汪先生的礼品,所谓礼轻情义重。他也不好挑什么吧?” 林纪楠气道“你们又懂个什么?知道什么是仕途险恶吗?他汪先生不说什么,可不代表心里没想法,也不代表旁人不会说什么。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这乱世的政客?我没想这卷轴能给慕容带来什么飞黄腾达,但也不要因为这卷轴被旁人设计,凭空给慕容招来祸端。” 许茹宝劝道“老爷,您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林慕容感动的看着林纪楠,道“二叔,你们为慕容费心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这卷轴只需要少许的改动,调配用线,丝理,就可增加些许灵气。” 众人抬头望去。 孟水芸笑盈盈的看着众人。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 念双和绿真各自拎着一个果篮,篮子里放了一些花瓣。 “你们不在屋里歇息,跑这里做什么?”张芝兰皱眉道。 绿真朝屋内的众人拜去,道“二少奶奶采摘了许多花瓣,想着做熏香。我们是来给老爷换下这房中的香料的。” 安容顺,安容海,林纪香等人早已见识过孟水芸的绣工,但对孟水芸的话依旧半信半疑。 “你可知道这寸缕寸丝都是联系着的?所谓功亏一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绣品很少能改动,因为难度太大,很容易导致整体失败。”林纪香道。 孟水芸走到那卷轴前,仔细的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片刻后,孟水芸重新站直身子,道“这幅《秋庭晨课图》针法娴熟,丝理考究,用线大多为十六分之一丝,少数为三十二分之一丝,精细至极,叹为观止,充分体现了苏绣的齐、光、平、匀、顺、和、细、密的特征。 运用了十八种针法:齐针、抢针、单套针、双套针、札针、铺针、刻鳞针、肉入针、打子针、接针、绕针、施针、旋针、散整针、虚实针。” 孟水芸仔细的看着卷轴上几个人物的面部,道“眼睛是脸部最关键的部位。眼睛绣制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整幅作品的成败。眼睛最忌讳用单色丝线的深浅来绣制,绣完给人的感觉呆呆的,没有神采。 眼睛的绣制要注重肌理、色彩的变化,可以用极其细的丝线先绣眼白,再用虚实针,短针直绣,眼球用深浅绣线虚绣,再绣密,再根据人物的表情用极细的色线施色进去,加上几针色线,人物眼睛的神采就表现了出来。 同一幅图上,不同的人物,不仅表情要有变化,眼睛同样不能雷同。每个人的眼神的韵味都是不同的。” 众人对孟水芸的话,吃惊不小。 孟水芸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自信让林纪楠很吃惊。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被自家的伙计抓回来的乡下姑娘会懂得这许多的苏绣知识。 许茹宝笑盈盈地说道“老爷,‘凤凰’这丫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与其大改,不如只改动少许的部位,为这绣作增色。” 林纪香嘟哝道“总之这绣作不能算上品,既然不能给慕容带走,不如让‘凤凰’试上一试。或许有改观。之前‘凤凰’绣制的那木棉花就已是上品之作。” 林纪楠看着孟水芸,沉思片刻后,道“也好,你就试着改上一改。若是改成了,你就为我们林家立了大功一件。若是改不成,也无妨。” …… 第五十三章 天作之合 安容海给绣坊打了电话,绣坊的几个师傅立即将苏绣用的所有工具和用品送到了林宅。 为避免打扰孟水芸,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下几个丫鬟和婆子站在正房大院里,以便随时听候孟水芸召唤。 孟水芸站在站架前,仔细地观察着放置在桌子上的那幅《秋庭晨课图》原作。 孟水芸不断对比着站架上的苏绣和桌子上的原作。 丫鬟念双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孟水芸起身走到盆前,仔细地清洗着双手。 净手后,孟水芸沉思片刻,重新走回站架前。 孟水芸俯身用绣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缕细如“荧光”的丝线,用剪刀轻轻地剪断。 …… 傍晚,众人重新聚集在林家正房大宅。 人人屏住呼吸,吃惊地看着眼前已修改完毕的《秋庭晨课图》卷轴。 安容海惊讶道“竟跟温幼菊先生的原作达到了神似,不,应该说更胜原作几分。” 林纪香惊喜的拍手道“姑娘竟有点睛之术。” 林夜思走到林纪楠身边,欢喜道“爹啊,这经过改制的绣作已是绝佳的上品,别说是汪先生,就是咱们这苏绣行当里的大家,也是要称赞的。” 人人惊喜,人人赞叹中,林纪楠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惊喜孟水芸竟然能通过改动几个地方就将一幅绣品从佳品提高到上品的程度。 一方面,他很困惑,甚至是疑虑。眼前这个乡下丫头怎么会有如此过人的绣技呢? 虽然孟水芸所用的都是传统技法,但能运用得如此娴熟,并能深刻领悟画中精髓,实在罕见。 另一方面,孟水芸带给大家的惊喜再次隐隐触痛了林纪楠。 镜山大火夺去了自己的大哥林纪伯和大嫂杨素玖的性命。 林家唯一的苏绣传人苏婉容也在这场大火中遇难。 林家祖宗留下的规矩,林家绣法只传女,不传男。并且只传林家长媳。 苏婉容继承的林家绣法没有得到传乘,人就香消玉殒了。 苏婉容的死,不仅带走了林家绣法,更带走了关于林家几百年的秘密。 林纪楠仔细地审视着改好的绣作,道“不错,确属上品。” 众人欢喜。 林慕容激动的朝孟水芸拜去,道“多谢弟妹。” 一声“弟妹”叫得孟水芸双颊绯红。 孟水芸不好意思的转身走到一边。 林纪香猛的挡在孟水芸面前,道“难道慕容说得不对吗?” 林夜思笑呵呵的拉起孟水芸的手,道“‘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姑娘不仅是我二弟天作之合的媳妇,更是我林家的贵人。” 众人的夸赞,赞许,让孟水芸很局促。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得意的看着这一幕。 安容顺道“好啦,你们都不要欺负我的儿媳妇啦,这已到晚饭的时间了。明日,慕容就要启程了,我已命后厨设了家宴。你们有什么话啊,都在酒桌上畅快的说吧。” 林梧城惋惜道“慕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切?” 林慕容笑道“其实,我已在家中多住了一个月了。再不回去,恐怕要被汪先生骂了。” 见众人有些不舍,林慕容也有些动容。 “慕容这次回来省亲,拜祭了死去的爹娘,也为婉容解决了几件身后事,看到大家一切都好,我这心也就安然了。慕容不管走多远,始终记得这是我的家,永远都记得二叔二婶的养育之恩。” 林慕容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落泪。 …… 家宴设置在林府的百花厅。 两张巨大的梨花木大桌周围坐满了人。 年长者一桌。林梧城带着年轻的人坐在另一桌。 菜依旧是林家的私房菜,只是吃菜的人多了几人。 林纪楠左右两边坐着两对夫妇。 左首坐着于德胜、孟木娘;右首坐着孟孝平、兰彩霞。 其他人等依次坐在下首。 兰彩霞第一次坐在这样大的桌子前,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人有些局促,又有些激动。 安容顺始终面带微笑,不断地为兰彩霞夹菜。 “哎呀,这怎么好,怎么好让夫人亲自为我夹菜呢?”兰彩霞说道。 安容顺笑道“您就别客气了,以后咱们两家还要多走动,那是实在的亲戚啊。” 于德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林纪楠说道“我于德胜没脸面对您啊。” 林纪楠轻轻用手拍了拍于德胜的后背,道“儿大不由娘,这儿孙啊自有儿孙福。” 于德胜朝林纪楠和安容顺拱手道“这几天啊,我和木娘也想明白了,二姨太说的对,与其两家这样耗着,不如将这婚解了,对两家,对二少爷和凤凰本人,都是好的。这婚啊,解了。” 坐在另一桌的孟水芸有些吃惊。 自从自己和林桐卓被救回后,自己的爹爹孟孝平和后娘兰彩霞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过任何关于“替嫁”的事情,更没有谈及任何关于林府的事情。 孟水芸一直很忐忑,不知道自己的爹爹会有多激动。 于德胜的话说明众人早就了解了一切,并且在谋划和商谈着某些事情。 “凤,凤凰,吃菜。”林桐卓夹起一片百合,道。 安容顺遥望了这边一下,扭头看着于德胜两口子,道“按说啊,这话我不好张嘴,可是你们也看到,他们二人现在,总之,我啊,这都是当娘的心啊。” 孟木娘哭道“夫人,您说的是哪里的话,是我们老两口对不起你们。这也是个好法子,既然两人相爱,咱们大人也要成全。另一方面啊,我和德胜也能稍感安慰些。你知道,你知道,那次婚礼后,我和德胜——” 孟孝平道“这事儿不怪你。也不怪孩子们。一切啊,都是天注定。” 许茹宝笑道“对,对,这啊,一切,都是天注定。天作之合,咱们这当老人的,也要顺天意不是?” 张芝兰笑盈盈的举起酒杯,对孟孝平说道“亲家公,您真是开明的人。您放心,孩子在这儿,那是一准受不了委屈的。” 安容海举杯向孟孝平敬酒,道“兄弟,您是好人,孩子啊,也是好孩子。这杯酒啊,我敬你。” 孟孝平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没有人了解他昨夜与兰彩霞发生的那场剧烈的争执。 他在彷徨,迷茫。 自己的决定是否对? 看着另一桌有说有笑的年轻人,孟孝平在心中喃喃道“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 孟水芸自被救回林府,孟孝平就在盘算着该如何将自己的女儿带回乡下。 可这个打算一次次的被兰彩霞阻止了。 更让孟孝平吃惊的是,一天,安容顺、许茹宝和张芝兰,三人竟亲自来到自己的房间,向自己提亲来了。 孟孝平自认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怎么可以让自己的闺女到林家做小呢?尽管凤凰是自己的外甥女,但孟孝平始终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的闺女做小。 许茹宝笑道“孟大哥,你心里想什么,其实啊,我心里很清楚。” 话音刚落,孟木娘和于德胜从门外走了进来。 “孝平,林家是个忠厚的人家,二少爷虽然身有残疾,但为人善良,值得托付终身。凤凰自己作,丢下了这么好的人。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再过些日子,就为两人把这婚解了。所以,你大可不必考虑凤凰,更不必为我和你姐夫担心。这啊,是好事儿。” 许茹宝拍手道“是啊,孟大哥,你放心,按咱们民国的习俗,到政府那办个证,再在报纸上发个声明。这婚啊就算解了。” 见孟孝平不言语,张芝兰道“孟大哥,你也要为水芸这丫头考虑不是?都说女大不中留。你也是当父母的,这水芸丫头和我们家桐卓这两个月,那是日久生情。况且——况且,那场暴雨,水芸和桐卓,那可是经历过生死的,这整个云水镇的百姓都是见到的。” 孟孝平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张芝兰话中隐含的意思。 待众人离去,入夜,孟孝平和兰彩霞大大的吵了一架。 兰彩霞坐在地上痛哭,道“你光为你的闺女考虑,你有为你两个儿子考虑吗?你看看云水镇上哪一家的孩子穿得不比咱们那两儿子强?你看看林府里的丫鬟婆子吃的是什么?咱们那个乡下的家,吃的又是什么? 水芸这个当大姐的,嫁到林家,不仅她自己能活得好,对水年、水新也好啊。以后水年,水新就可以顺利进入林家绣坊做事,再也不用像你我这样,整日受那累。” 孟孝平猛一拍桌子,将桌子上放的绫罗绸缎和百多件首饰悉数掀到地上。 “水年,水新,过苦日子怎么了?那就是命。” 兰彩霞从地上爬起来,道“好,既然你说是命。那我说水芸留在林家也是命。每天到云水镇的人不说有上千,也有几百,为何偏偏她要被捉来成了临时新娘? 在林家的两个月里,知道的人说她守身如玉。可外人不这么看。你知道整个云水镇的人是怎么看水芸的吗? 云水大雨,水芸是穿着二少爷的衣服的,两人抱在一起躺在那筏子上,两人在外边可是独自过了几天几夜。 别说咱们不是名门,小老百姓过日子,那也是讲清白的。 水芸,嫁到林家,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的命。” 兰彩霞的话让孟孝平非常痛苦。 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异常憔悴的男人用力揉搓起自己的头发。 …… 觥筹交错。 百花厅墙壁上悬挂的数十盏灯笼发出暖暖的红光。 孟孝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对坐在正首的林纪楠,道“天作之合。好,以后,咱们就是儿女亲家了。” 孟孝平一饮而尽。 “扑通”一声,孟孝平扑倒在桌子上。 张芝兰大笑道“奇峰,老五,快扶亲家公回房休息。” …… 第五十四章 黄浦江边的金丝雀 第二日一早,一辆崭新明亮的黑色军车停靠在林府大门前。二十多个军士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车后。 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轻军官从马上跳下,手脚麻利的走到林家大宅门前。 年轻军官朝等候在门前的众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道“张亚强给老爷,夫人们敬礼。” 一身戎装的林慕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摆了摆,张亚强立即会意,转身将车门打开。 几个男人将封好的长条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放到车里。 张芝兰惊讶道“慕容,汪先生真是器重你啊,你回来时,有那么多军官送你,你这回去,竟然又派来这许多人来接你。” 林慕容笑道“姨娘说笑了,亚强是我的副官,其他的军士都是苏州金大将军的手下,金大将军给汪先生面子,故而也照应了慕容。” 许茹宝笑道“那也是有可照应的地方啊,旁人,他金大将军恐怕连看上一眼都懒得看。” 林慕容朝林纪楠、安容顺等人深深地拜去。 “二叔、二婶、姨娘们,多保重。慕容,一切安好,放心吧。” 林纪楠,这个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男人,嘴角抖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林慕容朝众人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黑色军车。 黑色军车打了个漂亮的转弯,缓缓朝远处开去。 二十多个军士骑着战马紧紧相随。 没有人知道,在林家祠堂下一处熔岩洞中,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正捂着胸口,心痛不已的哭泣。 …… 林慕容走后的第三天,安容顺找人算了日子,说是农历九月十二是个好日子。 当下,安容顺将这日子说与众人听。 众人都说九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已过了九月九,秋高气爽。 孟孝平没有多言语。 最后由林纪楠敲定了日子。 林家在农历九月十二摆上几桌酒席,宴请两家亲戚,为林桐卓和孟水芸将婚事办了。 确定了婚期,孟孝平就带着兰彩霞回了乡下。 除了之前的绫罗绸缎和首饰,安容顺又命人采买了大量的礼品。 林家派了两辆汽车,尊敬有加的将孟孝平两口子送回了乡下。 因为众人已经商量过,将林桐卓与于凤凰的婚事解除,孟木娘和于德胜两口子心情也好了许多。 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尽管孟水芸很局促,深感自己抢夺了凤凰的丈夫。 但众人却人人道这是天作之合。 念双和绿真更是每日宽慰道“是凤凰自己跑掉的,她自己不要了这个丈夫,这个家,要说欠啊,是她于凤凰亏欠了林家,可不是林家亏欠了她。她放弃了二少爷,还不许别人对二少爷好吗?” 恢复了身体的孟水芸又如往常一样,白日里陪伴林桐卓,安容顺。 夜晚到熔岩洞中,跟随苏婉容学习苏绣。 林家也任由孟水芸自由出入。 每当林岳宇想念聂云儿时,便总要央求着林桐卓和孟水芸陪他出去走上一走。 因为林岳宇打着照顾二哥二嫂的名义,许茹宝也不方便拦着,便也由着他出去玩上一玩。 林岳宇整日出入戏园,已对绍兴文戏有了许多的了解。 有时兴起,还会着了装,任由姑娘们为他涂脂抹粉。 着了衣衫,化了妆容的林岳宇和聂云儿在戏台上唱念坐打,颇有一番味道。 由于林岳宇出手阔绰,加之为人性格直爽,整个吕家班的人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少爷。 吕潮福多次提醒聂云儿不要和林岳宇来往过多,但这个年老体衰、百病缠身的老人哪里管得了这个自小就任性惯了的丫头呢? 林家上上下下为了让林桐卓顺理成章的接受“凤凰”转变为“水芸”的事实,便编造谎话说是凤凰的亲生爹娘是孟孝平和兰彩霞,人家的亲生爹娘找来了,所以要重新摆上几桌酒席认亲,既然亲生父母找来了,自然这姓名也是要改的,所以二少奶奶的姓名由“于凤凰”改成了“孟水芸”。 看着众人煞费苦心的安排,林桐卓也就继续装着糊涂,咿咿呀呀的支吾着。 偶尔,林桐卓也会偷笑出来,但更多是感动。 林梧城回苏州了。 临行前,林梧城在祠堂外转了又转。 林梧城将自己房中的诗集、画册全部找出,送与孟水芸。 尽管对那方木棉花的丝帕,对孟水芸的及时相助,有许多疑虑,但林梧城将所有困惑埋在了心中。 他不是一个轻易将心扉打开的人。 安容顺一再叮嘱,让林梧城抽时间去上海,好好安慰一下方群玉。 林梧城支支吾吾的应承着。 从绣制木棉花的那夜起,孟水芸的身影便时常萦绕在林梧城的脑海中。 可当那身影转过来时,又幻化成了苏婉容。 他告诫自己,那是自己的弟媳,他不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寻苏婉容的影子。 林梧城逃了。 逃回到他熟悉的苏州学堂。 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中,他的心平静了许多。 …… 公历九月。 农历八月。 上海。 燥热的天气让一个女人浑身大汗淋漓。 女人躺在一软软的沙发上,一只手举着一杯甘醇的红色法国葡萄酒。 透明的真丝睡衣里是不着寸缕的胴/体,只是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着。 一双红色高跟鞋被女人丢在波斯地毯上。 窗外的知了不停的鸣叫着。 女人站起身来,光着脚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窗外是宽大的绿色草坪,一个弯月一样的泳池镶嵌在绿色中。 几个丫鬟婆子正在院子里忙碌着。 院墙外十几米处就是黄浦江。 这样一处可以观景,靠近黄浦江的大宅子在上海价格不菲,绝不是普通富商能拥有的。 女人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红红的指甲上贴着几个亮晶晶的珠片。 女人抬头看着挂在窗棂上的鸟笼。 鸟笼中是一只通体金黄的金丝雀。 女人用长长的指甲伸进笼中,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只金丝雀。 受了惊吓的金丝雀扑棱棱地在笼子中呼扇着翅膀。 女人百无聊赖的说道“没意思。”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穿着深蓝色的衣服,手端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鲫鱼姜仁汤。” 女人拿起桌子上的几本画报,道“烦不烦啊?天天让我喝这些,我都要吐了。” 老太太为难道“小姐,老爷这也是为你们母子平安啊。每日都是换着样的,今日这鲫鱼姜仁汤,您还没有喝过,您稍微喝点儿。” 女人生气的将手中的画报摔到老太太面前,道“周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说不吃就不吃。” 被称呼为周妈的老太太慌张地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弯腰将地上的画报拣起来,道“小姐,这怀孕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您别动气,那对小少爷不好。老爷一生没有孩子,就盼着您能给他生个儿子呢。” 女人眨了眨眼睛,道“儿子?那我若是生个女儿呢?” 周妈诚恳的说道“女儿也好啊,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俗话说,老来得子,那是金贵的很。母凭子贵,您要是为老爷生下一男半女,别说这宅子,就是整个郭家也要高看你。” 女人一扭腰肢,坐到沙发上,道“呸——说的我好像有多贪图他们郭家的钱财似的。我于凤凰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有钱的人家,我见多了。” 周妈连连点头,道“小姐说的是,可有钱的人家再有钱,在上海,又有几家能有郭老板家这么有势力?” 于凤凰想起那个矮胖的满面油光的老头,浑身打了个冷战。 她随意的拿起一本画报,看着封面上的女人,心道“自己走的这步是对还是错呢?” 窗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不等于凤凰站起身来,两扇房门被人撞开了。 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女人和十几个壮汉。 一个穿着粉色对襟衣服的女人俯身在墨绿色旗袍女人的耳边,道“大姐,这就是那个狐狸精。” 于凤凰看着来人,生气道“你们是谁?竟然私闯民宅。” 墨绿色旗袍环顾四周,冷笑道“私闯民宅?你这小妖精说话还真是轻巧。知道这是谁的产业吗?” 于凤凰张了张嘴巴,突然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蹿了上来。 于凤凰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道“你是——大,大姐?” 墨绿色旗袍冷笑道“大姐?你也配叫我大姐?你真以为你揣着个假种,就可以欺瞒我们家老头子,混进郭家?你真以为我们家老头子老来又一春,就能让你这个贱人怀上孩子?” 粉色对襟的女人生气道“于凤凰,你是不是真的以为郭家的十二个女人都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你真的以为你是那只会下蛋的鸡?” 话音刚落,众人哈哈的大笑起来。 嘲弄的眼神透着轻蔑、不屑、鄙夷。 “钱壮,柳一风,你们几个给我狠狠的打。我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看看——骗子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十几个壮汉朝于凤凰一步步走来。 第五十五章 岁月如尘 一个眉眼凶狠的壮汉一拳打来。 正好打在于凤凰的胸上,没等于凤凰发出声音,另一个壮汉猛的抓住于凤凰的头发,将于凤凰从沙发上拖到地上。 一个壮汉抬起脚来朝于凤凰的肚子狠狠踹来。 “不要啊。”六旬的周妈惊叫着扑了过来。 那只大脚狠狠踹在周妈的后腰上。 周妈身下的于凤凰惊叫的哭喊起来。 “你们这帮天杀的,老爷不会饶了你们。” 周妈痛苦的支撑起身子,惶恐的抚摸着于凤凰的肚子,道“小少爷,小少爷——” 墨绿色旗袍道“好一个天杀的,今天我就要做回天杀的。” 墨绿色旗袍一步步走近躺在地上的于凤凰。 尖细的鞋跟高高抬起。 周妈惊恐的看着那鞋跟,猛地磕头道“大夫人,请您看在这肚子里是条命,您就饶了小姐吧。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错的是大人,与孩子无关啊。夫人若是打死了这姑娘,那是一尸两命。老爷知道了,也会伤心。” “滚开。” 尖细的鞋跟狠狠地扎向于凤凰的肚子。 周妈猛一转身。 “啊——”血水顺着周妈的脊梁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于凤凰傻傻的坐起身来,伸出双手,那双手在空中踯躅着…… “周妈——” 周妈挣扎着扶住地面,以免自己压到于凤凰。 “快给夫人认错,快——快——”周妈强忍疼痛,说道。 于凤凰看看周妈,又看了看气势汹汹的众人。 眼泪顺着这个姣美的女子的眼角流了下来。 于凤凰将散乱的头发捋到脑后,跪倒在地上,一步步地跪行到墨绿色旗袍面前,道“大姐,一切都是凤凰不对,请您原谅凤凰母子吧。” “啪——”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于凤凰的脸上。 红红的掌印立时出现在柔美的面庞上。 “贱人——”一个巴掌再次袭来。 “叫你勾引老爷,你个骚狐狸。” “郭家的秘密是你这个骚狐狸能改变的?你真当其他姐妹都是傻子?你当老爷也是傻子?” 巴掌如雨一样抽在于凤凰的脸上。 血顺着于凤凰的嘴角流了下来。 穿着粉色对襟的女子走到于凤凰面前,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双手狠狠掐了于凤凰一把,骂道“你还真当老娘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只是老娘知道守住清白。” 长长的指甲划过于凤凰的面庞,一道道长长的血印子泛着血花。 “十二个女人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老爷是糊涂了,我们可不糊涂。” 长长的指甲深深扎进于凤凰的肉中。 眼泪模糊了视线。 麻木遮盖了疼痛。 于凤凰像个木头一样任凭两个女人疯狂的发泄着怒火。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围观着这个血肉模糊,头发凌乱,衣不蔽体的女人。 周妈支撑着身子,惶恐的看着于凤凰的肚子,唯恐有拳头落在上面。 记忆的河像闸门一样打开。 泪眼中,于凤凰看到那个年轻阳光俊美的男人骑在一匹白色的大马上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男人朝于凤凰伸出手,道“凤凰上来。” 于凤凰坐在男人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腰。 男人猛一踹马肚子。 白色大马像利箭一样穿射出去。 于凤凰将脸贴在男人的后背上。 “桐卓——” …… 于凤凰像一团面一样瘫软地倒在地上。 周妈惊恐地爬到墨绿色旗袍面前,哭道“夫人,快饶了她吧。真要出了人命,被那些小报记者知道,不仅是郭家名誉受损,怕是夫人和老爷要受警察局调查呢。” “啪——”墨绿色旗袍狠狠给了周妈一巴掌。 “真是狗仗人势,这肚子里的孽障出生了,你也可以鸡犬升天?周妈,周妈,你真是老糊涂了。”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夫人,老爷的车正开往这里。” 墨绿色旗袍气愤道“怎么?我还怕了他郭大中不成?来得正好,正好老爷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骗子踢出大门。” 穿着粉色对襟衣服的女人紧张道“大姐,我们还是走吧。万一老爷恼羞成怒呢?毕竟,那个,是我们家的家事呢。老爷忌讳得很。” 见墨绿色旗袍不肯离开,女人再次低声道“刚才来的路上,似乎有小报记者呢,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这小妮子,还能逃了我们的掌心吗?” 墨绿色旗袍思虑片刻后,恨恨道“也好,我们走。” 众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于凤凰和周妈。 几个丫鬟婆子趴在门外朝里面张望着,窃窃私语着。 周妈抓着于凤凰的手,哭道“闺女,你不能死啊。你死了,那是一尸两命啊。老天爷啊,行行好吧,大人有错,可孩子是没错的啊。” “砰”的一声。 周妈骇然的回头看去。 一个矮胖的老男人身穿白色褂子,黑色裤子,头戴一顶草帽走了进来。 老男人的手指上戴着八个金光灿灿的大戒指。 黑色的牙齿咬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一块古老的怀表被把玩着,怀表上系着一条粗粗的金链子。 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紧紧跟在老男人的身后。 周妈惶恐道“老爷——” 被称呼为老爷的老男人正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郭大中。郭氏在上海有数十家企业,尤其海上货运几乎百分之三十的份额都是郭氏企业的。 郭大中虽然人看上去俗鄙不堪,但为人精明,脑瓜灵活得很。 郭大中原名胡大中,原本是郭家贸易行的一个伙计。二十二岁那年,胡大中花尽心思成了郭家的上门女婿。 为表忠心,胡大中主动将姓改成了郭。 二十年里,熬死了郭家贸易行的老掌柜。郭大中终于成为郭家贸易行的大当家的。 由于老掌柜唯一的闺女郭一花没能为郭大中生下一男半女,加上郭大中有一个天生做生意的头脑,郭家贸易行在郭大中的手里,生意如火如荼,蒸蒸日上,郭一花的地位日渐低下。 为了扭转自己在郭家的地位,也为了收拢郭大中的心,郭一花开始主动为郭大中纳妾。 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相继进入郭家。 却没有一个人为郭大中生下孩子,甚至没有一个女子怀上过。 坊间有人传言郭大中的种子有问题。 事业如日中天的郭大中自然恼恨这种传言,多年来,他遍寻名医,吃过的药足足可以塞满一个仓库。 中医,西医。 欧洲,美国。 能走到的地方,能见到的人,郭大中几乎都想到了。 在六十岁的这天,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昆华影业的刘经理打来电话。 “郭老板,有个丫头要见您。” 躺在沙发上的郭大中正在吸着雪茄。 “又是哪个小明星啊?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这场子上的事情不要找我。我投钱,你来赚钱,就这样。” 电话那端传来急切的声音“不是啊,郭老板,您还是,还是见见她吧。” 郭大中有些生气,将跪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捏脚的两个女子踢到一边,道“刘德甫,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郭老板,这丫头说她怀上了,她说是你的种。” 郭大中气愤的将电话摔下,道“我草他姥爷的。” 被踢倒在地的两个女子重新爬起,缠绕到郭大中的身上。 “滚,老子心烦得很。”郭大中再次将两个女子踢翻在地。 电话再次响起。 郭大中猛的抓起电话,正想开骂,电话那端传来盈盈的娇媚可人的女子的声音。 “我是凤凰——” 女子低声啜泣着。 “凤凰?”一个柔媚的风姿卓卓的女子形象浮现在郭大中的脑海中。 片刻后,郭大中兴奋的一拍脑门,冲门外喊道“备车,老子要去昆华影业。” …… 第五十六章 酒后一夜 黄昏中的黄浦江像一块金灿灿的金条,横卧在上海滩上。 郭大中得意的坐在轿车里,一口接一口的吸着雪茄。 一个完美的计划逐渐在这个矮胖的老头子的脑海中成形。 黄浦江江畔美女如织。 郭大中顺着车窗朝外斜倪着一个个故作娇媚的女人,心头泛起酸水。 做为上海海上贸易的最大的企业主,他不缺钱,更不缺女人。 但他缺一个儿子,一个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儿子。 从天而降的于凤凰让这个六十岁的商场秃鹰嗅到了别样的味道。 郭大中依靠在车后背上,双眼微闭。 烟圈儿喷吐而出。 …… 数月前。 武汉。 头戴白帽的郭大中,手握拐杖,在十多人陪同下,步入武汉华商跑马场。 与其他来跑马场的人不同,他不是来赛马的,也不是来赌马的,更不是来秀马术的。 从十年前开始,郭大中逐渐将生意朝四周拓展。 煤矿、纺织、电影、电器……能涉足的他几乎都考察过。也有选择有针对的投资了许多领域。 精明过人的郭大中几乎做着稳赚不赔的生意。 由于中国的各大跑马场的赛马会会员,多数是各国驻中国的领事官、领事馆高级职员、各外国银行行长,各洋行大班、副班以及在华任职的海关税务司、邮政邮务司、盐局盐务司等。 各大跑马场实际上是上流社会社交的高级场所。 郭大中看到了里面的商机和长生锁。 以极底的价格拿到地皮,以西方最先进的方式建设,吸纳上流社会会员。 既能赚到大笔的银子,又能结交笼络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为自己的生意保驾护航。 半年里,郭大中细心考察了上海的“上海”“江湾”两个跑马场。 半年后,郭大中来到“东方芝加哥”的汉口,考察了“西商”、“万国”两个跑马场。 “华商”是他在汉口的最后一站。 此次是他第六次到华商跑马场。 每次来,他都要呆上一天。从头道门柏油路、主管赛马事务写字间、马场内的酒吧、跑马道、沿途里程标杆……甚至是设置在跑马场里各处的厕所,他都要一一观摩上半天。 最近几日,华商跑马场热闹异常。 一场盛大的跑马盛事正在这里举行。 成千上万的武汉市民蜂拥到华商跑马场。 有人好奇,有人想碰运气。 人们争先购买马票,彩票。 这一天是这一季的一次决赛——香槟赛。 万头攒动,人声鼎沸中,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跃入郭大中的眼帘。 女子大概十七八岁,生得面容姣好。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女子安静的坐在看台上,以手托腮,眼睛凝望着跑马场上的赛事。 远望,女子犹如一朵白莲花,娇媚可人。 郭大中眯缝起双眼。 突然,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年轻男子冲破几个警察的封锁,冲上看台。 男子似乎情绪非常激动,双手抓着女子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女子将男子推倒在地,迅速离开了看台。 郭大中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想喝一杯。 …… 华商跑马场里设置了数十家酒吧。 郭大中选择了一家稍显偏僻的酒吧,他不喜欢热闹。 随从们等待在酒吧外,郭大中带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副手郑源进了酒吧。 郑源比郭大中小十岁,从郭大中做上门女婿那天起,郑源就跟着郭大中。 郭大中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郑源都能心领神会。 郭大中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金发碧眼的侍从将伏特加放到郭大中面前。 突然郭大中眼前一亮。 那朵让自己心旷神怡的白衣女子竟然走进了酒吧,径直走到吧台。 不等调酒师询问,女子拿起吧台上一瓶白酒,用牙齿将软木塞子咬掉,对着瓶嘴喝了起来。 片刻后,一整瓶白酒被女子喝掉。 “砰”的一声,女子将酒瓶重重地放在吧台上,道“再拿一瓶。” 年轻的白皮肤蓝眼睛的调酒师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哦,小姐,你喝醉了,我有权不再卖给您。” 女子大怒,猛然站起,隔着吧台,女子一把揪住那英国小伙儿的衣领,道“是不是以为我没钱啊?本小姐有的是钱,不就是钱吗?” “啪——”女子从随身背的女士坤包里抽出一叠银票重重的摔在吧台上。 女子用手轻轻拍了拍那英国调酒师的脸颊,道“看清楚,这是银票,这一张银票就是你一年的薪水。你信不信,这些银票你一辈子也赚不完?” “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郭大中走到女子身后问道。 女子转回头,瞪着一双泪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郭大中,道“你又是哪一个?” 郭大中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送到女子面前,道“鄙人郭大中。” 女子将名片随手丢到吧台上,道“哦,你就是有海上蛟龙称号的郭胖子?” 郭大中尴尬地笑了笑。 “扑通”一声,女子趴到吧台上不省人事。 郑源像个鬼魅一样从黑暗的角落走了出来。 …… 郭大中经历的女人太多。 但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像今夜这样如沐春风。 尽管眼前的女子不省人事,但郭大中很满足。 从女子的呓语中,郭大中知道女孩叫于凤凰。 精疲力尽的郭大中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晨,女子自己走了。 像这样的邂逅,郭大中不是没有经历过,但几乎每次邂逅,女子们不是要钱,就是吵闹着要进入郭家做个姨太太。 唯独这个让自己如沐春风的女子悄悄的走了。 自从那夜开始,每当有女子爬上自己的身子,郭大中总要想起那个白莲花一样的女子。 …… 汽车平稳的驶进昆华影业的大院。 刘德甫急匆匆地从楼里跑了出来,恭顺地走到车前,道“郭老板,她在那儿呢。” 郭大中朝远处望去。 穿着白纱裙的女子正手捏着一个小小的坤包,在一棵梧桐树下踯躅着。 女子抬头看着矮胖的郭大中,嘴唇上下动了动。 郭大中笑了。 当晚,于凤凰被接到郭大中为她豪掷千金购买的别墅——凤园。 郭大中搞大了女大学生肚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每日里,郭大中穿梭在生意场上,人们都“不经意”的向他恭喜着。 郭大中得意,他期待着有朝一日,得了小子,摆上千桌宴,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知道他是个男人,是个能生儿子的男人。 要当着众人的面,将郭氏贸易行更名为胡氏贸易行。 儿子一定要恢复祖宗的姓,一定要姓胡。 郭大中惬意地坐在沙发上喷云吐雾。 既然是从天而降,何必去纠结这个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呢? 一切只要顺理成章就好。 …… “不好了——”周妈的惊叫将郭大中从回忆中拉回。 于凤凰气息奄奄的躺在血泊中。 血洇红了真丝睡衣。 周妈惶恐的回头看着郭大中,道“小姐出血了——” 第五十七章 白马王子入梦来 …… 汽车带着昏迷的于凤凰快速地朝上海伯特利医院开去。 于凤凰紧紧地抓着周妈的手。 因为紧张,汗珠顺着周妈的额头流淌下来。 这个六旬的老太太一路之上哭尽了所有的眼泪。 郭大中静静地坐在凤园别墅的客厅里。 面对一地狼藉和血迹,“纠结”在郭大中的心中盘旋着。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停靠在上海伯特利医院门口。 早已等待在医院门前的医生和护士将于凤凰放在担架上。 周妈双手扶着自己的后腰,颠着小脚跟在快速奔跑的医生后边。 郑源从后面的黑色轿车里走了出来,缓缓地踱步到二楼手术室门口。 周妈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亮了,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和后背上的伤口完全粘连了。 双手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楚是于凤凰的血,还是自己后背的血。 郑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弥漫的浓雾。 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如他的眼神一样,总是飘忽不定。 周妈用满是鲜血的手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十二年前,如果自己的闺女能及时被送到医院,或许自己的外孙现在已经很高了。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 周妈用衣襟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源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痛哭的周妈,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下雨了,暴雨。 雨水肆虐地扫进走廊。 周妈惊恐的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忽闪着。 …… 于凤凰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无影灯中的自己。 面色苍白,无数的伤痕,凌乱的头发,干裂的嘴唇。 眼前渐渐迷蒙。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姐——” 巨大的疼痛袭来。 于凤凰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飘飞起来。 眼前分明是那个眉眼清秀,阳光俊美的青年。 …… 武汉。 武昌高师校园。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于凤凰犹如一朵娇艳的花矗立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中。 每个经过于凤凰身边的人都不禁地回头看去。 女子娇媚动人,尤其那双眼睛透着夺人心魄的美艳和骄傲。 一个骑着白马的青年男子在武昌高师校园的甬路上缓步行进着。 人们纷纷侧目。 管理如此严格的大学,怎么会有人骑马呢? 当人们看清楚马上的青年时,人们纷纷发出惊叹。 青年如此英俊,让人无法直视。 穿着英国标准骑士服的青年腰间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佩剑。 看着佩剑上的配饰,有人惊呼“这人竟是马术教练。” 青年笑了,明目浩齿。 有谁知道,他只是一个马术的业余爱好者呢? 登山、赛马、马术、击剑…… 一切冒险的活动他都想去尝试。 今天他刚刚得了全国马术比赛的亚军。 一时兴起,他想骑着这匹白马游历武汉。 这样让人诧异的举动,他在英国剑桥校园里和伙伴们玩过许多次了。 突然,白马发出一声低吼。 眼前竟站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学生。 女学生横眉立目,道“这是武昌高师,不许骑马,请下来。” 青年一惊。 仿佛要将女学生整个化掉。 “你是——凤凰?于凤凰?” “你是——” 女子突然惊叫起来,像蝴蝶一样扑了过来。 “桐卓哥哥——” 于凤凰的笑娇媚如花,犹如武汉六月的艳阳,可以将一切融化。 林桐卓久久凝视着于凤凰,突然道“老天还是可怜我这一世辛苦。” “桐卓哥哥,你从英国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学成归来,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这丫头玩耍。” 于凤凰突然娇羞起来,小声道“人家也要大学毕业了呢。” “凤凰,上来。” 于凤凰娇羞的将手放到林桐卓的手里。 林桐卓猛一用力。 于凤凰跃上白马。 林桐卓抓住于凤凰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道“坐好了,让你看看英国骑术的精彩。” 林桐卓猛一踹马肚子。 白马像利箭一样穿射出去。 惊吓的于凤凰一下搂紧了林桐卓的后腰。 白马,英姿飒爽的骑士、如骄阳一样傲气的女子。 鲜花浪漫的武昌高师校园,人人惊诧。 男人俊朗如明月,白衣白马,美人相拥。 羡煞了旁人,恼恨了众多女子。 有谁注意到那个脚蹬踏板车的青年呢? 青年叫穆非,是武汉报业一名普通的印刷工。 看着疾驰而过的白马,他的手在颤抖着。 身穿工服,脚蹬踏板车的他猛一咬牙,转身朝校园外骑去。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路上他在心中不断的提醒着自己。 “凤凰终究是喜欢我的,我无时无刻不照顾着她,从云水镇到苏州,再到武汉,我一直在努力。” “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路之上,他都在宽慰着自己“她还小,终究要长大,长大了就懂事了。” …… 邻江滩,富丽堂皇的各大银行大厦之间,飘荡着市井的氤氲。 六渡桥,简氏兄弟南洋烟厂的办公楼宣誓着“折衷主义”。 昙华林道两侧林立着主教官邸、教会宿舍、基督教堂和修女会礼拜堂。 得胜桥横街展示着市井之熟热。可抵冷雨侵蚀的热干面,鲜活的鱼店,磨刀霍霍的肉店,五颜六色的菜店。 樱花烂漫的校园、激动人心的跑马场、逼仄的街头小巷、温馨暧昧的呢喃酒吧、热火朝天的茶楼…… 两个年轻人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昏黄的路灯下,两条长长的影子东倒西歪着。 身穿白衬衫的林桐卓一手拎着西服上衣,一手拽着笑哈哈的于凤凰。 “我踩,我踩——”于凤凰调皮的用脚去踩林桐卓的影子。 林桐卓扭动着身子,那影子灵活的躲闪着于凤凰的脚步。 于凤凰恼恨的停了下来。 猛一跺脚,道“你就不能停下,让我好好踩上一踩。” 林桐卓看着昏黄灯光笼罩的于凤凰,有些诧异。 于凤凰的脸再次羞红。 每当林桐卓这样痴痴的看自己时,心脏都要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起来。 林桐卓突然丢掉西服上衣,双手捧起于凤凰的脸。 那双英俊的美目,威严中透着无尽哀思。 于凤凰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脚跟掂起。 林桐卓将于凤凰紧紧拥在怀里,于凤凰的双手揽住了林桐卓的脖子。 带着温热,两张年轻热切的唇逐渐靠近。 眼泪掉落在于凤凰的脸上。 林桐卓慌张的松开了双手,诺诺道“对,对不起。” 说完,弯腰拣起地上的西服,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凤凰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林桐卓,一双凤眼愤恨的瞪了起来。 “你还是喜欢她?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她?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精美的女士小坤包被这个暴怒的女子狠狠摔在地上。 细长的高跟鞋狠狠踩了上去。 “我于凤凰喜欢的,没有人可以和我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武汉的夜燥热不堪。 犹如路灯下这个女子的人生,跌宕起伏,却始终没有自己的方向,嫉妒让她彻底迷航,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 第五十八章 吾爱在心 …… 尽管林桐卓刻意和于凤凰保持着距离,但如艳阳一样的活泼热情的于凤凰,哪里是那么容易拒绝的呢? 赛马后,精灵一般的于凤凰举着湿润的毛巾从人群中挤出。 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租用的公馆,房间里飘荡着奇异的花香。 清晨,踏着第一缕阳光出门,一杯香浓的牛奶悄悄地从门外递了过来。 对于这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一个如妹妹一样的丫头,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面容严峻”呢? 二十岁本就是一个想玩想疯想闹的年纪。 那双美丽的眼睛,那张姣美的面庞,犹如当年那个紫薇花下的她,带着淡淡的清朗。 林桐卓投降了。 对于这样一个骄阳似火的女子,又有几个男子可抵挡住那热情呢? 林桐卓和于凤凰恋爱了。 人人都艳羡这一对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 骄傲的笑意始终浮现在于凤凰的脸上。 十多年了,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从第一次见到他站在花下,这张英俊的面容就深深刻进自己的心中。 小小年纪的她早已从他那双稚嫩的眼睛里读出了他内心的所爱。 她恨。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家里,要有表姐这一个存在? 她的家,她的爹,她的娘,她为什么要和一个表姐分享这一切? 那个小小的他像一缕清风飞进自家的院子,那张英俊的面庞如此动人,让人心神涤荡。 这一次,她不要和她分享。 他是她的,如果得不到,她宁愿彻底毁灭。 命运让他和她走到同一所学堂。 他像呵护妹妹一样呵护着她。 她享受着他带来的一切,清新、阳光、恬淡。 他去了英国剑桥,她到了武昌高师。 尽管天各一方,但她知道,他注定是要和自己走到一起的。 因为自己身上永远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令她从小就嫉恨的人的影子。 二十岁的林桐卓给了她一个恋人能给她的一切,鲜花、关爱、拥抱、热情…… 但唯有一样她始终如针扎般,刻骨铭心的痛。 情到浓时,恋人间的热吻,犹如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悬横在二人之间。 林桐卓时常将她拥在怀里,久久凝视。 一次次,当两人忘情时,他总在最后的关头逃了。 她恨。 恨自己不能彻底收服这个让自己又恼又恨的男人。 恨那个从小就要和她分享一切的,如今却又像影子一般活在林桐卓脑海里的女子。 每天她强颜欢笑,为了让他看到一个阳光灿烂的她。 夜里,她去酒吧买醉。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一日,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 她要让他霸道的占有自己。 人说,男人是由性而爱。 她愿意为了他把一切交托。 …… 暧昧呢喃的灯光,温馨的色调。 九成熟的小牛排。 法国高级红酒。 看着眼前的小浪漫,林桐卓笑了。 为眼前这个丫头,也为自己。 这些本该是自己为她做的,可每次都是她主动为他而做。 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每当看到她脸上娇媚如阳的笑意,他就会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为什么要这么自私的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为了自己心底的爱,他这么做是对是错? 他努力着去爱上眼前这个阳光傲气,甚至是刁蛮的丫头。 可心底的声音却永远提醒着他,他的真爱早已随风而去。 看着她笑颜如花,林桐卓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热,燥热的感觉让他的两眼迷蒙。 那个坐在对面的女子,朝自己微笑着。 “是你?”浑身燥热的林桐卓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 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女子的面前。 “真的是你?”眼泪在林桐卓的眼睛里打转。 女子娇媚一笑,犹如那日紫薇花下的笑颜,带着夏日的清朗。 心慌的林桐卓一把将女子从椅子上拉起,拥入怀中。 林桐卓动情的抚摸着怀里女子的头发,深情的说道“还记得那紫薇花吗?还记得吗?我记得你——” 女子在林桐卓的怀里伤心不已的哭泣着。 燥热心慌又心痛的林桐卓轻轻托起女子的面庞,道“许多年,许多年,我一直活在心痛中。” 带着多年的爱意,多年的思恋,多年的心痛,林桐卓小心翼翼的吻了吻女子的额头。 体内的燥热让他无法自持。 摇摇晃晃的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倾倒。 “我真的爱你。”林桐卓在女子的耳边呢喃道。 胸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桐卓猛的将女子抱起,朝柔软舒适的大床走去。 女子娇羞的躺在床上,眼神中充满渴望,柔情…… 林桐卓一把扯掉领带,将白衬衫的扣子一一解开。 女子突然坐起,伸出双臂,将赤*裸着上身的林桐卓紧紧地抱住。 眼泪顺着林桐卓的腹肌流了下来。 林桐卓将女子轻轻压在身下,带着暴虐,带着心痛,林桐卓贪婪的吻着女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女子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燥热,焦躁,胸闷。 似乎有无法发泄的热流在林桐卓的体内冲撞着。 “吾爱在心,再不要离开我——”林桐卓俯身在女子耳边说道。 女子的内衣被一把撕破。 犹如猛兽一般的林桐卓带着热情,急切地撕扯着女子身上的衣服。 女子热切的看着眼前如猛兽一般的男人。 她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 激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秋后的骄阳,热情似火。 林桐卓愣住了。 林桐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甩了甩脑袋,踉踉跄跄的跑进卫生间。 女子抓起被子捂住身体,嘤嘤的哭泣起来。 女子将被林桐卓抓烂的衣服一点点儿重新穿在身上。 从出生以来,从没有今夜这样心痛。 羞辱,这是她人生最大的羞辱。 而这羞辱是那个她最爱的男人给的。 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失败的,败的如此落魄,如此不堪。 林桐卓用清凉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自己的脸。 林桐卓愤恨而又嫌弃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是她的妹妹,不是吗? 自己怎么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寻她的影子? 林桐卓举起拳头狠狠击打在镜子上。 镜子四分五裂,血水顺着拳头流淌到水池中。 水池中的水被染成了红色。 穿戴好的于凤凰泪如雨下,她光着脚,拎着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快速地跑出房间。 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她飞奔着。 穿过一个个弄堂,跃过一道道街巷。 站在汉江江边,这个十七岁的女子疯狂地嘶吼着。 这一次她又输了,输得如此不堪,如此不耻。 “孟水芸,为什么要有你?为什么?只是一面,只是一面,你却要折磨他一辈子?他却要折磨我一辈子。 我恨你,我恨你。 我为什么要叫你姐?你一直在跟我争,什么都是你好,什么都是你对。我为什么要活在你的影子下? 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吗? 我只想要个我爱的男人,我只想好好爱他,我只想他也能好好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活在他的心里? 你要害我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我抢? 你究竟有什么好? 只是一面,你却害了我们所有人。 我恨你——” 这个被嫉妒折磨的几近失去心智的女人颓然的跌坐在沙地上。 一双一尘不染,光泽照人的黑皮鞋出现在于凤凰的眼帘中。 不等于凤凰抬起头来。 来人低声说道“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于凤凰诧异的抬头看去。 月色中,来人头戴一顶时新的白色礼帽,身上穿着最新流行的欧洲纱料的褂子。 笔挺的西裤,裤线如刀锋一般笔直。 男人的眼睛似曾相识一般。 于凤凰苦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又能帮我什么?你怎么帮?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精巧的打火机上是一只用钻石拼接的鳄鱼。 男人将香烟点燃,重重的吸了一口。 烟雾顺着男人的鼻子喷涌而出。 男人看着于凤凰,道“明天是西伯赛马会的最后一场决赛,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事成后,他会很痛苦,男人只有在痛苦的时候,女人才能介入。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赛马,不是吗? 他最骄傲的事情也是赛马,如果让他这个骄傲的赛马王子在他最喜欢的赛场上失利,他将备受打击,你可以用你的温柔去感动他。” “可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去让我爱的人失败?” “他胜利失败都不重要,你想要的只是他这个人,不是吗?”男人笑道。 见于凤凰沉默不语,男人用烟卷在铁皮盒子上轻轻扣了几下,道“做为回报,我们把赌马获得的利润分百分之三给你。你应该知道百分之三会是怎么样个数字。” 于凤凰抓起高跟鞋,站起身来,摇晃的朝江堤走去。 十辆汽车停在岸上。 二十个身穿黑衣黑裤,内穿白色褂子的男人,手握棍子,朝于凤凰围聚过来。 于凤凰骇然的看着越聚越多的人。 男人两手插在裤兜里,笑道“小姐既然在武昌高师读了这么多年书,也算是半个汉口人,总该知道咱们‘刘爷刘德山’的名号。” 于凤凰心下一沉。 汉口的妓*院、茶馆、赌场、码头随处可见黑帮的影子。 充斥于武汉市面上的“码头霸”、“粪霸”、“渔市霸”、“菜场霸”、“人力车霸”等各种恶霸几乎都与黑帮有缘。 赌马、赛马向来是上流社会的活动。 这些年,为了吸纳更多的游资,许多赛马场放开民间赌资。 各种帮会和地皮流氓开始将目光盯上了赌马。 于凤凰听说有赛马师被黑帮刺死的事情,也听说过巨大的黑帮派系操纵赛事。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会找上自己。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道“这么英俊的才子,你说,要是刮花了脸,或丢到汉江里,会怎么样呢?” 于凤凰看着照片上的男子,浑身打了个冷战。 那照片上的正是林桐卓。 “啪——”男人按动了手里的打火机。 火舌吞噬着照片。 于凤凰战战兢兢的看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数十个黑衣人。 “我,我答应你。” 男人将燃烧的照片丢到空中,用手轻轻拍了拍于凤凰的脸,道“咱们各取所需。” …… 第五十九章 落马的王子 林桐卓浑身酸软的躺在床上,十多个酒瓶散乱的丢弃在地上。 昨夜发生了什么?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自己为什么要对单纯的她做出那样的举动? 林桐卓懊恼的猛一捶自己的脑袋。 电话响起。 “喂,查韦斯,起床没有?今天是最后一天比赛,该你上场了,一定要调整好状态。”电话那端说道。 林桐卓揉了揉脖子,道“约翰,我今天状态不好,不如临时换人吧。” “你疯了吗?新闻公告已经发布了。你让我怎么向成千上万人交待?你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冲你来看这场最终比赛的。几乎所有人都把宝押在了你的身上,你不出场,你是想我们整个俱乐部都去死吗?” 林桐卓艰难的坐起身子,道“你听我说,约翰,我真的——” “别说了。” 电话被挂断了。 林桐卓无奈的倒在床上。 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头有些发热。 虽然不是个职业骑手,但自己比赛的次数,比赛的成绩,让许多职业骑手羡慕。 在英国大学生马术运动会上,他是让许多人尖叫的赛马王子。 回国参与的几场赛马,几乎每场都让人叹服和震惊。 “查韦斯,来自英国的赛马王子”更成为各大报纸给他的美誉。 临时换骑手,在比赛规则上,是符合规则的。 但绝对不符合赌马的契约精神。 想到这里,林桐卓坐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一杯水。他需要清醒清醒大脑。 刺眼的阳光铺洒进屋子。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门外,瞪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 “凤凰——”林桐卓有些惊喜。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于凤凰快速地跑到窗户的位置,将所有窗帘拉开,窗户悉数打开。 “啪——”毛巾被狠狠摔在桌子上。 “洗脸,去赛马场。” 林桐卓抬头看着神情严肃的于凤凰,道“今天我的状态不是很好。” “但几乎所有人都是冲你来的,不是吗?查韦斯。” 于凤凰跪倒在林桐卓脚下,将头放到林桐卓的腿上,道“你是赛马王子,你不会让支持你的人失望的。” 林桐卓伸手想扶起于凤凰的脸,双手在空气中踯躅着,终究是没有去扶起。 于凤凰突然站了起来,拽住林桐卓的手,道“我来给你洗脸。” “你不会怪我昨天——” 于凤凰歪着头,笑了“昨天?什么昨天?” 于凤凰总是像个精灵般让他感到惊喜。 林桐卓站起身来朝卫生间走去。 他要精神抖擞的去赛马。 为了赛马王子的称号,为了和约翰的友谊,为了赌马的契约精神,更为了眼前这个女子精灵般的笑容。 在凉水的刺激下,他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 …… 上午十点。 华商跑马场马厩。 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男子伸手挡住了正要步入马厩的于凤凰。 “哦,小姐,这里是不让外人进入的。” 于凤凰用手指着自己,道“你在说我吗?” 雀斑男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马上要比赛了,除了骑手,任何人不能进入这里。” “哈,你,你是不是太认真了?我只是想看看‘其尔顿’。” “‘其尔顿’?您是——”雀斑诧异的看着于凤凰。 一个手握烟斗的英国老男人腆着将军肚走了过来,道“华生,这是查韦斯的女友。” 于凤凰抓住英国老男人的胳膊摇晃着。 “约翰,我想看看‘其尔顿’,每次查韦斯上场,我都很紧张。我——” 被称呼为约翰的英国老男人,用烟斗指了指闸板,道“华生,让于小姐进去看看他们两个的宝贝吧。” “先生,这,这不符合规定。”华生坚持道。 约翰不高兴的说道“你在质疑我吗?” “哦,不。好吧。”雀斑男人华生无奈的将马厩的闸板打开了。 于凤凰雀跃的跑进马厩,一匹白马看到于凤凰,兴奋的摇起尾巴。 约翰将烟斗放进嘴里,拄着拐杖朝华商跑马场的赛马工作间走去。 于凤凰将脸贴到白马的脸上,轻声道“‘其尔顿’,对不起,我——我是被迫的。” 于凤凰悄悄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红褐色的东西塞到白马的嘴里。 穿着标准骑士服的林桐卓走了进来。 白马兴奋的跳了起来。 于凤凰眼含热泪将手中的缰绳放到林桐卓的手里。 “凤凰,你怎么了?”林桐卓诧异道。 “没怎么。”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这场比赛结束,我们回云水镇住上一段时间。” “好。” …… 华商跑马场。 万国旗帜飘扬。 成千上万的人紧张的注视着赛道的一端。 今天进行的这场障碍赛是西伯赛马会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场比赛,直接决定了整个赛马会团体的比分。 人人瞩目。 突然,坐在看台上的人们发出雷鸣的掌声。 数十个英姿飒爽的骑手骑着骨骼奇佳,身健体魄的赛马出现在赛道的一端。 有人激动的尖叫着。 “查韦斯——查韦斯——” 林桐卓朝看台挥了挥手,又轻轻拍了拍胯下的白马,道“‘其尔顿’,辛苦你了。” 突然哨音响起。 数十匹赛马像离弦之箭穿射出去。 人们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其尔顿不负众望,在林桐卓的指挥下,跃过了一道道障碍。 林桐卓站立起来,将身子弓起,紧张的目视前方的一道木篱。 木篱那端是一道沟渠。 要在最短的时间在赛道上积蓄最高的力量,一跃而起,完成最佳的穿射。 在即将接近那道木篱时,林桐卓猛一提缰绳。 其尔顿飞跃起来。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其尔顿没有连续跨越木篱和沟渠。 其尔顿在空中撕鸣了一声,重重的跌落沟渠中。 来不及收住势道的林桐卓同样跌落在沟渠中。 不等林桐卓站起身来,其他数十匹赛马迅速落了下来。 受了惊吓的其尔顿在沟渠中挣扎着。 有失利的赛马重重的砸在林桐卓的身上。 鲜血染红了沟渠。 数十个工作人员迅速朝沟渠跑来。 整个赛马场被突如其来的事故震惊了。 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叫让人们回过神儿来。 有人捶首顿足,有人跳起脚来叫骂。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尖叫的女子正是于凤凰。 于凤凰像个疯子一样从看台上跑进赛道。 林桐卓被人抬进一辆黑色轿车。 在轿车门关上的刹那,浑身是血的林桐卓努力地朝于凤凰挤出一个笑容。 …… 于凤凰像个幽魂一样飘荡在汉口的码头,妓*院、茶楼、酒楼。 那个拿着镶嵌了钻石鳄鱼打火机的男人呢? 那把红褐色的药到底是什么? 于凤凰一次次的被黑帮小弟从码头,茶楼丢了出来。 “你这个疯婆子,再来捣乱,打断你的腿。” 英国老男人约翰给林纪楠挂了电话。 林家来人了。 没有人知道于凤凰对“其尔顿”做了什么。 反倒是人人安慰于凤凰。 于凤凰天天在华商跑马场里踯躅,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她想不明白,其尔顿怎么了? 那个神秘的男人只说那是一把普通的药,可以降低赛马奔跑的速度。 医生的话让于凤凰震惊了。 “林先生伤了脑神经,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思维上,有许多地方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语言功能也受到了损伤。” 除了在跑马场踯躅,于凤凰每夜都要到酒吧买醉。 这一天她喝了很多很多。 几个男人将她从酒吧里架了出来。 就在几个男人准备将她塞进一辆汽车时,一个穿着工服的青年大吼一声“放下她。” 没等那几人明白过来,青年冲了过来。 青年虽然瘦弱,但力量奇大。 几个男人叫嚷着跑掉了。 “凤凰——凤凰——我是穆非啊。” 于凤凰睁开一双醉眼,看了看穆非,道“抱我回家好吗?” …… 屋子很小,除了一张木床,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昏黄的灯光下是各种废旧的报纸。 一张照片被细心的挂在墙壁上。 于凤凰看着墙壁上的照片,道“你一直保留着这张照片?” 穆非裂嘴苦笑道“是,从云水镇,带到了苏州,又带到了汉口。” 于凤凰转身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穆非,道“你喜欢了我那么多年,我却从没对你好过,你恨我吗?” 穆非良久没有说话。 于凤凰将手搭到穆非的身上,道“能抱着我吗?” 穆非哑然。 于凤凰再次说道“我说,能抱着我吗?” 穆非伸出双臂将于凤凰轻轻抱在怀里。 于凤凰抬起头来看着穆非。 “吻我——” 穆非看着怀里像一只小猫一样柔弱的女子,理智和情*欲在挣扎着。 突然,于凤凰掂起脚来,咬住了穆非的唇。 十多年的追随,十多年的守护,十多年的压抑。 此刻像洪水一样爆发了。 穆非,这个被生活折磨的几近驼背的青年,狂暴的揉搓着面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女子。 于凤凰任凭穆非索取。 在脑海中,这就是林桐卓。 十个尖利的指甲在穆非的后背划出十道深深的沟壑。 十里外,武汉同仁会医院高级病房内,十多个人正围着一张病床悲伤不已。 病床上是一个昏迷了十多天的青年。 …… 第六十章 逃嫁新娘 林纪楠请了武汉三镇最好的专家,寻了最贵的药。 一切都无济于事。 英国人老约翰深深自责,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太固执,没有体谅林桐卓那天的状态。 为了让自己心安,老约翰联系英国的众多专家,但没有人能让林桐卓彻底恢复过来。 半个月后,苏醒过来的林桐卓被林纪楠送到了上海。 能请的专家,能想的办法,能用的药,林纪楠使出浑身解数,但回天乏力。 早春二月。 安容顺请了苏州最知名的“神婆”在自家院里唱了三天“鬼戏”,又命人在云水镇大大小小的岔路口给众鬼送了很多纸钱和元宝。 林纪楠把林桐卓接回了家。 于凤凰顺理成章的被接回了云水镇。 整个林家对这个林桐卓的大学生女友,礼遇有加,唯恐让她受了半点儿委屈。 回到云水镇,于凤凰再也没有笑过。 她时而绷着脸游荡在林家老宅中,时而回到于德胜的铺子大闹上一顿。 每当她看到林桐卓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朝她伸出手,她就会心惊的脸色大变。 众人虽然不解,但都自动为她找了最好的理由。 “凤凰姑娘是个情深意重的人,看不得二少爷受半点儿苦。” 没有人知道,这个众人口口声声夸赞,给予厚望的“林家二少奶奶”每天都会偷偷溜出家门,在一个叫做穆非的男人怀里啜泣。 穆非辞掉了武汉报业印刷工的工作,回到云水镇的家。 家很小,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爹娘在他十岁那年双双离世了。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于德胜的店铺对面开了一家制衣店,人们从于德胜的布坊扯了布,就会转身到穆盛制衣店裁减制作衣裳。 儿时的穆非时常坐在自家门前出神的看着对面的店铺。 那个着了粉色罗裙,手拿糖葫芦的小丫头会坐在小凳子上,将小石头一个个投掷过来。 边丢边道“烦人,烦人。” 穆非就会痴痴的看着这个任性的丫头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她的一颦一笑都会让自己激动好一阵。 …… 林家向于家提亲了。 云水镇的人为这个消息兴奋了几天几夜。 林家是个大户。 婚礼用的东西和物件肯定不少,来的人也会是各方的富贾名流。 做生意的人想着从林家的大婚上谋取点儿银子。 闲散的人希望能多得几个喜钱。 看热闹的希望林家的大婚能闹腾上几天几夜。 于德胜和孟木娘虽然心疼自己的闺女要跟着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过一辈子,可想到林家的好,想到林家的家业,又觉得不答应这门婚事就是不仗义,小瞧了林家。 于凤凰的内心很纠结。 她喜欢的是那个阳光俊美的青年,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瘫子,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瘫子过上一辈子。 想到丫鬟们和婆子们伺候林桐卓吃喝拉撒的场景,于凤凰吐了。 众人只当她是吃坏了肚子,脾胃不合。 张芝兰的一句话点醒了于凤凰。 “哎呦,我们这二少奶奶还没过门就吐上了,难不成是我们家桐卓早就和你共渡云雨了?” 于凤凰狠狠白了一眼这个嘴刁皮厚的姨娘。 于凤凰知道自己真的是怀上了。 只是这孩子却不是林家的,而是那个落魄青年穆非的。 自己只是在利用穆非麻痹自己的神经,在穆非身上弥补自己对林桐卓的幻想。 从没想过要和这样一个男人过一生,又怎么会为他生下孩子呢? 虽然心疼穆非是个好人,但这个好人离自己梦想中的男人还差很远很远。 于凤凰迷茫了。 自己真的要嫁进林家,守着一个不能正常言语,不能正常思维的瘫子过上一辈子吗? 如果离开林家,自己又能去哪里? 肚子中的孩子怎么办? 穆非从于凤凰的几次拒绝中察觉到自己要当爹了。 惊喜过后是忧虑。 他多次央求于凤凰将实情挑破,他相信人们会体谅和原谅他们的。 于凤凰干脆不再见穆非。 每日里,于凤凰只吃少许的青菜。 她从高处蹦下,她偷偷买了堕胎的药,她想尽办法折磨自己。 但是肚子始终平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大婚了。 众人敲锣打鼓,用大红的喜轿将她抬进了林家。 坐在林家一间大房里,听着房外火炮齐鸣,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刘妈兴冲冲的跑进房间,道“快收拾妥当,马上就拜堂了。” 这个十七岁的丫头知道此时众人一定是在拜堂的位置杀鸡,用鸡血喷洒场地,驱除魔障。 于凤凰顶着红红的盖头,静静的坐在凳子上,双手紧张的揉搓着红色的罗帕。 突然,一双光洁的黑皮鞋停在门外。 于凤凰骇然的看着那黑皮鞋。 “啪——”打火机点燃的声响。 黑皮鞋迈过门槛,缓缓的走到房中。 一只大手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用钻石拼接的鳄鱼? 黑皮鞋转身走出了房门。 大气不敢出的于凤凰瘫软在地上。 怎么会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黑皮鞋?怎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 突然,一声震天响的花炮发出直刺天宇的鸣叫。 于凤凰扑棱一下站起身来。 她拼命撕扯着自己身上的新娘嫁衣。 她要走,她要走得远远的,她不要心惊胆战的守在这里,和一个不能正常言语的瘫子过上一辈子。 虽然她到处寻找那个拥有鳄鱼打火机的男人,但当鳄鱼打火机真的出现了,她心慌了。 那把红褐色的药永远是自己的秘密。 她不要受任何人威胁,她不要受任何人指责,她更不要去背负任何的罪责。 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她不要孤独老死在这里。 看着窗外的如花景致,这个十七岁的丫头猛一咬牙,跳了下去。 …… 于凤凰重新回到了那个令她欢喜令她伤心的汉口。 只是此时再没有白马,再没有英俊的王子。 每日里她像个幽灵一样在人山人海的看台上发呆。 如果时间回流,她绝不会给“其尔顿”吃下那把红褐色的药。 如果时间回流,她绝不会任性的拽状态不好的林桐卓去赛马。 如果,一切的如果,都是如果了。 十天后。 就在她在看台上发呆时,身穿灰布褂子的穆非从云水镇寻到了汉口。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准确的寻到自己的位置了。 于凤凰看着冲破几个警察封锁的穆非,重重的叹了口气。 形容憔悴的穆非抓住于凤凰的肩膀拼命摇晃着。 “凤凰,我们走,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不是吗?” “凤凰,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凤凰,你相信我,我能养活你和孩子。” 于凤凰极其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 “你回去吧,不要再寻我。我想要的生活,林桐卓给不了,你更给不了。” 于凤凰重重的一推,猝不及防的穆非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于凤凰随着嘈杂的人群跑掉了。 …… 小小的调酒师竟然瞧不起自己? 于凤凰从女士坤包里抽出一沓银票重重的摔到吧台上。 这是林家送给自己家的礼金,足足八千个大洋的“票面”。 于德胜和孟木娘又把这彩礼当做嫁妆塞到自己女儿的怀里,让她带回林家。 醉醺醺的于凤凰抬头看着眼前冒出的一个矮胖的老男人。 名片上印刷着一行小字。 于凤凰轻蔑的笑了。 以自己的美貌,以自己对这个社会的认识,这个矮胖的老男人真是小瞧了自己。 …… “哇”一声又响又亮的啼哭声。 “小姐,是个千金呢。虽然早产了几个月,但是这孩子状态还好,不用过于担心。”一个外国女护士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于凤凰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女护士递送过来的女婴,眼泪掉了下来。 累,真的好累。 于凤凰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人在推动担架床。 耳边隐约有周妈的哭泣声。 犹如漂浮在水面,这是要去哪里? 恍惚中,于凤凰睁开了眼睛。 自己竟然躺在黑色轿车中,身边是怀抱婴儿的周妈。 一脸肃穆的郑源猛一踩刹车。 郑源看着镜子中的于凤凰,冷冷道“老爷交待了,如果小姐生了小子,就立即接回凤园,好生伺候着。如果小姐生了丫头——” 周妈紧张道“郑管家,您在说什么?” 郑源将车门打开,钻出了汽车。 “砰”车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刚刚下过大雨的山路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吞噬着群山。 周妈抱着女婴,回头看去。 郑源站在车后朝车里的周妈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周妈莫名所以。 突然,汽车以极其快的速度沿着山路冲了下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护栏,周妈大叫“咋办啊,这车该拐弯了——” 轰然一声,汽车冲破护栏,朝一旁的山崖下掉落。 不多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 火光映红了山谷。 郑源头也不回的走了。 …… 第六十一章 别离 汽车坠落悬崖的一瞬间,于凤凰看了一眼周妈怀中的女婴。 夜色中,女婴面容娇嫩,颇有几分于凤凰的影子。 周妈惊恐的将身子蜷缩着,将女婴紧紧地护住。 汽车贴着悬崖连续翻滚着。 气息奄奄的于凤凰在汽车里来回碰撞着。 她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喃喃道“报应啊——” “砰”的一声,汽车撞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因为碰撞到岩石,汽车几近散架。 周妈和于凤凰被甩了出来,两人重重的跌落在岩石上。 两人均是口吐鲜血,几近昏迷。 汽车被岩石弹起,继续朝悬崖下坠落。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火光映红了整个山谷。 一只小手放在周妈的嘴上。 鲜血直流的周妈努力的抬头看去,那个小小的女婴正在自己怀中缓慢的舞动着两只小手。 火红的火光中,双眼微闭的女婴似乎露出一丝笑容。 周妈喜极而泣。 她将小小的女婴搂在怀中,仰望着夜空,痛哭道“老天有眼,佛祖保佑。” 于凤凰躺在血泊中,苦笑道“老天要真的开眼,就不该让她生下来。” 巨大的火舌将山谷中的一切燃烧了。 烟雾缭绕着岩石。 周妈努力的想坐起身来,突然一声咔嚓声响起,随之是骨头断裂的钻心疼痛。 被墨绿色旗袍用高跟鞋扎伤的位置,因为被汽车甩出,再次受到重创。 这个六旬的老太太的脊椎彻底受伤了。 周妈哑然的看着女婴,她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下女婴的小脸,无奈整个身体都不听她的支配。 周妈犹如一具死尸一般静静的平躺在岩石上,小小的女婴在她的身上缓慢的挥动着粉嫩的小手。 于凤凰转身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女婴,道“我本想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一生衣食无忧,受尽宠爱,可我没想到却给你招了难—— 人人都以为我看中了那个糟老头的钱,可谁知道我只是想给你寻个金贵的人家。” 眼泪顺着周妈的眼角流了出来。 这个像死尸一样的老太太就那样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她眼角不断流出眼泪,没有人相信她还活着。 突然一道人影从高处攀援着峭壁,快速地朝岩石而来。 于凤凰和周妈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来越近。 来人突然跃起,扑通一声落在岩石上。 浓重的烟雾,辨不清楚来人的容貌。 唯一可看清楚的是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灰格子的贝雷帽。 来人缓慢的走到于凤凰身边。 黑色的面纱将来人的整个面容遮住了,低低的贝雷帽将唯一露出的两只眼睛也遮盖了。 “没想到竟是三个人,可是我只能将你们中的一个人带上去。你们自己决定吧,是救谁。咱们说明白,我只能救一个。” 眼泪顺着周妈的眼角流了下来。 她的小拇指轻微的动了动。 来人笑了。 “什么?是让我救这个小娃?好啊,我倒也轻巧。” 不等那人转身,气息奄奄的于凤凰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裤子。 来人一愣。 “救我——”于凤凰不容置疑的说道。 话音刚落,本像死尸一样的周妈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于凤凰看了一眼周妈,道“周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报答你们。” 来人笑了,用手一指周妈怀里的女婴,道“这娃娃是你的?” 于凤凰默不作声。 贝雷帽犹豫了片刻后,道“根据做生意的原则,我赌大。” 于凤凰诧异的看着来人。 贝雷帽俯身看着气息奄奄的于凤凰,道“老的,快死了,活够了。小的,什么也不知道。生死对她们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你,非比寻常。” 于凤凰用尽气力点了点头。 “好吧,咱们快点儿上去吧,晚了,我怕是拿不到佣金啊。” 贝雷帽一把拉起像面团一样瘫软的于凤凰,将她背在身上。 “你可抓好,我这两只手是要爬上去的。你万一掉下来,摔死了,我可不赔偿。” 一声低低的呼啸,贝雷帽背起于凤凰,像一只长臂猿一样,快速地朝山上爬去。 于凤凰低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周妈和女婴,喃喃道“对不起——” 周妈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两人,突然一口老痰涌了上来。 因为憋气,周妈的身体开始变成青紫色。 粉嫩的女婴在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中挥动着小手。 …… 一辆汽车停靠在山路上。 贝雷帽将面团一样的于凤凰塞进汽车里,道“这个,该是你说的那个吧?” 汽车里传来冷冷的声音“不错。” 一沓崭新的美元递出了车窗。 贝雷帽将那沓美元接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得勒,不点了,您是老主顾了,我信得着您。” 话音刚落,汽车立即发动起来。 看着远去的汽车,贝雷帽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 两天后。 上海杨树浦。 暴雨。 一片底矮的棚子住着数十户人家。 一间屋子里隐约有女人的叫骂声。 油腻腻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个男人弓着腰蹲在潮湿的泥地上。 房外的暴雨劈里啪啦的打在木板上。 一个女人坐在煤油灯下,瞪着一双操劳过度的大眼,细心的将簸箕里能吃的菜叶挑拣出来。 靠近墙角是一张破木板搭成的床,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蜷缩在发霉的被子里,似睡非睡。 男人一口接一口抽着闷烟。 女人忽然举起簸箕,狠狠的摔在桌子上,道“郭老板给两百个大洋做丧葬,也算是对咱娘在他们家做了一辈子的报答。两百个大洋啊,你想想啊,两百个大洋啊。人家国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天天戴着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在报社一个月的薪水也不过是三个大洋。你想想,两百个大洋,郭老板对咱娘,已经不薄了。” 男人诺诺道“我总觉得咱娘死得不明不白。” “有啥不明不白的啊?报纸上不都登了吗?是出了车祸,车掉山崖下,人啊,都摔死,烧死了。不光是咱娘,还有郭老板那个新养的小姨太,还有那小姨太刚生的女娃娃。” “那怎么寻不见尸体?我就不信一车那么多人,一个尸体也寻不见。” 女人生气的说道“你想怎么的啊?人家郭老板一辈子好不容易生个闺女,人家可是连姨太和娃娃都死了的,人家不比你急?你怀疑什么?人家警察都没说啥,你在那儿瞎琢磨啥。” 男人哽咽着。 女人心软了,低声道“咱娘都六十了,也算可以了。按老家话说,这也算是走好了。” 话音刚落,有人在门外急切的敲着门。 男人一愣,女人心惊的说道“咋?不是郭老板后悔了?来要那两百个大洋了?”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咆哮的风雨中,一个戴着贝雷帽的青年正怒气冲冲的看着屋中的男女。 青年后背上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太太。 一个篮子挂在青年的脖子上。 男人吃惊道“你是——” “你是周狗子?”贝雷帽问道。 “啊,是,是啊。” 贝雷帽弯腰走进低矮的房间。 当男人看清楚贝雷帽身上背的老太太的容颜时,嚎啕大哭起来。 贝雷帽将老太太放到床上,又将挂在脖子上的篮子放到桌子上。 “得勒,我啊,这辈子也算做了件积德的事儿。” 说完,贝雷帽跳出房间,消失在大雨中。 男人和女人互相看着。 女人突然反应过来,匆忙跑到门前,朝四周张望着。 男人激动的握着床上老太太的手,哭道“咱娘没死,咱娘没死——” 女人小心的将房门关闭,扭头看了一下桌子上的篮子,道“这是什么?” 突然,覆盖在篮子上的一块花布抖动了一下。 女人骇然的拍着胸脯,道“土地公公保佑,这,这——” 一只粉嫩的小手从花布下钻了出来。 女人小心翼翼将花布掀起,一个小小的女婴正挥动着小手小腿。 女人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周狗子,赶紧地,收拾东西,雨一停,咱们就带着孩子,娘,赶紧走。” 男人诧异道“你说啥呢?咱娘刚回来,得找医生瞧瞧——” 女人生气的抓起桌子上的笤帚,狠狠摔在男人的后背上。 “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蠢货?知道这谁的娃娃吗?” “谁?” 女人紧张的朝周围望了下,小声道“这就是郭老板的孩子,那个小姨太刚生的,咱们必须走,否则,咱们全家都得死。” 男人恍然大悟,突然,男人俯身抱起床上的老太太,哭道“娘啊,你受苦了,儿子不孝啊——” 女人盯着篮子中的女婴,喃喃道“孽障啊,孽障啊——” 突然女婴啼哭起来。 女人端起桌子上剩的一碗米汤,用手指揩了一点儿米汤抹在女婴的嘴上,道“我给你吃,我给你喝,吃饱,喝饱,千万不要再来害我们。” 第六十二章 重九开秋节 …… 九月九。 云水镇。 秋嫂天不亮就起床到了后厨检查厨子们做的九月九的吃食。 门房的几个伙计将庭院打扫干净后,将踩着露水摘回的茱萸遍插林家大院各个角落。 刘妈带着人将昨夜以五色纸做成的斜面旗,连缀成行,插于各个房子的滴水檐上。 安容生让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将从盘重锦花坊买的九百九十九盆菊花按照九九归一的说法,摆放在林家大宅指定的位置。 天亮。 丫鬟们婆子们将盛装了菊花水的瓷盆摆放在林家正房大院里。 林纪楠带了众人用菊花水冲洗面部。 净面后,众人在林纪楠的带领下到了祠堂。 简单的祭祀。 众人匆匆离开祠堂。 每年的重阳祭祖,林纪楠都不让众人在祠堂多呆上片刻。 虽然众人疑惑,但又有哪一个敢忤逆这个林大当家的呢? 九月九的早饭是江南重阳特有的吃食。 一众人等围桌而坐。 秋嫂笑容满面,喜滋滋的指着梨花木大桌上的各种吃食一一介绍起来。 “这啊是重阳糕,重阳糕又叫花糕、菊糕、五色糕,制无定法,较为随意。” 安容顺笑盈盈的用筷子夹起一片重阳糕轻轻放在林桐卓的额头上,道“时间真快,我这二小子也这么大了。娘祝你早日康复,和水芸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林岳宇将头伸到许茹宝面前,撒娇道“娘,该我了。” 许茹宝嗔怪的用手指猛一戳林岳宇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 林岳宇调皮地朝围桌而坐的众人吐了吐舌头。 林纪楠夹起一片重阳糕放到林岳宇的头上,郑重的说道“岳宇,你大哥寄情诗文,你二哥身体又受疾病拖累,你做为林家的儿子,要为爹争气,不要让爹失望。” 林岳宇的眼泪立时涌了出来。 他从没有想到一向威严的林纪楠会当着众人的面为他夹重阳糕,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爹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样的期许。 许茹宝将林岳宇搂在怀里,感慨的说道“我的岳宇长大了,娘老了。” 林岳宇的泪彻底掉了下来。 张芝兰哈哈的笑了起来。 “哎呀,你们这是当老人吗?怎么就把孩子都说哭了呢?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张芝兰夹起一片重阳糕,转身对身边的单凯,道“单凯啊,虽然说咱们是义母和义子的关系,可我今天要当着众人的面说说心里话。我打从看你第一眼起,就特投缘。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我就——” 张芝兰的眼泪掉了下来。 单凯拿起手帕递送给张芝兰。 张芝兰抓起那手帕连连擦了几下,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痛就是丢了儿子,你让我有了活着的希望。” 张芝兰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林纪楠安慰道“不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吗?怎么自己到要哭起来了?” 张芝兰将重阳糕轻轻放到单凯的额头上,道“娘祝你身体康健,早日遇到对的人。娘要好好活着,娘也要抱孙子。” 单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干娘想的太远了。” 张芝兰摆手道“不远不远。你看哪家的公子不是二十多就当了爹呢?” 单凯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捂着嘴偷笑。 秋嫂笑着朝身后摆了摆手,一个男人捧着一个酒坛走了进来。 秋嫂指着酒坛,道“重阳佳节,必饮菊花酒。这菊花酒是祛灾祈福的‘吉祥酒’。今年的菊花酒是一早就在苏州酒坊预定的,用的是头茬菊花瓣,最香的萧山稻米,生地黄取自老头山,枸杞子用的是宁夏宁远的三年子,水是取自苏州南山的甘泉。 这酒不上头,可明目、治头昏、轻身、补肝气、安肠胃、利血,总之啊,是上好的补酒。” 一旁的林纪香笑道“秋嫂啊,每年重阳节你都要将这菊花酒的好处说上几遍,我都怀疑你是苏州酒坊的人了。” 秋嫂不好意思的说道“哪里啊,我这不是,想着让大家多喝喝这菊花酒吗?这真的是好酒。” 林纪楠笑道“既然是好酒,怎么能独享呢?安容生。” 一旁的安容生恭顺的道“老爷——” “去跟账房说,今天是九九重阳节,每人多发五个大洋,这菊花酒每人赏上一坛。午后众人可自由出去逛上一逛。” 林纪楠的话让众人大喜。 一众丫鬟婆子喜滋滋的踮起小脚。 安容生恭顺的点了点头,道“是,老爷,容生这就去和账房说。” 见众人欢喜,许茹宝道“老爷,难得今日喜庆,不如也让工厂和绣坊的工人们也乐上一乐。” 林纪楠思量了片刻,道“也好。工厂,绣坊那边,你就看着办吧。” 许茹宝朝身边的安容海道“下午给工厂和绣坊的工人们每人发三个大洋。” 安容海迟疑道“二夫人,咱们林家绣坊在江浙绣坊中已经是最仁义的了,逢年过节,都会发钱发物。这次重阳,也早在几日前发了米面,如今又要发钱——” 许茹宝和林纪楠相视一笑。 林纪楠将一杯菊花酒一饮而尽。 “容海啊,你管理工厂和绣坊已有十多年了,但你还没有掌握管理的精髓啊。” 众人不解。 林纪楠缓缓道“管理就是修己安人的过程。《论语·宪问》中,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修己安人,提高自身修养,使你身边的人安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九九重阳,体己体人,钱财不过是外物,人心才是内力。 又如何担心未来赚不到更多的钱呢?” 安容海惭愧的抱拳道“容海没有想到这个。” 许茹宝笑道“好啦,好啦。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不要谈这些费脑筋的话题了。” 安容顺笑盈盈的看着孟水芸,道“今天是九九重阳,按照习俗,是要登高,赏菊,喝菊花酒,吃重阳糕……但更要看望老人。” 孟水芸静静的看着安容顺,她知道安容顺定是早有安排。 “吃过早饭,让司机老钱带着你和桐卓回你姑父的铺子,去看看你姑姑和姑父。这礼啊,我都让秋嫂一早就准备好了。” 孟水芸感激的朝安容顺鞠躬,道“谢谢夫人。” 众人笑了。 林纪香嗔怪道“还要叫夫人,不如现在就改称娘吧。” 见孟水芸羞红了脸,安容顺道“纪香,你这个当姑姑的,当着晚辈的面,也不端着点儿。” 林纪香不依不饶道“哎呦,这还没过门呢,这婆婆就护着儿媳妇了?哎呦,我还真是嫉恨啊。二嫂,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 安容顺笑道“我对你好算怎么回事儿?对你好,那也得是你那没见过面的男人和婆婆啊。” “哎呀,二嫂,就知道你会拿这话来噎我。” 众人说说笑笑,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孟水芸和林桐卓在绿真、念双、司机老钱的陪同下出了林府。 人们看到黑色的道奇汽车,纷纷羡慕的说道“这不是林家二少奶奶的车吗?哎呦,真是羡慕死人了。谁家要有这样的闺女,该多么让人顺心。” “虽说这林家二少爷瘫痪了,可人好啊,林家人也厚道,家业也丰厚。真是想不明白那个于凤凰为什么要逃,真是丢了几世修来的福分。” “可不是吗。不过啊,这都是天注定啊。天命不可违。上天啊,注定了林家二少爷和水芸这姑娘有夫妻的缘分。” 汽车在众人的羡慕中一路缓缓行进。 …… 九月九的天,凉爽得很。 风清云淡,林纪楠难得的好心情。 众人跟在林纪楠的身后缓步行走在林家后花园里。 秋菊开得正盛。 林纪楠正色道“再有几日就是九月十二,这婚礼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茹宝笑道“老爷,您就放心吧。又不是大操大办,只是请两家的亲戚吃上几桌,一切都很方便。今日,孙得正几人已经开车去水芸老家去接娘家人了。 该用的东西啊,容生和刘妈也都带着下人早早备好了。” 林纪楠点了点头,道“明日就让人去苏州把桐卓和那丫头的婚解了,顺便把离婚声明登报。” “老爷,放心吧,明日就派人去苏州。凤凰那丫头是铁了心不想做我们林家的儿媳妇,而桐卓和水芸两人日久生情,又是共过患难的,那是铁打的夫妻情分,任凭谁也拆散不了的” 林纪楠看着黄灿灿的秋菊,道“凤凰那丫头这一晃就走了三个多月了。” 张芝兰生气地骂道“这不要脸的小东西,明明就是嫌弃我们家桐卓是个瘫子嘛,丢人啊,都丢到画报上了。” 众人不语。 几只蝴蝶在菊花丛中闹着。 林纪楠心烦起来。 …… 第六十三章 等你等了那么久 道奇汽车停靠在于氏布坊前,得了消息的于德胜和孟木娘早已等候在店铺外。 这对年老体衰的老夫妻毕恭毕敬的朝林桐卓和孟水芸点着头。 孟水芸眼圈一红,抱住孟木娘的手,道“姑姑和姑父这般,真是让水芸伤心了。” 于德胜道“今日不比往常,虽说我们是你的姑姑和姑父,可毕竟你就要成为林家的二少奶奶,这礼节上还是不要怠慢的好,不要被旁人笑话了去。更何况,你今日带着二少爷回来呢。” 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将一个锦盒递送给于德胜,道“姑父见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要,要常走动,这是家母让我带,带给姑姑和姑父的点心,都是自家厨子做的,绵软得很。” 说话间,绿真和念双早已将带来的礼品大包小包的捧进了店铺。 于德胜回头看着自家店铺门楣上的匾额,道“二少爷还没进过我这铺子吧?今日就在家里吃饭吧,我给您做我们于家的打卤面。” 林桐卓动情地看着牌匾上的“于氏布坊”四个字,喃喃道“来过,魂牵梦绕——” …… 众人进了于家正堂,孟木娘热情招呼着司机老钱。 绿真和念双手脚麻利的将于家铺子和正堂打扫得一尘不染。 于德胜系上围裙,挽起袖子,这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兴冲冲的到厨房去做于家打卤面了。 孟水芸带着林桐卓在于家后院缓缓的走着。 虽然之前回来省亲过,但每次都急匆匆,从没到后院看过。 此时看到后院的一草一木,重新唤起儿时的记忆。 孟水芸将轮椅推到一间卧房,看着房内摆放整齐的物品,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姑姑还为我保留着这间屋子,连里面的陈设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二人转到一丛黄瓜架下,看着蔫黄的黄瓜叶子,孟水芸抬头透过枝枝蔓蔓,朝天空望去。 “很小的时候,姑姑说,每年的七夕,牛郎和织女是在鹊桥上相会的。如果在黄瓜架下放一盆清水,月光透过黄瓜架的枝蔓投射到水里,人们就能从水盆的水里看到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 林桐卓抬头看着孟水芸,道“那你看到牛郎织女相会了吗?” 孟水芸摇头道“那是姑姑逗我的,怎么会看到呢?” 林桐卓笑道“谁说他们没有相会呢?我们不就是牛郎织女吗?我们正在黄瓜架下相会。” 话音刚落,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林桐卓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孟水芸背对林桐卓,道“谁要和你做牛郎织女?” 林桐卓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春去秋来燕来又飞走,我等你等了那么久,又怎会轻易和你分别?” 孟水芸不言语,继续推动着林桐卓朝前走去。 突然,林桐卓猛一拍扶手,站起身来,道“紫薇——紫薇——”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林桐卓踉踉跄跄的拽着孟水芸走到一丛墨绿色的树丛前。 林桐卓惋惜的看着树丛,道“可惜花已经落了。” 两人想起幼时在这丛紫薇花下相见的情景,不禁感慨。 孟水芸轻轻摆弄着一根紫薇的树枝,道“花开的时候最珍贵,花落了就枯萎……” 林桐卓将孟水芸拥进怀中,道“只要有痛的感觉,又何惧花落呢?” 孟水芸将头埋在林桐卓的怀里,道“我很怕,我很怕我会失去你。如果我没有爱上你该多好。” 林桐卓将孟水芸的脸庞托起,道“傻瓜,难道你让我一直活在茫然和心痛中吗?你知道我这么多年过得有多苦吗?你知道我看到你从门外走进我的房间,我有多激动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吗?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孟水芸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遇到你,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人默默的喜欢了我十多年,我从没想到会被一个有才学,人人羡慕的你所喜欢。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好怕,我好怕我会失去你。” 林桐卓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幸福和心痛在心中涌动。 是啊,幸福来得太突然。 曾经他以为她死了,他以为那个紫薇花下的女子只会永远活在他的梦中。 “水芸,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永远的爱着我,永远的不离开我?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多辛苦?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你,让你不受任何伤害?” 孟水芸整个人有些颤抖,因为激动,因为害怕。 十八岁的她从没想过爱一个人会是如此的惶恐,她更没想到爱一个人会如此害怕失去。 林桐卓俯身下去,轻轻吻上了那对红润得如春天朝阳般的唇。 热烈、绵甜、带着些许的苦淡…… 爱一个人是不是就如此这般? 孟水芸惊恐的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情意绵绵的林桐卓。 这热烈甘甜的吻来得太突然,让她几近窒息。 不多时,她彻底沦陷在这俊美的男子的柔情中。 …… 吃惯了林家精致细腻的私房菜,于家打卤面在众人看来,是世上最美妙的吃食。 林桐卓连吃两碗,司机老钱更是吃了三大碗。 绿真和念双虽然矜持,但也吃了一大碗。 吃着筋道的打卤面,孟水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孟木娘用衣袖将孟水芸眼角的泪拭去,道“再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不好总哭的。” 孟水芸低声道“水芸吃了这面,想到儿时姑姑和姑父对水芸的好,一时激动……” 孟木娘一听孟水芸的话,一时也感慨起来。 林桐卓看着二人,道“水芸,不如今夜就留下,好好陪陪姑姑。” 孟水芸感激的看着林桐卓,她从没想到他会如此体贴,如此细心。 “绿真,念双,你,你们今夜也留下吧,我,我和司机老钱回去就可以了。明日他再来接你们。” 绿真和念双齐齐拍手,欢喜道“好啊,好啊。” 司机老钱喝了一口白酒,道“这两个丫头在府里憋闷了,这兴奋啊。” 傍晚,司机老钱带着林桐卓回了林府。 绿真和念双将于家上上下下彻底打扫了一遍。 孟木娘不好意思的连连道“这怎么好啊,这怎么使得?” 孟水芸陪着孟木娘在房内说着体己的话。 孟木娘眼角的忧虑让孟水芸心中不忍。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孟木娘面前。 不等孟水芸言语,孟木娘一把将孟水芸拉起,道“你莫要多想,我和你姑父是真心欢喜你和二少爷在一起。凤凰啊,是她自己作,她没那个福分。” 说着说着,孟木娘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我的凤凰究竟在哪里啊?怎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凤凰啊,你可怜可怜你的爹娘吧,让你娘我,让你爹他,让俺们在入土前能见上你一面啊。你究竟在哪里啊?” 孟木娘的痛哭让孟水芸心如刀绞。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是不是太薄情了? 自己为什么要爱上那个本该是自己妹夫的人? 长久无言。 绿真和念双欢喜的跑进屋中,齐齐道“二少奶奶,听人说今天夜里,云水镇有重阳放灯节呢,我们也去看看吧。” 孟木娘忧虑地抬起头来,道“放灯是为了驱鬼逐邪,祈福迎祥,保佑本土一方太平,同时也是为让逝去亲人的灵魂能得到安息。放灯时,那些游鬼会在河水中出没,还是不要去的好。” 绿真和念双失望的低下头。 不忍绿真和念双失望,孟水芸道“姑姑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水芸也有好些年没见过放灯节的热闹呢,还真想去看看。以后入了林家,出来一次就更不方便了。每年放灯节,人头攒动,想来也安全得很。” 人情练达的孟木娘自然知道孟水芸是在为绿真和念双两个丫头说话。 “也罢,你们就趁着天色尚早去看上一看,不要贪玩到太晚,早早回来。毕竟是三个女子,不要招惹了地痞无赖。” 三人欢喜。 …… 薄薄的夜色中,人们携着各式的花灯朝梨子江涌去。 长长的,蜿蜒的梨子江江岸边站满了人。 人们纷纷走下江堤,将手中的花灯放到水面上。 远远望去,无数的荧荧之光在游动着,仿佛是千万的流萤组成长长的队伍,恢弘不失温柔的朝远处流去。 孟水芸、绿真,念双三人坐在江堤上的一块巨石上,看着流动的光芒发呆。 夜风吹拂着三人。 每个经过三人身边的人都不禁要回头多看上几眼。 谁家的女子生得如此姣好? 绿真将手拢在嘴边,对着梨子江,大喊“啊——” 念双笑道“难不成我们的绿真有心事想倾诉?” 绿真轻轻掐了一把念双,道“要说有心事,那也是二少奶奶和念双你啊,我可没有。” 念双脸一红,道“念双才没心事呢。” 绿真坏笑道“你这闷葫芦一样的丫头真的以为可以把自己的心事藏的那么好吗?” 念双猛一推绿真,嗔怪道“哎呀,你要再说,我就真的把你推进这江水中去喂河神。” 两人打打闹闹中,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孟水芸正盯着江水出神。 突然,孟水芸从巨石上跳下,头也不回的朝梨子江的下游跑去。 绿真和念双大惊,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越跑越远,夜色中,孟水芸跑丢了鞋子,刮坏了罗裙。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淤泥中。 “二少奶奶,你跑什么?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下游?”念双道。 绿真骇然的看着四周,道“哎呀,这里不会有鬼吧?这边儿,人太少了。” 突然,孟水芸朝水中走去。 绿真和念双大惊,道“二少奶奶,你疯了吗?你不识水性的。” 一语惊醒孟水芸。 孟水芸抓起淤泥中的一根长长的竹杆朝荧荧之光的江面够去。 一个木盆摇摇摆摆的被竹杆拽了过来。 “哇——” 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 孟水芸抱住那木盆,跌坐在淤泥中。 “竟然是真的,这木盆里真的有一个娃娃。”孟水芸惊喜道。 绿真和念双瘫软在地上,道“你跑那么远,就为了追这木盆?” 孟水芸小心翼翼的将婴儿从木盆中抱出,道“我只觉得这花灯太奇怪,就仔细的盯上了片刻,隐约觉得不对。可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真的有人在这里丢了个孩子。” 小小的女婴看着孟水芸露出了甜甜的笑。 第六十四章 九月十二 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稚气的,犹如两颗水晶葡萄的大眼睛。 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对好看的小酒窝。 打着补丁的襁褓丝毫掩盖不了女婴的白皙姣美。 绿真和念双痴痴的看着女婴。 绿真突然叫道“这女娃娃为何和二少奶奶有几分相像?” 念双温柔的握住女婴的小手,道“这就是缘分啊。茫茫人海中,为何偏是二少奶奶救了她?这就是投缘。” 一个银制的十字架从襁褓中掉落下来。 十字架被系在一根细长的银制项链上。 孟水芸将十字架从地上拣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小的十字架上刻着一行娟秀的英文小字。 “保罗——”念双轻声道。 孟水芸惊奇道“念双,你竟然认识这些外国字?” 绿真道“念双家祖上是道台。虽然到了她爹这辈,家道落魄了,但在他爹那次大赌之前,念双一直是在圣玛丽娅女中学习,自然认得这些外国字啊。” 念双疑惑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中国人,为什么这襁褓中会有一个外国人常戴的十字架呢?保罗?这是谁呢?” 夜色沉重,风渐渐大了。 孟水芸抱着女婴站起身来。 绿真一把拉住孟水芸,道“二少奶奶,你打算把这女娃娃带到哪里去?” “此处风大,在寻到她父母前,我想暂时寄养在我姑姑家。” 绿真吃惊的看着孟水芸,大声道“二少奶奶,你疯了吗?你就要和二少爷成亲了,这个时候,你带回个孩子,算怎么回事情?旁人会怎么想?既然能把这孩子放在木盆中,任凭她顺江而下,她的爹娘自然是想让她自生自灭。我们又怎么会寻到她的爹娘?丢弃她的爹娘又怎么会对她好呢?” 孟水芸疼惜的看着怀中的女婴,道“小小的她遭受了如此种种,我更不忍心将她抛开。我怎么忍心,你们看她,好小,你们看她,她在朝我笑呢。” 绿真拦在孟水芸面前,道“这孩子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们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只会坏了二少奶奶的名节,人言可畏。” “名节?难不成还会说成是我生的?人言可畏?可这毕竟是一条命啊。”孟水芸抱着女婴不肯撒手。 “我们可以把她悄悄放在镇子东边的那个教堂门前,那里的修女早起看到,自会收留她。”绿真坚持道。 孟水芸犹疑着。 “二少奶奶,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孩子把这一生都毁了。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绿真恳切的说道。 月光下,女婴朝孟水芸甜甜的笑着。一双粉嫩的小脚连续蹬着孟水芸。 爱,油然而生。 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使孟水芸不舍得将目光移开。 孟水芸俯身,轻轻亲吻了女婴的额头,道“为什么,我看她如此亲切,如此心疼?我真的不舍得将她送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绿真几乎要哭了,她着急的嚷道“让她在修道院长大,总好过被她父母丢弃。二少奶奶你已经救了她了,就不要再因为她惹祸上身了。” 绿真和孟水芸两人僵持不下。 一直默不做声的念双道“这孩子不能送到于家,也不能让林家人知道,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都不能知道。送到修道院,万一得不到好的照顾,二少奶奶也要伤心。不如,我们暂时将她寄养在我姨娘家,待我们寻到肯收养她的好人家,再把她送走。” “姨娘?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一个姨娘?”绿真奇怪道。 念双眼圈一红,道“其实姨娘就是念双的亲生母亲呢,念双一出生就被姨娘过继给了我现在的爹娘。我爹实际上是我的大姨夫,我娘实际就是我的大姨。好在这不是亲生的爹娘心疼我,也没让我吃过多少苦。 若不是我爹那次被人算计,在赌场上将全部家产输光,念双还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 赌坊的人将我爹打得死去活来,让我爹将我当作赔资,我爹死活不干,活活被人将一条腿打断了。 我娘一气之下,得了重病,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从那时开始,我爹就自暴自弃,整日喝闷酒,有点儿钱就去赌。” 念双抹了一把眼泪,道“但我从不恨我姨娘,她生了我。我也不恨我爹和我娘,她们养大了我。虽然这些年我爹总是将我的钱都拿去赌了,可我不生气,我心疼我爹。他也曾是个读书人啊。” 念双的话让众人落泪。 孟水芸抱着女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念双和绿真面前,道“水芸谢绿真念双,姐妹情谊。” 绿真和念双惊讶,连忙跪倒,道“二少奶奶真是折杀我们了。” 想起各自的心事,三人在月光下嘤嘤哭泣起来。 夜。 薄凉。 三人连夜抱着女婴赶到十里地外的小村。 小村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 微弱的月光下,念双急切的拍着一个土屋的房门。 一个披着衣服,两眼昏花的老太太手捧一个煤油灯,颤颤歪歪的将房门打开。 “念双——”老太太惊喜而又感慨地说道。 念双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道“姨娘,这次真的是要麻烦您了。” 老太太看着孟水芸怀中的女婴,道“到屋里说吧。” …… 午后的阳光铺撒进房间。 念双和绿真各自伸了个懒腰。 孟水芸坐在床边发呆。 念双和绿真一个骨碌从床上蹦起。 “天啊,都下午了,我们竟然睡到这个时间。”绿真看着房外的太阳,说道。 孟木娘推开房门,笑道“你们这三个丫头啊,害我为你们担心一夜,说好早回,怎么会快天亮才回呢?” 三人互相看看,却没有一人能给出个圆满的解释。 孟木娘端起一个木盆走了出去,边走边道“你们的姑父为你们做了打卤面呢,快起来吃过,老钱师傅一会儿就来接你们了。” 许久。 念双和绿真各自扶住孟水芸的一只胳膊。 绿真道“别想了,后天就是你这辈子最风光的日子,记得一定要笑哦。” “放心吧,我姨娘会好好照顾她的。”念双安慰道。 房外阳光正好。 孟水芸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女婴甜甜的笑再次萦绕在她的心头。 “酒儿——我们就给她取名叫酒儿吧。笑颜如酒。” …… 九月十二。 诸事皆宜。 虽没打算大操大办,但十里八乡,绣坊行当,苏州有头有脸面的,得了消息,便早早来了林家大院。 贺礼奉上。 许茹宝一边巧嘴连连的应酬着,一边暗暗吩咐安容生,安容海两兄弟快些安排人手,酒席由三十桌改成八十桌。 丫鬟婆子男丁们在来贺礼的人群中穿梭着。 孟孝平和兰彩霞着了新衣,端坐在于家布坊正堂内。 林桐卓着了黑色的马褂,带着大红的绣球,骑着一头高头大马,一路之上,两百个鼓乐手吹吹打打。 好一派热闹祥和。 人人震惊,一个瘫痪的人怎么能骑得了高头大马? 有谁知,这是林桐卓苦求了一夜的结果。 按照林纪楠和安容顺的想法,让孟水芸从于家布坊出门,汽车带着林桐卓到于家迎亲。 谁知林桐卓执意要亲自迎亲,并且要骑马。 为避免林桐卓从马上跌下来,安容顺吩咐奇峰等人紧随马下,不得离开马身半步。 一早,于家布坊就被看热闹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向单街洋溢着节日的喜庆,人人脸上带着欢喜之情。 着了红色的嫁衣,头带红色锦缎的盖头。 孟水芸在绿真和念双的搀扶下,轻移莲步从自己自小就住的房间内走出。 跪倒在孟孝平和兰彩霞面前,孟水芸泣不成声。 孟孝平无言,朝门外摆了摆手。 孟木娘不断用丝巾擦着眼睛,这一双沧桑的眼睛不知哭过多少的日月,模糊了自己,也模糊了旁人。 两个少年走了过来,一人扶着孟水芸的一个胳膊。 是自己的两个弟弟,水年和水新。 十六岁的孟水年弯腰下去,道“姐——” 着了嫁衣的孟水芸俯身下去。 孟水年猛一起身,将孟水芸背在身上。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感受着那凉滑的泪,道“姐啊,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莫哭。”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孟水年背着孟水芸来到那头高头大马前。 头带花翎,身带红绣球的林桐卓朝孟水芸伸出手来。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落在林桐卓的手心。 默默无言,情意绵绵。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穿着大红嫁衣的孟水芸被林桐卓小心而有力的拥在怀里。 鞭炮齐鸣,鼓乐阵阵。 长长的迎亲队伍绕着向单街、锣鼓道、燕来街、老中街转了一大圈。 在花炮和鼓乐中,人们朝林家大院涌去。 二十辆汽车里挤满了兰彩霞邀请的本村的乡邻。 众乡邻听说孟水芸要嫁到苏绣世家,而且新郎是个留洋过的人才,人人羡慕而又祝福。 原本许茹宝只让孙得正带了五辆车去接孟家的娘家亲戚,没想到孙得正打回电话,紧急求助再加派十五辆。 骇然的许茹宝只好将工厂里的车调集起来,又派去十五辆。 乡邻们带着时鲜的水果,自家养的老母鸡,积攒了数月的鸡蛋,腊肉,葵花籽……一个个兴冲冲,喜气洋洋的来了云水镇。 …… 跨过火盆,跳过簸箕,踩过芸豆。 一声公鸡的嘶鸣。 六旬的老者拽着公鸡的两个翅膀,鲜血从公鸡的脖子喷涌而出。 众人惊叫。 老者一声高喝。 “吉时已到,新人出场。” 花炮震天响。 孟水芸在绿真和念双的搀扶下,缓步朝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走来。 两人各自手执红绣球的一端。 “新郎新娘就位。” 着了新衣的林纪楠、安容顺端坐在正首的位置,许茹宝和张芝兰坐在下首。 众人的心情犹如九月十二的天,好得很。 “新郎新娘进香。” 林桐卓和孟水芸各自朝天三鞠躬,将三尺香插*进香炉。 “跪赞。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一拜天地。” 突然一声大喝“林家二少奶奶在此,哪一个敢拜?” 众人大惊,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眉如刷漆的男子正愤怒的扫视着众人。 男子戎装在身,一把黑亮的手枪别在腰间。 精致配饰的军刀足以证明他是个御敌千里的成功武将。 男子身后跟着数十个荷枪实弹的军士。 没等许茹宝起身,男人两只大眼猛一瞪,喝道“堂堂的苏绣世家就是这样欺辱一个柔弱女子吗?这人间还有正道吗?” 众人莫名所以。 男人猛一跺脚,几个军士从军车上跳下。 一个孱弱的女子被从车厢里搀扶下来。 女子一步一喘息。 “凤凰——”坐在席间的孟木娘惊叫着站起,急急地扑向女子。 众人哗然。 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孟木娘脚下,哭道“娘,女儿回来了——” …… 第六十五章 平妻 孟木娘老泪纵横。 斑驳的手抚摸着于凤凰苍白的面颊。 “闺女,这么长时间你在哪里啊?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头发凌乱,嘴唇干裂,伤痕累累的于凤凰哭道“女儿在大婚之时被歹人捉去,和两个姐妹被困在一处山洞。听那几个歹人说要向林家索要很高的赎金。那两个姐妹都是江南大户人家的闺女。 本以为家人得了消息会来寻,却久不见有人来寻,后来连那几个歹人也不见了踪迹。女儿和那两个姐妹被困在山洞数月,每日只靠喝山泉水,吃草根维持生命。前日幸好遇到金护使带人开山铺路,才得以重见天日。” 于凤凰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 林纪楠和安容顺互相看着对方,无数的困惑升起。 眉如刷漆的男人再次大喝道“一共三个女子,我已经将另两人送回家中,就没见一家像你们林家这么不厚道。做人怎么能如此不仁义?” 林纪楠面色一沉。 虽然自己从不结交朋党,从不像其他生意人那样走官商的路子,但内心也不畏惧任何人以官军的名义来欺压。 “这位是——” 眉如刷漆的男人冷哼一声,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州护路使金世浩,人称金钱豹。” 林纪楠道“我林某人感谢金兄弟将凤凰姑娘救回,但林家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今日还是请金兄弟静静品酒的好。” 金世浩怒道“林大当家,你这是瞧不起我金世浩了?你们林家明明有儿媳妇,你们在未确定她生死时,就又娶个新儿媳妇,这算仁义吗?这算厚道吗?任凭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山洞中自生自灭?” 许茹宝站起身来,笑盈盈道“金兄弟仗义,我许茹宝当真是佩服。做人就该像金兄弟这样,黑白分明,仗义执言。” 金世浩摸了摸络腮胡子,大声道“这话我爱听。” 许茹宝面朝众人,道“我们林家派出许多人寻找凤凰,我们也找了各种力量寻找,可是苦寻无果。我们林家二少爷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水芸姑娘到了我们林家,二少爷的身体日益好转,整个林家逐渐从上次婚礼的阴影中走出。 我们林家今日迎娶水芸姑娘,正是因为我们林家有情有义。至于金兄弟担心凤凰姑娘受了委屈,那又是哪里有的事儿呢?” 许茹宝拍了拍手,安容生低着头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许茹宝将托盘里的东西拿起,展开。 “诸位看清楚,这是凤凰姑娘和我们林家二少爷林桐卓的婚书,国民政府可是盖了大印的。” 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众人惊讶。 许茹宝将手中的婚书重新放回托盘,大声道“我们林家要是不认凤凰这个儿媳妇,那是一定早就登报刊发离婚声明,那是一定早就到国民政府将这婚事解除。我们没有这么做,那是因为我们不能在凤凰生死不明的时候,对她不管不顾。 旁人不仁不义,但我们林家是绝对不会做那不仁义的事情。” 有人窃窃私语道“哎呦,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啊,既然原配还活着,也没将这婚解了。那这水芸姑娘又算怎么回事儿啊?” 林纪楠显然没想到许茹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多年的夫妻,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宜插言,他也相信许茹宝会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许茹宝扫视着众人,道“水芸姑娘和我们家桐卓那是共过患难的,那是经过生死的。别说我们林家,就是这整个云水镇,有哪一个敢说他们不是天注定的姻缘?” 许茹宝走到头顶红盖头的孟水芸面前,拉起孟水芸的一只手。 眼泪早就将这个十八岁新娘的嫁衣打湿。 “凤凰是我们林家的媳妇,水芸也是我们林家的媳妇。两人皆为平妻。” 许茹宝话音刚落,众人唏嘘。 “这样还是委屈了两个姑娘啊。” “凤凰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说是平妻,可总有先来后到,这水芸姑娘依然是妾啊。” “乱啊,当真是乱啊。林家这是撞了邪了,一而再,再而三,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没有人注意到穿着黑色马褂,戴着红绣球的林桐卓面色渐渐变成青紫。 抓着扶手的双手颤抖着。 汗水将他的衣服浸湿了。 离他几步之遥是身着红色嫁衣的孟水芸。 林桐卓看着一颗颗眼泪从红盖头里掉落下来,心痛如刀割。 他扭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跪倒在地嘤嘤哭泣的女人,鲜血涌上大脑。 血红,眼前一片血红,他伸出手想将盖在孟水芸头上的红盖头揭下来。 扑通一声,林桐卓扑倒在地。 “桐卓——”孟水芸一下将红盖头扯掉。 林桐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努力的朝孟水芸伸出手。 “桐卓——”孟水芸将林桐卓紧紧拥在怀里,哭道“你别吓我,求你,你不要吓我——” 林桐卓伸出手轻轻将孟水芸的眼泪拭去。 “别哭,我在这里——” “噗——”鲜血喷涌而出。 人们朝林桐卓蜂拥而来。 安容顺摇摇晃晃朝后仰去,秋嫂一把扶住安容顺,道“夫人——” 安容顺用颤抖的手指着远处的于凤凰,道“妖孽,妖孽——” 郝兆飞带着奇峰等人迅速将昏迷过去的林桐卓抬进房间。 林纪楠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感觉从没有过的累。 金世浩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愣愣的站在那儿。 远处那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犹如一朵风雨中的花,飘摇着。 金世浩痴痴地看着着了红嫁衣的孟水芸。 天下竟会有这样娇美温婉的女子? 女子朝自己这边缓步走来。 于凤凰惊慌的看着迎面而来的新嫁娘。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惊慌? 这里本就该属于自己,不是吗? 是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她是个罪人,她是个强盗。 想到这里,于凤凰突然一声大哭。 “表姐——是我耽误了你和二少爷。我这就走。我没想到你们今天会——” 于凤凰站起身,欲转身朝门外走去。 “凤凰,你回来了,就好。” 梨花带雨的眼睛里是诚意的欢迎。 …… “啪——”如羊脂玉一样的象牙扇被摔成无数碎片。 许茹宝的手指几乎快被自己拧断。 在林家这么多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哪一件不是游刃有余? 偏偏今天在众人面前怯了场。 于凤凰啊,于凤凰,你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啊。 你这是玩林家,还是玩我许茹宝? 气愤的许茹宝猛一拍桌子,道“去把老五叫来。” 安容生低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林纪楠,又看了看嘴唇发白,双手发抖的安容顺。 “去吧,我也想听听这个刘老五的说辞。”林纪楠道。 “是,我这就派人去。” 安容生刚走出屋子,安容顺大声嚎哭起来。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这两年,怎么就不顺啊?” 几个老者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林纪楠站起身来,道“赵医生,我儿子他——” 老者摇了摇头,道“这次的症状比上次更严重,也许我们上次,就是那次暴雨后他回来的那次,我们的诊治是有误的。” 林纪楠吃惊道“此话怎讲?” 赵一介思虑片刻后,缓缓道“我怀疑贵公子是——” 众人吃惊的看着赵一介。 赵一介看了看四周,摇头道“我们几个现在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林先生,我建议从今天开始,贵公子的饮食请和大家隔离,对他要单独另起炉灶。对他用的一切,接触的一切,都要慎重,严加观察。” “先生的意思是——” “贵公子的症状很像慢性中毒,但是具体是什么毒,我们目前还判断不出来。但对大脑和神经有很大的杀伤性。如果长此以往,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林纪楠的两个拳头发出咯吱的声响。 “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给犬子投毒?” 赵一介摇头道“也未必是投毒,这个情况很复杂,现在检验结果还没出来,不好判断,但是,贵公子的身体长期受这些不明毒素侵袭,身体已经极大损伤。如果是旁人,早就发作,发病。但他竟然能坚持到现在,真的是奇迹。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安容顺哭道“是什么人这么仇恨我们林家?究竟是我得罪了佛祖,还是我们林家得罪了做生意的同行?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毒害我的儿子?” 赵一介看着悲切的安容顺,道“具体的不好说,毕竟我没有证据。希望你们妥善安排贵公子的饮食起居。” 说话间,一个女人哭嚎着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架着胳膊拖进了正堂。 一人道“刘老五跳窗户跑了,家里只有这个女人和几个孩子。” 女人头发凌乱,眼神惶恐。 女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林纪楠猛磕头。 “大当家的,大夫人,二姨太,求你们放过我们家老五吧。他做了错事。” “哦?你到是说说他做了什么错事?”许茹宝道。 女人哭道“孩子病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钱,老五就去赌坊玩了几把,想着能赢些钱,没想到把老本都载了进去。偏巧大夫人让他去上海打听消息。 老五想着那于凤凰走了,也是不肯回来了,又看大家都很喜欢水芸姑娘,就编了谎话说去了上海,说见到了凤凰姑娘,其实,他哪里有去上海啊?整个赌坊的人都能做证,那几日他一直就在赌坊玩牌嘛。 那几日正是他输红了眼的日子,怎么肯离开赌坊呢?” 安容顺抓起茶杯狠狠投掷到地上,道“看着人很老实的刘老五,没想到竟然也会用谎话来诓骗我。” 秋嫂敲了敲门,道“大当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如今要怎么办呢?” 许茹宝皱眉道“什么怎么办?” 秋嫂为难道“如今凤凰姑娘回来了,既然说是平妻,这日常要怎么安排呢?” 许茹宝想了想,道“你和绿真搬到沧月轩的厢房里,将你们原本住的屋子打扫出来让凤凰住,水芸和念双还住在原本的那间屋子。” 秋嫂正要转身退去,林纪楠道“孟家的人怎么样了?” “孟家人毕竟和于家是血缘亲戚,出了这个事情,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到也相安无事。至于那些乡下的邻里,闲话自然是要讲上几日,但谁又能说上数月呢?” 话音刚落,刘妈慌张地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小姐要生了。” 第六十六章 雨做的云 张芝兰跺脚道“哎呦,怎一个‘乱’字了得?” 安容顺急匆匆的掂着小脚走出房门。 许茹宝大声道“快去镇北请八姑来。” 众人匆匆离去。 赵一介几人在奇峰的引领下回了客房歇息。 林纪楠憋闷的走出房间,独自一人到了书房。 从没有过的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开始质疑自己。 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为什么如此力不从心? 窗外是摇曳的竹林。 耳边传来人们来回奔走的声音。 林纪楠将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泛黄的相册。 苍老消瘦的手轻轻将相册翻开。 一个眼神凌厉的老太太端坐正中,旁边站立着几个男人和女子。 一个小小的男孩蜷缩在老太太的怀里。 林纪楠伸手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照片,哽咽道“老祖母,可能,林家绣坊真的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老祖母弥留之际的话依然萦绕在耳边。 “这个家啊,纪伯担不起来,纪伯人太憨厚纯良,不懂得变通。纪楠虽然人比纪伯机灵,但纪楠人爱动情,爱动情的人会被情迷了眼。林家绣坊终究有一日是要纪楠担起来,但是,这林家绣坊恐怕又要毁在他的手里。” 林纪楠缓缓地翻动着相册。 看着一张张亲人的照片,林纪楠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 他快速地将相册合拢,点燃一根雪茄,用力地吸了一口。 烟雾中,林纪楠揉了揉眼睛。 林家虽大,但唯有这一间小小的书房属于自己。 家业虽大,但唯有这一根小小的雪茄可以让自己放松。 林纪楠萎靡地瘫软地依靠着紫色的香樟木椅子,一根接一根的吸着雪茄。 …… 八姑是云水镇有名的接生婆。 早在一个月前,安容顺就在家里宴请过八姑,请求八姑帮助自己的闺女林夜思顺利生下孩子。 按照习俗,林夜思是不好在娘家生产,更不好在娘家坐月子的。 安容顺自然也知道这个习俗。 可林家也是有脸面的大户,怎么好主动给大女婿上海商会主席杨长宁打电话,让他来人将林夜思接走呢? 左等右等,不见杨家主动来人,林夜思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 尽管张芝兰一再嘟哝会败了娘家的风水,但想到杨家人的冷淡,安容顺执意的决定将林夜思留在家里生产。 安容顺、林纪香等人在林夜思住的房间外来回走动着。 焦虑让众人如坐针毡。 张芝兰坐在梨花木小凳子上,剥着花生。 “哎呦,这今秋刚出的花生,还真是好吃的很啊。” 花生壳被她轻巧地抛洒在地上。 红色漆皮的细长高跟鞋在花生壳上来回点着地面。 突然,一声清脆有力的啼哭。 浑身被汗水打湿的八姑气喘吁吁地将房门打开,道“生了,小子。” 巨大的惊喜让安容顺朝一旁倾斜。 林纪香一把扶住安容顺,道“二嫂,你要当心啊。这当了外婆,竟然高兴成这样。” 安容顺扶住廊柱站好,道“这两年,有哪件事情顺心的?也就是这件事情遂了我的意。” 安容顺朝院子外摆了摆手,道“玉如,你们几个快去将这大好的消息告诉老爷。” 站立在院子外的几个丫鬟立即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传来玉如尖利的叫声。 “老爷,老爷昏了——” …… 林纪楠在书房心脏病突发,幸好玉如几人及时赶到,加上赵一介等人在府里,这才拣回条命。 九月十二,经历了婚礼的纷纷扰扰,林桐卓大病、林夜思产子、林纪楠心脏病突发,整个林家大宅犹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蹒跚踯躅在黑压压的云水镇北侧。 秋嫂和绿真搬到了沧月轩内的厢房里,将原本的屋子腾了出来。 打扫干净后,奇峰等人将崭新的家具和用品搬进屋子。 林桐卓的房间左右两侧各是于凤凰和孟水芸的卧房。 气喘吁吁、孱弱的于凤凰向秋嫂要了人见人厌的宛儿做使唤丫头。 尽管秋嫂打心眼里不愿意让那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进入沧月轩,但又不敢忤逆于凤凰的意,只好吩咐人去后厨将帮工的宛儿叫了过来。 自打那次顶撞了孟水芸,被安容顺责罚后,丫鬟宛儿就将孟水芸、念双和绿真三人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每次见到念双和绿真,丫鬟宛儿总要出言羞辱一番。 好在念双和绿真都知道她的秉性,所以也从不与她计较,日子倒也平稳。 消失了数月的于凤凰竟然被几十个军士给送回来了。 日益好转的林桐卓呕血婚礼。 两个平妻。 整个林家,整个云水镇,甚至是苏绣行当,每个知道此事的人都唏嘘不已。 有人为于凤凰抱不平,有人心疼孟水芸。 事情的发展出乎孟孝平两口子的预料,也是于德胜两口子始料未及的。 孟孝平想将孟水芸带回老家,可左想右想,他始终无法将这个打算讲出口。 深夜,这个乡下的汉子仰望夜空,喃喃道“闺女,爹无能。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以后都要靠你自己了,是苦是甜,爹也帮不上你了。” …… 孟水芸穿着红色的嫁衣静静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红色的盖头。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整整一天,她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吃一口饭。 隔壁就是她和林桐卓的婚房,就在昨日清晨,两人还欢喜地将婚礼用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屋内。 她的那个他此时正躺在她亲手铺的红色喜被上昏迷着。 清晨,当他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两人美好的未来。 为什么他会呕血当场? 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红色盖头上。 平妻?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称呼,她从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表妹分享同一个丈夫。 她没有想过和任何人争。 她在内心纠结着,懊悔着。 “凤凰,对不起,我抢了你的丈夫。不,不,是你自己跑掉的。不,是我抢了他——” 尽管自己爱着林桐卓,但她始终挂念着于凤凰。 “凤凰是自己的妹妹,无论现在,未来,始终都是。”从她有记忆起,她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大婚时,在于凤凰出现时,这句话又蹦了出来。 隔壁房间时而传来嘈杂的声响,那是赵一介等人在给林桐卓诊治。 尽管内心有一万个担心,一亿个挂念,但她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 心儿早已穿过墙壁飞向那个仰卧在喜被上,浑身青紫的男人身上。 念双不忍打扰一直垂泪的孟水芸,只好独坐屏风后的大床上。 窗外起风了。 念双起身将窗户关上。 乌云密布。 雨落了下来。 孟水芸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林,滴滴落下的雨珠,心痛让她站立不稳。 这个十八岁的女子扶住窗棂,哭泣起来。 心痛。 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自私,尽管一万个声音在劝说自己,但她还是心痛了。 她不舍得她的他被其他女人所拥有。 她告诉自己那个他原本就是别人的,自己不要糊涂。 但是自己还是糊涂了。 指甲深深陷入窗棂。 平妻,平妻…… 自己为什么要和凤凰争?从小就没有争过,姐姐就该让着妹妹,不是吗? 凤凰死里逃生,自己为什么还要残忍的将她唯一的所爱夺去? 痛,心痛的感觉让人窒息。 …… 精致的西洋挂钟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入夜十二点了。 许茹宝躺在软塌上,阴郁让她看上去老了十多岁。 一双白皙清瘦的手轻柔的揉捏着她的脚心。 “事情怎么样了?”许茹宝问道。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很顺利。” “那几个刁顽的小股东谈得怎么样了?” “还算好。” “必须抓紧了。我怀疑——” 白皙清瘦的手停住了。 许茹宝看着窗外的落雨,道“我怀疑有不为我们所知的人在搞鬼——” 白皙清瘦的手落在许茹宝的胸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道“你想多了。” 许茹宝突然坐起身来,道“我总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妥帖。于凤凰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她说捉她的人穿着白衣,而当初绑架梧城的歹徒也穿着白衣,难道是巧合吗?她怎么就偏巧被那个金钱豹救了?为什么偏巧在今天大婚之日被送了回来?那个老五向来老实,怎么就会撒了那么大的谎言?还有——” “还有什么?” “桐卓今天在婚礼上当场昏厥,口吐鲜血。这不符合我们的计划。赵一介说他是慢性中毒。” 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确实是慢性中毒。” 许茹宝摇了摇头,道“不是说这个。我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有一双眼睛始终在观察着我们。” 白皙清瘦的手伸进许茹宝的睡衣里,轻轻地揉捏着。 “我们谋划了这么多年,还能出什么岔子啊?放心吧,有我在。就是十双眼睛又能怎么样?” 男人的喘息伴随着许茹宝的娇喘。 十指划过男人后背。 “这些年你为我付出这么多,你有没有后悔?”许茹宝问道。 男人轻柔的抚摸着许茹宝的头发。 “这一辈子只要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许茹宝将脸贴到男人的胸脯上,哭道“可我很后悔将你卷到这里,我耽误了你一生。” …… 第六十七章 千思万念 清晨。 百花厅。 众人均没有什么胃口。 张芝兰吃了一小碗米粥,皱眉道“二姐,偏巧你有那婚书,否则那个金钱豹非得掏枪不可。” 许茹宝冷哼一声“也是巧了。我让容海带着几人去苏州,想把这婚解了,偏巧办事处的那几人不在。去了报社,说版面啊也占了,得等。唉,这天下就这么巧。” 张芝兰眨眼道“您不会是在说凤凰那姑娘吧?” 许茹宝站起身来,缓缓地在地上踱步道“她于凤凰是一个受过苦的人,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一个有军爷维护的人,我又能说什么呢?” 张芝兰拍手道“哎,也多亏二姐您脑筋灵光,用平妻这个法子将那场面撑了过去。” 许茹宝摆了摆手,道“那只是为了应付场面。至于谁留在林家,一切还是等桐卓醒了再说吧。” “难不成您还想把凤凰那丫头赶出去不成?咱们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了她的。她是有婚书的。到是水芸没有把堂拜完,婚书也没办。”张芝兰提醒道。 许茹宝打开小钱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烟盒,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一旁的安容生连忙将火给点上。 许茹宝抽了一口烟,道“林家的门能进得,但能不能把这个林家的儿媳妇当起来,可是一门学问。一切顺其自然。” 林岳宇抱着一堆画报走了进来。 张芝兰道“岳宇,你是怎么了?怎么眉头紧锁?” 林岳宇将画报放到桌子上,道“也许我们真的误会凤凰二嫂了。” “哦?” 林岳宇将几本画报翻开,道“你们看,这些都是最新的画报,这上面依然有这个昆华影业的小明星,现在人家在欧洲游学呢。这人只是和凤凰二嫂长得相像而已。你们也不想想,她怎么就会突然成为小明星,出现在画报上呢?不合理啊。 再说,当初绑架大哥的几个歹徒也是穿着白衣,或许绑架凤凰二嫂的人就是这伙人呢。 还有那个金钱豹,我打听了,很多人都说那人很正直,虽然为人头脑简单了点儿,但在军中也是功勋卓越,他这样一个有名的武将,怎么会故意撒谎呢? 另外,确实有两个江南大户人家的闺女被人绑架了。”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道“看来是我们误解了凤凰。” 许茹宝道“既然进了林家的大门,就看她如何做吧,也看桐卓如何选择吧。任何有损有辱林家的人都会被踢出林家的大门,绝无例外。” …… 沧月轩。 一个女人俯身在林桐卓的门前哭泣着。 女人的泪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动容。 “桐卓,你怎么就昏迷了呢?我回来了,你快醒来啊,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凤凰啊。我在黑暗的山洞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女人的眼泪如河一样汹涌而出。 “桐卓,还记得我们的宝贝‘其尔顿’吗?那个时候多好,‘其尔顿’带着我们奔跑在汉口的大街小巷。” 许是想起许多,女人愈发地哽咽。 “你快起来,你要好好的爱我的。你这样,你让我怎么活?我不能没有你。我能活下来,那是因为我想见到你啊。我回来了,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桐卓,快醒来啊——” 几人从树后走出。 一人道“凤凰,起吧。你这样哭坏了身子,桐卓只会更加烦恼。” 于凤凰抬头看着来人,道“姑姑,求你,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桐卓醒来?” 林纪香看着面色苍白的于凤凰,道“你起吧,不要这样长久地跪在地上,小心受了凉。” 赵一介几人朝这边走来。 “快起吧,叫外人看到不好。” 于凤凰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一介在经过于凤凰身边时,抬头仔细看了一眼。 于凤凰不自禁的朝林纪香的身后躲去。 这一躲不要紧,正好撞到提着医药箱的郝兆飞身上。 郝兆飞看着于凤凰,点了点头,道“二少奶奶在山洞中久不见日光,这出了山洞,还是尽量多呆在暗处的好,有个渐进的过程,否则对这眼睛可不好。” 于凤凰看着面无表情的郝兆飞,连连点头,道“谢谢郝医生。” “我给你开一些药物,可让你尽快将身体恢复,一会儿让宛儿去我那里去取即可。” 林纪香道“还是郝医生想的周到。” …… 丫鬟宛儿端了一碗汤药缓步走进房间。 于凤凰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将宛儿拽进屋子,并迅速将房门关闭。 汤药险些从碗里撒出。 一把锥子狠狠扎在丫鬟宛儿的身上。 被抵在桌子上的丫鬟宛儿小声地哭泣道“二少奶奶,宛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丫鬟,您偏要对我这样?” “你喜欢二少爷,不是吗?” 丫鬟宛儿惊恐的看着于凤凰,这个自己心底的秘密,为什么会被于凤凰识破?自己小心翼翼的隐藏这个秘密,怎么会被人看出? 于凤凰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丫鬟宛儿的面颊,道“咱们都是女人。女人是骗不了女人的。从我来林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你喜欢他了。那个时候你恨我,不是吗?我看出了你眼中的敌意。” 血顺着锥子滴落到地上。 于凤凰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鼻翼上长了许多雀斑的可爱男孩,男孩大概十岁左右。 “这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亲弟弟。他现在很好,如果你好,他会一直好下去。如果你不好,他也不会好。” 丫鬟宛儿瘫软在地上,低声哭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 于凤凰坐到凳子上,冷冷道“把孟水芸赶出林家。林家只会有一个二少奶奶,那就是我。” 丫鬟宛儿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三个多月前,她还是一个骄傲的公主,如今,却像一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山,似乎随时可以将人心穿透,让人瞬间毙命。 于凤凰指了指桌子上的几包中药和西药,道“郝医生开的这些药,要按时煮,你要按时吃。不吃可不行哦。” …… 人声嘈杂。 众人急匆匆地朝沧月轩而来。 安容顺握着林桐卓的手,哭道“桐卓,你醒了。” 林桐卓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环视着众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外那个哭泣的女子时,一丝柔情流露出来。 “水芸——”林桐卓召唤道。 众人回头看去,哪里是孟水芸,分明是于凤凰。 于凤凰依靠着门框痛哭着。 “水芸——不哭——”林桐卓道。 众人哑然。 “赵医生,我儿子他这是——” 赵一介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于凤凰,道“令公子的大脑神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之前的恢复,现在看来,也只是短暂的现象。” “您的意思是说?” “令公子的思维以后可能会一直这样混乱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之前令公子一直是慢性中毒,毒素是每日轻微摄取的。但是在大婚的那天,一定是大剂量的摄入了毒素。” 安容顺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就要彻底好起来了。 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 究竟是谁要置她的儿子于死地? 安容顺环顾四周,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从容,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 安容顺摇摇晃晃的向后倾倒。 于凤凰飞快的跑了过来,一把扶住安容顺,道“娘——” 安容顺冷冷的将于凤凰手的拿开,道“谁是你娘,出去——” “不要赶我的凤凰——”林桐卓道。 众人惊讶。 林桐卓朝于凤凰伸手,道“凤凰——” 于凤凰扑倒在床前,将脸贴在林桐卓的手上,道“桐卓,你终于想起我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林桐卓深情地看着于凤凰,道“别哭,还记,记得那次大雨吗?我们在一起,还记得吗?云,云水几夜。还有那条水,水蛇——” 安容顺抓住赵一介的胳膊,哭道“赵医生,你救救他,原先他还能想明白一些事情,可如今——” …… 天逐渐冷了下来。 孟水芸几次想步入林桐卓的房间,但每次她都无法鼓起勇气。 几日里她躲避在石榴树下遥望林桐卓的房间。 平妻,这个是她在林家的称谓。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凤凰,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桐卓。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可是她却不舍得离开这里,因为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情定三生的人。 “二少奶奶,别再哭了,你会哭坏眼睛的。”念双细心的将孟水芸眼角的泪拭去。 “既然忧虑,既然想念,那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这里暗自哭泣呢?” 林纪香轻轻拉起孟水芸的手,道“不论旁人怎么说,也不论桐卓的脑子怎么不灵光,你都是他最爱的人,他也是你最爱的人。” 林纪香的话让孟水芸心痛无比。 “我怎么忍心看着两个相爱的人这样呢?来,随我来。” 林纪香拽着孟水芸的手走向林桐卓的房间。 “桐卓,你看谁来了?”林纪香笑着说道。 一丝光亮在林桐卓的眼角闪过,很快,这双俊美的眼眸又变得暗淡了。 “你是谁?”林桐卓冷冷道。 千思万念,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全不记得自己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 “是我啊,我是水芸啊。”孟水芸情绪激动的朝林桐卓走去。 林桐卓的手颤抖着。 眼泪掉落在林桐卓的身上。 孟水芸抓起林桐卓的手,哭道“桐卓,你说过你不要和我做牛郎织女的,你说过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你说过让我为你生一大堆儿女的。” 一丝光亮再次闪过林桐卓的眼眸。 “走开——”林桐卓猛然将哭泣的孟水芸推倒在地。 众人大惊。 林纪香和念双慌忙将倒地的孟水芸从地上拉起。 “哪里来的疯,疯婆子——”林桐卓恨恨道。 孟水芸茫然而又心痛的看着林桐卓,道“我是你的水芸啊——” 林桐卓摇头道“我的水芸在这儿——” 林桐卓将手伸向站在一旁的于凤凰。 …… 第六十八章 星愿 …… 林桐卓再也记不清曾经有一个温婉的女子陪伴了他数月。 再也无法记得那丛让他魂牵梦绕的紫薇花。 再也记不起他对孟水芸说过的那些誓言。 每当孟水芸出现,这个二十岁的男人就会癫狂起来。 吵嚷着让人将她赶出去。 在他的眼里,孟水芸俨然如恶魔一般。 与此相反,每当于凤凰出现,林桐卓就会变得异常温柔和平静。 林桐卓时而称呼于凤凰为“凤凰”,时而称呼她为“水芸”。 对林桐卓的变化,众人都很吃惊。 张芝兰解释说“嗨,原本就是我们骗了他嘛,非说水芸就是凤凰,还骗他,说凤凰的亲生爹娘寻来,所以凤凰改名为水芸。他本来就一直以为凤凰和水芸就是同一个人嘛。所以现在这样,也是自然的嘛。” 安容顺哀叹道“怪我啊,是我想着让水芸假装凤凰,陪伴他左右。” 张芝兰大声道“大姐,你终于转过这个弯了?你想也是啊,哪里有过水芸啊?在桐卓脑海中,一直就是凤凰嘛。如今真正的凤凰回来了,那自然也就没有水芸的影子了。水芸再出现,他自然要排斥了。你看,只要凤凰出现,他就很平静。” 安容顺困惑道“难道在他的脑海中,水芸就从没真实存在过?” 张芝兰遗憾道“这确实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从始至终,就从没存在过孟水芸这个人。在桐卓心里,陪伴他数月的始终就是凤凰啊。” …… 安容生找了工匠在沧月轩单独做了个厨房。 安容顺在后厨十二个师傅里挑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厨师。 老厨师面善人慈,人称德伯。 德伯在林家做了快四十年,安容顺左想右想,这应该是最妥帖最可靠的厨师。 林桐卓的吃食用度都由安容顺亲自把关。 每次德伯在沧月轩的厨房将饭菜做好,安容顺都要亲自试吃上几口,才命人端给林桐卓。 每当憋闷的时候,这个固执而又温柔的老太太就会在秋嫂的搀扶下去看看刚刚出生的“宝儿”。 林夜思在林桐卓大婚的当天生下一个白胖的男孩。 杨长宁在得知林夜思生了一个小子后,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立即将电话挂断了。 林夜思的这场婚姻,表面上风光,人人羡慕,但是其中滋味只有林夜思自己能体会。 结婚第一天,杨长宁把上海有名的交际花赛北燕留宿在家。 每隔几日,便会有陌生女人架着喝醉的杨长宁回到家中。 林夜思厌恶杨长宁的花心,但却碍于杨家在上海滩的势力,不敢得罪杨家人。 这个逆来顺受的女子知道自己的这段婚姻给了整个家族不少荣耀。 她愿意默默承受一切,只要两家关系维持表面的“安好”。 杨长宁变本加厉,一次两人出席酒会,当着两百多个宾客,杨长宁与一个交际花做起苟且之事,林夜思感觉自己颜面扫地。 在两百个宾客面前,林夜思狠狠甩了杨长宁一个巴掌。 林夜思前脚到家,杨长宁后脚将那朵交际花抱回了家。 一顿呕吐过后,林夜思什么也没有带,只身回了娘家。 刚进家门,这个默默承受了许多羞辱的女子昏倒在地。 就在众人为她担忧时,医生的一句话让众人转忧为喜。 “小姐这是有喜了。” 众人心中宽慰。 杨家三代单传,怎么会不重视这个孩子呢? 安容顺宽慰林夜思,道“男人啊,三妻四妾,那都是很正常的。只要他回这个家,那说明他啊心里还是有这个家。你这有孩子了,以后他当起爹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家,也自然拿你为重了。长宁是错了,那是他还不成熟。女人啊,要学会等待,等男人长大,等他知道你的好。” 林夜思连连点头,她本也没想过离开杨家。 在她的脑海中,女人一生只会有一个男人,不管这男人是好是坏,那都是要终了一生的。 林夜思乖顺而又安心地在娘家安胎,她时常抚摸肚子,道“宝儿,你要听娘的话,乖乖长大。将来你爹看到你,一定会宠爱你的。娘这辈子全为你活了。” 林夜思生了。 却不见杨家来人。 林夜思不免焦虑起来,众人宽慰道“男人可以不要老婆,还能不要儿子吗?尤其他们杨家那是三代单传,你安心坐月子,静心等待,孩子爹啊,那是一准儿跑不了的。” 为了不让众人为自己担心,人前,林夜思都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有谁知这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在夜里流了多少眼泪呢? “宝儿”的出生让阴霾的林家大宅有了些许欢笑。 林纪楠几次想看自己这个大孙子,但都没有成行。 按照习俗,男人是不好进入产妇坐月子的房间的。 林纪楠只好在林夜思的房外转上几转,听着众人在林夜思房间逗弄孩子的笑声,这个沧桑不失英俊的老男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许茹宝,张芝兰、林纪香等人每次看到“宝儿”,就会羡慕地喊道“大姐有福气。” 看着白胖的宝儿,安容顺感觉宽心不少。 江南的雾蔼中,忧郁的林家老宅散发着淡淡的清新之气。 …… 在孟水芸的几次央求下,安容顺同意她为林桐卓做上几样小菜。 这一日午时,孟水芸端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几样小菜,小心翼翼地走进林桐卓的房间。 秋嫂将几个丫鬟唤了出来,其他人等也悉数走了出来。 人人都想林桐卓早日记起孟水芸。 林桐卓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萎靡,仿佛一个久病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毫无生气。 孟水芸缓步走到床前,将放着几样小菜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 “桐卓——” 林桐卓仿佛睡着了一般,毫无反应。 孟水芸俯身在床前,轻轻拿起林桐卓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孟水芸将脸轻轻贴在林桐卓的胸上,哭道“桐卓,现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告诉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真的记不起我了吗?你说过,你有许多事情会告诉我的。你说啊,今天的你是不是假的?究竟为什么你会这样?” 一行清泪顺着林桐卓的眼角流了下来。 “桐卓,云水几夜,我们经历了生死,我早已将你视为我一生的男人,生不能同生,死要同穴。天定的姻缘,你今天不再要水芸了吗?” 眼泪将林桐卓胸前的衣襟打湿了。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道“桐卓,我给你做了几样你最爱吃的小菜。” 就在孟水芸要起身去拿托盘上的调羹时,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一个手腕。 林桐卓瞪着一双大眼,兀自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惊喜道“桐卓——” 林桐卓像从不认识一般冷冷地说道“走,再不要让我看到你,林家只有凤凰。” 孟水芸哑然。 “桐卓——” 林桐卓突然抬起胳膊,猛然将桌子上的托盘扫到了地上。 杯盘狼藉。 “走——”林桐卓阴冷地看着孟水芸。 “啊——”林桐卓突然疯狂地嘶吼起来。 众人听到林桐卓的大叫,立即跑进房中。 秋嫂子扯了扯伤心不已的孟水芸。 “二少奶奶,你就听二少爷的话,出去吧。” 不等孟水芸转身,安容顺走了进来。 “水芸啊,他不想见你,你做什么努力,都是枉然啊。不是我这个当婆婆的不体谅你,毕竟桐卓有病在身,你也要为他考虑啊。”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默默转身走出了房门。 林桐卓将头转向一边,背对众人。 泪顺着林桐卓的眼角流了下来,将枕头洇湿一片。 …… 秋夜。 独坐石榴树下,孟水芸抬头仰望着夜空。 眼泪早已流干的她,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念双走了过来,将一件粉色的短襟袄子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二少奶奶,天凉了,早点儿回屋吧。” “我在等——” “等什么?” “等流星。” 念双好奇的抬头看着夜空,道“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流星呢?难道您要这样等上一夜吗?” 孟水芸意志坚定地看着夜空,道“姑姑说,在流星划过夜空的时候许下愿望,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念双看着双眼红肿的孟水芸,道“二少奶奶是在企盼二少爷记起你吗?” 孟水芸摇头道“我祈求上天能保佑他身体康健,只要他能恢复健康,水芸愿意付出一切。” 没等念双说话,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表姐,老夫人已经睡了,旁人也都去歇息了,你在这里做给谁看啊?” 孟水芸抬头,诧异的看着于凤凰。 于凤凰抽出丝帕甩了甩。 “哎呦,这都上秋了,这乱七八糟的蛾子还那么多。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好好的夜,好好的家,非要跑进这么多妖蛾子。” 孟水芸哑然,她没有想到这几日一直柔顺的于凤凰怎么会变得这么刁钻,句句带刺。 突然,孟水芸摇起头来。 于凤凰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水芸抬头看着这个熟悉的妹妹,道“你永远是那个你。” 会意过来的于凤凰冷冷道“表姐,天凉了,早些歇息吧。别人的男人好不好,还用不到你操心。” 丫鬟宛儿狠狠白了一眼念双,道“自以为找到了真主子,不过就是个冒牌的山鸡,怎么能变成真正的凤凰?” 于凤凰扭着腰肢走了。 丫鬟宛儿紧紧相随,亦步亦趋。 孟水芸重新仰望夜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突然,一道流星划过天边。 “保佑桐卓康健,保佑酒儿平安长大。” 清冷的星光下,这个温婉的乡下姑娘犹如一朵美丽的睡莲,皎洁如荧。 …… 第六十九章 六扇面 …… 清晨,走过一丛串串红,于凤凰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 孟水芸抬头顺着窗棂朝屋子里望去。 那个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将于凤凰拥在怀里。 于凤凰用一根牙签扎起一粒紫色的葡萄轻轻放进林桐卓的嘴里。 骄傲胜利的眼神斜睨着窗外的孟水芸。 再无眼泪流出,孟水芸轻轻将罗裙抬起,缓步走向后花园。 爱,静悄悄,为何偏要肆意绽放? 只要自己的那个他真的开心,将自己悄悄隐匿在无光的岁月里,又何妨呢? 秋日的花园虽没有春的烂漫,也无夏日的璀璨,但却有着清冷高贵的莹洁。 孟水芸和念双各自手提一只花篮,漫步在花丛中。 清芬袭人的桂花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黄澄澄的秋菊仿佛黄色的毯子铺展开来。 风情神韵的秋海棠虽然娇小,却给人超凡脱俗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清冷高洁的女子正在思量着离开。 从没有真正存在过,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从没有真的走入过,不如安静地走开。 林梧城曾教她的那句诗再次浮现脑海。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夜,静谧地可听到自己的心跳。 屏风后是念双轻微的呼吸声。 这个与自己同岁的丫头此时已经酣睡。 孟水芸将一块块细密的布块一一展开。 林桐卓曾经让自己再为他绣制一个紫薇花荷包,自己却一直没有动手。 要走了,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最后一件事情。 笔触轻轻落下,团团簇簇,娇嫩欲滴的紫薇花跃然底布上。 丝线一丝丝挑起。 针落,一朵朵紫薇花静悄悄地,静悄悄地开放眼前。 …… “啪——”白色的茶杯被狠狠摔成一地粉齑。 穿着锦缎旗袍的于凤凰拧眉道“想走?还没开始好好玩,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了?” 丫鬟宛儿俯身下去捡拾茶杯的碎片。 “啊——”丫鬟宛儿惊叫一声。 碎片割坏了她的手指,鲜血流了出来。 于凤凰冷冷地看了一眼丫鬟宛儿。 “我于凤凰的血早已经流干,我也早已死过几次了。我不能好好活,任何人也别想好过。” 丫鬟宛儿骇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冷冷的眼眸中满是仇恨、嫉恨、愤怒。 “她这几日除了在花园摘香料花草,在房中绣制荷包,还做了什么?”于凤凰问道。 “再,再没了。” 于凤凰站起身来,冷笑道“走,是一定的,但要走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 门闩被轻轻地打开了。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孟水芸站起身来,将灯拉灭。 随着来人走了。 转过回廊,走到后花园。 站在嘉山前,那人朝四周张望了一下。 “姑娘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 孟水芸心中凄冷,淡淡道“紫安姐姐担心了,水芸一切都好。” 两人弯腰进入嘉山。 紫安小心翼翼地将入口掩上。 远处的亭廊上,一个人激动地揉搓着双手。 努力了这么久,这个林家的大秘密就要水落石出了。 那人激动地正要起身,一记拳头狠狠袭来,正中那人的面门。 那人看着来人,吃惊道“你——” 一柄匕首高高举起,泛着月光的清冷,狠狠扎下。 “噗——”鲜血涌了出来。 身穿黑衣的男人将死去的人扛在肩头,一个跃起,从亭廊上飞下。 男人以极其快的速度扛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 一棵大树下,一双俊美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 苏婉容端坐在一个巨大的根雕木墩上。 巨大厚重的案子上铺展着一件大红的嫁衣,嫁衣前面绣着一朵朵粉红色的百合。 两只袖子上绣着鲜艳无比的大红牡丹,玉带绕臂,暗香萦际。 裙子上则绣制着华丽无比的银凤和玫瑰,枝枝叶叶缠金绕赤,十分华贵夺目。 苏婉容朝局促的孟水芸招手,道“几日不见,姑娘倒要生分了许多。” 有泪似要涌出。 孟水芸哽咽地朝苏婉容拜去。 “水芸谢谢婉容姐姐这些日子以来的谆谆教诲——” 不等孟水芸将话讲完,端坐根雕木墩上的苏婉容笑了。 “哦?这是要走吗?我这个师傅还没说让你走,你这个做学生的倒自己要走了?” 暗自嘱咐自己不要再哭泣的孟水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苏婉容站起身来,轻轻拉住孟水芸的手,道“林家不留你,我留。” 苏婉容的话让孟水芸更加伤心起来。 “这是我用了几年的时间绣制的嫁衣,本想跟随林梧城时,做为自己出嫁的礼服。天算人算,算不过小人的歹心,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出嫁的前几日,我本想寻你来,将这嫁衣赠送给你。但想到林家男人多是不妥帖的人,也就作罢。” 苏婉容抬头看着哭泣的孟水芸,缓缓道“当你和桐卓相亲相爱时,我的恨竟被融化了。常常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响起‘婉容,你错了,林家是有情谊的。’我暗暗的希望真的是我错了。我多么希望真的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一切。 可我真的错了,林桐卓让我失望了,他伤害了你。”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苏婉容,道“婉容姐姐言重了,水芸真的不怪桐卓,在水芸心里,只要他真的开心,水芸也就放心了。” 苏婉容摇头道“这些话啊,都是自欺欺人。有哪个爱过的女子真的能做到如此?” 紫安将苏绣用的工具一一摆放在大案上。 苏婉容指了指身边,道“苏绣最重要的不是图样,不是技法,也不是立意。绣品真正的灵魂在于以绣传情,绣者会将自己的感情用一针一线绣制在画中,观者会从中深深体会到绣者的喜怒哀乐。” 紫安将孟水芸按在凳子上,道“你早已是林家绣法的真正传人,你觉得你还能真的离开林家吗?你若真的离开,又怎么对得起小姐这些日子里对你的悉心教诲?难不成你还在怨恨我把你捉来?” 泪彻底流了下来。 孟水芸看着佯装恼怒的紫安,道“水芸怎么会怪姐姐们呢?若不是两位姐姐,水芸怎么会接触到这些让人震惊的苏绣?又怎么会知道这许多的苏绣知识?水芸是感慨了。 年幼无知,没有接触过什么。偶然到了林家,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遇到体己的绿真和念双,遇到对自己知遇有加的婉容姐姐,遇到义气的紫安姐姐……” 紫安夸张地捂着眼睛,道“别说了,再说,我就要流泪了。” 看着紫安滑稽的表情,孟水芸破涕为笑。 苏婉容将一本小小的画册递送给孟水芸。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百姓们耳熟能详。今日我们就开始学习绣制长篇故事屏风。所谓长篇故事屏风,就是由一幅幅绣品组成的一个系列故事。这一组绣品为一个故事。 单一的绣品讲究的是精致入微,曼妙传情。 这长篇故事屏风要将一个长长的故事浓缩成几幅画,用最少的画将故事的意表达出来,更要把人物的情流露出来。” 孟水芸将小小的画册翻开,看着上面的一张张工笔画和下面的注解,道“没想到故事会被刻画的如此细致,连这下面的文字都很细腻。” 在林家的数月,孟水芸已能大体认识画册上的许多字。 不多时,孟水芸就沉浸在故事中。 看到动情处,联想到自己和林桐卓,这个单纯而又温柔的女子便拿起丝巾轻轻擦拭眼角的泪花。全然忘记了身边正坐着苏婉容和紫安。 苏婉容和紫安看着沉浸在故事中的孟水芸,相视一笑。 这样一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正是苏婉容苦寻多年的,也正是能真正接受和学习林家绣法的人。 想到林家绣法和林家秘密不会兀自被自己断送,苏婉容心情开朗了许多,对林家的恨似乎也淡然了许多。 “中式屏风分独屏、四扇、六扇、十扇、十二扇。尺寸不一而统,一般总高在二点五米到三米之间。宽度根据实际需要而定。 在绣制屏风扇面时,要先规划好屏风的实际尺寸。 苏绣屏风以六扇面为多见,所以这个《梁祝》系列故事可设定为六幅。” 苏婉容从一个笔筒里抽出一张纸条,道“这是尺寸。” 孟水芸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张纸条。 “你就在这尺寸和那本画册的基础上,独立完成这样一个系列的六扇面的苏绣吧。”苏婉容道。 紫安鼓励地看着孟水芸,道“姑娘也学习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绣制过一些小件的绣品,但还没有亲自尝试过大件,今日也是个锻炼。姑娘可依照自己的性子,想着该如何去做。” 回顾这几个月的所学,孟水芸站起身来,从画架上抽出一张厚度适中的纸张来。 钢尺放下,裁纸刀落下。 揣摩着画册中的故事、人物、画工……铅笔轻轻落在纸上。 随着淡淡的勾勒,一个姣美又有一丝顽皮的青年才子跃然纸上,才子身后是一仁厚纯良的男子,两人各着一白一青的长袍。 书香、蝶闹、青山、绿水、情浓…… 十八岁的孟水芸全然忘记了苏婉容和紫安的存在。 随着画笔的一起一落,缠绵的让无数人为之动情的浪漫故事呼之欲出。 …… 第七十章 百口莫辩 离开熔岩洞已是临近凌晨三点。 星光已隐。 细碎的脚步快速而不失稳重地行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 突然,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孟水芸朝身后望去。 黑压压的四周哪里有人的影踪? 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孟水芸摇头,继续前行。 走出后花园,绕过回廊,就是自己的卧房所在——沧月轩。 来到角门前,一盏灯笼突然从门后伸了出来。 光亮下是一双骄傲的眼睛。 “表姐,我该向您临睡道安呢,还是向您问声早安呢?”穿着真丝睡衣的于凤凰挑着眉毛问道。 丫鬟宛儿挑着灯笼,上上下下晃动着。 孟水芸抬起手遮挡着灯笼里发出的光线。 “睡不着,出来走走。” 于凤凰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我温柔的表姐刚刚和某个男人幽会去了呢。” 不想和于凤凰发生任何争执,孟水芸提起罗裙想步入沧月轩。 一只脚抬起挡住了孟水芸的去路。 “你走错了。这里是林家,这里是林家二少爷的院子。您又是哪一个呢?”于凤凰挑衅地问道。 一件短襟的袄子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回头看去,竟然是满头大汗的念双。 于凤凰呵呵地笑道“还真是一个好丫头。可惜啊,跟错人了。” 于凤凰闪身走了进去,丫鬟宛儿跟了上去。 念双诚挚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夜里想出来尽管出来,再不要熬到念双熟睡。” 孟水芸感激地握紧念双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十八岁的姑娘相互搀扶着步入沧月轩。 …… 清晨。 行走在林间,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 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那是宝儿的哭声。 自从林夜思生下宝儿,自己还不曾去看望过。 来到林夜思的房前,孟水芸犹豫了,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望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呢?自己要以什么身份问候那个正在坐月子的女人呢? 孟水芸在门外踯躅着。 温柔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来了,就进来吧。我还以为你这个弟媳妇忘记我这个大姑子了呢。”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走进房间。 哭闹的宝儿看到走进房间的孟水芸,咯咯地笑了。 众人欢喜。 坐在床上的林夜思笑道“宝儿看见了舅妈就开心地笑了。” 宝儿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膊特别惹人爱。 孟水芸从林夜思怀里轻轻接过宝儿,道“我们的宝儿好可爱啊。” 宝儿再次咯咯地笑了。 林夜思笑道“可爱吧?你和桐卓也生个。” 一丝心痛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林夜思看出孟水芸内心的变化,道“旁人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但在我这个大姐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弟媳妇,我二弟真正的所爱。” 孟水芸转身,背对着林夜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伤心。 小小的宝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孟水芸,认真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小小的手伸了出来,似乎要抚摸孟水芸。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小的人儿,那个在小村的酒儿浮现眼前。 泪滴落在宝儿的身上。 想酒儿了。 尽管这些日子,念双和绿真多次借着外出的机会出去看望酒儿,并带去了自己给准备的东西和吃食,但不安还是时刻萦绕在孟水芸的心头。 酒儿有没有吃饱?酒儿有没有闹病? 无数的担忧挥之不去。 …… 从林夜思房间出来,孟水芸决定亲自去看望酒儿。 当念双知道孟水芸这个想法,大吃一惊。 “二少奶奶,你不要再为自己找麻烦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吗?一步错,步步错。” “可我真的想酒儿了,我看不到她,我这心总不安生。” 孟水芸去见安容顺,只说是想出去走走,回于家铺子转转。 安容顺应允,并让人给孟水芸准备了两盒点心做为礼品带给于家老两口。 得了安容顺的准许,孟水芸带着念双急切地出了林家大宅。 两人上了一辆人力车,到了向单街,孟水芸下了车并没有径直回于家铺子,而是到附近的几个店铺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吃食和用品。 携带着这些东西,两人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巷子,然后径直朝十里外的小村而去。 念双的姨娘是个善良的老人。 酒儿虽然穿得破旧了些,但面色红润,衣服干净。 孟水芸和念双进门时,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酒儿吃米汤。 想到宝儿那些昂贵的玩具,想到宝儿身边围绕的亲人,想到宝儿在自己娘亲怀里甜甜的笑,孟水芸十分感伤。 抱起酒儿,孟水芸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为何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会让自己这么不舍? 为何小小的她看起来如此熟悉? 为何亲切的感觉如此强烈? 酒儿挥舞着两个粉嫩的小手抚摸着孟水芸的脸颊。 “酒儿长大了呢,看,她笑得多甜啊。”念双怜惜地看着酒儿。 …… 拜别念双的姨娘。 孟水芸和念双走在回去的路上。 傍晚,下工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归来的渔人挑着满担的鲜鱼去寻买家。 孟水芸和念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急步地走着。 突然,一只大手按在孟水芸的肩膀上。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 酒气扑鼻。 “是你——”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颓废而又脏兮兮的青年。 数月前,这个青年闯进了林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盖头揭了下去。 青年弓着腰,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酒瓶,一只手颤抖的指着孟水芸。 “你说,你说——我们的孩子呢?” 念双生气道“你就是那个穆非?你这人怎么这样,上次来搅扰婚礼,这次又当着我们二少奶奶的面耍酒疯。” 穆非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二少奶奶,知道她是谁吗?” 穆非突然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环顾四周,大声道“哪一个说她是林家二少奶奶?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她早就是我的女人,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孩子。” “砰——”酒瓶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们的孩子呢?你说,我们的孩子呢?”穆非掐住孟水芸的脖子剧烈摇晃起来。 “你疯了吗?你这是玷污我们二少奶奶的清白。”念双拼命撕扯着穆非的手臂,无奈穆非力量奇大。 “滚开——”穆非猛一用力,念双被推倒在地。 孟水芸挣扎着,无奈疯癫的穆非犹如一头受了刺激的狮子。 因为窒息,孟水芸的脸色渐渐变成青紫。 红着眼睛的穆非大声道“我只问你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街道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不,不是——”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有人小声道“没想到林家二少奶奶竟会与人偷情,还生下一个孩子,今天下午还到我这店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我还寻思怎么会这么早准备孩子用的东西呢。” “可不是吗,我也以为这林家二奶奶有喜了,她今天也到我的店里了。” “啧,啧,还真是热闹,自从这个女子到了我们云水镇,真是热闹得很啊。” 念双从地上爬起,突然朝穆非撞去,穆非手下一松,孟水芸瘫软在地上。 “二少奶奶,快醒醒。”念双将孟水芸从地上扶起,哭道。 一双细长高跟鞋踩着酒瓶的碎片走到孟水芸身边。 气息奄奄的孟水芸抬头看去,竟是张芝兰。 “姨娘——”孟水芸道。 张芝兰大声道“你这丫头,叫你和念双出来给刚刚出生的宝儿买些孩子用的东西,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 赶紧起吧,宝儿的爹来了,人家可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金融世家,杨家来人接夜思了。宝儿可是杨家最宝贝的孙子,哪一个敢怠慢了,哪一个敢嚼舌头?” 众人唏嘘。 张芝兰转回头看着穆非,道“你不是穆盛制衣的穆老板的儿子吗?为何今天如此落魄?今日酒醉虚妄之语,我就饶你一回,他日若是再要搅扰,定要让你吃官司。哪一个敢诬了林家的清白,我张芝兰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散去。 偌大的街上只剩下穆非一人摇摇晃晃。 突然,这个数月前还朝气勃发的印刷工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傍晚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 路过的人们掩鼻而过。 …… 在念双的搀扶下,孟水芸缓步走进林家大院。 安容顺端坐在堂前,手里抚摸着一只白猫。 于凤凰正轻柔地捶着安容顺的两个肩膀。 “去看过你姑姑和姑父了?”安容顺问道。 孟水芸低着头,揉搓着手里的丝巾。 “你姑姑和姑父可说今日这点心味道如何?” 安容顺突然将手里的白猫丢到地上,白猫呜嗷一声,飞快从地上爬起,窜出门外。 安容顺无比失望地看着孟水芸,道“我一直觉得你很乖顺,要比很多人都善良,知道体谅旁人,知道感激别人的好。 我允你随意出去走动,本是好意。可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呢?” 念双心惊道“念双一直陪在二少奶奶身边,二少奶奶其实——” “住嘴。”安容顺厉声道。 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如果有错,一定是水芸的错。” 安容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孟水芸身边,道“水芸,你让我很失望。不要以为我老了,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宅子虽然闭塞,可这人是活的。” 安容顺走了。 秋嫂惋惜地哀叹一声,紧随而去。 张芝兰看了一眼孟水芸,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我这姨娘对得起你。” 说完,张芝兰扭着腰肢走了。 穿着碎花旗袍的于凤凰俯身看着孟水芸,道“哎呀,今天啊,我想我娘和我爹了,也就顺便回去了,也难得老太太高兴,竟然啊,随我一同去了。哎呦嘿,可就巧了。啧,啧,啧——” 于凤凰走了。 孟水芸抬头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从没有的寒冷和陌生渐渐将她包裹起来。 第七十一章 谁的眼泪在飞 于凤凰低头细心地在手指甲上涂抹着丹蔻。 “我于凤凰不是恶毒的人,谁帮我,谁害我,我分得清楚。” 丫鬟宛儿站在一边小心地应着。 “今个儿还多亏你多了个心眼,跟她出了宅子,要不怎么知道她没有回我娘家呢?” “那也是二少奶奶您会讨夫人欢心,没有大事,夫人是轻易不会走出这宅子的。她能跟着您出去,那表明在夫人心里,您是她最为重视的儿媳。” 于凤凰挑起眉毛看着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道“你现在这嘴巴油滑了许多。” 丫鬟宛儿诺诺道“今日傍晚有人在街上看到孟水芸被一个人羞辱,那人说她和他有一个孩子,那个人之前来林家闹过,这段时间也总是在林家宅子外晃荡。” “哦?” 丫鬟宛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于凤凰的脸色。 于凤凰将装着丹蔻的瓶子轻轻放到梳妆盒里。 “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难道还怕我责罚你?” “那人在数月前跑到林家说要寻您——他说——” 于凤凰一双眼睛瞪了起来。 “说——” “他说您和他是相好的,说林家抢了他的老婆。最近许是听说您回了,他整日提着个酒瓶子在这宅子外转悠,嘴里说些胡话。” “啪”装满了各式胭脂水粉的梳妆盒被打到地上。 琉璃的镜子、琥珀的梳子、镶嵌了珊瑚珠的簪子、金光灿灿的步摇…… 钱家的胭脂、天津德仁堂的唇膏、美国福林润肤露…… 丫鬟宛儿连忙蹲下身子捡拾起来。 “可惜夫人没有看到那人拉扯孟水芸,否则定是一场好戏。”宛儿轻声道。 于凤凰狠狠将一盒胭脂碾成粉齑。 “如果这戏在这宅子里唱,那她是一准儿看到的。” …… 梨子江畔。 一个颓废的青年坐在岸边茫然地看着落日,手里夹着一根劣质香烟。 地上散落着一些喝光的酒瓶和几十根烟头。 几个男人走到青年身后。 青年回头看着来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你们是谁?” 话音刚落,拳头如雨一样打在青年的身上。 青年挣扎着。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一人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青年停止了挣扎,任凭几人拳脚相加。 许是来人打累了,几人散去。 鲜血将地面洇红了。 一双纤巧的手用一方手帕将青年额头的鲜血轻轻拭去。 青年看着眼前的女子,眼泪流了出来。 “凤凰?我不是在做梦吧?” 女子淡淡道“她死了,死了许久了。再不要寻她。” 一叠崭新的钞票轻轻放到青年的胸上。 “找个会过日子的老婆,好好过日子吧。” …… 杨长宁来了。 整个林家大院打扫的特别光洁。 全家上下对这个从上海来的女婿礼遇有加。 杨长宁见到快要满月的宝儿,喜不自禁。 林夜思与杨长宁两人尽管无言,但众人都在心中笃定杨长宁看在孩子的份上会体恤林夜思的。 杨长宁虽然对林夜思十分冷淡,但对旁人却也做到了面子上的“礼数”。 杨长宁给林家众人带来各式礼物。 有送给林纪楠的百年好酒,有送给安容顺的和田玉佛珠。 全家上下接了杨长宁的礼物,均是满心欢喜。 林桐卓在赵一介的努力下,已能坐在轮椅上。 整个林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林岳宇在许茹宝的强迫下,开始准备回上海。 再有几日便是宝儿满月的日子。 宝儿满月了,杨长宁便会带着林夜思和宝儿回上海。 林纪楠也会带着张芝兰和林岳宇回上海。 众人开始珍惜这短暂的几日。 没有人再提起孟水芸。 仿佛这个平妻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 孟水芸白天或是在花园里漫步,或是在屋子里绣制荷包,婴儿穿的肚兜,婴儿穿的小衣服,各式丝帕…… 晚上,孟水芸会去熔岩洞绣制六扇面的《梁祝》。 这个曾经让众人心疼欢喜的女子犹如她针下的花儿一般,静悄悄地,仿佛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 一针一线,寄托了她许多的相思、爱恋、关切…… 这一日清晨,念双早早起来,将屋子中的被子抱到场院里晒上。 孟水芸看着完成的荷包,肚兜,小衣服,长长喘了一口气。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窗外走来丫鬟宛儿。 “二少奶奶,二少爷说要见你呢。” 惊讶,欢喜,疑惑。 “二少爷在后花园的百草轩。”丫鬟宛儿在窗外认真的说道。 看着手中业已完成的荷包,孟水芸长叹一口气。 …… 百草轩掩映在苍松翠柏间。 由于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来此。 走过阴郁的林间小径,孟水芸缓步走到百草轩的门前。 轻轻推开房门,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 偌大的房间里摆放了各种晒制好的香料。 这是许茹宝命人采集晒制的。 林家绣坊每年会制作一些香囊,这些香料会被添加到锦囊中。 孟水芸走到房间里,长长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竹编小筐,小筐里装满了晒制好的香料。 门外走进一人。 孟水芸诧异地回头看去。 来人大约二十八九。 着了一身白色的西服,英俊挺拔的身材让人眼前一亮。 来人笑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孟水芸局促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独处一室? 孟水芸低头朝门外走去。 白色西装猛然将房门合拢。 轻浮的笑浮现在来人的脸上。 孟水芸心惊道“请让我出去。” 来人轻佻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姑娘长得这么美,为何会做一个丫鬟?” 孟水芸抓住门把手,用力地拉着。 那人笑着用力顶住房门。 “你要干什么,放我出去。”孟水芸怒道。 轻佻的笑再次浮现。 “干什么?我喜欢你。” 白色西装的男人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从没有如此害怕,从没有如此惶恐。 这个十八岁的丫头拼命抓住门把手用力拉拽着。 “别费力了,钥匙在这里。” 惶恐的孟水芸此时才发现门被锁上了。 两只胳膊突然有力地将孟水芸箍在怀里。 巨大的恐慌袭来,这个十八岁的姑娘骇然地看着那轻佻的笑,大叫起来。 一张唇压来。 “别叫了,这么荒芜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呢?” “放开我,放开我。”孟水芸拼命挣扎着。 无奈那人是如此高大,如此有力。 “砰——”孟水芸被白色西装狠狠摔在地上。 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孟水芸挣扎着,但巨大的疼痛让她无法站立起来。 胸腔里似乎在翻江倒海。 “搞一个丫鬟,还会有人说什么吗?” 白色西装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我是林桐卓的妻子,你不要乱来——”孟水芸用尽气力喊道。 白色西装笑了。 “我刚刚在宴席上可是亲眼看到了林家二少奶奶。你又是哪一个?你不如说你是林家二姨太宝姨的好。” 孟水芸挣扎着站起,手扶着摆满香料的长桌。 白色西装猛然扑了过来。 长桌被推翻,香料撒了一地。 白色西装从香料堆里钻了出来,摇了摇头。 气愤,恼恨让这个二十八九的男人看起来异常恐怖。 惊恐的孟水芸扑向房门,拼命拉拽着房门,大声喊着。 两只大手抓住孟水芸的两个胳膊,猛然朝后拽去。 孟水芸扑通跌倒在地,白色西装从地上拉起孟水芸狠狠丢到香料堆上。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杨长宁,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扑了过来。 “砰——”房门被撞开了。 安容顺、林夜思、许茹宝、张芝兰、于凤凰、林纪香…… 众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幕。 林夜思悲愤地哭着跑开了。 杨长宁从哭泣的孟水芸身上站起来,轻轻地整理了下白色西装,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众人,眼泪汹涌而出。 安容顺颤颤歪歪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孟水芸的脸上。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从小到大从没有被打过脸颊。 她瞪着一双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一个月以前她还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 “娘,您听我说——” 又一记巴掌抽来。 安容顺满脸涨红,浑身颤抖。 “别再叫我娘,你不是我林家的儿媳妇——” 林纪香走了进来扶住站立不稳的安容顺。 “二嫂,回吧。快去看看夜思。她这还没出月子呢。” 许茹宝看着屋子里杂乱的香料,皱起眉头。 张芝兰看着哭泣的孟水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转身朝林间小径走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桐卓——”孟水芸吃惊而又哀伤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 林桐卓两眼无神地看着孟水芸。 一只涂抹着丹蔻的手推动着轮椅朝众人追去。 于凤凰边推动轮椅边回头看着孟水芸。 骄傲嘲弄的表情让她变得十分狰狞恐怖。 血顺着孟水芸的额头流了下来。 刚才的挣扎中,碰伤了额头。 孟水芸挣扎着想站起,却几次失败了。 青肿的脚裸提醒着她,脚扭了。 浑身无数伤痕。 这个哀伤的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轻轻地抚摸着荷包上的紫薇花,再无眼泪落下。 心伤了,是真的伤了。 “二少奶奶——” 一个人影从门外扑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自己数月的姑娘,孟水芸放声嚎哭起来。 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哭泣过。 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宣泄过。 没有眼泪,只有心痛,哀伤的痛。 念双将孟水芸搂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哭吧,二少奶奶,想哭就哭吧。” 百草轩里两个女子抱在一起痛哭着,哭声穿过树林,回荡在空荡荡的秋日里。 …… 第七十二章 难以置信 宝儿的满月酒如期办了。 林夜思抱着满月的宝儿跟随在杨长宁的身后。 杨长宁着了深灰色的格子西装频频向众人敬酒。 来吃满月酒的都是林纪楠生意场上的相交故知。 没有任何人在林纪楠面前提起百草轩的事情,林纪楠固然生气杨长宁数月来没有来看望林夜思,但看在宝儿的份上,林纪楠愿意原谅杨长宁的过往。 安容顺这几日精神状态不太好,她问秋嫂自己是不是打错了孟水芸。 为免安容顺再受刺激,秋嫂含糊地答道“哪个做娘的不是心疼自己的子女,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安容顺深夜暗自落泪。 水芸啊,你太让我失望了。那么多女子,为何他杨长宁偏偏会和你共处一室?那么多女子,他杨长宁为何会看中了你?如果你知道自重,他杨长宁又怎么敢冒犯林家的媳妇? 林夜思哭了几个晚上,她不相信孟水芸真的会勾搭自己的丈夫,可为何两人会同时出现在百草轩? 张芝兰和许茹宝虽没有言语什么,但也在心中各自寻思着。 于凤凰没有像想像的那样开心,几日里,于凤凰都在低头沉思着。 丫鬟宛儿不解。 “二少奶奶,为何愁眉不展?这一次可以说我们是大获全胜,任凭她孟水芸如何狡辩,她终究是有辱林家的名节。” 于凤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越里越乖顺的丫头,道“那又如何,真要理论起来,那也是杨长宁欺辱了她。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于凤凰举起一根细长的银簪子,道“你看这簪子多漂亮,可要扎起人来,那是能要了人命的。” …… 孟水芸从百草轩回到沧月轩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日里她只喝少许的水。 任凭念双如何开导劝慰,这个惹人怜的女子却全无一点儿胃口。 她细心的摆弄着一个个荷包,一件件婴儿穿的小衣服。 深夜,她在熔岩洞中,静心绣制着《梁祝》。 百草轩的事情仿佛从没有发生过,孟水芸是如此平静,平静的让念双害怕。 念双暗自观察着孟水芸,她实在担心这个表面柔顺温婉,实则刚强的女子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宝儿的满月酒过后,众人开始准备启程的事宜。 林岳宇偷偷跑到戏园,对聂云儿,尽管有许多的不舍,但林岳宇下定决心要回上海,待学业有成,他要回来,热热闹闹地迎娶聂云儿。 他要做出一番成绩,他要用成绩去劝说自己的母亲接受聂云儿。 为了这个成绩,他愿意现在开始吃苦。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小青年憧憬着美好的一天。 林纪楠开始交代苏州和云水镇的事宜,此次去上海,他要呆上至少半年,他不想家里出了任何纰漏。 听说要回上海了,张芝兰又喜又忧。 她早在这里呆腻烦了,无时不在期冀着回上海,回到自己做主的蕙兰小筑。 可一想到要和义子单凯分别,张芝兰又有莫名的伤感。 有时她甚至想跟在单凯身边,照顾单凯的饮食起居。 对于自己这不时冒出的异想天开的想法,张芝兰总是发笑。 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人老了就容易感慨,容易胡思乱想。 张芝兰给在英国读书的永蝶发了电报,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云水镇,回到上海。 想起永蝶,张芝兰心中略感安慰。 …… 傍晚,微风习习。 一场秋雨正在酝酿着。 于凤凰在丫鬟宛儿的陪伴下在回廊中缓步走着。 想起自己也曾是个女大学生,如今却做着自己向来鄙视的传统礼教下的女子,于凤凰冷笑了一声。 隐约传来宝儿的哭声。 这哭声如针一般深深扎在于凤凰的心头。 想起那个雨夜,那火光冲天的山谷,那粉嫩粉嫩挥动的小手,于凤凰突然站立不稳。 丫鬟宛儿猛然扶住即将倾倒的于凤凰。 “走开——”于凤凰将丫鬟宛儿推倒在地。 “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于凤凰突然嚎叫起来。 一双原本美丽夺人的眼睛因为狰狞几近变形。 丫鬟宛儿惊恐地看着突然变得如此癫狂的于凤凰。 “二少奶奶——” 于凤凰仰天冷笑了几声。 “这个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莫过于孩子的哭泣。他们都是来这个世界上讨债的,欠谁的也不能欠了孩子的,否则你一辈子也无法呼吸,无法好好地活着。” 于凤凰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丫鬟宛儿。 “你这样一个粗鄙的人,怎么会理解这句话呢?” 于凤凰头也不回地冲向林夜思所住的院子。 …… 孟水芸深深地叹了口气。 穿过那几丛花木就是林夜思住的房子了。 想起那个至今让自己恐惧的白色西服,那个林家重视的上海商会主席杨长宁,孟水芸再次犹豫了。 布袋里放了几件婴儿穿的小衣服和肚兜,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上面秀了许多吉祥的图案。 自己给宝儿和酒儿各自做了几套衣服和肚兜。宝儿的衣服上都有一个吉字,酒儿的衣服上则是祥字。 布袋里的都是准备送给宝儿的。 想起那日林夜思悲切地跑开,孟水芸心碎了。 突然婴儿惨烈的哭声响起。 孟水芸诧异的看着林夜思的房间,为何宝儿会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 又一声让人心痛的惨叫。 大惊的孟水芸提起罗裙,快步跑向林夜思的房间。 当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孟水芸吓傻了。 小小的宝儿被于凤凰卡住脖子,小腿小胳膊在空中乱抓着。 于凤凰猛然回头看着孟水芸。 “你要是敢叫,我立刻捏死他——” 唯恐惊扰了癫狂的于凤凰,孟水芸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放下他,你想怎么样都行。” 于凤凰凄厉一笑,道“怎么样都行?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我一辈子都在受着你的伤,你怎么补偿我?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从你走进我的家门那天起,你毁了我的一切。 如今你又走进林家,你为什么要像个阴魂一样时刻跟着我? 为什么你要时刻和我争抢? 为什么你要处处都表现得比我好? 我为什么要做那个和你对比的人?” 满脸涨红的宝儿挣扎着。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地,朝于凤凰跪去。 “凤凰,求你放了他,我就要离开林家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在你的眼前出现。求你放了他。” 突然一道寒光,一把绣花针被于凤凰从衣服里抽出。 “你说我如果把这绣花针扎进宝儿的身体里会如何?”于凤凰阴冷地问道。 突然,绣花针直直地插向宝儿的身体。 骇然的孟水芸猛然站起,用力地朝于凤凰撞去。 小小的宝儿掉落在婴儿床上。 绣花针散落在被子上。 急速的脚步声朝房间走来。 于凤凰突然站起,迅速朝一个桌子的桌角撞去。 鲜血满面的于凤凰瘫软在地上。 门开了。 安容顺、林夜思、许茹宝、丫鬟宛儿等人看着凌乱的房间大惊失色。 “宝儿——”林夜思凄厉地扑向婴儿床。 抱起浑身青紫的宝儿,林夜思拼命亲吻着。 安容顺看了看血流满面的于凤凰,又看了看愣在一边的孟水芸。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安容顺怒道。 不等孟水芸说话,丫鬟宛儿大叫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绣花针?” 众人大惊。 安容顺扶住婴儿床,看着小被子上的一根根绣花针,这个眼神凌厉的老太太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这,这——” 许茹宝拿起小被子上的绣花针,眯缝起双眼。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针是你的。”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那针点了点头,突然警醒过来,又急忙摇了摇头。 “上次为慕容修改《秋庭晨课图》,你就用的这绣花针,这绣花针是林家绣坊专门找人打造的,这几枚绣花针编号分别是k1285,k1286,k1289……林家绣坊,上到一辆汽车里的配饰,下到绣坊里一枚小小的绣花针,哪怕是一根丝线,我都是有数的。” 孟水芸拼命摇头道“二姨太,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哦?这针不是你放的?那难道有人偷了你的绣花针放到这里?那宝儿脖子上的掐痕又是谁的?” 一旁鲜血淋淋的于凤凰朝许茹宝和安容顺爬了过来。 于凤凰抬头看着许茹宝,道“求你们放过我表姐,她是因为前几日在百草轩被羞辱,心中郁闷,才拿孩子出气的。 凤凰刚才路过这里,偏巧听到宝儿在哭泣,一进来,正巧看到表姐掐住宝儿的脖子,就在她要拿针扎宝儿的时候,我将宝儿抢了下来,不想她力量很大,将我推倒在地,不想碰到桌子——” 于凤凰嘤嘤地哭了起来。 “求娘,求姨娘,求你们宽恕我表姐吧。若不是那日在百草轩被大姐夫羞辱,她也不会想到拿孩子出气。” 安容顺大哭起来。 “哎呦,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我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歹毒的人进了林家的大门。” 孟水芸愣愣地看着房间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每一人都是如此陌生。 林夜思抱着宝儿痛哭着。 孟水芸哭着看着林夜思。 “大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 林夜思抱着孩子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孟水芸。 这个内心苦楚的女人冷冷地说道“大人有错,为何要对孩子下如此狠手?长宁对不起你,我这心里又何尝不苦?” 孟水芸将目光转向许茹宝。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孟水芸,缓缓道“如果凤凰没有回来,你又会是怎样呢?我一直在期待你这个林家的儿媳妇能让人眼前一亮,但是你让我失望了。” 突然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来人是秋嫂。 “夫人,二姨太,不好了,不好了。”秋嫂慌张地叫道。 看着满脸是泪的众人,秋嫂顿了顿。 “宅子外有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孩子,说是——” “说是什么?”许茹宝冷冷道。 秋嫂失望地看了一眼孟水芸,低声道“那老太太说是给孩子寻娘的。” “娘?”众人惊讶道。 秋嫂点了点头,道“那老太太跪在门前不起,说是不见二少奶奶就不起呢。” 众人骇然的看着于凤凰和孟水芸。 “老太太说孩子娘是水芸姑娘呢。”秋嫂道。 安容顺两眼圆睁,朝身后仰去。 一声惊雷震天响,乌云密布。 一场瓢泼大雨即将落下。 孟水芸抬头看了一眼房外的乌云,淡淡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完,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头也不回的朝房外跑去。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第七十三章 落花满地 待孟水芸跑到林家大宅外时,天彻底阴了。 一个老太太跪在林家大宅外的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婴儿面色特别红,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 老太太不断地朝地上磕头。 这个五旬多的老太太眼泪成河的哭道“行行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见见自己的娘亲吧。” 四面八方不断有人向这边跑来,人们将老太太团团围聚在中间。 老太太泪如雨下,不时地颤抖起来。 “酒儿——”孟水芸大喊着跳出林家铜制的大门。 “二少奶奶——酒儿不行了——”老太太哭着喊道。 孟水芸跪到老太太身边,惊慌地抱起老太太怀中的女婴。 “酒儿,酒儿——”无论孟水芸如何喊叫,小小的酒儿没有任何反应。 孟水芸将额头贴在酒儿的小脸上。 如此发烫,孟水芸大惊失色。 此时,安容顺、许茹宝、张芝兰、林纪香、安容生等人都已聚集在林家大宅大门前的平台上。 林纪楠、安容海、林岳宇、郝兆飞等人急匆匆地走来。 突然一个姑娘分开众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姨娘,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姨娘”叫得老太太肝肠寸断。 “念双,快回去看你爹,你爹他不行了,快——”老太太抓着念双的胳膊,催促着。 念双看着眼前的情景,哭道“姨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惊惧地看向林家大宅的大门。 一个女人正推动轮椅走出大门。 女人冷冷地看着老太太。 念双顺着老太太的目光回头看去,女人正是于凤凰,坐在轮椅上的则是林桐卓。跟在二人身后的是面露喜色的丫鬟宛儿。 老太太哭着抓住念双的胳膊,道“不要再问为什么,快,快回去看你爹,再晚怕来不及了。” 见念双不肯离去,老太太突然抬手给了念双一巴掌。 念双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生母,自己唤做姨娘的老太太。 老太太老泪纵横,朝念双猛磕响头。 “念双,我求你,快回去见你爹最后一面。” 念双看了一眼孟水芸,然后突然站起身来,疯狂地朝位于云水镇西侧的老中街跑去。 惊雷阵阵。 黑云压顶。 孟水芸突然抱起孩子冲向站在大门附近的郝兆飞。 “郝医生,快救救她,她——”孟水芸哀求地看着郝兆飞。 郝兆飞无奈地看向林纪楠、安容顺。 没有人言语。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林纪楠,哭道“爹,求您,救救她,她还是一个孩子。她还这么小——” 林纪楠上下牙齿打颤,他从没有感觉到这么寒冷。 脸颊的肌肉在上下抖动着。 疼,让人窒息的疼。 林纪楠突然捂住胸口,一口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 郝兆飞大惊,大喊道“老爷心脏病又犯了,快去叫赵医生——” 奇峰等人七手八脚的将林纪楠抬向林家大院。 孟水芸没有想到林纪楠会心脏病突发。 她哀求的抱着孩子走到安容顺身边,跪倒在地。 “娘,求您,求您让郝医生快救救她——” 安容顺拿起拐杖狠狠地戳着地面,哭道“你想让我们林家死多少人?你想要败坏我们林家到什么时候?我求你,求你,不要再害我们林家了,求你给我们这几个土埋半截的几个老东西点儿面子。” 突然襁褓中的酒儿浑身抽搐起来。 孟水芸大惊,抱起孩子冲到林桐卓身边,哭道“桐卓,求你,求你救救她——” 林桐卓瞪着一双大眼冷冷地看着孟水芸,口水顺着林桐卓的嘴角流了下来。 于凤凰突然走到安容顺面前,扑通跪倒在地,朝安容顺猛磕起响头。 “娘,您就可怜可怜我的表姐吧,都是当娘的人,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她有千错万错,可毕竟这孩子的命危在旦夕,求您行行好,救救这孩子。” 本就浑身颤抖的安容顺,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你在说什么,这孩子——” 于凤凰哭道“这孩子是表姐在到林家之前生的,刚刚产下,便被捉来了林家。她到云水镇本就是为了将这孩子生在这里,毕竟乡下民风闭塞——” 安容顺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众人大惊。 “前几日,二少奶奶没有去亲家,其实就是去看这个孩子的。”丫鬟宛儿说道。 孟水芸抱着小小的襁褓,难以置信地看着众人。 她一步步地朝后退去。 眼泪早已将所有的一切模糊。 被秋嫂扶起的安容顺艰难地睁开眼睛,用颤抖的手指着不断朝后退去的孟水芸。 “你,你,你走,林家没有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无数的目光落在这个怀抱婴儿的十八岁姑娘身上。 狂风肆虐。 围观的百姓不肯散去,众人矗立在暴虐的风中。 风将孟水芸的头发吹乱了,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摇着。 突然,这个十八岁的丫头仰天笑了起来。 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站在林家大门前的众人,淡淡地说道“我走,这孩子就是我的,我就是她的娘——”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孟水芸抱着小小的襁褓冲进风雨中。 安容顺哭道“她真的走了,她真的走了——” 暴雨将人们冲散,围观的百姓三三两两地散去。 人人震惊,人人唏嘘。 暴雨冲刷着云水镇,也狂暴地蹂*躏着林家本就脆弱的情。 孟水芸抱着小小的酒儿飞快地跑到位于燕来街的一个中医馆。 “老医生,救救我的孩子,老医生,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孟水芸急切地拍着房门。 久拍却不见来人开门。 孟水芸看着瓢泼的大雨,猛的将一块放在门前木柴堆上的油毡纸拽了下来。 一手举着油毡纸遮挡着风雨,一手抱着失去知觉的酒儿,孟水芸朝镇北的教堂奔去。 圣彼得教堂的修女早早就将教堂的大门关上了。 偌大的院子里是一个四层楼,十二个高高的尖顶让孟水芸感觉有些眩晕。 孟水芸在风雨中大喊着,无奈狂风如此暴虐,将她的声音几乎完全吞没。 久不见有人出现,孟水芸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丢向一块五颜六色的玻璃。 随着玻璃炸裂,一个四十多岁的修女将房门打开,朝外张望着。 “救救我的孩子——”孟水芸大声地喊道。 几个修女急匆匆地从楼里跑了出来。 当小小的襁褓被一个修女抱起时,孟水芸瘫软在地上,她感觉自己浑身变得轻飘飘的。 头渐渐沉重起来。 恍惚间似乎有两个修女将她放到一个担架上。 …… 老中街。 低矮的房子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躺在一张席子上。 老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他执着而又无奈地看着房门。 “砰——” 房门打开了。 老人激动地看着站在房门外的那个娇俏的姑娘。 “爹——”姑娘大哭着扑向老人。 “念双——” 被称为念双的姑娘悲愤的摸着老人浑身的伤痕。 “爹啊,是谁,是谁打的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人用尽气力指了指身下的破竹席。 念双伸手朝破竹席下摸去,竟是一个脏兮兮油腻腻的布包。 老人凄然一笑“爹,其实好久没赌了,这些,你拿着买件像样的衣裳,爹,还没给你买过一件像样的衣裳——” 念双大哭,抓起老人的手,道“爹,是谁打的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老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老人伸手指着窗外的大雨,艰难地说道“离,离开林家——” 一双沧桑的眼睛久久注视着窗外。 念双看着溘然长逝的老人,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 “爹啊——” 暴雨撕扯着这个低矮的房屋,仿佛要将它连根拔起一般。 破败的木门在风雨中开合着。 …… 这场暴虐的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雨停,人们走出家门。 秋阳不再娇媚。 秋的寒意让人们有些感慨。 遍地的落花,行走在其上,落花发出微微的声响,没有人知道落花的无奈和苦痛。 当圣彼得教堂的修女将酒儿放进孟水芸怀里时,这个小小的女婴露出甜甜的笑。 孟水芸看着失而复得的酒儿,激动的泪落了下来。 “姑娘,你看谁来了——”肥胖的修女泰瑞莎微笑的将房门打开。 当孟水芸看到门外站的几人时,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年老体衰的孟木娘和于德胜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 两人身后是哭泣的念双。 当孟水芸的目光落在念双胳膊上的黑色袖箍时,念双凄然道“我爹走了——” 泪涌了出来。 “一定是我连累了你。”孟水芸哭道。 念双摇头道“二少奶奶多想了。” 孟木娘看着孟水芸怀中的酒儿,喜爱,亲切的感觉让她诧异的说道“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为什么我感觉这孩子就是我的孙女?” 酒儿看着两个老人,咯咯地笑了。 老泪纵横的于德胜看着眼前的女婴,道“这孩子和咱们有缘。她就是咱们的孙女。” 会意过来的孟木娘用力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咱孙女。” 两个老人的话让孟水芸百感交集。 孟木娘看着酒儿,道“好了,好了,我们回家了,跟着婆婆回家了。” “回家?”孟水芸诧异道。 于德胜点了点头,道“对,回家。念双和你姑姑已经将你小时候住的房间打扫干净了。咱们啊,回家。” 孟水芸将脸贴到酒儿的脸上,哭道“酒儿,我们回家,我们回自己家。” 第七十四章 白色旗袍 孟水芸带着酒儿回了于家布坊。 不等几人进门,一个老太太追了过来。 老太太正是念双的生母,那个她唤做姨娘的人。 老太太哭泣着说道“二少奶奶,求您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如果我不去寻你,不说您是这孩子的娘,不仅这孩子见不到您最后一面,更有人要对念双下毒手。念双的爹已遭了毒手。” 念双听了此言,哭了起来。 孟水芸心下感慨,道“姨娘不必太过芥怀,到是水芸心中不安,总觉得负疚李伯父,是我连累了李伯父,连累了姨娘,连累了念双。几日来,不安日益强烈,总觉得风雨即来,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 念双看了看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孟水芸曾经住的屋子在大婚前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此次念双和孟木娘又在房间里加了一张大床,可睡下三人的大床,方便孟水芸夜里带着酒儿睡在上面。 安顿好孟水芸和酒儿,念双向众人辞别。 念双的姨娘惊恐的拉住念双的手,道“你爹临死时不是说过吗?” 念双看了看众人,道“姨娘和爹都太过惊恐了,念双不回林家还能去哪儿呢?” 孟水芸尽管内心很担心,但当着孟木娘和于德胜两口子的面,也无法说什么。 孟木娘和于德胜两口子只以为是林家嫌弃孟水芸私自收养一个弃婴,并不知道此前孟水芸遭受的种种。 “念双回去也好,毕竟凤凰还在林家,彼此也有个照应。”孟木娘说道。 于德胜点了点头,道“林家这气啊也是一时,或许过去一段时间就好了。如果这孩子能寻到个好人家,林家就更不必长久的耿耿于怀了。” 尽管内心怀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于凤凰所设计和安排,但毕竟这仅仅是怀疑,即使有证据和证人说这一切都是于凤凰安排的,自己和念双又能如何? 孟水芸和念双相视无言。 尽管很担心念双回林家后会不会受责罚,但想到林家人气愤的是自己,孟水芸也就逐渐宽心了。 …… 林家上下对孟水芸突然冒出孩子以及用绣花针谋害宝儿这两件事情耿耿于怀,但念双刚刚死了爹,众人也不好在这个时间对她说些什么。 所以念双回到林家,也没有受到多少人关注和责罚。 绿真得知念双和孟水芸两人的遭遇后十分震惊。 绿真拉着念双的手,道“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了。我也隐隐感觉这林家宅子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念双抹了抹眼泪,道“念双没有听爹的劝阻回到林家,那是因为念双总是觉得林家不会是恶人,而且念双觉得自己需要守着这沧月轩,等着林家将二少奶奶接回来。” 绿真看着哭泣的念双,道“念双,你怎么和二少奶奶一样呢?人心太善。” 两个丫头在房内的体己话悉数被房外的秋嫂听去。 这个在林家做了一辈子的女人自始自终都不相信孟水芸会那么恶毒的用绣花针谋害宝儿,她也不相信那个危在旦夕的女婴真的是孟水芸私生下来的孩子。 这连日来,发生在林家的几件事情让秋嫂皱起了眉头。 和绿真一样,秋嫂亦感觉到正有莫名的不安将林家老宅重重包裹。 对于林家目前乱纷纷的情况,秋嫂叹了一口气,心道:许是我也老了?看不清这眼前的境况了? 世界上最不容易关住的就是人的嘴巴。 孟木娘和于德胜老两口将孟水芸和女婴酒儿接回于家铺子的消息转眼传遍整个云水镇。 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着林家连日来发生的怪事,眉飞色舞的编撰着孟水芸的风*流艳*事。 更是将孟水芸和穆非联系在一起,人人都说酒儿就是穆非的私生女。 甚至有人说孟水芸在乡间的老家还有一个私生的儿子。 无论是闲散的,还是劳苦的,每个人都反复咀嚼着这几件怪事,仿佛能从中咂摸出琼浆玉液。 于凤凰在得知自己爹娘将孟水芸和那女婴接回于家铺子后,愤怒几乎将她烧毁。 片刻后,于凤凰笑了。 她轻轻从抽屉里取出几卷大洋。 “宛儿,去,把这些给我爹娘送去,就说让他们多买些好的,照顾好我表姐和那孩子。” …… 不多时,丫鬟宛儿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于凤凰不耐烦地看着丫鬟宛儿。 “你是见鬼了,还是见阎王了?” 丫鬟宛儿气喘吁吁道“二少奶奶,那个叫穆非的正朝这边来呢,喝了许多酒。” “啪——”于凤凰将一把梳子狠狠摔在桌子上。 心道: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枉费我念旧情。今日不如做个了断,免得他日坏了我的大事。 想到这里,于凤凰缓缓道“我知道了,你且去我爹娘那吧。” “可是——” 于凤凰冷冷地看着丫鬟宛儿。 丫鬟宛儿骇然的连忙转身,跑出了房间。 …… 拐过前面那道灰砖黑瓦的围墙就能看到气势恢弘的林家老宅了。 “穆非——” 娇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穆非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正举着一把花伞朝自己笑着。 一个篮子被女子提在手中。 穆非愕然。 “凤,凤凰——” 于凤凰笑着转身朝远处走去。 “凤,凤凰,等,等等我——” 扑通一声,穆非栽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是了,眼前那个穿白色旗袍的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凤凰吗? 穆非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白色旗袍追去。 看似很近,但却无法真的接近。 穆非不断摇晃着脑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每当他质疑自己时,那白色的旗袍又是如此清晰。 七拐八拐,跌跌撞撞中,穆非追随着缥缈的白色旗袍来到云水镇北侧的一座大山前。 山不算很高,一条铁轨穿山而过。 每日,有一趟火车从这里路过。这条铁路也是云水镇人到苏州的重要交通工具。 铁轨两侧杂草丛生。 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在铁轨上缓缓地走着。 高跟鞋与铁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凤凰,凤凰——”穆非揉了揉眼睛追了上去。 即将接近山洞时,白色旗袍停住了脚步。 穆非诧异地看着女子转过身来。 “凤凰——”穆非喃喃道。 白色旗袍将西洋花伞放到地上,然后从随身带的篮子里拿出一瓶酒来。 “来,坐过来。”女子轻声道。 穆非听话地坐到女子身边。 “喝了它——”女子将酒递送过来。 穆非揉了揉眼睛,“永利威酒庄。” “喝吧,你不是很喜欢喝这种白酒吗?暖胃。”女子劝说道。 穆非乖顺的用牙齿将软木塞子咬掉,猛然喝了一口。 “够劲儿——” 白色旗袍的女子笑了。 穆非伸出手来,想摸摸女子的面颊。 突然巨大的疼痛袭来,穆非重重地倒向地面。 女子站起身来,将篮子挎在胳膊上。 西洋花伞下是女子娇媚的笑。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女子转身走了。 白色旗袍举着西洋花伞沿着铁轨缓缓走着,不多时,她回头看了看那个横躺在铁轨上的男子。 女子转身消失在丛林中。 一声尖利的火车汽笛声响起。 一辆破旧的火车带着粗重的喘息朝云水镇飞驰而来。 一个穿着短襟碎花褂子的丫头从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跳下,沿着杂草丛生的山坡拼命跑着。 火车的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 穿着碎花褂子的丫头猛一咬牙,抓住从山洞出口处一棵大树的树枝。 一个振荡,那丫头猛然落在铁轨上。 男人气息均匀的酣睡着,仿佛在做一个甜甜的梦。 “混蛋,快起来,快起来。”碎花褂子的姑娘拼命拉扯着男人。 火车—— 碎花褂子的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然抓住男人的腰带,蹭的一下将男人抱了起来。 火车—— “啊——”一声大叫,两人滚到路基的杂草中。 火车带着呼啸飞快地疾驰而去。 碎花褂子的姑娘拼命拍着自己的胸部。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男人一个转身,趴在荒草上。 碎花褂子的姑娘气愤的抓住男人的领子,道“穆非,你要还是个人,赶紧给我起来。” 姑娘四处张望着,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水塘。 大喜。 用尽气力,碎花褂子的姑娘将被称呼为穆非的男人拖到水塘边。 姑娘气愤的抓住男人的头发朝水中按去。 “喝,叫你喝——” …… 聂云儿从戏台上走了下来。 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匣子走了过来。 “云姑娘,这是那位少奶奶送给您的。” 轻轻将匣子拉开,竟是上好的珠玉簪子和步摇。 “哦?哪一位?”聂云儿皱眉道。 男人指了指坐在一张梨花木桌子后的女人,道“就是那位少奶奶。” 聂云儿抬头看去,女人朝聂云儿招了招手。 “云姑娘,难道不认我这个二嫂吗?”女人笑道。 “二嫂?”聂云儿诧异道。 女人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过来,伸手抓起聂云儿的手,笑道“云姑娘如此美貌,也难怪我三弟会对你痴心一片,连家都不舍得回了。” 第七十五章 林家好儿媳 “你是——”聂云儿疑惑道。 女人笑了。 “难道岳宇没有告诉你他的二嫂回来了吗?” 聂云儿恍然大悟。 “哦,您就是那个被从山洞里救出的二嫂?那个被歹人捉去做人质的二嫂?” 女人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吃了三个月草根存活的于凤凰。” 聂云儿没有像于凤凰想的那样激动万分,聂云儿耸肩道“我和岳宇是好朋友,但是这不是收这么贵重礼物的理由。” 于凤凰意味深长地笑道“真的只是朋友?我可是把你当成了弟媳妇看待,以后咱们会是妯娌呢。” 聂云儿的笑让人捉摸不定。 “是不是妯娌不是你我能说的,要看啊——” “要看什么?”于凤凰好奇道。 聂云儿调皮的笑了。 “不可说了,说了这戏啊就没法唱了。” 于凤凰接过聂云儿递过来的匣子,道“既然这个你不收,那我就拿回了。但有一样,你肯定会收,但收了,你可就是我于凤凰的朋友了。” 聂云儿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道:为何偏要对我如此热情?都说小门小户的攀结她们这些大户的,可没听说有大户的女人屈尊非要和穷人家的做朋友。 于凤凰将紫色檀香木的匣子转身交给身后的丫鬟宛儿。 丫鬟宛儿则将一个红色的布包递送给于凤凰。 于凤凰举起那个红色的布包,道“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寻来的,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这世上能配得上此物的也只有姑娘一人。” 聂云儿好奇的拿起红色布包,小心翼翼的将红色布包打开。 巨大的惊喜让聂云儿几乎要跳了起来。 红色布包里竟是一本绍兴文戏的戏谱。 “你怎么会找到这么珍贵的《凤兰居词谱》的?这早已失传多年了。” 于凤凰轻轻将额前的头发顺到脑后。 “我能寻到此物,正说明我和云姑娘有缘啊。” “谢谢啊,这个,我收下了。”聂云儿感激地朝于凤凰点了点头。 一个年轻人兴冲冲地走进戏园。 “哦?凤凰二嫂,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岳宇好奇的看着于凤凰和聂云儿。 于凤凰笑了。 “我来看看我这未来的弟媳妇,我这未来的妯娌。” 林岳宇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道“凤凰二嫂说笑了。” “好啦,好啦,我走了,我不耽误你们了。”于凤凰甩着丝帕走了。 丫鬟宛儿如影随形。 聂云儿看着于凤凰的背影,道“岳宇,你这二嫂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她可是在山洞里,连吃三个月草根,喝山泉水活下来的。” 聂云儿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青年。 “还有几日要走?” “明天早晨。” …… 林纪楠因为心脏病突发,所以原定的启程日期被改在了半个月以后,这半个月他要在家好好调养。 因为林纪楠需要休养,张芝兰回上海的打算也暂时搁浅了。 林夜思、杨长宁、林岳宇按着原定的日期启程。 安容顺憋闷的躺在床上歇息,这几日来,除了去看看宝儿和林桐卓,其他时间她都斜躺在床上。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很凌乱,脑子里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杂乱无章的飞舞着。 “夫人,这几件孩子的衣服啊,我看还是不用给大小姐带了,宝儿满月了,转眼就穿不上了。孩子,那是天天变样,隔几天,几月,那变化很大的。”秋嫂整理着几件婴儿穿的小衣服。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这样绕圈子。”安容顺不耐烦地说道。 秋嫂看了看安容顺,低声道“夫人,您就没看那孩子?若真是二少奶奶在来林家前生的,那到现在也有四个多月了,可那孩子左看右看,比宝儿大不了多少。” 安容顺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凤凰那丫头撒谎了?” 秋嫂心惊道“哎呦,夫人,您看我,我这不就是一说吗?我怎么敢说凤凰二少奶奶的坏话呢?” “坏话?你又是想说什么?” 秋嫂小心翼翼道“夫人,虽然说我在林家做了一辈子,可毕竟凤凰二少奶奶那是主人,我一个下人怎么好说主人的坏话呢?就是凤凰二少奶奶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秋嫂我知道,那也不能说啊。这若是放在唐朝,下人说了主人的坏话,那是要下到大牢里的。 戏文里不是说这至亲的人是不能上刑堂里指证自己的亲人的罪刑吗?那是有违亲孝人品的。” 安容顺冷笑了几声,道“秋嫂啊,你这是在给我这个老太太上课啊。你真把这当成学堂了?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了?” 秋嫂心惊道“夫人,您多想了,秋嫂我真是没有旁的意思。” 安容顺冷哼一声,道“凤凰是嫉恨水芸那丫头,她说的话啊也未必全都是真的。但那针是水芸的,这没有假吧?那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水芸是那孩子的娘,水芸也应承了,这可是我们都听到的。 她也确实为了那孩子离开了林家。如果不是真的在意那孩子,她怎么会离开这里?又怎么会多次跪求众人呢? 这啊,怪不了凤凰添油加醋,也怪不了凤凰借机挤兑她,一切啊都是水芸那丫头自己没有分寸,不懂得自重。 凤凰有言过其实,凤凰有煽风点火,可那是一个女人想争夺丈夫在使的手段,我这老太太看得很清楚。若不想被人整,自己得先把身子摆正了。” 秋嫂笑道“夫人,您啊,那是在世诸葛,任何一个小鬼都休想骗过您。” “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谁能让林家平平静静的过,能让林家这个家业稳稳当当地传下去,我啊,就谢谢她。” 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娘,凤凰来为您捏肩捶背了。” 安容顺淡淡地说道“虽然捏的不好,总好过没有,更好过火烧火燎。” …… 因为行程被耽搁,想着又要久不能回上海。 想着又要在这林家宅子里低眉顺眼,张芝兰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林纪楠的身体,张芝兰又只好自己宽慰自己。 “唉,这几日也就只当是在为老爷祈福了。” 张芝兰从厚厚的唱片里抽出一张来。 “这可是百代唱片公司出的78转唱片,《玫瑰,玫瑰,我爱你》。” 张芝兰兴冲冲的将唱片放进唱片机里。 片刻后,她又将唱片拿了下来。 自言自语道“这个光景下,我听这样的曲儿不是在找不自在吗?” 张芝兰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指甲。 有人轻轻叩动房门。 “姨娘,是我,凤凰。” 张芝兰扭头看着房门外的身影,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啊,我已睡下了。”张芝兰敷衍道。 房门外的身影在门外踯躅片刻后,道“姨娘,您开开门,我只将东西放下就走,绝不会耽搁您的。” “姨娘谢谢你这个媳妇,姨娘什么都不缺。” 于凤凰轻声道“好吧,这十几本绍兴文戏话本还是转赠他人吧。王永春、支维永,这可都是咱民国真正的美男啊。” “砰”房门打开了。 “让我看看是什么。”张芝兰一把将于凤凰手里的东西拿了过去。 于凤凰看着张芝兰眼角流露出的喜色,道“姨娘尽管慢慢看,这也是别人送我的,我又不懂得这些戏文,想起姨娘是这方面造诣很深的名票,所以就拿来给姨娘,以博姨娘一笑。” 于凤凰朝张芝兰鞠躬,道“凤凰不打扰姨娘了。” 看着转身离去的于凤凰,张芝兰将一本《打金枝》的戏文话本翻开,心道:这妮子为何短短数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 第二日一早,林夜思和杨长宁抱着宝儿,乘坐着一辆黑色道奇汽车走了。 林岳宇在安容海和奇峰的陪伴下,坐了一辆斯蒂庞克汽车。 安容海将林岳宇送到上海,安顿好,巡视处理一下上海的事务便会赶回云水镇的工厂。 奇峰则会在上海住到林纪楠和张芝兰回上海时。 中午,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走到沧月轩,检查和试吃德伯为林桐卓做的饭菜。 一个身影跃入安容顺的眼帘。 安容顺惊讶道“这不是,这不是凤凰吗?” 坐在凳子上搓洗被褥,背对众人的正是于凤凰。 听得安容顺的声音,于凤凰连忙站起身来,用系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 “娘——” “你在洗什么?这些活计自有下人去做,你又为什么劳神劳体?”安容顺问道。 丫鬟宛儿端着一盆换下的脏衣服,道“二少奶奶总觉得我们这些丫鬟婆子做不好这些事情,她说只有她洗的才真的干净,也才放心给二少爷用。自从二少奶奶回来,二少爷的换洗衣服和被褥,都是二少奶奶亲自浆洗晾晒。” 于凤凰低声道“娘,凤凰可能是有心病,总觉得自己亲手为桐卓洗的才干净,才放心。” 安容顺没有想到于凤凰会甘心为林桐卓做这些事情。 安容顺点了点头,道“凤凰,也许娘以前真的错看了你。” 于凤凰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诧异地说道“娘对凤凰一直很好。何曾错看过?” 安容顺感慨的用拐杖戳着地面,道“秋嫂啊,或许我真的老了,人老了就容易犯错,希望我还来得及。” 秋嫂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于凤凰。 “夫人,您不老,日子要慢慢过,人啊,都是相处才能品出对方的好。” …… 第七十六章 最后一面 …… 穆非哇哇地大吐着,几乎要将胃整个都翻个个儿。 一个穿着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捂着鼻子站在远处。 清醒过来的穆非用水塘里的水抹了一把脸,抬头望着那个几乎要恶心到吐的姑娘。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双杏核眼猛然瞪起。 姑娘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穆非,道“你这混蛋,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穆非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伸手解开褂子。 姑娘脸色大变,大叫道“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别乱来啊。” 穆非笑了,继续解着身上的扣子。 褂子被丢在杂草上。 穆非的手朝下伸去,开始脱裤子。 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大叫着转过身去。 穆非将裤子脱掉,只穿了一件小小的内裤。 “扑通”一声,穆非跳进水塘。 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转过身来,看着平静的水塘,惊讶道“人呢?难道淹死了?淹死也好,只是枉费我千辛万苦救他了。” “噗——”一个消瘦的面目清秀的青年从水塘里钻了出来,将口中的水喷洒出来。 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生气道“姓穆的,你想干什么?” 穆非在水塘里游起泳来。 “你不是嫌弃我脏吗?觉得我身上有味道,所以我洗干净些。免得你再吐了,也省得旁人误会你怀了我的孩子。”穆非笑道。 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大怒。 穆非从水塘中走出。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穆非,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连忙将身子转了过去。 “谢谢你救了我。其实我刚才没醉。” 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惊讶的转过头来,看着已穿戴整齐的穆非,道“你说你没醉?难道你刚才是装醉?” 穆非看了看远处那斑驳的铁轨,道“半醉半醒,我其实只是想到林家老宅外转转,没想到她会出现。跟着她来了这儿,喝了她给的酒,其实没真喝,只是想看看她是否还有真情。 之前在江畔被地痞暴打的时候,脑子已经清醒了。今天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证实什么?”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不解道。 “我一直不相信她变了,但今天我明白了,她真的变了。”穆非怅然的说道。 “早知道你是装醉,我何必冒了危险冲过去将你拉起。” 穆非诚挚的说道“虽然没真醉,但心却彻底伤了,想着既然她希望我死,那就躺在铁轨上满足她的意愿。没想到你会出现。” “我本是出府为大夫人买些东西,没想到看到你跟在她的身后朝这边走来。现在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你明日再躺上也不迟,每天都有一趟火车经过。”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转身欲走。 “绿真——”穆非喊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碎花短襟褂子的姑娘回头道。 穆非耸肩道“你们林家的每一个人我都研究过,因为以前我把你们林家当做我的敌人,认为是你们强迫了凤凰。” “那现在呢?”绿真认真的问道。 穆非将手插在皱巴巴的衣服的口袋里,道“一切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 沧月轩。 于凤凰带着丫鬟宛儿出了林府,德伯回自己房间歇息了。 秋嫂在安容顺的房间陪着。 整个沧月轩静悄悄的。 小伙计庚大壮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 林桐卓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一个身穿藕粉色短襟衣裤的女子悄悄走进林桐卓的房间,轻轻拍了拍小伙计庚大壮的肩膀。 庚大壮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念双?” 念双指了指房外,道“我来替你一会儿,你回房好好歇息,过上一个时辰你再来。” 庚大壮犹豫道“这不好吧?万一被二少奶奶发现。” “二少奶奶出府了,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呢。我现在在林家也没有太多事情做,总归是不好。” 庚大壮看了看闭着眼睛的林桐卓,道“那我就去躺上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回来换你。” 看着庚大壮的身影拐出了沧月轩,念双走到林桐卓的床边。 “二少爷,我知道你没睡。” 林桐卓的眼皮轻微的动了动。 “二少爷,念双亲眼看着二少奶奶伺候了您那么长时间,又怎么会看不出您是否真的熟睡呢?” 见林桐卓依旧没有反应,念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轻轻塞到林桐卓的枕头下。 “二少爷,这是二少奶奶在离开林家之前为您绣制的荷包,这都是她流着泪一针一线绣制的。 旁人不相信二少奶奶,但二少爷,您也不信她吗? 这个世上还有几人能有二少奶奶这般善良? 丫鬟宛儿说您在百草轩等着要见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想着也要离开林家了,便拿着这荷包去了百草轩,谁曾想来的竟是杨会长?又有人谁能料到杨会长竟如此不堪? 二少奶奶不仅仅绣了这荷包,还给宝儿缝制了许多小衣服,尽管愤恨杨会长为人不端,但二少奶奶心疼宝儿小少爷,于是带着那许多的小衣服去了大小姐的房间,不料却遇到有人正在谋害宝儿,若不是二少奶奶,宝儿早就遭了那人的毒手。可这天地没有公道,好人反被恶人诬。 至于酒儿,是二少奶奶重九放灯节在梨子江拣到的弃婴,本想悄悄为她寻个好人家,也算是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却没有料到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念双越说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着平静地熟睡的林桐卓,念双伤心道“二少爷,你难道就不想二少奶奶吗?毕竟你们是经历过生死的啊?” 忽然一股异香飘来。 念双惊恐地回头看去。 于凤凰正斜依着房门,手中摆弄着一方丝帕。丫鬟宛儿站在门外,嘲弄地看着念双。 念双惶恐地低下头,道“二少奶奶——” 于凤凰微笑着朝念双招手,道“你也累了吧?快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呢。” 念双回头看了看林桐卓,道“二少爷,念双回了。念双尽心了。” 当念双走到房门时,于凤凰伸手摸了摸念双的脸颊。 “我还从没发现,原来我们的念双长得这么俊呢。” 念双连忙低下头从于凤凰身边走了出去。 于凤凰走到林桐卓身边,从林桐卓的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正是之前念双放的。 轻轻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精美的荷包,荷包上绣制了许多娇艳的紫薇花。 于凤凰冷笑道“好漂亮的紫薇花啊。” 于凤凰拿着荷包走出了房间。 丫鬟宛儿不解道“二少爷怎么会睡的这么沉?” 于凤凰回头朝房间里瞥了一眼,皱眉道“最近似乎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 傍晚吃过晚饭,于凤凰命人来寻念双,只说是让念双出府去给她买些东西来。 念双拿着于凤凰找人写的采买的单子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按照单子上的地址,念双寻到一处僻静的所在。 如果没有单子指引,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屋子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很难让人找到。、 念双相信于凤凰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在林桐卓面前的言语。 如今的采买是不是陷阱? 念双犹豫着举起手来,没等手落下,房门打开了。 念双刚想叫出声,一个麻袋扣了下来。 随之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一顿拳打脚踢。 几近昏迷的念双听到女人高跟鞋的声响。 “好了,别真打死了。尽量不要出了人命,我很累的。这么多旁支末节,真不知道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丫头怎么办?是丢到梨子江喂鱼,还是直接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女人冷笑了几声,道“别啊,搞那么大,我会很累的。把她的衣服脱光,丢到梨子江边晒上一晒,呵呵,美人鱼。让整个云水镇的男人看看,饱饱眼福。” 沙哑的声音笑道“难怪三叔会让您来云水镇。” 女人朝房间外走去,在跨出房门时,女人回头道“记得把她的舌头割了,我讨厌话多的人。” …… 午夜的梨子江静静地流淌着,夜风徐徐地吹着。 一辆汽车停靠在岸边,几个男人走了下来,一人将车门打开,一个血迹斑斑的麻袋从车里滚落下来。 几个男人各自抓住麻袋的一角走下江堤。 麻袋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一人将麻袋解开,里面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子。女子头发凌乱,两眼无神,口中塞着一个抹布。双手被捆在身后。 女子气息奄奄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几个蒙面的男人。 也许几日前,自己的爹就是被这几人所折磨。 想到这里,女子的双眼露出愤怒的神情。 “啪——”一个男人甩手给了女子一巴掌。 “妈的,这小丫头片子竟然硬气的很,跟她那个死鬼爹一样。” 愤怒的泪水流了出来,是了,一切可以证实了。 眼泪顺着女子的眼角流了出来。 “妈的,老子宰了你。”那人生气道。 正当那人举起手中的匕首要扎在女子身上时,一人道“别浪费了,先玩玩。” 女子被从麻袋里拖了出来。 几个男人蜂拥而上,撕扯着女子的衣服,尽管女子用尽气力挣扎,无奈还是被扯光了衣服。 女子骇然地朝后退去。 几个男人狞笑着朝女子一步步走来。 “你别说,这妞感觉还不错。不能浪费了。” 一块巨石挡住了女子的退路。 几个男人扑了过来。 女子惊叫起来。 这骇人的惊叫在这黑漆漆的夜色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又无奈。 然而这天地是如此广阔,这愤怒的哀号几近湮灭。 突然一声大喝,一根棍子狠狠砸在一个男人的头上。 几个男人吃惊的看着巨石上的男人。 男人着了一灰色长袍,一手握着一根粗粗的棍子,一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德国左轮手枪。 男人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一个男人愤恨道“妈的,撤。” 另一人生气道“怕啥啊,咱也有枪啊。” “他是林梧城。” 几人迅速逃逸进墨色的夜里。 “扑通”一声,男人从巨石上跳落下来。 四目相对,泪流了下来。 羞愧,耻辱,哀伤,无数的无奈让这个遭受了毒打和羞辱的女子不敢直视林梧城的目光。 林梧城将自己身上的长袍脱下,将女子包裹起来。 猛一用力,林梧城将女子抱起。 “念双,别怕,我在这里。” 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念双将头靠在林梧城的胸上。 心中一个声音响起:梧城—— 林梧城抱着念双朝岸堤走去。 一个撑着船桨的老汉哆哆嗦嗦的看着迎面而来的林梧城。 林梧城勉强笑道“老伯,谢你送我回云水镇。” 没有人知道林梧城不会用枪,也没有人知道那把精致的德国左轮手枪是林桐卓送给林梧城的生日礼物,一把精致的仿真模型。 爱情是宝物,岁月是尘土。 念双在林梧城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如若就这样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终究是见了最后一面。 第七十七章 纯如朝露 林梧城在苏州自己创办的学堂静心的教授着百十个孩童。 日子平静而温馨,听着孩童琅琅的读书声,他觉得此生不过如此。 一天,偶遇一个从老家来苏州办事的云水镇的乡邻。 那乡邻吞吞吐吐似有许多话要讲,却又有什么忌讳似的。 林梧城诚意请求,那乡邻便将自己听来的近日林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悉数相告。 那乡邻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自然惊心动魄、曲折离奇。 林梧城心中烦闷,急忙将手中的课程交代给学堂里另两个年轻的教师。 苏州到云水镇一天只有一趟火车,坐火车显然要再等上一天。 夜里,没有几个司机愿意走上几十公里的盘山路。 惆怅的林梧城来到南门码头。 傍晚的阳光中,撑船的船工们陆续收工。 “大哥,能将我带到云水镇吗?”林梧城问道。 “不去了,太晚了,这夜里行船啊,危险。” 连问几个,没有人愿意出船。 就在林梧城烦闷的时候,一个弓着腰的老船夫驾着一艘破烂的小船划了过来。 老汉朝林梧城灿灿地笑着。 看着老船夫斑驳的双手,消瘦的身体,满脸的老年斑,林梧城心里隐隐作痛。 自己要不要让这样一个被生活折磨的苦痛的老人家为自己的焦虑而去冒险呢? 想到林家目前乱纷纷的景象,林梧城咬了咬牙。 “老伯,将我送到云水镇,船钱,我五倍给您。” 那老船夫惊讶地摆手,道“先生,使不得,我且送你过去便是,这船钱,您尽管按着日常的给便是。” 林梧城坐上斑驳的小船,老船夫用力划起浆来。 月色中,幽幽的小船儿朝云水镇划去。 一路之上,林梧城的心都在痛着。 为林家,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慈祥而本分的老船夫。 …… 林梧城别了老船夫,抱着昏迷的念双一路狂奔。 多年前的镜山大火浮现在脑海中。 这个青年的男子抱着怀里的女子边狂奔边疯狂地吼叫。 “婉容,你不要死,不,婉容,你会好好的,婉容——” 路上偶有行人,人们不解:哪里来的疯子? 林家大宅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林梧城用脚狠狠地踹着大门。 “开门,开门啊——” 不多时,大门打开了。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林梧城抱着念双疯狂地跑向郝兆飞住的房间。 “郝医生,快,婉容还活着——” 整个林家大宅的灯亮了起来。 安容顺披着衣服被秋嫂扶着,颤颤歪歪地走了出来。 众人将癫狂的林梧城团团围住。 睡眼惺忪的郝兆飞看着血肉模糊的念双,大惊。 几个林纪楠请到林家的专家也悉数走出了房间。 众人快速将昏迷的念双送到亭兰阁的一个厢房里。 林梧城癫狂地叫着。 “快,快救我的婉容,她还活着——” 想起镜山大火的那一年,安容顺老泪纵横。 “这是怎么了?为何他又这样了?” 念双向来少言寡语,勤恳有加,虽没有漂亮的言语,但素来得到众人的欢喜。 虽然因跟了孟水芸,加之最近发生了几件事情,虽然众人恼恨念双隐瞒了酒儿的存在,但看到念双凄惨的模样,众人均是心痛不已。 绿真和秋嫂更是哭红了眼睛。 郝兆飞和赵一介等人忙碌着。 林梧城颓然地坐在门外,痴痴呆呆地看着夜色中的梧桐树。 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泪流了下来。 是了,他的婉容早已走了,早已走了。 林纪香从房间里出来,泪模糊了双眼。 她没有想到平时乖顺的念双会遭遇如此毒手。 房间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声音。 “梧城——” 众人惊讶。 林梧城连忙起身走进屋子。 昏迷的念双喃喃道“梧城,大少爷——” “念双,我在这里。”林梧城一把握住念双的手,道“没事了,不怕,我们已经回到家里了。” 念双渐渐平静下来。 众人不忍打扰念双,一一走出了房间。 绿真哭着跑了,秋嫂急道“你这丫头,不陪在这里,你去哪里?” 绿真头也不回的冲出亭兰阁。 “我要把念双的秘密全说出来,我怕念双挺不过去,我怕大少爷永远不知道念双的付出——” 郝兆飞按照赵一介的嘱咐为念双打了针,又让兰草为念双做了伤口处理。 众人都退出了房间。 静悄悄的亭兰阁厢房里只有痛心的林梧城和昏迷的念双。 灯光下,被清洁了伤口的念双尽管伤痕累累却有着旁的少女没有的纯美。 这种纯美是由内及外的,震慑人心的。 林梧城痴痴地看着昏迷的念双,眼前浮现那个多年前的女子。 为何两人如此想像,都有一种纯美的气韵? “砰——” 气喘吁吁的绿真抱着一个匣子闯了进来。 简单的木制匣子因为日月被磨得发亮。 匣子被重重地放进林梧城的怀里。 “大少爷,这里是念双这些年全部的秘密,请您细心读一读,不要让念双留下什么遗憾。”绿真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房间。 林梧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木匣子。 木匣子里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一支绿色的短笛,一支钢笔,一本线装书。 恍惚中,那个春日浮现在眼前。 娇媚的阳光下一个女子正坐在水池边看着一本书,痴迷的样子让人怜爱。 林梧城惊喜道“没想到姑娘竟也喜欢看这《南塘记》。” 女子诧异地回头看着林梧城。 “姑娘这么喜欢这本《南塘记》,我将此书赠给姑娘可好?” 女子欢喜地朝林梧城拜去,道“念双谢谢大少爷。” 林梧城有些诧异,眼前这个有着大家闺秀气质,书香飘逸的女子竟然是一个使唤丫头? 林梧城坐在念双床前,轻轻翻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娟秀的字体、细腻流畅的文字,让人仿佛看到一个少女缠绵悱恻的情思。 “今天是端午呢,大少爷带着奇峰去看赛龙舟了。念双也想去看赛龙舟呢,多想跟在大少爷的身边,即使远远地看上一眼。” “今夜大少爷又独自哀伤了,每当后花园传来大少爷的笛声,念双就很心痛。大少爷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远去的她。 念双是个下人,下人怎么会和大少爷在一起呢? 念双也不想,也不敢,也没有资格去和一个远去的人争夺大少爷。 念双只要能一辈子留在林家,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大少爷,念双就感觉很幸福了。” “今天念双很开心,大少爷赠送给念双一支绿色的短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念双愿意做那个默默的听者。” 林梧城落泪了。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自己几乎没有怎么注意过的姑娘竟然默默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 拿起那支绿色的短笛,林梧城轻轻地吹奏起来。 他为苏婉容吹奏过,因为他爱她,他怀念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为林桐卓吹奏过,因为他希望舒缓的笛声能让自己的弟弟能尽快好转。 他为孟水芸吹奏过,因为他从她的身上看到苏婉容的影子。 他为许多人吹奏过,却从没有为一个默默爱自己许多年的丫头吹过。 轻柔清新的笛声婉转响起。 林梧城尽心尽意的吹奏着。 笛音袅袅,那是梦里的声音。 泪顺着念双的眼角流了下来。 “念双——” 林梧城激动的抓紧了念双的手。 心痛,怜惜,惶恐。 是在心痛念双遭受的一切吗?是怜惜念双对自己默默的爱吗?是惶恐眼前的女子会如苏婉容一样,悄然长逝吗? …… 绿真静静地矗立在亭兰阁外,这个小小的女子不安地抓紧了手中的丝帕。 她惶恐着,她害怕这个跟自己情似姐妹的丫头真的会撒手人寰,她害怕在这个深深的林家大宅里再也见不到笑颜如花的念双。 看着森森夜色中的林家大宅,这个小小的女子感觉莫名的压抑,让她无法呼吸。 两个人影踩着潮湿的青石板朝这边走来。 灯笼的红晕中是一张美丽的容颜。 “绿真,念双怎么样了?”来人问道。 绿真惊惧地看着来人,道“回二少奶奶,暂且经过郝医生和赵医生的诊治了,一切还要看明天。” 于凤凰笑了。 “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被人折磨成这样了呢?如若再手重些,怕是命都没了。” 绿真骇然地看着于凤凰的笑。 于凤凰抬手轻轻拍了拍绿真的肩膀。 “放心吧,念双是你的姐妹,你这么姐妹情深,她定会没事儿的。” 突然,于凤凰的手加大了力道。 “只要不负人,又怎么会得罪了老天呢?你说是吧?绿真?” 绿真哑然。 于凤凰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绿真,道“放心,她啊,死不了。我于凤凰说她死不了,那是一准儿死不了。” 于凤凰走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红灯笼。 绿真的眼泪流了下来。 疼,她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几乎被捏碎。 “二少奶奶,念双,绿真要对不起你们了。” 绿真回头瞥了一眼亭兰阁的厢房,转身朝几近消失的红灯笼追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的丫头在用“心”做着“交易”。 为自己,为孟水芸,为念双,为她爱的每一个人。 第七十八章 残枝乱花似飞鸥 念双得到郝兆飞和赵一介等人的积极救治,已无生命大碍。 安容顺让兰草照顾念双的饮食起居。 林梧城感念念双对自己默默的爱,他一时感觉到异常沉重。 他时而到亭兰阁看一看沉睡的念双,时而游荡在后花园,远远望着林家的祠堂发呆。 没有人主动和他讲起林家最近发生的乱纷纷的事情。 他也没有主动问任何一个人。 对于这个家,对于这个他自小就生活的家,许多时候他不用出言询问,便可感受一切。 秋的寒意渐渐浓烈。 他拿了一包洋烟。 他从不吸烟,但最近他开始尝试去接受这个在旁人看似简单的玩意儿。 坐在水池边的石头上,他重重的吸了一口香烟。 辣,刺鼻的辣,让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眯缝起双眼,将这根香烟高高举起,对着秋阳。 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他感觉很压抑,快三十了,莫名的感觉自己竟然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自己的娘老了,爹身体也不行了。 两个弟弟,一个瘫痪神智时好时坏,一个单纯的让人怜惜。 庞大的林家绣坊,纷纷扰扰的林家大宅。 对于这个家,自己似乎从来都是个外人,是自己本能的将自己屏蔽在外。 蓦然回首,自己竟深深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莫名的思念,莫名的依恋。 一池碧水,睡莲的叶子早已枯萎,星星点点的草籽在水面上浮动着。 多年前,在这水池边,那个他爱的人和他一起俯身戏弄着水中的红色锦鲤。 一颦一笑,犹在眼前。 几年前,一个纯美的少女坐在这水池边,沉浸在《南塘记》中。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里,他将这本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赠送给了这个女子。 数月前,那个温婉聪慧的女子掉落在水池中。情急的他将她救出水面,在众目睽睽中,他为她做了人工溺水急救术。 洋烟的味道很呛。 林梧城连咳几声,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手中的洋烟。 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着,他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脆弱的神经。镜山大火夺去了他这一生最挚诚挚爱的女人,他不想再失去什么。 那个温婉聪慧的女子,他不想让她再遭受不公。 那个纯如朝露的女子,他不想让她再默默承受。 这个家,这些他所爱的人,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心安呢? …… 入夜。 一个人缓缓走在云水镇的街道上。 向单街上行人稀少。 但有眼尖的人还是认出眼前这个颓然的男人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梧城。 于氏布坊早早打烊了。 木制的挡板一块块整整齐齐的将这个百年老店保护了起来。 点点灯光透过挡板的缝隙倾泻在道路上。 隐约有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孩在于氏布坊里来回走动着。 林梧城站在一棵大树下,出神的凝望着那个柔美温和的身影。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大洋,缓步走到于氏布坊门前。 轻轻将那卷大洋放在门前的凳子上。 透过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女子是如此端庄温婉,爱自然而然地流淌着。 那个小小的女婴忽然将头转向房门,咯咯的笑了起来。 林梧城连忙转身藏匿到阴影中。 温婉的女子抱着小小的婴孩走出房门,朝四周张望着。 “酒儿,你看到了什么?难道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了?”女子温和的逗弄着怀里的女婴。 紫色罗裙将凳子刮倒,一卷大洋掉落在地上。 女子俯身将大洋拣起。 举目四望,昏暗的向单街哪里有人? 女子将大洋紧紧地按在胸上,哭道“酒儿,这一定是林家送来的,对不对?或许他们没有那么恨我了,是不是?” 酒儿看着阴影中的林梧城咯咯地笑着。 …… 念双遭遇的不公,林纪香坚持要到警局报案。 安容顺、许茹宝等人坚决反对。 “念双终究是咱们林家的人,这事儿传扬出去,会坏了念双的名节,她还要怎么嫁人?旁人更要对我们林家添油加醋。现在已经够乱了。”安容顺如是说。 “既然能嚣张的将念双绑到梨子江畔,又在梨子江畔欲行不轨,摆明了是要做给人看,究竟是做给谁看?当真是做给云水镇的百姓吗?我看,是做给林家的人看才是真。是想震慑谁呢?这事儿没弄清楚前,还是静观的好。”许茹宝平静的说道。 考虑到念双的处境,林梧城也不想报案。他不想念双再受到任何刺激,他怕这个柔弱的女子承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犹如一朵被风雨摧残的百合,他希望将它悄悄放在无人的温室里,再不要受任何人打量,任何人窥视。 连日里,林梧城将念双的日记全部翻看完。 当他将念双的日记彻底合拢时,他犹如重新在林家活了一回。 每个人,每件事情,甚至每个物件,都有了新的解读。 他也对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对于那个突然回到林家的于凤凰,他暂时还不想去正面接触。 他愿意相信人心向善,他希望是念双误解了于凤凰。 林纪香自始自终就对于凤凰抱着怀疑的态度。 知道念双是被于凤凰打发出府采买东西,这种怀疑就更加强烈起来。 找了那个书写采买单子的伙计,那伙计凭借记忆将单子上所列物品重新书写了一遍。 看着那些不急用的物件,林纪香感觉寒意泛起。 尽管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这是于凤凰找人做的,但自从这个名义上的林家二少奶奶归来后,林家接二连三出现的纷纷扰扰让林纪香本能的排斥着于凤凰。 为了保护念双,也为了避免出现更多妖蛾子的事情,林纪香向安容顺要了念双,待念双身体彻底恢复,念双将跟在林纪香的身边。 安容顺自然看出了林纪香的心思,她烦心的对秋嫂说道“我误解了凤凰了,纪香啊,是在走我的老路。” 秋嫂含糊的应承着。 有嘴欠之人将孟水芸抱着孩子回了于家的消息告诉给了病榻上的林纪楠,林纪楠对于德胜和孟木娘的做法很生气,但想到于家老两口毕竟是自己的亲家,也是孟水芸的姑姑姑父,于家将孟水芸和那孩子接回家照顾,也是人情之中。 但林纪楠还是觉得于家的做法伤害了自己的面子。 愤怒之下,林纪楠让许茹宝断了于家布坊的单子。 “如今可鉴定布匹、丝线的师傅那么多,于德胜人老了,人老眼花,难免出错,就让他好好地歇上一歇吧。” 许茹宝自然明白林纪楠的本意,也就照做了。 许茹宝相信林纪楠不过是在敲打敲打于德胜,她不相信林纪楠真的舍得放弃于德胜这一双好眼,这一双好手。 一连数日林家绣坊没有来车将他接去绣坊鉴定布匹丝线及各种材料,于德胜伤心了。 片刻后,这个做了一辈子的老匠人就豁然开朗了。 “生意再重要,终究没有一个娃娃的命重要啊。” 于德胜看着摇篮里的酒儿越看越爱,胜过他摸过的任何一匹布,胜过这天下任何一缕霞光溢彩的丝线。 孟水芸深感不安,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于家和林家的关系。 孟木娘安慰道“林家不过是要个面子,过了这个劲儿,一切都会好的。毕竟凤凰还在林家呢,要真不认于家这门亲戚,凤凰也早被赶出林家了。你且安心在这里带孩子,待为酒儿寻到实在的好人家,林家气也消了,自然会有人来接你回去的。” 孟水芸晃动着摇篮,哀叹的看着孟木娘两口子。 凤凰再不好,自己始终是她的表姐,姑姑和姑父自小就照顾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让这两个老人家卷进这场是非呢?为什么要让更多人伤心呢? 凤凰如此,终究是因为爱着林桐卓。 孟水芸如此宽慰着自己。 她不知道此时那个和自己情深似姐妹的念双正躺在床上承受着伤痛和屈辱的折磨。 她也不知道那个调皮的绿真此时已经取得了于凤凰的信任,充当起于凤凰的左膀右臂。 残枝乱花似飞鸥,风雨欲来风满楼。 何日干戈再逢秋,故园萧瑟往入仇。 …… 这一日,有人来了于家布坊,说是来看望孟水芸的,是孟水芸儿时的姐妹。 虽然疑虑,但孟木娘还是热情的将来人让进了屋子。 当孟水芸看清来人时,眼泪落了下来。 “紫安姐姐,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你。” 紫安笑了。 “我又不是鬼呢,为啥不能在白天出来呢?” 环顾四周,紫安颇为感慨。 紫安俯身看着摇篮里晃动着小手和小脚的酒儿,笑道“还真是个美人的胚子,也难怪林家人会误会,这女娃娃和你长得真有几分相像。” 紫安将随身带来的篮子放到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些婴儿用的物品。 “这都是小姐让我为孩子买的。” 孟水芸不好意思道“怎么好让两位姐姐为我破费和操心呢?” 紫安拉住孟水芸的手,道“为免你心不安啊,我们早就为你想好了。” 孟水芸困惑的看着紫安。 “那六扇面的屏风绣制的很成功,小姐很欣慰。如若做绣工,你现在的活计已经是很出色的了。既然现在回到了于家,总要有些钱财的好。 小姐说,以后你可以绣制一些实物,她会按照最高的价格回购。” 孟水芸不解。 紫安轻轻将篮子底部掀起。底部下竟藏着一包东西。 将东西轻轻打开,竟是一个被面。 “这是被面,这是底图,不需要绣制的多么绚丽,只需要按照这底图完整的绣制出来就可。这样一幅被面,能得三个大洋,用时半月。可有难度?” 孟水芸拿起那被面,感激地说道“我要怎么感谢二位姐姐呢?” 紫安轻轻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原先以林桐卓要挟你学这苏绣,也是无奈。小姐实在是不想错过你,因为你是她苦寻多年手骨肌肤奇佳的人,也是最为温婉善良的人,也是对苏绣真正有爱的人。 小姐将一辈子所学传授给你,你是林家绣法的唯一传人,小姐怎么会轻易舍弃你呢?” 你且安心带着孩子,绣制这些绣品,小姐自会寻找机会还你清白。” 第七十九章 布坊传艺 …… 自从离开林家,也有许多日子不曾摸过针线,更没有绣过一朵花一片叶。 孟水芸早已想念拿着针线的感觉。 酒儿熟睡后,孟水芸将那块锦缎的被面在大床上展开,仔细地看着底图。 底图是重叠繁复的富贵牡丹,一只凤凰站立牡丹丛。 关于花卉,孟水芸已绣制多次。 简单的竹兰,单层花瓣的,多层花瓣的,大叶的,小叶的。 孟水芸仔细地揣摩着底图,只有胸有成竹,心中有数,才能绣起来游刃有余。 有些看似复杂的花卉其实只是花朵更多了些,花瓣相对还是简单的,叶子多了些,那只是相似图案的重复,针法是一样的。 这个底图看似简单,好似传统的《凤穿牡丹》,但若要绣出神彩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孟水芸在内心仔细的分析着。 套针、滚针……主要还是用平针绣…… 知道孟水芸要绣制被面,孟木娘老两口连忙将家里许久不用的卷绷找了出来。 因为和林家绣坊的关系,于德胜的店里各种丝线应有尽有。 尽管家里足够负担孟水芸和酒儿,为了让孟水芸能安心的带着酒儿住在家里,老两口高高兴兴地为孟水芸准备着苏绣的家什。 为了让屋子里的光线更利于观察绣品,于德胜特意又安装了一盏白炽灯。 孟木娘在屋子中间拉了一个帘子,以免熟睡的酒儿被光线所打扰。 夜静,孟水芸仔细地将底图上的图案细心的绘制在被面上。 第二日,孟水芸开始精心绣制着一花一叶。 尽管于德胜和孟木娘很疑惑自己这个侄女为何现在有如此精湛的绣技,也很困惑来人为何会大方的寻孟水芸绣制被面,但两位老人家并没有发言问过一句。 几日下来,被面上的图案渐渐显露出绚烂来。 孟木娘和于德胜偶而会走进屋子欣赏上片刻。 于德胜连连点头,道“比他们林家绣坊那些绣娘绣的要好上许多倍。” 孟木娘更是感慨,道“这苏绣啊,本是咱们江浙女人最该掌握的女红,可是真正能掌握的却没有几人。我也是想了一辈子,到如今也没有绣出什么像样的物件来。” 当大朵大朵的牡丹彻底璀璨时,于德胜的话多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心思在他的心中酝酿。 半个月后,当这个被面彻底绣好时,于德胜将孟水芸叫到于家布坊的前厅。 孟木娘接过孟水芸怀里的酒儿,道“你姑父啊,要和你说说他于家的本事呢。他今日喝了些酒,你就当他在吹,好了。” 两眼红肿的于德胜猛一瞪眼睛,道“什么叫吹啊?我于德胜开的这家布坊好歹是个百年老店,打从大清朝起,俺太爷爷,知道不?俺太爷爷那辈,俺们老于家就在这向单街开布坊了。这整个云水镇的人有哪一家没有穿过我于氏布坊的料子?有哪一个绣娘没有从我于氏布坊买过绣花线?” 孟木娘笑着道“好啦,好啦,你们于家那是看家的本事,那是可以吹牛的资本。” 于德胜不去理孟木娘,背起手来在偌大的于氏布坊里来回踱步。 孟水芸看着这个很少喝酒的姑父,心道: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向来老实木呐的姑父为何这么兴奋和紧张?为何话如此多? 于德胜转过身来,看着孟水芸,郑重地说道“水芸,你姑父我今天是喝酒了,你别以为你姑父是在说醉话。我没醉,我是高兴啊。” 于德胜伸手轻轻抚摸着柜台上的一卷卷布匹,道“你姑姑和我没有儿子,凤凰进了林家,她对绣技和布坊,素来没有兴趣。我本以为于家吃饭的本事到我这辈子也就算断了。可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让我出乎意料的绣技。 我不知道,也不会问你为何有如此高的绣技。 你是你姑姑和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我老了,这于氏布坊也许过几年就不在了,但我想将于家吃饭的本事传下去。” 于德胜的话,孟水芸已明白了几分,一方面感激于德胜两口子对自己的信任,但另一方面,又深感自己不该凭白领受于家这么重要的传家本事。 不等孟水芸开口谢绝,孟木娘道“你别听你姑父在那里虚张声势,不过就是卖布的匠人一些经验罢了,不过是熟能生巧,没有人教授你,你若做这个行当,做上几年,几十年,自然也会摸索出来。” “水芸我——” 不等孟水芸将话讲完,于德胜猛然捧出一个盛装了各式丝线的盒子。 “苏绣用的布和丝线除了观感,最重要的就是手感。 手感是对纤维和织物用手触摸的感觉。包括纤维和织物的厚度、表观比重、表面平滑度、触感冷暖、柔软程度…… 织物结构,针织、梭织、密度织纹、印染等都会影响到手感,通过手感可以知道织物的材质,经纬,图案,各种材料的比重,印染所用的染料成分。” 于德胜侃侃而谈着。 中间他回头看了看孟水芸,转而摇了摇头。 孟水芸从于德胜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个老人的遗憾。 “如果我老于家有个儿子该多好?” 于德胜抚摸着盒子里的各式丝线,道“苏绣用线有花线、纱线、金线、银线等。其中花线是苏绣的基本用线,金线和银线则用以绣‘盘金绣’,苏绣所使用的线是百分百蚕丝制成的,花线的质地顺滑,颜色鲜亮。 花线都是经过高级植物染料浸泡,高温手工染色而成。花线的最小计量为支,每支长22米,每股22支,常见的花线颜色有300多种,绣坊里所用的花线都是根据底图和底布的需要定染的。 一根线俗称为‘两绒’,二分之一为‘一绒’或‘8丝’,以此类推,四分之一为‘4丝’,八分之一为‘2丝’,十六分之一为‘一丝’。 ‘一绒半’指的是整根线劈掉一点,以使线绣后不毛,让画面看起来光滑不毛糙。” 孟水芸跟随在于德胜的身后穿梭在各式花线中,每一缕花线,于德胜都能讲解上片刻。 两个时辰后,于德胜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巨大的木盒。 木盒里装满了各种布块,大小不一,颜色多样,纹理不同。 “绫、罗、绸、缎、棉、麻、锦、纱、绢都可以做苏绣的底料,但苏绣对以上面料的使用还是有一定限制的,如底料的厚度、硬度、疏密程度都有相对要求,要用最细的12号绣花针绣出其特有的‘雅、洁、均、精、细、匀’特点,所以要求布身尽量的软、薄、密。 这个木盒里共有三千六百七十八种布块,每一种都不同,你如果能说出每一种布块的质地、厚度、硬度、用的何种染料、在普通日光下,这块布料可以维持多少时间,你就算入了布坊的行当。” 孟木娘笑道“你这老头子,你总是忘不了你的布坊啊。现在时代在进步了,别说咱们于家的布坊,就是苏州,大上海的许多布坊都不景气了,现在的人啊,很多都上那种大百货里买料子,很多人都是直接买衣服了,那些洋装要多洋气有多洋气,又免了制作的麻烦和时间,咱们这些开布坊的啊,时间长了,都是逐步要关门的。” 于德胜生气道“老婆子你好好看你的孩子,乱插什么话呢?我在把我们于家的吃饭本事传给水芸,难道要我将这传了几辈的东西带棺材里?” 孟水芸安慰道“姑父想多了,这么好的东西,想学的人很多,怎么会被埋没了呢?” 于德胜擦了擦眼睛,道“现在不比往日了,现在什么都是机械化了,就连这鉴定布料和花线都有专门的人了,现在叫什么呢?对,叫印染专科,现在许多绣坊都聘用了不少这些从西式学堂里出来的人。 人家那是科学,我老于家的是手感。 科学靠的是那些瓶瓶罐罐,我老于家靠的是心,以手传心。” 于德胜越说越激动,孟水芸静静的听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宣泄着这一辈子的感悟。 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布坊里的一线一绒,这个平日里木呐惯的老人借着酒劲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孟水芸,而是万千的士兵,他就是那个浴血疆场的大将军。 孟木娘抱着酒儿静静的看着这个自己跟了半辈子的老头子在柜台里慷慨激昂。 于德胜激动的神情让她想到了于氏布坊鼎盛时期的光景。 那个时候,整个向单街的人,哪一个不羡慕自己? 做了布坊老板娘,那是天天新衣,日日绫罗绸缎啊。 想到这里,孟木娘笑了,她看着怀里的酒儿摇了摇头,道“公公在耍酒疯,当不得真。” 于德胜抓起一根丝线,道“苏绣绣线的鉴别首先要看材质,然后要看染色。苏绣多采用真丝绣线,由蚕丝染色而成,颜色鲜艳亮丽,光泽美丽。 化纤线或者化纤加丝线虽然价格便宜,但在色泽和光洁度以及韧性上都没办法和纯真丝绣线媲美。 用植物颜料染成的色线,耐久性强;用矿质颜料染成的色线,容易褪色。 ……” 夜。 月亮在云层里穿梭着。 孟水芸闭着眼睛抓起一块布料,道“这块布应该是从蓝草中提取的靛蓝染成的。” “能制靛的蓝草有好多种,那这块布用的靛蓝又是从什么蓝草里提取的呢?” “马蓝——” “错,是菘蓝。” …… 第八十章 慎思堂 …… 紫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孟水芸新的任务,有内衣、鞋子、纱幔、旗袍等,孟水芸都会精心绣制。 林纪楠带着张芝兰回上海了,临行前,张芝兰将自己最喜欢的物件玛瑙貔貅送给了单凯。 念双身体日益好转,林梧城拜托林纪香好好照顾念双。 林纪香笑说林梧城是不是想让念双做个偏房,林梧城支支吾吾。 念双因为受辱,内心更加自卑,每次林梧城来寻,念双总让兰草推托说自己睡了。 林梧城临走时将自己书房的钥匙交给念双,让念双时常去为自己房间打扫卫生。 林纪香笑说,这八字没一撇呢,钥匙就给上了。 林梧城说只是希望念双能多读书,读书可以疗伤。 林梧城忧虑地离开了云水镇。 …… 这一日,秋阳难得的温暖。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缓步来到沧月轩。 一个皱眉凝思的女子让安容顺恍惚看到那个曾经的女子。 安容顺仔细看去,哀叹一声。 “真是老眼昏花了,我刚才竟以为是那丫头在绣制什么。” 秋嫂道“老太太,这纷纷扰扰也过去有些时候了,您这气啊也该消了,人都爱念旧,更何况水芸那姑娘的确是绣技精湛。” “娘——”拿着针线的女子盈盈地站起,深深施礼道。 安容顺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道“凤凰,你怎么也会苏绣啊?” 于凤凰巧笑嫣然。 “儿媳自幼就喜欢苏绣,后因学业也就放下了。如今进了林家,做为林家的媳妇怎么能不会苏绣呢?虽说林家绣法早已失传,但也要练习些传统的绣法,不能让旁人因为儿媳的愚笨而嘲笑林家儿媳绣技不如人。” 安容顺冷哼一声,道“哪个敢说林家绣法失传了?又有哪一个敢说林家的儿媳绣技不如人?” 于凤凰诺诺道“儿媳愚笨,说错了话,惹了您老人家不开心。儿媳有错。” 话音刚落,于凤凰就要跪倒。 安容顺以拐杖点地,道“莫跪,你哪里有错,若说有错也是我老太太的错。既然你早已是林家儿媳,我就该想到让你尽快接触苏绣,掌握苏绣的精髓。虽然说林家不用你去绣什么东西,可毕竟林家是做绣坊的,林家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女人,都要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绣法。” 于凤凰小心翼翼道“外面人都传言林家最珍贵的是林家绣法,据说这林家绣法与旁的绣法有很多不同,可让景物更加立体,让动物的皮毛更加光鲜,让人物更加有神。 人们都说,镜山大火不仅让林家死了人,也让林家绣坊和林家绣法真正走到了头儿。” “混帐,是哪些闲人说的这些没有脑子的浑话?”安容顺生气的拿起拐杖狠狠地戳着地面。 于凤凰扑通跪倒在地,道“儿媳错了,儿媳不该将坊间的传言说给婆婆听,惹娘生气了。” 安容顺摆了摆手,道“你起吧,错不在你。错啊,在那场镜山大火。” 秋嫂将于凤凰从地上扶起,于凤凰哭哭啼啼地站在安容顺身边。 “老太太病重那几年,老爷在老太太的叮嘱下,开始整理林家绣法图册。婉容口授,梧城记录,老爷审校。如果不是镜山大火,或许早已整理完毕,成为林家的传世之作,林家后代也可根据这本书摸索学习林家绣法。”安容顺说道。 于凤凰欢喜道“娘,如是说,林家绣法并没有失传?” 安容顺道“这要怎么说呢?林家绣法只整理了三分之一,并没有完全整理,毕竟婉容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并且这绣法啊,重在绣中学,光看图册只能知道个皮毛,真正的精髓那是需要师傅手把手的教授的。” 于凤凰拉住安容顺的手,道“娘,儿媳没有想过要怎么样,儿媳就是想学一两种林家绣法,让旁人看到,知道我林家绣法并没有失传,也让旁人闭了嚼舌的嘴。” 安容顺摇头道“按照家规,这林家绣法只传长媳,毕竟你是桐卓的媳妇,并不是长媳。你的心,娘明白,也很安慰,但这林家的家规不是任何人能破的。” …… 着了一袭藕色的罗裙,白色的袄子,身体孱弱的念双悄无声息地来到林梧城的书房。 书房门楣上悬挂了一个大匾,上书“慎思堂”三字。 轻轻将铜锁打开,一股书香扑面而来。 紫色檀香木的桌子上摆放了文房四宝。紫毫笔挂在笔架上,漆烟墨如黑夜一般。 墙壁上悬挂了几幅名人草书。 生铁炉架子后面是针织屏风,屏风旁边放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琉璃瓶,瓶中插了几支干枝梅。 靠近书房西侧是一个巨大的桃花心木的古玩柜,柜子中摆放了许多的小玩意儿。 和田玉瓶、青铜炉、紫砂壶、汉白玉如意、紫檀香花瓶、小铜鼎、黑玉笔筒、乾隆十三堂墨盒、景德镇青花盆…… 书房北侧长长一面墙靠着十二个书架,上面摆放了万千的书籍。 念双缓步来到书架前,拿着丝帕的手轻轻抚摸着一本本精致整洁的书籍。 一本归有光的《震川集》映入眼帘,念双轻轻将这本看似普通的书籍拿起,缓步走到书桌前。 许久以前,自己曾经读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悠然亭记》、《寒花葬志》、《沧浪亭记》,却从不曾读过他的诗。 对于这位明代的散文大家,念双向来敬仰。 如今看到《震川集》,心中更是欢喜。 片刻后,这个纯美的女子便彻底沉浸在这个“当时欧阳修”笔下那清丽而又凄婉的世界。 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着了碎花短襟袄子的姑娘走进书房。 一个时辰后,当这个纯美的女子将《震川集》轻轻合拢时,才蓦然发现那个穿着碎花短襟袄子的姑娘正在书房里到处寻找着什么。 “绿真,你怎么会进来?”念双诧异道。 绿真转过身来,看着念双,笑道“我怕打扰你读书,就自己走了进来。” “你不要乱动大少爷的东西。你若看书,拿上一本来这里细细看便是。” 绿真插着腰走了过来,认真的审视着念双,道“为何你能动,我就动不得?我们两个不都是林府的丫鬟吗?难道你现在土鸡变凤凰了?” 念双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自己曾经的姐妹,道“为何你也变了?你不是曾经的你了。” “哦?我怎么变了?我看变的是你吧。以后我要管你叫大少奶奶呢,还是叫小二姨太呢?”绿真边说边继续在书房里到处看着,随处翻动着。 “不要再乱动了。”念双一下挡在绿真面前。 绿真看着念双几乎要哭的眼睛,道“你最好别哭,我们姐妹情谊已绝,如今你是大少爷的人,我是二少奶奶的人,咱们各为其主,我今天来也是为了给主子办事。” 念双抓住绿真的胳膊摇晃着。 “绿真,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得如此陌生?” 门外似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绿真猛一用力,将念双狠狠推倒在地。 “我告诉你了,别挡着我,再要挡着,我定会对你不客气。” 绿真快速地在书架上翻找着。 念双扑了过来,抓住绿真的胳膊,道“绿真,你若是看书,我会让你在这里看,你若是有其他目的,我绝对不会让的,如果大少爷看到你这样弄乱他的书房,他一定会生气的。” “哎呦,左一个大少爷,右一个大少爷,难不成我要叫你一声大嫂了?” 念双和绿真回头看去。 于凤凰和丫鬟宛儿正站在门外,眼露嘲弄之色。 罗裙提起,于凤凰缓步走了过来,轻轻坐到椅子上。 “绿真,让你这个小姐妹清醒清醒,不要再做梦了。”于凤凰微笑着说道。 绿真看着一脸惶恐的念双,道“念双,原谅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念双的脸上。 念双难以置信地看着绿真,道“绿真——” “啪——”又一记巴掌狠狠抽来。 丫鬟宛儿走到被打倒在地的念双身边,俯身道“啧,啧,啧,真是可怜哦。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看绿真,你再看看你自己。你不受罪,谁受罪?” 话音刚落,丫鬟宛儿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手狠狠掐了念双一把。 突然丫鬟宛儿抓住念双的头发,道“把她捆起来。” 绿真迟疑的看向于凤凰。 于凤凰摆弄着书桌上的一个笔筒,道“放心吧,林梧城这房子如此偏僻,真是幽静的很啊。” 绿真扯过一根绳子朝念双一步步走来。 不等念双大喊大叫,丫鬟宛儿抓起一块破布塞到念双的口中。 绿真快速的将念双的手脚绑住。 绿真看着挣扎的念双,冷冷道“无论发生,你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想想你活着的姨娘。” 念双瞪着一双大眼看着绿真,眼泪流了下来。 于凤凰轻轻敲了敲桌子,道“还等什么?快点儿找啊。” …… 林纪香行走在林荫小路上,突然停住了脚步。 “兰草,你刚才听没听到念双的声音?”林纪香问道。 提着篮子的兰草笑了。 “这林间静悄悄的,哪里有念双的声音啊?一定是您过于担心念双了。” 两人继续前行。 林纪香叹息道“念双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让她受苦。” 兰草歪着脑袋看着林纪香。 “那么绿真呢?” 林纪香看着故作傻状的兰草,道“你是想说绿真不好呢,还是想说二少奶奶不好呢?” 兰草摆弄着篮子,道“绿真很奇怪啊,原先和念双好似姐妹,如今几乎不怎么来看望念双了。整日看她跟在二少奶奶身后。” 林纪香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道“或许她有难言之隐吧。希望我没有看错她。” …… 慎思堂,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艰难地扶着书架,将散落一地的书,一本本重新放回书架。 “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看到过。” 绿真的话萦绕在耳边。 女子回身看着大敞四开的房门,喃喃道“绿真——” 第八十一章 相册夹层里的秘密 “啪——”一个巴掌狠狠抽在绿真的脸上。 鲜血顺着绿真的嘴角流了下来。 于凤凰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她很懊恼,花了两个时辰,在林梧城的书房里竟然一无所获。 内心的焦躁无以名状。 这个骄傲而又盛怒的女子低头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 烛光下的于凤凰看起来柔美得很。 绿真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于凤凰的种种折磨,有谁会相信眼前的女子不能用常人的思维看待? “绿真,你过来——” 绿真骇然地看着于凤凰,缓缓走了过来。 于凤凰一把捏住绿真的下巴,道“你看这戒指美吗?” “美。” “如果用这个戒指把你这娇嫩的脸蛋刮花,你说会流多少血呢?” 绿真惊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二少奶奶饶命,绿真是一心一意向着二少奶奶的,绿真自始自终都认为只有二少奶奶才是林家真正的二少奶奶,也只有二少奶奶才配传乘这林家的一切。” 于凤凰用高跟鞋的鞋尖挑起绿真的下巴,道“好了,好了。我怎么会让你这么漂亮的小妮子做了花脸猫呢?” 绿真胆战心惊地站起身来,有些惶恐地朝后退去。 “躲什么啊?怕我?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绿真将头低下,不敢去看于凤凰的眼睛。 于凤凰将绿真拉到桌子前,指着桌子上的几百个首饰,道“这么多,我哪里用得完?绿真,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便是。” 绿真惶恐道“绿真怎么好拿二少奶奶的东西呢?” “我说让你拿,你就拿了。”于凤凰微笑着挑拣了几样别致的首饰,一一插在绿真的鬓发间。 “我得谢你啊,若不是你,我怎么知道酒儿那娃娃竟是被人放在一个大木盆里,顺江而下呢?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我那温柔的表姐和桐卓是经历过生死的呢?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我那勤劳的表姐竟然有那么高的绣技呢? 总之,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知道我不在的这数月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于凤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打量着绿真,道“凡是对我于凤凰有利的人,我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凡是和我于凤凰做对的,我也会不客气的回敬。” 于凤凰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仔细地看着。 丫鬟宛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覆盖着一块红色的绒布。 “给绿真看看,美不美。”于凤凰朝托盘努努嘴。 丫鬟宛儿猛然将覆盖在托盘上的红色绒布拽了下来。 当绿真看清楚托盘上的东西时,瘫软在地上。 一只人的耳朵,鲜血已凝固。 于凤凰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簪子,轻轻将那人耳挑起,道“任何人入了我于凤凰的门下,一辈子都得听从我的,如果不听从,就和他一样。这男人,实话告诉你,就是绑架念双的人中的一个。” 绿真匍匐到于凤凰的脚下,抱着于凤凰的脚,哭道“二少奶奶,绿真怎么会后悔跟着二少奶奶呢?打从您回来,我就认定您必定是这大宅子真正的主人。” 于凤凰俯身下去,伸后摸了摸绿真的头发,道“既然如此,那么今天晚上你就去老爷的书房把我要的东西找来。” 绿真吃惊地坐到地上,道“老爷的书房向来是整个林家的重地,除了老爷,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绿真该如何进入书房呢?” 于凤凰笑道“你在伺候二少爷以前一直就是负责老爷的书房打扫的。你以为我忘记了吗?” 绿真惊惧地看着房外,道“可是——” 于凤凰将那个鲜血干涸的人耳挑起,道“还有可是吗?” …… 午夜。 林家大宅隐匿在黑暗之中。 一双黑布鞋子急速地行走在阴森森的枯树丛中的小路上。 黑布鞋子停在上林轩门口,轻轻推开木制半月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进入上林轩。 一只夜鸟突然从林中窜出,扑棱棱地飞向一棵高高的梧桐树。 娇小的身影吓瘫在地上。 片刻后,她执拗的站了起来,快速朝上林轩内的一座大房走去。 抬头看去,夜色中依稀可辨门楣上的那块大匾上的几个字。 “守拙斋。” 娇小的身影摇了摇头,她一直不明白这个书房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守拙?人都是向往聪明的,为何书房的主人却劝慰自己要守住笨拙?” 娇小的身影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样的夜色中,几乎不会有人出来走动,林家没有值夜的更夫,这个时间,那十几个看家的护院早就在门房睡着了。 因为平时林纪楠威严有加,很少有人敢忤逆林纪楠的意来上林轩,上林轩里的守拙斋是林纪楠的私密之所。除了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几个丫鬟,很少有人来这里。 甚至安容顺,许茹宝都不曾怎么来过。 娇小的身影从怀里掏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在那把铜制的锁头上插了*插。 锁头竟然打开了。 娇小的身影又惊又喜又恐。 她没有想到于凤凰给她的这样一把小小的细长的钥匙竟然真的是“万能”的。 悄然进入守拙斋,娇小的身影回身将房门关闭了。 汗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紧紧贴在头皮和脸上。 微弱的夜色下,依稀可辨这娇小的身影竟然是一个貌美的姑娘。 没有其他女子的温婉,也没有其他女子的娇媚,眼前的她鼻翼微微翘起,上面依稀有几个小小的雀斑,粉嫩的嘴唇倔强的向上噘着。 是了,这就是林家那个看似温柔,实则调皮而又倔强的丫头——绿真。 绿真轻车熟路的在书房里搜寻着。 她不用将书架上的书全部拿下就知道眼前这一面墙壁的书籍没有一本是自己要寻的。 她也没有去打开任何一个柜子,因为柜子里都是这些年林纪楠收集的一些大幅的图样。大多都是卷轴类的书画作品。 这个小小的丫头环顾四周,这间书房自己曾打扫过无数次,每一件家具,每一本书,甚至是每一幅画的位置,她都很清楚。 这样一个书房在自己眼里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既然在林梧城的书房寻不到那记录林家绣法的手稿,那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这间守拙斋了。 别说找不到那手稿,即使找到,难道自己真的要背叛东家,真的要将寻到的关系林家命运的手稿送给于凤凰吗? 聪慧而调皮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当目光落在宽大厚重的写字台时,这个鼻翼上长了几个雀斑的丫头笑了。 是了,只要寻到一样稀奇的物件回去复命就好了。 哪里会真的为那歹毒的女人寻林家最珍贵的林家绣法? 虽然从没有打开过这个写字台右手边的抽屉,但多次的打扫,绿真早已注意到林纪楠尤其重视这个抽屉。 娇小的身影靠近写字台,轻轻将那个神秘的抽屉打开。 竟是一本厚重的相册。 轻轻将相册翻开,这个调皮的丫头瞪大了眼睛。 相册中竟然是林家近百年来的家庭成员的照片,甚至有林纪楠的老祖母。 绿真摇了摇头,心道:还是有钱人家好啊,看人家,连老奶奶都有照片留下,绿真还是十二岁那年来林家才照了一张,哪个能随便照上一大堆哦。 绿真仔细地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相册,这样一本相册还不足以交差,但绿真却不舍得放下。 突然,绿真的手停止了翻动。 为什么这一张相册的纸张这么厚呢? 绿真仔细地看去。 竟然是两张相册的纸张合在了一起?不对,是三张。 不对,绿真俯身仔细看去。 竟然是两张相册的纸张里藏了一张大幅照片。 绿真小心翼翼地将那照片从里面抽取出来。 绿真看着照片上的几个人,皱起了眉头。 林家虽大,但唯一能将于凤凰从林家赶跑的或许只有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能做到。 想到这里,绿真毅然决然的将照片揣到怀里,将相册重新放回抽屉。 这个娇小的身影满心欢喜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 一切如绿真所料想的那样,于凤凰在看了自己拿回的照片后,不但没有再提林家绣法的手稿,更没有责罚她。 “你出去吧,等我叫你。” 绿真和丫鬟宛儿走出了房门。 于凤凰将那张照片举了起来,对着白炽灯仔细地审视着。 为什么林纪楠会在相册里藏着这样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共四个人,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个男孩大概三四岁的光景。 女孩的笑阳光明媚,带着男人的阳刚气质。 这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的背景,那四个大字犹如黑白无常的白幡刺激着每一个知道那段历史的人。 一股寒气让于凤凰不寒而栗。 于凤凰回头看去,是风将窗户刮开了,窗帘飘逸着。 于凤凰转回头继续仔细地看着那幅照片。 小小的精致的戒指被轻轻地拽了下来。 随着戒指的转动,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于凤凰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手指上。 “绿真——”于凤凰叫道。 绿真低着头走了进来。 于凤凰笑着将那张照片递了过来。 “去,放回原处。” 绿真惊讶道“二少奶奶,不需要这个了吗?” 于凤凰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自己还多次疑虑的女子,道“是的。” 绿真哦了一声,拿起照片转身走出了房间。 于凤凰抬头看了看西洋挂钟,道“宛儿——该睡觉了。” 第八十二章 扑朔迷离 夜色中,一个穿着罗裙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朝沧月轩外走去。 一个人影悄悄地走到窗前,顺着窗帘的缝隙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一个女子躺在床上,背对着窗户,身上盖了一床锦缎的被子。 秋天的夜依旧是湿润的。 女子边走边四处张望着。 她不怕鬼,更不怕任何人。 如今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感到害怕了。 自己为什么还会活在这个世上? 女子摇了摇头。 她早已死过了多次,也早已看淡了许多。 可自己为什么还会执拗于任何与林家,与孟水芸有关的事呢?她本不该恨的,不是吗? 一个死人有什么理由去恨活着的人呢? 伤害? 比起那些非人非鬼的日子,林家和孟水芸伤害过自己吗?到底有多深刻的伤? 女子茫然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都是那个自己称呼为表姐的女人造成的吗? 自己从出生不就是被人拿来和她对比的吗? 自己所爱的一切不都是被她抢夺的吗? 自己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自己找回一个公道。 女子释然地继续朝前走着。 绕过三个宅院,再往前行就是林家堆放杂物的地方。 远远地,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青石板铺就的甬路非常湿滑,不是夜的露水,更不是秋霜,单纯只是一些青苔罢了。 这样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时极少有人来。 女子笑了。 林家老宅占地甚广,哪能处处都人声鼎沸呢? 三叔真是一个料事如神的人,竟然能安排的如此妥当。 一切早早的布局,只待将她放进那个山洞,此前那里已有两个女子被捉,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铺路。 那个与自己接线的究竟是谁呢? 女子好奇的想着。 云水镇那四个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自己根本无须惧怕,她甚至亲手割掉了一个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的耳朵。 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敢上了自己的身子? 前尘往事如刀一样切割着女子的心,女子的每一根神经。 想起那一百多个男人连续三天三夜匍匐在自己身上,苟且着。 她感觉自己犹如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孟水芸造成的吗? 如果她不出现,她从小就会生活在爱中,没有对比的日子就是阳光灿烂的。自己享受过阳光的日子吗? 如果她不出现,她不会知道什么是痛失我爱。自己处心积虑获得的男人怎么可以拱手相让? 她用一把短小的匕首切了十多个男人的下*体,她痛恨他们在她身上所做过的一切。 突然爆发的力量让一百多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震惊了。 她犹如一只猛兽杀红了眼。 当她血淋淋地倒在血泊中时,那个人人畏惧的三叔从阴暗之处走了出来。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用长长的舌头将她胸上的血舔干净了。 她的一切从此改变。 自己为什么要回到云水镇?是三叔利用了她的身份,还是她在利用三叔的势力? 她想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将自己发现的这个惊天的秘密送出去。 是的,以她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她还不想和她发生正面的冲突。 但现在,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她需要那个远在汉口的三叔能帮到她。 云水镇的几个男人?她的侍从? 女人笑了,那也叫男人?分分秒秒,自己随时可以切了他们。不是吗? 半个月的速训,她是从尸骨里站起来的。 …… 来到一处破败的墙壁前,从左边开始数,第十六块砖头。 轻轻一拨,砖头松动了。 女子轻轻将砖头取下。 四处张望了一下,夜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女子将手指上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拽了下来,又用手中的丝帕包裹起来。 将包好的戒指放进那个洞隙,再将砖头重新放好。 天衣无缝。 女子笑了。 女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提起罗裙按照原路朝回走去。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面破败的墙壁下。 黑色的面纱将男人遮挡了个严实,唯一能看清楚的是那双俊美的让人窒息的眼睛。 男人轻轻将丝帕打开,将那枚戒指取了出来。 这样一枚小小的戒指为什么会被郑重地塞到这里? 该如何破解这枚戒指的秘密呢? 突然男人捂着自己的脑袋,依靠在墙壁上,仿佛有巨大的疼痛在袭击着他。 他摇了摇头,似乎清醒了不少。 男人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男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女子从一丛竹林后走了出来。 冷笑挂在她的脸上。 女子走到那堵破败的墙壁旁,心道:上十,左六。 在另一个位置,女子取下一块砖头。 女子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又从腋下拽出一块丝巾。 当一切妥当后,女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第一次取下砖头的位置,心道“这样的戒指,全世界不过十二枚,三叔也不过只有一枚,我会轻易让你发现吗?狡兔三窟,何况我这个死了多次的人呢?” 突然,女子心惊地朝地下看去。 是什么? 女子从地上拣起一个软软的东西。 微弱的夜色下,女子看着手中的东西,一双眉毛愤恨而又疑惑的纠结着。 一个绣制着紫薇花的荷包。 一个因为长期抚摸早已发光发亮的荷包。 那紫薇花绣制得笨拙可爱,可见是出于一个孩童之手。 荷包里的花瓣早已变成齑粉,也无甚香味。 剧烈的痛和恨袭来。 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这样一个荷包,是那个自己最恨的女孩为自己绣制的。 当那个人人喜欢的明媚如朝霞的女孩将同样的一个荷包递送给自己时,自己下意识的狠狠咬下。 看着血从那个女孩的手腕流出的时候,她感觉从没有过的畅快。 自己重新回到云水镇,真的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林家绣法吗? 是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酣畅淋漓的感觉。 自己想看到的不过是血再次流出的感觉。 纤细的手狠狠将那个陈旧的荷包抓在手心。 女子掉转身子快速朝沧月轩走去。 …… 沧月轩静悄悄的。 女子提起罗裙走到雕花漆门前。 手指轻扣。 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伙计将房门打开。 “二少奶奶——”庚大壮揉了揉眼睛。 于凤凰不容分说地走进房间。 “我来看看二少爷——” 庚大壮打着哈欠跟在于凤凰的身后,道“自从二少爷大婚之日吐血开始,这屋子里就很少离人。加上宝儿小少爷遭遇到歹人的盯扰,老夫人和二姨太早已安排,让小的们寸步不离的保护好二少爷。” 于凤凰并不理会庚大壮,径直走到林桐卓的床前。 林桐卓鼾睡着,口水顺着嘴角流淌着。 庚大壮摸着脑袋说道“二少爷睡了有好一阵子了。” 于凤凰回头微笑地看着庚大壮,道“你可曾睡了?” 庚大壮惊吓地摇头道“二少奶奶说笑了,大壮怎么敢合眼呢?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这二少爷总打呼噜,大壮怎么睡得着啊?”庚大壮嘿嘿地笑着。 于凤凰笑着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鼾睡的林桐卓。 突然,于凤凰将手伸进被子里。 “我摸摸这褥子可用再加一床。不错,还是温热的嘛。”于凤凰笑着说道。 …… 清晨,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来到沧月轩。 丫鬟宛儿正抱着被子走进林桐卓的房间。 安容顺诧异道“桐卓的被子昨日不是刚换过吗?” 一个大汗淋漓,手拿扫帚的女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娘,是我让宛儿在这屋子里再加上一床被子。”于凤凰笑着说道。 安容顺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于凤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儿媳在擦这屋子里的灰尘,儿媳是想着——” 安容顺皱起眉头。 “儿媳是想着搬过来和桐卓在一起。”说完,于凤凰的脸红了。 不等安容顺发问,于凤凰接着说道。 “每日里虽然庚大壮陪伴在桐卓身边,可这到后半夜,儿媳总是担心庚大壮会睡着。 医生也说过,桐卓啊,要经常为他翻身,要经常为他擦身,要经常在他耳边说话。这样才有助他早日恢复。所以儿媳想搬到这里住,每日陪伴他——” 于凤凰哭了起来。 “桐卓曾经那么英姿飒爽,如今——” 安容顺的眼睛红了。 她也曾想过让于凤凰陪伴林桐卓左右,可是内心,她总是莫名的惶恐,觉得于凤凰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帖呢?她想不明白。 于凤凰的行动,于凤凰的话,于凤凰的眼泪逐渐将她内心的冰山融化了。 自己为什么要质疑于凤凰对桐卓的爱呢? 毕竟她和桐卓也曾相爱过,两个也曾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佳偶。 安容顺拿起丝巾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凤凰啊,以前啊,娘误会你了。” 于凤凰丢掉扫帚,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扶住安容顺的胳膊,道“娘,您别这样,儿媳会心痛的。” 安容顺轻轻拍了拍于凤凰的手,感慨地说道“委屈你了。” 第八十三章 癫狂的兔子 …… 安容顺斜靠在躺椅上,微微地笑着。 秋嫂将安容顺的被子展开,将小小的暖炉伸进被子里来回的熨烫着。 安容顺朝蜷缩在桌子上的白猫招了招手。 白猫喵的一声跳到安容顺的膝盖上。 安容顺将白猫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 “夫妻啊,就是互相暖个被窝。” 秋嫂低声道“夫人,您是想抱孙子吧?” 安容顺笑了。 她轻轻揉搓着身上的白猫,道“桐卓这个情况,我是不敢想了,若真的有了,那一定是佛祖保佑啊。只求能有个人能真心待他,陪着他,守着他。” 安容顺突然哽咽起来。 “我还能活多少年?唉,说多了都是个愁啊。” …… 安容顺找人为林桐卓换了一张更大的床,于凤凰搬到了林桐卓的房间。 庚大壮被安容顺安排到沧月轩的东厢房的一间屋子里居住。 安容生在这间屋子安装了一个电铃,林桐卓只要在屋子里按动电铃,庚大壮会立即跑到林桐卓的屋子里。 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游逛了一会儿,林桐卓就吵闹着要回房休息。 待一切都安顿好,庚大壮出了屋子。 于凤凰仔细检查了一遍门闩,又将全部窗帘拉好。 台灯淡淡的光晕下,林桐卓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上下眼皮一张一合着,好像困倦之极。 慵懒的目光注视着于凤凰。 于凤凰娇笑着朝林桐卓缓缓走来,纤细的手指摆弄着睡衣的腰带。 随着轻轻一挑,真丝的睡衣滑落下来。 慵懒的目光如常的看着那无与伦比的胴*体,没有任何的震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连一闪而过的吃惊都没有。 于凤凰内心略感失望。 她轻轻将两只高跟鞋踢到一边,赤着双脚在地上走着。 俯身下来,轻柔的抚摸着林桐卓的脸庞。 柔滑的身子轻柔地钻进了被窝,像蛇一样缠绕着林桐卓的身子。 经过那半个月的速训,她自信能挑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欲望。 可眼前这个却没有任何反应,任凭自己如何努力。 身下的男人如僵尸一般,愣愣地看着自己。 于凤凰颓然地从林桐卓的身上翻了下来。 林桐卓空洞而慵懒的目光在她看来是一种嘲讽。 林桐卓的鼾声渐渐响起。 于凤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突然伤心起来。 她将林桐卓紧紧搂在怀里,啜泣着。 泪水流淌在林桐卓的胸上,却全不见这个男人醒来。 世上没有如果这种东西,自己想要的“如果”太多太多。 于凤凰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这个自己曾深爱的男人。 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微微轻抿的嘴角抿出一道美丽的弧度,闪着某种魅惑人心的光芒。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于凤凰从枕头下抽出一个东西,是一个陈旧的荷包。 她将这个荷包高高举起,揉捏着。 荷包上的金线银线发出沙沙的声响。 身边的男人依旧鼾睡着。 难道那个神秘的带着面纱的男人另有其人? 于凤凰困惑了。 自己处心积虑地搬到这个屋子里不就是为了验证一下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是昨夜那个男人吗?如果不是,那这个荷包又作何解释? 于凤凰沉沉的睡去。 突然一声大喝,于凤凰险些从床上掉到地上。 林桐卓像个疯子一样发着癫狂。 他拼命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将床上所有的物品丢到地上。 两眼血红的林桐卓突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于凤凰,道“偷,偷我的东西,我,我掐死你——” 一只大手狠狠地掐在于凤凰的脖子上。 这只大手是如此有力,于凤凰几乎能听到自己脖子发出的声响。 一群人涌了进来,丫鬟宛儿冲了过来,抓起被子将于凤凰袒露的身体遮挡住。 绿真和秋嫂两人拽住林桐卓的胳膊喊道“二少爷快松手,您会掐死她的。” 几个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郝兆飞,郝兆飞的身后跟着庚大壮和安容生等人。 安容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身后是林纪香和几个丫鬟。 “快,郝医生——”安容顺喊道。 林桐卓更加癫狂起来,一拳打在安容生的脸上。 安容生哪里想到自己会凭白挨上一拳,尤其这拳还是砸在下颌骨上。 这个在林家呼风唤雨的老管家托着下巴痛苦地嚎叫起来。 郝兆飞迅速从医药箱里取出几支玻璃药瓶,蓝色的液体被吸取进针筒。 郝兆飞举着装满蓝色液体的针筒朝林桐卓走来。 蓝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林桐卓的身体,这个年轻英俊的青年渐渐平静下来,他瞪着两只大眼看着天花板,嘴巴里发出让人费解的声音。 于凤凰注视着这一切。 这样的癫狂,这样的打针,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了。 但是—— 于凤凰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脚,胆怯地注视着郝兆飞手里的针管。 一个月以前,在那冰冷的地下室内,这样的针管也曾将某种液体注入进自己的身体。 看着郝兆飞娴熟的动作,于凤凰突然一个冷战。 为什么? 为什么要注射这样的针剂? 于凤凰的变化在众人看来定是受了林桐卓的惊吓。 安容顺心疼的摸着于凤凰的头发,道“凤凰啊,娘知道你心疼桐卓,娘也知道你想对桐卓好,可是,唉,桐卓这个情况,也委实太委屈你了。不如,你还是搬回自己房间吧。 毕竟你是个女人,桐卓虽然是个病人,可终究是个男人,发起癫来,别说是你,就是个男人也未必承受得了。” 于凤凰搂着安容顺的腰嘤嘤地哭泣起来。 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注视着郝兆飞手里的动作。 …… 林桐卓平静地睡了。 口水不断地流了出来。 庚大壮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拿着一块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林桐卓嘴角流出的口水。 于凤凰回了自己屋子,众人散去。 躺在床上的于凤凰辗转反侧。 那个盛装了蓝色液体的针管始终萦绕在脑海中。 突然,于凤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丫鬟宛儿冲了进来。 “二少奶奶——” 于凤凰斜睨了一眼这个守在门外的丫头,道“有兔子吗?” “兔子?”丫鬟宛儿莫名所以。 “去,给我找一只兔子来,活的。” 丫鬟宛儿为难地看着于凤凰,道“二少奶奶,现在这么晚了,我上哪里去给您寻那兔子啊?不如等到白天——” 于凤凰恶狠狠地看着面前这个哀求的丫头,道“我说,给我找一只兔子来,活的。” 丫鬟宛儿惊恐地低下头,道“好,好,我这,这就去寻。” 丫鬟宛儿急匆匆地出了房间。 于凤凰从床上跳了下来,将睡衣裹好。 缓缓地走出门外。 当她看到林桐卓房间外的钢制纸篓时,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几只玻璃药瓶正躺在一堆垃圾中。 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玻璃药瓶包裹了起来。 四望无人。 于凤凰将包裹了几个玻璃瓶的手帕塞进睡衣口袋。 回到房中,这个有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快速地跑到桌子旁,在茶杯里倒了一些已经冷却的白开水。 迅速将几个玻璃瓶放了进去。 拿起一根银簪子,小心地拨动着。 反复地涮着,搅拌着。 许久,当茶杯里的白开水变成淡淡的蓝色时,于凤凰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将玻璃药瓶从水中取出,重新用手帕包裹好。 这个大波浪的穿着睡衣的女人走了出去。 悄悄地将几个药瓶丢进林桐卓房前的钢制纸篓里。 夜,是如此寂静。 有谁想到刚刚这里曾有个年轻人疯狂的打人毁物呢? 听着房间内的鼾声,于凤凰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座让人压抑的林家老宅了。 …… 凌晨三点,丫鬟宛儿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兔子回来了。 将房门关好,于凤凰将茶杯放到了地上。 那兔子许是受了惊吓?又或是被搅扰了酣梦?任凭于凤凰如何努力,都不肯喝一口茶杯里的水。 于凤凰的耐心终于被磨光了。 她一手抓起兔子的脑袋,狠狠将兔子的嘴巴捏开。 兔子在于凤凰的怀里拼命的挣扎着。 四只爪子不多时便将于凤凰的真丝睡衣抓成了一条条的碎片。 茶杯里的液体被狠狠倒入兔子的嘴里。 兔子被丢到地上。 许是感觉到自己逃离了魔掌,兔子兴奋地在地上到处跑着,似乎在寻找一个安全的所在。 突然,兔子倒在了地上,四腿朝上,疯狂地乱颤着。 丫鬟宛儿吃惊道“水里有毒?它要死了——” 突然兔子再次蹦了起来,突然像一个大力士一般到处冲撞着。 许是嫉恨丫鬟宛儿将它捉来,这只突然兴奋的兔子瞪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朝丫鬟宛儿咬去。 血顺着丫鬟宛儿的脚脖子流了下来。 丫鬟宛儿吃惊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地方,道“这,怎么会,它,它只是一只兔子啊。” 不等于凤凰回答。 那只兔子似乎更加兴奋起来,“砰”的一声,兔子撞到了墙上。 兔子摇摇晃晃地再次朝丫鬟宛儿扑来,不等靠近丫鬟宛儿,兔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似乎在酣睡一般,兔子的肚皮上上下下的起伏着。 “终于安静下来了。”丫鬟宛儿捂着伤口说道。 “不,它死了——”于凤凰淡淡地说道。 第八十四章 春流出峡图 连日来,于凤凰都沉浸在困惑和隐约的忧虑中。 那张被林纪楠小心地藏在相册夹层里的照片,那可以让人癫狂,神智恍惚,肢体抽搐的蓝色药剂,那个戴着黑色面纱的男人,那个陈旧的紫薇花荷包…… 于凤凰感觉有些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是那个螳螂,还是那个黄雀呢? 势力甚广,人人畏惧的三叔布局这么久,就为了得到林家绣法吗? 于凤凰站起身来,推开窗棂,窗外阳光正好。 小伙计庚大壮推动着轮椅朝后花园走去,轮椅上坐着两眼无神的林桐卓。 这个英俊的男人,自己曾经多么痴迷,如今却犹如路人一般。 于凤凰一阵哽咽。 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口红,细心地将自己的嘴唇涂抹的红润有光泽。 大波浪的卷发被挽到脑后,斜插一根景泰蓝的碧玉步摇。 墨绿色的旗袍,白色的高跟鞋。 于凤凰看着衣柜镜子中的自己,轻声叹了一口气。 如此年轻的年纪,却早就死了多次。 有谁能想到镜子中的自己曾生过一个孩子呢? 有谁知道镜子中的自己曾杀死过六个人呢? 有谁知道镜子中的自己受过生死特训呢? 于凤凰朝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她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云水镇的新鲜空气,重新梳理一下杂乱的思绪。 …… 自从回到云水镇还不曾回家看过。 想起自己的爹娘将孟水芸和那个女婴接到自己家中照顾,于凤凰感觉胸里翻涌着莫名的愤怒。 高跟鞋缓慢地行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行人纷纷瞩目,眼前的女子如此姣好,仿佛是秋天河塘里最晚盛开的那朵莲花,周遭萧瑟,她却依然争艳。 有人兴奋地朝她打着招呼。 “二少奶奶好——” 于凤凰微笑着点头。 大家闺秀,名门女子的矜持让众人称道。 远远看去,“于氏布坊”四个大字在阳光下十分刺眼。 小的时候,每当人们提起“于氏布坊”,自己都会很骄傲。 如今,匾额还是当年的那块匾额,字迹依旧是原先的字迹,可是这四个字和破败的门板,窗棂,挡板,无一不在暗示着这家百年老店的颓败。 屋檐的青苔,屋顶的几根荒草让人感觉这家老店随时会倾塌。 走进于家布坊,偌大的前厅空无一人。 于凤凰皱起眉头,自己的爹爹于德胜向来爱店如命,寻常总是站在柜台里拿着鸡毛弹子,这儿扫扫灰尘,那儿摆弄摆弄布匹。 为何不见自己爹爹的身影? 继续前行,走出前厅便看到自己家的后院。 后院是三座厢房。 花丛的花已枯萎,几点小菜依然青葱。 那明晃晃,犹如万国旗一样的白白的布块,是什么? 如针一样扎在于凤凰的心头。 那挂在绳子上的分明是婴孩的尿布和衣服。 于凤凰突然感觉自己脑子很晕,她扶住墙壁,轻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自作孽不可活,如果自己和那个小小的婴孩一起死在山谷中,或许没有这后世的劫难。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于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挺直了身子,朝前走去。 眼前是一间淡淡粉色的房间,毫无灰尘的房间可见有人常常打扫。 白色的钢制的曲花床上铺着粉色的被褥。一个粉色的洋娃娃被放置在床上。 于凤凰轻轻走进房间,拿起那个粉色的洋娃娃,眼泪流了下来。 幼时的情景浮现眼前。 飘着小雨的向单街,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着。 为什么要责罚自己? 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和云水镇张镇长家闺女一模一样的洋娃娃。 那种眼睛会忽闪忽闪的洋娃娃。 透过薄薄的雨雾看去,于德胜站在于氏布坊里,怒气冲冲地收拾着柜台。 孟木娘躲在门后,兀自擦着眼泪。 穿着红裙的小姑娘在雨中跺着脚,哭喊着“你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我只是想要一个洋娃娃,为什么你们不给我买?你们又不是穷人。” 一把雨伞将风雨遮挡住。 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小姑娘笑盈盈的将一个布包塞到自己怀里。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举着雨伞的女孩问道。 将布包打开,竟然是自己最喜欢的最想要的洋娃娃。 “为什么你会有钱买?是不是我爹娘偷着给你钱了?还是你偷了我爹娘的钱?”穿着红裙的小姑娘歪着头问道。 举着雨伞的小姑娘笑了。 “你就会瞎想,这些年我经常帮隔壁米店刘婶卖米面,刘婶问我最想要什么,我想到你喜欢这洋娃娃,便说想要一个这样的娃娃。这是特意为你买的。” 红裙的小姑娘摸了摸洋娃娃的头发,突然,洋娃娃被高高举起,狠狠摔在地上。 穿着黑色小皮鞋的小脚狠狠踩了上去。 “谁要你好心,谁要你好心。” …… 眼泪流了下来,于凤凰轻轻将洋娃娃放到床上。 走出房间,隔壁就是那个人人夸赞的表姐的房间。 房门敞开着。房间左侧是一张大床,大床旁边是一个婴儿的摇篮。桌子上摆满了孩子用的衣服和玩具。 房间右侧是一个巨大的卷绷。 一幅山水画铺展开来。 于凤凰绕到前面,仔细地看去。 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幼时分别,十一二年的功夫,那个自己向来鄙视的乡下姑娘俨然已是一个苏绣大家。 绷架上是一个完成了五分之四的山水图。 “《春流出峡图》——” 《春流出峡图》是清朝张崟晚年贫病交加时所做。画面以俯瞰角度描绘了巴山蜀水的青绿风景,中间杂生红、黄等色调的花木,色调比较浓重,衬得山间溪流更加清澈。 嫉恨让这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子抓起一旁的剪刀。 片刻后,她终是将剪刀放下了。 走出房间,再往前行便是饭厅。 笑声传了出来。 隔着窗棂望去,其乐融融的景象让于凤凰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一张低矮的桌子放在地上,桌子上放着简单的饭菜。 穿着短衣短褂碎花裤子的孟水芸正在摆弄一些布块。 孟木娘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小小的女婴手中抓着一个摇铃,不断地晃动着。 孟木娘慈爱地亲吻着女婴的额头。 于德胜时而举起酒杯喝上一口。 “我没有想到啊,水芸这丫头这么聪明,不到月余,就将我这辈子琢磨出来的东西,不对,是将我们老于家干了几代积累的经验都学了去啊。” 于德胜再次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啊,也算了了个心思。这辈子也放心了。总好过把这吃饭的本事带到棺材里好。” 孟木娘笑呵呵地说道“老头子,看你高兴的,真把水芸当儿子了?” 于德胜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道“这话说的,我不把水芸当儿子,我还能把谁当儿子?” 说着说着,于德胜老泪纵横。 “想我于家干了百年啊,几代人啊,这于氏布坊就要败在我的手中了。凤凰虽说进了林家,可她如果是那听话懂事的孩子,我也不会这样愁了一辈子啊。幸好有水芸,还能陪咱们说说体己的话。没将老于家吃饭本事带到棺材里,我安慰了。” 小小女婴突然啼哭起来。 孟木娘轻轻抚摸着女婴的脸蛋,道“哎呦,我的小乖乖,为什么要哭啊?你看看,公公也疼你,婆婆也疼你,你为什么还要哭呢?难道是饿了吗?” 顺着女婴的目光看去,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子,女子愤怒的拧着双眉。 “凤凰——”孟木娘惊喜的站起身来。 于德胜看了一眼门外的女子,生气道“回了云水镇,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看我们老两口?林家又没有绑着你的腿。” “砰——”于凤凰抬脚将地上的一个小凳子踢翻在地。 纤细的,指甲上涂抹着丹蔻的手指几乎戳到孟水芸的头上。 “你要逼死我吗?”于凤凰忿忿地说道。 女婴酒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孟木娘将酒儿放到孟水芸怀里,怒道“你这是又耍的什么疯?这许多年来,你折腾出多少的事儿来?你知道我和你爹为你操了多少心吗?你被歹人捉去,没有人知道你是被歹人捉去,众人都以为你是逃婚了。我和你爹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和指责? 为了你,水芸被人抓去做了临时新娘。 如今你回来,我不求你对你爹和你娘我有多孝顺,只求你能安静地在林家做一个好儿媳,遵守孝道,好生照顾公婆和丈夫,再不要让人来戳你娘我和你爹的脊梁骨。” “啪——”于凤凰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纤细的手指指向孟木娘。 “你,你是我娘?为什么在你的眼里,我一无是处?为什么你总要当着这个妖精的面训斥我?为什么你总要拿我和她对比? 究竟谁才是你的闺女?你真的心疼我吗?你可知我这么年都承受了什么吗?” 纤细的手指指向坐在凳子上的于德胜。 于凤凰浑身颤抖的说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爹?为什么你的胳膊肘总要拐向外人?你竟然将你珍视的,你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传给了这个贱人。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真的拿我当亲闺女吗?” 于德胜举着酒杯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于凤凰轻蔑地笑道“怎么?生气了?您老人家也知道生气?不用怕,真要有事儿,你闺女我有钱,您病了,我给您治。” “咣当”一声,酒杯掉在地上。 花白头发的于德胜朝后仰去。 孟木娘惊吓的扑了过来,扶起口吐白沫的于德胜。 本一直沉默的孟水芸气愤的看着于凤凰。 不等孟水芸张嘴,一个巴掌狠狠抽来。 孟水芸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癫狂的女子。 又一个巴掌抽来。 女婴酒儿吓得哇哇直哭。 孟木娘哭泣着央求道“凤凰,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我和你爹都老了,折腾不起了。你让我们安稳地活着吧。” 孟水芸没有想到于凤凰会忽然回到家中,并对孟木娘两口子恶语相向。 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吗? 自己为什么要带着酒儿住在这里? 凤凰如此癫狂,一定是看到自己和姑姑姑父其乐融融。 凤凰说的有错吗? 这本就是她的家,自己是个外人。 是自己的存在让她感到了不快。 “凤凰,是我,我知道是我让你不开心。你放心,我会带着酒儿离开这里的。你不要再对姑姑和姑父这样,他们岁数大了——” “啪——”又一个巴掌打来。 青黛的眉毛挑起。 “少说这些漂亮话了,时间无法重来。我对你的恨永远也不会消减。” 说完,女子冲了出去。 孟木娘大叫道“不好,她一定是发现那幅《春流出峡图》了。” 孟水芸惊吓的追了出去。 孟木娘将气息奄奄的于德胜扶到墙边。 于德胜手指房外,艰难地说道“快,快——” …… 于凤凰抓着剪刀,看着眼前溪水潺潺,青山绿意的《春流出峡图》,哈哈地狞笑着。 抱着酒儿追来的孟水芸吃惊地看着举着剪刀的于凤凰。 “凤凰,求你——” “求我?你也知道求我?”于凤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抱着婴孩的女子。 心,剧烈地痛起来。 “为什么?别人的娘,别人的爹,别人的家,别人的丈夫,你都要抢——” 于凤凰嘲讽地看着孟水芸,笑道“如今,你还要做着别人孩子的娘——唯一真正属于你的只有这绣品。所以——” 剪刀直直地落下。 第八十五章 荷塘月色 于凤凰走了。 看着被剪成无数碎片的《春流出峡图》,孟水芸心痛无比。 孟水芸抱着酒儿,俯身将地上的一片片碎片拣起。 泪掉落在丝丝缕缕上。 一只手握住了孟水芸的手。 “紫安姐——”孟水芸羞愧地看着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 紫安将孟水芸扶起,道“不要过于惊慌和忧虑。虽然这幅绣品花了你半个月的时光,但我相信你还能绣制出更好的。” 紫安将所有碎片收集到一起,用一块花布包裹了起来。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说道“紫安姐,不如我重新绣制——” 紫安安抚地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苏绣与作画一样,讲究的是一个意境。你现在心境已乱,已无可能将这幅《春流出峡图》的意境表达出来。” 于德胜和孟木娘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孟木娘哭道“水芸,都怪凤凰那丫头太任性。” 于德胜歉意地看着紫安,道“你看这个事儿,耽误了你们了——” 紫安摇头道“姑姑和姑父多虑了。不过是少做一笔生意而已。” 孟水芸抱着酒儿朝于德胜和孟木娘深深拜去,道“一切皆因水芸而起,水芸愧对姑姑和姑父。水芸想从今日起带着酒儿搬到外边居住。” 孟木娘和于德胜大惊。 孟木娘道“水芸,是姑姑和姑父对你不好?还是你不肯原谅凤凰的所为?” 孟水芸哭道“水芸只是心疼姑姑和姑父年事已高,却要为水芸所累。水芸想让姑姑和姑父能安静地生活。” 于德胜叹气道“水芸啊,这天地虽大,你又能去哪里呢?无论你在哪里,你姑姑和我又怎么能放心呢?况且你还带个孩子。这坊间的传言,其实我和你姑姑多少也听了些。你个姑娘家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外边,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身边也没有个能照应你的人。” 一直不言语的紫安道“不如让水芸和我生活在一起吧。我本也是一个人。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孟木娘犹疑地看着紫安,道“姑娘住在哪里?” “镜山下的荷塘村。” 话音刚落,孟木娘和于德胜大惊失色。 孟木娘哆哆嗦嗦地说道“姑娘可说的是那个闹鬼的村子?不是说那村子早已没有人家了吗?” 于德胜连连点头,道“镜山大火后,那村子不是一直闹鬼,死人吗?据说很多人看到了——” 紫安扑哧一声笑了。 “姑父是在说村民们看到了苏婉容的鬼魂吗?” 孟木娘和于德胜互相看了一眼,重重地点头,道“是啊,许多人看到苏婉容的鬼魂在镜山那一带游荡,有人还看到林家大娘杨素玖的鬼魂在荷塘村里出没。还有人看到林纪伯的鬼影吊在一棵老槐树上。” 紫安摇头道“姑姑和姑父尽管放心,这都是一些有歹意的村民们胡说的鬼话,目的啊,是想向林家讹些钱财。毕竟镜山大火让许多到荷塘村游玩的人减少了。荷塘村原本就是靠去游玩赏荷的人带来钱财,游人减少,自然没有生活的来源,村民们也就逐渐游走四方谋生了。” 孟木娘将信将疑的看着紫安,道“姑娘为何没有走?” 紫安认真地说道“紫安家向来就是靠刺绣为生,游人多的时候可以多卖出一些绣品,游人少了,紫安家就靠挖藕为生。爹娘死后,我一个姑娘家也实在是干不动这挖藕的活计,所以开始为一些绣娘和一些收购绣品的绣坊牵线搭桥,赚个辛苦钱。” 孟木娘和于德胜连连点头,道“姑娘也是个受苦的人。” 紫安抓住孟水芸的手,道“我和水芸幼时在梨子江畔相识,如今再度相逢,也是缘分,互相照应本就是应该的。” 孟木娘和于德胜自感于凤凰还会回家大闹,为了让孟水芸和酒儿不受凤凰的搅扰,也为了让孟水芸有一个安心静谧的环境绣制自己喜爱的绣品,孟木娘和于德胜两口子就答应了孟水芸的请求。 于德胜借来一辆马车,当天下午,在紫安的帮助下,于德胜和孟木娘两口子将孟水芸和酒儿送到了镜山下的荷塘村。 村子不大,村子四周是大大小小的荷塘。 因为没有什么人烟,十几栋土屋早已经破败,有的甚至坍塌了。 唯有一栋土屋完好无损,宅院收拾整洁。 一切安顿好后,老两口万般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这村子真的不太平,就立刻搬回家中。” 孟木娘更是将自己从云水镇有名的一个仙姑那里求来的纸符贴满了小院的四周。 临走时,于德胜在村口放了一挂鞭炮,烧了许多的纸钱,说是给众鬼众仙拜山门。 夜风习习。 酒儿已安睡。 孟水芸走出土屋,心下十分感慨。 院子中一个石磨上放着晚上剩下的米粥,几个南瓜被放在院子的一角。 院墙低矮,可以直接望见四周的水塘。 秋的荷塘萧瑟得很。 荷叶已经变成褐色,筋脉暴露,有的弯了腰,有的断了梗,有的甚至扑倒在池塘里。 夜静寂得很,全无夏日的蛙鸣。 皎洁的月光撒在水塘上,荧荧点点,犹如一池珍珠。 老熟藕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 数月来的焦躁、烦忧、伤感、恐惧……随着这秋风的吹拂,渐渐散去。 回头透过窗棂,看着木床上酣睡的酒儿,孟水芸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平静。 从没有恨过一个人,也从没有怨过一个人。 对一个人的思念被悄悄地藏在心的一个角落。 两个人影在月光下轻移莲步,缓缓朝这边走来。 一人将小院的木门打开,笑道“水芸——” 说话之人正是紫安。 抬头看去,紫安身后是一个头带面具,身穿白色碎花袄子,墨绿罗裙的女人。 斑驳的手缓缓将面具拿下。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婉容姐——” …… 除了孟木娘两口子和紫安、苏婉容,没有人知道在云水镇的鬼村,住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更没有人知道多年来的闹鬼不过是紫安的把戏。 为的是不让人靠近镜山。 苏婉容歉意地叹息道“为了守住林家的秘密,也着实对不起这十几户人家,逼迫他们背井离乡。终究是欠了他们。” 紫安为孟水芸添置了许多苏绣用的高级工具。 苏婉容每天夜里会悄悄地来到荷塘村与孟水芸一起研究绣技绣法。 因为绣制《春流出峡图》的心境已被破坏,苏婉容让孟水芸以景寄情,绣制一幅《荷塘月色》。 没有书画大家的作品可临摹和参考,也没有具体的时限,更无尺寸及色彩的规范。 一切由心而定。 一连几日,孟水芸都没有动针线。 白天她抱着酒儿穿过柳林,在荷塘边缓缓地散步。 傍晚,她将饭菜端到石磨上,边吃边观察着荷塘里的景致。 为了更好的观察秋日的荷塘,在酒儿睡下后,她卷起裤腿,亲自下到荷塘里,用尽气力摸起荷塘淤泥里的几个又大又粗的老熟藕。 坐在小院里,面前放着桌子。 孟水芸看着面前洁白如莹的宣纸,思绪万千。 如果屋中的酒儿是自己和林桐卓的孩子该多好? 如果林桐卓能站起来该多好? 孟水芸抬起头,看着穿行在云层里的月亮,心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人平平安安。 眼前渐渐浮现林桐卓的身影。 林桐卓在小院里和已会走路的酒儿玩耍着。 几只羽毛洁净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小院里走着军步。 小院四周种植了南瓜、冬瓜、牵牛花、芸豆…… 甬路两侧是香气扑鼻的紫薇花丛。 …… 一只萤火虫轻轻落在孟水芸的手上。 笔落。 莹洁如人心一般的荷花舒缓地在白色的宣纸上伸展着。 萧瑟不乏温暖。 对一个人绵绵的思念缓缓地流淌在小狼毫的笔尖上。 …… 于凤凰每日起的很早,她越来越让众人喜爱。 她会恭顺地到安容顺的窗外请安,她会亲自为林桐卓浆洗衣服。 知道秋嫂腰疼,她寻来专治腰疼的偏方。 整个林家上到安容顺,下到厨房里的十几个厨师和帮工,甚至是门房里的看门人,有哪个能说个“不”字呢? 那个温婉的平日里素少言语的女子渐渐被人们淡忘。 云水镇人口中的二少奶奶自然是眼前这个宽容有加,知道体贴人的,有大家闺秀风范的于凤凰。 林纪香默默地观察着于凤凰,她也偶而质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多疑? 秋嫂极少在安容顺的面前提“二少奶奶”这个词。 不知道在这个在林家做了一辈子的女人心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二少奶奶。 这一日,于凤凰如往常一般,早起,梳洗停当便走出了沧月轩。 她要去给安容顺请早安。 缓步经过紫竹阁时,她皱起了眉头。 那几个小小的药瓶再次浮现在眼前。 紫竹阁只有一个圆形的拱门,并没有真正的院门,所以可以直接看到院中几个房子的情形。 那个房门大敞四开的就是林家的家庭医生郝兆飞的卧房。 那个白色医药箱被静静地放在一个柜子上。 昨日安容顺说郝兆飞跟着司机老钱去苏州配药了,要过两天才回。 为什么房门会大敞四开? 黑色的高跟鞋轻轻抬起,犹疑着。 片刻后,黑色的高跟鞋毅然决然地朝那大敞四开的房门走去。 第八十六章 瑞士金表 缓步进了房间,房间不大,但摆放整齐,一切有条不紊。 干净整洁的房间让于凤凰怀疑自己是否走进了一个干练,训练有素的高级军官的卧房。 白色医药箱放在一个白色的橡木柜子上。 柜子上方是白色吊柜,透过吊柜的玻璃拉门,可以看到里面摆放整齐的各种物品。 转过身来,来到窗前,一个巨大的书桌上是白色的台灯,台灯下一本美国出的台历。 笔筒里放着几支高级的钢笔。 书桌旁是一个钢制的纸篓,纸篓干净整洁,似乎就从没有使用过。 书桌旁是一个大衣柜,轻轻将衣柜的柜门打开。 于凤凰诧异了。 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甚至每个衣袖折叠的宽度,位置,都是极其标准的。 回头看去,那张大床上的被褥四四方方。 床单平整的没有一点点的凹面或凸起。 轻轻将书桌的抽屉拉开。 几百个手术刀摆放整齐,让人恍惚以为走错了房间。 再次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只是一叠普通的信纸,信纸上放了一块被磨得发亮的金色的怀表。 于凤凰将小小的怀表拿了起来。 表身完全是纯金的,并非镀金。 这样一个瑞士出产的纯金表,价格不菲。 于凤凰轻轻按动开关。 “啪——” 怀表打开的刹那,于凤凰感觉到一阵寒意。 表壳的内里是一张十六七岁女子的照片,正是那个被林纪楠藏匿在相册夹层的女人。 为什么?郝兆飞会有她的照片? 紫竹阁外似乎有嘈杂的人声。 于凤凰快速地将这块让她震惊的瑞士金表放进抽屉。 于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缓步走出了房间。 一个年轻人带着几个工匠走了进来。 那人朝于凤凰施礼,道“奇峰见过二少奶奶。” 于凤凰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头,道“路过这里,突然感觉头疼得很,便进来寻郝医生要些药来吃,谁想到郝医生竟然不在。” 奇峰诧异道“郝医生不就在您身后吗?” 于凤凰笑道“奇峰,你在说笑吗?从上海回来,不是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一人道“二少奶奶,可要寻什么药呢?” 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郝兆飞。 身穿白色衬衫,深蓝色西裤的郝兆飞站在房门处朝自己微笑着。 于凤凰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在地。 此时,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头疼,是真的头疼。 郝兆飞微笑着走了过来,手中把玩着一块金制怀表。 “二少奶奶,可能是累到了,好好歇息几日便是。是药三分毒,没病最好还是不要吃药的好,药吃多了,没病也吃出病了。” 于凤凰感觉浑身酸软,道“也许是真的累到了,多谢郝医生,就不打扰了,我去给夫人请早安了。” 郝兆飞歉意地朝于凤凰点头,道“二少奶奶慢走,我这里还有些事情,今日让奇峰找些工匠将我这紫竹阁好好修补一番。” 于凤凰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走到回廊处,回头看去,郝兆飞站在紫竹阁的门口朝自己挥了挥手。 郝兆飞为什么没有去苏州? 郝兆飞有没有看到自己发现了怀表里的秘密? 郝兆飞的话是否有隐含意思? 刚才,郝兆飞是否一直在观察自己? 举目四望,于凤凰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把这座庞大的宅子想得太简单了。 …… 入夜,于凤凰写了一封书信,将几日来心中的疑惑悉数写到信中。 午夜两点,她悄悄地出了沧月轩。 来到那堵墙壁下。 “上十,左六。” 一切妥当,于凤凰轻轻喘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两个人影在一堆杂物后注视着于凤凰消失的方向。 女人道“不要因为她影响了大事。一个于凤凰不足为惧,怕的是她背后的那个三叔,可有查到她每次信中提到的三叔的真实身份和背景?” 男人低声道“看情形有可能是道上的。” 女子冷哼一声。 “若真是道上的,那就按道上的规矩办。” 片刻后,男人迅速走出杂物堆,来到墙壁处,将于凤凰放进墙中的书信掏了出来。 男人郑重的将书信递送给女子。 女子将书信塞到衣袖里,缓缓道“那枚戒指,是美国军方高级谍报装备,全世界不过十二台,仔细些。” 女子从怀里掏出丝巾捂住鼻子,道“那《梁祝》的六扇面获赞很高,已签了两万份订单,你可以让那薛瘸子召集工人和绣娘赶制了。被面、帷幔、旗袍的评价也不错,你都铺展开吧,我们得加快进度了。如果《荷塘月色》能入了江老的法眼,我们就真的稳操胜券了。” 说着说着,女人轻声啜泣起来。 男人将女人搂在怀里,安抚道“快了,就快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女人将头埋在男人的怀里,低声哭道“我真的很累,很累,我真想歇一歇。可我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男人将女人的脸庞托了起来,猛然将唇压了上去。 两人彼此索取着对方的温度。 深秋的夜,似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 荷塘村静悄悄的,孟水芸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获得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平静。 她手中的针和线和她的心达到了心神合一。 一幅《荷塘月色》让苏婉容和紫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水芸,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聪慧,起初我只是觉得你手骨皮肤奇佳,为人也温婉善良。但我没有想到你对书画会有很高的领悟和理解。” 苏婉容叹息道“你做一个绣娘真是可惜了,若是你此时开始研习书画,想必几年后,你会让许多人震惊的。” 孟水芸抱着酒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婉容姐姐太过夸赞了。水芸自小就没上过学,又怎么能成为书画大家呢?能得到婉容姐姐传授绣技,能将自己心中所想用针绣制出来,已是很好,水芸又怎么会奢望在书画上有高的造诣呢?” 苏婉容激动的将那幅《荷塘月色》轻轻放下,道“我寻你,本是想将林家绣法和林家的秘密传乘下去。但你天资聪颖,对美的事物有很高的领悟,我怎么可以耽误你?埋没你呢?我自会安排让你得到好的深造。” 孟水芸哑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从没有想过会从一个外行成为一个苏绣行当里技艺高超的绣娘,更没想到会继承林家绣法,见识世人无法知道的苏绣瑰宝,更没想到可以依靠绣技傍身,获得钱财,养家糊口。 学习书画?成为书画大家? 孟水芸有些茫然,看到苏婉容坚定的目光,孟水芸淡然了,是了,自己就是苏婉容的希望,苏婉容将对生的渴求全部寄托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怎么可以让这样一个女人伤心和失望呢? 孟水芸朝苏婉容点了点头。 “水芸一切听婉容姐姐的安排。” …… 清晨,阳光刺眼。 许茹宝扭着腰肢朝等候在大门外的道奇汽车走去。 林纪香挎着布艺小包上了一辆人力车。 “纪香——”许茹宝唤道。 林纪香回头看着这个林家实际的主事人。 许茹宝笑着朝林纪香招手。 林纪香不情愿地从人力车上下来,缓步走到道奇车旁。 “这个给你,此女绣技精湛,但生活艰难,去把她寻来,招进绣坊。”许茹宝将一张纸条塞到林纪香的手中。 林纪香将纸条展开。 “荷塘村?” 许茹宝将车门拉上,笑着说道“你不是很早就想见她了吗?去吧,马上去,你好歹也是个婆婆。我也是受人所托,你不会让我在旁人面前失信吧?” 林纪香茫然。 大清早的这林家实际的主事人说着没头脑的话。 林家绣坊早已工厂化,许茹宝掌管着所有事务,自己和许茹宝虽是姑嫂关系,但在工厂方面,自己毕竟只是绣坊的生产经理,一切还要听从许茹宝的安排。 林纪香无奈地上了人力车,道“荷塘村。” 人力车夫诧异地说道“三小姐,那可是个,可是个鬼村。” “你且送我到那附近即可,我步行进村。” …… 走在乡间的甬路上,看着四周的荷塘,从没有过的清新让林纪香的心情很好。 挑起几枝垂下的柳条,眼前是一座小院,院墙低矮,院中是一座土屋,土屋不大,只有两间的模样。 一座石磨上放了几个粗瓷碗。 婴孩的尿布和小衣服被晾晒在花丛上。 一个娇柔温婉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在小院中来回走动着。 女子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眼睛似水一般清澈动人。 “水芸——”林纪香激动地几步从柳树林中走出。 女子诧异的寻声望来。 激动的泪流了下来。 “姑姑——” 女婴酒儿咯咯地笑着,晃动着手中的摇铃,似在欢迎这个年轻的婆婆。 林纪香快速走进小院。 两人无言,久久相视。 “水芸,你受苦了。” 林纪香激动的抓住孟水芸的手,哭道。 低头看着孟水芸怀中的婴孩,林纪香将眼泪抹干,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磨人的娃娃?可将我的侄媳妇熬苦了。” 第八十七章 时间煮雨 见了林纪香,往事历历在目。 伤心和无奈再次萦上心头。 虽无泪,但这个年轻女子内心的伤痛,林纪香看得很清楚。 林纪香抱起孟水芸怀里的酒儿,道“这女娃娃生得美,想来比宝儿也大不了几天。哪个当娘的这么心狠,会舍弃自己的孩子?也是这孩子福分大,遇到了我们的水芸丫头。” 说着说着,林纪香感慨起来,泪滴落下来。 “一个人决定做一件好事容易,难的是将这件好事有始有终的做下去。水芸,你也别太过伤心和委屈,你今日所做的都是积善积德的功德之事,老天有眼,终究会有福报的。” 林纪香看着消瘦许多的孟水芸,道“你受的委屈,你受的苦,你的隐忍,终究有一日是会天下大白的,老天是有眼的。” 孟水芸低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襟,低声道“桐卓他还好吗?” 这一声“桐卓”叫得林纪香心痛不已。 “你不在,他又怎么会好呢?” 秋风轻轻吹拂着柳条,几只飞鸟在荷塘表面低低地掠过,似在寻找可食的草籽。 天很蓝,几点白云浮过。 林纪香将熟睡的酒儿放到床上。 这个年近四十的女子转过身来,郑重地看着孟水芸。 “我啊,今日是来请你的。” “请我?”孟水芸诧异地看着林纪香。 林纪香抓起孟水芸的手,道“确切的说是二姨太让我来请你的,请你去林家绣坊做一个绣娘。” 进工厂?做一个绣娘? 孟水芸有些恍惚。 自己从没想过要进工厂,更没想过要进林家绣坊。 “你要养大她,可知要多少钱吗?虽说穷有穷养,富有富养,但你决定养她那天起,就要做好准备,为她尽力,让她尽量过得好。 林家绣坊最普通的绣娘一个月可以得三个大洋,绣工出色的,有的一个月可得过百的大洋,这是一个靠技吃饭的活计,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多劳多得,以质取胜。” 孟水芸看着熟睡的酒儿,犹豫道“水芸很想去工厂里,可我脱不开身,这小小的酒儿需要人照顾。” 突然一人道“不是还有我这个二姨在吗?” 回头望去,却是提着米面的紫安。 林纪香诧异道“这位是——” 不等孟水芸解释,紫安笑着将装满米面的篮子放到桌子上,道“我是水芸幼时的伙伴,姐妹情深,怎么可以让水芸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漂泊,孤苦伶仃呢? 虽然咱这土屋比不得你们林家那大宅富丽堂皇,虽然咱这土屋里没有你们林家那精美的吃食,但好在咱们这土屋的人厚道,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更不会将人往死里挤兑。 像水芸这么心地善良的,没有蛇蝎心肠,又没什么靠山,也很难在那大宅子里活得舒心。穷人有穷人的好。” 紫安话里的怒气,林纪香听得真切。 如若往常任何人在她面前如此言语,她定会愤怒的反击。 可此时她没有气,也没有反驳。 林纪香朝紫安深深施礼,道“深深大宅院里,能有几人真的欢笑呢?纪香感谢姑娘对我们水芸的照顾,林家终究是欠水芸一个公道。 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淡化一些表面的浮杂。” 孟水芸认真道“紫安是真的关心水芸的姐妹,姑姑是真的体恤水芸的长辈,水芸没有感到苦,水芸没有任何怨恨。” 紫安嗔怪地看了一眼孟水芸,道“你的善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傻。既然林家来人寻你进工厂,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孩子自有我来照顾,你且放心进厂便是。 林家绣坊是江浙最大的,可不是哪一个绣娘都能进了林家绣坊,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据说林家绣坊集中了百十个技艺高超的绣娘,几十个画工精湛的老画家。那里更有百多个能工巧匠,装帧书裱雕刻都是行当里最优秀的。” 紫安的话让孟水芸立时明白过来。 这一切其实都是苏婉容的安排。 目的是让自己去接触真正的绣坊,去认识真正的苏绣生产线,去认识真正的苏绣大家,书画大家。 想到紫安一口应承照顾酒儿,想到那个熔岩洞中的斑驳的女人的期冀,想到酒儿未来的成长。 孟水芸看着林纪香,抓紧了手中的丝巾。 “姑姑,谢谢你,我要进厂。” …… 农历十月三十这一天,节气大雪。 荷塘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下雨了,冬雨。 虽然风吹在身上有风雪的味道,但却不寒冷彻骨。 路上的行人每一个人都举了把油布伞,脖子上围了围巾。但这五颜六色的围巾在江南的冬日来说,是一种对生活的点缀。 位于云水镇南部,临近梨子江,背靠铁路的占地巨大的工厂就是林家绣坊了。 巨大宽敞的广场后是几座两层高的砖混建筑,远望,让人犹疑回到唐朝。 楼阁式、密檐式、单层塔。 色调简洁明快,屋顶舒展平远,门窗朴实无华。 围绕这几座唐风建筑是十二座巨大的厂房。 整个厂区散落着若干亭台楼榭,连接各个厂房的道路两侧种植了许多常青的小乔木。 蒙蒙的冬雨中,偶而有穿着工服的工人或绣娘走出。 看着烫金的“林家绣坊”四个大字,孟水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来到正对厂门的那栋最为厚重的二层楼,进了二层的一间屋子。 身穿旗袍的林纪香朝自己微笑着。 靠近墙壁的木制沙发上坐着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你们是同一批进厂的。”林纪香将工服递给孟水芸。 换过工服,签了几份自己看不懂的文件,在林纪香的带领下,孟水芸跟随其他十一个姑娘,排成长队跟在林纪香的身后出了楼,朝一栋厂房走去。 星星点点的落雨滴落在脸上。 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蒙蒙的天,莫名的激动,莫名的兴奋。 凉滑的雨让孟水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感动。 雨雾中,一个七十左右的老人,身穿灰布长袍,手里拿着一个铁锅,在厂房间的甬路上踯躅着。 他时而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时而转身像受了惊吓一般,瞪着一双沧桑的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着。 他俯身将常青乔木上结的许多小果子轻轻摘下,一一放进自己手中的铁锅里。 穿着工服的姑娘们经过老人身边时,有人嬉笑,有人惊讶,有人捂着鼻子躲避。 “咣当”一声,老人手里的铁锅掉落在地上,铁锅里的小果子洒落一地。 老人的眼泪掉了下来。 “完了,完了——”老人拍着大腿嘀咕道。 孟水芸俯身下去,将一个个红彤彤的小果子捡拾起来。 当孟水芸将盛满红果的破旧铁锅双手递送给老人时,老人举起手指放在嘴上,小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个秘密。千万不要说——说了,会死人的——” 孟水芸惊讶。 老人指了指蒙蒙的天空,道“时间煮雨,时间煮雨——” 林纪香已领着姑娘们站在一座厂房门口。 “水芸,快点儿——” 孟水芸朝老人笑了笑,道“老伯,我先走了。” 老人看着孟水芸的背影继续嘀咕着“时间煮雨,时间煮雨——” …… 和孟水芸想像的不一样,林纪香没有让她直接进入绣坊,而是让她进了配量车间。 所谓配量,就是根据工厂技工给出的配比,从一堆堆的丝线,布料中,将要绣制的绣品所需要的所有材料找出来。 定量定色定尺寸。 巨大的车间中间堆满了装满了布料和丝线的纱包。 厂房北侧十几个女工一字排开,坐在凳子上。 面前是长长的桌子,几根长长的钢条从厂房这端穿到那端。 女工们熟练的将纱包里的丝线挑出来,根据桌子上贴的产品配比说明,快速地分拣着丝线。 一根根一丝丝的丝线悬挂到那几根长长的钢条上。 厂房南侧是宽大的桌子,女工们将布匹铺展在桌子上,熟练地将布匹裁减成需要的尺寸。 厂房西侧的女工们忙碌地将裁减好的底料,配色好的丝线、混同彩色绣图、专用绣花针、穿线器一一装进牛皮纸袋里,封装。贴上专用的编号。 有女孩小声嘀咕道“我是来做绣娘的,怎么来这里了?” 林纪香回头看着那嘀咕的女孩,道“别小瞧了这些配线的女工,她们可都有着一双慧眼,为了保证所有绣品色泽明快,颜色规格统一,这配线就是第一道工序,也是很关键的工序。 为了保证绣娘有足够的丝线可用,又不浪费材料,就要知道绣制每一件绣品需要多少的丝线。 要见到彩色底图和尺寸及所使用的底料就精确地知道需要多少丝线,都需要何种颜色? 不同底料在消耗丝线上也是不同的,所以配线和裁减底料也有相通之处。” 林纪香拿起一枚绣花针,道“市面上绣娘们能寻到和使用的绣针都是传统规格的,但林家绣坊都是专门定做的,针对每种绣品使用的绣花针的型号都是不同的。同一型号还有材质上的细微差别。 底料为基,丝线为上,针为辅。” 忙碌的厂房里,丝毫感不到冬雨的寒意。 孟水芸将一根丝线挑起,温热的感觉让她有些振奋。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哪里知道她挑起这根丝线的时候,她已走在了苏绣工厂化急流勇进的道路上呢? 她又哪里知道若干年后,她用这根根丝线让整个股市为之振动呢? 小小绣娘,迷彩人生。 回头望去,窗玻璃外,那个身穿灰布长袍的老人站在蒙蒙的冬雨中,将那个破旧的铁锅高高举起。 似要接住不断落下的冬雨。 第八十八章 小时间 十二个十七八岁的女工悉数被安排在配量车间。 孟水芸被安排做了一个配线女工。 由于之前得了于德胜在丝线方面的指点,所以在配线时,孟水芸总能又准又快的完成挑线的工作,不到半日,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小声道“这不是原先那个林家二少奶奶吗?” “还真有些像。” “不会吧,原先那个林家二少奶奶不是被赶走了吗?说是有个私生的女儿呢?” “谁知道呢,他们大户人家的家事儿就是复杂啊。” 一人焦急道“快别说了,郭姐来了。” 耳听得众人的议论,孟水芸心下十分难过。 一只手温柔地将自己面前已分拣好的丝线拿了起来。 抬头看去,竟是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 女人穿了白色的工服,头戴白色的工帽,两只胳膊上戴着宽大的袖套。 女人微笑地看着那一缕缕丝线,大声道“不错,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速度和眼力。好好做,林家绣坊不会亏待你的。谁做的好,自然赚得就多。话多只会惹事儿,埋头苦干永远是对的。” 众人咋舌,女人的话显然是说给众人听的。 空气似凝固一般,孟水芸明显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那种敌意。 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低下头“埋头苦干”。 跟自己同来车间的另十一个女孩,有人杏核眼圆瞪,有人嗤之以鼻。 孟水芸摇了摇头,心道:要想在这里长久地做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午间,被称呼为郭姐的女人猛一拍手,道“好了,收工了,都去吃饭吧。”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厂房,朝饭堂走去。 孟水芸跟随众人走出厂房,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 十二座厂房里涌出的工人和绣娘们竟达到千人之多。 “喂,你们几个等一下。”有人在喊。 回头看去,是工头郭姐。胖女人郭姐手里捧着一些铝制的饭盒,道“这是你们的。” 其他十一个女孩各自拿了一个饭盒走了。 孟水芸从郭姐手里取过那最后一个铝制饭盒,刚想离开。 又一个破旧的饭盒递了过来。 胖女人郭姐看着诧异的孟水芸,道“多打一份饭,是给那人的。” 顺着胖女人郭姐的目光看去,竟是那个踯躅在落雨中的老人。 “他是——” 胖女人笑了。 “一个老疯子,林家绣坊养的一个老疯子。” …… 因为不熟悉饭堂,加之工人绣娘很多,等轮到自己时,饭堂里只剩下一些米汤和白菜。 尽管饭堂的师傅用力刮着锅底,但也只盛满了一个饭盒。 饭堂师傅歉意地说道“下了工,一定要早到,不会跑,不会挤,不会抢,就一定饿肚子。” 孟水芸微笑地朝这个好心的饭堂师傅点了点头,捧着饭盒走出了饭堂。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吃过饭的工人和绣娘们三五成堆的聚集在一起。 每个人都在朝自己打量着,窃窃私语着。 寻了许多甬路却不见那个被胖女人称呼为老疯子的老人。 就在孟水芸焦急时,胖女人走了过来,有些不悦。 “那老疯子准是回自己院子里了,去那儿找吧。” 胖女人伸手朝厂房后指去。 “在最后一排厂房后有一个院子,那是老疯子的家。” 端着饭盒,孟水芸急匆匆地朝最后一排厂房跑去。 …… 厂房后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子四周是竹篱笆。 院子里摆放了六十口大染缸,染缸里浸泡着无数布匹和丝线。 四个铁制平锅被架在院子一角,平锅下篝火已点燃。 院子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大池,大池里是靛蓝色的染料液体。 院子北侧是一排砖棚,砖棚下是一排排长形全封闭式硬木柜台。 一个扎着围裙的老人站在巨大的青石大池上,用一根长长的竹杆搅拌着大池中的染料。 挑起一片片晾晒在木架上的布块,来到大池旁。 孟水芸将饭盒轻轻放到大池一旁的桌子上。 “老伯,吃饭吧。” 老人似没听到一样继续用竹杆搅拌着。 “老伯,吃饭吧。”孟水芸再次喊道。 有人在身后轻声道“不用喊了,他想吃的时候自会吃的。” 回头看去,却是林纪香,两个饭盒被她捧在手里。 “你第一天来,一准是吃不上饭的。我特意让饭堂的师傅加做了两份汤面。里面加了鸡蛋和牛肉。一份给刘师傅,一份给你。” 林纪香拉着孟水芸坐到凳子上,将饭盒放在桌子上。 筷子递送过来。 “吃吧,在工厂里哪里有那么多矜持?矜持是吃不上饭的。” 不等孟水芸说话,只听“扑通”一声,老人兀自将竹杆子丢到地上,从青石池子上滑了下来。 旁若无人。 老人将放在桌子上的三个饭盒悉数打开。 一手一个饭盒,老人端着两个盛了汤面的饭盒走到砖棚处,一屁股坐到地上。 孟水芸拽过那盛状了白菜片和米汤的饭盒,笑了笑。 “我吃这个吧。” 林纪香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墙根狼吞虎咽的老人,道“你一定很奇怪,林家绣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 林纪香哀叹了一声。 “他叫刘一永。自他爹那辈就入了林家绣坊,主要做这个染布染丝的活计。因为林家绣坊的一些订单的需要,有些底料和丝线是需要自己定制的,有时候为了避免同行的竞争,所以要使用自己一些独特的技术。 刘一永家祖上世代做染坊,他的爹在世时,虽不开染坊,但是因为技术精湛,人们纷纷到他的家里求染布染丝。 林家老祖母多次到刘家请求刘家到林家绣坊做事。被老祖母的诚意感动,刘家入了林家绣坊。 刘家人世代都想发现最好的染料,能让染过的东西长久不褪色,不受环境影响,不会因为温度、湿度等而发生变性。 刘一永主持林家绣坊染坊事务时,因为丝线的颜色发生褪色及相互串色的事故,几笔订单被悉数退货。 刘一永感觉自己愧对林家绣坊,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提纯染料,研究如何让产品不过性上。” 林纪香抹了抹眼泪,道“术业有专攻,刘一永同他家祖上一样,对一件事情痴迷起来可以忘记周遭所有的事情。 刘一永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四十岁那年,他的妻子终于为他生了一个女孩。生下孩子的当天晚上大出血,走了。 也是劫难,这孩子天生就是一个聋哑儿。 因为感叹时间宝贵,他给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取名小时间,加上姓氏,是想把时间保留。 刘一永带着小时间住在这后院里,专心研究。 因为他太过痴迷,一日,他又忘记了周遭,小时间一个人在这装满染料的青石大池上玩耍,不小心掉在了大池中。 等刘一永发现时,小时间再无生的可能。” 孟水芸看着坐在墙根那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心下感慨。 林纪香指了指放在地上装满了红色小果子的破铁锅,道“因为刘一永没有时间陪伴小时间,小时间就一个人玩耍。她将小果子摘到这个破铁锅里,学着刘一永的样子,将碎木屑放在铁锅下,学着熬制提纯染料。 小时间没了,永远的没了。 刘一永受了刺激,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因为小时间走的那天,天空下了雨。所以每当天空下雨时,他准会发病。 他会拿着这口破铁锅到处去寻那红色果子,他说把铁锅装满,点上篝火,他的小时间就会回来了。 他说小时间回来了,他要好好陪着她玩耍。” 林纪香将桌子上的厚厚的本子翻开,道“清醒的时候,他一言不发,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试验各种染料配比,各种丝线过性的记录。 你公公感念他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倾注在林家绣坊,所以决定养他一辈子,让他住在绣坊,随意出入,任何一个在林家绣坊上工的人都必须照顾他,不得轻视他。 让工人们轮流为他打饭,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希望每一个在林家绣坊做事的人都能感念他做事的专注。” 刘一永站起身来,佝偻着腰朝一座房子走去。 林纪香轻轻拍了拍孟水芸的手,道“好了,去上工吧。晚到是要扣工钱的。” …… 刘一永和小时间的故事深深触动了孟水芸。 她暗暗决心一定要照顾好这个疯癫的老人。 每次下工时,她会抓起饭盒快速冲出厂房,她可以在人群中努力地挤到最前面。 饭堂的师傅知道她是为了刘一永在“争”,所以每次总是要将饭菜打得满满的,有时候还会多加上一两片白肉。 在孟水芸的几次纠正下,老人已不再坐在地上吃饭。 孟水芸从家里带了一些自制的酱菜。 坐在凳子上,孟水芸看着老人将饭盒里的饭菜全部吃光,才肯吃自己的,有时老人会忘记孟水芸的存在,将孟水芸的那份也吃光。 利用中午短短的工休时间,孟水芸精心地照顾着老人。 为他换洗了被褥,将那破烂不堪,充满异味的屋子整个打扫了一遍。 每天晚上下工时,总要看着老人将晚饭吃完,孟水芸才肯离开林家绣坊。 从林家绣坊到荷塘村,走路单程要一个半小时。 每天孟水芸要耗费三个小时在路上。 白天上工,利用间隙时间照顾刘一永,夜里照顾酒儿。 半个月下来,孟水芸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日,照顾完刘一永吃完晚饭已很晚,夕阳的最后一抹红已消失。 孟水芸出了林家绣坊的大门,看着空旷的街道和旷野,此时走,到家一定很黑了。 一声铃声响起,一辆人力车在自己面前嘎然而止。 人力车上是一个消瘦的男青年。 “是你——”孟水芸吃惊地看着来人。 男青年歉意地笑道“我已经戒酒了,再不喝了。” 来人正是穆非,那个曾经当着众多行人面,说孟水芸为自己生过孩子的穆非,那个沉迷酒精麻*醉的人。 “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吧。”穆非诚恳地说道。 不等孟水芸拒绝,一人从厂门后走了出来。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呢?” “绿真——”孟水芸惊喜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泪落了下来。 “二少奶奶,你瘦了。” “绿真——” 第八十九章 风吹雨成花 “二少奶奶,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您要等待,时间,时间会给您公道。”绿真劝慰道。 孟水芸摇头道“绿真,不要为我烦恼,我没有怨恨,也没有委屈。我现在很淡然,也很好。” 绿真四处张望了一下,道“天黑了,快让穆非送你回荷塘村吧,再晚回,恐怕小酒儿要着急了。” “你怎么知道荷塘村?”孟水芸诧异道。 绿真哭道“绿真偶然发现二少奶奶竟在这里做工,昨日晚上已跟着二少奶奶到了荷塘村。” 孟水芸的眼泪流了下来,将绿真搂在怀里。 两人紧紧地相拥着。 “二少奶奶,你要等待。念双为你受了很多苦,她也在等待,我也在等待,大雪也会有融化的季节。” 绿真朝穆非招手,道“穆非,他一直很愧疚,他不是坏人,二少奶奶,以后傍晚下工,就让穆非送你回荷塘村吧。他也可心安些。” 穆非看着孟水芸,道“我做了错事,二少奶奶,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心里好过些。” “上车吧。”绿真拉着孟水芸的手,道。 轻轻踏上人力车,缓缓坐在软软的垫子上。 穆非猛一抬扶手,道“二少奶奶,您坐好了。” 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孟水芸朝绿真挥了挥了手。 人力车飞一样地朝荷塘村的方向而去。 娇小的身影矗立在路灯下。 片刻后,她擦干了眼泪,独自一人朝黑暗中走去。 一个穿着淡紫袄子,黑色裤子的女子从一棵老槐树下闪了出来。 轻蔑的笑浮现在女子的嘴角。 …… 夜的风轻轻地吹拂着。 江南的冬夜,空气清新得很。 穆非撒开脚,大踏步地跑着。 因为跑得满头大汗,中途他将褂子解开了,露出咖啡色的胸肌。 他时而扯起衣襟擦擦满头的汗水。 这个清瘦的青年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一路狂奔,似乎有永远使不完的力量。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一间首饰店外,一个穿着蓝色旗袍,围着白狐的女子从首饰店里走了出来。 女子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大波浪卷发,一只娇俏的钻石蝴蝶结斜插在女子的鬓发间。 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恭敬地将轿车门打开,道“二少奶奶——” 女子抬起脚来,黑色的高跟鞋正要步入车内,突然停住了。 女子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一辆狂奔的人力车。 那个满头大汗,面带笑意的青年。 心痛涌了上来。 当目光落在那个坐在车上的女子身上时,大波浪的女子双眉拧在了一起。 恨意让她有些站立不稳。 人力车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二少奶奶,回吧,天晚了——”司机说道。 大波浪的女子恨恨地坐进车里,猛然将车门拉上。 …… 温热的水,两只似玉的脚浸泡在水中。 几点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身穿睡衣的于凤凰坐在梨花木椅上,陷入沉思。 穆非没死。 没有火车碾压人的事故发生,于凤凰早已知道穆非没有死。 再不见穆非来林家老宅外转悠,于凤凰也就淡忘了这个曾爱自己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 穆非敞开衣襟在冬夜的街道上奔跑的样子让于凤凰恍惚看到曾经的年少时光。 很久以前,每当自己走出校门,都会看到那个清瘦的少年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校门处,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终于有一天,于凤凰走到少年身边,道“你喜欢我?” 少年脸红了。 于凤凰挑起少年的下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你天天注视着我,你骗不了我的。” 少年的脸更红了。 于凤凰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脸庞。 “可我不喜欢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凤凰像只蝴蝶一样,咯咯地笑着跑了。 少年久久凝视着于凤凰跑走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爱自己爱到骨髓里的男人会为一个乡下的女子拉车? 为什么他偏偏要为她奋力奔跑? 心痛,嫉恨。 孟水芸,为什么我爱的人,你要和我抢? 为什么爱我的人,你也要去抢? 你为什么总要和我做对? “砰——”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洗脚盆被踢翻。 丫鬟宛儿慌忙跪在地板上,拿着抹布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渍。 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赤脚站在地板上的愤怒的女人。 “二少奶奶——”丫鬟宛儿低声道。 于凤凰从桌子上摸起一盒洋烟。 “有什么就说吧。” 于凤凰狠狠吸了一口洋烟。 “今日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哦?说来听听。” “那个被您赶出林家的贱人竟然在林家绣坊里做事,您知道的,林家绣坊,那向来是二姨太主事儿的地方,想必,她进林家绣坊,也是得了二姨太的允许,想必三小姐也是袒护她的,三小姐是直接管理女工的。 想必这个事情,也就老夫人和老爷不知道。” 于凤凰一把抓起洋烟的烟盒。 “而且,我看到了绿真,绿真带着那个叫穆非的一直等在厂外,听那意思,以后穆非都会送那个贱人回荷塘村,对,那贱人现在住在荷塘村。 绿真让那贱人要等待——” 于凤凰狠狠将一盒洋烟握成一团,摔在地上。 “等待?等待什么?等待林家将她接回来吗?等待看我笑话吗?呵呵——”于凤凰狞笑起来。 片刻后,于凤凰将那根燃着的洋烟狠狠掐灭。 伸出纤细的右手,于凤凰仔细地看着手指甲上丹蔻,道“贱人——” …… 天空蒙蒙的。 刘一永,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站在巨大的青石大池上,用一根竹杆仔细地搅拌着大池中的染料。 汗水流了下来。 “老伯——”一块洗干净的毛巾递了过来。 老人低头看了看这个连日来照顾自己的女子,没有说话。 抓起毛巾,连擦了几下,然后搭在肩膀上。 刘一永继续搅拌着。 孟水芸将一个盖着花布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将花布揭了下来。 一个个粗瓷碗被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老伯,今日中午我们不吃饭堂的饭了,这是我特意起早为您做的几样老家菜。您下来吃吧。” 老人停住了手中动作。 老人的背影兀自颤抖着。 片刻后,他抓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面部。 老人再次抓住竹杆奋力地搅动着。 见老人不下来,孟水芸坐在凳子上翻看起那本厚厚的本子。 “凡染,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掌凡染事。”老人缓缓道。 “老伯——”孟水芸惊喜地抬起头看着老人的背影。 老人并没有回头,他拖动着竹杆围绕着大池边搅动边说道“蓝草有五种,茶蓝、蓼蓝、马蓝、吴蓝、苋蓝……” “染坊按分工可分蓝坊、红坊、漂坊、染色坊。 专染天青、淡青、月白等色的称为蓝坊。 专染大红、露桃红等色的称为红坊。 专漂黄糙为白的称为漂坊。 专染黄、绿、黑、紫、古铜、水墨、血牙、驼绒、虾青、佛面金等色的称为染色坊……” “种植茶蓝的方法是在秋冬收获时,将茶蓝的叶子全部剥去,茎杆除去头尾,仅留靠近根部的老节,略经晒烤后埋藏在土中,有点类似甘蔗、木薯的种法……” “染料为‘膏子’,赭色为‘衣黄’,浅蓝为‘鱼肚’,靛青为‘烂污’,滕黄为‘蛇屎’,铅粉为‘银屑’,绿色为‘翠石’,白色为‘月白’,墨色为‘蓝元’,色浅为‘亮’、色深为‘暗’,盛放各色染料的瓦钵为‘猪缸’;待染的棉纱为‘千绪’,棉布为‘硬披’,绸布为‘软披’,衣服为‘片子’,帽子为‘瞒天’,长衫为‘套子’……” 老人自顾自地讲着。 今夕何夕,风吹雨成花。 时光缓缓地流淌着。 老人每天都要讲上许多,从不注视孟水芸。他围绕着青石大池缓步地走着,边走动边搅动边讲着。 仿佛那青石大池中有一个人在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解。 每天清晨,孟水芸都会起得很早,她精心地为老人准备着中午的饭菜。 她对紫安如是说“七十多了,不容易。” 穆非知道她要每天早起为老人准备饭菜,这个年轻的男人一拍胸脯,道“我知道哪里能买到最新鲜的蔬菜和肉,以后买菜这活儿我包了。” 日子平静如水地过着。 老人总会将孟水芸带来的饭菜一扫而光。 每当孟水芸将桌子上的本子翻看得差不多时,第二日桌子上一定会出现一本没有看过的本子。 记录了刘家多年来染布染丝经验的本子不断地出现在桌子上。 孟水芸向穆非借了一把推子,一日中午,吃过午饭,孟水芸将老人长长的头发全部推掉。 老人摸着光光的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 这是孟水芸第一次看到这个老人笑。 沧桑不失希望。 …… 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 老人站在染缸旁,将染缸里的布料拽了出来,一一放在一个硬木板上。 老人将一块块布料用竹杆挑起搭在高高的天平上,然后撑开,抖动,抻直,拉拽。 风吹来,天平上有已干透的布随风飘舞着。 一块块红色的,蓝色,黄色的布料犹如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儿在空中舞动着。 孟水芸在飘动的布料中穿梭着。 布料的间隙偶而露出老人的身影。 七十多岁的刘一永抬头看着蒙蒙的天,忽然道“小时间,我的小时间回来了。” 抬头看去,凉滑的雨点掉落下来。 老人站在一块巨大的靛蓝布后,泪眼蒙蒙地看着孟水芸,啜泣道“小时间,你长大了——” 孟水芸将一块布挑起,感伤地看着老人。 被风吹飘飞的层层布块下一双高跟鞋缓缓地走动着。 “你还真行啊,连这么老的,要死的男人,你都勾搭。”轻蔑嘲讽的声音响起。 回头看去,身穿白旗袍,围着白狐狸,头戴白花的于凤凰踩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猩红的口红让这个大波浪的女人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凤凰——”孟水芸吃惊道。 于凤凰狞笑着一把拽下一块晾晒在一个高高天平上的布料,道“表姐,近来可好?” 第九十章 最难是清白 “你为何会来此?”孟水芸淡淡地问道。 于凤凰仰天大笑了几声,猛然低下头,道“林家绣坊,自然是林家的,我是林家的二少奶奶,来这里,还要得到你这个乡下的丫头同意吗?” 于凤凰走到孟水芸面前,意味深长道“你看我今天美吗?”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白花白鞋的女子。 于凤凰继续朝前走去,轻轻拍了拍七十多岁的刘一永,低声道“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你活了一辈子,可不要让她给玷污了名声啊,晚节不保哦。” 说完,这个大波浪的女人怪声怪气地朝院外走去。 风剧烈地刮了起来。 雨点急速地落下。 于凤凰猛然转过身来看着孟水芸和刘一永,道“起风了,下雨了,还不将这些收起来?” 刘一永抬头,愣愣地看看巨大的天平。 各色的布块挂在天平上,飘飞着。 风将布块刮得呼呼作响。 孟水芸抬头看了一眼天,着急道“老伯,我们把布拽下来吧,怕是又要被雨浇。” 见刘一永没有反应,孟水芸摇了摇头,伸手开始将布块朝下拽。 突然,刘一永大叫道“快躲开——” 话音刚落,巨大的根根钢管搭建的天平坍塌了。 一根根手腕粗细的钢管砸落下来。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猛地扑向孟水芸,猝不及防的孟水芸被老人压在身下。 一根根沉重的钢管劈里啪啦地砸在老人的身上。 孟水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她瞪着双眼看着鲜血从老人的头上不断地涌出。 老人执拗地抱着孟水芸,又一根钢管砸落下来。 猛然落在老人的后脑上,老人猛一挺身子,两眼突出地,似要鼓出来一般。 杂乱的钢管,鲜血满地。 七十多岁的刘一永看着身下的孟水芸,艰难地笑道“没事了——” 孟水芸悲切地大哭着用力抱着老人从杂乱的钢管里钻了出来。 孟水芸抱着气息奄奄的刘一永,痛哭失声。 斑驳的手艰难地举起,轻轻地擦拭掉孟水芸脸上的泪水。 “不哭,小时间,爹,爹,对不起,你——” 说完,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朝后直直地仰去。 头发凌乱、血迹斑斑的孟水芸抱着老人拼命地摇晃着,哭喊着。 冬雨,如眼泪一般地飘飞着。 白色高跟鞋走了过来。 女人轻蔑地笑道“你还真是命大,枉费我辛苦一番啊。”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白花白鞋的女子。 “为什么你要这样恨我?你究竟想要怎样?” 女人看了看孟水芸怀中的刘一永,啧啧道“能怎样?如果你不离开云水镇,如果你不离开我的视线,只会有更多的人死去。第一个是念双的爹,第二个是这老头,第三个,你猜猜是谁?” 孟水芸悲愤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让人感觉到恐怖的女子。 “如果我不离开呢?” “那就走着瞧喽,你觉得你能玩得过我吗?别忘记,你现在是林家的下堂妻,哦,不,你连婚书都没有,连堂都没有拜完,你算是个,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于凤凰哈哈大笑着转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 从没有过的凄冷包裹着孟水芸。 孟水芸抚摸着老人满是老年斑的面部,大哭道“老伯,你不要走,我就是小时间,你的小时间回来了——” 落落冬雨中,两个女人站在竹篱笆外的一个角落里。 一个女人用力捂着另一个女人的嘴巴。 被捂住嘴巴的女人拼命挣扎着,猛然将堵在自己嘴上的手拽开。 女人愤怒地看着身后眉眼刚毅的女人,道“你看到了,这可是你亲眼看到的。” 眉眼刚毅的女人无奈地摇头,道“纪香,你不要那么冲动。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这又怎样?难道我们要报官吗?我们指证我们林家的二少奶奶是个杀人犯?我们要告诉世人我们林家出了个杀人犯?说她谋杀了刘一永?” 林纪香愤怒地看着许茹宝,道“可是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弄松动了天平,所以天平才会坍塌。” 许茹宝冷冷道“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上最难的是清白。你要给水芸清白,难道是以林家的清白为代价吗?” 林纪香不解。 “如果警察包围了咱们这林家绣坊,如果警察到我们林家将于凤凰抓走,你觉得林家还有清白吗?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纪香激动地说道“难道就让她这样祸害下去?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她把这个家搅成什么样了,你亲眼看到了,刘一永死了,如果不是他将水芸救下,死的人就会是水芸。” 许茹宝安抚地拍了拍林纪香的肩膀道“最难是清白,水芸如果是个坚毅的女子,她自会熬到清白之日。如果她熬不到,她也不配在林家绣坊做事,也不配成为林家的媳妇。你不用骗我,你不是也希望她能成为苏绣大家吗?你不是也希望她将来有一天能技惊天下吗?我们安静地看她如何走这段路吧,如果她走不下来,那也是她天资不够,没有毅力。” 林纪香还想说什么。 许茹宝从角落里走了出去,边走边道“我们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 …… 林家绣坊为刘一永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没有人知道刘一永是为救孟水芸而死的。 许茹宝严厉警告了孟水芸,如果将刘一永救人的事情说出去,会让林家绣坊的生产安全受质疑。 孟水芸踯躅在云水镇警察署院墙外。 想起年老体衰的孟木娘和于德胜,她犹豫了。 她想告诉世人,是刘一永救了她。 想到许茹宝说的,警察会封了林家绣坊,近千人将失业,这个乡下的女子害怕了。 她害怕真的有所谓的竞争对手会以这件事情做文章,害得林家绣坊歇业。 她每日跪在刘一永的坟前,不吃不喝。 刘一永头七这一天,她在刘一永的坟前烧了许多纸钱。 她朝刘一永的墓碑拜了又拜。 “老伯,我对不起你。水芸有生之年一定会让世人知道您的好。您是水芸的再生父母,您就是水芸的爹——” 孟水芸悲痛地朝刘一永的坟墓连磕三个响头。 在刘一永的坟墓旁,她将一口盛满了红色小果子的破铁锅埋葬了。 “小时间,好好陪着你爹吧,原谅他吧,他真的爱你——”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胳膊上戴着黑色袖箍的孟水芸再次出现在林家绣坊。 她默默地挑着丝线,她默默地去饭堂,端着饭盒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她将刘一永的房间彻底打扫干净。 她将那几十本记录了刘家染坊多年染布染丝经验的本子拿回了家。 每日闲暇,她会拿出一本,仔细翻看。 那个在冬雨中踯躅的老人会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每当此时,这个沉默的女子会悄悄将眼泪擦干净。 …… 这一日,孟水芸静静地挑着丝线,她已在这个配量车间做了一个半月了。 一只大脚停在她的身边。 她诧异地抬头看去,来人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人。 “九丫?有什么事吗?” 九丫虽然人生得笨拙,但却有一双好眼,经过她挑的丝线,几乎从无色泽偏差。配线精细。 常听到这个胖女孩边挑线边唱歌。 有时候孟水芸会羡慕地抬头看着这个十七岁的姑娘。 无忧无虑,快乐无比。 虽然从没有交流过,但在孟水芸的眼里,这是一个性格单纯的姑娘,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姑娘。 突然,一只拳头重重地袭来。 惊诧的孟水芸连忙躲闪。 落空的拳头再次袭来。 孟水芸边躲闪边吃惊道“九丫,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九丫将袖子卷了起来。 一口吐沫被狠狠吐在地上。 “24386号套件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九丫冷冷道。 孟水芸诧异道“我从来也接触不到套件的,你知道的,我每天都是坐在这里挑线。” 一人阴冷地笑道“那么是我说谎了?” 抬头看去,是一个消瘦的,颧骨很高的女人。 女人叫杨嫂,是林家绣坊的老工人,已在林家绣坊做了有二十年。 “杨嫂?” “昨天下工后,我肚子疼就去了厕所,当我回来路过这间厂房时,看到你在翻动那些套件。今日24386号套件的丝线出了问题,你怎么解释? 我们这些挑线的女工们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出过一次纰漏,为什么偏偏是你出现在这里就会出现纰漏?如果不是你动的手脚,会是谁?” 女工们围聚过来。 人人愤怒地看着孟水芸。 一人愤怒道“你一定是嫉妒九丫,她是咱们这里配线最好的,为什么不是别人的出错,偏是她的?咱们这里能和九丫比试的,也就是你了。你就是故意害九丫。” 另一人道“她哪里是光害九丫一个人?一个套件出错,连带咱们这所有人都要被罚工钱。每天累死累活,眼睛都要瞎了,手指都要磨出血了,却要因为她被罚,太让人生气了。” 九丫恨恨地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道“一个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 孟水芸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下工后,我就离开厂房了,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孟水芸看向人群中一个女子,道“小樱,你看到的,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后面还有许多人。” 被称呼为小樱的女孩诺诺地低下头,道“小樱没有注意到哪个是最后走的。” 一双大手狠狠掐住孟水芸的胳膊,道“你太过分了,你害的不是我一个人,你害得是整个车间的人。” 一声大喝,孟水芸被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 “砰——”孟水芸重重地摔在纱包堆上。 “扑通”一声,孟水芸从纱包堆上掉落在地上。 众人围了过来。 九丫猛然将倒在地上的孟水芸拽了起来。 “九丫,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鲜血从孟水芸的嘴角流了出来。 “你这个骗子,骗鬼去吧。” 九丫猛一用力,将孟水芸从地上抓了起来,任凭孟水芸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个身高一米九的胖丫头的束缚。 突然,九丫将孟水芸朝车间西侧狠狠丢去。 一个个方形的小盒子堆积的像小山一样。 孟水芸重重地落在那小山一样的小盒子上。 小山倾塌了。 无数银光闪闪的绣花针散落下来。 孟水芸气息奄奄地趴在满地的绣花针上,身上鲜血直流。 窗玻璃外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笑。 大波浪的卷发里斜插一个娇媚的钻石蝴蝶结。 …… 第九十一章 掌心的梦话 浑身是血的孟水芸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围绕着她的几十个女工,艰难道“我真的没有——” 这个从遥远的小小的村落里走出的姑娘凄然地倒下了。 仿佛从没有过的累。 这个年轻的美丽的温婉的女子静静地趴在万千的绣花针上,血浸润了一切。 偌大的厂房里,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女工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忽然一人道“杨嫂呢?” 众人四处张望,哪里还有杨嫂的身影。 十六岁的小樱眼泪掉了下来。 她用手抹着眼泪,哭道“昨天下工,水芸姐确实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在我前面走的,我看着她走出了厂门。” 众人惊诧。 九丫愤怒地抓住小樱的胳膊,吼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小樱大声嚎哭道“小樱不敢——” “你怕什么?”九丫几乎就要将小樱捏散架了。 “没有人喜欢她,我怕,我说了实话,你们也会不喜欢我。” 九丫猛地松开小樱的胳膊,懊恼道“小樱——” 众人无声。 突然,九丫扑了过去,将昏迷过去的孟水芸拉起。 “水芸,你不要有事——” 这个十七岁的,身高一米九的姑娘,猛一用力将昏迷的血迹斑斑的孟水芸背到身上。 在众人的泪水中,九丫背着孟水芸冲了出去。 林纪香,许茹宝跟在胖女人郭姐的身后急匆匆地朝厂房走来。 九丫头也不回的背着孟水芸从众人身边跑过。 林纪香大喊道“快叫司机老赵——” 许茹宝朝远处望去,一个身影藏匿到一丛常青树后。 白狐狸围巾的光泽隐约在树枝间闪烁。 …… 孟水芸被送到云水镇唯一的医院,在这个不足两百平米的小医院里,聚集了众多的人。 人人翘首以盼。 当昏迷的孟水芸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时,众人落泪了。 四十多岁的医生将口罩拿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故可以让这样一个姑娘身中三百多个绣花针?大大小小的针几乎将她身上的多处神经彻底损伤,有三十多枚绣花针深达体内十厘米处,虽然悉数都取出,一切还要观察。” 众人沉默。 孟水芸被两个护士推进病房。 人们透过窗玻璃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孟水芸,深深自责着。 许茹宝、林纪香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 林纪香愤怒道“找没找到杨嫂?” 一人道“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听人说杨嫂的儿子在赌坊欠了非常大的赌债,但在昨日,杨嫂竟将这大笔的赌债全部一次还上了,并且——并且,杨嫂的家人昨天夜里已经都离开了云水镇。” 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经理,不好了,杨嫂死了,有人发现她死在梨子江,身上绑着一块大石头。” 众人愕然。 许茹宝朝众人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们都回去上工吧,水芸醒来,我会告诉大家的。我也会尽力救治水芸的,大家都回吧。” 众人纷纷离去,唯独一人抓着病房的门框不肯离去。 那人正是九丫。 九丫泪如雨下,她不断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是我害得水芸姐,我为什么这么混蛋?我为什么做了这么大的错事?我,是我,是我,是我害得水芸姐——” 林纪香看了看眼前这个头脑简单的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许茹宝朝站在一旁的胖女人郭姐点了点头。 郭长凤走到九丫身边,劝说道“九丫,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啊,你在这里哭泣,只会打扰水芸休息。你放心吧,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无论是许厂长还是林经理,没有人会责罚你的,也不会责罚配量车间的任何一个人。” 九丫转过身来,扑通跪倒在许茹宝面前,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蠢,是我太鲁莽,我该死,我愿意受罚,我愿意离开林家绣坊,我愿意您公开责罚我。” 许茹宝低头看着这个配量车间最优秀的挑线女工,道“你觉得水芸会愿意看到我责罚你吗?这个时候水芸更希望你们回到车间,好好上工。你不要让她失望。” 九丫哭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许茹宝看着窗外灰茫茫的天色,陷入沉思。 林纪香气愤地坐在长椅上,双手颤抖。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买通了杨嫂,杨嫂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大一笔钱替她儿子还上赌债?她的儿女们昨夜都走了,她为什么留下?她为什么会绑着石头跳进梨子江?” 许茹宝缓缓道“她利用了杨嫂当娘的心。” 林纪香猛的站起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许茹宝,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再任她这样下去了。桐卓不是你亲儿子,可我是林桐卓的亲姑姑——” 说完,林纪香回头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昏迷的孟水芸,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许茹宝看着林纪香的背影,摇了摇头。 一个用面纱将脸全部遮挡起来的修女急匆匆地朝这个小小的破败的医院走来。 当此人经过林纪香身边时,林纪香突然有一丝诧异,她回头看着这个修女的背影,心道:为何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林纪香哀叹了一声,扭身急匆匆地朝等候在医院外的一辆汽车跑去。 她从不坐汽车,因为她从来都惧怕这种速度极快的铁家伙。 司机老钱诧异地看着急匆匆而来的林纪香。 “三小姐——” 林纪香不容分说,快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快,回林宅——” …… 修女走到窗前。 透过窗玻璃看着昏迷的孟水芸,修女情绪激动地握紧拳头。 斑驳的皮肤上,青筋暴起。 “你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你想让她做的,她都做到了,你究竟还要怎样?”修女嗓音有些沙哑。 许茹宝背对修女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道“我还在准备,现在还不是特别成熟,我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于凤凰,打乱了全部计划。” 修女转过身来,看着许茹宝的背影,道“如果说我们之间是互相利用,那么水芸呢?她不是林家的人,你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呢?对你而言,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她也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而你一直在利用她。 看在她掌握了林家绣法的份上,看在那给你带来大笔订单的六扇面《梁祝》,看在获得巨大成功的《荷塘月色》上,看在她给你绣制的那么多样品上,你帮帮她,不要再让她承受更多了。” 许茹宝回头,看着那露出的两只眼睛,道“我等了十多年,你也等了十多年——” 眼泪流了下来,许茹宝回头重新看着窗外,哽咽道“无论如何,林家都会败落,她始终不会成为让人瞩目的林家二少奶奶,与其从高处掉落尘埃,不如一直就做一个普通人。” 修女激动地浑身颤抖着。 “狡辩——” 许茹宝看着窗外,语气平缓地道“我说的痛,你无法体会。一个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实际是在帮她——” 修女冷冷道“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计划服务,你有考虑过你身边的人吗,你不把自己当成活人,可其他人不是死的。” 修女转过身朝医院外走去,边走边道“如果你再不出手,只怕那个人会彻底打乱你全部的计划,别忘记,她是带着仇恨回来的,你可以处心积虑,她也可以——” 许茹宝走到窗前,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孟水芸,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谁叫你错误地闯了进来呢?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你想要的幸福,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苏绣大家,我会让你誉满华夏。 林家,只是你人生的第一站。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如果你知道我的痛,也许你会原谅我。” …… 入夜。 白炽灯下,面色苍白的孟水芸静静地躺着。 孟木娘和于德胜坐在床前,老泪纵横。 一个个血点结了血咖。 大玻璃瓶里的药水一点儿一点儿地流淌进孟水芸的身体。 一辆黑色道奇汽车急速地开到医院门口。 奇峰从车里走了下来,回身从车里背下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年轻人目光呆滞,口水顺着嘴角流淌着。 念双和林纪香将轮椅放到地上。 众人推动轮椅朝医院而来。 推开病房的门,轮椅缓缓地推到病床前。 “桐卓,看看,这是水芸啊——”林纪香抓起轮椅上的年轻人的手,哭道。 年轻人目光呆滞地看着床上的孟水芸,愣愣道“水芸——” 念双将孟水芸的手放到年轻人的手上,哭道“二少奶奶,二少爷来看你了——” 林纪香的眼泪如泉涌。 “桐卓,还记得那场大雨吗?你和水芸两人几天几夜,生死相依——” 念双哭道“二少爷,你快好起来啊,二少奶奶,你醒醒啊,为什么,你们要这样,不要这样了,念双承受不了你们这样——” 被年轻人抓在手里的纤细的手轻微动了动。 这个躺在床上的温婉凄然的女子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众人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女子缓缓地呓语着。 “桐卓,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你,你不要走——” …… 第九十二章 云翻涌成夏 …… 安容顺烦闷地抬手照着白猫的屁股拍了一下,白猫喵的一声从安容顺的身上跳下,委屈地蜷缩在炭盆旁。 炭盆里的红色光亮忽闪着,时而亮,时而暗淡。 安容顺倒在躺椅上,叹气道“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秋嫂将小小的暖炉从被子里抽出来。 “夫人,这床暖了,您早些歇息吧。” 安容顺揉着眼睛,道“桐卓他们几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秋嫂抬头看了看落地的西洋大座钟,道“夫人,您是担心桐卓他们,还是担心——” 安容顺哀叹一声,道“秋嫂,什么也瞒不过你啊。” 秋嫂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就是小猫小狗在眼前那么多日子,那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那么一个乖巧柔顺的女子呢?” 门外一人急匆匆地走来,道“夫人,二少爷他们已经回来了,现在已经回房歇息了。” 安容顺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你也去歇着吧。” 来人转身走了。 安容顺看了看秋嫂,又看了看那落地的西洋大座钟,轻声道“明天啊,我想出去走一走。” 秋嫂破涕为笑,连忙将眼泪擦干,道“哎,好,夫人,您是该出去走一走了,看看外面的景致。” …… 心中像堵了一块大石的林纪香站在林家大宅正院,高声喊道“安容生——” 片刻后,披着蓝布袄子的安容生走了过来,低声道“三小姐,这大晚上,您叫我做什么?” 林纪香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年长自己许多的林家老管家。 “去将账房的白先生给我请来,请到我的房间来。让他把这几个月的账本给我带来。” 安容生难为道“三小姐,您看,这天都这样晚了,白先生定是睡下了。” 林纪香挑起眉毛,冷冷地看着安容生,道“从我二嫂的角度,我得叫您一声大舅哥,可您别忘记,这是林家——” 安容生有些不悦,道“三小姐,您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不信任容生还是怎么的?林家好歹是我实在的亲戚,我也在林家做了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亏空吗?” 林纪香生气道“做为林家的三小姐,我想查下账目不应该吗?我有说你吗?你心惊什么?” 安容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四十的女子,心道:这是吃了什么呛药了?难怪嫁不出去。 看着安容生急匆匆地走了。 林纪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知道安容生是在给自己面子,若论林家大宅里吃喝用度的账目,整个林家,除了林纪楠、安容顺、许茹宝,张芝兰,恐怕自己是最没资格查的。 想起下午回到林家,为了顺利将林桐卓带出林宅,去看望孟水芸,自己和安容顺大吵了一架,林纪香有些后悔,又有些茫然。 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 看着安容顺房间的灯熄灭了,林纪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缓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兰草将房间的熏香点燃,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 兰草抹了抹眼泪,道“这熏香还是八月里,二少奶奶和念双亲手做的呢。” 疲倦的林纪香坐在椅子上,用手揉着额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白云和来见三小姐。” 林纪香挑起眉毛,道“是白先生啊,快进来吧。” 年近六十的白云和捧着几本厚厚的账本走了进来。 兰草连忙将白云和让到桌子前。 白云和将手中的账本一一展开,道“三小姐,这些就是最近几个月的全部账目,绝不差分毫。” 林纪香翻动着帐册,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流淌着。 许久,林纪香抬起头,一对细致的柳叶眉皱了起来。 “这里为什么没有二少奶奶的支出?” 为了让白云和明白所指,林纪香重重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二少奶奶于凤凰。” 白云和诧异地看着林纪香,道“三小姐,许是二少奶奶节俭?二少奶奶连月钱都没有拿。这几个月的月钱还在呢。” 林纪香冷哼一声。 心道:貂皮大衣、玛瑙的镯子、钻石的蝴蝶结、景泰蓝的步摇……手工精致的各式旗袍,各种进口的美国最时新的女士坤包,各种昂贵的瑞士精工腕表……怎么会,怎么会没有任何支出? 白云和看出了林纪香心中的困惑,道“三小姐,我老白在林家可是做了一辈子,这账目上是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今天傍晚,二姨太已经查过一遍了——” “是的,我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许茹宝挑起门帘走了进来,认真地说道。 “二姨太——”白云和慌忙站起身来。 许茹宝朝白云和点了点头,道“白先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白云和犹豫地看了看林纪香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帐册。 林纪香懊恼地摆手,道“拿走吧。” 白云和捧起帐册转身走了。 许茹宝坐到凳子上,微笑地看着林纪香,道“我们的三小姐,看出了什么?” 林纪香不去理会许茹宝。 许茹宝伸手轻轻拍了拍林纪香的手,道“我这小姑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成?事情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许茹宝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边走边道“一本小小的帐册又能怎样?别说她没有动用林家的任何钱财,即使她把林家的钱都支走了,你这个做姑姑的还能将她怎样?” 林纪香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剧烈晃动起来。 …… 于凤凰拧眉走出房间,挑起门帘,小伙计庚大壮慌忙站起身来。 于凤凰走到林桐卓的床前。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双眼紧闭,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眼泪顺着男子的眼角流了下来。 男子喃喃道“水芸——不要怕,我在这里——” 庚大壮摇头道“二少爷从医院里回来就这样了。” 于凤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洋烟。 打火机的火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狰狞。 举着打火机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着。 许久,那根洋烟终于点燃了。 于凤凰猛吸一口,将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凄冷的夜色中,于凤凰感觉从没有过的疼。 她回头看去,那个躺在床上的俊美的男子呓语着。 没有吸完的洋烟被丢在青砖地上。 高跟鞋的鞋尖将洋烟狠狠碾碎。 “林纪香,你这个多事儿的老女人——” …… 中午。 云水镇医院。 几十个女工围聚在医院外,踯躅着。 众人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过来,立即纷纷闪身。 当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从车里走出时,众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安容顺抬头看着眼前这几十个心焦的女工,一时感慨。 “难道自己真的是铁石心肠,不通人情吗?” 昨日下午与林纪香大吵了一架,所有的一切,安容顺已经悉数知道了。 她很震惊,她没有想到林纪香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怨气,她更没有想到孟水芸为了那个拣来的孩子可以付出这么多,她更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到林家绣坊做工。 当她听说孟水芸被三百多个绣花针扎伤,体内深深穿入三十多根绣花针时,心痛,自责让她有些恍惚。 但女人心底的顽固和骄傲让她固执地和林纪香大吵着。 林纪香抓紧林桐卓的轮椅,大吼道“为了你的面子,你要牺牲桐卓真正的所爱吗?为了你所谓的面子,你要让桐卓和水芸天人永隔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你始终不信? 明明比宝儿大不了多少的女婴,你为何偏偏要固执地认为那会是一个四个多月的婴孩? 说水芸好的人是你,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也是你。 你真的认为你可以洞悉一切,明察秋毫? 二嫂,桐卓是你的亲儿子,爱屋及乌,在水芸这个时候,为了你的面子,为了你的困惑,你还要固执下去吗?你就不怕桐卓会恨你一辈子?” 安容顺抓紧轮椅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自己究竟要恨那个乖顺温婉的丫头到什么时候? 她真的有做错吗? 安容顺默默地看着林纪香带着众人将林桐卓推出了房间。 …… 阳光刺眼。 安容顺抬起手来,用手遮挡着阳光。 秋嫂搀扶着安容顺走上医院的台阶。 缓步来到病房门口,透过窗玻璃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孟水芸,一丝心痛涌上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的心头。 往事历历在目。 “夫人,要捏捏这里吗?”孟水芸抬起头来,将手移动到安容顺小腿的部位。 安容顺轻轻地点了点头。 姣美的女子轻轻捏着安容顺小腿的肌肉。 汗水从女子的额头渗了出来。 一个女子站在站架前,时而凝眉沉思,时而飞针走线。 美艳的光彩照人的紫薇花跃然丝帕上。 众多大船将一个小小的竹筏包围在其中,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将林桐卓紧紧地搂在怀中。女子和林桐卓两人昏迷着。 阳光正好的后花园里,柔美的女子推动着轮椅上,轮椅上坐着自己疼爱的儿子——林桐卓。 两人在花丛中微笑着,相依相偎。 眼泪模糊了安容顺的眼睛。 看着眼前这个昏迷的女子,看着那一点一滴落下的药液,这个固执的的老太太有些眩晕。 秋嫂一把扶助即将倾倒的安容顺。 心痛、懊悔。 安容顺抓紧丝巾捂住自己的胸口,低声啜泣着。 内心一个声音响起。 “水芸,醒来啊,我这个当娘的,不是真的心狠,也许真的是我错了,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 第九十三章 祭灶节 …… 秋嫂走进后厨,一个丫头扶着案板无声地哭泣着。 “念双——”秋嫂轻声地唤道。 那丫头转过身来,见来人是秋嫂,哭泣着扑了过来。 秋嫂搂着这个日渐消瘦的丫头,安慰道“莫哭,二少奶奶命大,她不会有事儿的。” 念双哭道“我好怕,我好怕她不会醒来,我好怕那些绣花针会给她留下疤痕,我好怕,好怕医生遗忘某一根针在她的体内。她是这么一个柔顺的人,连蝴蝶见了,都要停留在她肩膀,为什么她要遭受如此?念双不想再失去,再失去——” 秋嫂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念双的后背,道“傻孩子,人啊,这一辈子,哪里能那么顺呢?别多想了,来为二少奶奶熬汤吧,这方子是夫人多处求来的,可以把体内的毒啊拔出来,对这伤口愈合也有好处。夫人也是怕她留下什么症状啊。” 念双哭泣着接过秋嫂手中的竹篮。 秋嫂看着忙碌的念双,道“你也莫怪老太太。她虽然明知道是大姑爷欺负了二少奶奶,可又能怎么样呢?大小姐刚生了孩子,全凭这孩子才能回到杨家,难道为了二少奶奶,看着她自己亲生的闺女被遗弃吗? 有哪一个真的信那些绣花针是二少奶奶放进宝儿的摇篮里呢?可那女人的额头血彻底让夫人慌了神儿。 人若见得一个人的好,那她处处都是好。 人要是蒙了眼,那是见啥啊,都是黑的。 在气头上,突然又冒出个孩子,被人唤做亲娘的喊,莫说在气头上的老夫人,就是别人也未必能沉住气。 事儿啊就怕沉静下来想一想,时间是谎言最好的镜子。” 念双将食材洗净,一一放进陶罐里,将炭火点燃。 秋嫂走到门口,回头道“念双,每日按时将这汤送给二少奶奶喝,莫说是夫人为她寻的方子。人老了,好个面子。” …… 农历腊月二十三日,祭灶节。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下了人力车,这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用拐杖试探着凉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迈动着小脚。 荷塘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雾,几只白鹭在空中滑翔着,扑棱棱踏破荷塘的平静。 巨大的翅膀伸展开来,有力地呼扇着。 秋嫂将安容顺脖子上的围巾系好。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朝那个低矮而整洁的小院走去。 落日的光晕包裹着小院,让小院有着莫名的暖意。 站在低矮的院墙外,安容顺掂起小脚朝土屋里张望着。 一个身穿紫衣,身材高大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小小女婴来回走动着。 女人嘴里哼唱着让人发笑的小曲。 许是唱累了,女人开始逗弄女婴。 “我们的小酒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快快长大,你要记得你娘亲她的好,她虽不是你亲生的娘,但她为了你受了许多的苦。这世上还有比你娘更傻的人吗?她不傻,她能干这样的傻事儿,拣你这么个拖油瓶? 你娘亲是这世上最善的人,若是我被人诬陷了清白,那定是要大闹上一场,就林家那老糊涂,我准是要扇她几个巴掌。 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苦也受了,罪啊,也遭了,这污水脏名也背了——” 女子说着说着哭泣起来。 “如今,你娘亲还不知道咋样呢,老天爷啊,可一定要长眼啊,你娘亲要是有个好歹,那些恶人可要得意了。” 女子越说越伤心,开始咒骂起来。 “林家还有好人吗?十几年前愣是把那么好个儿媳妇活活烧死了,如今这么好的儿媳妇又给赶出了家门,现在,现在更是昏迷不醒——” 安容顺静静地听着女子的咒骂。 尽管双手颤抖,但她执意地听完了女人的哭泣和咒骂。 安容顺指了指院门,秋嫂会意过来,连忙将胳膊上挎着的篮子放到小院的大门口。 小酒儿将手指放在嘴巴里用力允吸着。 咿咿呀呀地叫着。 女子道“酒儿,你在看什么?” 顺着小酒儿的目光看去,院门外放着一个大竹篮。 女子用块小被子包裹起酒儿走了出来。 打开院门,四望,无人。 俯身,偌大的竹篮里放了荞面饺子、关东糖、猪头肉、两卷大洋、两身孩子穿的小衣服。 …… 百花厅。 偌大的梨花木桌上放了十几个青花瓷的盘子。 安容顺点了点头,拿起筷子,道“今天小年,老爷啊要过些日子才回来,今个儿,你们就陪我老太太吃顿饺子。” 许茹宝、林纪香、安容生、安容海、许茹旗、郝兆飞等人纷纷举起筷子。 另一桌围坐着安容生、安容海、许茹旗的家眷。 百花厅四周摆放了几个一人多高的瓷瓶,瓶中插了几枝梅花。 没有人言语,似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跳。 于凤凰低着头,手中把玩着筷子。 往日,每当看到她不喜进食,众人准会围拢过来,劝她多吃点儿。 桌子对面的那个老太太更会关切地让后厨的师傅多为自己做上几样小菜。 眼泪掉落下来。 仅仅几日,似没有人再注意到自己这个林家二少奶奶的存在。 每当自己出现,空气似凝固一般,没有人言语。 莫名的压抑让这个大波浪的女子想要嘶鸣。 吃过祭灶节的饺子,众人各自散去。 于凤凰走在回沧月轩的路上。 再过几日便是年了。 安容生让门房的十几个汉子将几百个红灯笼挂在林家老宅的各处。 从祭灶节开始到正月十五,这几百个红灯笼要亮上二十多天。 隔着窗玻璃,那个躺在床上的俊美的男子,眼角分明挂着泪水。 这眼泪再次刺痛了这个骄傲女子的心。 于凤凰扭身回了自己房间。 一身皮草,猩红的口红。 从抽屉的夹层里,取出那把从未用过的精致的小手枪。 这个骄傲的女子低头轻轻抚摸着这把黑色的小手枪,眼泪掉了下来。 比起枪来,她更喜欢用匕首,那种短短的匕首。 她喜欢看着鲜血喷涌而出的感觉。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用牙齿咬开了两个洞,看着鲜血从那洞中汩汩而出,她感觉到异常的清凉畅快。 将大波浪的卷发挽起,用食指轻轻将翘起的眉毛压实。 她朝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 双手插在皮草的温暖中,挎着藏了那把小手枪的女士坤包。 女子一个人独自走在无人的街头。 午夜,独享。 嫉恨一点点浮现在心头。 清晨,她看到那个曾经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青年用一辆崭新的人力车拉着绿真朝荷塘村跑去。 中午,念双将熬了一上午的补汤送到了医院,那补汤的方子明明就是老太太花了重金求来的。 下午在医院门口,她看到众多的女工聚集在医院门口,企盼病床上的女子早日康复。 而此时,她知道自己的爹娘正守候在病床前。 这一切都不会让她感觉到疼,唯有那个床上的男人的眼泪,深深刺痛了自己。 清醒的,迷糊的,都不重要了。 她分明从他的眼泪中看到了他心底的最爱。 冷,从未有过的冷。 这个大波浪的女子将身上的貂皮大衣紧紧裹在身上。 梨子江水静静地流淌着。 踢掉黑色的高跟鞋, 脱掉昂贵的俄国皮草。 年轻的女子赤着双脚朝梨子江水中走去。 她像个疯子一样,用力地挥舞着胳膊,拍击着冷冷的江水。 午夜的月光清冷得很。 她努力地将江水中的月亮捞起,却次次捞空。 突然,这个大波浪的女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江水。 片刻后,她鬼哭狼嚎地爬上了岸,抓起昂贵的貂皮大衣和高跟鞋,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踉踉跄跄地朝岸堤跑去,边跑边嘶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女子精疲力尽地跌倒在岸堤上,回头看去,哪里有什么婴孩? 梨子江水平静地流淌着。 女子凄然地笑了起来。 月光下的她如鬼魅一样,有着让人惊骇的美。 一把手枪抵在了自己的头上。 低沉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大波浪的女子立时清醒过来。 不用去摸那个精美的女士坤包,从手枪的口径和感觉,她知道抵在自己头上的正是自己那把女士小手枪。 “我每次都按照要求将消息放到了指定的位置。” 身后的人似在急速地思考。 片刻后,那人道“有人将一切消息都截留了。情况复杂,也许该调整一下。” 于凤凰一颗心放松下来。 来人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于凤凰的头发,道“不如你的人为什么要过得比你好?你才是公主,不是吗?做你想做的吧。也许乱像过后才是真相。” 惊愕的于凤凰回头看去,身后是空旷的江边大道,哪里有一个人影? 那把精致的德国女士小手枪被静静地放在自己身后。 …… 清晨。 于凤凰走在林家老宅的甬路上,心中盘旋着那人的声音“做你想做的。” 抬头望去,淡淡白雾中是许茹宝的宅院。 此时,许茹宝一定去了工厂。 于凤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提起罗裙,缓步朝那宅子走去。 偌大的宅院里种植了大量的梅花。 此时梅花刚刚鼓起一个个小小的苞蕾。 绕过这丛丛叠叠的梅林来到许茹宝的房间。 四望,两侧的厢房均挂着铜锁。 想必此时这个宅子里的丫头均去了后厨吃早饭了。 大波浪的女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钥匙插进面前这个西洋铁锁中。 须臾,轻巧地打开铁锁,轻轻走进房间,异香扑面而来。 环顾四周,偌大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 轻轻打开,一个戒指掉落出来。 于凤凰心沉了,这不就是三叔的那枚价值昂贵的微型照相机吗? 文件袋里竟是若干张刚刚洗好的照片。 这些照片上的东西悉数都是自己用那枚戒指记录下来的。 文件袋中还有几封书信,均是自己手写给三叔的。 身后似有人的呼吸声渐渐接近。 于凤凰吃惊地回头看去。 许茹宝正对着自己微微笑着。 手中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个男孩大概三四岁的光景。 第九十四章 兰梦之喜 “姨,姨娘——”于凤凰跌坐在地上。 许茹宝微笑地伸手拉住于凤凰的手,道“怕什么?” 于凤凰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林家事实上的当家人。 许茹宝将于凤凰按在椅子上,在地上缓缓地走动着。 “不要问我为什么有这枚戒指,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可以破译这戒指里的秘密,我是如何截留了你这些书信。 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在这深深大宅里活到现在?又如何管理一千多号人呢?” 于凤凰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此时的她有些茫然。 显然自己是那个螳螂。 许茹宝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皮箱,缓缓走到书桌前。 “砰——” 看着小皮箱里的东西,于凤凰有些眩晕。 那包红褐色的粉末正是自己喂食其尔顿的药末。 那包白色药末则是一种春*药,自己曾悄悄地将这种春*药下到林桐卓喝的葡萄酒里。 最后那包草药,于凤凰回忆着,一个激灵,是了,这是自己跑到距离云水镇百里之外的鹤镇买的堕胎药。 皮箱里还有一叠表格样的纸张。 轻轻将那叠纸张拿起,于凤凰突然感觉一股鲜血涌了上来,直冲头顶。 这是几份检验报告,详细列举了各种药的成分及作用于人体后,人的各种症状。 报告是英文的,附录着中文翻译过来的简化版。 于凤凰用手指轻轻捏起一点儿红褐色的粉末,道“这是日本最新研究出来的麻痹神经的药物,准军事使用,一般人很难得到它。最近几年,日本黑道上的人偶有使用这种药物的。你如何得到这种药物的? 我们已从那匹英国优良赛马的血液里查到了这种药物的成分。这种药物可以麻痹赛马的神经,尤其是运动神经,当它跃起的时候,会导致瞬间的神经麻痹,任何马匹在服用了这种药物后,在跃起时都会从高处摔下。 有人看到你在进入马厩前曾在墙壁拐角处将一个纸包打开,我们寻到了你丢弃的那张纸,上面残留这种药物的粉末。” 冷,异常的冷。 于凤凰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许茹宝又伸手捏起一点儿白色的粉末,道“这是你在汉口一家私人诊所里购买的春*药,你想用它使林桐卓兴奋起来,让他为你负责。可你没有想到吧,这种药物不是寻常的春*药,它可以让人大脑在受到刺激的时候停滞思维。 桐卓因为服用了大量这种春*药,状态并不好。你将他拖到了跑马场。 在其尔顿跃起时,做为一个训练有素的骑手,他感觉到了其尔顿怪异的地方,这极大的刺激了他的大脑神经,那一刻,他的思维停滞了。 可以肯定的是,卖你春*药的和给你红褐色药粉的人都是同一伙人。”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于凤凰,道“你处心积虑想得到他,但害他的人却是你。” 于凤凰猛一拍桌子,吼道“够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一切?你一直在监视我?” 许茹宝轻蔑地看着声嘶力竭的于凤凰,道“别那么大声,想让人们都知道是你害得桐卓吗?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卑鄙的女子吗?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曾是一个怀过孩子的女人吗?” 于凤凰猛然跌坐在椅子上。 许茹宝小心翼翼地将小皮箱里那包草药捧了出来,笑道“这是你没有喝完的堕胎药,要我告诉你这些所谓的草药的成分吗?” 许茹宝走到于凤凰的身后,轻轻抚摸了一下于凤凰的脸庞,道“你这样积极地堕胎,穆非知道吗?他为你从云水镇追到了苏州,又从苏州到汉口。你就这样对一个爱你的男人的孩子?” 于凤凰有些眩晕,她的头朝后仰去。 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她感觉到天旋地转。 突然,于凤凰站起身来扑到桌子上,抓起那枚戒指塞到嘴里。 手中胡乱地抓着桌子上的书信。 许茹宝咯咯地笑了。 “你认为我会傻到将那枚全世界只有十二枚的戒指,那么珍贵的谍报装备放到桌子上等你来销毁吗?” 许茹宝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许多一模一样的戒指,呵呵地冷笑道“想要打造外观一模一样的戒指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话音刚落,许茹宝从柜子里抽出几百封书信,道“这有几百封书信,你觉得哪几封才是你真正的笔迹呢?” “扑通”一声,一只白白的东西被狠狠摔在于凤凰面前。 那是一只兔子,双眼紧闭的兔子浑身僵硬,显然被冷冻了许多时。 那只残缺的耳朵让于凤凰几乎要惊叫出来。 是了,这就是那只喝了混有蓝色药液白开水的白色兔子。 她让丫鬟宛儿将死去的兔子埋在后花园的一丛灌木下。 “你究竟要怎样?”于凤凰有气无力地说道。 许茹宝缓步走到于凤凰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娇媚苍白的女子,道“你爱林桐卓,你想得到他。你最大的敌人是孟水芸,这个家里只可能有一个二少奶奶,那只能是你于凤凰。 至于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技艺精湛的绣娘,而不是一个娇贵的林家二少奶奶。” “仅此而已?”于凤凰问道。 “仅此而已。”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许茹宝回头看着于凤凰,道“因为这个事情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比起那个威逼你喂食其尔顿的人,比起那个神秘的三叔,我更有诚意。” 许茹宝轻轻敲着桌子,道“这大宅子,我比你更了解,你说呢?去争取自己所爱的人,总比将他拱手让给自己的敌人好。” 于凤凰有气无力道“我早已死过多次了,再死一次又如何?你想让我怎么做?” “生个林桐卓的孩子,你和他不是有过一夜吗?”许茹宝哈哈地大笑起来。 …… 于凤凰走了,颓然地走了。 白皙的手抚摸着许茹宝的肩膀,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其分精力收拾这个小妖精,不如利用她为我们做点儿事儿。” “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听你的呢?” “她不过是被爱冲昏了头,被嫉妒折磨的发疯的傻女人。比起江湖上那些功夫老道的商界名流,她不过是一个小虾米。” 白皙的手滑动到许茹宝的腰部,暧昧的气息在这个女人的耳垂边涌动着。 “功夫老道?我呢?算不算?” 许茹宝被猛然抱起,狠狠丢到床上。 白皙的手霸道地伸进许茹宝的旗袍里,肆虐地揉捏着。 “不要,现在是早晨——” “整个林家除了那个杀人犯,有谁敢随意进出这里?” 有力的大手将许茹宝挣扎的手按在床上。 “那几个顽固的老东西已经都同意了。字也签了。” 许茹宝惊喜地看着眼前这个俯在自己身上面露喜色的男人,嗔怪道“早说啊——” 白皙的手一把将淡粉色的,刺绣着牡丹的帷幔拽下。 大床发出咯吱的声响。 ……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缓步朝后厨走来。 “也不知道念双啊,熬没熬好那汤。” “夫人,二少奶奶没有醒来,这几天的汤啊最后都被倒掉了。所以您不用这么着急。中午送过去就好了。” 安容顺用拐杖用力戳着地面,道“我是想让她醒来就能看到我为她寻的汤。” 秋嫂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老太太,道“夫人,您的心啊,二少奶奶一定会感觉到的。” 安容顺抬头看了看天,道“在这小小的宅院里做一对婆媳也是要靠缘分的。” 说着说着,安容顺掏出丝巾抹了抹眼睛,道“唉,也不知道我和这丫头啊,有没有那婆媳的缘分啊。只希望啊,她尽快醒来吧。” 秋嫂劝慰道“夫人,您这几日不是总梦见兰草吗?人说梦见兰草是喜兆呢。” 安容顺摇头道“兰梦之征说的是家里有人要有喜了。梧城并未娶亲,桐卓又是那个样子,岳宇还小。哪里来的喜啊?” 一个人影在后厨里忙碌着,十几个厨师站在厨房外朝里面张望着。 安容顺和秋嫂惊讶。 一人道“二少奶奶在里面褒汤,将我们悉数赶了出来。” 一个女子挥汗如雨地忙碌着。 案板上放着大量的食材。 念双蹲在地上,边小心翼翼地扇动着炉膛里的火苗,边偷偷打量着女子。 “凤凰,你在做什么?”安容顺问道。 女子转过身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我寻来的个方子,我想为我表姐褒汤。这些食材都是我刚刚寻来的。” 安容顺道“我不是已让念双为水芸熬制补汤了吗?” 于凤凰低声道“凤凰知道婆婆关心姐姐,但凤凰还是很心焦,凤凰和表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又都入了林家,成了林家的儿媳妇,虽说表姐没有婚书,也没有把堂拜完,可她终究是我的表姐,凤凰时刻在和上天祷告,保佑我的表姐快快醒来。” 安容顺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对于这个女子,自己的心很是复杂。 她怀疑过她,质疑过她,排斥过她,再后来是后悔,接纳,包容,最近? 安容顺揉了揉头,最近竟是忽略了她了。 “娘,您看,我这方子还要用到冬瓜。”说完,于凤凰伸手朝一个硕大的冬瓜跑去。 突然,于凤凰朝身后仰去,结实地跌倒在安容顺眼前。 于凤凰看着安容顺,缓缓道“娘,我的头好疼——” …… 沧月轩。 老郎中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朝安容顺拱手道“夫人,放心,二少奶奶的头无大碍,但是——” 安容顺紧张地道“先生——” 老郎中回头看了一眼于凤凰,道“少奶奶有喜了。” “啊?”众人大惊。 老郎中摇头,道“刚刚怀上,需要好好歇息调养,她这体质很弱,稍微的刺激都有可能导致她,唉,总之今天这一跤是万幸啊。” 安容顺吃惊地看看秋嫂,又看了看郝兆飞,林纪香,安容海,安容生。 丫鬟宛儿小声嘟哝道“没想到只有一夜,二少奶奶就被二少爷给弄怀上了。” 安容顺回头看着丫鬟宛儿,怒而含笑道“住嘴。” “秋嫂,快,快准备香烛,我要给祖宗磕头。”安容顺兴奋地拿起拐杖用力地戳着地面。 秋嫂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经过林桐卓的房间时,这个在林家做了一辈子的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五章 今夕何夕 …… 安容顺必恭必敬地将三尺香插在香炉里。 林纪香走了进来。 “二嫂,一会儿去医院吗?” 安容顺俯身朝观音塑像拜去。片刻后,这个满面含笑的老太太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你去吧,今天我啊,且忙着呢。” 林纪香冷哼一声,道“二嫂,要不要再找几个医生或郎中看看?” 安容顺面色一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纪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道“桐卓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就光凭郎中一句话,你就信了那丫头怀上了?而且还是桐卓的孩子?” “你这话我不爱听。”安容顺有些生气地坐到躺椅上。 “你哥哥一年里有几天是在我房中睡的?我不是也生了三个孩子。这生子的事儿啊,那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送子观音想让你子孙满堂啊,那是石头也能生出那孙猴子。”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窗外走过。 “郝医生——”林纪香喊道。 郝兆飞看了看林纪香,低头走了进来。 “夫人,三小姐。” 林纪香终究没有说出口,毕竟自己是个没嫁人的女人。 安容顺笑了,道“郝医生,我们呢,想向您请教个问题。您说,我们家桐卓这个情况啊,你说——” 郝兆飞正色道“夫人是说二少奶奶有喜一事吧。这很正常。少爷不是时刻都是神智不清,也有偶然清醒的时刻。毕竟那几天,二少爷看上去状态不错。 那天夜里,二少爷又发起癫狂来,我怕不妥当,所以就没说。” 安容顺诧异道“郝医生,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在我们林家也做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算知道根底的朋友。” 郝兆飞看了看一旁的林纪香,道“那天二少爷突然癫狂起来,明显是因为行房事,使精力过于集中,导致神经错乱,癫狂起来。简单点儿说,就是行房事刺激了他的大脑皮层。” 安容顺大惊失色,道“您的意思是说,这,这事儿是很危险的?” “是啊,许是二少爷看到二少奶奶,把持不住,不过,也算幸运,毕竟二少奶奶怀上了。但以后尽量还是避免同房,二少爷的病受不了。” 安容顺连连点头,又惊又喜又怕。 惊的是知道自己儿子爆发力如此强。 喜的是郝兆飞的话确认了于凤凰肚子里确实是林家的种。 怕的是林桐卓的身体不允许行房,万一于凤凰这一胎保不住,以后再要怀上又要冒风险。 林纪香听了郝兆飞的一番话,心里既烦躁又欢喜。 烦躁的是于凤凰竟然怀上了,这个自己横竖看不上的女子竟然怀上了林家的孩子。 欢喜的是林桐卓竟然真的有了后继之人。 潜意识里,林纪香一直觉得林桐卓这一房很难生得一儿半女。 “秋嫂——”安容顺高声喊道。 秋嫂连忙走进屋子。 安容顺从桌子上一个匣子里取出两卷大洋和一张纸,道“去,把这大洋和这方子送给孟木娘,就说啊,这大洋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给水芸那丫头买些补品。这方子啊是大补汤的方子,是我重金求来的,让孟木娘按照这方子上所写为那丫头多褒些补汤。” 秋嫂诧异道“夫人,您这是,您以后是——” 安容顺站起身来,将佛珠挂在手腕上,朝观音塑像拜去,道“还有什么比林家血脉更重要的呢?满三个月前不要到处张扬凤凰有喜的事儿,都不要刺激到她。能顺着的尽量顺着,一切都等我那小孙子顺利出生后再说吧。” 秋嫂看向林纪香。 林纪香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去吧。” …… 云水镇医院。 念双跟在秋嫂的身后来到病房。 孟木娘和于德胜连忙起身。 念双将盛装补汤的陶瓷罐放到桌子上,俯身看着孟水芸,哭道“这一连许多日了,为何还不见二少奶奶醒来?” 于德胜摇头道“医生说啊,伤了神经,能不能醒来,全凭她造化了。” 秋嫂安抚地拍了拍孟木娘的肩膀,道“亲家母,您也不要过于熬心了。您要保重身体,毕竟林家老宅里还有一个二少奶奶,今天郎中说了,怀上了。但这消息啊,夫人说满三个月前不要张扬。” 孟木娘和于德胜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嫂,道“啥,你说的,可是,可是真的?” 秋嫂点了点头,道“我在林家一辈子了,怎么会说谎骗亲家公和亲家母呢?” 念双也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孟木娘双手合十,道“老天有眼啊,我以为我们家凤凰一辈子难有儿女啊……” 秋嫂尴尬地笑道“我们家二少爷的情况确实特殊了些。” 泪顺着孟水芸的眼角流了下来。 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二少奶奶——”念双大叫着扑了过去。 秋嫂愣了愣,突然大叫道“医生,医生——” 孟水芸醒了。 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这个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姑娘醒了。 等待在医院大门外的几十个女工涌了进来。 头发凌乱的九丫扑进房间,跪倒在孟水芸的床头,哭泣着。 孟水芸艰难地伸出手来抚摸着这个十七岁头脑简单的姑娘,道“没事了——” …… 腊月三十。 几辆轿车顶着北风和如雾一样的冰晶开进云水镇。 林家大宅的正门大敞四开。 安容顺、许茹宝带着几十口人站立在大门前的平台上。 安容生恭敬地小跑过去,将车门打开。 林纪楠从车里走了出来。 林纪楠神情肃穆地抬头看了看漫天落下的小冰晶,拽了拽披在身上的大衣。 张芝兰从车里钻了出来,满身的胭脂香飘散开来。 林岳宇兴冲冲地从车里钻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礼盒,直扑向平台上的许茹宝。 “娘——” 许茹宝拥着这个眉开眼笑的小青年,奇怪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岳宇诡异地笑道“娘,这不是给您的。您啊,要这个不合适。” “哦?”许茹宝皱眉道“我那乖儿子哪里去了呢?” 林岳宇调皮道“娘,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林岳宇冲进漫天的小冰晶中。 许茹宝喊道“这孩子,大年三十,这是要去哪里啊?” 张芝兰笑盈盈地走上平台,道“你这娘当的,你又不是没有年轻过。” 林纪楠面色凝重地走上台阶。 突然一辆人力车急匆匆地朝林家老宅而来。 一个灰布长袍的男子从人力车上走了下来。 安容顺惊喜道“梧城——” 林梧城笑着说道“紧赶慢赶,还是赶回来了。” 林纪香笑道“哪一年,你都是在三十这一天才从苏州赶回来。” 众人说笑着走进林家大宅。 安容生一声高喝。 两扇朱漆的铜制大门关上了。 …… 林纪楠将呢子大衣丢给安容生。 安容生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今年镇上的份子钱——” 林纪楠心烦道“这么点儿小事也要来找我吗?” 安容生怯生生道“往日里一直是张镇长,老门老户的,只要交两千个大洋即可,今年是新上任的刘镇长,若是再按两千个大洋,怕是不合适,可——” 许茹宝在门外喊道“安管家,这点儿小事你要来烦老爷。既然是新上任的,自然要给点面子,但也不能给太高,往后就没法给了。我说啊,今年就还给两千大洋。安管家你再额外拿两千个大洋送给这刘镇长的太太,就说啊,是我给她的麻将钱,告诉她,改日啊,我亲自登门拜访。我们林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得用在刀刃上。” 安容生点头称是,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林纪楠背着手走向上林轩。 坐在守拙斋的椅子上,林纪楠点燃一棵雪茄。 窗外是蒙蒙地小冰晶。 有人在上林轩外来回穿梭着,那是自己家的汉子们和丫鬟们在为年准备着。 接连两个月没有接到什么大的订单,林家绣坊再过一个多月将没有后续订单,两个月后将没有生产任务。 林纪楠感觉很可怕,这几天他去求见苏绣行会会长江南春,却被拒绝了。 他感觉到有一只庞大的手在笼罩着自己,莫名的压抑。 尽管小额的订单不断,但这不足以支撑林家绣坊千人的生产能力。 上海两个月,他带着几个店长参加了几次交易会和展销会,没有大的贸易商在自己的展位前驻足。 人们似乎都在避免和自己过度接触。 是什么,是什么让这些昔日里交好的生意伙伴对自己退避三舍? 一些与林家绣坊有过多年合作关系的大客户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再次合作。 林家绣坊从建立之初到现在,经历了无数动荡岁月,却从没有主动裁减过一个工人,一个绣娘。 林纪楠引以为傲的不是林家绣坊出品的绣品如何精湛,如何绚烂夺目,更不是林家绣坊在江浙绣坊行当里占有的举足轻重的份额。 林家绣坊养活了近千个家庭,让千人有饭吃,让与苏绣有关的人有饭吃,养蚕户、剿丝女工、纺纱女、挑线工、画师、雕刻工、木工、司机、绣娘、店员…… 想起林家绣坊支撑的这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生存,巨大的压力让林纪楠几乎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大客户一夜间转变了态度? 林纪楠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自己竟没有察觉到这半年来这些大户们没有来洽谈过什么,更没有和自己走动什么。 是这半年来,自己家的事情太繁杂让自己恍惚了其他吗? 林纪楠将抽屉拉开,将那本厚厚的相册拽了出来。 轻轻地翻动着。 一个个亲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林纪楠抚摸着一张张照片,心痛让他有些支撑不住自己。 “老祖母,桐卓他媳妇有喜了。你保佑林家否极泰来——” 突然,林纪楠愣住了。 他看着那显然被动过的两张相纸的夹层。 他颤抖着伸手朝那夹层里掏去。 一张照片被抽了出来。 看着照片上一家四口,林纪楠摇头,道“如果说有报应,希望将这报应报应到我的身上。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的家人无关。” 鞭炮声骤然响起。 林纪香在房门外喊道“二哥,年夜饭好了。” …… 十六时。 众人围聚在百花厅。 房外鞭炮声此起彼伏。 丫鬟宛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于凤凰走了进来。 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险些碰到于凤凰。 许茹宝惊叫道“你这小混蛋,不要碰了你二嫂,你二嫂现在金贵着呢。” 林岳宇摸着脑袋,嘿嘿地笑道“知道,知道,我要当小叔了。” 众人笑了。 林纪楠咳了一声,道“年了,开饭吧。” 众人纷纷举箸。 …… 云水镇医院。 孟木娘将饺子递送到孟水芸嘴边,道“来,吃吧,这是你姑父特意为你包的,蘑菇馅的,鲜得很。” 孟水芸看着眼前为自己操劳的孟木娘和于德胜老两口,道“水芸害姑姑和姑父为我担心了。” 一个穿着紫衣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走进病房。 “我就知道我不把这小东西给你抱来,你是绝对不会吃下一个饺子的。”紫安笑道。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个用面纱遮面的修女看着窗外蒙蒙的小冰晶,喃喃道“今夕何夕——” …… 第九十六章 烟火对影赏 年,喧嚣,平静。 尽管后花园的亭台楼榭挂了许多的红灯笼,在这个冬日里依旧显得清冷。 林梧城将一块红色的绒布轻轻拽下,一台崭新的古筝静静地摆在石桌上。 念双低头看着眼前这架崭新的古筝,莫名所以。 林梧城笑道“绿真说你曾学习过古筝,这是我寻遍苏州的乐器行,专门为你寻来的。” 这个少言的姑娘低头摆弄着衣襟,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自己从没想过能和眼前这个满腹诗文的男子这么近距离的在一起,更没有想过他会为自己去寻这样一件珍贵的礼物。 自己只想静静地远远地注视着他,从没有奢望过任何的接近。 林梧城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道“为何落泪?不喜欢吗?” 念双啜泣道“念双怎么可以得了少爷这么珍贵的礼物?念双只是一个下人。” 林梧城将红色绒布轻轻放到一个石凳子上,心痛道“人生有太多遗憾,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失望,我尽力让你们每个人开心一些。我不是有能耐的人,但我会尽力。来,看看,合手不?” 念双擦干眼泪,坐在石凳上。 纤细轻柔的手柔滑地抚弄起琴弦。 潺潺溪淙,如落雨碎瓷盘一般,丝丝情丝柔弱地浮现。 宛转悠扬、清脆明亮、缠绵细腻。 泪蒙了林梧城的眼。 他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短笛。 幽婉的笛声响起。 念双心中一动,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很怕看到那双深邃感伤的眼。 多年来静静地等待,静静地相守全部倾注到指间。 斑驳水塘,枯黄的芦苇中偶有飞鸟飞出。 红灯笼的倒影在水中旖旎着。 远处的祠堂,枯竹随着微风摆动着。 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袄子,淡粉色罗裙的女子透过竹林的枝叶看着回廊里那对抚琴弄笛的人儿,兀自流泪。 片刻后,她终是将手中的面具戴在脸上。 这个孱弱的女子转身一步步朝那黑暗走去。 …… 正月初八,孟水芸被接回了荷塘村。 孟木娘为了更好地照顾孟水芸,便住在了荷塘村。 孟水芸的身体日渐恢复,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是云水镇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按照惯例,由各家大户捐钱,镇里主事的人会安排人手在梨子江畔放焰火,设花灯。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赏灯的,有猜灯谜的,有买各种小食的,有看焰火的。 更多的年轻人是为了寻另一半。 主持花灯烟火会的人会随机抽取几对情人到台上,并赠送大礼,这几对情人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不到傍晚,人们从四面八方朝梨子江畔涌来。 十里八乡的人们更是坐了驴车,马车,乘了竹筏,皮船。 有卖小食的货郎更是早早就占据了有利地形。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个个兴高采烈,好不兴奋。 年轻小伙子个个精神抖擞,姑娘们一个个争艳。 当最后一点夕阳的光芒彻底消失时,万千的灯笼亮了起来。 一个年轻人拉着一个姑娘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着。 年轻人身穿一身蓝色的学生装,上衣口袋里插了一只钢笔。 两人咯咯地笑着,犹如两只鸟儿旁若无人地欢腾着。 两人驻足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面前。 老人微笑地拿起一根竹扦子,熟练地将十几个被剜去核的山楂穿在上面。 在黏稠的糖稀中滚动一下,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就呈现了出来。 在花灯的灯晕中,裹了冰糖的山楂果更显火红。 年轻的小伙子突然用手指粘了一些白砂糖抹在那个正啃咬一颗山楂果的姑娘的鼻子上。 姑娘大怒,大喝道“林岳宇——” 林岳宇嬉笑着跑进人群。 那姑娘猛然将那枚咬了一半的山楂果吞进肚子,挑起罗裙,追了过去。 两人在人群中嬉戏着,打闹着。 人们羡慕地看着这对一路狂追猛打的小情人。 终究是累了,两人跑出人群,倒在白色的沙地上。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人们的喧闹声。 远处的花灯犹如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梨子江畔蜿蜒着。 林岳宇用胳膊撑起身子,低头看着仰面躺在沙地上的女子,道“那朵蓝色妖姬喜欢吗?” 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喜欢。” 林岳宇开心地点头,道“那是我寻了多日才发现的,用了我一个月的‘银子’。” 女子猛的捏住林岳宇的鼻子,道“你不是林家的三少爷吗?怎么连买一支蓝色妖姬的零用钱都没有?” 林岳宇坐起身来,道“唉,我娘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从小就控制我的日用,也就说的‘穷养’。为了是培养我吃苦耐劳的品质。” 女子不满地坐起身来,摆弄着地上的沙子,道“你娘,你总是说你娘,什么都是你娘说。你以后有媳妇了,你也老是这样听你娘的?” 林岳宇转过身看着女子,意味深长地道“以后自然是听媳妇的。” “你媳妇在哪里呢?”女子调皮地问道。 “你说呢?” 林岳宇猛然将女子压在身下,四目相对。 “云儿——” 女子将脸侧向一旁,娇羞道“叫人做啥?” 林岳宇不好意思地道“不,不做啥。” 女子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林岳宇,道“你个傻子。” 女子猛地将身上的林岳宇推开,站起身来,朝堤岸跑去。 林岳宇情急,一把拉住女子的手,将女子拥在怀里。 捧起女子的脸,林岳宇认真地说道“云儿,我不傻,但我想等待,没有父母的祝福是不完美的,我要我们的未来得到父母的祝福。” 被叫做云儿的女子将头埋在林岳宇怀里,低声啜泣道“好吧,你这个傻子,我陪你等。” 林岳宇心疼地抚摸着怀里女子柔滑的头发,道“委屈你了。” …… 清风在侧,皎月当空。 津渡在畔,灯影摇曳。 人群中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地走着。 前面是一个身穿灰布长袍,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的男子。 后面几步之遥的是一个穿着淡藕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眉眼柔顺。 许是觉得那女子会冷,男子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递给女子。 女子怯怯地不肯去接。 男子拉过女子纤细的手,将那白色围巾围绕在女子的脖子上。 一人道“哎呦,这不是林家大少爷吗?猜个灯谜吧,猜中了可有奖品哦。” 林梧城微笑地抬头看着眼前一盏盏花灯。 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上各自挂了一个红色纸包,纸包表面写着灯谜。 “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 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林梧城轻声吟诵着,片刻后,林梧城道“风筝。” 花灯后的那个头带瓜皮小帽的男子将那纸包拆开,笑道“大少爷真是厉害,果真是风筝。这灯谜许多人都没有猜中。” 瓜皮小帽的男子指了指身边另一盏花灯,道“大少爷可猜得这个?” 林梧城和女子皆朝那红色纸包上看去。 “镂檀锲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林梧城笑着看着女子,道“你可有猜得一二?” 女子羞怯地低头道“念双猜得一二。” “不妨说来听听。” “这灯谜是取自《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想来不能从字面去理解,要按曹先生的本意去解。薛宝钗的这个灯谜的谜底必须要是一件熟悉物品,而这个物品大家都知道,才能达到雅俗共赏。这个谜底老太太必须要知道,薛宝钗本意就是要讨老太太欢心。 前句‘镂檀锲梓’,是说在檀木和梓木上雕琢。后句‘岂系良工堆砌成’,是说被雕琢的并非一般玉石可比,‘虽是半天风雨过’,贾宝玉是神仙下凡,他在人间的一生在天上只是半日。一生经历的悲欢离合,不过只是半日风雨而已。此物或许与贾宝玉有关,念双猜是通灵宝玉。” 瓜皮小帽的男子将那红色纸包打开,惊讶道“哎呀,姑娘真是博学,当真是通灵宝玉。” 瓜皮小帽的男子从桌子上拿起两本线装书,道“我这里奖品甚多,但二位都是读书人,故而将这两本书做为奖品,二位,如何?” 林梧城看了一眼念双,笑道“正合我意。” 接过那男子手中的两本线装书,两人正欲前行,瓜皮小帽的男子叫道“大少爷,姑娘,请留步,我这里还有一首灯谜,许多时过去了,却没有一人猜中,二位可能猜中?” 林梧城和念双走到那灯下仔细看去。 “騄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 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 一人低声道“走马灯。” 众人抬头看去,言语之人竟是一个以纱遮面的修女。 瓜皮小帽的男人愕然,他连忙将那红色纸包拿下。 “哎呦嘿,您啊,还真猜对了,是‘走马灯’。” 等众人再次抬头,哪里还有那个修女的身影? 林梧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的心痛让他无法自己,他猛然扶住身边的桌子。 为何那双眼睛是如此熟悉? 他挣扎着挺直身子朝人群跑去。 哪里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突然人群朝梨子江畔涌去。 瓜皮小帽的男子惊叫道“要放焰火了。” 林梧城回头看着站在花灯下的念双,道“走,去看焰火——” 见念双没有动,林梧城一把拉过念双的手,朝江边跑去。 这个一路狂跑的男子哪里看到自己手牵的女子正在落泪? 梨子江的岸堤到江水之间是沙地,沙地上堆放了大量烟花,几十个人正在做着准备。 人们聚集在岸堤上,沙地上。人山人海,蜿蜒的江堤人头攒动。 突然一丝光亮穿上夜空,就在人们诧异的时候,那光亮绽放做万千光点儿,犹如点点梅花,轻柔地落下。 正在人们赏心悦目时,万千的焰火被点燃,一个个光亮像箭一般穿射进夜空。 光亮在空中傲然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 金菊怒放、牡丹盛开、彩蝶翩跹、巨龙腾飞、火树烂漫、金蛇狂舞。 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 宽敞绵延的梨子江宛如一条长长的亮晶晶的鹊桥横卧大地。 林梧城拉着念双的手站在沙地上,眼睛里弥漫着泪水。在这姹紫嫣红中,他仿佛看到那个她在朝他巧笑嫣然。 念双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一双柔顺的美目里涌动着感激,敬慕。 两人长长的身影落在斑斓的梨子江水中,随着江水的涌动,缠绵着。 …… 荷塘村。 孟木娘欢喜地跑进土屋,接过孟水芸怀中的酒儿,道“放了,放了。他们已经在梨子江放焰火了。你出去在院子中就能远远的看到。虽看不真切,但真的能看到。” 不忍抚了姑姑的好意,孟水芸站起身来,走出土屋。 站在小院中,仰望遥远的天边。 那姹紫嫣红的正是此起彼伏的焰火。 夜风习习。 这个姣美温婉的女子站在小院中,犹如一朵雨后的小花虽然普通,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姣美和柔顺。 女子的眼泪滑落下来。 一道流星滑过天际,女子连忙十指扣在一起,虔心祷告起来。 “桐卓,好起来。” 一个人影趴在低矮的院墙外兀自颤抖地看着院中的女子虔心做着祷告。 突然,那人影朝下滑落,坐在地上。 一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撕扯着,无声的泪水,无声的哭泣。 许久,他扶着院墙,艰难地站起身来,院中的女子已经进屋了。 这个无声哭泣的男子用力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扭头踉踉跄跄地朝荷塘村外走去。 男子每走几步,都要捂住头拼命敲打几下。 突然,男子重重跌倒在地上。 在凉滑的地上,男子拼命地挣扎着,却终是站不起身来。 纤细俊美的手指拽着小路两侧的荒草,以使身子朝前挪动。 男子没有吭一声,他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朝前爬去。 一个小伙子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那人哭泣着俯身抱住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哭道“二少爷——” 第九十七章 人在画中行 正月十八。 林家绣坊门前几个大汉爬到高高的厂门上将几十挂一万响的鞭炮挂在曲花的黑铁大门上。 十二个以红布裹头的汉子赤*裸着上身,面前放了十二面红色大鼓。 近千的工人和绣娘们身穿白色的工服神情肃穆地在广场上排列成整齐的队伍。 着了黑色长袍金色马褂的林纪楠站在林家绣坊的正门前,将一根纸捻点燃。 几十挂一万响的鞭炮立即震天雷动起来。 十二个汉子用力地挥动起手中的鼓锤。 两头可爱的红狮子在厂门前舞耍起来。 一人用一根红色的杆子挑起一个红绣球在空中画着蜿蜒的弧线,一条红彤彤的长龙在空中时而前行,时而弯转身子。 许茹宝身穿红色旗袍,肩头披着黑色貂皮披肩。 她朝等待在一旁的安容海点了点头。 安容海托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是一碗盛装了白酒的海口大碗,白酒里有三滴鸡血。托盘上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精钢短刃。 林纪楠拿起那把短刃在自己的手指上猛然一划,鲜血滴落在碗中。 林纪楠双手捧起那碗混有鸡血和人血的白酒朝南方天际三鞠躬,突然一声高喝,林纪楠将碗中的白酒撒到地上。 几十个壮汉纷纷将怀里抱的陶瓷酒坛摔在青石的地上。 酒水四溅,林家绣坊开工了。 …… 工人们绣娘们朝自己的厂房走去。 林纪楠眼角的余光显然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色工服,头戴白色帽子的女子。 那是自己曾经的儿媳——孟水芸。 “曾经?” 林纪楠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关于这个女子的种种,他已经悉数知道。体恤她大病初愈、感念她心地善良独自抚养弃婴,欣赏她的绣工,因此对于林纪香和许茹宝将她带到林家绣坊这件事,自己也就索性做个睁眼的瞎子。 安容海、许茹宝等人跟在林纪楠的身后朝那几栋唐风二层楼走去。 林纪香领着那个温婉的女子没有进任何一座厂房,而是径直朝那几栋唐风建筑后走去。 许茹宝已和林纪香讲清,将孟水芸从配线车间调出,让她进入画室做一个学徒。 林纪香正有此意,两人不谋而合。 这个从小村走出的乡下姑娘不知道,她不知道心计颇深的许茹宝、性格耿直火辣的林纪香、不怎么言语的林纪楠、看似严格不失厚道的安容海、善良悲切的苏婉容、仗义的紫安、甚至是林梧城、念双、绿真、孟木娘……那个躺在床上看似迷糊的人儿,人人都期待着她成为一个真正的苏绣大家。 绕过那几栋唐风二层楼,孟水芸眼前一亮。 眼前竟是一个设计绝美、意境极佳的庭院。 竹篱笆上爬着常青的藤蔓,一池碧水上是一架木制小桥,几条蜿蜒的小径在草木间若隐若现。 虽是冬日,几座喷泉却不停歇地喷涌着。 那水珠落到池中,击出许多的水花。红色的锦鲤在水中嬉戏着。 那水的表面有隐隐的白雾,暖意融融。 几座竹制房舍在树林中若隐若现。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绿色的百合,那百合的叶子如此浓绿,让人诧异地以为来到了春日。 偌大的草地上,有人或蹲或站,每人面前放置了画板。 有人沉思,有人俯身在画板上细心描绘,有人快速地涂抹着。 林纪香笑了,道“此处是不是暖意融融?为了让画师们有好的心境,十几年前特意挖了人工湖,设了喷泉,更在这地下铺设了管道,有热水在这管道中循环。使得这里处处春意盎然。” 两人来到一处房舍,缓步走进。 庞大的房舍中间是两排巨大的柜子,柜子大概一米高。柜子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空间。每个空间里摆放着描绘了各种图案的底料。 底料不同,有纱布的褂子,有绢布的内衣,有锦缎的旗袍,有丝制的方巾,有棉布的鞋子……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作,墙壁四周放置了许多的柜子,柜子里堆放了大量的卷轴和图册。 看到孟水芸诧异,林纪香笑道“没有穿工服的自然就是画师了,穿着工服的自然是学徒。” 两人来到几个身穿工服的人身后,那几人正细心地将面前图样上的图案绘制到一块块绢布上。 另几人则将几只凤凰精心地描绘到白底的鞋子上。 有几人则合力在一身旗袍的不同部位同时描绘着,有在旗袍的胸部描绘百合的,有在旗袍的裙摆的位置描绘团团簇簇山菊的,有在袖子处描绘传统吉祥纹路的。 描绘好底图的底料被放置在柜子上,待干透会有工人来将底料送到绣坊,交给绣娘。 “别小瞧这些描绘底图的学徒,将来他们都会是苏绣行当里功夫卓越的画师。即使现在,他们的画技也是相当纯熟的。”林纪香说道。 孟水芸不解道“学徒,那就是人人都有画师做师傅,我的师傅是哪一位呢?” 一个老者笑道“每个画师只能收一人做徒弟,只有这个徒弟出师了,才可以收另一人做徒弟,现在咱们林家绣坊的画师里只有一位没有徒弟,她这一生从没有收过徒弟。” 孟水芸诧异道“那她就是我的师傅了?” 众人哈哈地笑了。 林纪香安慰地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拜师讲究的是缘分。你看外边那些在草地上练习画作的都是没有拜到师的,都在等待。其他画师都有徒弟,且都没出徒,你只有这一位师傅可选,但她会不会选择你做徒弟,就看你们两个的缘分了,否则就要像门外那些人一样等待其他人出徒。” 正在鞋面仔细描绘图案的老者抬头朝孟水芸笑道“姑娘可有耐心?我师傅说我再有一年或许就可出徒了,或许你可以等上一年做我的师妹。” 孟水芸哑然。 林纪香笑道“张伯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大的学徒,他二十六岁来这里做学徒,做了一辈子学徒。” “那张伯的师傅有多大呢?”孟水芸好奇道。 众人嬉笑。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笑道“张伯的师傅比他小六岁。” “啊?” 众人道“张伯厉害啊,虽然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徒,却将自己的师傅娶了做老婆。” 林纪香和孟水芸相视一笑。 两人从房舍里走出,缓步来到另一栋房舍。 此间与刚才那间完全不同。 整个房舍异常干净整洁。 墙壁上悬挂着装裱好的各种画作,底图,图样。 偌大的房间俨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展厅。 “这里的画作、底图、图样都是各个画师所创作,并投入生产的。将这些展示在这里,是给学徒们以启迪,也给来厂的那些客户做下展示。” 步入另一间房舍,几十个画师正在低头沉思着。 每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大案上放了上好的墨玉笔筒,雕龙的梨花木笔架,汉白玉的洗笔坛…… 墨香、画香。 孟水芸诧异了。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小小的她穿着补丁累补丁的破衣裳趴在村里唯一的那间私塾的窗前,身上背着年幼的水新,手里牵着流鼻涕的水年。 尽管有小虫啃咬着自己裸*露的小腿,但这个执着的小姑娘痴痴地望着私塾里那老先生的桌子。 斑驳的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 几个学子坐在黑色的长条凳子上,面前放着四书五经。 老先生闭目沉思,手里把玩着一把粗大厚重的戒尺。 几个着了长袍的小小的学子摇头晃脑,口中齐声背诵着之乎则也。 就在孟水芸静心倾听时,后背湿了,那是牙牙学语的水新撒的尿。 一个胖女人掂着小脚走了出来,吆喝道“哎呦,这不是老孟家的丫头吗?又来偷听?回家跟你爹和你后娘说,只要交十斗米就可学上半年。” 这个穿着破衣裳的小丫头一步三回头地朝私塾大门外走去。 走到大门外,她撩起衣襟将水年的鼻涕擦了去,哭道“十斗米?唉——” …… 孟水芸跟在林纪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在各个大案间缓步行走着。 人人沉浸在画中,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两人。 绣技精湛的绣娘和画技杰出的画师是绣坊里最受尊敬的人。 哪怕是林纪楠、许茹宝,在苏绣大家前,在功底深厚的画师前,都要鞠躬,恭敬地称上一声“师傅——” 自己这样一个还没入门的人,哪里会让众人看上一眼? 来到房舍的北侧,一个老人面前的大案上放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宣纸,宣纸上用遒劲的笔触勾勒出蜿蜒的山势,山间树木森森。 突然,老人端起一碗水,猛然将那碗水泼向画面。 孟水芸大惊。 就在惊诧的功夫,那画面却起了变化。 被那水泼过,那画面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蜿蜒的山立即变得蒙蒙起来,仿佛春日烟雨,树木也变得层林浸染,色彩斑斓。 看到孟水芸吃惊的表情,老人笑了。 老人从一旁的一个陶瓷罐子里抓了一把粉末,仿佛农人在播撒种子,老人弯腰将粉末一点儿点儿的仔细地撒在画面上。 几笔勾勒的山涧立即涌动起来。 那粉末撒过的位置似潺潺清泉的水花,涌动着,欢腾着。 孟水芸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跟在林纪香的身后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一处无人大案前,孟水芸看着桌子上的一幅腊梅,惊诧了。 有的梅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憨态可掬。有的含苞待放,娇羞诱人。 有的则端庄粉嫩,像贵妇一般傲人。 朴素与洁雅的,稚嫩的,热情的。 犹如置身梅园,让人精神倍增,心旷神怡。 孟水芸转身朝墙壁看去。 “扑通”一声。 众人寻声望来。 放置在一本书上的洗笔坛被孟水芸工服上的细带刮翻了。 浑浊的洗笔水立即将这幅巨大的画作浸润了。 看着眼前的画作变得斑斓模糊一片,孟水芸惊吓的朝后退去。 突然一人道“这幅腊梅设计稿的制成品是国礼,是要赠送法国驻华使节的。” 孟水芸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眉眼凌厉,精神矍铄。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整齐地梳理在脑后。 碎花布的西洋百褶裙,黑边的眼镜,黑色毛线勾的镂空披肩。 林纪香朝那老太太深深拜去,轻声道“竹先生——” 老太太猛然抬手。 林纪香会意立即不再言语。 老太太目光炯炯地看着孟水芸,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若在一天内将你毁坏的这幅腊梅拯救过来,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收你为我唯一的徒弟。你若不能,你就离开林家绣坊,再不要进入绣坊行当。” 众人吃惊地看着二人。 孟水芸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桌子上那幅已经面目全非的画作,低声道“水芸愿意一试。” …… 第九十八章 烟雨寒梅 夜,凉了。 孟水芸一个人留在画室内。 看着大案上被洗笔水污染的画作,孟水芸静静地沉思着。 片刻后,她从身边的柜子上取了几张宣纸,宣纸是没有经过加工的,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很强的生宣。 来到附近一个没有人使用的桌子旁,孟水芸开始揉搓起宣纸来,边揉搓,边放到眼前,对着白炽灯的灯光看。 将宣纸撕成一个个长条,小块。 很快桌子上,地上就杂乱地布满了小块的宣纸。 窗外有人小声嘀咕道“这姑娘不是傻了吧?是不是被竹先生吓傻了?怎么开始撕起纸来了?” 另一人道“唉,这姑娘脾气还挺犟,哪一个能将那污染的画作恢复啊?那除非是大家啊,即使是大家也未必能将一幅被污染的画作彻底恢复啊。” 一人道“你们不回去歇息,为什么留在厂里?”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负责生产管理的安容海,安容海身后跟着许茹宝。 众人惊吓,连忙施礼,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林纪香提起罗裙走了过来,俯身贴在窗户上朝里面张望着。 许茹宝皱眉道“找人在篱笆外看守,莫要让更多人来打扰。” 安容海点头称是,转身走了。 林纪香紧张地抓紧手中的丝巾,道“唉,也不知道竹先生为什么要这么严厉,说的话又是这么没有回旋的余地。” 许茹宝笑着看着房内正在撕纸的孟水芸,道“竹先生的话固然严厉,但水芸却也不是鲁莽的人,她既然能应允,并肯一试,就说明她有几成的把握。我们且看她如何化解这一难题吧,我到是相信她有妙法赢得竹先生的青睐。” 林纪香还想说什么,许茹宝道“回吧,她生来就是为了苏绣而生的,机缘又怎能轻易让她错过呢?” 林纪香尽管担心,也不得不跟随许茹宝离开了。 安容海找了两个壮汉守在篱笆墙外,任何好奇之人再无机会入内。 …… 寻来几百个干净的洗笔坛,悉数装满清水。 在清水里放上中国画的颜料,将宣纸浸润其中。 片刻后取出,放入另一个洗笔坛。 将之前那个白发老人使用过的粉末取来,一点儿点儿撒在浸润了颜料的宣纸上。 有的绽放如梅花,有的斑驳如树皮,有的则结成了绿斑。 孟水芸大喜。 将那白发老人大案上的所有装有粉末的瓶瓶罐罐捧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又寻来大捆大捆的生宣。 拿起大狼毫的毛笔沾上各色颜料在浸润了清水的生宣上涂抹,从不同瓶瓶罐罐里取出各色粉末,仔细地撒在宣纸上。 渗透,扩展,融合。 …… 这一日清晨,人们早早来了林家绣坊。 人们早已得了消息,那个被数百枚绣花针扎伤的姑娘要在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幅被污染的珍贵画作“拯救”过来。 懂的,不懂的,每个人都兴冲冲的。 人们聚集在篱笆墙外朝里面张望着。 安容海一声呵斥。 “都不去上工,跑到这里做什么?” 工人们绣娘们不肯离去。 林纪香走了过来,道“此处离那儿甚远,莫说看,就是听都听不到,何必在此耽误时间呢?” 许茹宝跟在林纪楠的身后,笑盈盈地走来,边走边道“水芸那丫头污染了画作,要担责将那画作恢复,你们若是误了工,可是要扣工钱的,分了心,错了一针,一线,毁了我的绣品,我是要扣钱的。” 众人嘿嘿地笑着,转身散去。 画师们,学徒们三三两两地走向画室。 林纪楠、许茹宝、安容海、林纪香等人恭敬地等待在篱笆墙外。 满头白发,被称呼为竹先生的老太太缓步朝这边走来。 林纪楠带领众人朝那老太太深深施礼,道“竹先生早——” 老太太皱眉看着林纪楠,道“你来是为了那丫头求情吗?” 林纪楠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生自有自己的规矩,纪楠怎么能私心地坏了先生的规矩呢?纪楠只是好奇,想来看上一看。” 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进园子,边走边道“也罢,你们进来吧。” 众人进了画室,有眼尖之人立即搬来椅子。 众人一一落座。 老太太坐在正首,林纪楠坐在老太太的左首,许茹宝坐在右首。 几个学徒搬来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大案被放置在众人面前。 那幅被污染的画作平整地放置在大案上。 在孟水芸的吩咐下,几人将一个摆满了百多个干净的洗笔坛,百多个瓶瓶罐罐的桌子抬到大案附近。桌子上另有大量生宣,干净的毛笔。 洗笔坛里装满了清水,瓶瓶罐罐里装了各色粉末。 孟水芸弯腰,朝老太太和众人深深施礼。 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个温婉的女子拿起一张生宣,用剪刀剪成小块,将宣纸覆盖在画作上的一个部位,拿起干净的毛笔,轻轻沾满清水,在宣纸上轻轻地刷着。 片刻后,宣纸浸润了。 从一个瓶子里抓取一点儿粉末,轻轻地撒在宣纸上。 再次取出一块宣纸,覆盖在原本那张宣纸上。 反反复复。 不同部位,宣纸的张数不同,浸润的水也不同,使用的粉末也不同。 甚至毛笔的力度也不同。 不多时,被孟水芸使用过并丢弃的宣纸就装满了整整一个纸篓。 足足两个时辰,孟水芸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个个简单的动作。 眼前的画作发生着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突然有人惊诧道“当真是恢复了。” 另一人道“竟真的看不出来被洗笔水污染过。” 众人惊诧的看着那画作,纷纷扭头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老太太。 林纪香笑道“竹先生,您看,真的恢复了。” 老太太斜睨了一眼林纪香。 “虽然方法笨拙,但好在心细,也算吧。”老太太冷冷道。 突然,孟水芸朝那老太太跪去,道“水芸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原本放松下来的心被这一句“不情之请”惊得重新提了起来。 老太太没有看孟水芸,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幅画作,道“做你想做的吧。” 孟水芸没有想到老太太竟然早已神领了自己的意思,感激地朝她拜了三拜,道“多谢师傅给我这个机会。” 孟水芸转过身来,走到大案前。 从几个瓶瓶罐罐里抓取各色粉末。 将粉末放在一张硬纸板上,孟水芸托起纸板,俯身靠近画面,轻轻吹动纸板上的粉末。 细腻的粉末被吹散开来,轻柔地落在画作上。 由于之前孟水芸多次使用生宣,重叠,刷水,冲压。 此时整张画作都被水浸润,只是不同部位干湿程度不同。 粉末落在画作上,立即起了反应。 不多时,有人惊诧道“烟雨,烟雨寒梅——”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有人鼓起掌来。 身穿工服的学徒们纷纷叫嚷起来。 性格开朗的张伯叫道“厉害,当真是厉害。” 老太太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案前。 一丝光亮划过老太太的眼眸。 没有风吹雪压,没有凛浰寒风,烟雨蒙蒙的江南数枝梅却有着一副傲骨。 老太太低声道“画者常用漫天遍野的雪,寒冷残阳,或落在枝条上点点落雪来突出梅花的傲骨,没想到你竟然能用江南烟雨的柔来表现梅花的‘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林纪楠看着眼前这幅被点了睛的画作,心情复杂。 淡淡的遗憾再次涌上心头。 缘分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对于眼前这个天资如此聪慧的,善良的女子,或许辅助她成为苏绣大家,才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林纪香轻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环顾四周,看着画室里的众人,道“我萧竹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我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如果这丫头将污染的画作恢复过来,我就收她为徒,我自然会遵守这个承诺。” 孟水芸闻听此言,激动地猛地跪倒在地,朝老太太连磕三个响头。 自称萧竹的老太太扶起孟水芸,道“一切都是缘。你能想到破解之法或许是因缘际会,但你能将一幅江南梅花点成傲骨寒梅,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孟水芸成了林家绣坊画技最高的画师萧竹的徒弟。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林家绣坊。 林家老宅的人也立即得了这个消息。 人人为孟水芸感到高兴。 为感谢萧竹收孟水芸为徒弟,林纪楠想设拜师宴,被萧竹一口回绝了。 这个曾留学法国十多年的老太太冷冷道“我不能领了你们的情,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用情,还不起。” …… 林家老宅。 青黛的眉毛挑起。 “什嘛?” 装了山楂的果盘被狠狠摔在地上,山楂果在地上翻滚着。 于凤凰浑身哆嗦的用手指戳着丫鬟宛儿的额头,道“你,你,你再给我,说,说一遍……” 浑身青紫的丫鬟宛儿跪在地上,捂着脸颊,哭道“那贱人被萧竹收做徒弟了。” 于凤凰伸出十根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狠狠掐住丫鬟宛儿的脸,道“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一人挑起帘子,来人正是秋嫂。 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 于凤凰一看那老太太,大哭道“娘——” 安容顺看了看一地的山楂果,又看了看浑身青紫的丫鬟宛儿,道“你这个不长眼力见儿的小妮子,你要是让我那小孙子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 丫鬟宛儿委屈地无声地哭着。 安容顺抬起拐杖一戳地面,道“哭,哭,出去哭。别影响了你家少奶奶的心情。” 丫鬟宛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捂住嘴巴,跑了出去。 安容顺看着一地的山楂果,笑道“好啊,好啊,酸男辣女,酸男辣女。” …… 第九十九章 十字架 被称为竹先生的老太太本名萧竹,表字子檀,号龙山。 出生在书画世家,留学法国多年,三十八岁归国。 萧竹对中国画造诣很高,对西洋画也有很深的研究。 虽然萧竹当着众人的面收了孟水芸做徒弟,但人们都替孟水芸捏了一把汗,因为萧竹脾气古怪,待人冷漠。 一连几日,萧竹没有跟孟水芸说过一句话。 孟水芸尴尬地跟在萧竹的身后,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和这个面无表情的老太太交流。 当萧竹作画时,为避免影响她创作的思路和情绪,孟水芸只好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遥望老太太“挥毫泼墨”。 这一日,孟水芸早早来到绣坊,洒扫,清洁,整理,沏茶。 日上三竿不见老太太的身影。 见孟水芸坐卧不安,有人道“竹先生经常不来这里,在家里作画。有时心情不好,也会不来。” 孟水芸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安。 “萧师傅会不会是病了呢?” 向其他画师要了萧竹的住址,孟水芸决定去看望这个在所有人眼里不可接近的怪人。 …… 萧竹住在云水镇一栋西洋小楼里,院墙上缠绕着令人胆寒的铁丝网。抬头看去,二楼的几个窗户全部被厚厚的深蓝色的窗帘遮挡着。一道厚重的黑色大铁门将这栋西洋小楼彻底封闭起来。 按动门铃,许久不见有人来开门。 四望无人,孟水芸着急了。 难道真的病了? 回头一看,几个木箱子放在街巷拐角处。 孟水芸用尽气力将那几个木箱子拖到院墙外,依次叠了起来。 爬上木箱子,孟水芸低头看了看院墙内的地面,心道:还好是草坪,虽然枯萎了。 跨过那道铁丝网,孟水芸朝地面跳去。 刺拉一声,回头看去,自己的罗裙竟然被扯破了。 疼。 低头一看,膝盖跌破了,血涌了出来。 一瘸一拐地来到房门,任凭如何拉拽,都无法将房门打开。 眼前浮现那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太正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孟水芸更加着急起来。 抓起门边一个铁棍,狠狠砸向门上那块五颜六色的玻璃。 随着玻璃哗啦一声,屋子里白色的烟雾涌了出来。 狼狈地钻进房间,顾不得胳膊被玻璃的碎片划伤,头发凌乱的孟水芸急切地将一扇扇房门打开。 “师傅——师傅——” 整个一楼没有萧竹的身影,难道是在二楼? 孟水芸冲向二楼。 是了,烟雾是从那扇雕刻着花纹的房门里冒出来的。 孟水芸猛然将房门打开。 烟雾几乎将她熏倒。 烟雾中,萧竹正坐在椅子上,将手里的画一张一张地放到面前的火盆里焚烧。 屋子里杂乱无章地丢弃着许多的画作。 孟水芸用衣襟捂住鼻子冲向窗户,猛然将窗帘一一拉开,将所有窗户打开。 阳光倾泻进来。 萧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孟水芸,道“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翻墙跃入,你弄坏了我的草坪,你弄坏了我的房门。” 孟水芸尴尬地笑了笑,道“师傅,我以为——”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萧竹站起身来,冷冷道“你以为我病了?你以为我没有人关心?你以为我离群寡居?你以为我在烧炭自杀?” “师傅,我——” “你走吧,不要进入我的生活。我们的关系仅限制在林家绣坊的画室内。” “师傅,我——” 萧竹转身朝房门外走去,突然,这个六十多的老太太抓住门框,身子朝地面瘫软去。 “师傅——” …… 萧竹病了。 尽管萧竹一直拒绝接受任何人帮助和照顾,但孟水芸还是固执地留在了萧竹的身边。 除了照顾萧竹的饮食起居,闲暇,孟水芸开始整理萧竹家里的画室。 一本厚厚的画册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画册一共二十三张。 第一张是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孩,胖胖的,可爱之极,褐色的大眼睛,轻微的卷发。婴孩的手中抓着一个精致的十字架。 第二张是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天真的笑挂在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正在蹒跚学步。一个十字架挂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第三张是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开心地在草地上踢着足球。同样的十字架。 …… 第二十三张是一个英俊的外国男子,男子身材偏消瘦,深邃的褐色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头发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男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 十字架,为何这些十字架会如此熟悉? 是了,是那行英文小字。 “这是我的儿子,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应该二十三岁了。” 回头看去,却是穿着睡衣,精神疲惫的萧竹。 萧竹走进画室,躺在摇晃的躺椅上,微微将眼睛闭上。 “你坐下,听我讲一个不是很美的故事——” 孟水芸拉过一条小凳子,坐在老人的脚下。 萧竹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道“二十多岁那年我留学法国学习西洋画法,在大学里结识了一个学习歌剧的英国青年,他叫艾伯特。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的那种贵族气息所吸引。 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后裔,纯正的英国血统。 虽然是个英国人,但却向往东方文化,他有着法国人的浪漫。 我时常感到奇怪,他是如何能将英国人的正统、法国人的浪漫、德国人的严谨,集中到一起的? 一天,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他拿着一支玫瑰花拦住了我的去路。”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将黑边眼镜拿了下来,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故事很老套,我们和许多在异国他乡结识的情侣一样,我们相爱了,并住在了一起。 我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婚姻,一个稳定的家。 他从不给我承诺,做为一个独立女性,我怎么能逼迫他去娶我呢?我愿意等待他主动给我一个真正的家。 突然有一天,他带我去了一个餐厅,他说请我吃最后一顿饭。 他说他买好了票,吃过这顿饭,他就要离开法国回国了。 他说他的妻子病重,也许不久于世了,他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陪着他,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怎么可以和一个要死的人争呢? 我喝了三瓶烈酒,这个人走了,走了。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有一个计划,我要等他,等他回来找我,我不相信他真的不爱我,真的会放弃我。 整整十年,在我三十七岁那年,他回到了法国。 十年后的重逢,让我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很怕他会再次突然离开我。 一天,一个法国女人找到我,她说自己是他的妻子,她希望我能让他回归家庭,她是法国一个农场主的女儿。 原来他一直在欺骗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游戏人生。 我喜欢上的是一个风流的浪子。 人就这样奇怪,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失败越不想服输。我像一个赌徒一样,我不相信自己真的被他骗了。 男人会离开你,会欺骗你,但孩子怎么会骗你呢? 我想生一个他的孩子,那样,我会觉得我始终都和他在一起。 一天,他喝醉了,回来将我暴打一顿,他将值钱点儿的东西全部拿走了,包括我的几幅画作。 他不但玩女人,他还是个赌徒,酒鬼。 那天夜里,我从租住的那套公寓的顶楼跳了下去。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医生说我有了。” 老太太萧竹突然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用卖画的收入维持着自己在法国的开销,三十七岁那年,我生下我可爱的儿子小保罗。正当我对人生有了美好期望时,他落魄而狼狈地回来了。他到处翻腾,他到处寻找,最后他盯上了我刚刚满月的儿子。 在我的小保罗刚满月时,他的亲生父亲,那个高贵的英国贵族后裔将他抢走了。 我像个疯子一样寻遍巴黎的大街小巷。 没有了,没有了,我的小保罗被他的亲生父亲抢走了。” 老太太萧竹抱着画册大哭起来。 “十个月后,我在警局贴的告示上看到这个高贵的英国人被击毙的消息,他因为酗酒在街头与人殴斗,被人用猎枪将头射穿了。 三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我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法国,那个浪漫而又伤痛的国度。 我的小保罗成了我一辈子的想念,也成了我一辈子的梦魇。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不想和任何人接近。我怕再次受到伤害。 世上,唯一不能骗你的是你手中的笔。只有你笔下的世界是你可以控制的。” 孟水芸没有想到这个脾气古怪,待人冷漠的老太太竟然有着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突然,孟水芸想起什么。 她猛然抓住老太太萧竹的手,道“师傅,你每年给小保罗画一张画?” 这个哭泣的老太太动情地抚摸着画册,道“是啊,每年画一张,如果我的小保罗活着,今年就二十三岁了,可以想像,他该是多么英俊帅气啊。” “这个十字架上面的保罗是他的名字?” 老太太萧竹叹气道“这是我为了庆祝小保罗满月,特意自己设计和手工制作的,这个世上,没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了。” 孟水芸猛然站起身来,疯了一样冲出了房间。 她哭泣着朝荷塘村跑去。 是了,那个十字架,那个十字架。 小保罗,那一定是小保罗的。 第一百章 日照西桥 …… 满头白发的萧竹吃惊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孟水芸闯了进来。 “这个,这个——”孟水芸边用一只手捂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脯,边将手伸向萧竹。 一个十字架放在孟水芸的手心。 十字架上刻着一行英文小字。 萧竹浑身颤抖地站起来,两只苍老的手缓慢地朝那十字架伸来。 一声痛苦的哭嚎响彻天宇。 满头白发的萧竹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将那十字架按在自己的胸口。 眼泪如河一样喷涌。 “天啊,我的小保罗,小保罗——” 萧竹猛然抓住孟水芸的胳膊,哀求地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求你,你从哪里得到这个十字架?你知道我的小保罗在哪里吗?我求你——” 孟水芸跪倒,将悲切哭嚎的萧竹搂在怀里。 “我想,你的小保罗一定还活着。因为这个十字架是放在一个木盆里,木盆顺江而下,木盆里有一个小小的女婴。或许这十字架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信物,或许我们寻到女婴的父母就能找到你的小保罗。” 哭泣的萧竹看着孟水芸,道“天使在人间,我要看我的小天使——” 萧竹没有想到二十三年后会再次看到自己亲手制作的十字架,更没有想到这十字架是随一个婴孩一起顺江而下。 这个原本冷漠的,脾气古怪的老人,立即扯了孟水芸出了房门,来到大街上拦住一辆人力车。 “去,去荷塘村。” 人力车飞快地朝荷塘村跑去。 泪模糊了萧竹的眼。 风吹拂着老人花白的头发。 孟水芸扭头看着激动的萧竹,不能自己。 泪抑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无论眼前这个老人是不是酒儿的亲人,她都是与酒儿有关的人。 这样被爱所伤的人,为何还要责怪她的冷漠与不近人情呢? 萧竹从紫安怀里抱起小酒儿,激动地哭道“孩子,你的爹娘呢?婆婆好想见到你的爹娘。” 萧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十字架,轻轻放到小酒儿的手里。 “孩子,拿好了——” 虽然没有人说酒儿就是萧竹的孙女,但萧竹显然是把小酒儿当做了自己的孙女。 亲了又亲。 孟水芸看着眼前的萧竹,难以相信这就是之前那个人人畏惧,人人不敢接近的古怪老人。 小小的十字架,可爱的小酒儿,孟水芸的细心照顾。 冰山一样的萧竹融化了。 人们发现这个古怪的老太太经常笑意盈盈地行走在竹桥上,人们看到萧竹常常买了婴孩用的东西坐了人力车朝荷塘村而去。人们常常看到这个画技精湛的老太太微笑地在洁白的纸面上细心勾勒着自己心中的世界。 众人看着老太太新创作的几幅画作,均能从中感觉到隐约涌动的暖意,爱意。 日常中,萧竹开始潜移默化地教授孟水芸学习绘画。 因为跟随苏婉容已经学习过一些中国画的基础。萧竹感觉孟水芸已有一些基础,便着重在技法和立意上进行点拨。 对于西洋画,孟水芸则完全是个生手。 为了让孟水芸更好地观察光线的变化,老太太萧竹寻来许多玻璃酒杯,玻璃酒瓶,和葡萄、苹果、梨子等水果堆放在窗前,窗外的阳光倾泄下来。 葡萄上的水滴折射着光芒,玻璃酒杯,玻璃酒瓶因为互相重叠,光线经过多次折射,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随着窗外太阳的移动,光线的方向也在变化,物品的阴影也在变化。 铅笔在白纸上沙沙地移动着,画意在心中流淌着。 阳光下,风吹过,这个坐在西洋小楼窗前细心绘画的女子如此专注。 老太太萧竹坐在躺椅上安详地细细地品着咖啡,她不知道自己未曾在咖啡里放糖。 淡淡的苦,自我品味,甜蜜着,沉沦着。 抬头看向窗外,阳光迷茫了双眼。 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正朝这边走来。 轻微的卷发泛着丝绸的光泽。 “我的小保罗——” …… 盘若寺的山门、百马渡的巨石、明山峡谷、百草西塘…… 老太太萧竹带着孟水芸走遍云水镇附近所有景点。 直线速写、勾线速写、线面速写、明暗速写…… 铅笔、钢笔、木炭条、毛笔…… 人物速写、风景速写、动态速写、静态速写…… 这一日,两人来到西桥。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泛着夕阳的光芒。 独木小舟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 木桥的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孟水芸站在画架前细心描绘着冬日的湖光山色。 一辆汽车缓缓停靠在远处。 一个男子将白色窗帘挑起,久久地注视着远处那个沉浸在绘画中的女子。 男子着了一身灰布长袍,形容虽然消瘦却不失儒雅的风度。 “大少爷,要下车吗?”司机老钱回头问道。 林梧城摇头,道“不了,走吧,希望在午夜前能赶回苏州。” 黑色的汽车发动起来,很快便消失在盘旋蜿蜒的山路尽头。 林梧城依靠在座位的后背上,摇摇晃晃中,这个日渐消瘦的男子沉沉睡去。 “梧城,你看,为什么我总画不好呢?”苏婉容懊恼地说道。 林梧城从身后拥住这个姣美的女子,握住那只纤细的手。 心意动,笔落。 泪湿了眼眶,美梦难成真。 彷徨,人间已无伊人胭脂香。 …… 林纪楠带着林岳宇回上海了。 张芝兰留了下来。 林纪香不解道“你怎么不走?你不是说这大宅子没有你那鸟笼舒服吗?” 张芝兰得意地笑“我怎么能走呢?我那个干儿子要当大老板了,我这个干娘要留下来为他打气。” 安容顺瞥了一眼得意的张芝兰,道“一个十六七的孩子能当什么大老板啊?” 张芝兰兴奋地盘腿坐在椅子上,瞪起一双凤眼,道“你们别小瞧这孩子,本事可大呢。人家开厂子呢,做电器,做电风扇,知道不?电风扇。那可是有知识的人能做的。人家还请了不少外国专家呢。 想想也是,人家好歹是将军的儿子,那不管做啥,那肯定比咱们这样的人家有气度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茹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道“做电器?他这厂子开在哪里呢?” 见众人的兴趣被调动起来,张芝兰更加兴奋起来,她站起身来,道“厂子就设在咱们邻近的镇西塘。” 许茹宝皱眉道“半年前说有大客商买了两百亩地的就是单凯?” 张芝兰拍手,道“是啊,是啊,人家真正的大门大户的人,低调。不像咱们这普通的老百姓啊,有点儿事儿就咋呼到天上了。” 安容顺冷哼一声。 张芝兰看了一眼面色阴冷的安容顺,笑道“我啊,不和你们闲聊了,我要去西塘看看单凯,这么拼命,我真怕他累到啊。” 张芝兰兴奋地挎着小包走了出去。 安容顺不悦地站起身来,道“秋嫂啊,陪我去看看我那小孙子。那是咱林家真正的血脉。” 秋嫂扶着安容顺走了。 林纪香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边走边道“乱啊。” 许茹宝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的安容生立即像个鬼魅一样从帘子后走了进来。 “去,去好好查查,这个单凯是怎么回事儿。” 安容生不解道“他爹不是张司令的手下吗?” 许茹宝挑起眉毛,冷冷地看着安容生,道“你真的是林家的管家吗?” 安容生不敢看向许茹宝,低头道“我去查便是。” …… 实在受够了,每天像个病人一样要被众多人“监视”。 大量的补品,各种的鲜汤,大量的水果。 于凤凰捏着自己日渐丰腴的脸庞,怒了。 “这样下去准是要变成猪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摆脱了嘘寒问暖的安容顺,于凤凰带着丫鬟宛儿走出了林家老宅。 绕过几条巷子,于凤凰刚想步入一家首饰店,远处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侣吸引了自己的目光。 那是一个年轻的人力车夫,他站在一堵白色的墙壁下,正捧着一个饭盒吃着午饭。 一个女子正拿着毛巾擦着那个年轻男人额头的汗水。 丫鬟宛儿嘲笑道“还真是不要脸啊,真会勾搭男人。我说她今天怎么没有吃午饭,原来是把自己的午饭带出宅子,来讨好男人啊。” 于凤凰将手中的丝巾拧成一个死结,恨恨道“绿真——” “二嫂——” 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 于凤凰诧异地看着来人。 一个阳光少年微笑地看着自己。 “二嫂,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丫鬟宛儿着急道“宛儿见过单公子。” 于凤凰笑了。 “我当然知道啊,我还知道你要在西塘镇投资办厂。” 单凯笑道“都是干娘在说笑。家父觉得不能让我终日无所事事,便想让我有个事情忙碌起来,不使时光虚度。” 一辆豪华的轿车开了过来。 单凯将车门打开,道“弟弟可以请二嫂去我西塘镇吃冰糕吗?” “冰糕?”于凤凰诧异了。 别说冰糕,即使喝一口凉开水,安容顺都会大叫起来。 单凯意味深长地看着于凤凰,道“一个人在那老宅子不清冷吗?为什么不多出来走走呢?此时阳光正好,不要浪费了大好时光。” 于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弯腰进了汽车。 “二少奶奶——”丫鬟宛儿叫道。 于凤凰将车门拉上,从女士坤包里取出几张钞票丢了出来。 “你在这里玩上半天,等我回来。”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欲来 西塘镇。 西塘镇与云水镇非常近,汽车不到片刻就来到位于西塘镇北侧的庞大的工地。 虽是冬日,但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劲头着实让于凤凰震惊。 她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庞大的,上千人的工地会是眼前这个十六七岁少年在管理,她更无法相信这里将崛起一座巨大的电器厂。 那十几个手拿图纸的外国专家证实了张芝兰说的都是真的。 眼前这个庞大的两百亩工地上将有一座庞大的电器厂。 几十个太阳伞下是圆形的木桌和藤椅。木桌覆盖着粉色格子的桌布,当于凤凰坐在藤椅上时,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侍应走了过来。 雪一样的冰糕上装饰着柠檬和樱桃。 “砰”的一声,年轻的侍应将放在冰块里的香槟酒的软木塞启开了。 单凯微笑着双手拿起香槟酒将于凤凰面前的高脚酒杯斟上。 见于凤凰久久不动,单凯笑着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二嫂又没有怀孕呢,为何怕凉?” 于凤凰心中一惊,片刻后,她就恢复了镇定。 “你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懂呢。” 单凯微笑着依靠在藤椅上,将两个胳膊放在扶手上。 “二嫂,这里不是林宅,你我对于林家来说都是外人,为何彼此还不坦诚呢?” 于凤凰不去看单凯,而是将目光投射到远处那如火如荼的工地。 单凯从怀里掏出香烟,点燃。 于凤凰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这个少年的一举一动。 从他掏烟点烟的动作,于凤凰已经在心里确定,这是一个经过长期军事训练的人。单从手指上的印记和动作就可知这是枪法,剑法极其厉害的人。 想起有人说过单凯的爹是跟随张作霖的一个将军,于凤凰也就释然。 单凯深深叹气道“在那样一个宅子里,守着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面对一帮心计的女人,嫂嫂不容易。” 想起自己的过往,于凤凰心中一痛。 “二嫂,我这西塘镇不比云水镇,我这里简单得很。而且西塘可玩的地方比云水多,二嫂烦闷的时候尽管来便是。我这里也有郎中,随时可以帮助二嫂诊治。” 单凯伸手打了个响,一个老郎中走了过来。 于凤凰有些眩晕。 那老郎中正是之前许茹宝寻来为自己诊治,说自己有喜的老者。 “你想做什么?”于凤凰冷冷道。 单凯将口中的香烟夹了起来,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 “做我的棋子。” 于凤凰呵呵地笑了。 她完全地释然了,完全地轻松了。 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好。 从那火舌吞噬的山谷逃出后,她经历了人间地狱,当她披荆斩棘活了下来时,被派到云水镇进入林家。 没等自己真正展开工作,立即被许茹宝盯上,成了许茹宝利用的工具。 如今,又被眼前这个阳光灿烂的少年盯上。 于凤凰笑了起来。 抓过那瓶开启的香槟,于凤凰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单凯眯缝起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道“三叔手里出来的,果然了得。” 于凤凰浑身打了个冷战。 “你是——” “带上来吧。”单凯拍了拍手。 四个男人抬着一个沉重的铁皮箱子走了过来。 当铁皮箱子被打开的瞬间,于凤凰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箱子中蜷缩着四个被乱枪打死的男子,其中一个男人耳朵被割掉。 单凯微笑着说道“这是我送你的小小见面礼。” …… 林家绣坊。 老太太萧竹大发雷霆,其他几十个画师也是怒气冲冲。 一些即将投入生产的图样手稿失窃了。 画室向来是林家绣坊重地,而这些图样手稿又都是商业机密,被存放在保险柜里。 掌握保险柜钥匙的只有安容海和许茹宝。 安容海面色铁青,他抓起电话。 “不能报警——”许茹宝按住了电话。 林纪香不解道“为什么不报警?必须找到手稿,如果寻不回来,就会耽误生产,贻误了工期,怎么交货?” “能不用钥匙和密码就将保险柜打开,你觉得会是一个普通的贼吗?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偷马上要投入生产的图样,其他图样为什么没有丢?”许茹宝说道。 林纪香诧异道“是啊,只丢了马上要投入生产的,其他一些手稿也很珍贵,却没有失窃,看来,真是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这一批货。” 安容海突然猛一拍脑袋,大叫起来“这批货是大华贸易行订购的,如果有差池,我担心有人会做文章。” 林纪香懊恼地说道“二哥真是老糊涂,早就说过不要接大华贸易行的订单,最近这几年大华贸易行内部不太平,听说原先那个董老板被人刺死在澡堂子,他的大儿子继任后又被杀死在火车的包厢里。” 许茹宝道“不要听那些谣言,许是他们老董家内讧。” 林纪香跺脚道“怕的是有人拿这件事情,用我们林家这笔订单做枪,唉。” 一直没有言语的萧竹道“既然是被盯上了,又怎么能寻回?想来那批手稿不是被藏匿到不可寻的地方,就是被毁掉了。眼下只有马上重新赶制。” 安容海忧虑道“时间恐怕来不及了,绘画不同其他,怎么能用时间限制呢?” 萧竹思考了片刻后道“这些学徒们虽然立意没有师傅们深远,但在技法上已经算纯熟,不如将这次事件当做是给他们的一个机会。让他们在三天内将所有失窃的图样手稿全部重新绘制一遍。若是成功,便可出徒,晋升为画师,以做激励。” 许茹宝在地上来回走动着,终究是停了下来。 “可以一试。” 连续三天三夜,学徒们和画师们分工合作,按照记忆“再现”失窃的手稿。 这三天三夜,尽管孟水芸只能给众人打打下手,但由于参与的范围广,观摩的技法也多,这三天三夜极大的提升了孟水芸的画技。 由于有“出徒,晋升为画师”的激励,学徒们尽心尽力的赶制着。 第三天的傍晚,两百二十三幅图样手稿全部完成。 萧竹非常感慨,当场宣布张年九、伍子安、成连城三人出徒,晋升为画师。 为感谢画师们和学徒们连夜赶工,许茹宝让账房为画师们每人发了六十个大洋做润笔费,为学徒们每人发了五个大洋做辛苦费。 夜长梦多,为避免再次被窃取,被赶制出的图样手稿立即投入生产。 …… 孟水芸疲惫地走出画室,她感觉很累,她要回荷塘村好好歇息。 一辆铁皮车从篱笆墙外轰隆隆地开过。 孟水芸诧异了。 画室讲究的就是一个静,为何运送垃圾的铁皮车会经过这里到做装裱材料的厂房? 孟水芸跑出园子,跟着那辆轰隆隆作响的铁皮车到了林家绣坊西北角的一座厂房。 这是专门做装裱材料的厂房。 苏绣的装裱分软裱、硬裱、双面绣、屏风。 软裱和中国的传统字画装裱办法相同,直接裱在格外的纸上。 软裱带着方便,便于运送,适宜保藏,无论巨细都可卷起来收于特制的筒中。绣花时需求针角短,做工需求格外精密。首要缺陷是简单受气候湿润干澡影响而缩短变形,在装裱过程中需求用水先把绣品浸湿,绣花时用的丝线具有必定的光泽度,浸水后使丝线失去光泽,影响绣品的颜色。装裱时间长,需一周左右。 硬裱是直接在绷子上把绣好的著作用胶粘在专用薄木板上,待胶彻底粘牢后取下绷子,配好装饰性的卡纸,然后装框。 双面绣要用镂空雕花框。 屏风要呈现出一种和谐之美、宁静之美,更要用到精美的木雕。 在这专门做装裱材料的厂房里堆积了大量的优质板材,大量的木工工具:量具、手工锯、木工刨、木锉刀、手工凿、木砂纸。 从车上跳下四个人,快速地将厂房里还没有刷漆的镂空雕花框悉数装到垃圾车上。 最后用刨花木屑覆盖在上面。 躲避在黑暗中的孟水芸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分明看到那个指挥这些人装车的是安容海。 为什么,他要将这些还没有刷漆的镂空雕花框装到平日来拉垃圾的车上?还要用刨花和木屑覆盖? 就在孟水芸诧异的时候,有人在大喊。 安容海闻声急匆匆朝那几个装车的人交代了几句。 安容海急匆匆地从厂房里跑了出来朝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 垃圾车开出了厂房。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一辆普通的垃圾车,一辆装满刨花和木屑的垃圾车。 越来越多人在吵嚷,越来越多人朝一座厂房涌去。 孟水芸从黑暗中走出,她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莫名的恐慌让她感到有些冷。 孟水芸跟着人群来到一座厂房前。 几十个绣娘在哭泣。 一幅幅精美的苏绣上落了许多黏糊糊的东西。 有人哭道“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几桶清漆放在厂房的房梁上,我们日常也无人抬头仔细去看房梁上有什么。今日就要下工,突然房梁上掉落十多桶清漆。 辛苦三个月啊,我们辛苦三个月啊,毁于一旦啊。” 几十个绣娘大哭起来。 许茹宝阴冷地抬头看着房梁,林纪香因为愤怒,嘴唇发青。 一个人冲进人群,大喊道“许厂长不好了,有人带了十几辆货车,正在咱们厂门前卸货呢,说是要火烧咱们林家绣坊。还来了许多报社的记者。” 众人大惊。 林纪香气道“来者不善,想来那些记者也定是他寻来的。” 许茹宝咬牙切齿道“真以为林家没人了?” 众人朝林家绣坊大门涌去。 孟水芸回头看向安容海,为何这个素来老实厚道的男人在深深地叹气? 几辆黑色的轿车正急速地朝云水镇开来。 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老者不耐烦地说道“还得多少时间能到云水镇?” 一人笑道“江老,咱别急啊,好戏才刚刚开始——” …… 第一百零二章 半城烟沙 …… 十几辆货车将大量的货物堆积在林家绣坊门口,几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汉子手持火把将林家绣坊大门口拦住,禁止任何人进出。 几个林家绣坊负责保卫的人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一个面色黝黑,眉毛粗大的男人袒露着胸部,站立在那堆货物前,手中把玩着两个发亮的褐色核桃。 大量的报社记者手持相机簇拥在男人的身后。 万千的人朝这边涌来。 天边的光亮渐渐暗淡。 许茹宝带领众人来到厂门。 男人眉毛上挑,轻蔑地看了一眼许茹宝,大喝道“叫你们家林老头子出来,我不要和一个女人谈什么。” 林纪香大怒,正想上前,被许茹宝一把拦住。 “您是哪一位?为何聚众搅扰?”许茹宝面含微笑地问道。 男人冷哼一声,道“来人,把箱子打开,让许厂长看看她这批货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个大汉拽过一个纸箱子,从中取出一件旗袍,旗袍上绣制着盛开的牡丹。 男人走上前,挑起旗袍的一角,道“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但要仔细看,这些都是什么?” 众人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许多暗绿色的小点儿。 男人用手指一抹,手指上揩下一抹绿色 围观的人群有人小声道“竟是发霉了?” 男人大喝道“发的是他娘的大头鬼,是掉色。” 林纪香仔细看去,道“绝不是掉色。” 男人冷哼道“来人,把全部的旗袍都拿出来。” 几个汉子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箱子里的旗袍都拉拽出来。 人们惊异的发现,均是同一位置长出许多绿点,一抹,均会掉落。 有人轻声道“会不会是反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人道“想来,定是丝线的染料和旗袍的染料发生了反应。” 男人气愤道“我这批货是发往南洋的,你让我怎么交代?” 安容海在许茹宝身边小声道“这批货是代加工的,是李家商行订的,可是,这人是——” 话没将完,那男人冷笑道“不错,这批货确实是李家商行订的,但是李家商行因为债务问题,已被我大华贸易行收了。我要把文件给你们看看吗?” 林纪香激动道“果真是大华贸易行——” 男人回头看着围观的人群,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交给你们的旗袍是好的,没有问题的,现在是你们用的丝线与我们的旗袍发生了反应,是你们选线的问题,不是我的旗袍的问题。 这次南洋退货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这口恶气我必须出,否则我大华贸易行岂不是任人骑在头上拉屎?” 镁光灯快速地闪动着,各大报社记者涌了上来,将许茹宝团团围住。 “许厂长,咱们林家绣坊一直是苏绣这行的老大,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可是最低级的生产瑕疵。”有人问道。 没等许茹宝回答,另一人问道“许厂长,这次出了这么大残次,你们准备赔付大华贸易行多少?”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道“许厂长,根据可靠消息,贵厂的订单难以为继,是真的吗?” 纷纷扰扰的问题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 一声温婉的声音响起。 “可是这批旗袍的问题并非是林家绣坊造成的啊。”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一个穿着工服,长相娇美,温婉的女子。 林纪香着急道“水芸,不要乱插话,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 孟水芸坚持道“你们既然是记者,就要以事实为依据,怎么可以乱写呢?既然你们是跟随货主而来,想必是货主通知你们的,但你们也要考虑事实。” 所有人诧异了。 没有人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子会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场合下会说出这样的话。 手拿核桃的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孟水芸,道“你又是哪一位?” 孟水芸朝众人施礼,道“我是林家绣坊的一个学徒,略懂得印染一二。这位大哥,您这批旗袍之所以会有这些绿点,真的不是丝线的问题。” 男人挑起眉毛,道“哦?那为何都是绣制过的地方出现呢?” 孟水芸看向众人说道“布匹的存放要注意透气和防虫,之所以绿点儿都是出现在绣制的位置,那是因为绣制的位置的丝线将那地方覆盖住了,那块的底料透气性差。 想来这批旗袍一定被李家商行存放了很久,并且没有得到过好的保管和存放,因此旗袍的染料之间发生了反应,只不过因为丝线盖住的地方更突出地表现了出来,若是再久放一段时间,旗袍的其他地方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男人眯缝起双眼,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道“姑娘果然头脑聪慧,我也愿意相信您。可是不行啊。我大华贸易行说出的话那是必须是得到实现的,否则对不起我头上的一个‘董’字。” 男人看着许茹宝冷冷道“我要你们林家绣坊以十倍的价格回购这批旗袍。” “如果我们不呢?”许茹宝道。 男人回头看了看夜色中围观的众人,道“都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倒要看看我大华贸易行能不能压住你们云水镇的地头蛇。”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许茹宝,道“如果不答应,我就火烧了你这林家绣坊。” 许茹宝看着男人,轻蔑地笑道“虽然大华贸易行在做生意行当里一直口碑不好,但我还真不信,你敢蔑视咱们的民国政府,你是不是当云水镇真的是山高皇帝远?” 许茹宝朝身边聚集的几十个记者抱拳,道“往日里,我林家绣坊也得了诸位诸多的美誉,今日之事不求诸位能美言,只求诸位能秉持事实,给予公道。” 一直不言语的安容海冲那男人抱拳,道“这位大哥,能否找苏绣行会的几个行家来鉴定一下?” 一辆黑色轿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还不动手,天黑了。” 男人猛然将手中的核桃摔在地上,大喝道“动手。” 几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壮汉将手中的火把丢到旗袍上,山一样高的货物立即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光照红了林家绣坊的大门。 几十个记者纷纷抢夺最佳位置,纷纷抓拍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男人再次高喝一声,几十个壮汉手持火把朝林家绣坊大院里冲了去。 上千的工人叫嚷着以身体组成盾墙。 几十个壮汉大怒,纷纷抽出棍棒长刀对着工人一顿狂砍乱砸。 一时间,叫嚷声,哭喊声,血光,乱做一团。 林纪香哭着大喊着,安容海在人群中阻止着。 无奈整个乱做一团。 有人倒地哭泣,有人捂住胸口气息奄奄。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从没有经过这样的阵式,孟水芸整个人吓呆了。 一个女人坐在黑色的轿车里咯咯地笑着。 火光映红了孟水芸的脸,在这样乱乱纷纷的场景下,这个乡下出来的姑娘像一朵被风吹雨打过的小花,娇柔,惹人怜。 那个赤**膛的男人贪婪地看着火光中的孟水芸,又黑又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胸口的胸毛。 突然一人高声道“江老到了——” 众人回头看去,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人群外。 一个男人将车门打开,那人正是郝兆飞。 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老者气喘吁吁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老者个子不高,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 没等老者说话,四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涌了过来,将林家绣坊大门团团围住。 本喧嚣的林家绣坊安静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手拿礼帽,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急匆匆地来到老者面前,恭敬地抱拳。 “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见过江老爷子——”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刘石久,道“向来听得云水镇是江浙最宜人的水乡小镇,却不知竟然还有这样的纷纷扰扰。” 刘石久弯腰道“石久也是刚来云水不久,以后还需江老多多提携。” 老者不去理会刘石久径直走向林家绣坊正门。 四个身穿黑色中山装,手戴白色手套的男子紧随其后。 老者走到已经燃烧成灰烬的那堆货物前,拿过一个男子递送过来的镊子夹起灰烬中的一个布片。 一个男子拿起一个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线,老者仔细地看着那块布片。 良久,老者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道“保管不利,受潮,湿度的变化,造成的旗袍染料自身的反应。” 本凶横的男子的面部抽搐起来。 林家绣坊的工人们、围观的百姓们,甚至是那几十个记者高声欢呼起来。 老者莫名所以。 记者们纷纷跑到站在林纪香身后的孟水芸面前。 “请问,您是如何判断的?为何你没有用手摸,只凭远观就得知产品变性的问题?” 几个记者走到老者面前,道“没想到江老爷子会来云水镇,既然江老爷子得了结论,这个事情——” 不等那老者回答。一声笑声传来。 黑色轿车里钻出一个穿着黑色洋裙的女子。 女子头戴黑色帽子,帽子几乎遮挡了大部分面容。 女子走到老者面前,微微施礼,道“姨夫——” 当女子将帽子拿掉,江南春浑身微微一颤,道“丽儿——” 记者们兴奋起来,纷纷道“没想到竟是董老大的遗霜。” 被称呼为丽儿的女人举起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左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众人都以为我是为钱而来,有谁知道董老大为何被刺死在火车的包厢里?若不是这批货质量有问题,也不会给了他人借口将我家董老大刺死。 旁人只说是我们董家的内讧,我只知道是这批货害了我家董老大。”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江南春,道“姨夫,我很想给您面子,可我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那几十个壮汉,道“按照我来时吩咐的做。” 话音刚落,那几十个壮汉呼啸着闯过那几十个警察的封锁,冲破上千工人的围堵。 乱,乱,一场乱。 火光四起。 有人惨痛地叫嚷着,有人哭嚎。 几十个记者兴奋地端起相机蜂拥而入。 林纪香疯狂地阻止着,一人一拳砸在林纪香的头上,不等孟水芸来扶,围观的人冲了过来。 被人群踩在脚底的林纪香凄厉地哭嚎着。 安容海被几个壮汉打得头破血流。 孟水芸抓起林纪香的胳膊,回头看去。 许茹宝像个木头一样,冷漠地站在厂门处。 几十个警察缓慢地追逐着那几十个壮汉,完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江南春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恭顺地弯腰站在江南春的身旁,手中把玩着黑色礼帽。 凶横的男人带着淫*亵的微笑看着自己。 为何,为何,为何那个叫丽儿的黑洋裙的女人在对着郝兆飞微微笑? 起风了。 风卷起了细沙。 林家绣坊,浓烟滚滚,上千的工人和绣娘们,有人端着水盆,有人抓着水管。 无奈,火势如此之猛。 林纪香蜷缩在孟水芸的怀里,喃喃道“人祸,人祸——” …… 林家老宅。 安容顺抬头看着远处滚滚的浓烟,道“这是怎么了?” 张芝兰嘴里叼着一片香瓜,掂起小脚,张望着, “哎呦,那不是咱们厂子的方向吗?” 突然,张芝兰大叫起来。 安容顺看着那浓烟,身子晃了晃,朝后仰去。 第一百零三章 徒有悲添 …… 上海。 林家绣行总店。 林纪楠重重地跌倒在椅子上。 电话里传来安容生急切的叫声“老爷,老爷——老爷——” 林纪楠捂住胸口,他艰难地挣扎着,让自己不至于瘫软下去。 前几日,许茹宝打电话说底图和手稿被偷,他隐约觉得有山雨欲来的感觉,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快,如此猛烈。 大华贸易行竟然专门带着数十人开着十几辆货车去了云水镇。 更让林纪楠震惊的是大华贸易行的人当着新任镇长和江南春的面放火烧了林家绣坊。 尽管安容生一再说有数十个工人被砍伤,没有人死亡,并说林家绣坊的大火已被扑灭。 但林纪楠无法想像素来有条不紊的林家绣坊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林纪楠艰难地伸手去按电铃,想唤司机周世言。 他想立即赶回云水镇。 没等电铃按下,几个人冲进办公室。 几人均是惊慌失措。 一人急道“老爷,不好了,一伙人冲了进来,说是要收租子。” 林纪楠皱眉道“什么租子?” “咱们在上海一共有二十六家分店,他说一家店一个月租子一百个大洋,说咱们在上海已经开了十多年,却一个大洋也没上交,所以今天是特意来给个提醒,说三日后就来拿钱,如果拿不到就要封店。” 林纪楠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在上海做事,少不了地痞无赖搅扰,但这些年得了方群玉的父亲方世勋的照顾,黑白两道都会给些面子。 林纪楠忽然想起,方世勋负责的政府采购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在自己的林家绣坊下过一笔订单了。 是了,这大半年,也没再见到方群玉的影子。 自己竟然将这个亲家给忽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扶住林纪楠的胳膊。 男人叫许明嵩,是林家绣行的总店店长。 “扶我下去看一看。”林纪楠道。 …… 一地狼藉。 二十几个袒胸露臂的黑衣黑裤的人或站或依。 一个满脸麻子满脸横肉的男人躺在白色的真皮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雪茄。 十几个小店员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林纪楠在许明嵩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楼梯拐角处。 麻子脸嬉笑着从真皮沙发上跳起,嘎嘎地笑了起来。 “哎呦,不好意思,今日来搅扰林老爷子了。” 林纪楠低头看着这个站在一楼大厅里的形容猥亵的麻子脸的男人。 “你们究竟是哪条道上的?” 麻子脸再次嘎嘎地笑了起来。 “小弟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想必你的人已经告诉你了,咱们不多要,一个店一个月租子一百个大洋。你算算你们在这上海滩有多少家店,开了多少年。 三天后,我带人来收租子。咱们当面把这些年的账清了。以后咱们按月收,每个月月初,都会有小弟来。” 林纪楠冷冷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麻子脸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的脸,道“林老爷子,你有气啊,别算到我的头上,我啊,也是给人跑腿的。” “我到想知道你是给哪个跑的腿。” 麻子脸意味深长地笑道“林老爷子啊,亏您也算是闯荡这么多年的人,竟问起这样的问题。今天我也不想把话说的太过,毕竟人前留一面,日后好见面。” 麻子脸朝众人招了招手,道“走——” 二十几个黑衣黑裤的人跟着麻子脸走了。 蜷缩在一起的十几个小店员大哭起来。 看着这群十六七岁的姑娘抱在一起哭泣的场面,林纪楠跌坐在地上。 …… 林纪楠给许茹宝、安容海、林纪香分别打了电话。 云水发生的事情全权交给许茹宝处理,并一再交代不要忤逆江南春的意,处理结果一定要让江南春满意。 让安容海尽全力恢复林家绣坊的厂房和设施,尽快恢复林家绣坊的生产能力。 让林纪香想尽一切办法安抚受伤的工人,稳定人心。 林纪楠只说自己正在谈一笔大的订单,脱不开身。 有谁知道上海的他遇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 …… 深夜。 上海林园。 林园虽然地处闹市,却闹中取静,是少有的休憩的好地方。 林园是林纪楠在上海的家。 平时林家人到了上海都是住在林园,林岳宇没有课的时候也会回到林园。 此时的林园静悄悄的。 林岳宇住在校里,没有回来。 林园的老管家和几个下人已经都睡下。 林纪楠缓步走到三楼的平台,看着林园里的嘉山,喷泉,小竹林,心情难以平静。 那个麻子脸的“意味深长”已经让林纪楠明白过来,背后的人一定是上海滩有名的帮派青帮。 若说最有可能的,定然是那个自己有过几次谋面的季云卿。 季云卿经商多年,后生意失败,投靠了青帮。 多年不见,季云卿早已由一个普通的失败商人成为一个青帮通字辈大流氓,更是与上海滩青帮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过从甚密,并与黄金荣结拜为兄弟。 季云卿爪牙众多,平时绑票勒索、贩毒抢劫、开设赌台、包揽讼事。 林纪楠在上海初设林家绣行时,季云卿的爪牙多次搅扰。 在亲家方世勋的斡旋下,季云卿决定给方世勋个面子,让手下的爪牙见到林家绣行绕行。 有一年,林慕容在上海惹怒了上海滩斧头帮,若不是方群玉求了方世勋,方世勋又求了季云卿,林慕容定然要失去一根手指。 向来对林家绣坊绕道而行的季云卿的爪牙为何突然登门? 突然,林纪楠明白过来。 是了,方群玉,这个与自己的大儿子林梧城有婚约的女子。 早就听说林梧城将方群玉气跑了,却没有想到将这件事情拖了这么久。 林纪楠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决定明日带着厚礼,亲自到方府为自己的疏忽致歉。 想到两家的儿女姻缘,林纪楠紧张一天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林家是方家的儿女亲家,方世勋无论如何要为自己的实在亲戚争取一下。 …… 第二日一早,林纪楠带着几个小店员寻遍上海滩,购买了几份大礼。 有送给方世勋的价值两千大洋的翡翠摆件,有送给方群玉的国外进口风琴。 林纪楠给方家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上午十点,林纪楠的汽车来到方世勋位于曹家渡的家。 没有以往的的热情,方家的老管家见了林纪楠,只淡淡地说道“我们老爷正在喝茶。” 林纪楠皱起眉头,隐约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往常一听到林家来人,那个调皮乖张的丫头定是早早从那座四层的洋楼里跑了出来。 定会对自己甜甜地笑道“林伯父,好。” 林纪楠缓步朝那座四层洋楼的正门走去。 几个店员捧着几样贵重的礼品,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白色洋楼布置的异常庄重典雅。 方世勋坐在一个碎花的沙发上,慢慢地品着紫砂壶里的碧螺春。 五十岁的方世勋身穿条纹衬衣,条纹裤子,在脖子上扎了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没有往日的寒暄,方世勋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林纪楠。 林纪楠尴尬地冲方世勋抱拳,道“老方,许久没有来你这里坐一坐了。” 方世勋将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到茶几上,淡淡地说道“来了,就坐吧。” 林纪楠坐到沙发上,道“这是早春的碧螺春吧?我那儿有一包武夷山的大红袍,回去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方世勋伸手摸索着自己的头发,道“老林啊,你知道我方世勋只有一儿一女。我全部心血都给了我这一儿一女。 咱们老了,金钱,权利,那都是个屁。 儿女幸福才是最大的。” 林纪楠连连点头,道“是。” 方世勋挑起眼皮,看着对面的林纪楠,道“可你们林家是怎么对待我这唯一的女儿的?” 林纪楠一时语噎。 方世勋站起身来,在地上缓缓地走动着,仿佛在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方世勋的闺女,别说在我方家,从没有受过一点儿委屈,就是在这上海滩,众人都要给我老方点儿面子。 可你们林家是如何对待我这唯一的闺女的? 我是信任你们林家几世的治家家风,我才允诺将闺女许配给你们家林梧城。 可你们呢? 竟然让林梧城替林桐卓拜堂成亲,有谁考虑过群玉的心情? 你们林家娶进门的是个什么?那就是个败兴的女子。 群玉从林家一个人跑了回来,你们林家可曾送她? 这大半年来,林梧城可来过一个电话?可来看过一次? 你们林家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方家。 你们这是什么?” 林纪楠歉意地说道“我们林家做的确实欠妥当。我会带着梧城亲自登门道歉。” 一个女子大声道“不用了。” 抬头看去,那个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子正是方群玉。 方世勋看了一眼方群玉,道“回楼上去。” 方群玉生气地抓住方世勋的胳膊,摇晃起来,道“爹啊,你还跟他们林家人废话什么?既然日子已经定了,就坦白说,有什么啊?” 方世勋生气地将方群玉的手甩开,道“群玉——” 方群玉伸出芊芊玉指,指着方世勋,哭道“方世勋,你竟然敢吼我。小心我娘地下有知,诅咒你早死。” 不等方世勋说话,方群玉转过身来,轻蔑地看着林纪楠,道“林伯父,我爹不好意思说,我来说。 阴历三月十八是我和钱局长的儿子钱义凡大婚的日子。 不要说我没有邀请您啊。” 林纪楠看向方世勋。 方世勋摸了摸头发,道“老林啊,虽说咱们两家有婚约在前,但是那是民俗,你们早就坏了这婚约,所以也不要怪我——” 林纪楠慢慢站起身来,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了,那包武夷山大红袍我会让人给送过来。” 林纪楠走了。 方世勋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翡翠摆件,隐隐惋惜。 方群玉扭头哭泣着朝楼梯跑去。 这个乖张任性的女子扑到那柔软的大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打湿了枕头。 “林梧城,我要让你后悔,我恨你——” …… 第一百零四章 霜冷二月 二月的上海街头,清冷得很。 汽车缓缓地开动着。 从方家出来,汽车已经茫然地在上海的街头行驶了多时。 司机周世言从镜子中观察着林纪楠。 林纪楠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回吧。” 汽车朝林家绣行总店开去。 许明嵩等人焦急地等在总店门口。 当汽车停靠,许明嵩几步走过来将车门打开。 “老爷——” 许明嵩看着憔悴阴郁的林纪楠,欲言又止。 林纪楠摆了摆手,他已经看到了。 林家总店的大厅里聚集了一堆人,个个体面有加。 林纪楠走了进去,径直走上二楼自己的办公室。 众人立即涌进林纪楠的办公室。 一个头发油亮的男人将手中的报纸狠狠摔在林纪楠的桌子上,男人是英华大百货的采购经理。 人人手里拿着油墨尚温的报纸,情绪激动。 林纪楠没有看那些摔在自己桌子上的报纸,心中已知报纸的内容。 从知道林家绣坊被烧,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天的到来。 一人情绪激动地吼道“林老爷子,我们是因为信赖林家绣坊百年的口碑,所以一直在林家绣坊订货,如今你们林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生产纰漏,你让我们怎么敢和你们继续合作下去?” 说话之人是李家贸易行的二当家的。 另一人道“你们林家绣坊因为自身的原因导致产品出现残次,造成如今严重的后果。我们也算合作了几十年的,但你们林家绣坊如何能在短期内恢复生产呢?又如何保证产品质量呢?我这批货很急,但也是求质量的。难道我要等你们把厂子彻底恢复,成为你们的实验品?” 那人生气地说道“如果这批货出了纰漏,我还怎么在李家贸易行混?让我怎么能抬起头来?大当家发话了,这批货啊,我们不要了。” 众人纷纷地吵嚷着要取消订单。 林纪楠无奈地看着情绪激动的众人,他不想做任何解释。 各路记者是大华贸易行邀请的,大华贸易行势力众广,加上苏绣行会的会长江南春的“大家之言”,不用看报纸,林纪楠也知道林家绣坊的事情被渲染,被极力夸大。 有几个不希望事儿闹得更大呢? 眼前这些各大贸易行的管事之人和各大百货公司的采购经理显然已经无法信任林家绣坊了,众人吵嚷着要追回投入的定金和预付款,取消合同。 林纪楠诚挚地朝众人抱拳,道“林家绣坊出了这个事情,确实是我失察,我林家绣坊愿意承担所造成的一切后果。” 许明嵩着急道“老爷——” 林纪楠朝许明嵩摆手,道“休要废话。” 林纪楠拿起电话将负责账目和现金流水的卫良玠和嵇叔文叫了进来。 许明嵩将众人带到一间巨大的房间,在卫良玠和嵇叔文的协助下,为各家贸易行和各大百货公司办理了取消订单的业务。 林纪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笔记本,上面记录了大量厂商,贸易行,百货公司的联系方式,几乎都有过合作。 林纪楠用笔在上面勾涂着。 但终究将手中的笔放下了。 从抽屉里取出厚厚一叠各大展会和贸易会的资料,林纪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批订单取消,赔付定金,林家绣坊即使恢复生产能力,也几乎无大的生产任务为续。 本以为这批订单能让自己有喘息的时间,让自己在这批订单彻底完成之前,联系到其他订单。 林纪楠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繁华的上海街头,人头攒动,热闹而又冷漠。 自己在上海已多年,却似乎没有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 林纪楠摇了摇头,莫说上海,就是这整个的世上,自己又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呢? 眼前是利,人人带着面具。 目光落在一个黑衣黑裤的男子身上。 是了,那是季云卿手下的爪牙。 许明嵩走了进来,嗓音略带沙哑地说道“老爷,已经全部办妥当。只是,因为将他们的定金全部赔付,我们的资金已经吃紧。” 林纪楠点了点头。 许明嵩看着楼下那个季云卿手下的爪牙,道“从今天早上开始,咱们林家绣行的二十六家分店门前都出现了这些人。他们虽不进店打砸,但众人都知道他们是道上的,所以人们都不敢进店。唉——” 方家,林纪楠已不想再去登门了。 尽管林家确实处理失当,但还不至于让方家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就私自解除婚约。 任性乖张的方群玉本就不适合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为了林家绣坊有庇佑,就牺牲自己儿子的幸福呢? 想到这里,林纪楠彻底释然了。 如何才能拜会季云卿,如何才能让这个黑道通字辈大流氓对林家绣行网开一面呢? 突然一个人的名字跃入林纪楠的脑海。 杨林,对,这个自己的亲家公。 杨林是大女婿杨长宁的父亲,杨长宁是上海商会主席,而杨林是上海税务司曾经的司长。 杨林虽已卸任,但林纪楠相信季云卿还是会给杨林些许面子。 “去叫老周,我要去雨上小园。” …… 雨上小园是杨家的宅子。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大女儿林夜思,还有自己的小外孙,阴郁的林纪楠露出一丝微笑。 汽车故意绕了几条街,林纪楠为林夜思买了许多点心,又为自己的小外孙买了一套最新最高档的外国进口玩具——可以开动的铁皮小火车。 雨上小园占地颇大,虽不似方宅那样洋气,却典雅得很,显然是园林行家的倾心之作。 老妈子歉意地说道“林家老爷,您在这里稍等,我去通报——” 林纪楠站在偌大的古色古香的客厅里,静心地等待着自己的闺女和小外孙。 耳畔隐约有女人的哭声和骂声。 林纪楠皱起眉头。 那嘤嘤哭泣的声音显然是自己的女儿林夜思的声音,那叫骂的则是杨长宁的母亲,自己女儿的婆婆。 “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那是自己没本事。生了小子又怎样?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哭,哭,你是想让我们杨家死人,还是想让我们杨家家道中落?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更何况我们家长宁只是在外面玩玩。” 林纪楠兀自站立在客厅里,他有些茫然。 片刻后,林夜思走了出来。 笑意掩盖不了哭红的眼睛。 “爹,你来了——” 看着明显消瘦许多的林夜思,林纪楠的心隐隐痛了起来。 “爹,家里可好?”林夜思问道。 林纪楠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好,不要挂念,把宝儿照顾好,把自己照顾好。” 林夜思看着桌子上的点心,有些激动,眼泪涌了出来。 “爹,你专门跑到老庞家糕点庄去买的?” “是啊,你不是最喜欢吃他们家的吗?我特意多买了些。” 一个涂抹着厚厚脂粉的女人走了出来。 “哎呦,不好意思,我啊,刚才去看了看宝儿,怠慢了亲家。”女人笑着说道。 林纪楠看着那厚厚脂粉堆积出来的笑意,道“夜思在家里,一直被宠着,没有吃过什么苦,也没什么心机,对这人情世故啊,懂得少。但这孩子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她娘说杨嫂是心善之人,我也觉得杨兄宅心仁厚。杨嫂杨兄定能庇佑我这单纯心地善良的闺女——” 女人怎能听不出林纪楠的本意。 脂粉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道“这再过半个时辰,长宁他爹就回来了,亲家公留下吃晚饭吧。” 林纪楠站起身来,道“改日再到府上拜会杨兄吧,我今日也是偶然路过,过来看看。” 女人笑着说“夜思啊,好好送送你爹。” 林夜思将林纪楠送出雨上小园。 站在大门外,林纪楠心痛地看着林夜思,道“云水虽远,但好在是自己的家。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林夜思点了点头。 汽车开动了。 看着远去的汽车,林夜思捂着嘴无声地痛哭着。片刻后,她擦干眼泪,艰难地提起罗裙,走进雨上小园。 在大门关上的刹那,这个善良的女子回头看着大门外的街景,道“云水再好,女儿终究是嫁出去的人。” 林纪楠坐在汽车里,他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在兀自痛哭。 林纪楠很难过。 他打消了让杨林从中斡旋,疏解林家绣坊和季云卿关系的打算。 女儿在杨家已经举步为艰,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让女儿那个刁钻的婆婆抓住这一点更加欺辱自己的女儿呢? 自己没有能力为女儿争取地位,但可以尽量少拖累。 …… 汽车猛然停了下来,林纪楠险些撞到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司机周世言正想呵斥那个突然拦住汽车的人,定睛一看,竟是林家绣行负责新店选址改造的陈学冬。 林纪楠将窗玻璃放下。 陈学冬气喘吁吁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老爷,快,快去新店,警察,警察正在封我们就要装好的新店。” 林纪楠心头一沉。 陈学冬目前正负责的是自己设在筑文监师路的第二十七号分店的改造。 当初之所以选在筑文监师路开设分店,是看中了此处虽然不是租界,但租界里的外国人常常光顾这一带,这一带人头攒动,前景看好。 新店店面巨大,临街,为了更好的吸引租界里的外国人,在设计上,林纪楠特意邀请了外国专家。 “上来吧。”林纪楠道。 陈学冬钻进汽车,周世言猛一踩油门,汽车快速地朝筑文监师路开去。 陈学冬情绪激动地说道“工部局来了许多人,说我们店租用的这栋大楼正好处在规划的汉璧礼路上,为配合工程进度,要在一个月内拆除。” 林纪楠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第一百零五章 泪拆两行 筑文监师路。 人山人海。 十几个店员被警察按倒在地上。 即将开业的林家绣行第二十七号分店的大门贴着白色的封条。 几十个警察大声呵斥着围观的百姓。 工部局的人在丈量着。 汽车嘎然而停。 一个工部局的人灿笑着朝林纪楠走来。 林纪楠识得此人,心头的困惑渐渐明朗。 迎上来的人叫杜明泽,多年前曾是云水镇的一个地痞。 没想到多年不见,竟然已是上海工部局的管事之人。 杜明泽略带得意的说道“林老爷子,没想到您会租用这栋大楼,早几个月前,此处就已在规划之中。此处要建设一条马路,而您新改造的店铺所在的大楼正好在规划的路上,要推倒。” 杜明泽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又摸了摸鼻子,道“你知道,凡是在规划上的用地,会给一定补偿,但这补偿是给这栋大楼的主人,而您是租用,所以一切事务,您要洽谈的对象是这栋楼的主人,至于工部局与林家绣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见林纪楠面色阴郁,杜明泽笑道“林老爷子,我杜明泽在局长大人面前可是多次美言,无奈我人微言轻。” 林纪楠猛一推车门,车门险些撞到杜明泽的鼻子。 杜明泽猛然跳起,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向来温文尔雅,向来有儒商美誉的老者会这样不给面子。 林纪楠走到被贴了封条的店面前,朝那几十个警察抱拳,道“各位兄弟给个面子,放了我这些伙计,若是真要责罚,也是我林纪楠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干。” 一个肚腩肥大的老男人走了过来,哈哈地笑道“放了,放了,怎么说,也要给咱们林大老板些面子。” 老男人穿着黑色马褂,里面是灰布长袍。 林纪楠冲来人抱拳,道“多谢钱局长。” 被称呼为钱局长的老男人叫钱嘉浜,钱嘉浜今年五十四岁。 上海警察局局长。 林纪楠与钱嘉浜在几次酒会上有过几次交集,但因为林纪楠为人耿直,向不喜结交官场之人,所以林纪楠与钱嘉浜一直维持着面子上的蜻蜓点水的关系。 钱嘉浜得意地抚摸着肚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哎呀,老林啊,要说啊,咱们还是有些渊源的。” 钱嘉浜拍了拍手。 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跑了过来,将一个大红的请柬递送给林纪楠。 大红的喜字。 钱嘉浜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道“三月十八,是犬子的大婚之日,想来犬子的未婚妻,您也认识,就是方世勋的闺女。到时候,林老板一定要来喝一杯。” 林纪楠拿着请柬的双手颤抖着。 钱嘉浜朝那几十个警察招呼道“都撤了吧,该干吗干吗去。” 人们渐渐散去。 陈学冬安抚着那十几个店员。 林纪楠抬头仰望着这栋灰色的大楼,感觉压抑得很。 突然,他想到了那个曾对自己信誓旦旦的人——齐友至。 为了妥当,在选址前,林纪楠曾经寻到工部局负责规划的齐友至。 齐友至给自己看了多张规划图,并信誓旦旦的说此处政府要发展成商贸区,从未提过有道路要经过这栋大楼。 穿着灰格子呢子大衣的杜明泽走了过来,嘲弄地说道“您老人家不要再寻齐友至了,他早在几个月前辞职了,早就不是规划科的科长了。” 看到林纪楠诧异,杜明泽将礼帽戴到头上,道“知道这栋大楼的主人是谁吗?” 一个美艳的女子浮现在林纪楠的脑海中。 齐美凤,一个拥有多处房产的女人。 杜明泽嘲笑地说道“齐美凤是齐友至的大姐,如今她们已经在国外了。林老爷子,您啊,被圈了。” 几个工部局的人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杜科长。” 杜明泽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三角地,灰色的大楼。 熙熙攘攘的人群。 林纪楠痛惜懊悔的举起拳头狠狠砸在窗玻璃上,鲜血直流。 一年的房租,为改造投入的人力,物力。 为新店开张而生产和调集的货物。 一切的一切,付之东流。 …… 林纪楠病了。 林园的卧室里,这个男人时而坐起身来猛烈地咳嗽,时而气喘吁吁地拍着胸部。 林园的老管家局促不安地说道“老爷,要不要叫医生来?” 林纪楠摆手,道“不用了,歇息几日便好了。” 躺下,想到明日就是季云卿给自己下达的三日之限,林纪楠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口。 自己这样一个正经做生意的人怎么敢和上海滩第一大帮会的四当家硬碰硬呢? 鲜血再次喷了出来。 老管家惊叫着扑了过来,哭道“老爷,我去叫医生——” 林纪楠吼道“不要去。”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林纪楠的声音柔和下来,歉意地朝那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道“黄伯,你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黄阿布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走了出去。 林纪楠倒在床上。 如果就这样睡去,是不是就获得了永久的宁静? 双眼渐渐合拢。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林纪楠无奈地抓起电话。 电话是许茹宝打来的。 在江南春的斡旋下,林家绣坊和大华贸易行各让一步,林家绣坊赔付大华贸易行三倍货款,一共三万三千大洋。 许茹宝说林家绣坊要修缮,要进新的机器,要赔付工人,加上这次疏通新镇长,交好江南春,都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所以自己只能筹措到一万五千大洋。希望林纪楠尽快在上海将其余赔付款送到云水。 林纪楠说可以分几次给吗?许茹宝说不可能。 许茹宝焦虑道“老爷,大华贸易行的几十人赖在云水,四处搅扰,已经严重影响了云水,如今不是刘镇长在给我压力,而是云水的百姓。” 林纪楠安慰道“这一两日,我会让许明嵩将钱送回去。” 许茹宝似察觉到林纪楠状态不好,道“老爷,你——” “我很好,放心吧,你也早睡,不要熬到太晚——” 电话挂断,林纪楠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明月,哀伤涌上心头。 上海的二十六家绣行因为新店的租用,改造,加上最近几日赔付那数十家订单的定金,现金流早已吃紧。 林纪楠不准备再动用绣行的现金。 银行借贷,林家绣坊,林家绣行很少向银行借贷,偶有借贷也是如期归还,从未有拖欠过。 林家绣坊,林家绣行在任何银行眼里都是优质客户。 林纪楠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他梦见幼时的自己。 光屁股的自己跪倒在蒲团上,荆棘抽打在自己的屁股上。 一个老太太严厉地骂道“你是林家的少爷,不是野小子,你光着屁股跟着一群野小子下河摸鱼,你丢了祖宗的脸。” 一个女人哭泣着,哀求道“老祖母,纪楠一时贪玩,他还是个孩子。” 老太太将荆棘摔在地上,道“纪伯软弱,人愚笨。以后这一大家子恐怕都要压在纪楠的身上——” 被打昏过去的林纪楠被老祖母抱在怀里,眼泪掉在林纪楠的脸上。 “我的乖孙,我怎么舍得打你啊,我也是没办法啊,不打不成器啊,谁让你生在这样的家呢?” 梦境斗转,泪蒙湿了双眼。 蒙胧中,林纪楠伸出双手。 那个穿着西洋百褶裙,举着西洋花伞的女子正朝自己走来。 女子莞尔一笑。 …… 清晨,林纪楠早早来到黄浦滩路。 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华资银行和外资银行。 走了几家华资银行后,林纪楠深受打击。 没有一家华资银行肯接受林纪楠的借贷。 原因无一例外是林家绣坊与大华贸易行的纠纷,其次是银行负责借贷的均得了消息,知道季云卿盯上了林纪楠。 有哪一家银行愿意因为林纪楠而与季云卿扯上瓜葛呢? 林纪楠颓然地从一家外资银行里走了出来,这是外滩上最后一家外资银行。 林纪楠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凉。 往日积极拉拢自己借贷的银行经理们,此时都成了漠然的路人。 林纪楠坐到一个长椅上,点燃一根雪茄。 在上海这么多年,自己还从不曾这样坐街头吸烟。 一个大手轻轻拍了拍林纪楠的肩膀。 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云水老乡——孔琦江。 孔琦江在上海开典当行,虽然生意不算大,但在上海也逐渐有了些许名气。 “林老板今日如何有心情坐在这里独自吸烟?” 林纪楠认真地看着孔琦江,道“借我两万大洋。” 孔琦江夸张地大笑,道“林老板,你是开玩笑吧?我虽然开着典当行,可那是小打小闹,你这样的大老板怎么会向我开口借钱?况且,两万大洋?” 孔琦江摇头,道“我那里真没有那么多,除非——” “除非什么?” 孔琦江笑道“就是你家三姨太住的那套宅子——蕙兰小筑。” 林纪楠突然有了一丝明白,盯着孔琦江的双眼,道“你一直跟着我?” 孔琦江灿灿地笑道“咱们也是各取所需。” 林纪楠急速地在大脑中寻思着。 片刻后,林纪楠道“既然你看中了那园子,五万大洋,你懂,咱们没那么多废话。” 孔琦江得意地笑了。 整个上海还有谁比自己更精明,更善于识别商机,捕捉猎物的呢? 几日的尾随跟踪终于有了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林纪楠用张芝兰的蕙兰小筑换了五万大洋以解燃眉之需。 他相信钱是赚的,他相信未来他会补偿张芝兰更好的大宅子。 …… 让许明嵩几人带着三万银票,乘坐着周世言开的车子,立即启程赶回云水镇。 林纪楠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剩余的两万银票。 未来复工,采购原料,工人们绣娘们的薪水,恐怕都要依靠这两万银票了。 林纪楠小心翼翼将银票放进保险柜。 当他抬起头来时,那个麻子脸正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麻子脸嬉笑道“林老爷子,真是有钱啊。” 看到林纪楠满脸的怒意,麻子脸将嘴里的牙签吐掉,道“刚才忘记敲门了。” 呼啦啦,数十个黑衣黑裤的壮汉涌了进来。 几个浑身是血的小店员被几个壮汉推了进来。 麻子脸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一个店员的脑袋,道“在上海滩,别说是个小小的店员,就是政府大员,都要给我们四爷些面子。” 第一百零六章 声声催天雨 林纪楠冷冷道“国民政府的天下,你敢开枪?” 麻子脸嬉笑道“我确实不敢。” 说完将手枪取下,放在手中把玩着。 突然,麻子脸猛然举起枪来朝地上放了一枪。 之前那个店员哭嚎着倒在地上,他的一只脚掌被子弹射穿了。 鲜血染红了地面。 其他几个店员吓瘫在地上。 麻子脸朝林纪楠的办公桌走来,猛然将枪口对准林纪楠。 “季爷不是狠毒的人,你只要把这些年的租子交了,今后咱们哥几个不但不搅扰你生意,还会保你平安。老爷子,你混了这么多年,还要我多说吗?” 林纪楠猛的伸手抓住电话。 麻子脸不屑地用手枪点了点林纪楠的脑袋,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以为警察会来吗?” “砰——”一颗子弹射在林纪楠身后的椅子上。 不等林纪楠反应过来,麻子脸猛一转身,一颗子弹射在之前倒地的那个店员的手掌上。 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林纪楠有些眩晕。 “把保险柜打开——” 不忍再有店员受伤,林纪楠颤抖着将保险柜打开。 一个黑衣黑裤的壮汉猛的将林纪楠推开。 麻子脸看着装着两万银票的布袋,笑了笑。 用手枪顶了顶自己的帽子,麻子脸道“老爷子,这可不够哦。” 又一个店员被推了过来。 几个黑衣黑裤的壮汉将那店员的一只手掌按在桌子上,麻子脸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 “咱们玩玩新的,你说,我是用这把匕首把他手掌上的肉一条条割下呢,还是一下扎下去?” 林纪楠虚弱地说道“你们究竟想要怎样?” 麻子脸恶狠狠地说道“按照我们说的,把这十几年的全部租子补齐,你这两万银票还远远不够。明天我来取,如果取不到,休怪我——” 匕首猛然抬起。 一声尖利的哭嚎。 匕首狠狠扎在那店员的手掌上,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林纪楠的办公桌。 林纪楠艰难地站了起来,不等他的手触及麻子脸,他重重地倒下了。 疼。 林纪楠用手捂住胸口。 突然,一人道“好热闹。”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男子依靠着办公室的门框。 青年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头上戴着一顶英国最新流行的礼帽,一个硕大的墨镜将青年的脸孔几乎全部遮住。 麻子脸有些生气,道“你是哪一个?敢来搅扰四爷的场子?” 青年取下礼帽,缓缓走了进来。 “搅扰?”男子的嘴角露出邪魅毒辣的笑。 麻子脸看着男子嘴角的笑,似是想起什么。 男子笑道“四爷的场子?我来看看。” 突然,男子飞身跃起,一手抓住水晶吊灯,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 不等众人叫出声,男子早已抓着吊灯在空中回旋一圈。 血涌了出来,众人摸着自己的左耳垂,惊诧地喊道“左耳剑客——” “扑通”一声,被称为“左耳剑客”的男子落在麻子脸的面前。 麻子脸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早就风闻“左耳剑客”的名号,却以为那不过是江湖传闻,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 是什么如此温热? 麻子脸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左耳朵摸去,整个耳垂被削去。 突然寒光一闪,麻子脸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手掌被狠狠穿了一个洞。 自打进入季云卿门下,走到哪里不是呼风唤雨,还从不曾遇到如此狠辣的人。 麻子脸愣住了。 男子伸手拍了拍麻子脸的的脸,道“回去和你们家四爷说,伯父要你们放了林家绣行。” 砰然一声,一颗子弹射穿了麻子脸的脚掌。 麻子脸跌倒在地。 麻子脸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人称呼为“左耳剑客”的男子,道“是,是——” 麻子脸被抬走了。 几十个黑衣黑裤的人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男子朝林纪楠一步步走来。 林纪楠艰难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虚弱地说道“谢——” 不等话说完,一把黑色的手枪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林纪楠分明从那硕大的墨镜里看到了恨意。 片刻后,男子将手枪放下,插到了腰间。 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不相熟,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流露出的恨意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青年的男子将礼帽戴在头上,然后整理了下衣领。 男子朝办公室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男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们还会再见的——” 男子走了。 几个店员哭叫着冲了进来,连拉带拽将几个受伤的店员弄了出去。 林纪楠看着一地狼藉,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险柜,看着满地的鲜血,想起墨镜后那满满的恨意,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凄冷。 “林老板——”几个警察走了进来。 林纪楠悲愤地看着姗姗来迟的警察,心道:警察是听到枪声寻来的吗? 为首那个警察道“0153是你的车?” 林纪楠感觉隐约的不安。 “是。” “司机被杀死在车上——” 林纪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有点儿对眼的警察。 警察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警察捧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当袋子解开时,林纪楠悲愤地吼叫了一声。 袋子里是周世言的头颅,行凶之人用铁丝生生将这个跟了林纪楠一辈子的老司机的脖子切断。 眼泪喷涌而出。 电话响起。 林纪楠颤抖地抓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许茹宝焦急的声音。 “老爷,钱筹措的怎么样了?我怕我要顶不住了——” 林纪楠嘴唇抖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电话掉落在地上,许茹宝的声音不断传出。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说话啊——” 林纪楠昏厥了。 …… 林家老宅。 数十个壮汉手持火把将林家老宅团团包围。 十几辆货车堵在林家大门外。 几日的惊吓忧虑,安容顺病倒了。 每日里这个病恹恹的老太太都要坚持让秋嫂扶着去沧月轩看看自己的二儿子,看看怀孕的于凤凰。 想到于凤凰肚子里的小孙子,这个老太太会喃喃道“林家不会倒,林家不会倒——” 夜,薄凉。 刚刚走到沧月轩,就听得丫鬟宛儿大喊大叫。 安容顺皱眉道“还嫌不够乱,这是又闹什么?” 走进于凤凰的房间,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草药的药渣遍地都是。 碎裂的瓷碗在地上晃悠着。 见安容顺走了进来,于凤凰猛然扑倒在安容顺面前,哭道“儿媳终究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恶人要害死我的孩子?” 安容顺莫名所以。 丫鬟宛儿指着地上的药渣,道“平日里看绿真还乖顺得很,没想到竟然会将二少奶奶保胎的药给换成了堕胎的药,若不是宛儿早先见过堕胎药的成分,恐怕——” 安容顺吃惊地说道“你说什么?” 于凤凰抓紧安容顺的衣襟,哭道“娘,你要为儿媳做主啊,儿媳软弱,保护不了您的小孙子,如今连个下人都要谋害我——” 安容顺拿起拐杖猛烈地戳着地面,大声吼道“去,把药房的先生叫来——” 片刻后,药房的先生走了进来。 当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说道“确属堕胎药。”时,安容顺感觉从没有过的心堵。 安容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沧月轩。 坐在林家老宅的正堂,这个连日来又惊又吓又忧的老太太低声吼道“去把绿真那丫头给我拖过来。” 几个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安容顺猛的将手里的拐杖摔到一个壮汉的身上,道“林家还没有倒,我安容顺说话就不做数了?” 正在帮林纪香涂抹伤口的绿真被几个壮汉强行拖走了。 因为被人踩踏而浑身青肿的林纪香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兰草,扶我去正堂——” 绿真被狠狠摔在正堂的地上,几个壮汉不容分说,拳脚相加。 不多时,绿真就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她愣愣地看着这些昔日里自己熟悉的壮汉们。 壮汉们不敢直视绿真的眼睛。 安容顺冷冷道“你看他们做甚?人是我让拖的,人是我让打的。” 绿真悲哀地看着安容顺,道“绿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老太太命人如此毒打?” 安容顺猛的将桌子上的一碗还没有喝过的汤药举了起来,道“我让你心服口服,来人,让她亲自尝尝。” 几个壮汉走了过来,分别按住绿真的胳膊。 丫鬟宛儿端过那碗汤药,猛的掰开绿真的嘴,灌了下去。 被兰草搀扶而来的林纪香大声道“二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安容顺冷冷地看着伤痕累累的林纪香,道“这个世上多的是锦上添花的人,少的是雪中送炭的。” 安容顺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绿真的身旁,道“我林家最宝贵的不是林家绣坊,而是林家的血脉,只要林家的香火在,林家就永远都不会倒,任何谋害我林家的人,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于凤凰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绿真悲哀地瘫软在地上,她已经明白安容顺的愤怒。 安容顺环顾肃穆而立的林家的下人们。 “林家没有倒,林家不会倒。我不在乎人们大难来了各自飞,我最恨雪上加霜的人。” 安容顺猛然回头,恶狠狠地说道“来人,把这个卑贱的人丢到地窖里,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把她放出来。” 几个壮汉将哭泣的绿真朝门外拖去。 绿真悲哀地看着安容顺,道“老太太,回头看看,真正的恶人是她于凤凰——” 安容顺看着被拖走的绿真,道“掌嘴——” …… 第一百零七章 人间彷徨 …… 悉悉索索的声音朝身边而来。 绿真惊吓地蜷缩在角落里。 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弥漫着腐烂的臭味。 突然,一只小小的东西跳到这个伤痕累累的丫头的手上。 一声惊吓的大叫,绿真抓起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狠狠地摔向远处。 随着几声吱吱地“挣扎”,更多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朝自己涌来。 眼泪涌了出来。 “走开啊,走开啊——不要啊——” 这个被毒打的姑娘挥舞着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不断涌来的毛茸茸的小东西甩掉。 突然两只胳膊被人紧紧地握住。 绿真惊叫道“啊——” 来人小声道“不要叫,是我——” 绿真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地窖里什么也看不到。 绿真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因为刚才那一声,她已然知道来人是谁。 眼泪汹涌而出。 “二少爷——” 来人握着绿真的胳膊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来人情绪激动地说道“此处不宜多言,我送你离开林宅,待风平浪静,我自会接你们回来。” 这一声“你们”让绿真彻底崩溃。 绿真哭道“二少爷,为什么?为什么——” 林桐卓扶起绿真,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一根绳子从地窖上方掉落下来。 林桐卓将绳子交给绿真,道“抓住绳子,我扶你上去。” 绿真还想多言,林桐卓着急道“时间不多,日后再叙。” 绿真抓着绳子,林桐卓猛一用力将绿真托起。 绳索那端似有人在拉拽。 从地窖里爬出,借着微弱的月光,绿真吃惊地发现,拉拽绳索的竟然是小伙计庚大壮。 庚大壮再次用力将林桐卓拉了上来。 林桐卓感激地朝绿真抱拳,道“我替水芸谢谢你。一切我已了然。” 林桐卓指了指庚大壮,道“快带绿真从后花园那条小河的出口出去。” 绿真情绪激动地说道“二少爷——” 林桐卓感慨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绿真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跟着庚大壮朝后花园走去。 林桐卓仰头看着在乌云中穿行的月亮,低声道“时间不多了。” 说完,这个英俊的青年转身朝郝兆飞的宅子踉跄而去。 …… 二月。 林家绣坊。 工人们绣娘们聚集在林家绣坊的广场上。 安容海指挥着工人们修缮厂房,清理垃圾。 几辆垃圾车轰隆隆地开进厂门,人们惊讶地发现垃圾车上竟然装着大量的绣品,有成品,也有半成品,甚至还有许多镂空雕花框。 工人们手忙脚乱地将这些东西卸了下来。 孟水芸同旁人一样,吃惊地看着安容海。 安容海感慨地说道“大华贸易行的人来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大华贸易行的人会来搅扰,并放火,让我做好准备。” 安容海摇头道“我只当是有人在开玩笑,有人说在路上看到大华贸易行的车朝这边开来,我才回过神来,赶快联系了几辆垃圾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好奇道“安经理,可听出那人是谁吗?” 安容海摇头道“听不真切,那人好像是在故意压低声音。” 有人诧异道“那就是明显不想让你听出他是谁,也许是您认识的人,得了消息,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安容海还想说什么,许茹宝走了过来,厉声道“都在说什么闲话?如今厂里如此乱,还不快去各忙各的。如果不能尽快恢复生产,每个人都别想拿到钱。” 众人各自散去。 许茹宝恨恨地看着安容海,道“竟然有神秘电话,为何我这个厂长不知道?安容海,你是刻意隐瞒,还是不信任我这个厂长?” 安容海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敢说出一个字。 许茹宝朝厂门走去,边走边道“好歹我是林家的媳妇,我给林家生了孩子,就凭这个,哪个敢说个之乎则也?” 安容海看着许茹宝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起。 画室的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只有自己和许茹宝知道,保险柜没有任何撬痕,保险柜里的底图和手稿缘何会不易而飞? 从厂门进入那间画室需要经过七道门,这七道门的钥匙分别在不同的人手里,只有一人有这七道门全部的钥匙,那就是自己。 那天,自己开了画室的门后,记得是随手把钥匙放回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待下工时,钥匙依然在抽屉里,只是钥匙的摆放位置却改变了。 安容海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怎么会? 绝对不会。 …… 许茹宝朝厂门走来,十几个举着小木板的男人灿灿地笑着。 小木板上写着招工的信息,无一例外都写着优厚的薪水。 许茹宝嘲弄地看着这十几个从外乡赶来的男人,道“还真辛苦你们了。” 许茹宝走到一个秃顶的男人面前,道“回去告诉你们丝珍绣庄的李老板,这个厂子只要有我许茹宝在就不会倒,不要费尽心机地在我这里拉人了。我许茹宝带出的工人和绣娘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秃顶的男人诺诺地摸了摸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头发。 许茹宝拿起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手中的木板,啧啧道“就这样的薪水,你们梅云绣庄也好意思来我林家绣坊前招人?以为我林家绣坊里的绣娘和工人都是傻子吗?” 许茹宝缓缓朝一个举着木板的小伙子走去。 小伙子骇然地看着许茹宝凌厉的目光,突然扭头就跑。 许茹宝哈哈地大笑起来。 许茹宝的笑嘎然而止。 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叫嚣着朝这边走来,几人身后跟着数百个云水镇的百姓。 不等许茹宝说话,为首那人气愤地将手中的棍子摔到地上。 “好啊,既然二姨太在,咱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林家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许茹宝诧异道“原来是客来轩的李老板啊,我不是承诺过,大华贸易行的人在云水镇的所有开销,我林家绣坊一概结算吗?” 那人气愤道“许茹宝,少来拿话哄人,老子不赚那个钱,你们林家赶紧解决你们之间的纠纷,不要让大华贸易行的人来搅扰我们。” 话音刚落,人们纷纷吵嚷起来。 “是啊,是啊,大华的人好凶啊,昨天竟然一脚踢死了我家的大黄。” 另一人气愤道“大华的人将我们家晒在堂屋外的东西全部掀翻了。简直就像土匪啊。” 一个老汉哭道“二姨太,俺们云水百姓念着林老板的好,所以俺们也忍着大华人不断搅扰,可日子,俺们也要过,是不?” 老汉抹了抹眼泪,道“我昨天好不容易用积攒的钱买了几斤菜籽油,大华人一脚就将我的油桶给踢翻了,我老了,受不了吓了。” 一个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哭道“弄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咱们云水,哪一家有姑娘不害怕?云水的清白是你们林家绣坊能担当的吗?” 一辆人力车急速地跑了过来。 浑身青肿,伤痕累累的林纪香从车上走了下来。 不等林纪香站稳,工人们绣娘们立即将她围聚在其中。 “林经理,我们什么时候能复工?” “林经理,雅兰在家里养伤,她婆婆让我来为她取些钱买药。” 纷纷扰扰。 林纪香艰难地扶住汉白玉的石狮子,朝众人挥了挥手,道“大家不要急,林家绣坊会很快恢复生产的,这期间的误工按照正常算,绝不会少大家一丝一毫。至于被伤到的工人和绣娘,药费和诊治费,厂子都会出。并且厂子会对这部分工人和绣娘有一笔单独的抚慰金。” 工人们绣娘们纷纷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突然一声大喝“既然林家绣坊有钱让工人们绣娘们有好日子过,那咱们这些人又怎么算?” 众人回头望去。 却是几个目光矍铄的男人。 林纪香刚想说话,许茹宝早已微笑地迎了上去。 “原来是黄老板,岳老板,吴老板啊。” 一人冷冷道“你们林家绣坊是不想收我们元阳蚕丝了?” 许茹宝甩着丝帕,道“哎呦,哪里会啊?谁人不知你们元阳家的蚕丝是最好的?既然我们林家绣坊订了你们元阳的蚕丝,只要质量符合要求,那定然是要的。” 那人气愤道“那你们林家是觉得我那剿丝厂库房巨大了?” 不等许茹宝回答,另一人道“你们林家绣坊托我们加工的布匹可是堆放了许多日子了,咱可是给你们把这底料加工好了。你们要不来拉货,这存放过程中有什么闪失,我们锦篱阁可不承担任何责任。” 看着这些林家绣坊上游的厂商气势汹汹地质问着许茹宝,孟水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连日来的乱象让这个心地单纯的丫头迷茫了。 几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身穿黑色洋裙的女子从车里走了出来,笑道“哎呦,还真是乱啊。” 女子看着许茹宝笑道“许厂长,明日就是我们定的最后期限,咱们可是说好了,明日将全部的赔偿款一并交清。我郑丽丽在你们云水可是呆腻了呢。” 许茹宝恳切地说道“容我再筹措几日。” 话音刚落,之前涌来的几个男人大声叫嚷起来“凭什么你们林家绣坊的祸乱要我们来担?” 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 “大华滚出云水,大华滚出云水——” 郑丽丽用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摸了摸脸颊,耸肩道“许厂长,你看,你们云水的百姓有多可怕,我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呢。” 一人高声道“不想呆,那就赶快走——”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安容顺。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从一辆轿车里走了下来。 张芝兰从另一辆轿车里走了下来。 郑丽丽用手捂住胸口,道“哎呦呦,我好怕啊,这是要干什么?” 安容顺朝身后招了招手,道“奇峰——” 第一百零八章 迷藏 奇峰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覆盖着红色的绒布。 安容顺目光灼灼地看着郑丽丽,道“这是我娘家的陪嫁,许多年了,我本想一直传下去,既然今日有需要,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奇峰将覆盖在托盘上的红色绒布掀掉。 众人惊诧。 托盘上放着一块品相绝佳的上古朴玉。 众人这才想起安容顺的娘家祖上是一个玉石商人,后来家道中落。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家给安容顺陪嫁的这块上古朴玉定然不是凡品。 郑丽丽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有想到会突然蹦出个安容顺,更没想到安容顺会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一块上古朴玉。 众人均能眼瞧到这块上古朴玉是个好物,自己又怎么能说不收这个呢? 思量片刻,郑丽丽不悦道“老太太,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我郑丽丽是个俗气的人,我只眼见得那黄金白银,至于这玉啊,请恕我眼拙,也请原谅我这人心眼小,您就是寻来咱大民国那些玉石行家,我也不信。一句话,拿钱。” 安容顺没有想到自己家的传世之宝被郑丽丽当众拒绝。 张芝兰走了过来,道“既然你看不懂这玉,那我这些玩意儿,可入了你的法眼?” 张芝兰回头看去,丫鬟全香怀中抱着一个沉重的匣子,举步维艰地走了过来。 匣子打开的瞬间,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在这个巨大的檀香木的匣子里放了大量的黄金首饰,上面镶嵌了许多的宝石。 张芝兰恨恨地说道“我这一匣子的宝贝还你那三万三大洋,绰绰有余。” 郑丽丽满脸嘲弄地看着张芝兰,道“三姨太果然最受林老爷子恩宠,竟然有这么多首饰,看来三姨太这伺候男人的功夫果然了得。” 张芝兰气愤地举起手,道“你,你在说什么?” 郑丽丽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抚弄着头发,道“我说什么?我只不过在说你被你男人骑得爽啊。” 跟随郑丽丽而来的那几十个壮汉轻侮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人高声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羞辱她的时候,岂不是也在辱没自己?” 众人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林家绣坊的老画师萧竹。 萧竹缓缓走到郑丽丽面前,道“玉,是高洁之人玩赏的雅物,金玉宝器,是深闺女人自赏的珍藏。这些本就是女人最好的傍身之物,如今林家临危,两位夫人悉数拿了出来,本就是令人佩服和感动的事情,到了你的口中却成了俗气之事,可见大华不过如此。” 郑丽丽识得说话之人正是苏绣行当里德高望重的萧竹,心下不悦,也不好当众发怒。 萧竹回头看着人群中的几十个画师,道“萧竹从法国回来就入了林家绣坊,一做二十多年,早已把林家绣坊当成了自己的家。我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这里,我怎么可以看着林家绣坊因为这从天而降的祸端而毁于一旦呢?” 孟水芸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侃侃而谈,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 画师们纷纷落泪。 萧竹猛回头,冷冷地看着郑丽丽,道“我这一生积攒了一万一千大洋,明日午时定交到你的手上。” 不等郑丽丽言语,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画师道“我拿一千大洋。” 又一人道“我拿两百大洋。” 人人纷纷响应着。 安容顺和张芝兰没有想到众人会有如此举措,感动涕零。 林家绣坊的工人们绣娘们和云水的百姓们组成人盾朝那几十个壮汉涌来。 “大华滚出云水,大华滚出云水——” 警察涌了出来,将群情激动的人们挡住。 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刘石久走到郑丽丽面前,道“既然这钱款,众人已能凑齐,明日就在这林家绣坊前把这事儿了了吧。如此下去,怕是苏州要来人了。” 郑丽丽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也不难为你刘镇长,明日我拿了钱,自会走。” 众人听了郑丽丽的话高呼起来。 一个修女用面纱遮挡着面孔,躲避在一棵梧桐树后。 许茹宝经过梧桐树时,轻声道“报应才刚刚开始,你是否满意?” 面纱后斑驳的面孔上滑落一行清泪。 蒙胧中,女人仿佛看到熊熊的烈火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痛苦地挣扎着,呼叫着。 一个儒雅的男人背着双手站在远处观望着这熊熊大火。 男人的背影永远像恶梦一样萦绕在自己的心头。 女人狠狠揉搓着衣襟,道“林纪楠——” …… 客来轩。 一个年轻的小伙计低着头端着一个托盘走上二楼,托盘上放了一盘百合椒柳,一瓶上好的竹叶青。 几个壮汉拦住了小伙计的去路。 房间里传出一人的声音。 “九生,怎么还没把酒送来?”一人抱怨道。 壮汉斜睨了一眼托盘上的酒菜,道“上去吧。” 小伙计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朝二楼走去。 巨大的原木清漆桌子上摆放了大量的酒菜,围桌而坐依次是林家的家庭医生郝兆飞、客来轩的掌柜李明浩、大华贸易行的大当家的遗孀郑丽丽、大华贸易行的二当家董二庆、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 郝兆飞敬了李明浩一杯,道“这些日子多亏李兄把这云水的百姓组织起来。” 李明浩笑了笑,道“比起许老爷子当年对我的恩德,我这做的远远还不够。” 郑丽丽不满地说道“郝医生,那日你为何要把我姨夫请来?这戏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郝兆飞歉意地说道“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把绣坊毁了。江老爷子来了,可以压住阵势。一切都在可控中。” 董二庆喝了一口白酒,道“郝医生,我们大华之所以冒着天下大不韪来做这个恶人,可都是因为当年许老爷帮过我大嫂,我大嫂执意要报恩。这个事情过去,我们大华的名声可是受了影响。” 郝兆飞意味深长地笑道“名声?如今这年月,哪一个还相信名声?若是相信名声,董老大又如何会被刺死在火车包厢里?更何况,此次合作愉快,以后,大小姐还会亏待你们?” 一直不言语的刘石久,道“大小姐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候啊?我怕我要撑不住了,苏州那边已经问过多次了。我怕苏州来人,你知道我刚刚上任。” 郝兆飞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子上,用力拍了拍刘石久的肩膀,道“放心吧,大小姐既然能让你当上云水镇的镇长,就有办法保你一路官运亨通。所有的一切是——” 郝兆飞做了一个斩的动作。 年轻的小伙计走了进来,将托盘上的百合椒柳和竹叶青放到桌子上。 待小伙计走出房间,众人正想言语,突然郝兆飞站了起来,道“你们继续,我去去。” 郝兆飞急匆匆地跑出房间,站在二楼朝四周望去,哪里还有那个小伙计的身影? 想起那个佝偻的有些踉跄的身影,郝兆飞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飞快地冲下了二楼。 …… 夜色中,郝兆飞急匆匆地朝林桐卓的房间走去。 透过窗帘的缝隙朝里面望去,林桐卓正背对着窗户鼾睡着。小伙计庚大壮则躺在另一张小床上。 郝兆飞深深吐出一口气。 也许是连日来,自己太过紧张了。 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岁数苍老许多的男人抬起头来看着皎洁的月亮,心道:一切都快结束了。 郝兆飞缓步朝自己的宅子走去。 独自走在这夜色中的深深大宅里,莫名地感觉到清冷。 推开自己的房门,郝兆飞走到书桌前,沉重地坐在椅子上。 月光铺洒进屋子中。 郝兆飞拉开抽屉,看着那一排排的手术刀。 如果自己没有回国,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个蜚声海外的医学博士。 有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家庭医生曾是英国医学院的高材生?法国医学院的博士? 又有谁能想到自己曾在德国的军队里做过三年的军医呢?一个专门从事新式药物研究的军医呢? 郝兆飞在月色中摆弄着一把把精致的光洁的手术刀。 突然,郝兆飞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在窗玻璃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的身影。 郝兆飞继续摆弄着手术刀,片刻后,他将手术刀一一摆放回抽屉里。 郝兆飞站起身来,走到靠近柜子的位置,手在地面上摸索着。 突然,郝兆飞猛一用力,竟然是一块活动的石板。 将石板翻开,郝兆飞弯腰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制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文件。 郝兆飞将一份份文件拿起,对着月光仔细地看着。 眼角的余光将那隐藏在角落里的“激动”悉数看在眼里。 郝兆飞将文件小心翼翼放回匣子,又将匣子重新放回地下,盖好石板。 仔细检查过后,郝兆飞转身走出了房间。 清冷的月光下,郝兆飞的嘴角露出阴狠而又无奈的微笑。 黑暗之中,一个身影闪了出来,竟是林桐卓。 这个孱弱英俊的男子踉跄地走到地面中央,小心地摸索着。 猛一用力,石板被拉动。 将那装满文件的匣子拽了上来,林桐卓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自己寻找了这么久,没想到隐藏的地方竟然就在最容易看到的地方。 林桐卓站起身来,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 一切都该结束了,一切还来得及。 林桐卓兴奋地转过身来。 一把乌黑的手枪冰冷地抵在自己的头上。 郝兆飞缓慢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根针管,针管里装着满满的蓝色液体。 “卓儿,游戏结束了——” 这一声“卓儿”让林桐卓有些恍惚。 许多年前,这个严谨的,做事一丝不苟的家庭医生常常带着自己在后花园里玩捉迷藏。 每当自己被从藏匿的地方发现,这个面色阴郁的家庭医生都会说“卓儿,游戏结束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半生累尽徒然 一丝冰凉让郝兆飞有些诧异。 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郝兆飞和林桐卓两人静静地对峙着。 “没有用了,一切都是报应。”郝兆飞冷冷道。 林桐卓凄冷地笑道“都是阴谋,何谈报应?” 突然一道人影扑来,林桐卓将怀里的木匣丢了出去。 那人猛的接过木匣。 郝兆飞急速掉转枪口,悄无声息,子弹射进来人的小腿上。 清冷的月光下,来人正是小伙计庚大壮。 郝兆飞正要扣动第二次扳机,林桐卓跳起,一把将郝兆飞的手按在墙壁上,随着几下剧烈的磕打,手枪掉落在地上。 “大壮,快跑——”林桐卓吼道。 突然,郝兆飞弓起膝盖猛烈地撞击着林梧桐的小腹。 郝兆飞反手一转抓住林桐卓手中的匕首,再次反手一扣,匕首深深刺中林桐卓的胸口,鲜血涌了出来。 郝兆飞抓起地上的枪,瞄准了正在地上挣扎的庚大壮。 “啊——”郝兆飞痛苦地回头看去,鲜血顺着头部流淌下来。 林桐卓手中举着一个墨玉的烟灰缸。 惊讶的工夫,林桐卓再次举起墨玉烟灰缸狠狠砸在郝兆飞的手腕上,手枪再次掉落在地上。 看着已经爬向远处的庚大壮,郝兆飞突然从裤腿里抽出一把手术刀狠狠扎向林桐卓的后背。 因为疼痛扑倒在地的林桐卓一把抱住郝兆飞的大腿。 看着消失在树丛拐角处的庚大壮,郝兆飞像疯了一样举起手术刀,疯狂地扎下去。 看着庚大壮消失的方向,林桐卓笑了。 浑身血肉模糊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郝兆飞,凄然道“半年前,我一直叫您郝叔叔——” 话音刚落,这个英俊的男子抓紧郝兆飞的手滑落下来。 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郝兆飞气急败坏地举起手中的手术刀疯狂地扎向墙壁,墙壁上的白灰簌簌地掉落下来。 自己本想用文件将林桐卓从黑暗中引诱出来,没想到会跳出个庚大壮。 全部的文件,关系成败的文件。 自己怎么会大意到用这个来引诱本就已经被发现的鱼儿? …… 庚大壮拖着鲜血直流的小腿,踉踉跄跄地朝后花园跑去。 只要到了那条小河,弓起腰从那个水道钻出院墙就彻底安全了。 情急中,一块小石头将这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绊了一跤。 装满文件的木匣掉在地上。 庚大壮艰难地朝那木匣爬去。 一只大脚重重地踩在庚大壮的一只手上。 痛苦的庚大壮抬头看去,来人竟是林家的大管家安容生。 许茹宝冷冷地从竹林后走了出来。 “没想到桐卓还能有你这么一个忠肝义胆的伙计。” 安容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猛然按在庚大壮的嘴巴和鼻子上。 庚大壮吃惊的大眼睛渐渐变得迷离,瞳孔渐渐扩散。 安容生将手帕移开,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庚大壮的鼻子下试探了几下。 “死了。” 许茹宝冷哼一声。 安容生将掉落在地上的木匣拣起,用衣袖仔细地将上面的灰尘擦去,然后必恭必敬地递送给许茹宝,道“二姨太——” 见许茹宝面露不悦,安容生立即顿悟,道“大小姐——” 许茹宝将那木匣接了过去,道“安容生,你要是心疼你那妹妹,心疼你那外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安容生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用满是灰尘的衣袖连擦了两下额头上的汗水,道“容生全家的性命都在大小姐手里,容生还哪里能顾及他人。” “那你是在怪我了?” 安容生扑通一声跪倒在许茹宝的脚下,道“容生不敢,容生不敢——” 许茹宝怀抱木匣,弯腰,笑盈盈地将安容生从地上拉起,道“放心,不管这天如何变,你始终都会是这大宅子的大管家。” …… 许茹宝带着安容生缓步来到郝兆飞的房间。 看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林桐卓,许茹宝叹息道“既然如此,一切就开始吧。” 安容生将木床移开,提起一块木板,竟是一个地窖。 安容生和郝兆飞将鲜血淋淋的林桐卓抬到地窖口,然后丢了进去。 一切归位。 看着手上和衣服上沾染的林桐卓的鲜血,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阵恍惚,险些跌倒。 一人从阴暗中走出,竟是林家绣行总店的店长许明嵩。 “堂姐——”许明嵩叫道。 许茹宝点了点头。 “那边已经开工了?” 许明嵩点头,道“已经都开工了,初步估计这批订单会给我们带来大概三万大洋的纯利润。那六扇面《梁祝》深受好评,大概可以得六个点。《荷塘月色》更是大获成功,目前,关于这批货的图册已经在法国交易会上广泛传阅,那些客商都很感兴趣。 并且,驻法大使夫人有意以苏绣搞多国外交,所以,我们此时进入是个大好时机。” 见许茹宝没有反应,许明嵩接道“老头子那些银票,我已经悉数交给那边的厂子了。所以这前期的原材料的采购应该没有问题了。” 许茹宝转身看着窗外的月亮,道“明嵩,跟你同车的那几个人——” 许明嵩弯腰走到许茹宝身边,道“堂姐放心,我已经将那几人彻底毁尸灭迹。任凭谁,都会以为这是山匪的打劫。” 突然有人喊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整个林家老宅瞬间嘈杂起来。 安容生惊慌地扑通跪倒在地上,双手颤抖地说道“怎么办,老爷回来了——” 不等许茹宝说话,许明嵩一巴掌扇在安容生的脸上,道“姓安的,想想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我堂姐,你早被人大卸八块。想想你那几处大宅子,想想你那七个姨太太,想想你九个儿子——” 突然,许明嵩似想起什么,道“怎么是九个?你那个七姨太肚子可又是大了,没准儿啊,又是个小子。” 安容生老泪纵横地朝许明嵩磕头,道“许公子请善待我的婆姨们和孩子。” 许茹宝不耐烦,道“好了,正主儿回来了——” 说完,许茹宝面无表情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缓缓地移动着莲步,清冷的月光下许茹宝狞笑起来。 “我是许家绣坊的大小姐许茹宝,我是南洋归来的许家大小姐——许家承受的一切,林家要百倍偿还——” …… 林家正堂。 几个汉子搀扶着虚弱的林纪楠缓缓走进屋中。 五十多岁的老管家黄伯哭着向安容顺鞠躬,道“夫人,老爷他——” 林纪楠示意老管家黄伯不要多言。 “黄伯,你们几个,这一路上也累了,去歇息吧。” 安容顺心疼地看着憔悴虚弱的林纪楠,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张芝兰穿着白色的睡衣,大呼小叫着,头发凌乱地跑了进来。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张芝兰抓着林纪楠的手哭道“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林纪楠动情地看了看安容顺,又看了看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张芝兰,道“容海在电话里悉数都告诉我了,我接了电话就连忙赶回来了,好在在天亮前及时赶回。” 张芝兰委屈地站起身来,贴着林纪楠坐下,抓起丝巾擦着眼泪,道“老爷你回来了就好,咱们林家可是被欺负了。” 林纪楠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张芝兰的手背,道“放心吧,一切都会没事了。我怎么能让你们用娘家陪嫁的嫁妆来救林家绣坊呢?我又怎么能用那些老画师们的养老钱呢?还有什么比这份情意更重的呢?” “那老爷打算用什么来赔偿大华贸易行呢?”一人冷冷道。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许茹宝领了安容生缓步走了进来。 林纪楠看着许茹宝,道“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老爷,我在问你打算用什么来赔偿大华贸易行。”许茹宝再次问道。 张芝兰皱起眉头,道“二姐,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老爷刚回来,你不温柔点儿,为何这样强硬?” 安容顺正要说什么,林纪楠摆了摆手,道“茹宝这些日子太难了。” 林纪楠朝许茹宝伸出手,道“拿来——” 众人诧异。 许茹宝一愣。 “把祠堂的钥匙给我。” 众人恍然大悟。 安容顺惶恐道“家规不是说没有大难,没有关乎生死,不能动用那些金条吗?” 张芝兰不满道“是啊,祖宗说了,祠堂里是只能进不能出。每年要将利润的三个点儿换成金条存放进去,为的是保子孙太平,以备时局不太平时,保家保命。” 许茹宝淡漠地说道“老爷怎么不早点儿说要动用祠堂里的金条?如果知道您要动用那笔金条,我又何必遭受了这许多苦?” 看到许茹宝不悦,林纪楠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许茹宝的身边。 拉起许茹宝的手,林纪楠动情地看着许茹宝,又看了看张芝兰,安容顺,道“家规是祖宗定的,但人是活的。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是做生意,就肯定有赔有赚。虽然这次林家绣坊明白地是被大华讹了,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经历此事,林家绣坊定会有新的生机。” 林纪楠重新走回椅子,坐了下来,道“天亮就祭祀,取出三百根金条,让这些烦心事过去吧。” 安容顺哭了起来。 张芝兰懊恼地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道“虽然这个家里,我是最能花钱的,整天爱打赏个角儿啊,爱买些镯子啊,簪子啊,可我也想着林家能守住祠堂里的金条啊,谁不想只进不出啊?我赚不来钱也知道这钱难赚啊——” 许茹宝朝安容生点了点头,安容生低着头走了出去。 林纪楠看着天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道“就要过去了——” …… 踏着清冷的晨风,众人来到祠堂的门口。 安容生早已领着几个汉子手持熏香绕着巨大的祠堂转上了三圈。 丫鬟们有人捧着净手用的瓷盆,有人捧着供果,有人抬着三尺香…… 祠堂的门缓缓打开,众人跟随在林纪楠的身后缓步走进祠堂。 扑棱棱,几只乌鸦从梧桐树上飞出。 安容顺抬头看了一眼盘旋在空中的乌鸦,皱起眉头。 净手。 林纪楠拿起三尺香朝上百个牌位深深拜去。 从三尺香里取出三根细细的香来,点燃,三鞠躬后,林纪楠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将那三根细细的香插进祠堂正中那巨大的玄铁香炉中。 突然,巨大的香炉发生了转动。 在众人的惊异中,香炉原本的位置下竟然是一个深两米,长宽均一米的洞*穴。 洞穴正中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八个汉子走了过去,协力将箱子抬了上来。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这个巨大的箱子上。 这个箱子积攒了这几百年林家绣坊每年获利的三个点儿。 林纪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制的钥匙。 这个巨大的箱子几百年来,只进不出,是林家祖宗给后代留的保命财。 几百年来,还从不曾有人取出过。 林纪楠颤抖地将锁头打开。 几个大汉将箱子用力掀开。 林纪楠愣了。 众人看去,巨大的箱子里竟然是满满的青石。 一阵天旋地转,林纪楠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一个女人惊叫着跑进祠堂,来人竟是于凤凰和丫鬟宛儿。 “娘,娘,桐卓呢?为何许久不见桐卓和庚大壮——”于凤凰喊道。 一人冷冷道“他不是在那儿吗?” 说话之人却是许茹宝。 顺着许茹宝的手指,众人看去。 郝兆飞推动着一个轮椅从祠堂的一个角门缓缓地走了过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男子双眼紧闭,手脚被紧紧地捆缚在轮椅上。 安容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桐卓——” …… 第一百一十章 腹化风雪为刀剑 “桐卓,桐卓——”安容顺扑到林桐卓身边,拼命撕扯着捆束林桐卓的绳子。 郝兆飞举起一支装满蓝色液体的针管,道“如果不用绳子捆住,他发作起来,甚至会杀人。现在的他可不认识你是他的母亲。如果不打这个针剂,他会搔痒难忍,皮肤溃烂,几天内死亡。” 安容顺吃惊地看着郝兆飞,为何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流露着得意之色? 突然,几十个汉子从祠堂外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萧飒之气陡然而升。 林纪楠诧异地回头看去,这些自家宅子里做事的汉子们为何一个个神情如此严肃,甚至冷漠? 安容生一声高喝。 几个汉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在祠堂正首。 许茹宝冷冷地坐了上去。 林纪楠猛然抓住那装满了青石的箱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茹宝——” 安容生怒斥道“大小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 众人莫名所以。 一个穿着西装,扎着蝴蝶结,戴着眼镜的男人携着一大帮姨太太和孩子走进祠堂。 男人道“今日祭祀,怎么不叫上我?” 来人正是许茹宝的亲弟弟许茹旗,身后那六个女人是他的姨太太,穿着光鲜的是他的八个儿女。 祠堂里凝固的气氛让许茹旗停住了脚步。 一个汉子托着一个托盘走到许茹宝身边,托盘上放了厚厚一叠照片。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林纪楠,道“不要问我箱子里的东西哪里去了,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许茹宝猛然抓起那托盘丢到空中。 一张张照片如纸符一般在空中飘飘洒洒。 众人俯身捡拾起落在地上的照片。 一张照片落在林纪楠的手中,照片上的一家四口让林纪楠眼前一黑。 片刻后,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是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愧疚的自己寻遍华夏,终究是没有寻到照片上的女孩和男孩。 怀着深深的愧疚他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 南洋之行,结识了美艳的许茹宝。 许茹宝带着年幼的弟弟来到林家。 尽管经常恍惚地觉得枕边的她和照片上的女子眉眼很像,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是自己太爱这个女子,还是眼前这个女子太精明? 经常在恍惚中觉得自己亏欠许茹宝姐弟,自己愿意和许茹宝分享所拥有的一切。 只要许茹宝开心,自己似乎就能轻松许多。 到了林家不久,自己就让许茹宝参与了林家绣坊,更是在不久就让许茹宝掌握了林家老宅的事务。 对于许茹旗,自己更是疼爱有加。尽管许茹旗不上进,好在本质不坏,所以只要许茹旗想要的,想做的,自己也是尽量满足。 可是自己没有想到,这个自己处处呵护,真心心疼的女子竟然就是许家绣坊的许如意。 茹宝,如意? 林纪楠凄然地摇头。 祠堂里人越聚越多,安容海的家眷,安容生的家眷,悉数走了进来。 不到片刻,祠堂聚集了两百多人。 林纪楠拿着照片,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许老板的闺女?” 许茹宝目光凌厉地看着林纪楠,道“我就是许如意,你寻找了多年的许如意。” 张芝兰惊叫起来“你,你就是那个自杀的许徽的女儿?” 许茹宝站起身来,看着林纪楠,道“按我的本意,戏不是这么唱的,要怪,只能怪你的二儿子将这一切打乱了。” 许茹宝接过安容生递送过来的针管,道“我可以让他多活上几年,也可以让他马上死,我也可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突然,于凤凰扑倒在地,猛磕头,道“姨娘,求您放过桐卓吧。” 许茹宝笑道“你是在唱戏呢还是在哭丧呢?” 于凤凰看着许茹宝眼里的杀意,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许茹旗几下将自己脖子上的蝴蝶结拽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要透不过气来。 许茹宝看着许茹旗,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咱们的爹,咱们的娘是怎么死的吗?那我告诉你,就是被眼前这个男人逼死的——” 许茹宝猛然将手指指向面色苍白的林纪楠。 许茹宝的眼泪掉了下来。 “茹旗,我给你讲过多遍的许家绣坊就是咱爹娘的,咱的爹叫许徽,咱的娘叫王雯淼,咱们的爹是站在悬崖上跳进了深谷,咱们的娘是上吊死的。你被人拐卖到狼窝,是你姐姐我用——” 许茹宝泣不成声。 安容顺哭嚎着朝许茹宝扑来。 “你这个骗子,你处心积虑,一切都是阴谋,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 安容生一把拉住安容顺,道“别闹了——” “啪——”一巴掌扇在安容生的脸上。 安容顺气愤地骂道“安容生,你这个畜生。” 安容生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被打,尽管打人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但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立即恼羞成怒。 “绑了——” 几个壮汉走了上来。 安容顺愤怒地看着这几个壮汉,壮汉们不敢直视安容顺的眼睛。 “我看哪一个敢动手?这是林家的宅子,你们是林家的家丁,今日难道是反了吗?”安容顺大骂道。 一人高声道“他们不敢,我敢。” 众人回头看去,竟是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 几十个警察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刘石久走到许茹宝面前,深深鞠躬,道“石久接了安管家的电话立即赶来了——” 许茹宝在刘石久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刘石久环视众人,道“家父虽然曾是许家绣坊的大管家,但我刘石久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今日我带人只是为了社会治安,至于你们之间的纠纷,我刘某人绝不参与,但如有人想挑衅或引起械斗,我刘石久绝不手软。” 林纪楠明白了,连日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了然。 “我以为这些年,我们是真的相亲相爱,没想到——” 许茹宝冷哼道“相亲相爱?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若心中无鬼,你为何这些年把我们许家的照片藏在相册的夹层里,我会和杀我爹娘的凶手相亲相爱?” 许茹宝情绪激动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林纪楠的身边,道“我的爹娘本是福建台州人,他们携带着一生的积蓄和筹措来的钱在苏州开了许家绣坊,生意蒸蒸日上。 突然一日,许多人跑来退订,退货。这些人转头向你们林家绣坊下了订单。你们林家绣坊一家独大,操纵整个苏绣行业的价格,挤垮了许家绣坊。 我的爹娘是借贷扩大生产,你用苏绣行业老大的资源来打压一个新的绣坊。 林纪楠,你今日遭受的一切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这出戏本就是为你演的啊。 你有感受到当年我爹娘心中的痛吗? 我爹娘债台高筑,当着众多债主的面,我爹娘磕头求宽限几日,如果这时候你能收手,我爹娘还有一条活路,你再次以低价笼络引诱那些客商,以高价吸引那些绣娘。你做空了我们许家绣坊。 我爹被逼,跳崖自杀,我娘上吊。我的二叔不得不将许家绣坊以极其低的价格转卖他人,以获得钱财赔偿债主。 我本就是许家的大小姐,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一天,一群人将我和睡梦中的弟弟从南洋的洋房里丢了出去,我们的宅子被人占了。以楼抵债,因为爹娘当初开绣坊借贷了钱财。 我和弟弟流浪街头。你有吃过别人丢弃的垃圾吗?你知道被野狗追着满街跑的滋味吗? 因为争抢被人丢弃的烤红薯,我和弟弟被一群小乞丐狠狠殴打。 弟弟被人绑去,我光着脚走遍半岛寻找弟弟,为了把我的弟弟救出狼窝,我遭受——”许茹宝泣不成声。 许茹宝猛然从身上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道“你们林家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了我们许家的鲜血。你们嬉笑怒骂时,你们在唱戏听曲儿时,可有想到许家的冤魂?可有想到我的弟弟在狼窝里过着非人的日子,可有想到我遭受了什么?” 匕首猛然扎在林纪楠的胸口,鲜血渗了出来。 张芝兰尖叫着扑了过来。 许茹宝猛然将匕首抽出,道“放心,戏还没唱完,我怎么会杀了他?” 许茹宝伸手抚摸着林纪楠的面颊,道“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你,但我不能杀了你,我要看着你们林家的每一个人像我们许家当年那样,一一去承受。” 懊悔的眼泪流了下来。 林纪楠看着眼前的女子,深深地自责着。 曾经的自己年轻气盛,犯了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原谅的错误。 许多年前,林家绣坊本风平浪静,没想到突然有一个南洋商人在苏州开起一家许家绣坊,规模不比林家绣坊小,因为款式新颖,常常走在流行趋势的前沿,吸引了大量订单,林家绣坊的生意受到了严重影响。 知道许家绣坊现金流因为订购原材料,经常吃紧。林纪楠想到了用资本来压制许家绣坊,逼迫许家绣坊退出苏绣行当。用低于行业价格许多做噱头,林家绣坊成功地吸引了大量订单。各家贸易行纷纷以各种借口退货退订,转而投向林家绣坊。许家受到重创。 林纪楠,许茹宝,四目相对。 自责,怨恨,懊悔,自责…… “爹,娘——”一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小青年跑了进来。 林纪楠心疼地看着来人,道“岳宇,你怎么回来了?” 林岳宇焦虑道“爹,我昨天回到林园才知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立即找人将我送了回来。还好赶回来了。” 林岳宇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林桐卓。 “为什么要绑着他?难道二哥又开始打人毁物吗?” 安容顺痛哭流涕地说道“这些,你要好好问问你娘,问问你娘是如何迫害你的二哥的。” 许茹宝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二哥,好一个二哥。” 许茹宝突然正色地看着林岳宇,道“岳宇,娘要正式告诉你,眼前这个你叫爹的人,是他杀了你的外公和外婆,他是一个刽子手。” 林岳宇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茹宝,道“娘,你在说什么疯话?” 许茹宝指着远处眼含热泪的郝兆飞,道“你亲生的爹,其实是他——” 林岳宇扭头看向郝兆飞,郝兆飞情绪激动地点了点头。 “啊——”林岳宇朝天嘶吼起来。 林岳宇踉踉跄跄地一步步朝后退去,手指一会儿指向林纪楠,一会儿指向许茹宝,一会儿又指向郝兆飞。 突然,林岳宇朝许茹宝吼叫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都是你——” 许茹宝泪如雨下,道“岳宇,原谅娘——” 林岳宇猛然举起拳头狠狠砸向一棵梧桐树,哭道“够了,我再不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再不要看到你们每一个人,你们都是一群骗子,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说完,这个备受打击,精神崩溃的十八岁的小青年转身朝祠堂外跑去。 心被完全掏空,他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泪眼中,一切变得模糊。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豪言成笑谈 …… 许茹宝走到安容顺面前,冷冷道“你向以林家内宅的智者自居,可你却不知你是整个林家最愚蠢的人。你的刚愎自用害了太多人。你的今天是你咎由自取。”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许茹宝淡淡地笑了。 “我该叫你一声大姐呢,还是称呼您一声老糊涂?在你们即将离开这宅子时,我让你活得明白点儿。” 许茹宝转身道“出来吧。” 丫鬟宛儿缓步走出,扑通跪倒在许茹宝面前。 众人诧异地看向丫鬟宛儿。 于凤凰难以置信地看着丫鬟宛儿,道“你想做什么?” 丫鬟宛儿回头朝于凤凰轻蔑地笑。 “二少奶奶,你真的以为我宛儿是你能随意拿捏的?你以为那鼻子上长着雀斑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弟弟?你用他威胁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今天实话告诉你,这个世上就没有宛儿的亲人。” 于凤凰震惊地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唯命是从的丫鬟。 丫鬟宛儿冷笑道“是你让我骗孟水芸进了百草园,你寻到大姑爷,你说老爷在百草园等他。你早就算准了大姑爷见到孟水芸后,会做出不轨的举动。 是你让我去孟水芸的房间偷了她的绣花针,你让我偷偷放到宝儿的襁褓中,我没有听从你的。你就又心生一计,你先进的宝儿的房间,我听到了宝儿挣扎的声音,我眼见得孟水芸是第二个进的屋子。那个真正谋害宝儿的人是你。你故意将自己的额头撞伤,以洗清嫌疑。” 于凤凰声嘶力竭地喊道“骗子——” 丫鬟宛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安容顺面前,道“老太太,我本可以早些将一切都告诉你,我为什么非要现在说,因为我恨你——” 丫鬟宛儿猛回头,手指于凤凰,道“是她命人杀了念双的爹,是她找人逼迫念双的姨娘来林家大门口哭喊给那孩子找亲娘。是她找人绑了念双。” 安容顺难以置信地一步步走到于凤凰面前,道“告诉我,你没有做过这一切,一切都是她在撒谎。” 于凤凰抬头看了看众多的警察,又看了看那些神情肃穆的汉子,表情淡漠的许茹宝,正在摸鼻子的刘石久……那个昏迷的,浑身是血的男人,自己的丈夫——林桐卓。 丫鬟宛儿笑道“老太太,你真的以为自己要当奶奶了?你真的以为她肚子里怀着你们林家的血脉?” 一个老郎中被两个汉子架着胳膊拖了进来。 安容顺吃惊地看着老郎中。 于凤凰吃惊地看着丫鬟宛儿,道“你一直在监视我?” 丫鬟宛儿冷笑道“我是跟随大小姐进林家的,你不知道吗?” 安容顺悲愤地走到于凤凰面前,道“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看着安容顺的眼泪,于凤凰颤抖了。 安容顺猛的举起手朝于凤凰扇去。 不等那手接近于凤凰,安容顺突然瘫软在地上。 秋嫂大哭着扑了过来。 安容顺气息奄奄地指着于凤凰,道“你,你走,再,再不要让我看到你——” 于凤凰看了看四周静穆肃立的人群,冷笑道“好戏,果然是好戏。” 于凤凰冲许茹宝深鞠一躬,道“姜果然是老的辣。不过,你也是螳螂一只。” 看了一眼昏迷的林桐卓,于凤凰转身朝祠堂外走去。 安容生困惑道“大小姐,就让她这么走了?” 许茹宝淡淡道“走得好。” …… 许茹宝走到哭泣的张芝兰身边,道“你这一生赚过一个铜板没有?你这一生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除了唱戏听曲儿,赏角儿,买那些簪子,镯子,你做过什么?” 许茹宝猛回头冷冷地看着林纪楠,道“林家绣坊今日的规模,在苏绣行业内的口碑都是我这些年努力的结果。” 林纪楠凄然地看着许茹宝,道“你究竟是有多恨我?” “此生噩梦——” “上海季云卿——” 许茹宝冷笑道“我只是拜托他的小姨太在他面前透了个口风,说啊,说林家和方家已经不是亲家了。” 林纪楠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了我一家老小,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许茹宝拍了拍手。 安容生将一个托盘拿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厚厚一叠文件。 许茹宝指着文件,道“这里有一份离婚文书,其他大部分都是林家绣坊和林家绣行的债权转让文书,还有两份是林家老宅、上海林园财物转让文书。” “蕙兰小筑,你不是转给孔琦江了吗?”许茹宝在笑。 许茹宝猛一指林纪楠,道“带着你的女人,带着你的儿子,净身离开这宅子,将所有债权转到我的名下。” 话音刚落,张芝兰大叫起来。 “你疯了吗?你好歹和他夫妻一场——” “啪——”许茹宝狠狠抽了张芝兰一巴掌。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否则,我会杀了你——” 张芝兰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许茹宝,道“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当着老爷的面打我——” 许茹宝轻蔑地看着张芝兰,道“女人要靠自己,否则,永远是挨打的命——” 一人急匆匆地跑进祠堂,来人正是奇峰。 奇峰焦急而又诧异地看了看众人,几步走到林纪楠身边,道“老爷,大华和云水的百姓在绣坊门前大闹呢——” 林纪楠仰天,眼泪流了下来。 曾经的自己多么意气风发,曾经的自己多么年轻孤傲。 此生感觉好累。 看着自己的儿子林桐卓,看着已经归附许茹宝的几十个家丁壮汉,看着变了脸的安容生,看着虚伪小人的刘石久,想到惨死的周世言,那些被黑帮殴打的店员,想到林家绣坊熊熊的大火……林纪楠缓缓走向那叠文件。 拿起那支法国金制钢笔。 安容顺虚弱地喊道“老爷,不,不能签——” 张芝兰着急地扑了过来,几个壮汉一把拉住张芝兰的胳膊。 一个女子嘤嘤地哭泣着。 回头看去,却是丫鬟念双。 突然反应过来的奇峰嚎叫着冲了过来。 几个警察手脚并用将奇峰按在地上。 金制钢笔流畅地急速地书写着。 张芝兰哭泣着跌倒在地上,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下来。 这个骄横而又多嘴的女人从没有想过林家会有这样的结局,她仰起头来,环顾四周。 “天啊——” 安容生微笑地将红色的印泥举到林纪楠眼前。 林纪楠扭头看着自己这个小舅子,嘴唇动了动。 安容生不敢看向林纪楠,因为久久地保持微笑,面部肌肉开始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眼前的印泥幻化成一盒人血,林纪楠用左手捂住胸口,右手的大拇指伸向那盒鲜红慎人的“人血”。 许茹宝拿起一份份文件,微笑道“不错——” 林纪楠转过身来,踉跄地走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林纪楠心疼地用袖子擦了擦林桐卓脸上的血迹。 眼泪掉在林桐卓的身上。 “桐卓,你不是一直埋怨爹没有时间陪你吗?以后,爹啊,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林纪楠猛一用力,轮椅缓缓移动。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 张芝兰推开几个壮汉的拦阻,扑到林纪楠身边,大哭道“老爷——” 念双哭泣着走了过来,道“老爷,夫人,带着念双一起走。” “还有我——”秋嫂道。 奇峰挣扎着,吼道“老爷,我也要跟着你——” 许茹宝哈哈大笑着,阴冷的目光环视四周。 “还有人要走吗?凡是跟着他们走的,今后都是我许茹宝的敌人。” 众人不敢看向许茹宝。 丫鬟们婆子们纷纷朝后退去。 许茹宝缓步走到安容顺面前,道“既然是净身离开这宅子,为何手上还要戴着这么好的镯子?” 许茹宝又看向张芝兰,道“你这金步摇可有你赚的一丝一毫?” 许茹宝拍了拍手,几个汉子抬过两个木匣子。 许茹宝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块上古朴玉。 安容顺惊叫着扑向那木匣。 “啪——”许茹宝猛的将木匣盖上,道“要怪,就怪你蠢。我本意是为你男人唱上一台好戏,是你自己跳出来。我要谢你啊,这样一块好玉,可以买上多少蚕丝和底料呢?” 许茹宝打开另一个木匣子,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 张芝兰回头看向林纪楠,林纪楠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芝兰将头发里插的那根金步摇取了下来,缓步走到木匣前,不舍地将这根刚买不过几天的金步摇丢了进去。 …… 林纪楠推着轮椅缓步走出林家大宅的大门。 张芝兰紧紧跟随在林纪楠的身边。 秋嫂搀扶着哭红了眼睛的安容顺。 念双和奇峰跟在身后。 林纪楠没有回头去看林家老宅,就在昨日回云水的路上,他还在想着如何尽快恢复生产。 张芝兰忍不住回头看去,这一看,哇的一声大哭。 安容生正指挥着几个汉子用长长的棍子捅着大门上的那块书写着“林家大宅”的匾额。 突然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匾额掉落地上,四分五裂。 灰尘四起。 安容生掂起脚来,高声喊道“那针啊,记得来取啊,不打不行啊——” …… 林家绣坊。 几十个警察跑了过来,吵吵嚷嚷的人群朝后退去。 穿着黑色洋裙的郑丽丽依靠着车门,抬头看去,几辆黑色的轿车急速地开了过来。 许茹宝,郝兆飞,刘石久等人依次从车上走了下来。 几十个汉子肩扛数百挂万响的鞭炮排着长队跑了过来。 林纪香,安容海,萧竹等人诧异地看着冷冷走来的许茹宝。 几个汉子几下将林家绣坊大门上的牌匾卸了下来。 林纪香吃惊地喊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安容生微笑着朝身后招了招手,几个汉子将一个红绸包裹的牌匾按在了大门上。 许茹宝点了点头,一个汉子将一个皮包递给郑丽丽身边的董二庆。 “钱都在这里了。”许茹宝说道。 郑丽丽微笑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小姐。” 鞭炮震天响,许茹宝猛一拽红色绸布,“许家绣坊”几个大字灼灼生辉。 许茹宝面色阴冷地看着众人,道“即刻起,林家绣坊更名为许家绣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真岁月不忍欺 许茹宝环视众人,道“是留在许家绣坊还是离开,诸位自己选择。离开的人,我不勉强,留下的,我许茹宝一如既往。” 众人不敢直视许茹宝的目光,均低下了头。 林纪香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茹宝,道“这一切,这一切——” 许茹宝冷笑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这个骗子——” 许茹宝朝林纪香一步步走来,道“这一切都是报应。” “啪——”许茹宝狠狠抽了林纪香一巴掌,不等林纪香反应过来,又一巴掌抽了过来。 众人大惊。 林纪香吃惊地捂住面颊,道“你——” 许茹宝恨恨道“要怪就怪你们林家太狠毒,不知道给人活路——” …… 许茹宝将眼角的泪拭去。 众人唏嘘。 林纪香没有想到许茹宝就是许徽的女儿,没有想到许茹宝已经彻底掌握林家所有的一切。 林纪香更没有想到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此时竟然开始同情许家的遭遇。 有人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许厂长就是许家大小姐,真是一个义气之人,孝道之人。” 另一人道“是啊,相信许老板地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 林纪香看着众人,道“林家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你们要这样——” 有人道“三小姐别多想。我们自然念着林老板的好,林家这些年对我们云水的百姓,对绣坊的人都很好。可是当年许老板两口子自杀的事情,咱们苏绣行当的人都有耳闻。当年也确实是林家绣坊挤垮了许家绣坊。 如果真要讲理,林家确实对不起许家,许厂长今日也是孝道之行。” 林纪香咯咯地笑道“好,好,好一个‘对不起’,好一个‘孝道’。我走——” 有人不舍的说道“林经理——” 林纪香凄然地看向安容海。 安容海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要留在绣坊,绣坊就是我的家,不管这绣坊究竟是姓林还是姓许,我一辈子的血汗都流在了这里,只要我有口气,我就要活在绣坊里。” 林纪香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老画师萧竹。 萧竹朝林纪香抱拳道“林经理,萧竹对不起您了。无论是画作还是绣品,都只会选择心态平和的人,也只会选择对它们真正有爱的人。萧竹老了,萧竹要留在这里,萧竹要看着时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林纪香诧异道“时间?” 萧竹用力点了点头,道“所有艺术都是时间的沉淀,我相信时间会做出它最好的选择。” 林纪香将目光转向萧竹身边的孟水芸。 连日来的惊吓,震惊、到目前的情势骤变,这个单纯的姑娘早已凌乱。 孟水芸哭泣着朝林纪香走来。 两人久久注视。 一声大哭,孟水芸扑进林纪香的怀里。 “姑姑——” 许茹宝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萧竹将许茹宝的变化悉数看在眼里。 “水芸——”萧竹道。 孟水芸哀求地看着萧竹,道“水芸怎么可以舍弃姑姑——” 萧竹冷冷地说道“你如果走出这里半步,我们就不再是师徒——” 林纪香松开抓住孟水芸的手,哭道“我怎么可以自私地将你卷进许家和林家的仇恨中呢?今日,你能叫我一声姑姑,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林纪香哭着跑出人群。 “姑姑——”孟水芸追了上去。 萧竹大喊“水芸——” 一边是越跑越远的林纪香,一边是恼怒的萧竹,这个经受了几日惊吓的姑娘颓然地坐在地上。 …… 于氏布坊。 一个穿着罗裙的女子缓步走进前厅。 女子动情地抚摸着柜台上的一匹匹布匹。 布匹显然落了灰尘。 穿过前厅,来到后院。 天井里的小院颓败不已。 提起罗裙上了平台,继续朝前走去。 透过窗棂看去,一个老人正在喝着闷酒,一个老太太将一盘炒好的辣椒放到低矮的桌子上。 喝闷酒的老人正是于氏布坊的掌柜于德胜,老太太则是孟木娘。 “今日午时,林家就要在林家绣坊前把三万三千大洋给大华贸易行的人了,唉,这个事儿啊,明显就是讹人嘛。没想到林家家大业大的,也会受人欺负。”孟木娘哀叹道。 于德胜将酒放到桌子上,道“那江南春虽然话里说是旗袍保管的问题,可他和大华贸易行是亲戚,哪个不要看这个面子? 还有这个新来的镇长,明显也是维护大华的。 加上那些乱写的小报记者。 老百姓不傻,可谁又敢说啥呢?得罪了新镇长,还想不想在云水呆了?那些个绣娘画师们,更是不敢得罪江南春。” 孟木娘摇头,道“不知道为啥,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于德胜揉了揉眼睛,道“你是说许茹宝吧。” 孟木娘连连点头,道“林家过去也经历了大是大非,哪一次二夫人不是游刃有余的摆平了?为何这次,她好像,好像——” 女子听着两个老人的对话,眼泪流了下来。 将一卷大洋放到窗台上,女子转身悄悄走出了于氏布坊。 回头看着于氏布坊那破败的牌匾,女子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从自己给其尔顿吃那把红色药粉开始,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自己将迷*药到进那瓶红酒时,一切注定不可挽回了。 一个年轻的人力车夫拉着黄包车急速跑过。 女子愣了。 久久注视着那黄包车远去的影子,心痛让她有些站立不稳。 自己本可以过着普通人的幸福生活,一切都是自己搞乱了。 想起那个浑身老年斑的三叔,想起心机重重的许茹宝,想起手段毒辣的少年单凯…… 女子转身朝云水镇火车站走去。每日午后会有火车离开云水镇开往苏州。 自己要离开,离开所有的是是非非。 不要再有阴谋,不要再有威胁。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女子朝火车站站口走去。 突然,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回头看去,竟是一个头戴英国最流行礼帽的人,来人戴着墨镜,身穿黑色西服。 一丝不苟的打扮让女子不寒而栗。 身子不由自主地跟随来人朝一辆黑色轿车而去。 黑色轿车附近站着四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人。 头戴礼帽的人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将手中的雪茄点燃。 女子愣住了。 她清楚地看到打火机上那用碎钻石拼接的鳄鱼。 “二少奶奶,抽吗?”来人道。 女子吃惊地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缓缓将墨镜摘了下来。 女子倒退几步。 “宛——宛儿——” 丫鬟宛儿微笑着将手中的雪茄塞到嘴里,低声道“二少奶奶,婚礼时,你为什么跑呢?我只是进去看看你,没有任何谋害你的意思。” 巨大的震惊让于凤凰浑身颤抖起来。 丫鬟宛儿伸手轻轻抚摸着于凤凰的头发。 于凤凰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样的抚摸,在江边,那把女士小手枪,枪口。 “你,你,你就是那,那个三叔派来接头的人?”于凤凰语无伦次地说道。 丫鬟宛儿举起手来,做了个手枪的姿势,道“不错。确切地说,我是伯父的人。” “伯父?” 丫鬟宛儿将那个钻石拼接的鳄鱼打火机放进于凤凰手中。 “所有人都是伯父的人,包括三叔。” 一个男人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 丫鬟宛儿将墨镜重新戴上。 “三叔花力气训练出来的‘一枝花’,怎么可以被埋没呢?去上海吧,有人在等你。” 于凤凰被一个男人塞进汽车。 汽车缓缓开动。 于凤凰回头看去,丫鬟宛儿从头上摘下礼帽,朝自己做了一个鞠躬的姿势。 将那块钻石鳄鱼打火机狠狠握在手心,于凤凰抬起头来,冷漠地看着前方。 汽车急速地开出云水镇。 再见了,云水,再见了,一切。 …… 傍晚。 醉霄楼。 一张八仙桌上杂乱地摆放着十多盘菜肴,十瓶开启的白酒酒瓶散乱地倒在桌子上。 一个年轻的男子趴在桌子上酩酊大醉。 一个老者在一个小二的搀扶下走上二楼。 小二哭丧着脸委屈地说道“掌柜的,咋办啊,他也不起啊,一个下午,他都喝了十瓶了,再喝,怕是出人命了。” 老者低头一看,猛地给了那小二一巴掌。 “这不是咱们能惹的主儿。你咋就让他进来了?现在咱云水,有谁还敢惹他们林家啊,不,惹他们许家啊?” 有过往的客人,吃惊道“这不是林家老三吗?” 另一人小声道“不是林家的,是许厂长和那个姓郝的家庭医生私通生的。” 另一人不满道“不知道别瞎说,明明就是许厂长早就怀上了,揣着孩子进了林家大门。” 年轻的男子挣扎着抬起头来,醉眼蒙胧地看着众人,道“你们,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再言语。 突然,男子站起身来,抓起一个酒瓶,狠狠朝几人投掷过来。 众人连忙躲闪,酒瓶飞下二楼。 有人在一楼惊叫道“谁啊?哪个活腻歪的?” 片刻,几个膀大腰圆,赤*裸上身的男人涌上二楼。 当知道是年轻男子投掷的,几个男人灰溜溜地走下了二楼。 年轻的男子凄冷地笑了。 用手猛一指自己,道“都怕我,是吗?我现在很厉害?很风光?” 随着男子一步步走来,众人朝后退去。 男子再次抓起一个酒瓶,狠狠砸在地上,酒瓶碎裂成一地粉齑。 男子将身上的衣服拽下,猛地拍击着自己的胸脯,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混混,你们来打我啊。” 青年的男子揪住那老者的衣服,道“你,为啥不打我?” 老者的眼泪涌了出来,双手抱拳道“三公子,不,公子,郝公子,您饶了我吧。” 这一声“郝公子”彻底点燃了男子心中的怒火。 男子猛然伸手掐住老者的脖子,小二哭道“我叫您爷爷,爷爷,您饶了我们吧。我们都是小门小户,做个生意不容易啊。” 一个女子柔声道“这么晚了,原来是跑这里撒起酒疯了。”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一个娇美的女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男子吃惊地看着来人,缓缓松开了双手。 “云儿——” 女子一步步走来,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男子,道“看你这一身酒气——” 两人缓缓朝楼下走去。 老者抚摸着被捏红的脖子,心惊道“那女子是何人?” 一人道“宋掌柜,您真是孤陋寡闻,那是云儿小姐啊,聂云儿,吕家班的当家花旦,吕班主的义女。” 另一人道“咱们云水人有几个不知道云儿小姐的啊,碧云阁的戏园就是吕班主开的,实际上,整个戏园现在都是云儿小姐在操持。听说那吕班主现在,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 踏着细碎的月光,女子将男子搀扶进一座宅院。 用尽气力将男子弄到床上。 女子正想转身,男子一把拉住女子的手。 “云儿——不要离开我——” 这个美丽的女子抬起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喃喃道“云儿知道哥哥只是拿云儿当亲妹妹,但云儿是真的喜欢哥哥,云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女子缓缓将白色碎花的袄子脱掉,轻轻将红色肚兜摘了下来。 男子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这绝美的胴*体。 “云儿——” 男子将头埋在女子的胸上,心痛不已地痛哭着。 片刻后,男子将女子缓缓放倒在床上。 淡绿色的罗裙慢慢褪去。 男子看着身下的女子,道“答应我,永远不要欺骗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女子点了点头。 皎洁的月亮在云层中缓缓地移动着。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年轻的男子在一个柔美的女子身上,时而暴虐,时而痛哭,时而疯癫。 男子终究是累了,像一个婴孩般蜷缩在女子的怀里,眼角带着泪花睡去。 女子闭上了泪眼,在脑海中呼唤着“凯哥哥——”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愀然空灵 傍晚。 林纪楠推动着轮椅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缓缓地走着。 秋嫂搀扶着虚弱的安容顺。 张芝兰不断地哭泣着。 念双和奇峰跟在众人身后。 许是走累了,林纪楠停了下来,抬起头朝一处客栈望去。 一个人影快速闪进房中,雕花的房门立即关闭。 一个个探出的脑袋迅速缩了进去。 一扇扇窗户,一道道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关闭了。 本该热闹异常的街道萧飒得很。 张芝兰环顾四周,猛然一拍大腿,大哭道“哎呦,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心不古啊。” 安容顺瘫软在地上,她再也走不动了。 安容顺艰难地睁开眼睛,道“老爷,我们找一处客栈,暂时歇息歇息吧。桐卓一直昏迷,为他寻个郎中看看。” 看着一直昏迷的林桐卓,林纪楠点了点头,道“我过去问问。” 举目四望,个个客栈房门紧闭。林纪楠哀叹一声。 抬眼看去,竟有一处客栈房门虚掩。 林纪楠朝那处客栈走去。 不等敲门,一个男人惊吓地从门缝里对着林纪楠作揖,道“林老爷子,您体谅体谅我,您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到哪里都能活,我是小老百姓,我离不了云水啊。” 林纪楠怅然地点了点头。 “砰——”男人迅速将房门关闭,隐约有桌子撞击的声音,许是那男人用一张桌子狠狠顶在了门上。 不等林纪楠走回去,几十匹枣红色大马疾速而来。 众人惊吓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马匹。 一人大喝一声,几十匹大马立即停止了飞奔,开始围绕着安容顺等人快速地旋转起来。 安容顺惊吓道“你们——” 林纪楠骇然地跑了过去,无奈那几十匹马将自己和安容顺,林桐卓等人隔离开来。 仔细看去,为首那匹马上坐着的正是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 刘石久看看被包围的安容顺,又回头看看在包围圈外焦急的林纪楠。这个短小精干的男人笑了起来。 奇峰大怒,猛然跳起,手指刘石久,道“林家绣坊,林家绣行,老宅子,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如此?” 刘石久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一根皮鞭,道“如此?我怎么了?” 说完,刘石久看着跟随自己的那几十个警察,笑道“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奇峰愤恨地看着那些躲避在房门后,窗户后偷看的眼睛,道“落井下石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心里明白,还要装糊涂的人。” 一记皮鞭狠狠抽向奇峰,刘石久恶狠狠道“好一句落井下石。” 秋嫂扑了过来,皮鞭狠狠抽在秋嫂的后背上,血渗了出来。 刘石久再次举起皮鞭。 秋嫂猛然回头,跪倒在刘石久的马前,道“刘镇长,求您饶过我们吧。林家现在一无所有,已经如此地步,看在都是云水人的份上,您贵为一地之长,就为您的小民留条活路吧。” 一句“一地之长”让刘石久倍感清爽。 刘石久道“好,我今日且饶了你们强霸街道,阻拦公务,他日若是再有搅扰,定要治罪。” 说完,刘石久微笑着打马而去,几十个警察紧紧跟随。 林纪楠冲破弥漫尘烟跑了过来。 “秋嫂——” 奇峰心疼地抱住秋嫂,愤怒让这个忠厚的小伙子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秋嫂看了看林纪楠,又看了看安容顺,张芝兰,道“阿秋祖辈几代都是长在林家,阿秋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老爷和夫人走到哪里,阿秋就跟到哪里。” 安容顺将秋嫂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想起自己爹爹留下的那间破旧低矮,四面漏风漏雨的茅草屋,念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女人红肿着双眼从街道一角缓缓走了出来。 “三小姐——”念双惊喜地喊道。 林纪楠心疼道“纪香——” “二哥——”林纪香扑进林纪楠的怀里,嚎啕大哭。 …… 月光洒在梨子江上,宛若霞光落银盘。 众人来到一处寺庙前,抬头望去,竟是一座专门祭祀水神的寺庙。虽是寺庙,却早已多年没了和尚。 平日里只有打鱼的渔人和过往载客的船夫来此祭拜,所以香火不是很旺盛。 抬头看着这座结了蜘蛛网的寺庙,张芝兰皱起眉头。 念双飞快地跑到寺庙前的梨子江盛了一木桶水,将寺庙内洒扫了一遍。 秋嫂和奇峰寻来许多的干草铺在寺庙内的地上,权当地铺。 林纪楠歉意地对众人道“纪楠无能,今日连累了夫人和众人。” 安容顺哭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 张芝兰小心翼翼地提起罗裙,步入小小的寺庙。 突然一声尖叫,张芝兰飞快跑了出来,猛的抓住林纪楠的胳膊,大哭道“老爷,有老鼠——” 奇峰走了进去,借着月光望去,哪里有老鼠? 张芝兰哭泣着,再也不肯踏入寺庙半步。 安容顺抚摸着轮椅上一直昏迷的林桐卓,道“为何他一直昏睡?往常他只在夜里昏睡。” 林纪楠深深叹息道“是我害了桐卓——” 念双将一盘供果拿了过来,欢喜道“老爷,夫人,这有一些点心,看样子,放在这里不过一两日,还能食用。” 张芝兰瞥了一眼沾满香灰的供果,道“这能吃吗?” 突然,张芝兰再次扑进林纪楠的怀里,哭道“鬼啊——” 众人顺着张芝兰的目光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一棵古松后。 看到众人发现了自己,那小小的身影从古松后走了出来。 “兰草——”林纪香激动地抓紧了衣襟。 小小的身影扑通跪倒在林纪香面前,哭道“兰草对不起小姐,兰草顾及爹娘,兰草不敢跟随老爷,夫人,小姐——” 林纪香扶起兰草,哭道“你偷跑出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兰草哭着将手里的包袱塞到林纪香的手里,道“这里是兰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月钱,还有一些吃食——” 不等兰草把话说完,几十个汉子手持火把将小小的寺庙团团包围。 安容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猛然将兰草手中的包袱抓了过去。 兰草骇然地看着安容生,哭道“安大管家,这都是兰草这些年自己积攒的,绝没有拿林家——”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兰草的脸上。 安容生用手指着兰草,道“再说一遍——” 顿悟过来的兰草哭泣道“兰草绝没有拿许家的一丝一毫。” 安容生再次举起手来。 “畜生——”林纪香一把抓住那即将落下的大手,骂道。 安容顺颤颤歪歪地站起身来,道“骂的好。” 安容生将目光掉转,他不想,也不敢看着安容顺。 安容顺指着安容生,骂道“我们安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败类?祖宗的教诲都听到了狗肚子。你是我亲弟弟,为何你不念及血亲?为何你不体恤你这亲外甥?” 安容顺越说越激动,哭道“你当真以为咱们的爹娘不会看到你今日的所做所为——” 恼羞成怒的安容生不耐烦地朝身后的几个汉子道“还不快将这个私自出府的丫头给我拖回去?” 几个汉子走了过来,抓住兰草的胳膊。 奇峰扑了过来。 安容生道“不要做傻事,你今日义气,他日,大小姐定让兰草百倍偿还。” 奇峰举起的拳头缓缓地落下了。 兰草被几个汉子拖走了。 林纪香凄然地转过身去,她不忍再看到兰草悲切的目光。 安容生回头看了看众人,弯腰将地上的包袱拣了起来。 小小寺庙安静了下来。 …… 如水的月光将每一个人裹上一层光晕。 安容顺捶打着自己的腿,哭道“上海不能去,我们不能拖累夜思。桐卓每隔几日要打针,我们不能离开云水——” 张芝兰哭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道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 几个人影互相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张芝兰紧张地站起身来,躲到林纪香身后,道“怕是许茹宝又派人来了?” 待那几个人影走近,却是孟水芸搀扶着孟木娘,另一人是手提着包袱的于德胜。 安容顺一看来人是孟水芸,羞愧地转过头去。 孟水芸一眼看到那个月光下昏迷的林桐卓,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缓缓走到轮椅前,孟水芸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林桐卓的脸庞,哭道“桐卓,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月光下,这个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年轻人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林纪香激动地抓住秋嫂的胳膊,哭道“天做的姻缘,又怎么能轻易地拆散呢?” 安容顺惊喜又羞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道“怪我——” 于德胜走到林纪楠身边,道“凤凰做了错事,但这不妨碍我们还是亲家,因为水芸始终都是林家的媳妇。” 这一句“林家的媳妇”让林纪楠这个挺了许多天的男人彻底崩溃。 两双苍老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木娘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竟是许多的点心和水。 张芝兰抓起一个香酥糕,连咬几口。 突然,张芝兰停住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知道她是感伤了,众人不敢言语。 看看夜色已深,于德胜道“回家吧,木娘已经将所有房间打扫出来,锅里还有热饭,热水也烧好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只道是寻常 于氏布坊。 一切安顿好,已是午夜。 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孟水芸仔细地擦拭着林桐卓身上的血迹。 一切的一切都已了然。 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多少? 孟水芸心痛地捂住了胸口。 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这一切?人人欢笑的背后涌动着暗流,自己的他一人独自承受。 盆中的清水早已被鲜血染红。 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端起水盆走出房间,经过那丛凋零的黄瓜架时,一阵清风吹过。 盆中鲜红的水荡漾着。 眼前仿佛看到那尖利的刀不断落下,林桐卓在鲜血中匍匐着,挣扎着…… 孟水芸仰头看着清冷的月,将眼泪擦去。 耳畔传来敲门声。 绕到前厅,打开房门。 来人却是绿真和穆非。 绿真哭泣着扑了过来,孟水芸和绿真紧紧相拥。 众人悉数走了出来,安容顺见是绿真,羞愧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绿真快速走到安容顺的面前,跪倒,道“绿真是二少爷和庚大壮从地窖里放出的,二少爷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安容顺大哭“我的桐卓——” 绿真转过头来看着孟水芸,道“二少爷说‘待风平浪静,我自会接你们回来。’。” 孟水芸闻听此言,瘫软在念双怀里。 众人哀伤。 …… 夜。 荷塘村。 辞别穆非,孟水芸焦急地叩响小院的房门。 开门的却是老画师萧竹。 “师傅,怎么是你——” 萧竹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孟水芸小声不要惊醒睡梦中的酒儿。 “紫安寻了你一天,不见你的影子,她貌似有什么急事,便找到了我,让我来照顾酒儿。”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见孟水芸不言语,萧竹笑呵呵地走进房间,看着熟睡的酒儿,道“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别说只是看一两天,就是让我天天看着,我也开心。” “师傅——” 老太太萧竹坐到床上,摆弄着酒儿的小衣服,道“你是不是想说离开绣坊?你是不是把林家的人接到了你姑父的铺子里了?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你再继续留在绣坊,就是背叛了林家?”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萧竹。 萧竹将孟水芸拉到身边,道“虽然林家有百种不好,伤了你的心,但你始终挂念着林家二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心疼林家人呢?你又怎么能在许茹宝的手下做事呢?不怕旁人嚼舌,你自己也过不了自己的心。” 孟水芸啜泣着,不敢看向萧竹那洞悉一切的眼睛。 萧竹安慰地拍了拍孟水芸,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也就看开了,看明白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寻常之事。 如今的林家因为林桐卓的身体而受制许家,许茹宝不是林纪楠,她广交达官贵人,她肯舍得金钱铺路,她更懂得用人情和金钱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说云水,想必这苏州,已经被许茹宝悉数渗透。 只有你,只有你一人有机会,有能力让林家人风平浪静地在云水镇活下去。” 孟水芸诧异地抬起头来。 萧竹站起身来,在地上缓缓地走动着。 “为了让我接受你为徒弟,许茹宝曾经三次到我那宅子里亲自拜求。 她怎么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工人而三次到我的宅子里拜求? 定是你有过人的地方,让她看到了能利于她的地方。 我觉得你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不过尔尔。 许茹宝求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考上你一考。” 孟水芸哑然,回想起自己走进画室,想起那个白发的老画师—— 萧竹点了点头,道“那幅梅花图是故意放在哪里,洗笔坛的摆放也是故意的,那个白发老画师当着你的面撒粉其实是想给你一个提示——” 顿悟过来的孟水芸扑通跪倒在萧竹面前,道“没想到师傅早已了然。” 萧竹将孟水芸扶起,道“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聪慧,真的能通过这一试。我更没想到——” 萧竹哽咽起来。 “一切都是缘。” 孟水芸心中已有几丝明白,虔心地朝萧竹拜去,道“请师傅明示。” 萧竹看着孟水芸,正色道“若想保护林家人,你唯一的出路是成为对许茹宝有利的人,并且你的利是唯一的,不可多得的。许茹宝既然能为了你多次筹谋,说明你有这个潜质。 用你的‘唯一’牵制许茹宝,为林家人谋得一线生机。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 为了你爱的人,遭受旁人的误解,又有什么呢?” 看着自己的双手,孟水芸压抑的心渐渐清明起来。 …… 许家老宅。 影憧阁。 一个男人独自喝着闷酒。 几个女人在周围哭哭啼啼。 男人猛的将酒杯摔在地上,骂道“哭,哭,老子还没死呢。” 一个女人抓住男人的胳膊,哭道“茹旗,大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许家,为了你,你为何不能理解她?” 被叫做茹旗的男人一把推开女人,道“都是你们,害我做了小人——” 一人厉声道“是你自己没本事,缘何怪罪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身上?” 几个女人一见来人,连忙站起身来,鞠躬道“大姐——” 许茹宝缓步走到桌子旁,猛的抓起桌子上的酒壶,道“你唯一的本事就是喝酒,可你又能喝过我吗?” 许茹宝举起酒壶,猛喝起来。 许茹旗一把将酒壶夺了过来,捂着脸,哭泣起来。 许茹宝拍了拍许茹旗的肩膀,道“林家祠堂里的那大笔黄金,我可是用你的名字建了多家绣坊,分布在苏州许多小镇上。” 许茹旗气愤地说道“你这么做比当年的林纪楠更狠毒,更过分。” “你三岁就没了爹娘,你记不得爹娘对你的好,我不怪你。可你难道要认贼做亲吗?” “我是在林家长大的,我记得我磕破了腿,是姐夫将我背了回来。我想吃赣南橘子,姐夫专门为我跑到赣南买橘子。” 回想起自己与林家人的点点滴滴,许茹旗越说越伤心。 许茹宝气愤道“你如果觉得自己的爹娘死得不冤,你如果觉得自己有本事养活你这一大家子,你可以走。” 看着自己的几个姨太太,想到自己那一大堆的儿女,许茹旗抱着脑袋痛哭着。 …… 许家正堂。 许茹宝冷冷地坐在太师椅上。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许茹宝挥了挥手。 几个男人神情肃穆地走出了许家正堂。 郝兆飞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 “岳宇昨天夜里没有回来,要不要出去找找?”郝兆飞问道。 许茹宝摆了摆手,道“事情太突然,他肯定有个接受的过程。给他一些时间。都是这些年,你对他保护的太好了,他没有经历过什么。” 郝兆飞叹了一口气。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许厂长,人来了。那些专家和车队来了。” 一丝喜色浮现在许茹宝的脸上。 许茹宝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来,道“好,把仪式给我搞隆重些,我要让云水人看看,究竟谁才是苏绣老大。” 许茹宝朝房门外走去。 郝兆飞看着许茹宝的背影,终究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当自己将这个女人从那非人的狼窝里抱出时,自己就许下了诺言,要一生一世和她在一起,保护着她,不让她再遭受一丝伤害。 一丝心痛涌了上来,他要去找自己在这世上的另一个牵挂。 …… 麒麟碑胡同。 一个年轻的男子扶着墙壁不断呕吐着。 人们纷纷掩鼻,绕道而行。 男子蜷缩地坐在地上,伸手在怀里摸着。 片刻后,男子摸出一根香烟,睁开迷蒙的双眼,男子用颤抖的双手将打火机点燃。 蓬头垢面的他低下头,尽量让烟卷靠近打火机的火焰。 突然,一只大手将自己手中的烟卷夺了去。 抬起头,竟是一个神情严肃,穿着一丝不苟,体面的男人。 四目交对。 年轻的男子像一头发疯的狮子突然从地上跳起,猛的伸手掐住男人的脖子。 男子猝不及防被年轻的男子按在对面的墙壁上。 拳头举起。 男子伤感地看着年轻的男子,道“宇儿——” 这一声“宇儿”彻底撕碎了年轻男子的心。 年轻的男子狠狠将拳头砸在墙壁上。 往事历历在目。 林家后花园。 “郝叔叔,去,把我的风筝拿下来。”六岁的林岳宇看着挂在大树上的风筝,道。 郝兆飞微笑地摸了摸林岳宇的头,道“好”。 林岳宇看着郝兆飞爬到大树上,欢呼道“郝叔叔,你好棒啊。” 西塘湖。 八岁的林岳宇用一根树枝不断逗弄着湖水中的鲤鱼。 突然,小船摇晃起来。 “扑通”一声,这个八岁的孩子掉落水中。 几个丫鬟吓得大叫。 一个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一个跃起,跳进水中。 犹如拎小鸡一样,林岳宇被郝兆飞从水中拽了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林岳宇咯咯地笑。 犹如落汤鸡一样的郝兆飞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林岳宇的鼻子,道“还笑——” 泪涌了出来。 看着日渐苍老的郝兆飞,林岳宇转过身子,踉踉跄跄地朝胡同口跑去。 一辆黄包车飞快地停靠在胡同口。 一个美丽的女子从车上走下,将林岳宇扶了上去。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郝兆飞,随即转过头去。 看着女子和林岳宇乘了黄包车而去,郝兆飞突然想起女子正是聂云儿。 …… 数十辆汽车满载材料和工人开进云水镇。 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人们簇拥在道路两侧,看着这一辆辆汽车,心情激动。 有人道“没想到许厂长真有魄力,竟然要将整个绣坊扩建一倍。” 另一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许家绣坊接了好几个大订单。许家在苏州很多小镇都有绣坊,不过啊,许厂长说,这大订单要统一监工,怕出了纰漏。其他分厂只做小的订单。” 有人道“这一扩建,许家绣坊不是又要招工人和绣娘?” 众人欢喜。 人们仿佛忘记了,就在昨日,这口口声声中的许家绣坊还叫林家绣坊。 远远的一座山上,一个俊美的少年将手中的望远镜放下,道“去,好好查查他们请的专家都有谁。” 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军官双腿合拢,身体笔直,大声道“是——”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影憧憧 …… 熔岩洞。 身穿紫色罗裙的紫安缓步行走在熔岩洞中,青石铺就的地面已经开始泛潮。 紫安哀叹一声,伸手推开一道房门。 古色古香的木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 紫安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托盘中是一碗刚刚熬好的中药。 “小姐——”紫安轻声唤道。 女子转过身子,斑驳的皮肤,暴起的青筋让人无法相信这就是林家曾经的长媳苏婉容。 发白的嘴唇上起了几个水泡。 紫安用一只胳膊将苏婉容从床上扶起,然后转身端过汤药。 轻轻吹了吹,紫安将汤药小心翼翼地端给苏婉容。 苏婉容接过这碗棕褐色的汤药,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汤药中。 “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做的过了?”苏婉容喃喃道。 紫安轻叹一声,道“小姐,你为何如此善良?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过分。想想当年那把大火,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眼前浮现出当年熊熊的大火。 林纪伯和杨素玖挣扎的声音让人永远揪心。 苏婉容端起瓷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药虽苦,却能疗伤治心。”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紫安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许茹宝。 苏婉容不去看许茹宝,而是将身子侧向内里。 穿了一身深蓝旗袍的许茹宝轻轻坐到苏婉容身边,淡淡道“这一切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见苏婉容不应声,许茹宝略感失望。 许茹宝站起身来,道“我们当初是因为有共同的意愿,才走到一起的。如今你纠结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从你告诉我香炉下那笔黄金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了林家。从那一刻起,就绝无回头路可言。” 苏婉容突然转过身来,哀求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到此为止吧。” 许茹宝猛然回头,狞笑道“到此为止?得到了我想要的?” 许茹宝一步步走了过来,厉声道“不要跟我讲条件,你已经威胁过我太多次了。为了那个乡下的丫头,你一步步地背离我们当初的计划。 是她改变了你,还是她勾起你对林家的怀念?” 眼泪涌了出来,苏婉容哀切地看着许茹宝。 “我已经将林家绣法悉数传授给了水芸,你想要的黄金,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将林家彻底搞垮,你做到了。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许茹宝突然伸出手掐住了苏婉容的脖子,道“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曾经,你可以用林家绣法来威胁我,如今,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跟我谈? 别忘记,你的性命是我的。我当初完全可以将你重新丢进那场大火中。” 紫安跪倒在地,哭道“大小姐,请您宽恕小姐吧。毕竟那场大火是林纪楠放的,与他人无干,如今其他人也和林纪楠一样遭了难。小姐是在林家长大的,怎能一点儿不动情,不纠结呢?” “啪——”许茹宝狠狠抽了紫安一巴掌,道“你这个狗奴才。我当初让你来监视她,你却终究成了她的人。我若不是念在你和她投缘,我早已将你喂了山中狼。如今,你们两个竟抱起团了?” 许茹宝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怎么忘记了,我们的婉容小姐至今还记挂那个书呆子呢?” 许茹宝低下头,冷冷地看着苏婉容,道“你那个书呆子已经将苏州的学堂转了出去。此时他正在从苏州赶回云水的路上。” 苏婉容凄然地看着许茹宝。 “求你,求你放过他,任何的罪孽都是林纪楠,与他人无关。” “好,与他人无关。我答应你绝不欺辱那书呆子。”许茹宝边说边笑了起来。 “我不但不欺辱他,我还要帮他,让他天时、地利、人和——” 说完,许茹宝笑着走了出去。 许茹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一天不达成我的心愿,我的报复就不会停歇——” 苏婉容哭道“让水芸成为苏绣大家,让水芸继承林家全部的秘密。我死了,这些秘密就不会再受制他人。” …… 于家布坊。 林纪楠兀自坐在林桐卓的床前。 镜山大火浮现在眼前。 知道林家的秘密只有林纪伯、杨素玖、苏婉容,自己。镜山大火,其他人皆遇难。若说这世上有人知道林家秘密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而自己也只是知道一二。 许茹宝是如何知道香炉下就是埋藏黄金的位置? 她又是如何知道开启那香炉的机关的? 只有一个可能,除了自己,她认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为了避免有更多人因为林家和许家的恩怨而遭难,也为了林家绣坊的工人们绣娘们不因为林家许家的仇恨而失业,更为了自己的儿子,自己选择了“退出”。 自己真的就“退出”了吗? 林家祠堂下还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自己虽知道一二,却从不曾亲自见过,关于开启那秘密的方法更是无从知道。 可以失去林家绣坊,可以丢了老宅子,可以放弃很多,自己怎么可以将祖宗的秘密也丢了? 突然,耳听的一声尖叫“梧城——” 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大儿子林梧城,林梧城的身后跟着张芝兰、秋嫂、于德胜。 林纪楠哽咽地看着林梧城。 “爹——”林梧城丢掉手中的皮箱,几步走到林纪楠身边,跪倒在地。 林梧城朝林纪楠拜了三拜,哭道“儿子回来晚了——” 不等林纪楠言语,一个女人哭嚎着走了进来。 林梧城回头看去,是自己的母亲安容顺。 “娘——” 安容顺颤颤歪歪地走了过来,一把将林梧城揽在怀里,大哭道“娘不是做梦吧——” 张芝兰用手指着床上的林桐卓,吃惊道“啊,快,快,看——” 众人看去,林桐卓正睁着双眼看着林梧城。 林梧城激动地扑了过去,抓起林桐卓的手,道“桐卓,大哥回来了——” 眼泪从林桐卓的眼睛涌了出来。 …… 月影憧憧。 林梧城一个人站在于家布坊的天井小院里。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青石上。 一个柔弱的身影隐藏在一间屋子的木门后。 林梧城显然看到了那个久久注视着自己的柔弱的身影,他转过身来朝那身影走去。 姣好的面容上是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 林梧城伸出手来,轻轻将那两行清泪拭去。 猛一用力,将这柔美乖顺的女子拉进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 仿佛是行走了几世,精疲力尽,林梧城的眼泪流了下来。 女子用力拥着林梧城,她希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那一点儿力量,自己那一点儿热度。 安容顺挑起窗帘,看着月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人,这个满心哀伤的老太太流下了懊悔的眼泪,暗下决心,再不要去管儿女的姻缘。 多年前,如果自己不阻挠林梧城争取自己真心所爱,或许伊人不会死于大火。 如果自己不刚愎自用,林桐卓和孟水芸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磨难。 …… 林梧城的归来,林桐卓的苏醒,让林家众人心情好了许多。 尽管没人说什么,但林梧城深感自己肩挑了全家的希望。 这一日,林梧城缓步行走在云水镇的大街上,他要去寻自己昔日最要好的同窗罗仁树。 罗仁树家有大量的宅子闲置,他相信罗仁树定会租用一套给自己。 途径梨子江畔,林梧城停住了脚步。 众多的货主依靠着货物酣睡,更有大量的旅人大包小包地坐在岸边的石阶上。 看看天色,林梧城明白过来。 这些人定是没有赶到白天的船只,又不舍得多花钱住店,于是在这里对付上一宿,待明日白天有船只了再启程。 想起自己也曾苦恼夜里没有渡船,一个想法突然跃入林梧城的脑海。 为何不承接夜晚的航线呢? 突然,林梧城眼前一亮,自己的同窗罗仁树不就是水务局的吗?通过他承揽几条航线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船只呢?自己家里哪里有钱投资船只呢? 一人兴奋的喊道“梧城兄——” 林梧城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十根手指的指尖微微发黑。 待那人走近,一股浓重的大烟的味道扑了过来。 “胡东鼎?” 那人裂嘴一笑,一排乌黑的牙齿再次印证了林梧城的猜想。 胡东鼎安慰地拍了拍林梧城的肩膀,道“我都听说了,一直想去看看伯父伯母,可是一直杂事缠身,没有成行。” 因为胡东鼎不学无术,加上家里开了几家赌坊,同窗里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走的近。 看着胡东鼎手指上的十个金光闪闪的戒指,林梧城的意志动摇了。 …… 一切顺风顺水。 林梧城向同窗罗仁树借了一套四进四开的宅子,又在罗仁树的帮助下,顺利拿到了六条航线。 胡东鼎更是积极,不但借给林梧城三千大洋购买了六只陈旧的驳船,更是为林梧城寻来十个做过多年的船夫。 胡东鼎一拍胸脯,道“放心吧,别的地方我管不到,咱梨子江的码头,没人敢搅扰你的生意。” 许家绣坊扩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距离云水镇半个小时行程的西塘村一个巨大的电器厂已初步成形。 每日里,孟水芸往返荷塘村、于家布坊、熔岩洞。 转眼到了林桐卓再次打针的日子。 众人决定为林桐卓打过针的第二日举家搬到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里。 为了避免家人为自己担心,林梧城没有和家人说自己正在筹划成立船队。 林梧城,这个从没经过商,急切的想扭转林家颓败境遇的男子,快速地掉进一张专门为他织就的大网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家的女人 …… 转眼到了林桐卓打针的日子。 众人心中忐忑。 林纪香疑虑道“往日每次注射后,精神就好转,过不了几日,又萎靡昏厥。如果以后都要靠这药物维持,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受他们许家的牵制?” 安容顺哭道“那郝兆飞不是说过,只要这药断了,桐卓的皮肤会发生溃烂,并且会毁物打人,也活不了多长时间。我怎么能让我的儿子去遭这个罪?” 林纪楠摇了摇头,道“眼下没有能力给桐卓寻来好的医生,只好接受他们的摆布。” “二哥——”林纪香还想说什么。 林纪楠叹息了一声,走出了房门。 …… 许家大宅正门。 林纪楠抬头看着门楣上的那块金字大匾,凄冷一笑。 几日前,这里还是林家大宅,转眼之间就变做了许家大宅。 人生悲凉。 几个壮汉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正是安容生,林纪楠的小舅子。 “怎么,想见我们大小姐?还是,还是给你那宝贝儿子拿药来了?” 林纪楠不作答,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林纪难懒得看上一眼。 安容生知道自己背叛林家,背叛血亲定然要遭到云水百姓的鄙视,因此在林纪楠面前,他感觉自己很卑微,很猥琐,但外在上,他却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伪装得异常强大。 “来人,把这个哑巴给我拖走——”安容生恨恨道。 几个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敢动手,甚至没有人敢直视林纪楠的眼睛。 一人道“所谓狗眼看人低,不过如此。” 众人回头,许茹宝手拿一个木盒,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安容生的脸色变得很复杂,自己奴颜婢膝地极尽努力,不过换来“狗眼”一词。 许茹宝缓步走到林纪楠身边,双手将木盒放到林纪楠手上。 “我答应过保证供应你药剂,就绝不食言。” 林纪楠低头将木盒打开,里面放了一瓶蓝色药剂,一个针管,一个针头。 林纪楠将木盒合拢,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怀里。 林纪楠转身走了,甚至没有看一眼许茹宝。 许茹宝看着林纪楠苍老消瘦的背影,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很快,这一丝哀伤被惨烈的仇恨湮灭。 …… 二月底,风中带着暖意。 念双和秋嫂早早将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打扫干净。 清晨,林家众人走出了于氏布坊。 林纪楠冲于德胜抱拳,于德胜激动地连连点头。 两个老人久久凝望,男人间的感谢不在言语。 绕过两条街巷便是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 青砖碧瓦,四进四开的院子,没有林家大宅的奢华,却也干净利落。 一切安顿好,张芝兰的心情明显比在于氏布坊高涨。 吃过午饭,张芝兰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石凳子上,开始剥花生。 林纪香瞥了一眼张芝兰,道“你还真吃的下。” 张芝兰翻了翻眼睛,道“日子总是要过的,我不吃也变不出大洋来。再说,梧城回来了,这个家啊,也算有了顶梁柱,我这心啊安然了不少。” 林纪香捂住胸口,道“不知为什么,我这心啊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妥帖的。” 念双捧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放了一些杂物。 张芝兰将桌子上的花生壳捧了起来,丢进篮子。 “你不是觉得这宅子来的太容易?” 见林纪香不言语,张芝兰安慰道“借嘛,又不是要。再说梧城和这宅子的主人罗仁树是特要好的同窗。” 林纪香摇了摇头,道“也许真的是我多想了。” 耳边传来汽车的轰隆声,张芝兰兴奋地站起身来,跑出院子。 “哎呦,这么多车呢?” 车里钻出一个人,张芝兰手中的花生洒落一地。 那人正是刘石久,刘石久冲张芝兰微笑,然后转身从车里搀扶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 几十个身穿军服的人从几辆军车上跳下,冲进了院子,不容分说到处翻腾。 被按倒在地的张芝兰突然一声哭嚎“抓人啦——” 听到嘈杂之声,众人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一个军士惊喜的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军官小心翼翼地翻开军士双手捧的那包东西,竟是一块巨大的大烟膏。 林纪楠脑子一阵眩晕,他猛然伸手将林梧城拦在身后,道“我们刚借的宅子——” 刘石久俯在那名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军官眉眼倒立,大喝道“把男人悉数给我绑了——” 几十个军士将林梧城、林纪楠、奇峰悉数绑了。 快速地拖出了院子,押解到车上。 几个军士抬着一个床板,为难道“这是个瘫子,好像还是个傻子。” 那个四十多岁的军官皱眉,道“丢一边儿去。” 连人带床板被狠狠丢在胡同的角落里。 安容顺被这一幕吓傻了,当林桐卓滚落地上,安容顺凄厉地哭嚎着扑了过来。 几个军士将这套刚刚入住不到半日的宅子查封了。 奋力抵抗的林纪香被几个军士狠抽几个巴掌。 军车开出胡同后,被吓傻的念双突然反应过来。 念双冲出了胡同。 于德胜和孟木娘,孟水芸拿着大包小包朝这边走来。 军车从三人身边经过。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疯癫而来的念双,回头看去,林纪楠三人正被几个军士狠狠按在军车上,手脚被绑,嘴里塞着东西。 手中装满东西的盆子猛然掉在地上,孟水芸疯狂地朝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跑去。 孟木娘看着朝两个方向而去的两个姑娘,哭道“这是怎么了?” 军车终究是消失了。 念双扑倒在地上,头发凌乱的她无声地哭泣着。 鞋子不知何时已跑掉。 …… 张芝兰头发凌乱地坐在宅子外哭泣,秋嫂和林纪香哭泣着将昏迷过去的安容顺抬到墙边儿。 “桐卓——桐卓——” 看到那个躺在地上浑身粘满灰尘,满脸通红,双目圆睁的男子,孟水芸“哇”的一声大哭。 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从大华贸易行来云水开始,这近一个月所看所遇,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她所能理解的。 本就没有奢望期冀过繁华,只想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虽然心疼林家人落了难,但自己还尚存一丝希望,希望一家人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再受搅扰。 是自己想的太简单,还是人心太险恶? 孟水芸抱着林桐卓大哭。 “桐卓,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因为愤恨,因为震惊,因为痛苦,林桐卓的双眼红红的,犹如困兽一般,朝外突出着。 安容顺从昏迷中醒来,看了看身边的张芝兰,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林桐卓,这个老太太凄然一笑。 翻转身子,安容顺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放过我们吧——” 林纪香抓住安容顺的胳膊,哭道“二嫂,你怎么了?” 安容顺一把推开林纪香,继续朝前爬去。 每爬几步,安容顺都会深深磕一个响头。口中喃喃道“放过我们吧——” 任凭林纪香如何阻挠,这个老太太执着地几步一磕头地朝远处爬去。 秋嫂哭着拦住林纪香。 “让她做她想做的吧,这会让她心里好受些——” 安容顺沿着云水镇的大街一路磕头,不多时,膝盖和额头鲜血淋淋。 云水百姓将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唏嘘,有人叫好,有人投掷烂菜叶。 安容顺像个傻子一样旁若无人地一路做着这个爬行、磕头、哀求的动作。 随着安容顺的前进,围观的人群朝许家绣坊厂门而去。 安容顺在许家绣坊的厂门前跪了一天。 许茹宝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透过窗玻璃遥望厂门外的安容顺,表情复杂。 一个男人站在许茹宝的身后,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汗水将他的衣服全部浸湿。 厂门打开,黑色的轿车驶了出来。 一叠钞票丢到安容顺的身上。 许茹宝走了。 风吹过,一张张钞票仿若蝴蝶在昏迷过去的安容顺的身上飞舞着。 与厂门正对的那座唐风建筑里,那个浑身被汗水浸润透的男人,狠狠将拳头砸在墙壁上,鲜血顺着手指的缝隙流淌出来。 …… 张芝兰站起身来,细心地将衣服整理一番,将头发理顺。 在林纪香惊诧的目光中,张芝兰一摇一摆地走出了胡同。 抬头看去,华海典当行。 “哎呦,这不是三姨太吗?今天怎么有空光顾我这小店?”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挑起帘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张芝兰娇笑道“华老板,人家想借用一下您的电话——” 张芝兰将手放在柜台上一部电话上。 一只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按在了张芝兰的手上,大金牙的嘴里吐出一口浓烟。 被称为华老板的男人将手缓慢地移动到张芝兰的旗袍领口,道“好说,好说——” 张芝兰轻轻将男人的手拿下,然后拿起电话,道“人家要打个电话。” 大金牙的男人一把将张芝兰扯到怀里,道“你知道我华南山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张芝兰的眼泪涌了出来,哀求道“华老板,求你让我打完这个电话,要出人命了——” 华南山将手伸进张芝兰的旗袍,道“你还想着救你那个老头子呢?私自贩*毒,那可是死罪,林梧城看上去像个书生,没想到胆子如此大—— 上云督察来苏州正想办成一件大事,谁叫你们林家撞上了呢?” 张芝兰哀求道“我们家慕容是跟随汪先生的大官,我要给他打电话——” 华南山将嘴凑了过来,道“国民政府只有一个,那就是南京政府,这个时候你还敢提你们家的慕容?” 华南山得意地揉搓着张芝兰。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 华南山吃惊地捂住脸颊。 眼前竟是两个女子。 张芝兰回头一看,大哭着扑进一个女人的怀里,女人正是秋嫂。 一个女子朝华南山一步步走来。 华南山骇然地看着女子眼中的愤怒,道“你,你,林纪香,你给我小心点儿,小心我告你——” 一个巴掌再次扇来,华南山嗷嗷叫了起来。 眼泪从林纪香的眼里涌了出来。 “你当我们林家真的没男人了?你以为我们林家的女人是好欺负的?” 不等华南山言语,林纪香猛然抓起柜台上电话机狠狠砸在华南山的脑袋上,骂道“你这个畜生,落井下石的小人。” 华南山嚎叫着,几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躲藏在帘子后,不敢探出头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林纪香厉声道“林家的女人还在,我是林家的女人,哪一个敢欺辱——” 扶着张芝兰的秋嫂哭道“我也是林家的女人,我阿秋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 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我也是林家的女人,我永远都是林家的二少奶奶。” 众人回头看去,孟水芸神情肃穆的站立在大街上,后背上背着一个身体孱弱,眼露愤恨的男人。 孟水芸环视众人,道“我在,我男人就在。我男人在,林家就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待我长发及腰 …… 于氏布坊。 孟水芸一点儿点儿地擦拭着林桐卓的身子。 念双从安容顺的房间走了出来,安容顺已经沉沉地睡去。 张芝兰和林纪香坐在天井的小院里,仰天长叹。 秋嫂抱着奇峰的衣服兀自哭泣。 下午的时候,于德胜已得了消息,凡制造、运输贩卖烟土者,依法处以死刑。 上云督察到苏州立志扫除苏州毒祸。 而林梧城贩卖窝藏烟毒是上云督察到苏州后接到的第一例“上告”。 上告者说林梧城已从事烟土交易五年,并要加大交易的规模,定了几条驳船和航线做掩护。 上云督察大怒。 自己一生立志扫除华夏烟土,抓获大量烟贩,却从没有遇到过一个敢如此明目张胆,竟然自己规划了航线,买了六条驳船。 按照上告者说的地址,没想到竟然大有斩获。 上云督察决定以林梧城大烟案做示例,严加处罚,震慑烟民烟贩。 有人暗示于德胜,可以以钱赎命。 于德胜的消息让众人吃惊。 张芝兰哭道“哪里有那么多钱啊?那得需要多少钱啊?” 林纪香将嘴唇咬出了血,道“没想到梧城背着我们竟买了驳船,包了航线。他哪里有这么多钱买驳船?他那苏州的学堂根本换不了多少钱的。” 念双哭道“大少爷绝对不是烟贩,大少爷是被冤枉的。” 一人道“林家是被栽赃的。” 众人回头望去,一脸肃穆的老画师萧竹抱着酒儿走了进来。 “林家遭难,人心不古。大少爷回来,竟然在极短的时间能得了钱财,联系到售卖驳船的人,能非常快的拿到航线,偏巧又是在刚借来的宅子里发现了大烟膏。 航线就是钱,一条航线,普通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拿到?况且一下得了六条航线?虽说是同窗,可一下批了六条航线,那得是什么样的家财才能让水务局如此信任?” 张芝兰扑棱一下站起,道“会是哪个人上告的?” “上告者既然如此熟悉大烟膏的位置,并且知道上云督察来苏州禁烟,定是和烟土有关系的人。也是常涉此道的人。”老画师萧竹笃定的说道。 秋嫂哭道“大少爷人心太善,着了恶人道儿了。” 听到老画师萧竹的声音,孟水芸从房间走了出来。 小酒儿看到孟水芸,哇的一声大哭。 孟水芸看着老画师萧竹,歉意道“师傅——” 萧竹将酒儿递给孟水芸,道“‘寓禁于征’,哪一次的禁烟不是征税?印花税、官运费、出境费…… 虽然明知道大少爷是被陷害了,但我们没有证据来为大少爷脱罪,况且这个上云督察急切地想立威,所以想彻底洗清白很难,但是我们可以用钱来保住他们几个的命。待日后再寻找自证清白的机会。 上告者定是小人,凡小人都有得意之心,得意之时也是露出马脚之时。 眼下,我们需要做的是想办法让急于求成的上云督察冷静下来,但也要照顾到这个人的面子。” 萧竹的话让众人看到一丝希望,但很快众人又颓然了。 张芝兰哭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呢?我们又怎么能见到这个人呢?” 萧竹道“凡禁烟之处必然要建大量的戒毒医院。上云督察必然为筹集建设戒毒医院的钱款而烦恼。或许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于德胜站起身来,走进屋中。 片刻后,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捧出一个油布小包。 将油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张房契。 孟木娘看了看于德胜手中的房契,眼泪喷涌而出。 片刻后她用衣襟将眼泪擦干,点了点头。 于德胜抹了一把眼泪,道“这是我们于家这所宅子的房契,从前有人来做价三千个大洋,我一直不舍得卖,这是祖业。如今亲家遭了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萧竹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我全部的钱财,一共一万一千个大洋。” 张芝兰忧虑道“我们把这些钱都给了那个什么上云督察,万一——” 萧竹看着孟水芸,道“能不能保住你们林家三口人的命,就全看你了。” 众人诧异。 萧竹缓缓道“禁烟是个长期的举措,国民政府每次派下来的大员,几乎都是虎头蛇尾,收效甚微。 烟毒是瘾,民众无瘾,又何谈贩卖?又如何能形成毒祸?” 萧竹看着孟水芸,道“我有一计,能不能成,全看你了。” 孟水芸哭道“只要能让家人免除罪责,得了清白,水芸愿意。” 萧竹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卷筒取了下来。 当卷筒里的画轴掏出,缓缓展开,众人唏嘘。 画轴上竟是连续几幅吸食烟土后烟民的惨状。 河水上漂浮着尸体,破烂的衣服、瘦骨嶙峋的身体、青白的脸、突出的颧骨,手臂上遍布针眼。 几个男人蜷缩在床上吸食烟土,几个女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带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泣。 一个刚刚从大烟馆里走出的男子踉踉跄跄,犹如鬼魂一般。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画轴上的几幅画。 萧竹认真道“西洋画法,你已研习一些时日,西洋画侧重光线。我希望你能用浓重的色彩,多样的光影来突出烟毒祸乱的凄惨之状。我们一起去苏州,到苏州街头,义卖禁烟画作,现场作画——” 萧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道“这上面都是我结识的书画大家,我已经托人联系他们,希望他们念在与我朋友一场,到时候能到场助力。 钱财我们备好,声势我们做起来。如果上云督察真的有禁烟决心,他定然会赞赏你的义举。” 萧竹的话让众人豁然开朗。 孟水芸扑通跪倒在萧竹面前,哭道“师傅,我要怎么感谢您老人家——” 萧竹将孟水芸扶起,道“你救了酒儿,你救了我这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你我师徒一场,我怎么能看到你和你的家人忧心烦恼? 你要想保护林家人,你就必须成为许茹宝的‘唯一’。用你的‘唯一’震慑和压制她的种种。 这场义卖也是你建立自己‘唯一’的第一次,首战一定要告捷。” 孟水芸将怀里的酒儿递送给孟木娘,转身走进屋子。 片刻后,孟水芸从屋子中走出,手中拿了一把剪刀。 月光下,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将束住自己头发的那根木簪子取下。 长长的丝质般光润的头发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风吹过,发丝富有弹性地飘动着。 孟水芸将头发捋起,举起剪刀。 众人震惊。 一声丝绸剪断的声音响起,墨玉一样的发丝飘落地上。 月光下的孟水芸柔美、高洁、孤冷。 当最后一缕发丝落在地上,孟水芸缓缓道“待我长发及腰,也是我唯一之时。” 众人哭泣。 突然,一道房门被推开。 安容顺扶住门框,哭道“水芸,娘,对不起你——” …… 云水镇稽烟分驻所。 三个柔弱的女子在高墙外踯躅着。 每当女子们靠近那高高的门楼时,几个军士便大喝道“闲杂人等,走开,不得靠近。” 一个女子嘤嘤哭泣道“不知道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哭泣之人正是那个柔顺的丫头念双。 一个着了淡蓝色袄子,黑色罗裙,短发的女子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怎么会对我们那么狠呢?” 一人呵斥道“你们几个,离这里远些。这不是良善之人久留之地。” 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眉如刷漆的男子。 那人愣愣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 孟水芸诧异道“金护使——” 那人正是此前大闹孟水芸婚礼,并将于凤凰送回的苏州护路使金世浩,人称金钱豹。 金世浩走了过来,羞愧地说道“因为世浩不会宵小之辈那些勾当,世浩早已不是护路使了。如今,世浩只是跟随上云督察的一个小小军官。主掌烟民烟贩的羁押,教化——” 突然,金世浩愣住了。 是了,眼前这个不正是上云督察刚刚擒获的那几个大烟贩家的二少奶奶吗? 孟水芸正要俯身拜去,金世浩歉意道“二少奶奶,细说起来,终究是我金世浩对不起你。我搅扰了你的大婚,事后我细查,才发现我被那个于凤凰给骗了。那么狭小的山洞里哪里有那许多的草根可食用?另两女子也承认是受她威胁才不得不说自己被关在山洞中数月。” 孟水芸诚挚地说道“金兄是个性格耿直的人,当时也是义气之举,水芸怎么会怪金兄呢,今日水芸——” 金世浩摆手,道“我信得着二少奶奶的为人,不用多言,你们尽管随我来好了。即使丢了这身衣服,又能怎样呢?” 在金世浩的安排下,孟水芸、念双、林纪香走进了潮湿阴暗的云水镇稽烟分驻所的一间牢房。 只不过一天,林纪楠、林梧城、奇峰三人就消瘦了许多。 林纪香抓着林纪楠的手低声哭道“二哥,你不要着急,林家不会倒。众人都在想办法,一定还二哥清白。” 林纪楠难过地看着穿着土布衣服的林纪香,道“二哥对不起你,让你进了绣坊为我忙碌,二哥忽略了你的终身大事,让你到现在还形单影只——” 林纪香擦了擦眼泪,道“是纪香性子不好,怎么能怪到哥哥头上呢?” 孟水芸将一个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发面的饼子递给奇峰,道“阿峰,这是秋嫂为你做的,她说你最爱吃这个了。” 奇峰接过那饼子,猛咬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饼子上。 突然,这个坚强的男子将头贴到饼子上,哭道“娘——” 林梧城没有想到自己借来的宅子给家人带来了大祸,文弱的他犹如经历了人间炼狱,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很。 他没有看向念双,兀自将头低下,双手颤抖着。 念双知道林梧城在哭泣。 念双拉过林梧城的右手,用食指轻轻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 突然,金世浩在门外低声道“走吧,被督察知道,终归不利老爷子的清白。” 孟水芸起身,带着众人走出了牢房。 二月最后一缕清风吹拂着窗外的柳条。 林梧城将右手举起,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等你等的忘了笑,归来娶我可好?”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蕙心兰质 …… 受了老画师萧竹的点化,众人开始积极筹备苏州之行。 为了让孟水芸无后顾之忧,安容顺主动说将酒儿接到于氏布坊照顾。 绿真和穆非请求跟随孟水芸去苏州,以便现场照应。 于德胜等人说会照顾好林桐卓。 三月六日,林纪楠、林梧城、奇峰被押往苏州。 上云督察也回了苏州禁烟处。 金世浩临走时寻来说自己会照顾好林家三人在狱中的一切,希望孟水芸能义卖成功。 三月八日,碧玉妆成一树高。 辞别众人,老画师携着孟水芸、林纪香、绿真、穆非乘了一艘驳船前往苏州。 …… 苏州。 一切安顿好,老画师萧竹走出客栈去一处茶社见自己约好的几位江南名家。 绿真将孟水芸这些天赶制的一些禁烟小作拿了出来,摆放在地上。 尽管绿真一再说很逼真,能让人一看就惊吓,看到烟民的凄惨之状。 但孟水芸看着自己的几幅小作,皱起眉头。 总感觉画作中少了些什么。 依靠在窗棂上朝外张望。 密密麻麻的白墙黑瓦间是碧绿的河水,一支支小船缓缓地穿行在石桥,邻水木屋间。 一个人影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小姑娘艰难地拖着一个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男人皮肤溃烂,气息奄奄。 看到男人的形容,孟水芸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一个将死的烟民吗? 看到小姑娘将男子拖到一个里弄里,孟水芸快速转身跑出了房间,冲下二楼。 沿着石桥快速跑到对岸,眼前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 摸着白色的墙壁,孟水芸朝前走去。 以小姑娘的体力和年龄,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走很远。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宅子,宅子门前是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耳畔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和哀求声。 顺着门缝朝里面望去,却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跪倒在地朝一个女人磕头,哭道“黄婆婆,您就可怜可怜我爹吧,他就要死了,让他在吸上一口,让他死也死个痛快吧。” 被称呼为黄婆婆的女人一脚将小姑娘踹倒在地,道“你当我那些大烟膏都是大风刮来的?知道不知道这大烟膏多少钱一两?你爹已经欠了我多少钱?我没有抓你为你爹抵债,已是仁义。” 几个打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小姑娘和那男人团团围住。 小姑娘惊惧道“我爹已经将全部家财买了你的大烟膏,为了这大烟膏,我爹把宅子卖掉,我娘被气死——” 女人猛的抓住小姑娘的头发,骂道“哎呦,到是我对不起你们了?哪一次不是你爹哭着喊着来吸?今日是我逼你来的吗?这些日子可都是你自己拖着你爹来。” 女人生气的将小姑娘丢到地上,道“你们几个把他们丢出去,丢的远远的,不要再来烦我。” 几个打手抓着小姑娘,拖着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朝大门走来。 孟水芸惊吓地转身,这一转身,竟把一人吓得半死。 那人是一个玉面男子,年龄大概三十左右岁。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大门砰然而开,几个打手吃惊地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突然,之前那个玉面男子大叫一声“快跑啊——” 说完,男子抓起孟水芸一路狂奔。 几个打手撇了小姑娘和那气息奄奄的男子,疯狂追来。 男子抓着孟水芸的手在里弄里东躲西藏。 两人越跑越远。 气喘吁吁的孟水芸每次想挣脱那男子的束缚,都被男子回头狠狠呵斥。 “不要命啦?” 两人终究是累了,依靠着一面白色的院墙,孟水芸猛的抬手给了男子一巴掌,不等那巴掌落在男子的脸上,男子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腕,道“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玉面男子没想到孟水芸会哭,急道“真是愁死人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就是我牵了你的手吗? 知道吗?我睡过的——” 见孟水芸惊诧的抬起头来,玉面男子的目光柔和了起来,接道“我,其实我是第一次拉女人的手了。” 几个打手闪了出来。 一人道“他们在那儿呢——” “上——” 玉面男子转头一看,大叫道“死胡同,惨了。” 看着逐渐走近的几个打手,男子冲孟水芸抱拳,道“姑奶奶得罪了。” 不能孟水芸反应过来,男子抓起孟水芸的胳膊,将孟水芸整个举了起来。 一声大喝,孟水芸被那玉面男人推到院墙上。 看着孟水芸吃惊的样子,玉面男子气道“你傻啊,快跳啊——” 孟水芸看向院墙里,惊诧了,巨大的院子里竟然栽种了各种兰草。 几个打手扑了过来,一人用胳膊抵在玉面男人的脖子上,一人猛的抓住孟水芸的脚。 一人道“哪个敢在兰园造次?”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十几个儒雅的老人。 言语之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 老者不怒自威。 几个打手一看那老者,惊吓道“竟是程大员,撤——” 说完,几人立即跑出很远。 玉面男人一看老者,立即将头扭了过去,以袖遮面,意欲遁走。 老者掷地有声道“将姑娘一人弃在高墙之上,一人遁走,岂是男人所为?小嘉。” 这一声小嘉让玉面男人彻底转了过来。 “程伯父——”玉面男人诺诺道。 老者看了一眼院墙上的女子,道“姑娘既然与我这兰园有缘,不妨到这里来赏上一赏。” 老者拍了拍手,一人快速地从院子里扛出一梯子,将梯子摆放好。 孟水芸惊魂未定的顺着梯子走了下来。 老者朝其他十几个老者,道“不过是小曲一首,不要搅扰了诸位的雅兴。” 众人转身步入院中。 孟水芸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兰园”二字,踯躅着。 玉面男人一扯孟水芸的衣襟,道“程伯父的兰园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进来一赏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面积的兰草,孟水芸实在不舍得这个机会。 想那老者救了自己,其他众人也都是儒雅之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孟水芸提起罗裙走进了兰园。 …… 兰园。 老者带着众人缓缓行走在淡雅墨绿的兰草中。 老者指着一株叶姿斜立,边叶半垂,叶极厚硬,叶色特别深的兰草,道“这是玉梅素,清康熙年间在绍兴选出,是流传至今最古老的传统品种之一。” 一个老人赞赏道“此兰新芽呈赤紫色,舌为短园如意舌,舌白,腮部有微红,实在是不可多得兰之佳品。” 众人继续前行。 眼见到一株兰草新芽碧绿,叶质厚,清秀高雅,众人驻足。 一人喜道“道元兄不愧是爱兰之人,竟寻到这许多兰之佳品。” 老者轻轻抚摸着胡须,道“此兰名叫和尚素。清嘉庆年间,杭州灵隐寺本空化缘路上经杭州五云山,发现素心荷瓣春兰,故称和尚素。” 孟水芸爱怜地俯身,仔细地看着这株和尚素。 浓绿富光泽的枝条半垂着,两侧叶脉晶莹,叶尖钝。花芽翠绿色,萼片长。 老者感慨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一个鹤发的老人道“程老弟又是为了禁烟之事烦心吗?众人均知程老弟禁烟之决心,现在苏州又来了上云督察,国民政府连年增加举措,想来毒祸终究有一日会肃清。” 被称呼为程老弟的老者本名程道元,清光绪年间曾任安东鸭绿江采木公司理事长。 民国后,历任昌图府知府,锦州府知府。 终其一生教化民众禁烟,曾携着三百乡邻围堵烟贩,也曾被烟贩将一家老小绑架勒索。 闲暇赋闲在家喜欢摆弄花草,因最爱兰草,所以人赠兰草老人一称。 程道元摇头道“‘寓禁于征’,哪一次的禁烟不是征税?印花税、官运费、出境费……” 这一声“寓禁于征”让孟水芸想起萧竹说过的话。 想到自己连日来做的几幅禁烟小作,想到刚才那个小姑娘苦苦哀求的声音,想到那个木板上气息奄奄,即将死亡的烟民。 孟水芸不禁道“烟毒是瘾,民众无瘾,又何谈贩卖?又如何能形成毒祸?” 众人惊诧地看着孟水芸。 想到自己的家人虽不贩烟土,也不吸食,却因为烟毒之祸而被捉进牢房。 两行清泪滴落在兰草上。 程道元惊讶道“姑娘可是遭受了什么?”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朝众人深深拜去,道“民之苍莽,贵在教化。民心易疏不易堵。 水芸跟随师傅萧竹来苏州办禁烟义卖,当场作画,若民众能从画作中体会到烟毒之毒害,若画作能筹得几笔善金,助得上云督察多建几所戒毒医院,也就不枉此行。” 众人惊讶。 程道元惊喜道“姑娘的师傅就是萧竹,那个林家绣坊的老画师萧竹?” 这一声“林家绣坊”再次让孟水芸落泪。 程道元冲身边的十几个老人抱拳,道“当年偶得萧竹画师的一幅《冬兰》,惊呀此人画风细腻不浮躁,既然萧竹来苏州,又是要筹集禁烟善款,程某恳求诸位都去捧个人场。” 众人道“莫说萧竹是当代一闻名的老画师,就是冲这义卖的义举,我等也要去捧个人场。拳拳爱国心,我等怎么能输了年轻的姑娘?” 孟水芸惊喜,俯身给众人拜了三拜。 程道元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姑娘蕙心兰质,今日偶然入了我这兰园,也是缘分,小友爱国,我等自是不能落后。” 玉面男人高声道“我也不落后——” 想到之前玉面男人急切逃跑时的窘迫的样子,想到这男人三十多岁却又幼稚如小儿,孟水芸破涕为笑。 兰草为景,美人笑泪婆娑。 玉面男人痴痴道“凉风动夙夜,佳人惠然求——”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之精神 …… 一个汉子急匆匆地走到程道元身边,道“老爷,那几个人已经悉数捉了。另外捉了他们的匪首黄婆婆,在黄婆婆家查获烟土两箱。” 众人不解。 程道元笑道“刚才追小友和小嘉的那几人是烟贩啊。看到,自然要捉了,扭送禁烟处。” 一人不解道“程兄是如何判断那几人是烟贩?如若见到一人,该如何判别是否吸食大烟呢?” 程道元思虑片刻后,道“所谓识人看相,这相不仅是一个人的外貌,更是一个人的精神,精气神儿。凡有鬼胎者,眼神必飘忽。烟贩长期接触大烟,即使不吸食,体貌上也有与常人细微的不同,比如指甲的月白,比如指间的缝隙……至于烟民与常人,区别就更多了。除了体貌上的特征,烟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精神萎靡,颓败不堪……” 程道元越说越激动,道“每个国民的身体都是国之根本,烟毒祸害民之根本,长期以往,国之不国,民生艰难——” 孟水芸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回顾自己完成的那几幅禁烟小作,孟水芸终于明白自己的画作中缺少的是什么。 国之精神。 孟水芸激动地握紧了拳头,一个个烟民小家的痛苦酿成国之大患,泱泱大国,岂能如孱弱老朽的病夫? 程道元知道孟水芸义卖售画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人,深受感动。 程道元对孟水芸说,国民小贼太多,但这不会蒙蔽真的有禁烟决心的大员,希望孟水芸相信国民政府会给林家一个交代。为了宣扬孟水芸这种民间义举,程道元让手下的人给各大报社打电话。 众人纷纷说为了帮助孟水芸义卖成功,定当尽绵薄之力。 临别,程道元赠送孟水芸一棵兰草幼苗。 程道元感慨道“今日得识小友,道元甚感安慰,让道元看到了国之希望。希望小友如这兰草一样,任世事污浊,永保高洁。” …… 三月十日。 苏州拙政园。 草长莺飞,春光好。 一早,人们就被拙政园门前的巨长条幅所吸引。 “古越苏地国民禁烟百位书画家书画义卖” 不仅路人惊诧,孟水芸也是大吃一惊。 虽然知道老画师萧竹在国内外享有一定的声誉,但她没有想到向来性格孤僻的萧竹发出邀约,竟会有百位书画家前来捧场。 林纪香,绿真等人更是激动。 书画家们各自带的学生们早早来到会场,布置会场,扎制花束…… 数十个报社记者簇拥在会场外,人人翘首以盼。 老画师萧竹带着孟水芸一出现,书画家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围观的人们均将目光投向孟水芸。 老画师萧竹缓步走到会场正中。 对着那笨拙的话筒,老画师萧竹情绪激动地说道“感谢诸位来为萧竹捧场,来为我的学生孟水芸捧场。国之根本,在于民之精神。 上元督察来苏州禁烟,民心鼓舞。 这次百位书画家禁烟画作义卖所得将全部捐助戒烟所,戒烟医院的筹备。 我泱泱大国,岂能被烟毒所屠戮? 我华夏五千,岂能被自己打垮? 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但却是国之基础。 人之精神,国之根本。 望我华夏,永葆浩然正气。”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受老画师萧竹的话所鼓舞,人们热情高涨地涌进会场,围观书画家们现场作画。 做为义卖的发起人,孟水芸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孟水芸站在一个画架前,拿着画笔时而勾勒,时而涂抹,时而沉思。 两个时辰后,一幅禁烟画作呈现出来。 不似有人以烟民吸食烟土后的凄惨之状为发力点,也不似有人以烟民的家人哀痛为着眼点,孟水芸画作的大气磅礴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以浓重的色彩,粗大的线条呈现了锦绣中华的雄壮,美丽,以光影刻画了烟民的虚弱,颓败。 巨大的反差让整个画作大气磅礴中又哀伤无限。 人们驻足在这幅油画前,久久地凝视。 有人泪流。 突然,一个学生喊道“抵制烟毒,万众一心。” 众人受孟水芸画作感染,纷纷齐声高喊起口号。 一时间,整个会场的情绪被点燃。 十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上元督察,其他人等有禁烟处的大员,有苏州地方政务大员。 站在上元督察身边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老者正是与孟水芸有忘年交的程道元。 记者们纷纷朝这边涌来,上元督察挥了挥手,带着众人悄然坐在会场的凳子上。 上元督察显然是想做个旁观者。 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话筒前,大声道“现在进行第一批画作的拍卖。每幅画作拍卖底价一个大洋。” 最先拍卖的是一个画家的《松鼠四条屏》,以一个大洋为起拍价,最终一位四十多岁的商人以五十大洋拍得。 第二件是一个书法家的书法小作《室雅人和》,以三十大洋拍出。 义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当孟水芸的《恢弘》被两个学生举起时,会场开始骚动起来。 人人热情高涨,人人都想得到这幅震慑人心的画作,雄壮恢弘中那淡淡的哀愁让人难以释怀。 瘦高的男子道“起拍——” 一个戴眼镜的男子高声道“五十个大洋——” 一个穿着旗袍的太太道“八十大洋——” 转眼间,拍卖价格飙升到八百大洋。 孟水芸没有想到自己的画作会拍出八百大洋,虽然知道这其实都是人们的义举,并不代表自己的画作真的价值那么多,但孟水芸还是很激动。 绿真激动地抓住孟水芸的手,不断嘀咕道“八百了,八百了——” 林纪香和穆非相视一笑。 老画师萧竹微笑着回头朝孟水芸点了点头。 情绪激动的孟水芸握紧了手中的画笔。 此时的孟水芸终于明白了老画师萧竹之前多次提及的“直抒胸意”的含义。 突然,一人高声道“我出两千个大洋——” 众人惊诧,回头看去,一个玉面男人坐在会场后,举着手在朝众人示意。 一个记者惊叫道“民国四公子——卢筱嘉。” 一时间,全场哗然。 人们纷纷侧目看向这有民国四公子美誉的卢公子。 老画师萧竹皱起眉头,萧竹回头看了一眼孟水芸,轻声叹息了一下。 孟水芸恼恨地瞥了一眼卢筱嘉,心道:此人真怪,前日还被几个打手追的满街跑,今日却又来会场招摇。 卢筱嘉突然站起身来,举起两个胳膊朝孟水芸挥动着。 “嗨,我再追加一千大洋,我出三千大洋——” 众人笑了起来。 孟水芸又恨又恼,心道:这是哪里冒出的孽障—— 忽然一个女子高声道“这幅《恢弘》我收了,我出八千大洋——” 会场立时凝固了。 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女子优雅地走进会场。 女子的气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绿真皱眉道“许茹宝——” 来人正是许茹宝。许茹宝的身后跟着几十个画师和学徒。 缓步走到话筒前,环视众人,许茹宝微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曾收藏了这位姑娘的另两部画作六扇面《梁祝》和《荷塘月色》。这两部画作在法国艺术品交易会上为我们许家绣坊争得了大笔订单,深获各国艺术家的称赞。” 许茹宝朝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 几个学徒小心翼翼地将两幅画作展开。 众人惊讶。 两部画作正是孟水芸之前创作的六扇面《梁祝》和《荷塘月色》。 在众人交口称赞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被人人夸赞的姑娘内心发生急剧的变化。 无论是六扇面《梁祝》还是《荷塘月色》都是自己在苏婉容的吩咐下所作,两部画作均交到苏婉容的手中,为何这两部画作会被许茹宝拿到?这两部画作竟被许茹宝拿到法国交易会上,作为样例,为许茹宝争取了大笔订单。 孟水芸不由自主地朝旁边倾倒。 绿真手疾眼快地扶住孟水芸。 “二少奶奶,您怎么了?” “你最信任的人也许是出卖你的人——” 绿真不解道“二少奶奶是在说许茹宝吗?她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跟到了苏州,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苏婉容,这个被自己视为师傅,视为姐姐的女人,孟水芸哀叹一声。 许茹宝朝众人点了点头,道“禁烟义卖这样的义举,许家绣坊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许茹宝拍了拍手。 几十个画师纷纷将手中的卷轴展开,竟是数十幅精湛的画作。 “这些都是我们许家绣坊珍藏多年的画作,今日交托给诸位现场拍卖。拍卖所得悉数用于禁烟所需。”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许茹宝接道“另,我们许家绣坊将单独捐一万大洋用于筹建戒烟所和戒烟医院。” 记者们纷纷为许茹宝拍照。 许茹宝微笑着朝萧竹和孟水芸走来。 一手挽住萧竹的胳膊,一手抓住孟水芸的手。 镁光灯闪烁着。 三人齐齐被定格在相框中。 消瘦的男人将那幅《恢弘》郑重地放到许茹宝的手中。 会场的人们群情激动,纷纷站起来,大声道“许老板真是爱国商人,国之脊梁——” 许茹宝双手捧着那幅《恢弘》,缓缓地走到卢筱嘉面前。 “君子成人之美,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是卢公子所中意的?此画赠送给卢公子,卢公子定要收下,也好遂了我‘成人之美’的美名。” 卢筱嘉吃惊地接过许茹宝手中的画作,道“没想到许老板行事似大丈夫。” 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元督察站起身来,感慨道“诸位都是国之根本,今日看到民众有此禁烟义举,上元深受感动。如不铲除烟毒祸乱,上元无颜面对乡亲父老——” 越来越多的人们朝拙政园门前涌来。 禁烟画作义卖持续了六天,一共筹集五万八千大洋。 为了感谢所有书画家,国民政府禁烟处为每一位书画家颁发了一枚刻有“国之精神”的印章。 第一百二十章 一生只听你的心跳 因为百位书画家齐力参与禁烟书画义卖,发起人孟水芸被各大报纸评论为“民国奇女子”。 由于《恢弘》突出了国之精神更是被各方文人盛赞为“小女子大手笔”。 许茹宝在会场展示的《梁祝》和《荷塘月色》被各大报纸解读成“大情怀”。 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奇女子。 但更多人好奇的是民国四公子卢筱嘉和这个近期红火的奇女子之间的故事。 各种传说喧嚣尘上。 百位书画家禁烟画作义卖筹集了五万八千大洋,许家绣坊捐助一万大洋,卢筱嘉捐助八千大洋,其他社会各界捐助两万大洋。孟水芸拿出一万四千大洋以林纪楠名义捐助。其中一万一是老画师萧竹的养老钱,三千大洋是于德胜用于家老宅换得。 上云督察非常感动,在程道元的安排下,上云督察在百合庄设宴款待参与义卖的所有书画家。 上云督察举起酒杯,微笑道“姑娘缘何想到要筹办禁烟画作义卖?” 孟水芸看着上云督察的眼睛,道“公公常教诲家人远离烟毒,勿交损友,多多培养雅趣,陶冶情操。” 上云督察好奇道“姑娘的公公是何人?” “曾经的林家绣坊的大当家林纪楠——”孟水芸一字一顿道。 上云督察愣住了。 眼看的上云督察的脸色变的复杂,程道元站起身来,道“虽然林家出了些状况,但这无法抹杀了水芸义举的光彩。” 老画师萧竹道“那日他们确实是第一次搬家到那新宅子。” 上云督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人道“水芸姑娘,你又不是林家的媳妇,你管他们呢?”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卢筱嘉。 卢筱嘉端着一杯红酒走了过来,道“你是被林家赶出来的人,你还管他们做什么?” 看着这个再次冒出来的家伙,孟水芸道“林家不是坏人,水芸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总要尽力——” 上云督察朝孟水芸点了点头,道“你不但是个奇女子,更是个以德报怨的义女子。我段上云怎么可以被你个女子瞧低了?来人啊——” 几个军官走了过来。 “派人彻查林梧城贩卖烟土一案,案情清晰前,暂时押在禁烟处,吩咐牢房的金世浩,好生照看着,人要出了差池,我找他金世浩问责。”上云督察道。 上云督察话音刚落,一众人等扑通跪倒在地。 林纪香和孟水芸相拥而泣。 …… 傍晚。 苏州客栈。 众人收拾整理第二日启程要带的东西。 白天,众人已经去了苏州禁烟处看望了林纪楠、林梧城、奇峰。 得知上云督察要重新调查,知道这一切都是老画师萧竹和孟水芸筹划努力的结果,三人感动得痛心。 绿真和穆非刚刚将包裹整理好,忽听得窗外有嘈杂的人声。 一人高声叫道“孟水芸——” 随之是百十人齐声高喊“孟水芸——” 那人继续喊道“我喜欢你——” 百十人齐声高喊“我喜欢你——” 众人惊诧,纷纷跑到窗前朝外望去。 孟水芸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玉面男人手捧玫瑰站在一座石桥上,正仰着头面朝自己住的客栈扯着脖子狂喊。 有百十个人着了统一色彩的衣服,每人手持一个喇叭站在客栈楼下,有节奏的喊着。 老画师萧竹走了过来,看了看客栈下面的阵势,道“卢筱嘉是浙江都督卢永祥的儿子。他与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棋瑞之子段宏业被称为民国四公子。 卢筱嘉家是军阀之家,其父与段琪瑞、王士珍等人都是密友,家势强大。 卢家不比寻常商户,那是实打实的‘势力’。” 孟水芸摇头道“师傅,您在说什么呢,水芸已和桐卓结为连理,怎么会被旁人动摇?别说是浙江都督,即使是总理的儿子,又怎样呢?” 萧竹淡淡道“卢筱嘉在酒宴上说的也对,你不算林家正式的媳妇,一没婚书,二没正式拜完堂。你已经为林家做了很多了,你若是离开,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师傅没有任何要责怪你的意思,师傅只是想告诉你,一切听从你的心。” 一旁的林纪香低声道“水芸,萧师傅说的对,我们不该强迫你留在林家,你自己取舍。” 绿真着急地抓住水芸的胳膊,道“二少奶奶,你千万不要离开二少爷,你若是离开二少爷,还有什么能支撑二少爷活下去呢?” 看着众人,孟水芸道“姑姑常说,女人要从一而终,我知道那是旧思想,可我和桐卓是经过生死的,我怎么能舍弃他呢?” 看着那个站在石桥上的卢筱嘉,孟水芸有些生气。 没有言语,孟水芸转身跑下了二楼。 卢筱嘉看孟水芸从客栈里走出,激动地喊道“水芸,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孟水芸缓步走到卢筱嘉面前,道“我这一生一世只钟意一人,那就是我的丈夫林桐卓,无论现在,还是今后。你不要再继续这样扰民了,快点儿离开。” 卢筱嘉道“你是觉得我不够诚意吗?” 看孟水芸转身走了,卢筱嘉着急道“为了表达我的城意,我要从这高十米的石桥上跳下去。” 卢筱嘉爬上桥柱,大喊道“我跳了——” 见孟水芸依旧不停,卢筱嘉再次喊道“我真的跳了——” 看着绿色河水,卢筱嘉头有些眩晕。 这个招数,几乎是百试不爽,还没有哪个女子会当着他的面这样拒绝。 卢筱嘉咬了咬牙,一个跃起,众人惊叫。 随之是卢筱嘉大叫“摔死我了——” 有人笑出了声,原来是河水太浅,不过半米深。 浑身湿漉漉,唉声叹气的卢筱嘉从河里爬上岸,伤心不已地走了。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瞧,也便散去。 绿真捂着肚子大笑着,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 孟水芸抬头看去,几乎每个人都笑出了声。 孟水芸轻叹一声,心道:也不怪我啊。 一人道“姑娘当真是奇女子。” 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藕色旗袍的女子,女子大概三十岁的模样,面容端庄,举止文雅。 一个丫鬟紧紧跟在身后。 孟水芸诧异道“您是——” 不等那女子回答,身后那丫鬟着急道“这是我们家少奶奶,浙江都督府少奶奶。” 女子朝孟水芸俯身拜去,道“我姓韩本名玉菱,人称卢家少奶奶。刚才那人是玉菱的丈夫卢筱嘉。” 女子道“玉菱十六岁入了卢家,没有与筱嘉说过一句话,他不曾认真地看过我一眼,也不曾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 玉菱虽是都督府少奶奶,却不知道何为夫妻,何为家的感觉。 筱嘉这些年游戏风尘,见过无数的女人,也领回无数女子。这世上的女子几乎无人愿意拒绝他。姑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拒绝他的人。 对于姑娘,玉菱既羡慕又嫉妒又佩服。 玉菱羡慕姑娘得了筱嘉的真心,玉菱能看出来筱嘉是真的喜欢姑娘。 玉菱嫉妒姑娘有勇气做自己,不为名利所动。 玉菱佩服姑娘能在林家遭难时不离不弃,不为筱嘉的真情所动。” 孟水芸没有想到卢筱嘉竟然结婚了,没想到卢筱嘉的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恪守妇道的女人,更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拒绝会让眼前的女子感动和佩服。 “玉菱从没奢望过能得到筱嘉的真心,他已给了我太多,我还要奢求什么?他给了我名分,不是吗?” 韩玉菱凄冷地笑道“这世上有许多女子为了名分而你争我夺,我这样一个明媒正娶的堂而皇之的正妻,还要奢望什么呢?” 韩玉菱拿起丝巾擦了擦眼泪,道“人说男人只有成熟了,真的而立了才懂得一个家的含义。我愿意等待,十年,二十年,我相信他终究有一日会玩累了,会回到家里。我要给他守着一个家,让他知道家中始终有个人在等他,家不是冷清的。” 孟水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于眼前的女子,既心疼又同情。 韩玉菱将手指上的一个玉扳指拽了下来。 “这玉扳指是我出嫁前我娘给我的,说是能保平安,也是我心爱之物。今日赠于姑娘,虽然你我素昧平生,但玉菱认为姑娘是我真正的朋友。” 拉过孟水芸的手,将那枚玉扳指轻轻放到孟水芸的手中,韩玉菱道“他日姑娘若有需要,能用到玉菱的,尽管开口。玉菱虽然不得筱嘉待见,但在这江浙的官太太中还有一些人缘。” 说完,韩玉菱擦了擦眼泪,转身走了。 孟水芸将手心展开,看着那枚玉扳指,突然反应过来,抬头四望,韩玉菱已走远进了一辆汽车。 “卢家少奶奶,卢家少奶奶,韩玉菱——”孟水芸朝汽车追去。 汽车快速地开走了。 …… 第二日一早,众人早早启程。 驳船击打出无数水花,开船了。 孟水芸坐在船舱里,手中握着那枚玉扳指,暗自神伤。 突然有喊声由远及近。 顺着船舱的窗户望去,一个玉面男子沿着河岸一路狂奔。 男子边跑边喊“水芸,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得了什么?你不是林家的媳妇,你不是,即使你是,那又算得了什么——” 驳船终究是越开越远。 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岸边,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孟水芸缓缓将手心展开,看着那枚温润的玉扳指,缓缓道“女人都是很傻的,一生只会听一个人心跳——” 第一百二十一章 莺飞草长 安容顺等人得了消息,早早等在梨子江岸边。 听得上云督察要重新彻查林梧城烟毒案,众人欢喜。 回了于氏布坊不多时,购买于家老宅的人吵吵嚷嚷来寻于德胜。 为首那人生气道“当时可是说第二天就给腾房子,如今咱可是给你们宽限了好多天。” 孟木娘哭道“再容我们几日,寻到新宅子,我们就搬。” 众人吵吵嚷嚷吓得酒儿大哭。 于德胜为难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云水人都知道他是林纪楠的亲家,也都知道林家现在牵涉了烟毒案,加上惧怕许茹宝和刘石久,无人愿意租房子给于德胜。 就在众人为难之时,孟水芸突然眼前一亮,荷塘村,为什么不去荷塘村? 荷塘村有大量废弃的房屋,虽然房屋许多坍塌了,但是修葺修葺还能使用。 想到这里,孟水芸道“我们去荷塘村。” 众人诧异道“荷塘村?” 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道“荷塘村。” …… 众人齐心合力,不多时就将所有家什物品收拾整理好。 穆非寻来几辆人力车,众人用人力车将所有物品运送到了荷塘村。 此时的荷塘村早已春意盎然。 众人将物品堆放在紫安的那座小院里,纷纷动起手来。 有人捡拾干柴,有人浆洗衣服。 更多人在于德胜和穆非的带领下将附近几座破败但支架尚且完好的土屋修葺起来。 林桐卓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朝院子外望去,窗外的春意让他看上去平静不少。 安容顺坐在小院里,怀中抱着酒儿。 张芝兰坐在石磨上剥着花生,说是要给于德胜穆非下酒用。 与小院几步之遥的另一个小院里聚集了许多人,众人嘻嘻哈哈,好不开心。 于德胜站在一个梯子上,正在往土屋上堆放稻草。 穆非站在屋顶小心翼翼地将稻草一一捆束好,唯恐有一点缝隙,让小屋漏了雨水。 绿真挽着袖子抓着一把铁锹在搅拌泥浆。 念双将混合好稻草的泥巴放到木桶里。 秋嫂将木桶里的泥巴仔细地涂抹在土屋上。 林纪香拿着一个榔头用力地捶打着一块破门板。 孟水芸则在修补一块窗棂。 荷塘里钻出许多新荷,淡淡的绿煞是惹人喜爱。 蝴蝶和不知名的虫儿在早开的花里闹着。 入夜,众人围聚在小院里吃着于德胜做的于家手擀面。 月光下,三栋修葺一新的土屋灼灼生辉。 安容顺感慨道“没想到如今会住到荷塘村。” 林纪香安慰道“二嫂不要多想,这都是暂时的,等二哥和梧城,奇峰回来,我们再寻一处舒适些的房屋。” 于德胜道“这几栋土屋晾晒上几日便可住人了。这几日,你们女的就住在屋子中吧,我住在外边,如今天暖,不碍事儿。” 安容顺感动地说道“亲家,连日里不断麻烦你们,还让你们把宅子,把宅子——” 安容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孟木娘安慰道“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家人健康平安,那比什么都强。况且我们两家是实在的亲戚,说那么许多就是见外了。” …… 每日里众人除了对三栋新屋“缝缝补补”,还各自忙起自己喜欢的事情。 念双将连接各个小院的甬路打扫干净,并在甬路两侧撒了许多花的种子。 秋嫂和孟木娘去云水镇买回一百多个刚刚出壳的小鸡,小鸭,小鹅。秋嫂看到有人在卖猪崽,心动不已。 因为买了许多其他的家什和用品,口袋里已没有多少钱,眼见秋嫂喜欢,孟木娘狠狠心掏钱买了两头猪崽。 穆非和于德胜整日在荷塘里挖塘泥,将一个个荒废的荷塘整理的规规整整。 如果不出意外,全部荷塘产出的鲜藕能换上不少的钱。 想到这里,于德胜就会露出笑容。 他没有想到自己摸了一辈子的布匹,此时竟然摸起泥巴。 为了让众人吃上青菜,穆非开垦出几块菜地。 趁着节气,绿真和念双在菜地里种了许多青菜和庄稼。 有香甜的玉米,有个大的冬瓜,有青葱,有芸豆,有葵花,更有萝卜、黄瓜…… 于德胜坚持说黄豆能换些钱,所以有一块地专门种了黄豆。 为了给林桐卓和小酒儿打牙祭,于德胜每次挖塘泥的时候,都会将遇到的泥鳅捉了起来,放到一个陶罐里。 看到于德胜辛苦,穆非跑到集市买了些鱼苗撒到荷塘里。待到秋日,鱼苗就会长成肥硕的大鱼。 待修葺一新的土屋干透,众人搬了进去。 安容顺,张芝兰带着秋嫂住在那栋宽大的三间的土屋里。 林纪香带着念双和绿真住在另一栋两间的土屋里。 孟木娘和于德胜则住在一栋带厢房的两间土屋里,厢房里装了全部的农具,干柴。 孟水芸和林桐卓住在紫安留的土屋里。 各个小院干净整洁,小院的院墙上枝枝蔓蔓。 每次到了林桐卓打针的日子,都是于德胜去许家老宅取。 对于老实巴交的于德胜,无论是安容生还是许茹宝都没有兴趣多说上一句,因此于德胜每次都顺利地拿了药。 这一日,又到了林桐卓打针的日子。 安容顺早早来了房中,仔细地看着孟水芸将那针管取出。 孟水芸看着针管里的蓝色药液,奇怪道“那许茹宝说的不打就会皮肤溃烂——” 安容顺吃惊道“你想做什么?” 孟水芸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我总感觉桐卓的症状有些像,有些像烟民。也不太像。” 安容顺拍着大腿,大哭道“哎呦,水芸,桐卓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情说他像烟民。” 孟水芸急道“娘,你别着急,你听我说。我是觉得每次打上这针,桐卓的眼睛就很迷蒙,好像,好像那些烟民吸食大烟后的表现。烟民就是经常要吸食,不吸食就浑身难受。而桐卓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出现烦躁不安,毁物打人的症状。” 安容顺诧异道“你说的倒还真的有几分像。” 忽然,安容顺再次大哭道“可人家烟民不瘫不傻啊,至少人家会言语啊。” 孟水芸陷入沉思。 在自己和林桐卓大婚前,林桐卓在无人的时候还能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言语思维也和正常人无异。那个时候,郝兆飞也是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注射这蓝色的药液。 蓝色的药液? 孟水芸猛然将针管举了起来。 是了,之前注射都是三分之一针管,而现在是满满一针管。 绿真曾被林桐卓从地窖里救出,说明在最近几个月里,林桐卓也有清醒的时候。 许茹宝和郝兆飞用针管里的药液来威胁林家,控制林桐卓,为什么林桐卓的状态会时好时坏? 孟水芸凌乱了。 许久,孟水芸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安容顺,道“娘,我要给林桐卓打针了——” 安容顺抹了抹眼泪,将头扭向一边,道“好,好,你打吧。” 每次给林桐卓打针,安容顺都会将头背过去。 缓缓推动针管,蓝色的药液注射进林桐卓的身体。 林桐卓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蒙,仿佛在享受着什么,片刻后,林桐卓沉沉地睡去。 安容顺转过身来,哭着将被子为林桐卓掖好,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安容顺走出了小院。孟水芸从身后把一个针管取了出来。 一点点的蓝色药液残留在针管的底部。 看着昏睡过去的林桐卓,孟水芸缓缓道“桐卓,我想知道这药注射后的感觉。” 说完,孟水芸拿起针管,将针头缓缓插进自己的胳膊。 轻轻一推,那一点儿蓝色的药液推进了孟水芸的身体。 一阵眩晕,剧烈的疼痛袭来,随之是梦幻般的感觉。 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起来。 孟水芸重重地倒在被子上。 …… “水芸,水芸——” 缓缓睁开眼睛,众人正围着自己长吁短叹,孟木娘哭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孟水芸想抬起手来将孟木娘的眼泪擦去,却无法让胳膊听从使唤。 为什么胳膊这样沉? 感觉口感舌燥,孟水芸道“我想喝水——” 众人惊诧道“你说什么?” 孟水芸吃惊地发现自己想说的“我想喝水”竟然变得模糊,让人分辨不真切。 秋嫂皱眉道“二少奶奶莫不是中毒了?是不是今日的云豆没有煮烂?” 绿真着急道“还是先寻来些解毒的汤药和东西,万一真是,怕要耽搁。” 众人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 不多时,念双捧来一碗绿豆汤,不多时,绿真将熬好的解毒的中药端了过来。 喝过绿豆汤,喝过中药,孟水芸感觉浑身发热,似乎体内有无数的火舌在吞噬着自己。 “热——好热——”孟水芸呢喃道。 秋嫂摸了摸孟水芸的脑袋,道“难道是发烧?” 为了让孟水芸将体内的热释放出来,念双不断拿着湿毛巾为孟水芸擦拭身体。 秋嫂为孟水芸拔了火罐。 孟水芸感觉天旋地转。 第二日一早,孟水芸已能下地,但言语还不利索。 第三日下午,孟水芸已无大碍。 正在孟水芸大喜时,第五日的下午,一阵眩晕。 孟水芸突然有些狂躁,她急切地想寻什么东西来慰籍自己烦躁的心。 烦躁中,眼见得一个粗瓷碗,猛的抓住。 就在要摔在地上时,孟水芸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是了,这一切不就是林桐卓的感觉吗? 三个时辰后,孟水芸感觉自己又和往常无异。 孟水芸一步步朝躺在床上的林桐卓走来,泪水一滴滴落下。 “桐卓,咱们不打针了,咱们不打针了——” 窗外,两只燕子飞来,藏在屋檐下呢喃着。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指尖上的爱 …… 念双端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陶罐里是一些蒸菜,青菜里面的液体因为受热蒸发出不少,陶罐里蓄了许多青菜的汁液。 “二少奶奶,这是夫人吩咐为二少爷做的蒸菜,夫人特意说这些汤啊都是青菜本身蒸制出来的,不要倒掉,说是有好处呢。” 盛出一些蒸菜,又舀了几汤勺汤汁。孟水芸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蔬菜经过蒸制,里面的汁液会跑到汤汁里。人在洗澡时,会出许多的汗水,汗水会不会把体内不好的东西带出来呢? 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 许家绣坊因为扩建,绣娘和画师们皆处于待工的状态,每日除了到老画师萧竹家里学习西洋画法,其他时间孟水芸都在荷塘村里忙碌着。 她时而寻来许多绿豆,时而找来一些解毒中药,时而将许多大粒的粗盐放到陶罐里。 众人只当她是闲不住。 孟水芸背着众人逐渐减少每次给林桐卓注射的药量。 由于没有太大把握,所以每次减少的量都很微小。 孟水芸经常为林桐卓熬制绿豆汤喝,也经常熬一些解毒的中药喂林桐卓服用。 每隔两天,孟水芸就会烧上一大锅热水,将一个特大的木桶装满温水。 热气腾腾中,孟水芸吃力地将林桐卓背到木桶里,一遍遍地将温水浇到林桐卓的身上。 直到林桐卓大汗淋漓。 平日里,孟水芸总会寻一些利尿的吃食喂于林桐卓。 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法子有没有用,但孟水芸执拗地一遍遍重复着。 第一次为林桐卓擦身子,她害羞的不行。 如今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赤*裸的林桐卓。这本就是自己的男人,自己本就是他的女人,坦诚相对本就是“应该”。 看到孟水芸完全承担起照顾林桐卓的饮食起居,安容顺甚感欣慰。 虽然每次打针,孟水芸总要让她离开。 “娘,你在这里看着,我紧张——” 安容顺有些不快。 不过想到孟水芸的话也有道理,安容顺也就释然了。 小酒儿在床上爬来爬去,她经常趴在林桐卓的头上咿咿呀呀,口水流了出来,将林桐卓的衣襟洇湿。 每当林桐卓双目圆睁,愣愣地看着天棚,准是小酒儿又将“臭臭”拉到床上。 看着林桐卓窘迫的样子,孟水芸就会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到孟水芸笑了,小酒儿就会兴奋,两只胖胖的小手胡乱地拍在林桐卓的身上。 正在长牙的小酒儿不知何时就会猛的照着林桐卓的胳膊咬上一口,有时又会伸手捏着林桐卓的鼻子不肯松。 林桐卓的两眼经常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 草长莺飞。 金世浩捎信来说林纪楠等人一切都好,众人心感安慰。 本颓败不堪的荷塘村由于众人齐心打理,如今已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子。 山花烂漫,松青竹翠,柳絮纷飞。 有谁能说这不是人间天堂呢? 这一日夜里,孟水芸又将林桐卓背到木桶里,仔细地一点点地将温水浇在他的身上。 每当林桐卓身上渗出汗水,孟水芸总会仔细地将汗水擦去,再次将温水浇到上面。 为林桐卓擦干身子,将他背起放到床上。 将木桶里的水盛到盆里,端到场院里倒掉。 收拾整理好,已是深夜。 精疲力尽的孟水芸走到柜子旁,轻轻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匣子。 小心翼翼地拉开,木匣子里放着五支装着蓝色药剂的小瓶子,每个瓶子盛装的蓝色药剂不等。 孟水芸扭头看着林桐卓,道“我们每天减少一点儿,终究有一日,我们能摆脱这些东西。” 孟水芸深深叹息一声,道“我也没有把握,否则真想一次将这针剂啊彻底断了。” 将木匣子藏好。 孟水芸小心地爬上床。 为了让孟水芸和林桐卓夜里能休息好,小酒儿夜里被安容顺带走,小酒儿已依赖上安容顺,早已能叫出“奶奶”。 尽管每天都为林桐卓擦身,尽管每隔两天都要为林桐卓擦澡,但孟水芸还不习惯在林桐卓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 每日夜里,她都穿着衣裳睡觉,从不肯只着了红肚兜。 看到林桐卓已经合拢双眼,孟水芸决定将有些湿了的衣服和红肚兜换掉。 背对林桐卓,孟水芸将衣服脱掉,里面只有一件红色的小肚兜。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铺洒进屋子。 光洁的背部,姣好无暇的面容,温婉聪慧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 纤细的双手伸到身后,轻轻将红色小肚兜的带子解开。 蒙胧的光线下,孟水芸犹如一尊洛水女神刚刚出浴。 突然,一丝温柔的摸索。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 情意绵绵的林桐卓举起右手,将食指轻轻放在嘴边。 孟水芸惊喜道“桐卓——” 看到林桐卓如痴如醉的眼神,孟水芸猛然想起自己上身赤*裸。 羞红了脸的孟水芸连忙抓起红肚兜挡住自己的胸部。 她不敢看向那双火辣辣的眼。 一只手抬起,强硬而又霸道地将孟水芸的脸转了过来。 火辣辣地美目变得柔和起来,片刻后,眼泪从这双眼睛里涌了出来。 无声地哭泣。 孟水芸心疼地伸手将那行眼泪抹去。 缓缓松开抓紧红肚兜的手,轻轻俯身下去,紧紧将眼前的男人拥在怀里。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突然,林桐卓挣扎着用左胳膊支撑着自己翻转了身子,将孟水芸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能用一只胳膊支撑自己身体的男人,这个自己千呼万唤的男人。 轻轻俯身,林桐卓温柔地亲吻着身下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的额头。 温热的爱顺着额头一路向下,终究是落在那片红唇上。 孟水芸缓缓将眼睛闭上。 这就是自己的男人,自己情定三生的男人。 在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为何还要娇羞? 孟水芸热烈地回应着这迟到的吻。 太多的伤,难诉衷肠。 没有人知道林桐卓的左胳膊和左手已经能动,能抓取。 没有人知道孟水芸在逐渐减少林桐卓的药量。 没有人知道孟水芸悄悄进行的一切。 夜深人静,林桐卓总会将孟水芸紧紧拥在怀里。 这个年轻俊美的青年仿佛焕发了无尽活力,他在憧憬着未来。 看着眼前这个甜甜入睡的女子,林桐卓的右手手指缓缓动了动。 几经努力,这个年轻的男子终于将右手举起。 右手的食指指尖轻轻将一缕头发挑起。 看着眼前这个温婉柔美的女子。 一个声音萦绕在男子心头。 你是这样无暇,我要怎样爱你,我要如何做才能永远和你相守? …… 一日傍晚。 孟水芸急匆匆地朝荷塘村走去。 “民国奇女子会看着自己的师傅饿死吗?” 一个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缓缓从一棵柳树后走了出来。 “紫安——”孟水芸吃惊道。 紫安难过地看着孟水芸,道“这许多日为何不见你来看望她?” 孟水芸沉默不语。 想起那六扇面的《梁祝》和《荷塘月色》,想到林家遭受的一切,孟水芸的眼里流露出失望而又难过的神情。 紫安深深叹息道“你一定是为了那两幅画而困惑吧?今日想来,也该告诉你实情。” 紫安转过身子,道“当年小姐和林梧城约好了夜里一起逃走,不想傍晚,林纪伯和杨素玖寻来说要成全小姐和林梧城。小姐没有想到林纪伯和杨素玖如此开通,林纪伯和杨素玖当场收了小姐做义女。这本是好事一桩,众人等待林梧城,希望他也能开心。突然火光四起,众人才发现房门竟然被锁住了。 熊熊大火火势巨大,为了让小姐将林家绣法和林家的秘密传下去,林纪伯和杨素玖合力挡住火舌,想护住小姐逃跑。在小姐即将钻出那屋子时,一根横梁掉了下来,将林纪伯和杨素玖压住了。小姐是生生看着火舌吞噬了林纪伯和杨素玖。 就在小姐悲切时,许茹宝及时赶到,将小姐拉了出来。 当时林纪楠就站在附近,许茹宝狠狠捂住小姐的嘴,不让小姐叫出声。” 紫安擦了把眼泪,道“大火就是林纪楠放的,他一直在观望。许茹宝救了小姐。为了躲避林纪楠,小姐住进了熔岩洞。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二,小姐和许茹宝联合,想共同击败林纪楠。 当时将小姐等人锁在屋子里的人是林纪楠的一个小跟班,他的手指已被慕容少爷切下。” 紫安看着孟水芸,道“林纪楠为了家产谋害了自己的大哥和大嫂,又伪装善良假意照顾林慕容。林家的家业本就不是林纪楠的。林纪楠和许茹宝都是一样的。你为了一个杀死自己亲哥亲嫂的人抱不平,不是太可笑了吗?” 孟水芸震惊地看着紫安,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紫安凄冷一笑,道“不错,那两幅画是小姐交给许茹宝的,包括你绣制的一些苏绣小作都是许茹宝用来做样品,用来争取订单的。 小姐是隐瞒了你。可是你又知道小姐为了你承受了多少吗?如果不是小姐为你一次次争取,你觉得你能在那深深林家大宅活到现在?” 紫安猛一指荷塘村,道“包括这荷塘村,如今水美人美,你们也算安顿下来。可知许茹宝多次想寻人将你们赶出这荷塘村? 若不是婉容小姐以绝食相逼,你们早已流离失所。整个云水,包括荷塘村都是许茹宝掌控。 太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你若真的是个善良的女子,你若真是个奇女子,相信你会通晓大义。” 说完,紫安抹了抹了眼泪,转身朝镜山跑去。 孟水芸静静地站在小路上,她很茫然。 眼前又浮现出苏婉容的一颦一笑。 “紫安,等等我——”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禄儿 …… 跟在紫安身后,缓步行走在青石铺就的甬路上。 一个消瘦孱弱的面容恐怖的女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桌子上放着没有动过的饭菜和汤药。 紫安伤心地走了过去,在女子耳边轻声道“小姐,水芸来了。” 看到嘴唇干裂,气息奄奄的苏婉容,孟水芸不禁心痛起来。 “你来了——”苏婉容气息微弱地说道。 孟水芸将头朝上稍微仰起,她怕自己的眼泪会滑落下来。 苏婉容挣扎着坐起,道“让我看到你有实力对抗许茹宝,让我看到你真的成为一个苏绣大家。否则我不甘心,我不放心——” 苏婉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紫安哭泣着捶着苏婉容的后背。 苏婉容艰难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孟水芸。 “我现在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我还不放心把开启这秘密的方法告诉你。许茹宝能让我活着,也是因为只有我知道开启这秘密的方法是什么。” 孟水芸环视这庞大的熔岩洞,想到地面下那人人垂涎的巨大宝藏,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抑。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为什么要我卷入这一切?” 孟水芸哭着跑掉了。 她无法面对气息奄奄的苏婉容,她无法将教授了她所有的苏婉容和许茹宝之流联系起来。 紫安正想去追,苏婉容凄然道“这就是命,每个继承林家绣法的女人都要承受这一切。” …… 许家绣房开工了。 与过去相比,除了厂房扩建了,绣坊里多了一些最新的机器,工人和绣娘也比过去多了许多。 孟水芸在老画师萧竹的指引下来到一栋古风古韵的房舍。 萧竹边走边道“样品间也是绣坊里的重地。只有样品确实出色才能吸引到客商的目光,只有样品有可规模生产的可行性才会批量生产。 画面设计得再精美,终究要落到底料上。 精美的画面用苏绣呈现出来会出现哪些情况?会耗时多少?会耗费多少材料?每种材料大致占比多少? 成型的样品要经受多次试验,测算出有可能的质量变化,比如起毛,掉色,串色,等等。 样品不仅仅是给人看的,也承载了试验品的作用。 最后定为标准的样品就是今后大规模生产要参照的。 也是未来交付时的交付标准。 画技你已经掌握了许多,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学习如何做样品设计吧。” 忽然远处一个站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的女子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女子的舞姿如潺潺流水,蝶飞鹤舞,欢快和谐。 随着女子的轻移莲步,女子手中的毛笔做着转、甩、开、合、拧、圆、曲的动作。 微风吹过,女子身上的纱衣被风吹起,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孟水芸真心赞叹道“真美——” 女子猛然转过身来,竟端端是个美人。 女子缓缓朝孟水芸走来,一双清灵透彻的眼睛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你就是那个名扬法国的孟水芸?你就是那个被盛赞为奇女子的孟水芸?” 孟水芸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竹笑道“还不见过夏经理——” 孟水芸正要俯身去拜,女子冷冷道“能不能留下还是看真本事吧,我这样品间也不是谁都能留下的。” 说完,女子扭头走了。 孟水芸愣了,整个绣坊,上到许茹宝,下到任何一个绣娘,哪一个不是对老画师萧竹尊敬有加?为何这个女子目空一切,自视甚高呢? 萧竹笑呵呵地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夏晴和也算是这绣坊的老人了,在这里做了也有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那她现在——” “她现在三十七岁了。”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摇头,道“看她的舞姿,看她的面容,行走的姿态,恍若邻家姐妹,缘何会有三十七岁的年纪?” 萧竹哀叹一声,道“别看她面容姣好,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虽然她的脾气有些怪异,但在样品间,她才是真的大家。你且跟着她好好学习如何设计样品吧。” …… 样品间。 夏晴和让人将一箱子废弃的样品倾倒在孟水芸的桌子上。 “将上面这些绣线全部拆下来,不能用剪刀剪断一根丝线。” 孟水芸看着眼前一件件精美的绣品,不解道“真的要拆吗?” 夏晴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拆吧,一丝丝地拆。只有真的会拆了,你才知道什么是绣品设计。” 样品间里众人都在默默地对着画稿在底料上绣制着,没人抬头朝这边望上一眼,似乎人们已经习惯了夏晴和的口气。 无奈之下,孟水芸拿起绣花针一点点地寻找着线头之处,一点点的拆着。 一连数日,孟水芸都在从事着简单机械的拆解。 第六天时,孟水芸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夏经理,要一直这样拆下去吗?” 夏晴和冷冷道“拆吧,直到真的会拆了。” 夏晴和真的只是让自己简单地拆吗?看着眼前一条条被自己拆下来的丝线,孟水芸陷入沉思。 忽然想起萧竹说过的话“成型的样品要经受多次试验,测算出有可能的质量变化,比如起毛,掉色,串色,等等。 样品不仅仅是给人看的,也承载了试验品的作用。” 孟水芸寻来纸笔,将每件绣品拆下来的线分门别类地做了整理,拆下来多少种颜色,用了多少种丝线,并用尺子测量好每根丝线的长度。 夏晴和在远处观察着孟水芸,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忽然一人在房间外高声道“许,许董事长——” 众人连忙起身。 许茹宝缓步走了进来。 许茹宝的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颧骨较高。 许茹宝朝众人笑了笑,道“许家绣坊以后成立公司,今后云水镇的林家绣坊由廖厂长负责。” 颧骨较高的女人朝众人拜去,道“今后大家多关照。” 许茹宝指着女人,道“廖厂长是从日本归来的纺织工艺博士,来此之前曾管理过江阳织布厂。” 许茹宝转身看着夏晴和,道“廖琴,这位是夏晴和夏经理,负责样品间的管理。” 廖琴微笑地朝夏晴和伸出手,道“夏经理你好。” 夏晴和瞥了一眼廖琴,道“我不和日本人握手,我也不和日本狗握手。” 众人惊讶,廖琴尴尬地将手缩了回来。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夏晴和,本以为她只是对自己轻蔑,不友好。没想到竟然当着许茹宝的面直接给新任厂长难堪。 出乎孟水芸意料,许茹宝哈哈一笑。 一手揽住夏晴和,一手拉住廖琴的手,许茹宝道“廖琴是我专门送到日本学习纺织工艺的,也是我安排她进入江阳织布厂的。她是自己人。当然,我们的格格也是自己人。” 这一声“格格”让夏晴和表情变得复杂。 许茹宝拍了拍手,道“好了,廖厂长,我带你去其他几个厂房看看。” 待众人离开,夏晴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见那十几个女子朝这边望来,夏晴和猛一拍桌子。 “我和禄儿鄂绰氏在的地方,容不得日本人或日本狗插手。” …… 1900年,北平。 火光四起。 一个身穿长袍的老者急匆匆地跑进一座宅子。 “和禄儿,和禄儿——” 一个女子着了一袭大红的嫁衣,端坐在床上。 老者哭道“和禄儿,快跟爹走吧——” 女子哭道“联军将几个城门全部占了,女儿还能逃到哪里去?咱旗人的女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和禄儿生死都是伯涵的人。” 自称和禄儿的女子猛然抽出一把剪刀,道“爹,你一个人走吧,女儿绝不能让外国狗将身子污了,辱了伯涵的清名。” 没等和禄儿的剪刀落下,几个端着火枪的洋鬼子冲了进来。 一声嘶叫,和禄儿手中的剪刀被一个洋鬼子一脚踹掉。 老者跪倒在地,哭道“行行好,你们不能啊,我这闺女可是清白的,我这闺女可是醇亲王没过门的儿媳妇。” 猛然一脚,老者被踹倒在地。 和禄儿惊叫着扑了过来。 几个洋鬼子狞笑着将和禄儿一把抓起,猛的丢到床上。 老者抱住一个正脱衣服的洋鬼子的大腿,哭道“求你们,放了我的闺女吧。” 一个洋鬼子气极,抓起一根绳子将老者捆到一根木柱上。 几个洋鬼子狞笑着扑到和禄儿的身上。 一个时辰后,几个洋鬼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和禄儿从床上滚到地上,一点儿点儿地爬向木柱。 当绳子被解开时,老者扑倒在地上。 老者早已气绝身亡。 忽然有脚步声朝这边跑来。 听着这熟悉的脚步声,和禄儿哭泣着转身朝角落里爬去。 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跑进屋中。 青年抱起死去的老者,哭道“鄂绰玛——鄂绰玛——” 青年背起老者走出了屋子。 许久,和禄儿从屋子里爬到了院子中。 用火折子将浸过油的木棍点燃,然后丢进屋中。 和禄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点点爬出院子,一点点爬向护城河。 惊恐的百姓们,四起的枪声。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在地上爬动的浑身鲜血的女子。 来到护城河,抬头望去,远远的紫禁城像被鲜血染过一样,鲜红一片。 女子扶住栏杆,滚了下去。 火光,人声,枪声,紫禁城,联军……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步步高升 …… 和禄儿缓缓地睁开双眼。 “姑娘,你醒了——”一个老太太道。 靠近窗户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关切地望着自己。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女人身边。 “这是哪里——”和禄儿艰难道。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道“姑娘,这里是郝府啊。这位是我们家的夫人,这位是我们家的公子。我们家公子在廊坊桥看到姑娘一人躺在泥浆里,就将姑娘背了回来——” 和禄儿吃惊地看着青年。 一个女子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姐姐是怕了吗?”美丽的女子调皮地笑道。 见和禄儿不言语,女子索性坐到床边儿,拉起和禄儿的手。 “格格姐姐,你的衣裳是我给换的,你伤口的药也是我换的,至于他啊,他只是给你诊治了,开药了。” 和禄儿吃惊道“为何叫我格格——” 女子抬起和禄儿的手,道“姐姐戴的扳指上可是镌刻着和禄儿鄂绰氏。虽然我许茹宝生在南洋,可我也知道这鄂绰氏是八旗里的正黄旗,更知道鼎鼎大名的宫廷绣大家和禄儿。” 拿起一件洗干净的衣裳,看着上面精美的刺绣,许茹宝道“姐姐的宫廷绣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见和禄儿的目光落在那青年身上,许茹宝笑着跳起,扑到青年面前。 “这是我的郝哥哥——只是我一个人的郝哥哥。” 和禄儿朝众人点头,道“虽然和禄儿本就是求死之人,但和禄儿还是谢谢诸位。” 青年冲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俯身一拜,道“母亲,兆飞这就启程了,家中事务,茹宝,还有这位姑娘,都有劳母亲照应了。” 女人一听此言,立即哭了起来。 “如今到处不太平,你一定要小心。” 许茹宝扶住女人的肩膀,安慰道“姑姑,表哥是去英国留学,去的那都是贵族子弟才能在的地方,您且放心吧。” 女人看了看床上的和禄儿,道“现在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太平的保证呢?” 和禄儿看着许茹宝问道“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许茹宝笑道“格格真想感谢我,请做一个绣娘,到一个小镇做一个绣娘。” …… 1901年,北平德胜门。 人头攒动,旌旗招展。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头戴顶戴花翎,身着黄马褂,缓步走了出来。 青年身边簇拥了百多个老臣。 众人齐齐向青年抱拳。 一个老者道“亲王此次出访西洋,非比寻常,定要小心。想那德皇定会寻找机会侮辱亲王,各国早就窥伺这次机会——” 青年微笑着朝老者抱拳道“和索大人放心,从《辛丑条约》第一条定下了由我亲赴德国道歉,载沣就料定德皇是想借此机会当众羞辱我,以此来侮辱我大清国格。载沣定当‘有理、有利、有节,慎重外交,不辱君命’。” 一人道“亲王可多处看看西洋的工厂炮营——” 自称载沣的青年朝那人抱拳,道“张大人,晚辈定当多多考察,完备军务,师夷长技以制夷。” 载沣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礼炮响起,黑色的轿车朝远处驶去。 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在人群中急切地跑出。 女子紧张地抓紧了手中的丝巾。一人走到女子身边,道“格格姐姐——” …… 1902年。 醇亲王王府。 “砰——”一个穿着对襟袄子的妇人狠狠地以拳击桌。 一个青年紧张地俯身跪地,道“母亲息怒——” 妇人因为愤怒,两道眉目拧在了一起。 “我刘佳氏连为自己儿子主持婚事的权利都没有了?我明明已经将帖子发了出去,也给人家姑娘下了大定了。老佛爷这是打我的脸啊。” 青年惊恐地朝四周看去,道“母亲言辞小心,这,这隔墙有耳。” 刘佳氏拉起青年,道“载沣,娘可都是为了你啊。和禄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要等她到什么时候,娘为啥给你定这门亲,那是因为娘觉得这家的姑娘和那和禄儿长得有几分相像。” 刘佳氏哀叹一声,道“你主动谢绝高规格迎送礼仪,你出使德国,当众拒绝德皇让你当场跪拜的要求,你是第一个出使的亲王,这一切都为你获得了赞誉。可是,这也让你被老佛爷看中了——” 刘佳氏轻轻拍了拍载沣的肩膀,哀叹道“老佛爷让你和荣禄的女儿瓜尔加氏结亲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她的江山,为了她自己。” 载沣俯在刘佳氏的脚下,拜了三拜,凄冷道“联军进了北平,和禄儿家失火。儿子寻了两年,心已死。在儿子心中,任何人都无妨。我的心早在那把大火中死了——” 刘佳氏大哭。 醇亲王王府外,一个头带斗笠的女子踯躅着。 两个手握大刀的亲兵走了过来。 女子不舍地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大匾,将斗笠拉低,转身急速地走了。 …… 1902年秋,乾清门举行了一场高规格的大婚,堪比皇子大婚。 1903年春,二十岁的载沣被任命为随扈大臣。 1906年春,载沣受命管理对守卫京城负有重要责任的健锐营事务。同年秋任正红旗满族都统。 1907年6月19日,二十四岁的载沣受命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1908年11月14日和15日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在20小时内先后死去,年仅三岁的爱新觉罗·溥仪即位为宣统帝,其生父载沣为监国摄政王。 …… 林家绣坊来了一个擅长宫廷绣的女子,自称夏晴和。 除了许茹宝和郝兆飞,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是和禄儿鄂绰氏,大清宫廷绣坊里唯一一个被慈禧册封为格格的绣娘。一个出身贵族的绣娘。 每当夏晴和在草坪上跳起那支只有载沣懂的舞蹈时,众人定会痴痴地笑。 每当夏晴和自称自己是格格时,众人更是要嘲笑一番。 直到一日,许茹宝成了林家的二姨太,这个被众人嘲笑的疯子终于被调到了样品间,成了实际的“格格”。 在这个百多平米的地方,她是真正的格格,一个真正的宫廷绣的格格。 她要捍卫属于她的这唯一的空间。 …… 新官上任三把火。 由许茹宝亲自推介的廖琴正式上任后的第五天颁布了她制定的新规则《许家绣坊监管三十一条》。 尽管各个部门的经理们内心都不以为然,但都在表面上尽力配合廖琴,让这《三十一条》看上去“煞有介事”。 但在夏晴和这里,廖琴生生碰了一个硬钉子。 夏晴和将《三十一条》丢到一边儿,道“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新官上任,凳子还没坐热,就大刀阔斧地革旧了?” 一人拿起那《三十一条》道“夏经理,您看这第六条奖勤罚懒,哪一个在绣坊里做过的不知道,这刺绣是个精细活,也是个手艺活,比不得手速的。勤,要怎么比法?比谁的数量多? 懒?又如何衡量?就拿咱们这样品间,做的本身就是定规则的活计,咱们本就是从无到有的做,那失败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只一次,甚至是多次都是失败的。 假设同做一个绣花鞋的样品,有人失败十次,有人失败五次,最后每人都做得一个样品,但做为最后的执行标准,定然要取一件做为最后的样品。那被淘汰的人的又是怎么算?” 另一人看着《三十一条》,忧心忡忡道“这‘不可废料’说的是不能浪费丝线,底料,还是说我们在制作样品时,不能失败次数太多?还是做试验时,不能用太多已做好的样品?” 众人纷纷道“是啊,这《三十一条》太模糊了。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对的。” 夏晴和看了看众人,道“纺织工艺博士?在江阳织布厂当过两年厂长?她廖琴为什么不说江阳织布厂早已产品积压,老董事卖厂自救?” 一人低声道“江阳织布厂产品积压,是老董事长盲目扩大生产,在没有找到下游客商的情况下,盲目投入,扩大生产就是自寻死路。” 说话之人正是四十多岁的廖琴。 众人纷纷低下头,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晴和瞥了一眼廖琴,道“好一个‘自寻死路’,那你又是做什么的?你是厂长,扩大生产,定然是每个环节都要经过你的手,你为什么不阻止?” 廖琴笑道“我只是他雇佣来搞生产的厂长,大的举措他是制定者,我是执行者。我可以提建议,但没有决定权。” 夏晴和站起身来,站到廖琴面前,道“人有两种,一种呢是不断地去表现,让别人见识到自己的长处,一种呢是不断地去辩解,让别人不断地看到她的短处。我们的廖厂长是属于哪一种呢?做为一厂之长,不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的结果负责吗? 我给你一把刀,让你去把一个人杀了,我允诺给你一百大洋。你去把人杀了,这时你回头说,人死了跟你没关系,因为你是受雇我的。” 夏晴和笑了起来,道“你说警察会听你这个辩解吗?” 廖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夏晴和围绕廖琴转了一圈儿,接道“虽为一厂之长其实和各个厂房的经理一样,都是身负监工督促生产的责任,如果不能为事情的结果负责,那还不如买个门神贴在门上,还可以防鬼。” 夏晴和看着众人,道“我虽没有到日本学习过,我也不是博士,我更没有管理过大的工厂。但我知道做为一个监工,一个厂长,永远不要‘不停地辩解’,也永远不要总是说‘我以为’。” 一人鼓掌道“精彩——” 众人回头看去,鼓掌之人正是许茹宝。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十一个错误 许茹宝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安容海,负责绣品外销的销售经理刘飞利,负责装裱的经理盛崃石。 廖琴弯腰朝许茹宝鞠了一躬。 夏晴和略微点了点头。 许茹宝走到桌前,拿起那张《三十一条》,笑道“这《三十一条》确实有些太仓促,但是诸位忽略了两个字,在这三十一条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草拟’。 所谓‘草拟’,实则是在向诸位征询意见,以使这《三十一条》更实际。在征询后,会出一个细化的,可确确实实采用的《三十一条》,或许是《二十九条》,也许是《三十六条》,还是要看诸位讨论后的才能定。 所以这个事情不能单纯怪廖厂长,但廖厂长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什么将‘草拟’二字写的如此小?” 许茹宝笑呵呵地说道。 廖琴附和地笑了笑。 许茹宝环视众人,道“无论是负责绣品外销的刘经理,还是负责装裱的盛经理,还是其他厂房的负责监工的几个经理,诸位都是我许家绣坊的扛鼎之人。 做为扛鼎之人切莫犯十一个错误。今日我在这里说一遍,今后,我不希望说第二遍。” 许茹宝赞许地看了看夏晴和,道“夏经理刚才说的好,做为一个扛鼎之人永远不要‘不停地辩解’。 比如我问你‘为什么我们最近的生产在下滑?’ 你说‘我有些忽略,我马上组织工人加快生产。’ 我问你‘最近订单怎么少了许多?’ 你说‘我失察了,我会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我问你‘怎么听说有十个工人集体跑到另一个厂子?’ 你说‘我还没调查清楚。可能是我——’” 许茹宝伸出手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道“我宁愿白白供养一个哑巴,也不要一个善于辩解的人在我这里占一个重要的位置。” “‘不停地辩解’和‘我以为’都是最常见的错误。‘我以为’是什么?我这里不需要光会做梦的人。 一个人重要的是自省自察。眼睛不要总是看着你下面的人,也要经常看看自己。” 许茹宝拿起那《三十一条》看了看,道“与其对下面的工人严加苛责,不如对自己更严厉些。一个工厂没有哪一个人是彻底离不开的。 工人走了,可以再找,做为经理的你们切记,永远要让工厂保持有你没你一个样,但又要让你的工人们觉得处处少不了你。永远要开启每个人的心智,不要一把抓。你一个脑子永远要比不上众人的脑子。 开启心智要随时、随地、随人、随事,不要让问题‘过夜’。” 许茹宝缓缓将那《三十一条》轻轻撕成一条条,道“一个人能做多少事,能做到多好,重在一个扛鼎之人恰当的启发,激励,让其养成一个好的习惯,而不是教条。 绣品是有灵性的,需要有灵性的人,我宁愿养上几个闲人,也不愿因为教化几个闲人而抹杀了其他人的灵性。” 许茹宝走到夏晴和面前,道“江阳织布厂停产,最后被老董事长卖掉偿还债务。外人只道是盲目扩大生产导致的。但在两年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不要只盯着结果,过程也重要。 不了解过程,只看结果,不仅是忽略了过程的美,更重要的是让一个人永远像夜郎国的小国君,自大到看不到其他国家的精彩。” 许茹宝拉起廖琴的手,轻轻放在夏晴和的手上,道“无论是绣坊里,还是在绣坊之外的地方,永远要说‘我们’,永远不要说‘你们’‘他们’。 我这里不是朝堂,我这里永远没有北洋派,永远没有保皇派,更没有空有口号的‘维新派’。” 许茹宝一手拍了拍夏晴和的肩膀,一手拍了拍廖琴的肩膀,道“一视同仁才能不让偏袒蒙蔽了你的眼。” 突然电话响起,众人的目光落在电话机上。 离电话最近的一个女子接起电话。 “喂——”女子轻声问道。 女子愣愣地看着许茹宝。 女子的表情让众人诧异。 “打错了,他问外销到南洋的那批鞋子什么时候发货。咱们是样品间。” 安容海走了过去。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之声。 安容海无奈道“那边挂了。”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刚才接电话的女子,道“你可以到账房那里结清这个月的工钱,你可以走了。” 女子大惊,众人不解。 许茹宝将旗袍收拢,缓缓坐到椅子上,道“接电话的人和被询问的人就是要解决问题的人。他要寻的是外销处,你可以把外销处的电话给他,你不给他电话,你可以把电话给负责产品外销的经理刘飞利。”许茹宝用手指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刘飞利。 “别说你不认识刘经理,所有进入绣坊的人第一件事情是熟悉厂规,第二件事情是认识各位经理,第三件事情是本厂房经理领带熟悉本厂房事物。” 许茹宝又冷冷道“如果刘飞利不在这里,我们也不在这里,你可以告诉他打错了,让他重新问清楚再重新打过。或把问题记下,转交给能解决的人。” 许茹宝敲了敲桌子,道“这个女子是谁招进来的?又是谁领带的?” 一旁的安容海道“是容海招来的,是——” “是我,是我领带的。”夏晴和道。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将此女赶出绣坊,安容海,夏晴和各扣一个月工钱。” 许茹宝朝廖琴点了点头,道“廖厂长请将这三人的过错记录在厂簿上。” 百多平米的样品间静寂一片。 许茹宝站起身来,朝孟水芸走来,道“你这些天都在拆解这些绣品?” 孟水芸点了点头。 许茹宝回头冷冷地看着夏晴和,道“你就是这样领带新人?” 不等夏晴和回答,许茹宝朝廖琴,道“廖厂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吧。我还有其他事务。” 许茹宝猛一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叫,之前那接电话的女子扑倒在夏晴和的脚下,哭道“夏经理,我——” 夏晴和摇头道“这是要换天啊。” …… 接电话的女子被赶出了许家绣坊。 众人纷纷议论,说这是“杀鸡给猴看。” 由于许茹宝的介入,夏晴和让孟水芸停止了拆解绣品。 直接教授她样品间的日常和规则及如何设计样品。 尽管很多不解,但孟水芸将夏晴和所说的一一记在心底。 廖琴深入各个厂房了解各厂房里的实际生产,经过几次讨论,虽然《三十一条》最后废弃了,但每个厂房,每个部门有了自己的细化后的《三十一条》。 为了将制定的规则执行下去,廖琴给每个厂房的《三十一条》的最后又加了一条“执行规则不力的监工取消当月工钱。” 孟水芸每日下工,在回荷塘村的路上,她都会反复地回顾着在绣坊里的一点一滴。 无论是夏晴和,还是廖琴,乃至是许茹宝,都在潜移默化地将她引导向苏绣工厂化。 …… 西塘镇。 一个庞大的工厂傲然挺立。 在几个男子的跟随下,一个俊美的少年缓步走向几个崭新的机器。 一人道“少爷,这就是您要的最新的冰棍机。” 少年摸了摸机器,笑道“没想到凉爽的冰棍就是这大家伙制作的。” 另一人指着一个机器,道“少爷,这是雕花机。可以把纸板直接雕刻成花。” “不错,不错。”少年连连点头。 一人不解道“少爷,我们买了这许多西洋的机器做什么?我们不是做电器厂吗?难道是要做冰棍机?” 少年笑道“是啊,是电器厂。” 丢下不解的众人,少年独自走出了厂房。 他缓步走到一个太阳伞下,将西服上衣脱下。 拿出一根雪茄,不等点上,一个人佝偻着腰走了过来,道“少爷,人来了。”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一个穿着和服带着墨镜的女子,道“廖厂长,辛苦了。” 女子正是许家绣坊新任厂长廖琴。 廖琴缓缓将墨镜摘掉,道“单凯单少爷真是一表人才,真是虎父无犬子。” 廖琴从一个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 “这里是许家绣坊工人,绣娘,画师的全部名册。这是最近正在生产的几笔订单的详细资料。这是许家绣坊经常联系的数十家上游客商的名单。” 被称呼为单凯的少年拍手道“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单凯刚想接过那文件袋,廖琴猛的将那文件袋拽了回去,道“你让我背弃了许茹宝,我要冒着天大的危险——” 单凯将雪茄猛的丢到地上,道“危险?如果你帮我把许茹宝置于死地,你还有什么危险?” 廖琴不满地看着单凯,道“少爷是装糊涂吗?” 单凯微笑着摸了摸头发,道“哦,我都忘记了,放心。你那所谓的间谍丈夫,我定会寻人将他放出来。” 廖琴缓缓松开了握紧了文件袋的手。 单凯边翻看边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纺织工艺博士,整理的真是井井有条,详略得当。” 廖琴将墨镜戴上,道“我得走了,出来太长时间,我怕她起疑心。” 单凯笑道“来人啊,将廖厂长送出去。” 待廖琴走远,一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少爷,这女人的丈夫不是早就被司令处决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永远没有万一——”单凯邪魅地笑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朝朝暮暮 荷塘村。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藏在一丛灌木后朝一个小院里张望着。 “这孩子,又把我这衣服尿湿了。”安容顺微笑着将怀里的酒儿递给秋嫂。 张芝兰坐在石磨上不断地剥着花生,嘀咕道“也不知道老爷在那牢房里能不能吃到这花生。” 说着说着,张芝兰开始抽泣起来。 一旁的林纪香安慰道“放心吧,金世浩是个忠义的人,他一定会把二哥他们照顾好的。” 张芝兰抽抽嗒嗒地抹了抹眼泪,道“老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身子也不比往常了,好端端遭了这个难。” 突然,张芝兰猛地将手中的花生丢到地上,道“林家好好端端的,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许茹宝,我怎么早没看出来,她就是那许如意? 输不起,别做生意啊。这开门做生意,定是有赔有赚,说老爷逼死了她的爹娘,她爹娘当初借贷做生意时,就该想到万一这钱亏了,是个啥嘛。” 秋嫂困惑道“二姨太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 片刻后,秋嫂接道“最可怜的是三少爷,好端端的家没了。他可是从小就没经受过什么,真担心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张芝兰气愤地从石磨上跳了下来,道“他可怜?这一切都是他娘,那个疯女人做的,他,他也不是林家的种。老爷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他了。” 安容顺叹息道“岳宇这孩子,心里啊,是最苦的——” 林纪香叹息道“你们这一说岳宇,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他小的时候,我这个当姑姑的可是没少抱他,没少为他操心。临了,临了,却是别人家的孩子,我这个姑姑当的。” 林纪香的眼泪掉了下来。 “岳宇这孩子,为啥我就恨他不起来?我这心啊,疼得啊,痛啊——” 躲藏在灌木丛后的青年无声地哭泣着。 许是太过痛苦,他转过身子朝地上滑去。 一袭罗裙走来。 抬头看去,却是那个最乖顺的丫鬟——念双。 青年将头靠在膝盖上兀自低泣。 “三少爷,不要多想。在众人心里,你始终都是三少爷,林家的三少爷。”念双轻声道。 林岳宇抬头感激地朝念双点了点头。 小院里传出林纪香的声音。 “念双,你在和谁说话?” 念双朝林岳宇深鞠一躬,道“三少爷保重。” 念双朝小院走去,边走边道“念双采了许多鲜蘑呢,一时兴奋,就乱说了一些无脑的话。” 林岳宇跌跌撞撞地朝村口跑去。 …… 许家绣坊。 一个醉醺醺的青年踉踉跄跄地走来。 几个门房的小伙计立即迎了上来。 “少爷——”众人道。 青年猛一瞪醉意蒙胧的眼睛,道“你,你,还有你,你们叫我什么?” 一人灿灿道“少爷,郝少爷——” 青年裂嘴一笑,道“郝少爷?” 话音刚落,青年一脚将刚才那人踹倒在地,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那人疵牙裂嘴道“少爷,郝少爷,啊,不,许少爷,许少爷——” 青年将手握成拳头,猛然照着那人的下巴打去。 “我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青年一手将那人从地上拎起,一手指着自己,道“看清楚,本少爷姓林,林岳宇,我是林家的三少爷。” 自称林岳宇的青年仰天长啸“我是林岳宇——” “啪——”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林岳宇的脸上。 林岳宇吃惊地捂住脸。 不知何时走出的许茹宝恨恨道“孽障,你不去读书,每日只知道在账房上支钱,每日只知道醉酒,每日只知道捧一个戏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茹宝大喝道“给我绑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敢动手。 安容生走了过来,道“怎么?大当家说的话不做数?” 众人只好一涌而上,将林岳宇捆了个结结实实。 身穿白色旗袍的许茹宝甩了甩丝巾。 “把他关在书房,这次谁再敢将他放出去,给我切下手指。” 安容生诺诺道“这个,每次,每次都是郝医生。” 许茹宝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转身扭动腰肢,走进了大宅。 几个门房的伙计将沉重的铜制大门关上。 月光下,“许家大宅”几个大字泛着清冷的光芒。 …… 许家正堂。 安容生小心翼翼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卷东西。 “大当家的,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呢。” 许茹宝将东西展开,竟是一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婴孩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 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被一个头戴军帽的军士抱在怀里。那军士面部有数个深深的疤痕,一道疤痕斜贯左眼。 许茹宝挑了挑眉毛,这样狰狞恐怖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第二张照片是那个面部狰狞恐怖的人正在教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开枪,远处是一只挣扎的小羊羔。 男孩眼里流露出惊恐,不舍。 男人的眼神异常冷峻严厉。 第三张照片,许茹宝有些窒息。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捆住双手,身上伤痕累累。周围是六只瘦骨嶙峋,饥饿难耐的野狼。 第四张照片上则是一个十岁的小小少年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手中提着一把军刀,军刀鲜血淋漓。 一具尸体倒在地面上,尸体上是无数被军刀砍杀的伤口。 小小少年的眼神冷峻,刚毅,透着无比的杀气。 连续翻动着照片,许茹宝看着最后一张照片,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手中握着一把黑色手枪,手枪的枪口直对镜头。 仿佛有一颗子弹随时会从枪口,不,从照片里穿射而出。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安容生轻声唤道。 “哦。”许茹宝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安容生略带得意地说道“这些照片可是来之不易,我——” 许茹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安容生失望地将满肚子的请功之辞生生地咽了回去。 许茹宝拿起第一张照片,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军士和婴孩。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为何这照片上的男人和婴孩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安容生弯腰道“德爷说单凯确实是单将军的儿子,单将军是张作霖的老部下,跟了十六七年的老部下。深得张作霖的信任。 西塘的电器厂是几个东北的地主为讨好单将军,故意掏钱给单凯玩耍的。 而且德爷也调查清楚了,他这厂子啊进了一大批电器,西洋机器,还聘请了西洋学堂毕业的学生。 我估摸着啊,这个电器厂也就是小孩子玩耍打闹的,一定是做不起来的。” 许茹宝皱眉道“好了,你去歇着吧。” 安容生失望地看了一眼许茹宝,恭顺地弯腰走了出去。 许茹宝将照片收起塞进衣袖。 偌大的许家正堂尽管灯火通明,却显露出异常的清冷之色。 许茹宝站起身来,缓缓地在地面上走着。 抬头看着墙上悬挂的那幅《百虎图》,一丝心痛涌上心头。 回头朝房门外望去,那个英俊儒雅的男人正朝自己走来。 “纪楠——”许茹宝迎了上去。 哪里有人? 许茹宝凄冷地笑了笑。 自己怎么可以呼唤仇人的名字? 缓步走出正堂,一个人独行在这深深大宅里,莫名的伤感。 许茹宝抬头看着一轮明月,眼神里流露出茫然之色。 这么多年的积蓄力量,这么多年的谋划,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不都是为了今天吗?为何自己会这样心痛? 路过一片竹林,恍惚中一个女子从竹林后闪出,眉眼怒气冲冲。 “二姐,怎么就扣了我的月钱?是嫉妒老爷给我在上海买了宅子?”女子气愤道。 许茹宝安抚地伸出手,道“芝兰,咱们都是做小的,我怎么会专门挤兑你呢?” “噗——”一粒花生米从张芝兰嘴巴里吐了出来。 “还是二姐会说话——”张芝兰翻着白眼,道。 清冷的月光下,竹林前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 许茹宝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哈哈,哈哈,岳宇真有意思——”有人在笑。 回头看去,竟是林纪香,林纪香的怀里抱着一岁多的林岳宇。 林纪香朝许茹宝笑道“你儿子太调皮了,你这个做娘的一准儿是管不了的,不如过继给我好了。” “啊,呸啊。你早晚要出嫁的,有自己的孩子的,哪个会舍得给你受气?”许茹宝假意骂道。 许茹宝的眼泪流了出来。 树影婆娑,静寂一片。 哪里有林纪香的影子? 许茹宝抬头看着渐渐钻进云层的月亮,喃喃道“我错了吗——” …… 云水镇戏园。 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站在戏台上轻甩水袖,娇躯旋转。 女子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众多人等高声喝彩。 突然,一个女人大喝道“好个屁,这个小骚狐狸——” 众人惊讶地回头看去,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红肿着双眼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女人身后跟着十多个壮汉。 女人猛然用手指着戏台上的女子,道“聂云儿,你这个贱婢,你这个不要脸的戏子,竟然勾引我们家老爷,他可是六十岁的男人,可以当你爷爷了——” 这一声“爷爷”立即让众人兴奋起来。 人们起哄道“哎呦嘿,没想到有好戏看——” 几个着了妆容,身穿戏服的男子走了过来,道“你是谁啊?” 女人冷哼一声,道“给我打——” 女人身后的十多个壮汉蜂拥而上,将几个着了妆容的男子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聂云儿大惊,猛然从戏台上跳下。 “住手——住手——” 不等她再次喊出,一个尖利的簪子生生扎进她的胸上。 “这就是贱人的下场——”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惑人的小蜻 女人将簪子狠狠拔出,鲜血喷涌而出。 聂云儿摇摇晃晃地朝地面上倾倒。 “云儿——”一人大叫着飞扑而来。 来人一把接住倾倒的聂云儿。 “岳宇——” 因为痛苦,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聂云儿的额头流淌下来。 林岳宇回头看去,女人竟不见了,十几个壮汉也悉数不见。 一个着了妆容,穿着戏服的男子走了过来,道“多亏少爷及时赶到,否则——” 林岳宇将聂云儿抱起,放到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道“等等我——” 说完,林岳宇飞快地跳出戏园的大门。 四处张望,丝毫不见刚才那十几个打人的壮汉的影子。 突然,一丝灰布衣襟在一个里弄里闪过。 林岳宇气极,朝那里弄飞奔而去。 里弄里空无一人。 忽听一个女人道“每人十个大洋,只多不少,赶快走吧,别叫郝少爷发现。许老板可是说了,这事儿若是被郝少爷知道,那是一准要剥皮的。” 林岳宇回头看着这个灰墙的小院,牙关紧咬。 “砰——”林岳宇一脚将院门踹开。 …… 许家绣坊。 近两千的工人和绣娘们站立在广场上。 汉白玉的平台上,身穿白色旗袍的许茹宝站在一个话筒前,大声道“一年一度的金吴苏地绣娘大赛即将开赛,往年,都是夏晴和夏经理代表我们绣坊参赛,夏经理是我们绣坊的功臣,历次都夺得了头魁。” 众人将目光投射到站在许茹宝身后的夏晴和身上。 许茹宝扫视着众人,道“今年的比赛对我们许家绣坊意义非比寻常,因此,今年夏经理的助手要审慎选择,择优而用。凡胜出者,可陪同夏经理同赴上海参加比赛,不仅可以扬名,以后工钱一律等同经理。” 众人欢喜。 绣娘们一个个兴奋起来。 廖琴走上前来,道“诸位可以多加思考,凡在三天内交出成品者,皆有机会进入选拔。” 一人道“可有具体要求?” 廖琴笑道“这次选拔本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没有具体的要求,只要求大家按照自己的所想,独立完成一幅苏绣小作,从构思,落笔,设计,底图,配线,到绣制,装裱,等等。独立完成。 要的就是‘灵性’。” 许茹宝补充道“灵性也不是绝对的,诸位切记,我们是在选拔助手,所以你要对整个过程了如指掌,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佳的成品。” 突然一人道“你的成品在这里呢——” 众人大惊。 一个青年拖着一个女人走进许家绣坊的大院里。 十几个壮汉不敢看向那青年的眼睛。 一人惊诧道“林家三少爷。” 那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慌忙将嘴巴捂住,大声道“郝,郝少爷——” 许茹宝心中一冷。 那个远远的正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青年正是自己的儿子林岳宇。 林岳宇一手拖动一个嘴巴里塞着破布的女人,一手抓着一柄匕首。 许茹宝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林岳宇凄厉地喊道“你还想做什么?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收手?” 看着这个嘶吼的儿子,许茹宝猛然抓住话筒的支架。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你再闹下去,我——” 不等许茹宝说完,林岳宇哈哈大笑道“你能怎么样?找人杀了我啊?” 林岳宇猛然将女人嘴巴里的破布拽了下来。 匕首用力抵在女人的额头上。 “说——”林岳宇命令道。 女人突然朝自己的衣服咬去。 众人不解。 女人抬起头来,嘴里竟然含了一枚纽扣。 林岳宇一愣,不明白女人为何要将纽扣咬下。 由于距离太远,站在汉白玉平台上的许茹宝根本看不清楚女人嘴里含的是什么。 女人猛一咬纽扣,须臾,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女人凄然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喂,喂,你,你这是怎么了?”林岳宇骇然地拿着匕首,问道。 安容海带着几人匆匆跑了过来。 女人两眼一翻,死了。 安容海大惊,道“快叫警察来——” 众人惊诧中,许茹宝拍了拍手,道“把这几年参赛的几个绣品给众人看看。” 廖琴小声道“董事长,这个,现在——” 站在话筒前的许茹宝厉声道“你也想做一个不会接电话的人吗?” 廖琴连忙转身道“拿上来——” 十个女子每人手捧一幅装裱好的苏绣成品走上汉白玉平台。 许茹宝走到一幅玉兰花的苏绣前,道“这幅苏绣小作的意境取自文征明的《咏玉兰》。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许茹宝缓步走到第二幅绣作前,道“这是旗袍的领口。但凡是领口的绣制都是小天地大文章。要在很局限的领口做到‘华而不俗,奢而不腻’,确实是一件难事。” 近两千的工人们和绣娘们仿佛都被许茹宝的讲解所吸引,似乎人们都忘记了林岳宇的存在,忘记了地上那个死去的女人。 林岳宇在人群后,看着远处那个站在汉白玉平台上侃侃而谈的女人,心痛地捂住胸口。 “为了复仇,你可以牺牲一切,你可以不择手段,你可以杀人。你可以得了林家绣坊,你可以得了全天下,你可以得到许多许多,但你——” 林岳宇泪如雨下,边说边朝许家绣坊的厂门退去。 “但你永远的失去了我,你的儿子——” 这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将眼泪擦干,转过身子,决绝地走出了厂门。 站在汉白玉平台上的许茹宝抓紧了手中的丝巾,自己绝不能倒,不能倒。 眼角分明挂着泪花。 偌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那个吐血而死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天地间仿佛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 那枚含了毒剂的纽扣浸在鲜血中,似有气泡不断冒出。 …… 许家绣坊。 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 许茹宝将一叠文件抛到刘石久的脸上。 “我在问你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刘石久用手帕擦了擦了额头上的汗水,道“大当家的,实在是查不出来,这女人就不是咱们云水镇的人,也查了邻近几个乡镇,根本就没这个人啊。 而且,而且那枚纽扣,也当真是奇怪。你说竟然生生毒死个女人,可是却毒不死一只虫子。” “你想说什么?”许茹宝皱眉道。 刘石久低声道“大当家的,您说这女人是不是就是纯粹来恶心您的?她带一帮人去砸聂云儿的场子,当众羞辱聂云儿,她说聂云儿勾引了她家老头子。可我咋看她都不像是个养尊处优,吃喝不愁的女人。我看她到像个受苦人。”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好了,你走吧。把事儿处理干净点儿,再出什么妖蛾子,你就回老家吧。” 刘石久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带上。 一个穷苦的女人非要伪装成阔太太带着一帮陌生人去砸聂云儿的场子,又恰巧被自己的儿子看到,儿子愤愤不平地拖着这个女人来质问自己。 许茹宝点燃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玩,咱们就好好玩——” 烟圈渐渐扩散开来。 …… 一座普通的宅子。 一个青年抱着一个孱弱的女子,满眼心痛。 女子艰难地伸手擦了擦青年的眼泪,道“扎的又不深,你不要再难过了。” “云儿——”林岳宇愧疚的看着女子。 聂云儿哭道“也许就是命吧,我这样一个卑贱的人怎么能和少爷在一起呢?今日只不过是给我聂云儿一个小小教训。” 聂云儿抹了抹眼泪,道“云儿只跟了你一人,为何那女人要来败坏我的名节?” 林岳宇捧起聂云儿的脸庞,道“你不要多想,有我在,你不要多想。” 聂云儿蜷缩在林岳宇怀里,哭道“我只想好好爱你一人,为什么这样艰难?我从没奢望过你给我名分,我也从没奢望过进了你们许家大宅。” 聂云儿的话像利刃一般一刀刀切割着林岳宇的心。 “云儿,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钱财,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林岳宇问道。 聂云儿生气地挣扎着,突然一丝疼痛让她惊叫起来。 “你这是在羞辱我,我聂云儿岂是攀附你才和你在一起?” 林岳宇将挣扎的聂云儿搂在怀里,道“我给不了你金钱,我也给不了你大宅子,但我可以给你名分——” “名分?” “是,名分。林家三少奶奶的名分。” …… 没有红色的嫁衣,没有花炮齐鸣。 林岳宇和聂云儿跪倒在场院里,面前是一杯泥土。 泥土上插着一根燃烧的三尺香。 两人缓缓举起一杯白酒,交织缠绕。 两只酒杯被丢弃到地上,林岳宇猛然抱起聂云儿。 眼泪掉在聂云儿的胸上。 这个世上自己失去了所有,唯有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所拥有的。 小心翼翼地将聂云儿放到床上。 聂云儿咯咯地笑。 “笑什么?”林岳宇问道。 聂云儿伸手缓缓将自己掖下的蝴蝶纽扣解开。 红色肚兜被扯掉。 胸口那道鲜红的伤口犹如一只红蜻蜓,魅惑得很。 聂云儿用一只腿勾住林岳宇的腰,道“霸王,请让姬儿为您侍寝——” “你这个——”林岳宇惊喜地俯身下去。 “这个什么?”聂云儿在林岳宇的耳边呢喃道。 “惑人的小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家 样品间空无一人,众人早早下工。 孟水芸坐在一张桌子前,仔细地测量着一件短襟袄子的尺寸。 老画师萧竹走了进来。 “人人都在准备参加选拔的苏绣小作,为何不见你做准备呢?” 孟水芸见是萧竹,连忙将手中的活计放下。 “师傅,水芸素来不喜与人争强,况且——” 萧竹摇头道“你要把握好每一次机会,法国交易会,苏州之行都为你打好了基础,你要再接再厉,除了本身要有扎实的画工,绣技,也要让外界知道你,你的名气越大,才越能保护你,也才能让许茹宝重视你。你才有资格和筹码去和许茹宝讲条件,也才能真的保护好林家人。” …… 荷塘村。 一群肥胖的鸡鸭鹅在院子里欢快的跑着。 在林纪香的搀扶下,小酒儿一步步地追逐着一只羽毛白净的鹅。 安容顺笑呵呵地看着酒儿。 秋嫂和念双各自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摘着青菜。 地上散乱地落着一些花生壳,张芝兰依靠在石磨上,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梳子。 土屋的大锅里炖了一些泥鳅,铁锅的边缘贴了一些玉米面饼子。 空气中弥漫着酱香泥鳅的味道。 于德胜和穆非走进小院,于德胜的手里拎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穆非手里拎了一只兔子。 孟木娘在绿真的搀扶下笑呵呵地走来。 孟木娘边走边道“这一老一小的,天天混在一起,不是上山套兔子,就是下河摸鱼。” 绿真笑道“他爷两个高兴呢。” 秋嫂笑着站起身接过于德胜手中的鲤鱼和穆非手中的兔子,道“亲家老爷,赶明儿您干脆收了穆非做干儿子吧,您看你们这爷两个好的,真让人羡慕啊。” 于德胜看着穆非,摇头道“我到真有此心,可是于家现在——” 不等于德胜把话说完,穆非早已跪倒在地,道“干爹在上,儿子穆非给您磕头了。” 众人惊诧,转瞬,众人欢喜起来。 安容顺道“亲家,还愣着干什么?” 于德胜从吃惊中转过神来,立即眼泪涌了出来。 孟木娘道“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天天夜里念叨穆非要是咱们儿子该多好吗?人家小子都叫你干爹了,你这还哭上了呢?” 于德胜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高兴,高兴——” 孟木娘回头看了一眼绿真,道“还有更高兴的呢。” 众人不解。 绿真害羞的转过身去。 孟木娘朝众人道“我原本是想着寻个机会为穆非和绿真把事儿办了。现在啊——现在成了我自己娶儿媳妇了。” 绿真不好意思地跺脚道“哎呀——” 张芝兰笑呵呵地将镜子放下,道“哎呀什么啊?你和穆非两人,啊,我们谁看不出啊?” 林纪香拉过绿真的手,道“这是好事啊,穆非认了于老板做干爹,这是一喜,你和穆非结亲,这是喜上加喜,是双喜临门啊。” 孟木娘欢笑道“不是双喜临门,是——” “哎呀,干娘你不要说了——”绿真猛一跺脚跑出了院子。 孟木娘兴奋地说道“绿真有了,我啊,要当奶奶了。” 众人惊喜,秋嫂高兴地说道“这是三喜啊,亲家母,你真是老来得子得媳又得孙啊。” 夕阳暖烘烘的。 孟水芸坐在床上,透过窗棂看着窗外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里暖意融融。 一只大手握住了孟水芸的手。 孟水芸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平躺着的男子,道“家——” 男子努力地张了张嘴巴,含混不清地说道“家——”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林桐卓,自己本是无意的一句,没想到林桐卓竟跟读出来。 “家——”孟水芸非常清晰地,重重地说道。 林桐卓吸了一口气,重重地重复道“家——” 林桐卓的眼泪流了下来。 双手忽然举了起来。 顺着林桐卓的目光,孟水芸回头看去,安容顺,林纪香,张芝兰,于德胜等人正挤在门外抹着眼泪。 这一日夜里,众人围绕在林桐卓的床前吃了一顿合家饭。 吃过晚饭,孟水芸扑通跪倒在安容顺面前,道“儿媳不孝——” 安容顺吃惊道“水芸,你这是做什么?快起。” 孟水芸低声道“娘,我其实一直在欺骗您,桐卓的针每次我都截留一部分,没有全部打进去。” “啥?你说啥?”安容顺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站起身来,将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 当木匣子打开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匣子里放了八支玻璃药瓶,每个药瓶里有一定的蓝色液体,但数量不等,依次增多,第八支药瓶里的蓝色液体几乎到了瓶子的一半容积。 “这——这——”安容顺双手有些颤抖。 孟水芸非常笃定的朝安容顺点了点头,道“我们被骗了。” 林纪香恍然大悟道“这药本就有毒,我们每次给桐卓打这针,只是暂时安抚一下他狂躁的情绪,但同时又让他中了更深的毒。” 秋嫂道“二少奶奶,你总是寻一些解毒的中药,原来是为了将少爷体内的毒排出来。”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就自己琢磨了一些法子。” 孟木娘突然哭道“水芸,那次你长睡不起,言语不清,是不是——” “是,我给自己注射了一点儿,我想知道这药打上究竟有什么作用。”孟水芸点了点头。 安容顺感激地抓住孟水芸的手。 孟水芸看了看窗外,道“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让许茹宝知道。那药啊,咱们还得照常去拿。” 众人点头。 孟水芸低头看着林桐卓,道“桐卓,你得装傻。” 林桐卓“傻呵呵”地笑了。 …… 到了截至选拔的日子,绣娘们人人交上了绚烂的苏绣小作,因为众人都知道是为夏晴和选拔助手,主要做一些辅助工作,尤其是用材和装裱。 所以众人的苏绣小作都在用材和装裱上大做文章。 各种高档名贵木料,各种繁复的雕花木框。装裱上一路繁杂。 夏晴和皱着眉头在一幅幅苏绣小作中穿行着。 “都交上来了?”夏晴和不满地问道。 一人道“是,夏经理,凡是想参加助手选拔的都交上来了。” 夏晴和失望地朝周围望去,许家绣坊有近千个绣娘,她不相信竟然真寻不出一个助手来。 角落里那个正俯首挑着丝线的女子引起夏晴和的注意。 夏晴和走了过去。 “你的呢?” 孟水芸诧异的抬起头来。 “我的——” 孟水芸有些犹豫,在老画师萧竹一再要求下,孟水芸受那日众人在荷塘村其乐融融的景象启发,用了三个夜晚绣了一幅暖意融融的苏绣小作《家》。 因为没有太过刻意,所以这幅苏绣小作的装裱很朴实,没有任何奢华繁复之处,只是一个简单的刷着清漆的梨花木木框。 夏晴和接过孟水芸手中的《家》,立时眼前一亮。 一座石磨上散乱地放了一些家什,一个胖嘟嘟的女娃娃蹒跚地追逐着一只小鸡。 远处是低矮的院墙,院墙上爬了一些爬山虎和牵牛花。 整幅苏绣用针平实,色线以暖色调为主,采用了西洋画的写实手法,突出了夕阳下的光影关系。 夏晴和点了了点头,道“不错,就你吧。” 众人不解,一人道“夏经理——” 夏晴和摆手,道“我要的是助手,是能辅助我,处理绣品周边杂事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突出苏绣本身的美。绝不能喧宾夺主。” …… 孟水芸跟随夏晴和、廖琴,许茹宝等人前往上海参加比赛。 比赛一切顺利,夏晴和不负众望夺得了头魁。 这一日,孟水芸和夏晴和坐在房间里歇息。 一个女人挑起门帘走了进来,女人手中的托盘上放了两套华丽的衣裳。 女人朝夏晴和鞠躬,道“江会长在‘大上海’设宴款待所有绣坊的当家人。董事长让二位将这衣裳换了,董事长要带二位一同赴宴。” 夏晴和拿起一套衣裳,道“水芸,这套适合你,华丽但不失温婉——” 对于衣裳,孟水芸没有太多的喜好,况且自己只是夏晴和的助手,自然要听夏晴和的安排。 当孟水芸将衣服换好,夏晴和依然没有要换衣裳的意思。 “夏经理,你不换上吗?” 夏晴和摇头道“虽然经我手设计和绣制的旗袍有很多,但我从来没穿过。我还是习惯穿着罗裙和袄子。” 之前那女人有些为难,道“夏经理,董事长说——” 不等那女人将话说完,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看了看孟水芸,又看了看夏晴和,猛然用手一指孟水芸,道“应该就是她了。” 送衣裳的女人吃惊地张大嘴巴,两只眼睛朝外突出着,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女人的后背扎着一把尖利的匕首。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吃惊的孟水芸和夏晴和被两人按倒在地,嘴里塞进了东西。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一切进行的如此神速。 当孟水芸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早已被那两个男人扛出了房间。 一路无人。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雅阁轩的外面。 “上去。” 两个男人硬生生地将夏晴和和孟水芸塞了进去。 汽车急速地开走了。 夏晴和挣扎着。 一个男人一拳打在夏晴和的头上,道“这个老丫鬟还真不老实。” 前面的男人回头,用枪指了指孟水芸,道“重要的是把这个女人看好了。” 男人忽然又笑了,冲孟水芸,道“和禄儿鄂绰氏——”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断桥残雪 汽车快速地开出上海,转眼间来到一处山坡。 一人道“绕过这座山,再开上片刻就到了。” 忽然一声呼啸,一道黑影疾速闪过。 不等众人看清,那道黑影早已紧紧地贴在了车顶。 车内的几个男人连忙举枪。 “砰,砰,砰——”连续三声枪响,三枚子弹从车顶穿透下来,准确无误地将车内三个男人击毙。 三枚子弹几乎一模一样地都是从头颅穿透进身体。 血,喷涌而出。 开车的男人瞪着一双大眼,满脸鲜血倒在一旁。 失去控制的汽车在山路上开始胡乱地画着曲线。 被反绑双手,口中塞了东西的孟水芸惶恐地看着不断变换的前方。 夏晴和睁大了眼睛,因为汽车正冲一道山崖而去。 突然,车门打开了,一只大手快速地将那个死去的开车的男人拽了下去,男人的身体像个麻袋一样重重地甩了出去。 “嗖”的一声,一个男人钻了进来,正好坐在司机的位置。 猛然掉转方向盘,汽车擦着悬崖的边缘拐了个弯,朝山路开去。 由于巨大的惯性,夏晴和和孟水芸朝一侧倾倒。 汽车终于平稳地行使在山路上。 男人回头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子,道“没事儿了。”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开车的男人。 男人显然也大吃一惊。 “水芸弟妹——” 孟水芸因为太过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家那个唯一从政的少爷——林慕容。 汽车嘎然停了下来。 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慕容回头看着孟水芸,道“一切太过偶然,今日就麻烦弟妹了。” 一个男人将夏晴和从车里拽了出去。 两个男人上了汽车。 林慕容发动汽车,道“别紧张,一切都在掌控中。” 夏晴和看着远去的汽车,惊慌不已。 那个将她拽下车的男人道“格格不必过于惊慌,有人在等格格。” 说完,男人不容分说地将夏晴和扛在肩头,一溜烟地跑进山林中。 …… 樱花烂漫。 汽车开过一座小桥缓缓行驶到一座大宅前。 几个带着白手套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慕容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 一个平头的男人拿过那证件,仔细地看着。 片刻后,男人举起两根手指,一指大宅的铁门,道“通嘎——” 林慕容将证件塞到怀里,轻吹一声口哨。 铁门缓缓打开。 汽车开进大宅。 孟水芸惊恐地看着这座种植了大量樱花的宅子。 整栋宅子大概有二十多间,全部用木构架,通透轻盈。 曲面屋顶,飞檐翼角。 飘檐伸展得很远,斗拱硕大,装饰华丽。 当汽车停稳后,几个身穿日本和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们朝坐在汽车内的孟水芸鞠躬道“格格,请下车。” 林慕容走下车,将车门打开。 孟水芸缓步走下汽车。 远处一个身穿和服的留着一撇卫生胡的男人道“中国,美丽的格格——” 孟水芸面无表情地跟随几个日本女人走进一间屋子。 卫生胡转身走进屋中。 …… 茶室。 塌塌米上,一个男人正襟危坐。 卫生胡不断地摆弄着一个个茶杯。 “茶叶本是中国的,但茶道却是在日本兴盛。” 卫生胡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继续道“包括贵国的剑术、围棋、甚至是足球,建筑,啊,太多,太多了。哪一样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将之发扬光大?” 卫生胡将一杯清茶放到男人面前,道“摄政王大人——” 男人摆手,道“不要再提前清往事,静云早已不是摄政王。” 自称静云的男人正是前清摄政王爱新觉罗·载沣。 卫生胡笑道“静云先生,请用茶。” 载沣将那杯清茶举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道“茶虽是好茶,但少了股味道。” “什么味道?”卫生胡奇怪道。 载沣淡淡地说道“夜扫寒英煮绿尘,松风入鼎更清新。” 一丝不悦快速滑过卫生胡的眼眸。 转瞬,卫生胡的团子脸又重新绽放开来。 卫生胡从茶桌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黑色镏金木匣,轻轻拉开。 卫生胡从里面取出一封书信。 “静云先生,这是世子给您的书信,他劝说您移居东北——” 接过那书信,载沣并没有拆开。 “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只要保持皇室现有的礼遇和优待条件。静云现在不问任何政事。只想过过安逸的日子。” 卫生胡站起身来,道“静云先生,为了表达我对先生的敬意,我要送先生一个惊喜。” 载沣不做声。 从看到和禄儿家那把大火起,他感觉自己的个人人生已经是死水一潭。 当看到联军在北平屠戮百姓那一刻起,他感觉到巨大的悲哀和无力。 二十多年里,发生了太多政变。 无论是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汪精卫刺杀自己,还是武昌起义、自己的儿子溥仪宣告退位……他都秉持着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态度。 甚至是亲族的礼节上的来往,他也无兴趣打理应酬。 不想今日却着了日本人的计。 有人邀约来此寻断桥残雪,想到能在暖意的四月看到残雪也是件惬意的事情,自己也就欣然前往。 不想竟然落到日本人的计中。 有谁会相信此时的自己是被日本人给诳骗进来的呢? 载沣凄然一笑,心道:即使自己被杀死在这里,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众人只道他去寻断桥残雪了。 不知何时,卫生胡已走出房间。 …… 房门朝两边移动去。 一个女子低头走了进来。 随即房门关闭了。 女子的头很低。 载沣没有去看女子,兀自把玩着茶杯。 女子轻轻走到茶桌前,伸手沾了茶水,轻轻在茶桌上写了一行小字。 “先生忍耐,有人救你。和禄儿还活着。” 载沣大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女子身穿黑色罗裙,上身着了淡粉色的袄子。 不等载沣言语,女子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载沣不要言语。 突然,枪声大作。 鲜血将一道道白色的墙壁染红。 “砰”一人将房门踹倒。 来人正是林慕容。 浑身鲜血的林慕容朝载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结束了,先生请移步。” 三人从屋子中走出,偌大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个早已气绝的男子,其中一人正是卫生胡。 几十个黑衣人朝林慕容敬礼。 尽管载沣心中无数困惑,但是这个经历了无数政治风雨的男人没有问一句。 一辆汽车停在载沣面前。 林慕容将车门打开,道“先生请上车——” 载沣弯腰钻进汽车,身穿淡粉色袄子的女子提起罗裙也上了汽车。 汽车缓缓开出这山中大宅。 几十个黑衣人提着油桶将大宅浇灌上汽油。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 汽车走了很久。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傍晚的夕阳下,一个女子正在一座小桥上焦急地走动着。 被抓在手中的丝巾早已被揉出一片褶皱。 汽车停靠在小桥附近。 载沣从车上走了下来。 女子抬头看着那个苍老疲惫的身影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载沣揉了揉眼睛,小桥上,那个女子正不断啜泣着。 “和禄儿——” “伯涵——” 载沣激动地朝女子走去。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身穿黑色罗裙的女子从汽车里钻了出来。 林慕容朝女子深深拜去,道“慕容多谢弟妹义举。” 被称呼为弟妹的女子正是孟水芸。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孟水芸惊魂未定。 林慕容道“林家发生的一切,我早已知晓,但目前慕容无法抽身照应家里,慕容现在的身份很,很复杂。” 突然一声枪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小桥上的两人早已倒下。 汽车里钻出几人举枪朝那枪声发出之处追去。 林慕容咆哮着朝小桥跑去。 载沣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女子朝载沣凄然地笑道“伯涵——” 孟水芸快速跑了过去,抓起女子的手,哭道“夏经理,夏经理——” 夏晴和看着孟水芸,缓缓道“叫我和禄儿格格——” 看着鲜血不断地从和禄儿的胸口喷涌而出,孟水芸大哭道“和禄儿格格——” 惊呆的载沣抱起鲜血淋漓的夏晴和,哭嚎道“禄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夏晴和伸手抚摸着载沣的脸,道“此生能再见到你,和禄儿知足了——不,不要,做,做日本狗——” 那只纤细美丽的手悄然垂了下来。 …… 一座新起的坟墓前,一个男子默默地一张一张地焚烧着烧纸。 风吹来,烟灰纷飞。 男人痴痴呆呆地抚摸着那块无字墓碑。 眼泪早已流干的他低声道“我是个无能的男人,我不能挽救大清,但我可以保证自己不做日本人的傀儡,更不会做日本狗。禄儿,放心吧。” 林慕容缓步走到男人身后,道“孙先生非常赞赏您的政治态度,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与您见面。” 男人站起身来,朝远处的那座沾满鲜血的木桥走去。 “替我谢谢孙先生……” 男子站在木桥上,喃喃道“断桥残雪——” …… 第二日下午,警察在山中寻到被捆住手脚,嘴巴里塞着东西的孟水芸。 在一辆焚烧的面目全非的汽车里,警察寻到几具尸体。 其中一具是女性。 依据那枚扳指,警察断定死者正是夏晴和。 对于夏晴和的“突然死亡”,许茹宝痛心之外,略感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各大报纸似统一口径一般,断定夏晴和之所以被绑架,一定是因为夏晴和连续多年夺得头魁,惹怒了同行。并断定凶手应当是苏绣行当里的。 江南春愤怒地大骂“文人无德,文人无德——” 第一百三十章 宫廷绣 云水镇。 在整理夏晴和遗物时,孟水芸发现三本手稿,一本《宫廷绣针法》,一本《满绣图册》,一本《样品间管理通例》。 许茹宝让孟水芸好好研读这三本书。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廖琴宣布由孟水芸担任样品间临时经理,负责管理样品间,带领十几名绣法画技精湛的女子从事样品设计。 对于廖琴的这个决定,许茹宝没有任何表态。 关于云水镇林家绣坊的事务已大多数由廖琴负责。 为了感念夏晴和近二十年来对绣坊的贡献,许茹宝在云水镇西侧的一座荒山上为夏晴和设了一个衣冠冢,周围遍植青松。 廖琴的决定很突兀,让孟水芸来不及思考和推辞。 当众人离开样品间后,孟水芸才反应过来,今后这个绣坊重地就由自己管理了。 孟水芸很茫然。 虽然自己已彻底掌握林家绣法和苏绣传统技法,也通晓了中西画法,对装裱选材也略知一二。 但对于样品间里的整个操作,以及管理,可以说是空白的,茫然的。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那三本手稿上。 也许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三本手稿了。 许茹宝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要成立许家绣品公司,公司下设三十二家绣坊,二十六家绣行,一家剿丝厂,四家养蚕厂。 三十二家绣坊分布在苏州,嘉兴,绍兴等地。其中云水镇的许家绣坊是最大的,也是许家绣品公司的总部所在。 另三十一家虽然大多只有百十人的规模,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环节,人工,一样不少。 但样品间却只有一处,就是设在云水镇的许家绣坊里的这百多平的地方。 许家绣坊承担各类大的的订单,以及工序繁难的订单。 其他绣坊承担的订单则灵活多样,大到帷幔,小到荷包烟袋腰带。 许家绣品公司无论在规模上,资金上,设备上,及所拥有的工人和绣娘的数量上,都是绣品行里首屈一指的。 人们渐渐淡忘林纪楠的存在。 样品间,这个推陈出新,从无到有,牵涉到订单成败的地方,廖琴为什么会选择让自己这个一知半解的人来做临时经理? 许茹宝是真的信赖自己能承担起这样一个重要的部门,还是在给廖琴面子? 孟水芸困惑了。 按照当初的承诺,孟水芸的工钱按照经理级别发放。 每当孟水芸将工钱拿回荷塘村,安容顺就会大哭。 大哭过后,也就接了钱交给秋嫂,好生保管,仔细花销。 深夜,林桐卓睡了。 孟水芸借着煤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仔细地翻看着夏晴和留下的手稿。 宫廷绣又称京绣,多广泛流传在北平一带,明清时大为兴盛。 宫廷绣多见于宫廷里的装饰用品以及服装上。用料讲究、技术精湛、格调风雅。宫廷绣中最好的为针工中的“平金打籽”绣。这种绣,是以真金捻线盘成图案,或结籽于其上,十分精致,华贵。 宫廷绣主要是为供奉宫廷、帝王、侯爵服饰之用。最大特点是绣线配色鲜艳,其色彩与瓷器中的粉彩、珐琅色相近。 宫廷绣用料非常考究,其选料相当贵重,豪华富丽,不惜工本。一针一线都渗透出帝王亲贵的倾天权势。 无论服饰纹样,还是佩物小品,都充分体现了构图满而不滞、造型端庄稳重、设色典雅、流露着雍容高贵的皇家气派和尊严。在造型上绝无取巧、媚俗和率意的倾向,这一点和民间绣品所体现的文人意趣、商贾艳俗、乡土稚美的风格有本质的不同。 宫廷绣所采用的图案严格遵循图必有意、纹必吉祥,尽显皇族气派。 《宫廷绣针法》手稿中有大量的彩图,均是夏晴和仔细绘制的。关于针法的走针方式,夏晴和用了分步骤的方法一一详叙并绘制了图例,浅显易懂。 当翻开《满绣图册》,孟水芸眼前一亮。 无论是苏绣还是湘绣,还是蜀绣,几乎所有自己曾接触过的刺绣方法都是细腻的,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粗旷的。 满绣来源于古代满族祖先女真人在渔猎生活中的皮革绣。后来满族改为农耕生活,皮革绣被纺织品刺绣所取代,但满绣的针法仍然保留了皮革绣的很多工艺,比如:反向行针、x形锁边、大弧形角度的图案造型…… 满绣的风格与汉族刺绣派系不同,满绣没有袍服、被褥面、门窗帘、桌床罩等大型刺绣。其工艺主要集中在小物品方面,比如:烟袋、香包、刀鞘、箭袋、弓袋、发带、帽顶、围巾、鞋面、枕头顶、马鞍垫、腰带、萨满裙带…… …… 出乎孟水芸的料想,样品间没有任何紊乱,夏晴和多年的管理早已将整个样品间的一切都固定住了。 每个人都按部就班的做着。 或许这就是许茹宝说的“有你没你一个样”吧。 这一日,廖琴来寻孟水芸。 “夏经理遇害前一直带领大家设计参加香港订货会的样品,如今进行的怎么样了?” 孟水芸有些头晕,这许多日子来,自己都是按照夏晴和之前制定的生产流程走的,虽然知道大家手头做的是参加香港订货会的样品,但关于样品究竟要达到什么水准,涉及几大类,以及一些具体的事宜,自己还不是很清楚。 看到孟水芸有些哑然,一个女子走了过来,道“我们已经完成了三大类,一百三十个小类的样品。” 廖琴皱眉道“这不符合参会要求。” 那女子道“廖厂长的意思是说小类不够多,还是小类下的数量和种类不够多?” 廖琴点了点头,道“带我去看看你们已经完成的样品。” 女子看了看孟水芸。 “钥匙——” 孟水芸恍然大悟,原来女子是要存放所有样品的库房的钥匙。 孟水芸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女子伸过手来。 忽然想起在《样品间管理通例》上看过的一句话,孟水芸将拿钥匙的手又缩了回来。 女子脸色一变,转身对廖琴道“青衣越俎代庖,恐惹了孟经理不开心了。” 廖琴伸手去拿孟水芸手中的钥匙。 孟水芸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道“样品间是绣坊的重中之重,样品库里的样品涉及了绣坊的根本,没有董事长的允许,我不能带任何人进去。” 廖琴笑了,道“你这是从夏晴和留下的那本《样品间管理通例》上看到的吧?你不知道样品间的管理早已修改了吗? 董事长既然让我来担任厂长,自然是信任我,如果我连样品库都无法进入,我还如何管理这整个的厂子?” 廖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孟水芸有些犹豫。 夏晴和管理样品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必然是有存在的道理的。自己为什么要听了别人一两句说辞就立即否定夏晴和多年的心血积累? 孟水芸摇了摇头,道“没有董事长的允许,样品库任何人不能进。” “当初夏晴和选她做助手,也就注定了只有她才能接任样品间。”许茹宝微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负责外销的经理和销售。 之前那名叫青衣的女子朝孟水芸一拜,道“青衣对孟经理多有得罪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孟水芸有些不解。 许茹宝走了过来,从孟水芸手中拿起那把钥匙,道“今天起,你正式成为样品间的经理。” 负责外销的经理盛崃石笑道“孟经理不要多想,刚才只是董事长和廖厂长故意要考上你一考。” 许茹宝将那把钥匙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众人惊讶。 “样品库真正的钥匙是这一把。我要的是一个能真正保守秘密的人。”许茹宝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制的钥匙。 许茹宝将钥匙放到孟水芸的手中,道“好了,带我们去看看吧。” …… 样品库。 硬木的橱柜里摆放着一件件制作精美的样品,无论是做工,设计,用料都相当考究。 孟水芸第一次进样品库,所以讲解上依然是青衣在承担。 青衣走到一个长条的桌子旁,指着桌子上的一百三十个绣品,道“我们已经完成了三大类,共一百三十小类的样品设计。” 青衣指着一件袄子,道“这种短袖对襟袄子是最近三年很时新的样式,许多太太小姐们都到处寻这种袄子。往日里其他绣坊多是在领口和袖口做文章,今年我们对这做了改动,我们在一片衣襟上刺绣大幅花团,领口不做任何刺绣,袖口只用锦线绣制了淡淡的隐线。 这样改动,使这种袄子更显大气。” 许茹宝点了点头,几个负责外销的经理和销售,有人在沉思,有人则摸着鼻子。 廖琴身上背着一个小挎包,不时的,总要摆弄几下。 孟水芸好奇道“廖厂长,为什么总要随身背着个小包啊?不如放到外边,一会儿走的时候再拿。” 廖琴没有想到孟水芸会这样问,脸色略显尴尬。 “哦,习惯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到哪里,都要随身背个包,拿个本子。” 许茹宝回头看了一眼二人,道“青衣啊,这是什么?” 被叫做青衣的女子诧异的看着许茹宝手指的方向,道“这是最近几年太太和小姐们都很喜欢挎的手袋,可以装许多东西。哦,我们设计的这个手袋,上面的刺绣完全用的是西洋画法。您看,董事长,这里有很多抽象的符号,都是欧洲青年最喜欢的。” 许茹宝点了点头,拿起那个手袋缓缓朝廖琴走来。 “廖厂长,这个手袋就赠送给你吧。” 廖琴脸色微微一变,诧异道“董事长,这不是样品吗?是要参加交易会用的。” 许茹宝微笑着将那手袋放到廖琴的胳膊上,边说边将廖琴肩头的那个小挎包拽了下来。 “咱们谁也不吃亏,我给你个新的,你这小挎包我看中了。” 廖琴抓紧了那小挎包。 “怎么?廖厂长不舍得?”许茹宝笑意盈盈地问道。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富士山春居图 “没,只是,这里装的是我很私人的东西。”廖琴坚持道。 许茹宝皱眉道“既然这么私人,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廖琴忽然道“今日不妨给诸位看上一看。” 本一直坚持的廖琴忽然改变主意,让众人略感意外。 廖琴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竹筒。 将密合的盖子打开,里面竟装了一个长六米的卷轴。 当卷轴展开的时候,众人惊讶了。 “富士山——”盛崃石大声道。 孟水芸吃惊的看着这幅长六米的刺绣卷轴。 整幅画面是一个覆盖了皑皑白雪的大山,近处是一丛丛的樱花。 远景是湛蓝如洗的蓝天。 孟水芸惊讶的不是构图,不是色调,不是意境,而是一朵朵呼之欲出的樱花。 甚至那枝条,都是如此鲜活,仿佛触手可及。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这样一幅绣作竟然集中了日本刺绣的几大绣法。” 见众人不解,许茹宝指了指那皑皑雪峰,道“这些雪采用了日本常见的贴布绣,贴布绣,也称补花绣,是一种将其他布料剪贴绣缝在服饰上的刺绣形式。苏绣中的贴续绣与此相仿。 至于背景则采用了彩绣的技法,通过多种彩色绣线的重叠、并置、交错产生华而不俗的色彩效果。尤其以套针针法来表现色彩的细微变化最有特色,色彩深浅融汇,具有国画的渲染效果。” 一个销售道“为何这些樱花有呼之欲出的感觉?落英缤纷。” 许茹宝笑道“你再仔细看上一看。” 那人惊讶道“这花瓣好像都是镂空的啊,而这花瓣的边缘又是鼓起的,像是包了什么东西。有点像咱们苏绣里的凸绣。” “不错。你看出了几分。 这些花瓣采用了的绣法叫做包梗绣,主要特点是先用较粗的线打底或用棉花垫底,使花纹隆起,然后再用绣线绣没,一般采用平绣针法。 包梗绣花纹秀丽雅致,又称高绣,在苏绣中则称凸绣。包梗绣适宜于绣制块面较小的花纹与狭瓣花卉,如菊花、梅花等,一般用单色线绣制。 至于落英缤纷的效果则要归功于镂空绣,也叫雕绣。雕绣是一种有一定难度、效果十分别致的绣法。 它的最大特点是在绣制过程中,按花纹需要修剪出孔洞,并在剪出的孔洞里以不同方法绣出多种图案组合,使绣面上既有洒脱大方的实地花,又有玲珑美观的镂空花,虚实相衬,富有情趣。绣品高雅、精致。 彩绣、包梗绣、雕绣、贴布绣,这四种绣法是日本刺绣的基本技法。” “廖厂长,如何有这样一幅精彩绝伦的绣品?”许茹宝问道。 廖琴似陷在沉思中,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廖厂长——”许茹宝再次问道。 廖琴从恍惚中转过神来,道“不瞒董事长,这是我日本的一个友人的。” “哦?不知道这位友人是哪一位?想必应该是日本刺绣的大家。” 廖琴摇了摇头,道“这幅《富士山春居图》是他们家的祖传之宝,他在前些年来了中国,这是他母亲临终时交给我的,让我寻找到他,并转交给他。” 众人不再言语,想必廖琴背后定有一个凄然的故事。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也难怪你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随身携带了。” 众人回头,继续听青衣的讲解。 当众人从样品库走出后,许茹宝道“如果只是为了满足生产的需要,这些样品足以为我们拉来一些订单,但是,我忽然有个想法。 去参加香港订货会的客商多是东南亚一带的客商,他们不同欧洲,美国的客商,欧洲,美国的客商对有中国底蕴的绣品更感兴趣。 但东南亚一带的客商,本身就有很多都是我们福建的商旅,另外香港本地客商也几乎都是华人,所以我在想如何能吸引这部分客商订单。” 众人不解。 一人道“我们许家绣坊一直做的就是苏绣。”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我希望样品间能在香港交易会前夕拿出六十件融会贯通各种绣法的,能吸引到东南亚商旅的样品。” 青衣嘀咕道“现在离交易会不到三十天啊。” 廖琴也为难道“是啊,这样短的时间怎么能完成这么多样品呢?” 许茹宝笑道“我可没有说必须是大件的绣品。别忘记在云水之外那些许家绣坊,他们主要生产的,能够胜任的,也只有小件绣品。” …… 样品间的十几个女子要在不到三十天的时间内拿出六十件融会贯通各种绣法的,能吸引到东南亚商旅的样品。 孟水芸犯难了。 除却每个人手头原本的工作,能拿出来设计这六十件样品的时间不足二十天。 如何在二十天内完成这个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虽说是小件绣品,可小并不意味着就一定省工省时省力。 寻常百姓人家常用的绣品大多简单,实用,或许—— 孟水芸决定到云水镇上走一走,一来散散心,二来找找民间的绣品。 如今的孟水芸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刚到云水镇的孟水芸了。 云水镇人都知道她为了救林家而举办禁烟画作义卖的义举,也知道她是老画师萧竹的徒弟,更知道她是受许茹宝威胁,为了林家在许家绣坊做事。 众人也知道许茹宝对这个女子给予厚望。 无论是法国交易会,还是苏州之行,上海绣娘大赛。 人人都将孟水芸当做了云水镇的奇女子。 孟水芸自然知道这些,因此为了方便,这一日她故意将自己“伪装”了一下,想到“伪装”,孟水芸不禁想起前段时间的上海之行。 关于林慕容的一切,关于所看到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孟水芸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与许多女子不同,孟水芸最大的特点不是温婉,不是聪慧,更不是手巧,恰恰是人人都能做到,却又最难做到的“闭嘴”。 对于眼见到,耳听到的是非,孟水芸绝不会参与,更不会到处讲究。 常年在村里老先生的私塾外偷听,最先记住的就是那句“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 因此,尽管林慕容没有交代她“保守秘密”,但这个聪慧的姑娘早已明白林慕容从事的是一个非常危险,关系错综复杂的工作。 她完全依照林慕容的吩咐,按部就班的进入那座山中大宅,用茶叶水安抚载沣焦躁的心。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因为生意场纠纷而导致的绑架,林慕容说要将她彻底捆束起来,独自丢在深山,等待警察来寻。 孟水芸答应了一切。 这个乡下的女子不懂得什么叫三民主义,她也不懂得何为革命需要,她只知道林慕容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男人的兄弟,她得帮他。 这种很朴素的家人间的信赖让她帮助林慕容最终完成了任务。 …… 惠风堂茶馆。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头带礼帽的年轻男子缓步来到门前,男子手中握了一把扇子。 一个巨大的墨镜几乎将男子的脸遮挡了大半。 一个小二高兴地吆喝道“哎呦嘿,这位小爷,您是喝茶,还是——” “找个临窗的雅间。”年轻男子道。 那小二将白毛巾甩到肩头,俯身道“这位小爷,您跟我走——” 缓步走进茶馆,忽听一声醒木的声音。 偌大的茶馆正中是一个半米多高的平台,平台上一个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着。 围绕平台是十五六张八仙桌,围桌坐着许多喝茶抽烟的闲人。 那说书人大概五十六七的模样,一脸松垮的肉因为太过投入,随着动作而颤抖着。 “说完苏州禁烟画作义卖,咱们再来说说这上海绣娘比赛,哎,您可别小瞧这娘们的比赛,那可是危机四伏啊,话说那第一日,绣娘们要统一选材,这第一关别看简单……” 年轻男子挑起长袍跟随小二上了二楼一间雅间。 坐在临街的位置,耳听得一楼那说书人“惊鬼神,泣天地”的讲述,年轻男子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是了,眼前这位就是咱们的乡下丫头——孟水芸。 孟水芸直觉的很感慨。 自己和夏晴和明明是被日本特务绑架了,却被报纸和说书人渲染成了被绑匪绑架劫持。 想起死去的夏晴和,那个真正的宫廷绣的大家,几分伤感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顺着窗棂朝外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一双双移动的绣花鞋子,一件件绣制了花纹的衣裳,一个个精彩的手包,烟袋,披肩…… 许是在绣坊里做久了,任何事物进了孟水芸的眼里总要被分解成若干个部分,每个部分是一件独立的产品,在这产品上有着不同的绣作。 从对面的客栈里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头戴斗笠,帽檐很低。 女子脚上穿的那双绣花鞋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为何这绣花鞋这样眼熟? 孟水芸忽然想起,是了,奇峰不就有一只这样的绣花鞋吗? 曾经奇峰还拿过来问过自己,这样的绣花鞋上的图案会经常出现在哪里。 奇峰曾恨恨地说“这人绑架了大少爷,我寻不到这人,心不安生。” 女子低头朝前走着,当拐过一个街巷时,女子回头看了一眼。 孟水芸大吃一惊,女子竟是聂云儿。 孟水芸连忙拿起扇子将自己遮挡起来。 聂云儿朝四周看了看,转身走了。 不等孟水芸紧张的心平静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刚才那间客栈里走了出来。 尽管那身影刻意的装扮了一下,但由上至下的望去,孟水芸还是清楚的看出那人正是单凯。 吕家班本就是单凯的父亲资助的戏班,也是多年的朋友。 因此聂云儿和单凯走动也是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两人都要乔装打扮呢? 自己不也是伪装了一番吗? 就在孟水芸困惑时,店小二高声道“哎呦嘿,这不是咱们罗局长罗大人吗?” 又听得一人道“罗大哥,老弟可等了您多时了。” 一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十根手指的指尖微微发黑的男人从另一间雅间里走了出来。 一股大烟混合着汗液的味道飘了过来。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做局 孟水芸将身子稍微背过去,假意在欣赏窗外的街景,实则在通过窗玻璃看着雅间外的几人。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 只是孟水芸的心思已完全不在这茶和这窗外的街景上。 皮肤黝黑的男人恭敬地将一个穿着条纹西服的男子让进隔壁的雅间。 “罗大哥,您可是太不给面子了,我胡东鼎可是几次三番的邀请啊。难不成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同学了?还是觉得我胡东鼎开赌坊,属于下九流,让您脸上没面子?”公鸭嗓的男人不满地说道。 一个略带湘西口音的男人说道“胡东鼎,你还好意思提同学二字?咱们当初可没说要把那东西放我那宅子里。我那套宅子好歹也值一千大洋,到如今还被禁烟处封着呢。” 公鸭嗓的男人正是胡东鼎,林梧城的同窗。 胡东鼎嘎嘎地笑道“敢情,您是心疼你那套宅子啊,不就一千大洋吗?我那赌坊哪一天的流水少过一千大洋?” 湘西口音的男人有些不耐烦道“今天找我来究竟为何事?” 胡东鼎明显将声音压低了。 “还是上次跟你提的,您再给开条航线——” 不等胡东鼎将话说完,湘西口音的男人情绪略显激动地说道“胡东鼎,你是不是觉得有了上次那事儿,你就可以威胁我什么?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罗仁树是不是吓大的。 上次你来寻我要我把宅子借给林梧城,让我为他开几条航线,那是因为我给你身后的许老板面子,那是因为许老板财大气粗,你胡东鼎玩的什么航线?是想弄你那大——” “嘘,嘘——”胡东鼎紧急制止那个自称罗仁树的男人继续讲下去。 胡东鼎用食指敲着桌子,道“罗仁树,你以为我看不懂你?你不就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吗?怕把自己搅和进来吗?可你要知道,咱们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我能给林梧城送个那玩意儿,我也能给你送——” 罗仁树轻蔑地说道“胡东鼎,常言道,富不过三代。你也别崩着了。你那赌坊什么样,我早就知道了。上次许老板委托你的时候一定给了你不少的大洋。怎么着?这么快就没钱了? 没钱,你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啊?我虽然挂个‘局长’的名号,可在咱们云水,那屁都不是一个,我也是靠祖宗留下的那几十套宅子,吃租子过活。你要真有本事,你去寻那正主儿。” 胡东鼎嘎嘎地笑道“罗仁树,你在将我军啊。” 罗仁树笑道“我可没说正主儿就是许老板——” 胡东鼎恍然大悟般,道“你是说林岳宇?” “错,是郝岳宇。许老板那么大家业最后还不是要给这小子?你把这小子哄好了,啊,这个——” 两人发出莫名所以的笑声。 将帽子拉低,在桌子上丢下几十个铜板,孟水芸悄然站了起来。 她要去寻林岳宇。 …… 按照戏园里一个小哥的指引,孟水芸很顺利地找到林岳宇和聂云儿的“家”。 林岳宇没有想到敲门之人会是孟水芸。 这个年轻的男子愣愣地站在门里,嘴巴大张着。 一个女子闪了出来。女子正是聂云儿。 聂云儿嗔怪道“二嫂来了,也不知道让一让。” 林岳宇情绪有些激动,他将身子背了过去,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么长时间来,还是第一次有林家人寻自己。 “三弟,我今天来,是求你来的。”孟水芸道。 林岳宇略感惊讶地回过头。 孟水芸郑重道“眼下只有你能救咱爹和大哥,奇峰了。” …… 许家大宅。 安容生吃惊地看着一个西装革履,英姿飒爽的年轻人走来。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三少爷——”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少爷——” 被称呼为少爷的年轻人正是这座宅子未来的主人——林岳宇。 林岳宇忽然间不再颓废了,他每日都准时回到许家大宅。 读书看报,当然还要到账房上支上一笔“银子”。 许茹宝见儿子回来了,心下高兴,也就由着他随意在账房上支钱。 毕竟每次支的也不多,都是许茹宝能够允许的。 几次下来,账房先生见许茹宝默许了林岳宇随意支取,也就乐得做个“好人”,只要林岳宇来拿钱,账房上必然将大洋或银票奉上。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林岳宇支取的数额是越来越大。 林岳宇多了个新朋友——胡东鼎。 两人怎么结识的,是胡东鼎主动结识的林岳宇,还是林岳宇主动结识的胡东鼎,没人细问过。 尽管许茹宝一再提醒林岳宇要交友慎重,但胡东鼎还是逐渐成了许家宅子里的常客。 林岳宇常常带着胡东鼎去戏园听戏,两人更是经常办牌局,吃酒席。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只要林岳宇能回家,至于其他的,许茹宝都想日后有时间再一一梳理和管教,香港订货会的准备和许家绣品公司成立事宜已经让她忙得转不过身来。 这一日,林岳宇和胡东鼎将牌局放在了自己和聂云儿的宅子里。 胡东鼎献媚地说道“少爷,还是你们许家财大气粗,咱那批货啊很是赚了一笔啊。” 林岳宇挑起眉头将一个色子丢到桌子中央,道“六点——”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道“胡东鼎,跟着咱们少爷干,你是跟对人了。你过去那是小打小闹,有机会跟着咱们少爷干一票大的,那才叫够味。” 另一人笑道“咱们胡哥以前也干过大的,以前咱们胡哥家也是有本钱的。” 许是被这两人一唱一合弄晕了,又或者是这一连几日手气太好,胡东鼎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少爷,要不咱们干票大的?” 林岳宇将麻将摆成一排,道“本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寻不到好的上家。你这几次弄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胡东鼎瞥了瞥周围,凑到林岳宇身边,道“实话说,好货,咱有啊,关键啊,人家也是看本钱的,少爷,您要真能拿出大本钱,我就能给你把上边的那位爷爷给叫出来。他哪里可都是好货——” 林岳宇将一个麻将块丢到桌子上,道“没钱还能叫许家绣坊的少当家?” 胡东鼎兴奋地连连点头,道“得勒,少爷,您放心,咱咋也要干票大的。” …… 午夜。 梨子江闸心货场。 黑漆漆的夜色中,几根香烟发出淡淡的红光。 “怎么还没来?已经过了时间了。”林岳宇不耐烦地说道。 胡东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九叔做事一向很牢靠的,他答应的事情那是一定会办到,咱们这批货太大,估计九叔他们那边也很慎重,咱们再等等吧。” 几个黑影朝这边走来。 模糊中一人道“我九叔做了一辈子的烟土生意,怎么会食言呢?只是我有个问题想知道。” 胡东鼎兴奋地看着那几个黑影,道“九叔,九叔来了。” 林岳宇将嘴里的香烟吐到地上,道“想知道什么?” 那人笑道“你们许家绣坊这么有钱,生意做的这么大,你还要来做这烟土的生意,不知道令尊会怎么想?” 林岳宇冷笑一声,道“她做她的绣坊,我做我的烟土。” 那人猛一拍巴掌,道“好——” 忽然之间,数十个黑衣黑裤的汉子拿着火把涌了过来。 一时间,众人大惊。 胡东鼎看着“九叔”,吃惊道“你,你是谁?你不是九叔——” “九叔”摸了摸胡须,道“哦?那你认识真正的九叔了?” 呼啦啦数十个军士将众人包围了。 一个威严的男人走了过来,来人正是上云督察。 食指朝下点了点,数十个军士一拥而上将众人按倒在地。 一切太突然了,当胡东鼎看到那个微笑的“九叔”时,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圈套了。 “九叔”拍了拍手,道“把九叔带过来——” 几个军士押解着一个佝偻着腰,戴着瓜皮小帽的老汉走了过来。 那老汉抬头看了一眼胡东鼎,骂道“胡皮瓜,你牵的好线——” 胡东鼎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林岳宇,又看了看那老汉,道“一定是你那边儿走漏了风声——” 上云督察一声大喝“悉数带走。” 几十个军士押解着那老汉、胡东鼎、林岳宇等十多个人出了货场。 之前那“九叔”走到上云督察身边,道“林家人为了救林纪楠等人真是不遗余力,最让人感动的是刚才那孩子,他本是林家的三少爷,后来风云突变——” 上云督察点了点头,道“他能念及林纪楠的养育之恩,涉险救父,也真是一个少年英雄。” 伪装“九叔”的不是别人,正是孟水芸的忘年交好友——程道元。 那日孟水芸将自己在茶馆偶然听到的一切告诉给了林岳宇,希望他能救林纪楠等人。 林岳宇一方面想救林纪楠等人,另一方面又怕将许茹宝牵涉出来。 就在犹豫之时,聂云儿说道“他们能做局,我们也能做。我们可以逼迫你娘出来为林纪楠做证,证明他们没有倒卖大烟膏。” 林岳宇胡东鼎被抓了。 许茹宝为了救林岳宇就只好找到罗仁树,由罗仁树证明胡东鼎故意做局,陷害林岳宇。 罗仁树证明胡东鼎有前科,曾多次威胁自己,证明胡东鼎曾做局陷害林家倒卖烟土。 程道元和上云督察都知道许茹宝参与了陷害林纪楠,但看在林岳宇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林纪楠的份上就没有追究许茹宝。 …… 金世浩照着胡东鼎的屁股猛踹一脚。 “咣当”一声,牢门关闭了。 胡东鼎慌乱地从枯草上坐起,扑到铁栏杆上,大吼道“凭啥把我一人关在这里?” 金世浩笑了笑,道“凭啥?就凭这个——” 金世浩猛然举起拳头,一拳击打在胡东鼎的头上。 胡东鼎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不等胡东鼎反应过来,阴暗中,一只大脚踩了过来。 一个佝偻腰的老汉怒气冲冲道“胡皮瓜,可是叫你害惨了,来人,给我打——” 几个戴着手铐的男人冲了过来,对着胡东鼎一顿拳打脚踢。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溃败香港 林纪楠、林梧城、奇峰三人被上云督察用专车送回了云水镇。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上云督察特意在临行前摆了家宴为三人送行。 云水镇的人没有想到林岳宇会以身犯险,以证明林家人是被陷害的。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 尽管林岳宇的所为让许茹宝大为意外和光火,但许茹宝隐约看到了林岳宇的成长,心里略感安慰,也就不再追究林岳宇所做的一切。 为了不再激怒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许茹宝也就放任林家人在云水镇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转眼间临近香港订货会。 许茹宝已经没有闲暇去关注其他,一门心思放在了订货会的准备上。 当孟水芸将众人带进样品间时,许茹宝等人眼前一亮。 六十件极具异国风情的又有民族特色的小物件摆放在长条桌子上。 每个小物件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一件手炉套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每到冬日,许多富人家的太太们都喜欢在怀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小手炉,为了不烫伤手,小手炉的外边通常会有一个手炉罩。 平日里众人见到的手炉罩多是厚重的底料上绣制繁密的花团锦簇,而眼前的手炉套却是镂空的。 一朵朵紫薇花彼此相连,但每一朵花的花瓣又是镂空的。 铜制的小手炉的金黄色从镂空之处闪现出来,让整个绣品显得更加温柔秀气 盛崃石赞叹道“真是精巧,柔中带刚,刚中有柔,相得益彰。” 一人疑惑道“东南亚客商又怎么会看中手炉罩呢?” 廖琴笑道“但日本客商会很感兴趣,我常见到日本女人跪在塌塌米上摆弄小手炉。而这手炉罩虽用的是苏绣的手法,却有日本镂空绣的韵味,或许能吸引到日本客商的兴趣。” 之前那人皱眉道“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和日本客商做过生意。” 许茹宝有些不悦,道“你还记挂着林家的老皇历呢?” 众人继续仔细审视着一件件样品。 许茹宝惊喜地抚摸着一件粉色的服装。 这是一套纱丽裙。 纱丽裙长5。5米,宽1。25米,两侧有滚边。 上面绣制了许多淡粉色的梅花,因为底料是纱料,使得层层叠叠起来,每一朵梅花都若隐若现。而垂落下来的部分又可以随风摆动,煞是好看。 孟水芸略微局促地说道“上次去上海,在客栈里见了一个印度新娘,看了她穿的那身纱丽裙,觉得很美。就在想可不可以将苏绣用在纱丽裙上,往日里,苏绣都讲究平整,我在这里刻意用了梅花,底料选的薄纱,是想让穿者在行走时有‘落英缤纷’的感觉。 另外为了让花更鲜活一些,用了凸绣,使梅花整体凸出出来,像是落在上面的,而不是‘绣制’的。” 盛崃石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个很好的想法,最近几年印度、孟加拉、尼泊尔、斯里兰卡来参加订货会的客商还是不少的。今年可以拓展一下这部分客商。” “这个鞋垫好生奇怪。”一人道。 孟水芸拿起那鞋垫,道“这鞋垫一共三层,中间一层是棉布底料,上面这一层是完全采用了镂空绣的方法,为的是让穿者有凉爽的感觉。最下面这层用的点绣的针法,完全按照人的穴位走针,在行走时,这些凸出的花纹可以按摩人的穴位。 之所以把点绣的这一层放在最下面,是为了不让穿者有太过突出刺激的感觉,上面叠加两层,刚刚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廖琴突然感慨地说道“我终于明白董事长的用意了。当初董事长让我宣布你为样品间临时经理时,我还诧异过。毕竟你刚刚进入样品间,许多事务还不熟悉。现在我明白了,要的就是你能‘推陈出新’的能力。”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人有想法不可怕,可怕的是‘固步自封,不思进取’。” 众人笑道“今年的订货会和往年比,有太多不同,现在我们还要准备一些足部按摩的说辞。” …… 荷塘村。 林纪楠感慨地看着众人,他没有想到自己在牢房的数月里,众人竟在荷塘村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比起林家老宅,他更喜欢眼前的这个家。 林纪香将双手放开,小小的酒儿朝林纪楠踉跄地走来。 不等靠近,小酒儿朝地面扑去,林纪楠一把接住。 粉嫩的小脸上是稚嫩的笑。 “爷——”小酒儿叫道。 将小酒儿抱在膝盖上,林纪楠端起酒杯猛喝一口。 安容顺笑道“为了这声‘爷爷’,我们可是教了不少天呢。” 穆非用了一个月时间在荷塘村紧矮着于德胜孟木娘两口子的小院,又新起了一座土屋。 之前众人都以为他是为自己准备的,以为他要搬到荷塘村来住。 后来得知绿真有了,才知道这是穆非为自己和绿真准备的新房。 见林纪楠,林梧城、奇峰回来了,穆非执意让林纪楠和安容顺还有张芝兰住到自己新起的土屋里。 安容顺道“那你和绿真怎么办?” 穆非摸着脑袋,道“我那不是还有一间屋子吗?我带着绿真先住那边儿,现在大少爷和奇峰也回来了,咱们人多,以后再多起几座土屋便是。” 没有太多的准备,在清明节前,穆非和绿真结亲了。 清明节过后,许茹宝带着萧竹、孟水芸、廖琴等二十多人前往香港。 一路之上,许茹宝总是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 …… 香港。 孟水芸站在甲板上,惊喜地看着渐渐接近的香港。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有许多国家客商出席的订货会,参加订货会的样品中有六十件是自己带领并督导众人设计的,这个十九岁的姑娘掂起脚朝远方张望着,内心既紧张又期待。 谁能想到这个身穿旗袍的女子一年前还是一个刚刚从乡下出来的丫头呢? 时隔一年,她已俨然是行业大家,跟随苏绣行当的老大来参加有众多国家客商出席的订货会。 轮船即将靠近码头。 众人纷纷将行李和随身带的用品拿了出来,准备下船。 当玄梯放下的瞬间,孟水芸震惊了。 巨大的码头上人山人海,无数的货物堆积如山。 人人手举标语,大声地呼喊着口号。 各种彩色的条幅被拉拽着。 许茹宝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多年来,她跟随林纪楠多次来香港,所以对香港并不陌生,但眼前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心里不免开始紧张。 当一个叫做陈雅飞的销售说眼前正在进行的是一场码头工人大罢工时,许茹宝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陈雅飞和另外三人是许茹宝派驻在香港的代办员,处理一切跟香港有关的事务。 来之前,也曾听闻香港海员正在进行大罢工,但没想到已经由海员扩展到木匠工人、电车工人、太古船厂工人…… 陈雅飞将停靠在码头的汽车车门打开,道“去年港币再次贬值百分之五十导致物价上涨。今年米面这些吃的直接上涨了百分之十五。单身的工人都难以维持自己的生活,那些有老婆孩子的就更难了。所以现在香港啊,到处是工人罢工,要求涨薪。” 几辆汽车缓缓开出码头。 看着数以万计的工人们大声声讨工厂,要求加薪。 孟水芸有些迷茫。 汽车在罢工的工人们游行的队伍后艰难地行进着。 一张彩色标语被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子塞进车窗。 不等孟水芸看清那上面的字,许茹宝一把抓过那标语揉成一团,狠狠丢出车窗外。 过了片刻,许茹宝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罢工,好啊,罢的好。” 坐在前面的廖琴不解道“董事长,为何这么说呢?” 许茹宝整理了一下黑色披肩,道“既然今年香港本地物价上涨这么严重,港币贬值如此快,而工人们又闹着罢工,香港本地的客商准会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工便宜的地方,也会大量采购价格低廉的产品。所以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 孟水芸不禁道“工人们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买这些闲情逸致的东西呢?” 许茹宝冷哼一声。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人命有贵贱,每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的运程。” …… 没有受到工人罢工的影响,大华商会第十二届订货会如期举行。 每个展厅为一个类别,有棉纺、刺绣、陶瓷、乐器、服饰、珠宝等二十大类。 在刺绣展厅云集了两百多家厂商。 每家厂商有一个大概三十平米的展位。 许茹宝花了大价钱拍得了一块近两百平的展位。又花了心思精心布置。 客商们纷纷驻足展位前,仔细地看着一件件样品,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按照往常的情况推算,通常有意向的客商会在第二日来洽谈订货事宜,所以许茹宝不着急。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品着凉茶。 渐渐的,她有些坐不住了。 展位前的客商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客商围聚到靠近内里的一个展位。 盛崃石跑了过来,这个惊诧的男子用手指着远处的展位,嘴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茹宝朝那被包围的水泄不通的展位走去。 顾不得身份,许茹宝朝人群中挤去。 当看清楚展台上的产品时,许茹宝的大脑剧烈轰鸣起来。 展台上展出的产品和许家绣坊展示的样品一样,又不一样。每一件都比许家绣坊的更精致,更有神采。 淡粉色的纱丽裙,比孟水芸之前展示给众人看的那件更亮丽,更飘逸。 镂空的手炉套,用料比许家绣坊的更奢华,大气。 许茹宝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就在她要倾倒时,一只大手有力的握紧了她的手。 “兆飞——”许茹宝吃惊地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郝兆飞。 “出事了——”双眼红肿,眉头紧皱的郝兆飞沙哑地说道。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来的蝴蝶 郝兆飞向来沉稳,为何突然如此慌张? 竟从云水镇追来香港。 郝兆飞将许茹宝从人群中拉出,低声道“薛曲言、姚铮、程以哲、贝夫人、沈霖、晋铭,他们几人的股份已经悉数被一人收购。那人现在所持有的股份占许家绣品公司的百分之十八,我们占百分之三十八,如果此人联合其他股东,势必可以压制和弹劾我们的各项决定。” 许茹宝大吃一惊,关于这些股东,很早以前,自己就已联络,并布局,早早就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为何这些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悉数将股份转让他人?按照许家绣坊的分红,这些人没有任何道理要将股份转让。 能一下将这些人的股份悉数吞下,得是多么雄厚的资金?又得是多么强大的势力? 这些人都是商海里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哪一个不是见过风浪的?究竟是谁?能将这些老狐狸悉数震慑住? 许茹宝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有些头晕。 郝兆飞将许茹宝拉到一个座椅上。 许茹宝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布置的十分潮流时髦的展台。 展台上一件件璀璨的样品让她心如针扎,一定是有内鬼,否则这家绣坊怎么会有一样样式的产品?这家绣坊明显是在许家绣坊样品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看着展台后面那四个大字,一丝不安涌上许茹宝的心头。 “锦云绣坊?”许茹宝轻声道。 郝兆飞摇头道“从没有听说有这样一家绣坊。” 这时围绕在展台前的人群开始激动起来。 一个女子缓步走上展台,女子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 女子双眸似水,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长发直垂脚踝。 女子挑起那件粉色的纱丽裙轻轻披在身上,那纱丽裙本就精彩绝伦,如今披在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身上,更加夺了人眼。 纱丽裙衬托的女子更加曼妙,女子让纱丽裙更加灵动。 随着女子的走动,纱丽裙上的梅花像被风吹起一般,裙裾高扬,淡雅高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窒息了。 当女子的目光和许茹宝交织到一起时,本俏皮灵动的姑娘一下冷了下来。 众人顺着女子的目光回头看来。 许茹宝站起身来,看着那女子,道“永蝶——” 似有泪浸在那女子的眼眶里,女子仰起头来,片刻后,女子低下头,冷冷道“林永蝶见过许董。” 女子似乎在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一个年轻的男子跑了过来,那人朝展台上的女子道“林厂长,那些客商将咱们包的会客厅都挤爆了,您快去看看吧。” 女子看了一眼许茹宝,道“晚辈还有事儿,先去忙了。” 说完,女子将纱丽裙解下交给刚才那人,然后猛然从台上跳到地上,快速地朝会客厅走去。 盛崃石走了过来,道“董事长,这不是二小姐吗?她怎么回来了?还成了这家绣坊的厂长?” 盛崃石看着“锦云绣坊”几个字,困惑道“我怎么从没听说有这样一家绣坊?他们拿什么取信这些客商?” 看许茹宝情绪有些低落,郝兆飞安慰道“她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子,又能搅起多大的浪?” 许茹宝摆手,道“我不是在困惑她为什么当上了这家绣坊的厂长,我是烦恼究竟是谁收购了百分十八的股份。” 缓步走回自己绣坊的展位。 几个客商走了过来,廖琴等人热情的迎了上去。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道“我们刚才看中了锦云绣坊的十几个绣品,但是在价格上他们没有谈的余地。我看你们绣坊的与他们的在样式上很接近,但是质量上却和他们差太远。” 廖琴笑道“一分钱一分货,如果我们也用那些材料,也能达到那样的效果。关键还是投入。” “我要的就是那样的效果,但是价格上,我认为还有可谈的余地。” 盛崃石捧过一个大大的本子,展开,道“先生,您看,这里详细列举了这些样品的用料,用工,耗材种类,等等,所有成本一目了然。我们可以达到那样的效果,但是用料上和用工的工时上就会加大投入。您知道的——” 大胡子遗憾地摇头道“对于这些绣品,我到是有销路,但是价格上——” 见谈不拢,大胡子失望地转身走了。 廖琴问许茹宝,道“我们可以压低价格,薄利多销吗?” 许茹宝摇头道“我们做的虽然有生活用品,但大多是工艺品,艺术的价值就在于懂得欣赏她的人。一个不懂得欣赏的人,你把价格压的再低,他也会觉得不值得。许家绣坊绝不做薄利多销。” 不多时,那大胡子又寻了回来。 大胡子摇头道“我实在是喜欢这批绣品,这样吧,我能先期垫付百分之二十货款吗?但质量上要达到锦云绣坊的水平。” 廖琴再次将目光转向许茹宝。 许茹宝站起身来,道“我既然把厂子交给你打理,自然是信任你。我要先回浙江,这边的事情你就全权处理吧。” 没有太多言语,许茹宝携着郝兆飞走了。 无论如何,香港订货会已然成了败局。 当走出展厅时,许茹宝回头看着“锦云绣坊”几个大字,将手中的丝巾扯了个大大的口子。 “尽快找出这个内鬼——” …… 孟水芸很茫然。 她看到了锦云绣坊的样品。 究竟是谁将样品库里的样品样式,图样,底料,尺寸,等等信息泄露出去的? 锦云绣坊显然是在许家绣坊的基础上,对每一个样品做了改良。 自己和其他姐妹们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这次香港订货会,许家绣坊是为锦云绣坊做了陪衬。 当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走上展台时,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仿佛在哪里见过此女。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 当许茹宝将那女子唤做“林永蝶”时,孟水芸立时想起,是了,这不就是张芝兰的女儿吗?自己的小姑子。 那个远在英国读书的林永蝶。 一个下午,孟水芸都在沉思。 “二嫂,是不是在烦恼自己亲手设计的样品成了别家的陪衬?”一人道。 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不等孟水芸回答,女子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双手递了过来。 “我本想回到云水镇再给二哥二嫂的,既然在香港就见到了,那就先给二嫂吧。” 看着眼前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子,孟水芸难以相信她就是林永蝶,锦云绣坊的厂长。 林永蝶拉过孟水芸的手,将那个精美的礼盒放进孟水芸的手中。 孟水芸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块块褐色的“方块”。 “这是英国的巧克力,很好吃的。”林永蝶撒娇地说道。 “永蝶,你怎么知道我是——”孟水芸不解道。 林永蝶笑道“哪一个不知道我们林家的二少奶奶现在是许家绣坊样品间经理啊?我已经全部知晓了。” “你知道,我是因为——” “二嫂,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林家。” 林永蝶指了指远处的锦云绣坊展台,道“二嫂,以后,我们是什么关系?” 孟水芸温和地说道“我们永远都是姑嫂的关系。” …… 神秘的锦云绣坊在香港订货会上拿到了大量的订单,许家绣坊惨败香港,这个重磅消息很快震动了整个苏绣行当。 众人纷纷猜测这个锦云绣坊背后的当家人究竟是谁。 众人纷纷好奇,年纪轻轻的林永蝶是凭借什么当上锦云绣坊的厂长? 归国留学大学生?这不足以服众。 林家绣坊的二小姐?锦云绣坊究竟是什么目的要雇佣和许家绣坊有世仇的女子做厂长? 锦云绣坊的样品为何会和许家绣坊的如此相似? 太多的疑问让锦云绣坊瞬间声名远播。 云水镇的人翘首以盼,都想看看这个震撼香港订货会的远道归来的女大学生,都想看看这个林家的二小姐,这个留洋归来的纺织学学生。 许家绣品成立大会这一重磅消息仿佛被人们遗忘。 当众多的汽车排成长队缓缓驶入云水镇时,人们才记起,今日就是许家绣品公司成立大会。 整个苏绣行当的大当家的,整个苏绣行当的专家们,各路记者,与苏绣相关的上游下游客商纷纷云集这个苏州小镇。 这些日子以来,张芝兰每天都会早起,梳洗打扮一番,一个人跑到荷塘村的村口。一站就是数个小时。 直到中午,林纪香去唤她回来吃午饭。 这一日,张芝兰落泪了。 “咋都说永蝶在香港出席了订货会?那为啥这么久没有回来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真的?” 秋嫂安慰道“二少奶奶在香港亲眼见了二小姐,那是一准儿啊假不了的。” 张芝兰哭道“我怕影响她学业,一直瞒着她,没想到她还是得了消息回来了。” 林纪香忽然道“都传说永蝶做了锦云绣坊的厂长,今天是许家绣品公司成立的日子,不仅做苏绣的,几乎所有跟绣品有关的厂家,客商都来了,这个锦云绣坊应该也派人来出席。” 张芝兰猛一拍大腿,道“是啊。” 说完,转身跑出了小院。 林纪香等人也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二股东 人山人海,许家绣坊四周花团锦簇,彩旗飘飘。 近百个警察在维持着秩序。 各种轿车停满了许家绣坊外的平地。 巨大的广场上站满了人。 汉白玉的平台铺了大红的地毯,四周摆放了大量的鲜花。 平台附近摆放了四百多个梨花木椅。 梨花木椅上端坐着来自大江南北的做绣品的大当家的,也有上下游厂商。 众多的记者簇拥在汉白玉平台下,举起相机咔嚓做响。 一条红地毯从厂门直铺向汉白玉平台。 工人们绣娘们肃穆矗立在广场上。 胸前戴了彩色锦缎花的都是来此祝贺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茹宝站在厂门前,恭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 当江南春带着十几个专家出现在大门前时,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江南春朝众人挥了挥手,做为刺绣行业的专家,他一向受到众人的尊敬,对于今天许家绣品公司成立大会,他本不想出席,架不住许多人的说辞。 为了表示自己对苏绣的扶持,江南春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来了。 许家绣品公司的几十个股东纷纷围了过来,朝这个近六十的老者抱拳拱手。 众人缓缓走到汉白玉平台附近,一一落座。 许茹宝回头看了一眼那四百多把梨花木椅,一把椅子依旧是空着的。 紧张和不安涌上心头。 这把椅子属于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的,关于这个股东,众说纷纭。 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把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资金,一个人的所有信息保护的这么好?滴水不漏? 匆匆离开香港,许茹宝和郝兆飞紧急拜访了许家绣品公司的所有股东,达成最后的意向,并重申了当初签订的合作协议的条款。 尽管这些股东纷纷说绝无转让股份的意向,但许茹宝已暗下决心要在三年内将全部股权回购,将许家的股份占比提高到百分之五十,要以绝对优势占据控股权。 有人焦急道“怎么还不开始?” 一人急匆匆地走到许茹宝身边,道“这个二股东是不是不会出席了?” 许茹宝冷哼一声。 “花了那么大的气力,谋划那么久,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话音刚落,一人高声道“人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厂门外望去。 五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云水的百姓们兴奋起来,都想看看这个最后出场的“大人物”是谁。 张芝兰,林纪香等人被百姓们挤得喘不过气来。 张芝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道“这车里会是永蝶吗?为啥我这心砰砰地跳?说不出的心慌?” 说话间,汽车停住了。 安容生小跑着走过去将车门打开。 一个年轻的戴着墨镜的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另一辆车里走了下来。 女子跟在男子身后朝汉白玉平台走来。 五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紧紧跟在女子的身后。 众人被男子的气场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 张芝兰看着那女子,将手中的丝巾举了起来。 林纪香激动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留学归来的林永蝶。 男子走到汉白玉平台前,停住了。 许茹宝看着眼前这个被墨镜遮挡了大半边脸的男子,心道:缘何如此熟悉? 男子缓缓将墨镜摘掉,道“许董,咱们也算是故人了。” 许茹宝哑然, 眼前哪里是个青年男子,分明是一个英俊少年,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林家的义子——单凯。 少年身后的女子正是林永蝶。 许茹宝心中浮现隐约的不安。 一个是林家的义子,一个是林家的二小姐。 这两个年龄相仿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单凯微笑地朝许茹宝鞠躬,道“晚辈是来参加许家绣品成立大会的。” “你——”许茹宝有些奇怪。 单凯将墨镜交给身后的一个大汉,摸了摸头发,道“我收购了许家绣品公司的百分之十八的股份。” 众人哗然。 没有人想到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许茹宝突然大笑道“没想到单公子行事如此低调。快快请坐。” 单凯环视众人,微笑地走向那唯一空着的梨花木椅。 林永蝶被安容海让到附近的一张桌子后和廖琴坐到一起。 安容海显然有些激动,他不断地回头看向林永蝶。 林永蝶目不斜视地看向汉白玉平台。 忽然间,隆隆的炮声响起,竟是刘石久命人放的二十响礼炮。 当众人从隆隆的炮声中回过神儿来,许家绣品公司成立大会正式开始了。 …… 当红色绸缎被揭开时,许家绣品公司,江南最大的绣品公司正式成立了。 这个拥有近三千工人和绣娘的庞大的公司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承担了中国绣品的百分之四十的生产量。 在军阀混战的那年那月,许家绣品公司促进了渐已凋零的刺绣行业的发展。 许家绣品公司挂牌成立仪式结束,众人前往许茹宝在酒楼设的喜宴。 江南春好奇地看着十六七岁的单凯,道“单凯单公子祖上是做什么的?” 单凯恭敬地朝江南春鞠躬,道“家父跟随张作霖司令,管理长白山一带的事务。” 人们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有人奇怪道“为何锦云绣坊的厂长会跟随你的左右?” 单凯回头看着林永蝶,笑道“因为锦云绣坊就是我开的。” 一个老者不悦道“单公子既是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为何还要自己单独开设绣坊?” 单凯微笑道“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只要有钱赚,只要不触及许家绣品公司股东们的利益,那又算什么呢?别说我只开了一家锦云绣坊,就是我开上数十家,又有哪几个能说什么?” 有人好奇道“不知道单公子的锦云绣坊设置在哪里?听说这次香港订货会,锦云绣坊一家可是夺了三成的订单。” 单凯朝几个壮汉点了点头。 几个壮汉走了过来,将手中的图册纷纷发给众人。 转眼间,酒楼里吃宴席的四百多人人手一册。 人们诧异道“西塘?锦云绣坊在西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一人更是大声道“是啊,我就住在西塘,从没见过有这样一家绣坊。” 单凯将手中的红酒放下,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嘴,微笑道“西塘电器厂,诸位可知?” 众人纷纷道“到是听说过。不过好像一直没有听到生产的消息。” 单凯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红酒,道“诸位,我单凯前几个月在西塘玩了个电器厂,没玩起来,所以呢,我就改成了绣坊。锦云绣坊。” 看着许茹宝,单凯将红酒一饮而尽,道“这个绣坊,我要好好玩——” 说完,将见底的酒杯展示给众人看。 许茹宝拿起面前的一瓶白酒,道“单公子酒量不行啊,要喝也喝些烈的啊。” 单凯刚想拿起那瓶白酒,一只纤细的手猛的抓住那酒瓶。 竟是一直不言语的林永蝶。 林永蝶拿起那瓶白酒,猛的用牙齿将木塞咬去。 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众人震惊。 林永蝶“砰”的一声将酒瓶放到桌子上,用手擦了擦嘴角,道“许董——” 许茹宝表情复杂地说道“好,好,孺子可教。” 有人道“单公子和林厂长竟有几分相像。” 众人仔细看去,纷纷点头。 安容海举起酒杯,道“夫妻还讲究个夫妻相呢,这皇帝和臣子啊,那也要看缘分的。” 单凯和许茹宝各自坐在圆桌的一侧。 空气中涌动着无形的气流,这气流如此凌寒,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有一颗子弹正从对面穿射而来。 许茹宝手中的酒杯猛然晃动了一下,酒水撒了出来,洇湿了旗袍。 …… 张芝兰失望地回了荷塘村。 尽管单凯的出现给了众人许多的惊诧,但张芝兰还是很失望。 林永蝶是如何当上了锦云绣坊的厂长的? 为何林永蝶看到自己没有唤自己一声娘? 为何林永蝶会跟在单凯的身后? 单凯怎么就成了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太多的疑问让张芝兰精神有些恍惚。 尽管众人安慰张芝兰不要多想,但张芝兰还是大哭了一顿。 有谁知道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正在回西塘的路上大口大口的呕吐着呢? 她本就不会喝白酒。 夜风吹佛着她身后长长的头发。 看着窗外清冷的夜色,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将眼角的泪擦去。 “云水,我回来了。林家的一切,我要一一夺回。” 一个女子将手中的册子递了过来。 “二小姐,这是这批绣品的品管报告。” 林永蝶看着眼前的女子,道“青衣,多谢——” 被叫做青衣的女子正是许家绣坊样品间的设计师晋青衣,一个有着十年设计经验的设计师。 晋青衣将一份名单展开,道“这是许家绣坊样品间其他设计师的个人信息,包括她们各自的家庭近况。 二小姐,不要回去看看吗?我今天看到三夫人在人群中——” 林永蝶拿起那份名单仔细地看着,边看边道“太忙,等有时间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晚春 …… 荷塘泛着淡淡的甜。 空气中弥漫着晚春的花香。 荷塘四周是曲曲折折的垂柳,围绕荷塘是盛开的茶梅,福禄考,勋章菊,荷包牡丹,稠李…… 这些花儿都是念双种的。 每日清晨,念双就会采了含苞待放的花,用箔纸捆束好,用一只大竹筐背到云水镇的几家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十束花可得一个铜板,每日里念双用这些花儿可换得十一二个铜板,从云水回荷塘,这十一二个铜板定会换成一升米。 众人都劝说念双不用这么辛苦,安容顺更是说让念双将换下的钱自己留做私房。但念双坚持每日去送花,换米。 念双解释说“有米在,心就安。” 奇峰在穆非的帮助下,弄了一辆三成新的人力车,每日一早,奇峰便兴冲冲地拉着他的黄包车去云水镇拉人了。 于德胜带着孟木娘,林纪香精心伺候着十几亩荷塘。 林纪楠寻来纸笔,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没人知道他在写着什么。 安容顺和秋嫂精心照顾着林桐卓和小酒儿。 林桐卓的轮椅在禁烟处查封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时,被几个军士砸烂。 孟水芸去香港参加订货会时特意去了几家售卖轮椅的店铺,买了一个最高级的美国货。据说是美国军方最新的。 孟水芸不在的日子,于德胜等人按照孟水芸的交代,依然每隔两日烧上一大锅热水,让林桐卓发热发汗。 解毒,排毒的中药,鲜汤,安容顺更是一日里紧盯着。 五月,林桐卓已经能自己推动轮椅,自由地在院子里来回移动。 众人更是轮流推着他到荷塘附近转上一转。 虽然含混不清,但林桐卓基本已能表达清自己想要的。 众人齐心协力保守着这个秘密。 在林桐卓和孟水芸的房间里,那个红漆木柜里一个小木匣子里,已经摆放了近二十支蓝色小药瓶。 林桐卓彻底断了药。 于德胜每隔七天依然会到许家大宅去讨要“圣药”。 孟木娘和秋嫂天天想着法子为绿真补身子,人人都期盼着绿真第一胎能生个小子。 张芝兰兀自发呆,久不见她轻巧地扭动腰肢,口吐花生壳。 …… 穿着白色对襟褂子,黑色裤子的林梧城独自坐在荷塘岸边的一块大石上。 月余的牢狱让他更加憔悴。 兀自看着一只蜻蜓飞落在一朵荷包上,这个年轻的男子深深地自责着。 回到荷塘村已多日,但他依然走不出自责的阴影。 林梧城将右手举起,看着手心,眼泪几乎涌了出来。 “等你等的忘了笑,归来娶我可好?” 囹圄月余,自己几乎完全是依靠这几个字让自己活着走了出来。 对于这个乖顺的女子,自己能做什么? 林梧城茫然地看着荷塘里的鲤鱼,那是穆非投下的鱼苗。 一袭罗裙走了过来。 回头看去,却是自己正心念的女子——念双。 念双将背筐放下,从里面取出一本线装书。 林梧城接过那本书,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竟是陈继儒的《小窗幽记》。 林梧城握着这本《小窗幽记》,心痛不已。 念双站在林梧城身后,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当林家遭难时,她主动拥抱了眼前的男人,在狱中,她主动在他的手心写下了那行小字。 如今的她,羞怯,胆怯,茫然。 两人静静地看着荷塘,默默无言。 一人道“大哥却在这里躲清闲?为何不重拾旧业,教授孩子们四书五经呢?” 两人惊诧地回头,一个穿了马褂的少年正微笑地走了过来。 见二人皆不言语,少年道“大哥,是嫌弃我这个弟弟了吗?” 林梧城从大石上跳下,道“单——” 不等林梧城说完,少年不高兴道“大哥,一向叫我四弟的。” 念双朝单凯拜去,道“念双见过单公子——” 单凯朝念双调皮一笑,道“未来大嫂,见外了。” 这一声未来大嫂立时让三人放松下来。 念双不好意思道“单公子还是叫我念双吧。” 单凯嬉笑道“好吧,念双嫂子。” 见林梧城一脸颓废,单凯心疼道“我今日是来请大哥帮忙。” 林梧城没有想到单凯会请自己,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穷书生还有什么可让旁人请的。 单凯将手中的扇子插到脖领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房契,道“这是我在云水镇新购置的一套宅子,本想让干爹带着众人去那里住。但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没有开口。但我这宅子也不能一直空置。 最后我想还是办成一处学堂更妥帖。” 见林梧城和念双诧异,单凯诚挚地说道“云水和西塘只有片刻路程,我这宅子虽在云水,实际靠西塘很近,办成学堂可以惠及云水西塘两镇。 我看这一带没有上学的娃娃很多,许多半大的孩子在田地里玩耍。 我想请大哥带人将这宅子办成学堂,一来让孩子们有学可上,二来,也为我积累点儿口碑。” 单凯笑道“在这一带做生意,得想接地气。” 林梧城心知单凯全部的说辞其实都是在劝说自己接受那套宅子,办成学堂。 单凯曲曲折折地想帮助自己,又是自己最喜的事情,又是能惠及众人的,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 看着念双期待的目光,林梧城朝单凯抱拳,道“四弟,我这个当大哥的要该如何感谢你呢?” 单凯摸着脑袋,笑道“办个学堂,我只是投个宅子,至于能不能赚到钱,就看大哥的了。赚到更好,赚不到也没什么,我那宅子又不缺边角儿。” 念双激动地朝单凯拜去。 “谢单公子——” …… 单凯为众人带来许多礼品。 张芝兰看到单凯,立即哭了个稀里哗啦。 单凯跪倒在张芝兰面前,道“单凯早已听说林家发生了大事,但一直没有现身,实则想谋定而后动,让干娘受苦了。” 单凯指着桌子上的一盒花生酥,道“干娘,这是永蝶让我给您捎来的。她说您最爱吃花生了,点心里,您最爱的就是花生酥。” 张芝兰瞪着红肿的双眼,抓住单凯的肩膀。 “永蝶,永蝶,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她怎么就成了你开的锦云绣坊的厂长的?” 单凯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步。 片刻后,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停住了脚步。 环视众人,少年握紧了拳头。 “干娘干爹被赶出林家大宅时,阿凯跟到了梨子江边儿,林家所遭受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用了数月布局,以电器厂为幌子,实则是在谋划今日的复出。 我一个林家的义子出面抵抗许茹宝师出无名,因此我亲自去了英国,我知道永蝶小妹在英国读书。 永蝶小妹早已从同乡的口中得知发生的一切。 我让永蝶小妹做锦云绣坊的厂长,就是为了让一切‘师出有名’。” 众人吃惊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单凯。 数月来的压抑委屈愤懑在这一刻爆发了。 有人逐条清算着许茹宝的罪孽。 有人痛斥云水人的见利忘义。 有人感叹造化弄人。 林桐卓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这个英俊的男子握紧了拳头,困惑的眼神浮现在眼角。 听着窗外那个积极为林家复仇的义子慷慨激昂的演说,林桐卓将拳头伸展开,看着上面的一根根青筋,含混不清地说道“局——” …… 许家绣坊。 会议室。 廖琴正在向坐在正首的许茹宝介绍许家绣坊最近几个月的生产情况。 左右两侧各自坐着从苏州、嘉兴、绍兴赶来的其他三十一家绣坊的厂长。 廖琴眉头紧皱,道“再有一个月,我们就没有生产任务为续。目前生产的这批货是最后一批,这几批货我们先期共投入十八万大洋。先后收到分批次货款共八万大洋。所以,风险很大。我们要如期交货吗?还是——” 许茹宝笑道“中国和日本在做生意上还是有区别的。日本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中国大多数时候是先拿货,铺货,厂家再追着要货款。谈不上风险,不仅是苏绣行当这样,放眼中国,哪个厂家不是跟在铺货商后追要货款? 在没有彻底交完货前,我们这几批货能分批次要到八万大洋已经是不错的了。” 一个男人道“董事长,我们上虞分厂再有几日便无生产任务了。”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点头,道“是啊,我们嵊州分厂最多也就能生产到月末。” 一个老者道“董事长,虽然总厂这批货赚了大钱,但是我们这些分厂的生产如果不能相衔接,如果发生了待工,会严重影响绣娘和工人们的士气,怕是其他绣坊会来拉人。” 一人道“哪一家绣坊还没有待工的时候?待工时又不是不发工钱。” 那老者道“咱们刺绣行当里,哪一家不是计件?多劳多得,同劳以质取胜。哪一个人愿意只领取少许的生活费?” 许茹宝看着长桌两侧的三十二个厂长,眉头紧锁。 靠窗户围坐着总厂的十多个部门经理。 扩大生产规模,初期必然带来这样的阵痛,许茹宝不担心未来能为许家绣品公司谋得更多订单。但眼前的困境是必须解决的,否则将严重影响“士气”。 会议室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是一个翩翩少年。 许茹宝冷冷道“单董,可是要来莅席会议?” 单凯微笑说道“我是来给咱们许家绣坊送活儿的。”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柳帘垂泪 许茹宝微微笑。 她不想言语,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定要言语一番。 单凯缓步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斜靠着椅背。 从怀里套出一个铁皮盒子,砰然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雪茄。 精致的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雪茄。 单凯重重地吸了一口,仰头吐出几个烟圈。 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小少年喷云吐雾。 许茹宝不言语,众人皆不敢言语。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单凯将身子坐正,隔着十米长的桌子,单凯看着许茹宝,道“香港订货会刺绣展厅,锦云绣坊拿了三成的订单。做为许家绣坊的二股东,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咱们许家绣坊待工呢? 我又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呢? 我将拿到的订单全部转包,许董可有意接下这些大订单?” 单凯眯缝着双眼,将雪茄在空中晃动了几下。 “许家绣坊代加工这批订单,贴牌锦云绣坊。” 不等许茹宝言语,一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许家绣坊什么时候给同行做过贴牌?”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啊。我们许家绣坊好歹也是行业老大,怎么能做那些作坊们做的事情?这让旁人知道会小瞧了我们许家绣坊。” 单凯耸肩道“要知道我这转包的订单可是有的是绣坊争抢的。” 许茹宝在脑海中快速地计算着。 三成的订单,即使是转包,若落到旁的绣坊手里,也势必增加其他绣坊的实力,如果自己的绣坊承接,虽然会让同行嗤笑跌份,但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十米开外的单凯。 偷取我的样品信息,在香港订货会抢夺我的客商,如今又装做好人将订单转包给我,从中赚了个大差价。 究竟是什么促使眼前这个少年要这样做? 毫无疑问,单凯绝不是单纯为了做生意,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许茹宝将手中的报表丢给一旁的安容海。 “谢谢单董还想着咱们许家绣坊,行,你这转包的活儿啊,我们许家绣坊接了。单董好歹也是许家绣坊的二股东,难不成还能害了自己的公司?” 许茹宝意味深长的笑。 单凯从怀里掏出墨镜,缓缓戴上。 将雪茄狠狠掐灭。 单凯举起右手对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枪毙的姿势。 众人莫名所以。 “得勒,走了。你们忙。我会让林厂长来和你们商谈一切细节。” 单凯将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走出了会议室。 没有人注意到许茹宝手中的钢笔的金制笔尖已经按断,墨水将洁白的纸面洇黑。 …… 许茹宝一连几夜没有睡塌实。 这批转包的订单可以让许家绣品公司设置在其他地方的三十一家中小绣坊做上几个月。 许家绣坊总厂的生产还能维持一个月。 待工,不仅仅是士气,还有投入。 土地,厂房,设备,人工……不产出就是在消耗。 忽然想到许家绣品公司在上海还有二十六家绣行。 这二十六家绣行除了承接订单,也在做着自产自销。 样品,依然是样品。 自己着力培养孟水芸,为的就是培养一个杰出的苏绣设计师。 只有源源不断的订单才能支撑起庞大的许家绣品公司。 经过多次思考,许茹宝决定让孟水芸带领十名设计师去上海做一次深入的绣品考察。 为了让这次考察做到实效,许茹宝给上海的堂弟许明嵩打了电话,命他好生接待这次考察,并给许明嵩指出了十几个重点考察的对象。 当听到让自己独自带领十名设计师到上海做考察,为新产品做准备,孟水芸有些哑然。 虽然自己管理样品间也有一些时日,但完全是按照夏晴和留下的模式在走,很多时候,自己并没有独立做过什么。 自己跟随老画师萧竹去过苏州,跟随夏晴和去过上海,跟随许茹宝去过香港。 但自己从没有独自带队出去过,更是承担着要深入苏绣市场的重任。 之前的六十件样品,几乎是全凭感觉设计出的,并茫然地带着众人完成。 这次,许茹宝让自己从专业的角度,先去摸清苏绣市场,在市场需求的基础上进行新产品设计。 虽然划定了上海市场,但孟水芸还是感觉压力巨大。 回到荷塘村,知道孟水芸要带队前往上海,众人纷纷安慰孟水芸安心前往。 拍着酣睡的酒儿,安容顺对秋嫂说道“虽然林家绣坊姓了许,但我这心还是听不得旁人说这家绣坊一点儿的不好。” 秋嫂点点头,道“自家的孩子被个后娘拐跑了,那还是自家的孩子。旁人打了骂了,自然是心疼的。” …… 五月。 上海。 由于许茹宝的交代,上海许家绣行总经理许明嵩对孟水芸一行极其恭敬。 许明嵩为孟水芸一行订了高级酒店五月花。 如何调研,如何考察,具体细节都由孟水芸把握,许明嵩提供行程和资金上的全部支持。 安顿好,傍晚,孟水芸带着晋青衣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她想看看夜上海的繁华,想看看繁华的夜景中的女人。 除了摆放厅堂的艺术品,女人身上是最常见到苏绣的地方。 夕阳将每个里弄镀上一层光晕。 熙熙攘攘的街道,老电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彼此连接的黑色轿车缓缓地“挪动”着。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是纸醉金迷的人们。 租界里手拿警棍的印度警察,依靠着墙壁露出大腿招揽客人的老妓*女,脖子上挂着摆满香烟的木架的孩童,跪倒在地乞讨的老人。 一辆辆黄包车里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怀里一准儿坐着大波浪的女人。女人通常将嘴唇涂抹的血红。一路浪笑。 街道边林立着各式店铺。 一个包子铺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南翔小笼包——” 回想起在林家老宅的日子,林桐卓最喜吃南翔小笼包。 林家后厨的一个姓李的师傅是林纪楠专门从上海请到云水的,为的是李师傅做的地道的上海面点,其中尤以南翔小笼包为佳。 林桐卓细心地将小笼包的面皮扯开一个缝隙,将里面的汤汁放到汤勺里。 待那小笼包彻底不烫,林桐卓才用筷子夹起,轻轻放到孟水芸的勺子里。 轻轻咬上一口,鲜得爽口,香得润心。 吃过那肉丸和面皮,林桐卓又将盛装了汤汁的汤勺递送过来。 浅浅喝上一口,却是人间美味。 回想起自己和林桐卓吃南翔小笼包时的情景,孟水芸的眼泪不经意地滑落下来。 晋青衣早已看出孟水芸情绪上的变化。 “经理,我饿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吃上些包子,如何?”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也好。” 二人走进包子铺,寻了张桌子坐下。 形态小巧,皮薄呈半透明状的小笼包递了过来。 举起筷子正要夹取,一双眼睛让孟水芸愣住了。 在包子铺的角落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女人的颧骨很高,眼窝深陷,一双眼睛痴痴呆呆。 身上的衣服因为长久不洗早已油腻不堪。 女人的目光只落在那几屉冒着热气的包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孟水芸在看着自己。 为何这个邋遢的女人如此熟悉? 晋青衣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正要递送到自己嘴里,突然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邋遢女人猛然冲了过来。 在晋青衣震惊的目光中,女人抓住那个滚烫的包子猛然塞进自己的嘴巴。 许是饿了几世,女人突然将裙子掀起,用脏兮兮的手将屉子里的包子悉数倒进裙子里。 用裙子包了包子,女人扭头冲出了包子铺。 女人险些撞到一辆飞奔的黄包车上。 不能那黄包车的车夫叫骂,女人又险些撞到一辆黑色轿车上。 黑色轿车停住,从车上跑下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叫嚣着举起巴掌,女人早已飞快地跑进一个里弄。 包子铺的老板娘歉意地说道“那是个可怜的女人,你们莫怪,我再给你们上两屉便是。” 忽然,巨大的心痛袭来。 孟水芸险些跌倒在地上。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夜思,自己的大姑子。 眼泪喷涌而出,顾不得包子铺里人流穿梭,孟水芸丢下晋青衣,推开众人,冲了出去。 滚滚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哪里还有那个疯癫女人的身影? 站在街道中心,举目四望,巨大的心痛。 一辆辆轿车停了下来,一辆辆黄包车从身边飞快经过。 一个印度警察手握警棍走了过来。 不等那印度警察张口,晋青衣冲了过来,猛然扯住孟水芸的胳膊跑到街道边的墙根下。 一张纸条抓在晋青衣的手中。 “这个是包子铺老板娘给的地址。”晋青衣说道。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穿过几个逼仄的里弄,终于看到一个斜斜的偏厦子。 柳条编织的棚顶上覆盖着几块破布和一些杂草。 柳条编织的帘子权当做这“屋子”的门。 轻轻掀起帘子,一个女人惊恐地朝里面缩去。 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孟水芸朝那个浑身发抖的女人一步步走去。 “大姐,是我啊,我是水芸啊——” 女子惊恐地抓起一个破被子将自己包住。 女子猛烈地摇头。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没有,我没有偷人,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偷人——” 突然,女人猛的将被子丢掉,跪倒在孟水芸面前。 惊恐的大眼里满是哀求。 “娘,求您,求您让我见宝儿一面——”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鸿一面 “大姐,我是水芸啊——”孟水芸蹲下身子想抱住哭泣的林夜思。 林夜思抓起一根筷子朝后退去,边退边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晋青衣一把拉住孟水芸。 “孟经理,她已经彻底疯了,她不认得你了。你不要惊扰了她。” 孟水芸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没有想到大家闺秀的林夜思如今成了一个疯子。 她没有想到林夜思沦落到如同一个乞丐要到处抢食。 林家遭难后,安容顺为了不连累林夜思,严禁任何人与上海杨家联系。 没有人想到这个从没有吃过苦的林家大小姐竟会到了如此地步。 一个女人挑起柳条编织的帘子走了进来。 来人惊诧地看着孟水芸。 “二少奶奶——”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容顺在云水镇为宝儿寻的奶娘薛玲,林夜思跟着杨长宁回上海后,薛玲跟着来到了上海。 不等孟水芸发问,三十五岁的薛玲早已哭哭啼啼地讲述起来。 “大姑爷向不回家过夜,那天夜里带回个女人,那女人硬说小姐冲撞了她,我陪着小姐在屋子里看着宝儿,小姐根本没有走出屋子,哪里会冲撞到她? 大姑爷不由分说,对着小姐拳打脚踢,宝儿吓得哇哇大哭,我护着宝儿,也顾不得大小姐。 老太太硬说小姐惹了少爷身体犯了毛病,大骂了小姐一夜。 第二天傍晚,有人来说大姑爷在四国酒店长醉不起,指名要小姐去接人。小姐拖着伤痛去四国寻大姑爷,谁知道——” 薛玲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瑟瑟发抖的林夜思,大哭道“谁知道那天夜里小姐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小姐披头散发地跑回杨家,满嘴说着胡话,浑身都是伤痕。 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小姐丢了杨家的脸,说小姐勾引了野男人。” 薛玲抹了一把眼泪,道“老太太命人将小姐丢出了大门。不允许小姐再踏进杨家一步。那天夜里下了大雨,小姐在大门外跪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小姐彻底疯了。 老太太下了命令,谁也不得将小姐放进杨家,否则就打断谁的腿。” 薛玲将随身带的一个花布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发面饼子。 “小姐一个人在这上海滩游荡了半个多月,当我寻到小姐时,她已经彻底不认识我了。” 眼泪将薛玲的衣襟润湿。 “我记挂着宝儿少爷,不敢离开时间太长,也没有太多机会从杨家出来,通常六七天能出来一次。我一直在寻机会将小姐的事情告诉林家,但是我怕,我怕——二少奶奶,您知道大姑爷在这大上海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多次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我又舍不得宝儿。” 晋青衣插言道“宝儿小少爷好歹是他们杨家的骨血,所谓虎毒不食子——” 薛玲泪眼蒙胧地看了一眼晋青衣,哭道“宝儿小少爷刚抱回杨家时,老太太看着宝儿还欢喜些,如今,老太太难得有个笑脸,每当宝儿哭闹,老太太准是要掐上一把。边掐边骂‘跟你那个死娘一个模样,哪里有我们杨家一点模样?’” 孟水芸心里已了然。 她缓缓站起身来,朝蜷缩在角落里的林夜思走去。 蹲下身子,孟水芸伸出手来在林夜思面前比划着。 “小呀小螃蟹,爬呀爬——” 林夜思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孟水芸用五根手指在地面上快速地“比划”着。 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宝儿——” 林夜思倒在孟水芸怀里大声地嚎哭着。 眼泪滚滚而出。 孟水芸将这个脏腻邋遢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安抚着。 “大姐,不怕,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 孟水芸将林夜思带回五月花酒店,为林夜思沐浴,换上新衣。 当侍应生将孟水芸订的饭菜用一个钢制推车推进房间时,林夜思扑了过去。 看着狼吞虎咽的林夜思,孟水芸无比心痛。 眼前这个两眼无神的女子,在数月前还珠圆玉润,温婉大方。 如今只有深陷的眼窝,高起的颧骨,一副瘦骨嶙峋的骨架,哪里还有一丝女人的丰润? 杨长宁,想起这个曾经欺辱自己的男人,无比的痛恨涌上心头。 势力如杨家。 杨家人为何偏巧在林家失势时将林夜思赶出家门? 四国酒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玲不可能欺骗自己,既然是有人来唤林夜思前往四国,定是有人设计了陷阱。 联想到杨家的态度,林家失势的时间,孟水芸深深叹息着。 吃过晚饭,林夜思抱起一个枕头蜷缩到一个墙根。 林夜思慈爱地抚摸着枕头,道“宝儿,我们玩小螃蟹,好不好?” 将手指放在地毯上,林夜思柔声道“小呀小螃蟹,爬呀爬——” 一夜无眠。 …… 法租界。 雨上小园。 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张藤椅上晒着太阳。两只倒立的眼睛彰显着老太太在这座大宅子里的绝对权利。 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眉开眼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肚子,道“我的乖孙。” 女子不耐烦地将老太太的手拿开,道“长宁怎么还不回来?” “长宁毕竟是商会主席,哪里能天天在家呢?” 女子冷哼一声,道“你们不要以为我肚子里揣了你们杨家的种,就觉得我好欺瞒。我不是林夜思那傻女人。” 老太太显然有些动怒,想来在这大宅子里还从未有人对她这样不恭敬。 片刻后,老太太皱成一团的脸又舒展开来。 “卿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杨家对你怎么样,你该有数。我们可是为了你,将宝儿的亲娘——”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女子生气道“寻了那么久,怎么还寻不到?快把那死女人找出来,这么久不把这婚解了,是怕我这肚子里不是你们杨家的种,还是怕我这肚子里是个丫头?” 就在两人不痛快时,一辆汽车急速地驶入宅子。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女子迎了上去,娇滴滴道“长宁——” 杨长宁没有看女子一眼,一把将女子推开,急匆匆跑进大宅。 女子显然没想到杨长宁会这样对待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哭叫起来。 “杨长宁,你这个王八蛋,我让你当不成这个会长——” 不等女子骂第二句,杨长宁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女子的衣领,怒道“你这个婊子,我要寻不到那东西,咱们全都得死——” 说完,杨长宁猛一松手,女子跌倒在地。 老太太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嚷道“长宁,你这是做什么?子卿肚子里可是怀着呢。” 杨长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仿佛要窒息一般,猛的将领带拽开。 看着哭闹的女子,大声嚷嚷的老太太,杨长宁将西服脱下,狠狠摔在地上,骂道“闹,都他娘的给我死去——” 杨长宁冲进大宅。 …… 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一个着了碎花白色短襟袄子,深蓝色罗裙,短发的女子注视着这一切。 黑色曲花栏杆内就是杨长宁的家——雨上小园。 孟水芸深深叹息着。 自己本想来为自己的大姑姐林夜思讨要公道,没等按响电铃,就目睹了这样一出活闹剧。 一切的一切已经清晰。 如今的杨家,是万不可能给林夜思一个公道。 自己是万不可让杨家寻到林夜思。 依照杨家的品性,哪里是“离婚”二字如此简单? 如今不是一个杨老太太,还有一个急切地想上位,将自己扶正的大肚子子卿小姐。 依照几人对话,可见这个女子定是家世不凡。 就在孟水芸想离开时,一声刺破天宇的警报拉响。 十多辆警车呼啸着将雨上小园团团包围。 近百个警察纷纷荷枪实弹瞄准了雨上小园。 路人惊恐地躲避到一棵棵梧桐树后。 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从车上走了下来。 杨长宁急切地从雨上小园冲了出来。 在杨长宁的指引下,近二十个警察冲进了大宅。 突然有人大喊“跑了,他在那儿——” 随之是一声枪声。 路人惊诧。 众多警察从雨上小园冲了出来。 “人呢?人呢?”一个警察喊道。 看着围观的人们,十几个警察端着手枪,一步步走来。 温热的呼吸在孟水芸耳畔涌动着。 猛一回头,竟是一个褐色头发的男青年。 青年鼻梁高挺,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 厚薄适中的嘴唇透着男人特有的魅力。 不等孟水芸反应过来,一只胳膊已经强有力地将自己揽入怀中。 不容分说,那对让人无法拒绝的嘴唇压了过来。 惊慌失措的孟水芸连忙举手生生将那嘴唇挡住了。 胳膊上的挎包掉在地上。 男人竟大胆地将自己一只腿抬了起来。 羞愤的孟水芸照着男人的鼻子狠狠抓去。 似有血从鼻翼渗出。 两个警察看了看孟水芸,又看了看褐色头发的男青年。 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对另一个警察低声道“别惹事儿了,法国人是大爷——” 另一个警察连咽两口唾液,道“人家法国人就是强,玩的女学生一个比一个漂亮。” 待那两个警察走远,褐色头发的男青年将手松开。 着了地的孟水芸抬脚照着那青年的脚狠狠踩去—— 青年再次抓住孟水芸的腿,身子死死抵在孟水芸的身上,无比邪魅地说道“光天化日啊——” 眼泪涌了出来。 自己是遭了什么劫难,会遇到这样一个淫*邪的人? 那青年显然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哭,猛然松开了手。 孟水芸抓起地上的挎包,恨恨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哭着跑走了。 众人嬉笑着看着那青年,有人起哄地吹起了口哨。 青年耸肩道“哦——” 突然,青年猛一拍脑门,像箭一样穿了出去。 哭泣的孟水芸冲上一辆电车。 她本想为林夜思讨要公道,没想到在杨家门前被一个男子当众羞辱。 想起刚才那个尴尬的姿势,孟水芸越想越气。 突然整个电车的人骚动起来。 人们叫嚷着让司机赶快停车。 顺着人们的目光,回头看去。 一个人正像一只壁虎一样紧紧趴在电车后窗上。 那人正是刚才羞辱自己的那个褐色头发的青年。 看到孟水芸回头看着自己,隔着窗玻璃,青年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司机猛踩一脚,电车嘎然而止。 青年不见了。 众人纷纷跑到电车后朝外望去。 褐发青年呈一个大字,仰面躺在街道上。 有人惊叫道“哎呦不得了了,摔死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留香候人寻 众人唏嘘不已。 孟水芸走到后窗。 鲜血不断地从褐发青年的嘴角流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言语一声。 “开门——”孟水芸大声道。 司机连忙将车门打开。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孟水芸跳下电车。 就在孟水芸双脚刚刚落地时,电车竟然一溜烟开走了。 快速跑到褐发青年身旁,低头看去,青年显然跌得不轻。 虽然眼前这个青年行为不端,但好歹是条人命,自己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举目四望。 温热的喘息声在耳畔涌动。 扭头一看,青年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 在孟水芸惊诧的目光中,青年从嘴巴里拽出一团红红的棉絮。 用力一捏,“鲜血”从红色的棉絮里滴落下来。 “你——”孟水芸吃惊地用手指着眼前这个调皮地眨眼的青年。 青年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指。 “叫我子谦,贺子谦。” 对于眼前这个完全没有章法,玩世不恭的青年,孟水芸懒得再看上一眼。 孟水芸站起身来,欲走。 “啊——”青年一声惊叫。 回头看去,青年竟抓着一把匕首,匕首深深刺入胸中。 突然,自称贺子谦的青年猛地将匕首从胸上拔了出来。 惊骇的孟水芸捂住了眼睛。 没有想像中的鲜血喷涌而出。 胸部的衣服几乎没有一点儿破损。 贺子谦从地上爬起,举起那把匕首在身上胡乱地扎着。 匕首前端在接触到身体时,立即缩了回去。原来这匕首的柄部有暗藏的机关。 根本就是一个孩子玩耍的玩具。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这个褐发青年,之前的愤怒几乎消失殆尽。 她笃定地认为眼前定是一个神智有问题的外国青年。 从雨上小园到电车,到现在,自己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 为何刚才的羞愤,恼怒,吃惊都不见了?却有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孟水芸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上不知何时竟戴了一枚钻石戒指。 “这枚戒指跟随我多年了,我只送给我未来的老婆大人。”贺子谦认真道。 眼前这个青年又在说什么鬼话? 孟水芸慌乱地想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拽下。 一只大手按住孟水芸的手,贺子谦乞求地看着孟水芸,道“别摘下来,否则我会遭受厄运的,我向上帝发誓过。这枚戒指只送给我最爱的女人,一旦我爱的女人将这枚戒指摘下,我就万劫不复。” 孟水芸哪里肯听这个满嘴胡话,玩世不恭的青年的说辞。 猛然将戒指拽了下来。 突然,一个外国警察领着一群中国警察跑了过来。 “他在那儿,不能让他跑了——”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一群警察将二人团团围住。 那名年近五十的外国警察用警棍指着贺子谦,大骂道“你这个小骗子,我说过不要在我的辖区内偷盗,更不要在我的辖区内玩女人。你胆子可真大,竟然玩公使夫人——”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一个外国男人挑起车窗的帘子朝外嚷道“哦,给他一些教训。” “是,先生——” 无数警棍落下。 孟水芸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蜷缩成一团的贺子谦凄惨地大叫道“亲爱的,快戴上,上帝在惩罚我——” 见孟水芸依然惊诧,贺子谦哀求道“戒指,戒指啊——” 想起贺子谦刚才说过的话,孟水芸将戒指戴在手指上。 几个外国女人跑了过来。 众女纷纷抢夺几个警察手中的警棍,现场乱做一团。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将浑身鲜血的贺子谦从地上抱起,哭道“亲爱的——” 贺子谦将一缕头发挑起,道“罗丝——” 眼见的如此多的外国女人“护驾”,黑色轿车里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将窗帘放下,汽车开走了。 被叫做罗丝的外国女人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那名外国警察,嘟哝了一大串洋话。 外国警察悻悻地带着一群中国警察走了。 没有人注意到孟水芸已经走了。 贺子谦从地上一个骨碌爬起,一方白色的丝巾上放着一枚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钻石戒指。 金发碧眼的罗丝惊喜地拿起那枚戒指,刚想套在手指上,贺子谦一把抓过那枚戒指。 “有人了。” 罗丝醋意十足的依靠在贺子谦身上。 “是谁啊?谁会得了我们保罗的真心?” 贺子谦从地上拣起那方丝巾,闻了闻,笑道“香——” 突然,贺子谦再次猛一拍脑袋。 自己从雨上小园急切地追到阁老街,又不顾危险地趴到一个电车上,不就是为了那女子手中的挎包吗? 在警察从雨上小园里冲出来时,自己情急下,不得不抓过孟水芸做掩护,不得不将那关乎近百人性命的文件袋塞进了那个蓝色的挎包。 看着丝巾上那朵娇嫩的紫薇花,仿佛看到那双惊骇的大眼。 贺子谦惬意地笑了。 …… 五月花酒店。 孟水芸疲倦地走到桌子前,隔壁睡着林夜思。 一个上午,竟被一个神智有问题的外国青年浪费。 揉了揉眼睛,孟水芸将随身背的那个蓝色挎包打开。 那本厚厚的本子里记载了自己这几天深入上海几个刺绣市场得来的信息。 这些数据太过散乱,不足以反应整个上海的刺绣市场的情况。 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让孟水芸恍惚地以为自己拿错了挎包。 小心翼翼地将文件袋取出,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 莫名的惶恐。 一共是九十二名商界名流的信息。 其中十二名被用红笔勾选。 翻看着这些商界大鳄的名字,照片,极度隐私的商业机密。汗水从孟水芸手心渗透出来。 一个曾经多次听闻的名字跃入眼帘。 董彦然,大华贸易行大当家,董老大。 虽然董彦然三个字被红笔勾选了,但在一旁注了一行小字——行动前被其妻郑丽丽和其二弟刺死在火车包厢。 “郑丽丽——”,想起那个戴着蕾丝手套,多次带人搅扰林家绣坊,最后直接导致林家绣坊改成许姓的女子,孟水芸凄然一笑。 当日,这个郑丽丽可是梨花带雨,站在林家绣坊前,口口声声要为夫报仇。 程钱镛,杭州电器厂董事长。 在孟水芸跟随老画师萧竹前往苏州禁烟画作义卖时,有人发现程钱镛惨死在一个浴池里,死时身中数刀。 当时人们纷纷传言程钱镛是被仇杀。 祁阳,田道锡矿董事长。 香港订货会时,孟水芸在入住的酒店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后听说此人被人谋杀抛尸海中。 坊间传扬是同行复仇。 莫名的寒意包裹了孟水芸。 两个熟悉的名字让孟水芸浑身颤抖起来。 林纪楠,许茹宝。 不忍再看下去,孟水芸重重地喘息了一口气。 眼前这厚厚一叠商界大鳄的名单让自己浑身发冷。 为什么,许茹宝和林纪楠的名字会在上面? 再次低头看去,红色勾选的都是死去的。 用绿色笔画圈并有数字编号的都是备选即将死去的。 许茹宝八十六,林纪楠八十七。 冰冷的数字代表着死亡的序列吗? 突然一人道“你如果不把这些东西给我,他们就真的死了——”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一个褐发青年正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褐发青年正是那个自称贺子谦的男子。 双手护住那叠文件,孟水芸厉声喝道“你怎么进来的?” 贺子谦看着孟水芸,邪魅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在鼻子下轻轻闻了闻。 “不想让我来寻,为何留下这一方带着香气的丝帕?” 想起身后那叠令人恐怖的文件,孟水芸惊恐地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贺子谦懒散地从床上坐起,整理了下衣服,道“我是个小偷儿,偷钱,偷物,当然我也偷——” 贺子谦再次将丝帕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偷人。” 这个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 孟水芸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男子。 贺子谦突然从床上跳起,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边走边正色道“这份文件是一个大主顾托我偷的,如果不能及时送出去,恐怕在今天傍晚将会有一人死亡。你如果不想看到有更多人死亡,就将这文件交给我,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孟水芸握紧了手中的烟灰缸。 贺子谦俯身在孟水芸耳边,道“你想林纪楠因为你而被人刺杀吗?二少奶奶?” 孟水芸猛然打了个寒战。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抓住孟水芸身后的文件,贺子谦在孟水芸耳畔低声耳语道“你的丝巾上有林家绣坊的商标,你这丝巾有燕南熏香的味道,而这燕南熏香只有五月花这个大酒店最常使用。 在酒店侍应生那里得到你的名字不难。” 温热的耳语仿佛春风一样让人浑身酥软。 不,自己怎么可以让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的耳语呢? 就在孟水芸想发怒时,贺子谦举着那份文件在孟水芸眼前晃了晃。 “亲爱的,我先去把这东西交给正主儿,回头,我来帮你忙你的正事儿。” 看孟水芸吃惊,贺子谦微笑着从身后摸出一件精美的苏绣披肩。 披肩用的底料是褶皱的纱料,顺着褶皱的纹理绣制了一只可爱的白狐。 披在人的肩头,仿佛一只白狐卧在人的肩头酣睡。 “这是在哪里买到的?”孟水芸不禁问道。 将那叠文件塞到文件袋,裹到西服里,贺子谦微笑着走到窗口。 “偷的。”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贺子谦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口。 孟水芸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飞扑向窗口。 自己所在的楼层是五月花酒店的八楼。 贺子谦犹如壁虎一样在酒店的墙壁上腾挪着,不多时,跳到了一楼的水泥地面上。 回头看了一眼八楼的孟水芸,贺子谦转身朝远处跑去,上了一辆早已等候的汽车。 …… 第一百四十章 多情的月光 许明嵩将许茹宝规定必须考察的十几个地点与孟水芸商议后,制定了五天的行程。 孟水芸带着十名设计师乘坐五辆汽车用了五天将这些地方悉数考察了一番。 一路之上,有人拿笔记录,有人拿着照相机拍照。 无论是肇嘉浜路的艺术品市场,还是苏州河南岸英租界的书画市场,知道来的人是许家绣坊的设计师,商户们都很兴奋。 人们纷纷走出店铺,想和设计师们合影留念。 三角地、五角场、八埭头、十六铺…… 这十一个美丽的女子一路走走看看,将美撒到上海的角角落落。 宛如灵动的音符,女子们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报以羡慕敬佩的眼神。 拿得起针线绣制美丽荣华,摸得画笔绘制涵香人生。 这样的女子正是文人墨客最喜的知书达礼,心灵手巧的女子。 待到第三天,得了消息的记者们一路跟随。 纷纷扰扰,十一个女子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记者们不惜笔墨在报纸上尽情描绘这十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更有好事者将女子们往日里设计的作品悉数找了出来,大加赞赏一番。 十一个女子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大上海犹如山中最娇嫩的花,带着质朴的芳香。 刺绣行当的大当家们纷纷指责许茹宝利用女色撬动上海市场的缺口。 许茹宝在电话里得知自己歪打正着,自己的十一个女设计师触动了上海记者们的兴奋神经。 许茹宝哈哈大笑。 “女子好啊,女子好啊,最美女人心,好,好——” …… 挑起汽车的窗帘朝外望去,一辆汽车飞快从旁边经过,一个有着褐色眼眸的青年吹着尖利的口哨。 随意一处商铺,俯身看着玻璃橱窗里的绣品,玻璃里分明有一个身影正悄悄朝自己靠近。 不用回头,准是那个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的青年。 众人在饭店就餐,那个坐在远处拿着一杯红酒,微微笑的定是那个有着褐色头发的法国青年。 如影随形。 第四天,法国青年俨然成了这个考察团的解说员。 十个设计师几乎都成了他的朋友。 众人一路之上有说有笑,市场的接待人员,商铺的老板们,均以为这个顽皮的青年是考察团的一员。 奈何孟水芸如何驱赶,贺子谦都像狗皮膏药一样彻底贴在了考察团上。 贺子谦一路与众女嬉笑,眼角分明在不断地观察着孟水芸。 许明嵩派来做后勤的几个小伙计悉数被众女抛弃,因为贺子谦总能随处给大家惊喜,无论是冰镇的西瓜,还是岭南的荔枝。 夜晚,贺子谦跟随众人来到五月花大酒店。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这个“狗皮膏药”。 贺子谦耸肩,从怀里掏出一个房间铭牌。 “906哦——” 孟水芸无奈地转身走了。 众女兴奋地将贺子谦围绕在中间。贺子谦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坏笑道“看我给你们用扑克牌变出鸽子来——” 众女纷纷嚷道“不信,吹牛——” 扑克牌在这个法国青年的手里快速地翻动着。 忽然,数十张扑克牌飞上空中。 扑棱棱一只白色的鸽子从扑克牌中飞了出来。 众女大喜,纷纷鼓掌,酒店大堂里的客人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正在上楼梯的孟水芸抬头看着那只朝自己飞来的鸽子,心道:小赖皮,耍的是什么把戏? 众人均知贺子谦在向孟水芸示好。 孟水芸不再驱赶贺子谦,开始无视他的存在,因为每次驱赶,她都会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兴奋。 有时,孟水芸也会哀叹,自己怎么就遭了这么一个“妖孽”。 孟水芸时时提醒自己,自己是林家的媳妇,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让人说了林家的闲话。 她哪里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令无数女子神魂颠倒,令无数女子甘愿跪倒在膝盖下的上海最神采花大盗呢? 玩世不恭,邪魅的笑永远挂在这个眼眸深邃的男子的嘴角。 骗了一世,偷了一世,这一次却是真的。 …… 十五的月亮升起在天上,照有情的人相望的目光…… 五月花酒店806房间。 着了淡蓝色短袖对襟衣裳,白色罗裙的孟水芸在地上来回走动着。 许茹宝指定考察的十几个地点已经悉数考察完。 接下来几日,孟水芸给每个设计师布置了任务,有人专门去考察生活用品,有人去考察摆件,有人去考察服饰…… 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抬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 十五了,月儿真圆真亮。 想着再过几日便可带着林夜思回到荷塘村,这个十九岁的姑娘露出甜甜的笑。 “要喝热咖啡吗?”一个男子手握一杯咖啡,倒挂在窗外。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窗外突然冒出的贺子谦。 “你,你——” 贺子谦暧昧一笑。 “你好美——” 想起自己刚刚还在换衣服,想起自己刚刚只穿了红色小肚兜和短裤,孟水芸又羞又愤又恨。 “你都看到了?” 贺子谦轻描淡写地恩哼一声,是是而非地答着。 “贺子谦——” 孟水芸气愤地握紧拳头朝窗外倒挂的贺子谦砸去。 谁知贺子谦竟像个钟摆一样轻松躲过这一拳。 “别啊,这咖啡很贵,地道的英国货。” 贺子谦竟倒挂着将手中的咖啡悉数喝了。 “妖孽,妖孽——” 从雨上小园,被这个疯癫的青年当众羞辱,到这些日子一路死缠烂打,刚刚,刚刚—— 孟水芸左顾右盼,墙角竟然有一根晾衣服的棍子。 抓起棍子,顾不得穿上凉皮鞋,孟水芸趿拉着一双拖鞋走出房间。 906,对,906—— 气愤的孟水芸冲上九楼,来到906房间。 不等孟水芸的手拍下,门竟自动开了。 穿着白衬衫,紧身西裤的贺子谦依靠在门框上,手中摆弄着一支娇嫩欲滴的红玫瑰。 邪魅的微笑依然挂在嘴角。 白衬衫敞开着,露出古铜色胸肌。 强健,有力,撒发着男人特有的气息的胸肌调皮地动了动。 看着孟水芸惊诧的目光。 贺子谦将玫瑰花叼在嘴上,双手放到鳄鱼皮带上。 还从没有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孟水芸惊诧的张大了嘴巴。 就在惊叫要脱口而出时,贺子谦猛然用手捂住了孟水芸的嘴巴,反手一拉,将孟水芸拽进了屋子,左脚一扣,房门被代上。 门把手上一个木牌晃来晃去,最终停了下来。 木牌上画着一支红玫瑰。 …… 906房间。 格子布覆盖的餐桌上放着红酒,七成熟的牛排,白蜡烛发着暧昧的光芒。 一千九百九十九支玫瑰花摆放在巨大的餐桌上。 孟水芸挣扎着摆脱了贺子谦的束缚。 贺子谦朝孟水芸微微笑。 “喜欢吗?” 孟水芸猛然抬手朝贺子谦甩去,贺子谦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腕,道“我可是花了心思。” 孟水芸躲开那双炙热的眼睛,道“我是林家二少奶奶,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让我们彼此尴尬——” 贺子谦俯身在孟水芸耳边低语道“我喜欢你,与他人无关。犹如这窗外的月光,无论是冬夏,月光爱大地,与周遭无关。” 贺子谦耸肩道“女人都喜欢浪漫,既然我无法用浪漫打动你,我们不如玩玩别的——” 不等孟水芸反应过来,贺子谦突然弯腰将孟水芸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下我——”孟水芸挣扎着,想摆脱贺子谦。 邪魅的笑再次浮现在嘴角。 “不想摔死,就抱紧我——” 话音刚落,贺子谦抱着孟水芸朝窗外飞奔而去。 孟水芸骇然地抓紧了贺子谦的白衬衫。 两人急速地朝地面坠落。 那双让人沦陷的双眸多情地看着怀中惊骇的女子。 就在两人即将摔在地面时,两人急速地向上回弹。 此时,孟水芸才发现贺子谦的一只胳膊分明抓着一根绳索。 皎洁的月光下,这个温婉的女子犹如一朵皎洁莹玉的白莲在姹紫嫣红的霓虹灯下绽放。 在两人即将接近八楼时,两人停止了上升,再次朝下坠落。 心神缓过来的孟水芸双眼的目光正好落在近在咫尺的古铜色的胸肌上。 又羞又惊,孟水芸一下松开了双手。 贺子谦猛然用一只手抓紧孟水芸的胳膊,厉声道“不听话——” 贺子谦的臂膀如此有力,两人犹如荡秋千一般在空中来回摆动着。 突然贺子谦松开了抓着绳索的手。 孟水芸惊骇地大张了嘴巴。 贺子谦微笑着抓着孟水芸荡上五月花酒店的楼顶。 不等孟水芸站稳,贺子谦抓着孟水芸在这栋十二层高的大楼的楼顶快速地跑着。 在即将接近楼顶边缘时,贺子谦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声低吼,贺子谦抱起孟水芸从五月花酒店楼顶跳下。 在两人坠落九层时,一根带着钩子的绳索被贺子谦甩了出去。 那钩子怦然挂在五月花附近的一栋大楼上。 两人朝那栋大楼旁边的另一栋洋楼荡去。 十五的月亮升起在天上,照有情的人相望的目光…… 皎洁的月光下,一行鸟儿排成长队朝远方飞去。 纸醉金迷的人们完全没有发现,一个风流倜傥的法国青年正怀抱一个温婉的女子在大上海的楼宇间荡来荡去。 女子的罗裙在风中像九月盛开的花,如梦一样迷人。 突然,这个英俊的法国青年猛然落在一处花园洋房的花圃里。 惊骇的孟水芸从贺子谦怀里跳下。 “这是哪里?” “一个牧师家。” 贺子谦诡异地笑,快速朝那栋白色的小洋楼跑去。 环顾四周,孟水芸无奈地跟着贺子谦进了洋楼。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偷——”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今夜你最美 进了洋楼,孟水芸震惊了。 白色纱幔上刺绣着唯妙唯肖的金陵十二钗。 真皮沙发上放着金玉满堂的抱枕。 金光闪闪的铜制电话的话筒上包裹着镂空的苏绣小作。 景德镇的陶瓷瓶下铺着锦缎的桌布,桌布四角刺绣着福禄寿喜的吉祥图案。 墙壁上悬挂着鸿篇巨制的山水苏绣。 长长的十二扇面的屏风上绘制着《西厢记》。 贺子谦坐到真皮沙发上,拍了拍沙发扶手。 “这栋洋楼的主人是个来中国二十多年的老牧师,他一辈子最喜欢收集苏绣佳作。他们夫妻都是中国迷。” “他们人呢?”孟水芸困惑道。 贺子谦站起身来朝二楼跑去,边跑边道“我用他儿子的名义给他们发了一封电报,说他儿子要大婚,他们此时一定是在回国的路上。所以我们这几日可以好好在这里看看他们收集的苏绣佳作。” 孟水芸跟着朝二楼跑去。 “这栋洋楼就没有管家?” 贺子谦回头看着困惑的孟水芸,笑道“有啊,不过,我找人将那管家灌醉了,此时他一定还在酒馆里。” 言语间,两人来到二楼一间卧房。 贺子谦将房门打开,恭敬地朝孟水芸弯腰。 “女士请——” 比之楼下的客厅,这间卧房更加精彩,更加辉煌。 富丽堂皇的锦被是中国传统的彩凤呈祥图案,窗纱犹如曼妙的女子在微风中飘荡着。 窗纱上刺绣着数条鲤鱼,由于微风吹拂,宛若鱼儿在荷花下嬉戏。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苏绣佳作,美不胜收的苏绣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贺子谦走到靠近墙壁的衣柜,将柜门缓缓打开。 孟水芸惊喜地快步跑到衣柜旁。 真丝的睡衣,锦缎的旗袍,纱制的长裙…… 睡衣的衣襟上刺绣着淡粉色的海棠花,旗袍的胸部绣制着大朵牡丹,长裙的裙摆刺绣着雏菊…… 突然,两个小物件让孟水芸羞红了脸。 一件是西方女人常戴的文胸,一件是西方女人常穿的三角小内裤。 尽管羞怯,孟水芸却不舍将目光从这两个小物件上移动开。 因为文胸上的腊梅花正是苏绣小作。 三角小内裤的一侧绣制着几朵盛开的雏菊。 也曾在店铺里看到过西方女性穿的文胸和内裤,但自己却从不曾买过,更不曾穿过。 而文胸和内裤上竟然有苏绣小作,孟水芸到也是头一次见。 忘记了周遭,孟水芸不禁伸手将文胸和内裤拿起,仔细地看着。 为何西方女人要穿这两样东西? 而中国女人却要穿红肚兜和宽大的短裤呢? 突然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一个外国老者大声嚷嚷道“骗子,骗子,哪个骗子竟然耍弄我?” 一个外国老妇道“亲爱的,谁动了我的沙发抱枕?” 之前那个外国老者道“哦,上帝啊,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上帝啊——”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险些撞到那古铜色的胸肌上。 贺子谦无奈地耸肩道“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走——” 说完,贺子谦拉了孟水芸的手朝窗台快速跑去。 惊骇地看着地面,孟水芸吃惊道“这是二楼,你那绳子还能用吗?” 贺子谦坏笑道“不能,只有高处能用。我先跳下去,你再跳,我接住你。” 不等孟水芸回答,贺子谦已经跳出了窗口。 贺子谦轻松落地。 “跳啊——”贺子谦张开双臂,鼓励道。 孟水芸看着站在草坪上的贺子谦,犹豫着。 外国老妇的声音逐渐接近。 “哦,这是怎么了——” 门外传来那老妇旋转门把手的声音。 猛一咬牙,孟水芸闭上双眼朝下跳去。 软软的。 那个狗皮膏药一样的贺子谦呢? 孟水芸奇怪地朝四周望去。 低头一看,褐色的深邃的双眼满是痛苦。 倒在地上的贺子谦呲牙裂嘴,用手指着孟水芸,道“我的肚子要爆了——” 孟水芸骇然地跳起,自己竟坐在贺子谦的小腹上。 突然,一声尖利的喊叫。 外国老妇站在二楼窗口大声道“亲爱的,这有两个贼——” 贺子谦快速地从地上爬起,一手拉着孟水芸,一手捂着肚子。 “跑——” 两人像落败的兔子朝栅栏飞奔而去。 翻墙而出。 一路狂奔。 突然,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左手一只刺绣着腊梅花的文胸,右手一条刺绣着雏菊的三角小内裤。 贺子谦朝孟水芸调皮的坏笑。 “我没有偷——”孟水芸道。 贺子谦晃了晃手指,调侃道“不要掩饰——” …… 五月花酒店。 孟水芸站在窗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从窗口进入房间,而且是从一楼直接“飞”上八楼的房间。 攀着一根绳索的贺子谦在窗外低声道“刚才飞过大百货,我看到橱窗里有这个,顺手给你取了几件——” 孟水芸回头看去,贺子谦手指上挑着一只文胸,一条三角小内裤。 贺子谦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水芸,笑道“好像刚刚好——” 气愤的孟水芸一拳打出窗外。 哪里还有那个让人又恼又恨的贺子谦? 一只文胸,一条三角小内裤正挂在窗台上,随风摆动着。 从口袋摸出那只刺绣了腊梅花的文胸和那刺绣了雏菊的三角小内裤。 孟水芸心中好奇。 女人穿上这两样东西,是什么感觉? 快速将挂在窗户上方那文胸,三角小内裤取下。 快速将窗户关闭,将窗帘拉上。 突然想到,大百货大楼的橱窗是有玻璃的,贺子谦是如何隔着玻璃将橱窗里的东西取走的? 想到这里,孟水芸走到衣柜旁,用尽气力将衣柜推到窗户的位置。 心神终于安定。 孟水芸将两只文胸,两条小内裤摆放在桌子上。 一只文胸上是腊梅花,一只文胸上没有任何图案。 一条小内裤上是雏菊,一条小内裤上是洁白一片。 心中仿佛有一只画笔在那只没有任何图案的文胸上尽情描绘着。 心中仿佛有一根针在那洁白的小内裤上飞针走线。 抓着这四个小物件,孟水芸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楼上一个褐发的法国青年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中的钻石戒指发呆…… …… 第二日,整整一天,贺子谦没有现身。 或许妖孽昨天夜里累了,没有气力搅扰了? 想到这里,孟水芸走到窗前,用尽气力将那个沉重的衣柜推开。 整整一天不见阳光,实在憋闷。 夜晚看看月光也好啊。 邪魅的笑,倒挂金钟。 孟水芸突然感觉自己的牙好疼。 愤怒的将手抬起。 “你——你——” 窗外的孽障坏坏地笑。 突然将手中的东西丢了进来。 “换上,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大上海的上流圈子,定然让你发现不一样的美。” 看着贺子谦丢进来的东西,孟水芸恼恨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想看到苏绣的美啊。” 贺子谦暧昧地笑道“把我昨天夜里偷给你的那两件穿上,否则,不好看——” 说完,贺子谦消失了。 气恼地将地上的东西拿起。 用力地撕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谁啊?你就是个赖皮——” 精美的裙子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对于美,孟水芸永远是贪婪的。 快速将口袋打开,竟然是一件美的让人窒息的洋裙,虽不是百褶,但蓬松的裙摆依然彰显了贵族女子特有的气质。 自己还从没有穿过洋裙。 苏绣的美,自己要不要听从那个赖皮的话? 昨夜自己见识了那老牧师珍藏的苏绣佳作,今夜这个赖皮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呢? …… 百乐门。 上海数一数二的舞厅。 一对靓丽的男女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了出来。 几个门童快速地迎了上去。 接过男子手中的拐杖和礼帽,接过女子手中的洋伞。 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两人缓步朝旋转的玻璃门走去。 男子穿着高档的燕尾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方洁白的手帕,脖子上扎着天鹅绒的蝴蝶结。 褐色的头发,深邃的眼眸让他看上去有着摄人的气魄。 女子着了璀璨的公主裙,长长的白色蕾丝手套让女子更显高贵。 巨大的舞池中一对对男女缓慢地移动着脚步。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舞台上,手中把着话筒,嘴里唱着靡靡之音。 女子不时地将旗袍向上挑起,露出雪白的大腿。 一个有着八字胡的男子坐在一架钢琴旁,闭着双眼沉浸在曲子中。 十几个穿着白色礼服的男子吹奏着各式乐器。 着了军装的年轻的贵公子,穿着马褂长袍的商界富贾,眉眼凌厉的政客…… 一曲终了,人们纷纷向那舞台上的女子抛洒鲜花。 女子挠首弄姿道“各位还想听什么?” 一人高声道“唱我们的爱地久天长——” 众人回头看去。 一个褐发的法国青年从怀里摸出一根金条,啪的一声放到旁边一个年轻的侍者的托盘上。 青年身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犹如早春的桃花,双颊绯红。 舞台上的女子欢喜地朝那褐发的青年鞠躬,道“谢先生——” 欢腾的音乐响起。 褐发青年朝那温婉的女子俯身下去。 不等女子拒绝。 青年低声道“双脚踩在我的脚面就好——” 不由分说。 青年一把拉住女子的双手。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女子身上。 心道:妖孽啊,妖孽啊—— 抬脚,双脚各落在青年的左右脚上。 青年呲牙一笑。 “你好重——” 话音刚落,青年早已拉着女子旋转进舞池。 蓬松的长长的裙子掩盖着两人的双脚。 时而旋转,时而滑行,时而俯身…… 这个女子的双颊由最初的绯红渐渐变成惊骇,当人们纷纷步入舞池时,女子的双眸露出惊喜的眼神。 原来跳舞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 被那青年带了几圈,她毅然决然地从他的双脚上走下。 仿佛是一只被释放的蝴蝶,她尽情地在舞池中飞舞着。 今天她是最美的女子。 多情的人,多情的星光。 动人的歌声,这个醉人的夜晚。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我梦乡 舞池中一对对翩翩起舞的人儿。 舞池外一件件旗袍里露出一只只肉色的丝袜。 有人举杯欢歌笑语,有人低头呢喃。 闪烁的灯光下,每个人都是蒙胧的。 突然贺子谦拉着孟水芸冲出了舞厅。 汽车纷纷停下,路人纷纷侧目。 贺子谦不顾周遭的惊诧,不顾孟水芸的叫喊,一路狂奔。 绕过几条街,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百货公司前。 橱窗里挂着几套白色的婚纱。 孟水芸走到橱窗前,仔细地看着里面的婚纱。 常听人说西方人结婚是要穿着白色的婚纱的,心里一直奇怪。 结婚本是喜庆之事,为何要穿白色的衣裳? 一套套婚纱像一只只骄傲的白天鹅在橱窗里展开翅膀旋转。 看着一件镂空蕾丝花边的婚纱,孟水芸睁大了眼睛。 这些蕾丝花边儿都是可以用到苏绣的,婚纱上也是可以用苏绣的针法绣制白色的玫瑰的。 “喜欢吗?”一旁的贺子谦问道。 孟水芸看着那套婚纱,点了点头。 “躲开——”贺子谦猛的将孟水芸拉到自己身后。 在孟水芸惊骇的目光中,贺子谦举起一块大石朝那玻璃砸去。 稀里哗啦,玻璃碎了一地。 贺子谦走进橱窗拿起那套蕾丝婚纱,邪魅一笑。 突然警报声响起,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冲了过来。 孟水芸傻傻地一会儿看看贺子谦,一会儿看看那个快速跑过来的警察。 说时迟,那时快。 贺子谦快速地跳起,猛地照着那警察的胸前就是一脚。 警察仰面倒在地上。 贺子谦一把拉住惊呆的孟水芸,抱了那婚纱,快速冲向停靠在路上的摩托车。 不容分说,一把将孟水芸抱到摩托车上。 警察从地上爬起,快速从腰间拔出手枪,瞄准了贺子谦。 贺子谦一把拉住孟水芸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大喝道“搂住了——” 一声呼啸,摩托车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从没坐过摩托车的孟水芸惊骇地搂紧了贺子谦的腰。 风急速地刮过。 前面是一道壕沟。 贺子谦哈哈大笑,猛一提摩托。 摩托带着两人冲上天空,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摩托车轻轻落在壕沟对面。 贺子谦再次哈哈大笑,得意邪魅的笑真是醉煞人。 摩托车快速地开出上海,朝郊外冲去。 …… 皎洁的月光下,摩托车冲上一条小路。 小路两侧是高大的梧桐树。 曲曲折折,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眼前是一座废弃的天主教教堂。 教堂四周荒草萋萋,许多小夜虫在荒草中鸣叫着。 从摩托车上走下,贺子谦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孟水芸抱着婚纱跟在贺子谦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中走着。 “为什么来这里?”孟水芸问道。 贺子谦头也不回地执着地朝教堂走去。 “我对上帝发誓过,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真正喜欢的姑娘,我会带她来这里,告诉主,告诉我的母亲。” 突然,贺子谦回头看着孟水芸。 月光下的贺子谦的眼睛像个孩童一样纯真。 “把婚纱穿上,我想让我的母亲看到你最美丽的模样。” 见孟水芸不动,贺子谦的目光变得哀切。 “求你——” “你的母亲她——”孟水芸试探地问道。 贺子谦的眼眸变得暗淡。 本英俊风流倜傥,刚毅,甚至有一丝霸道的他此时看上去如此柔弱,仿佛是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柔弱。 贺子谦扭头继续朝那栋破败的天主教教堂走去。 孟水芸看着这个褐发的法国青年的背影,莫名的心疼,莫名的亲切。 …… 真皮的皮鞋缓缓走在灰尘遍布的地板上。 因为长久没有人来此拜访祷告,地板早已咯吱作响。 长长的座椅上,几只老鼠欢快地跑过,留下几行细碎的爪印。 一个十字架高高地悬挂在墙壁上。 褐色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泪水。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贺子谦回头望去。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的裙摆,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披在头上的头纱被风吹拂着,飘逸若仙。 缓步来到这个法国青年的身旁。 青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喷涌而出。 一世嚣张,一世风流,此刻的他如婴孩一般柔弱,纯净。 缓缓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握了一世的钻石戒指,颤抖地套在女子的手指上。 穿着婚纱的女子在月光下如此娇好,如此温婉,许多年前,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这般美丽? 这个褐发的青年缓缓俯身下来。 带着温热,带着心痛,带着无比的惆怅,一双热唇缓缓靠近那明若浩月,红若丹心的唇。 这一刻,这个十九岁的女子呆了。 人说西方有天使,眼前这个俊美邪魅的让人迷茫的男子就是西方的天使吧? 忽然间,想起那个远在荷塘村的男子,那个默默喜欢了自己十多年的男子,女子凄然地将头扭向一边。 那双褐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和心痛。 转而,男子又露出邪魅一笑。 “我可以等,一生一世,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孟水芸骇然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青年嚣张的神情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 他像个孩童一样用手抓了抓头发。 “我还年轻,我等你到八十八岁,你如果不嫁给我,我就要抢亲。” 孟水芸不禁伸手摸了摸青年的面颊。 “为什么要这样傻——” 青年无奈地看向教堂外的月亮。 “因为你的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 …… 突然一声大喝“果然在这里——” 数十个警察将教堂团团包围。 贺子谦凄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孟水芸。 “我爱你——” 说完,贺子谦一把抱住孟水芸朝一道小门跑去。 枪声大作。 从没经过枪林弹雨,一颗颗子弹擦肩而过,孟水芸又惊又怕地抓住了贺子谦的臂膀。 猛然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手枪,好似有无穷的力量,贺子谦一个胳膊抱住孟水芸,一个胳膊举枪射击着。 几个警察连续倒地。 “砰——” 一颗子弹穿射进贺子谦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孟水芸身上的婚纱。 “放我下来——”孟水芸大叫着。 贺子谦依然用那只鲜血喷涌的胳膊夹着孟水芸,大踏步地冲出教堂。 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贺子谦夹着孟水芸猛一转身,子弹擦着孟水芸的胳膊飞射而过。 “老子毙了你——”贺子谦大怒,猛一回头,砰然一枪。 一个警察应声倒地。 当再次按动扳机,贺子谦猛然发现已经没有子弹了。 丢掉手枪,贺子谦弯腰将孟水芸抱在怀里,用身体抵挡着子弹。 几个腾挪躲闪,两人终于来到那辆摩托车旁边。 将孟水芸护在身前,贺子谦猛然踩下去。 摩托车穿射出去。 无数子弹飞射而来。 …… 摩托车穿进一片棚户区。 警车呼啸着朝这边包抄过来。 摩托车猛然停在一个里弄里。 贺子谦艰难地将孟水芸抱下,鲜血已经彻底将婚纱染红。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贺子谦捧起孟水芸的脸庞,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躲在这里,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等孟水芸言语,贺子谦早已跳上摩托车朝另一方向冲去。 摩托车的轰鸣声,警车的呼啸声渐渐远去。 月光下,一个美丽的姑娘着了一身红色的婚纱。 她是如此美丽,她又是如此温婉。 这个夜啊,此生常常萦绕在心头。 …… 五月花大酒店。 当警察走出房间,众女围拢过来。 众人安慰孟水芸不要害怕,许明嵩气愤地直跺脚。 “没想到这个从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盗贼竟然盯上了咱们许家绣坊。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们,又把孟经理绑架了,是图什么啊?” 突然,许明嵩恍然大悟般猛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想盗取我们这次的商业机密。” 许明嵩笃定的摇晃着手指。 “一定是,一定是——江湖险恶啊。” 一女道“好在孟经理没有事儿,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云水了,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孟水芸的手心正握着一颗钻石戒指。 那个调皮的人啊,你在哪里? …… 上海码头。 众女纷纷走进自己的船舱。 孟水芸和林夜思在一个船舱里。 许明嵩早在几日前就为众人预定了高级船舱。 林夜思痴痴呆呆地看着船舱顶部。 一个女人推动一个手推车走了过来。 女人冲孟水芸微微笑。 “小姐,您好,这是一个人送给您的礼物。”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那手推车。 将覆盖在手推车上的花布揭开,一个瘦弱的小男娃娃正坐在车里吸着手指。 林夜思瞪大了眼睛,一声哭嚎。 “宝儿——” 小男娃娃兴奋地晃动着手中的信封。 抬头看去,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将信封打开,一张信纸上写着一行字。 “偷个娃娃做礼物,等你一生一世。” 信纸下画着一个十字架。 愣愣地看着那十字架,孟水芸忽然不能自己,眼泪喷涌而出。 是了,这十字架不就是小酒儿随江水而下时,放在木盆里的吗? 这不就是老画师萧竹画了一辈子的十字架吗? 孟水芸冲出船舱,飞快地跑到甲板上。 汽笛轰鸣。 轮船起航了。 那个胳膊上缠绕着绷带的青年,那个褐发的青年,正站在码头上朝自己挥手。 “保罗——保罗——” 孟水芸大喊着。 无奈这喊声被风声湮灭。 …… 贺子谦深情地看着远去的轮船。 一个男人走到贺子谦的身后,摸出一根香烟。 “你可是玩了许多天了,该好好工作了。”男人道。 见贺子谦依然沉浸在遥望中,男人用一根香烟猛一戳贺子谦胳膊上的绷带。 “国民政府给你偷盗玩女人的权利,可没给你射杀警察的权利,下次给我小心些。” 接过男人手中的香烟。 看着香烟上的一行小字,贺子谦点了点头。 “上海银行公会cs2658文件,十日内。” 海浪拍击着船身,摇摇晃晃中,孟水芸沉沉地睡着了。 梦中,十五的月亮悄悄地升了上来。 血红的婚纱在风中飘舞着。 邪魅的笑,温热的气流。 “小保罗——”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意的笑 傍晚,荷塘村。 抚摸着林夜思瘦骨嶙峋的肩膀,安容顺老泪纵横,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遭受如此。 秋嫂哭泣着用调羹将米糊喂给宝儿。 这个瘦弱的小男娃娃大口大口地吃着。 众人看着林夜思和宝儿,纷纷落泪。 知道宝儿是被上海一个神秘大盗偷出的,众人好奇。 孟水芸轻描淡写的简略地叙述了与贺子谦的结识过程。 众人虽然没有多言语,但孟水芸还是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困惑”。 回头看去,自己的那个他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拄着拐杖。 孟水芸惊喜地走了过去,抬头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 男子的眼神里没有欢喜。 刚刚他用尽气力,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拄着拐杖,一步步蹭到门前,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但为什么自己会失去了兴致? 林纪香察觉了这对年轻人之间异样的情绪,连忙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林桐卓,又看了一眼孟水芸。 “水芸,你不知道,桐卓为了给你这个惊喜,天天挣扎着锻炼,每站起来一次都大汗淋漓,多少次跌倒在地。” 孟水芸不忍看林桐卓的眼睛,连忙道“短短半月,没想到桐卓站了起来。” 林纪香看着林桐卓的眼睛,意味深长道“水芸是能给我们林家带来好运的金凤凰,都说凤栖梧桐,无论这天怎么变啊,林家永远都是水芸的家。你日思夜想,这人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 林桐卓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看着林桐卓的笑容,孟水芸突然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啊,自己舍弃了万般,为何还要给自己这样一个笑容? 看着孟水芸眼睛里的泪水,林桐卓的心立即软了下去。 遗憾和无奈再次纠结,自己这个身体,林家现在的家境,本就是委屈了眼前这个人,若是真的有人对她好,自己为什么不能大方的放手?真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让她好吗? 想到这里,林桐卓伸手将孟水芸眼角的泪水拭去。 这一个动作,孟水芸更加委屈起来。 自己多么希望眼前的人有个健康的体魄,自己多么希望眼前的男人能用强有力的臂膀保护自己。 自己多么希望能像其他的小女子一样有个男人依靠。 眼前的人啊,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孟水芸一扭身,进了屋子。 众人惊诧,孟水芸从没有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生气过。 张芝兰着急地朝林桐卓使眼色,安容顺更是着急地猛跺脚,林纪楠看着林桐卓摇了摇头。 林纪香用手指了指房间内那个坐在床头不断落泪的女子。 林桐卓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屋子。 林纪香连忙将房门带上,众人悄悄走出小院。 小酒儿不肯离开,安容顺小声嘟哝道“你娘生你爹的气啦,你就别添乱了。” 本熙熙攘攘的小院立时安静了下来。 夕阳落山了,月亮升了起来 …… 林桐卓艰难地走到床边儿,将一方丝帕递送到孟水芸面前。 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男人,抓过那丝帕,眼泪像决堤的河涌了出来。 林桐卓坐到孟水芸身后,艰难地说道“想,想你了——” 见孟水芸不说话,林桐卓再次说道“想,想你了——” 孟水芸依然不说话,林桐卓有些着急,大声道“我想你了——” 孟水芸猛回头,看着林桐卓,调皮地笑道“再说一遍——” 林桐卓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上海之行,这个温婉的女子仿佛多了一丝灵动。 林桐卓再次结巴起来。 孟水芸猛然用手指挑起林桐卓的下巴,道“乖,再说一遍——” 又惊又喜,林桐卓的眼眸里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突然一双大手将眼前这个女子搂在怀里。 转身压在了床上。 看着孟水芸梨花带雨的眼睛,林桐卓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想你了,想你想的心疼——” 惊喜的泪水涌了出来,双手不由自主搂住林桐卓的后背,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 月光铺撒进屋子。 林桐卓轻轻抚摸着身下女子的面庞,炙热的吻轻轻落下。 手指虽然笨拙,但还是很顺利地将孟水芸外面的衣襟解开。 孟水芸又害怕又期待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急切的希望将自己彻底交给眼前这个自己的他? 自己究竟在惶恐什么? 林桐卓的手指缓慢地解着红色的小肚兜。 突然,林桐卓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孟水芸惊诧地睁开了眼睛。 林桐卓缓缓躺在孟水芸身边。 看着孟水芸那双大眼睛,林桐卓非常认真地说道“等我,等我成了真正的男人,我要在恢复林家荣光的时候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女人。” 将孟水芸眼角的泪水擦去。 “我要你没有任何惶恐,我要你没有任何委屈,欢喜地将你彻底交给我。” 蜷缩在林桐卓的怀里,听着林桐卓的心跳,孟水芸忽然心痛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心痛,为自己,还是为林桐卓,还是为了那个褐发的男子。 …… 老画师萧竹看着孟水芸交给自己的信纸,激动不已。 哆哆嗦嗦地将眼镜摘了下来,这个老太太抹了抹眼睛里的泪水,再次将眼镜戴上。 看着信纸上的十字架,老画师萧竹抓起电话。 孟水芸吃惊道“师傅——” 萧竹点了点头,道“我要去上海,我要去见我的儿子——” 孟水芸着急道“警察在抓他,你怎么寻到他呢?万一引来了警察。” 萧竹笑道“我老了,该好好安享晚年了,我要移居上海。” 一人急道“萧师傅,怎么就提到了安享晚年了?” 来人正是许茹宝。 许茹宝笑盈盈地走到萧竹身边,道“水芸是你一手调教的徒弟,她还没出师,你怎么能就走呢?” 看着孟水芸,许茹宝笑道“上海之行,可不是让你们几个去玩的,该是你们交设计稿的时候了。” 按照样品间的流程,在市场考察的基础上,得出市场需求,按照客户的需求,设计出样品的设计稿,设计稿通过,会具体细化,画师负责精细设计图案,其他几个部门会联动起来,绣娘将图案在底料上绣制出来,最后装裱或缝制,包装等。 一个样品从设计到完成,需要几个部门的联动。 设计稿不是定稿,还是一个产品构思的初级阶段。 孟水芸自信的点了点头。 她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丫头,对于苏绣,对于整个产品的设计,她已经在心中有了自己初步的想法。 出乎孟水芸的料想,许茹宝没有开产品设计讨论会。 十六个人被悉数关在一厂房里。 这十六个人分别是孟水芸、老画师萧竹、绣娘蕙殊…… 看着一众人等,许茹宝点了点头。 “我们许家绣坊出了内鬼,诸位委屈几日,在这里将样品彻底设计出来,并制作出来。吃喝,自然有人照应,只是任何人不能进入,任何人也不得出去。” 果然如同许茹宝说的,厂房被严格地包围起来。 看着厂房外那几十个举着棍棒的壮汉,老画师萧竹摇头道“不容易啊。” 十天后,当许茹宝看着孟水芸设计的样品大吃一惊。 “这,上海之行,你,你就设计出了这个?”许茹宝结结巴巴道。 孟水芸朝许茹宝拜去,道“苏绣是艺术,从生活中来,更应到生活中去。如今军阀连年混战,民生凋零,老百姓哪里有闲钱购买价格高昂的苏绣大作?传统的苏绣已经有无数人在做,既要照顾到能购买的人群,又要考虑到购买的可能性,还要考虑到尽量减少竞争,所以——” 许茹宝忽然大笑道“好,就冲你说的这些,我可以投入一试。” 老画师萧竹得意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的文胸,三角小内裤,丝袜,还有红色的婚纱,心道:我这徒弟真是了得。 …… 许家绣坊忽然进了大量布料和丝袜,开始大量生产文胸和三角内裤。 许家绣坊俨然成了成衣厂。 整个许家绣坊被警察包围,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等一律吃住在绣坊,不得出去。 绣娘们抓紧时间在文胸和三角内裤还有丝袜上刺绣。 画师们忙碌起来,按照孟水芸的设计思路,分几大系列设计精美的图案。 不到半月,许家绣坊第一批产品亮相。 得体的文胸上绣制着各色花朵,更有雅趣的生活小作,三角内裤上则绣着柔弱的花,鱼儿,肉色的丝袜上恰到好处地绣制着蝴蝶,更有个性的蜘蛛。 红色的婚纱上绣制着绽放的玫瑰。 货物被送到上海分销和展示,震惊上海滩,名媛和有钱人家的太太,还有崇尚西学的人纷纷赞扬许家绣坊思想开放,尊重女性。 如火如荼的解放天*乳运动展开了。 为了吸引更多人的眼光,许家绣坊免费为每一个女性赠送一只文胸和一条三角内裤。 更是雇佣了几个社交名伶亲自穿着这些文胸和内裤站在台上走来走去。 一时间,许家绣坊名动大上海,各国公使夫人,以及各国在中国工作的职员纷纷购买这融汇了东西方特色的产品,邮寄回国。 国民政府嘉奖许家绣坊,“尊重女****女性。”许家绣坊俨然成了新时代知识女性的捍卫者。 守旧的刺绣行业的大当家们纷纷雇佣守旧文人攻击许家绣坊败坏社会风气,教唆女子不守妇道。 开明的许茹宝亲自撰文在报纸上攻击那些守旧文人的文章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又脏。 嬉笑怒骂的文章让人们纷纷赞扬许茹宝是新时代商界的女精英,思想界的人杰。 张竞生成了***解放的舆论引导者:“束胸使女子美德性征不能表现出来,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会失了多少兴趣。”大家闺秀们纷纷偷偷购买文胸,开始悄悄放胸,让***自由呼吸,自主生长。 林语堂在《中国人》中惊叹:“对于妇女的幽禁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其速度之快,使那些十年前离开中国现在刚刚回来的人感到惊讶。” 许茹宝又干了一件大事。 一个法国公使的儿子结婚,许茹宝花了大钱帮着操办了婚礼,当新娘和伴娘们穿着红色婚纱和红色礼服出席时,各国使节震惊。 人们纷纷赞扬这一举动。 有钱人家留洋过的人纷纷购买红色婚纱结婚,一时间成了潮流。 许家绣行的二十六家店铺俨然成了喜店,人们在这里采购被褥,婚纱,中式礼服,红盖头,窗纱…… 无论是崇尚西学的知识分子,还是守旧的依然留着辫子的清朝遗老,亦或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们纷纷驻足在许家绣行的店铺的橱窗外,看着那些精美的文胸,三角内裤,丝袜……人们的眼神和表情让人发笑。 股东们纷纷给许茹宝打来电话,盛赞许茹宝有能力。 许茹宝得意的笑。 自己潜心培养的花终于要开放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崇仁学堂 看着面前的文胸和三角内裤,一个柔弱白皙的拳头狠狠砸了下来。 林永蝶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显然许茹宝已经将廖琴,顾青衣都列为不信任人员。 参与样品设计的定是许茹宝绝对信任的人。 想到眼前这些样品都是自己的二嫂亲手设计的,林永蝶就恨。 虽然知道孟水芸是受许茹宝要挟,才不得不在许家绣坊工作,但林永蝶还是看不得孟水芸让许家绣坊大放异彩。 林永蝶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座庞大的空旷的厂房只是锦云绣坊的一角。 单凯用开电器厂做掩护,实际是在建设绣坊。 抚摸着一个个绷架,放眼望去,哪里有人? 万事俱备,只是没有工人和绣娘将一切“做”起来。 也曾试图联系了几个许家绣坊做了一辈子的绣娘和工人。 许家绣坊工钱高,逢年过节总要发一些银钱,加上许家绣坊的前身是林家绣坊,有着几百年的基业,如今的许家绣坊更是中国第一大绣坊。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些,没有人愿意进入一家刚刚开起的,并且和许家绣坊有世仇的绣坊,尽管这家新开的绣坊的幕后人也是许家绣坊的二股东。 在金钱上,林永蝶不担心,她已见识了单凯背后雄厚的实力。 林永蝶深深叹息了一口气,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在人的基础上。 林永蝶决定去荷塘村,看看家人。从英国回来就一直在忙,还不曾看过家人。想起自己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娘,林永蝶就有些打怵,不过片刻后,这个美艳的少女就笑了。 那是自己的娘,自己最亲的人,许久不听那唠叨,还有些想念。 或许自己能说动孟水芸成为锦云绣坊的人呢? 忽然,林永蝶又摇了摇头。 自己的这个二嫂已为林家付出了太多,自己为什么还要让她陷入危险中呢? …… 崇仁学堂。 三进三开的宅子掩映在一片竹林中。 几个孩童趴在宅子的大门外,朝里面张望着。 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微笑地朝大门走来,孩童们一哄而散。 男子失望的摇了摇头。 男子正是林家的大少爷林梧城,回到云水,经历种种,在单凯的帮助下,以为自己可以用这宅子重操旧业,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崇仁学堂建成已经一个月了,却没有招收到一个学生。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个背着竹篓的中年男人手牵一个孩童走了过来。 那中年男人上身穿了一件补了许多补丁的褂子,脚下穿了一双草鞋。 小男孩胆怯地躲在男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梧城。 中年男人诺诺的,终究是没有张口说话。 拉过小男孩的手,中年男人转身欲走。 一个女子急匆匆地从学堂里跑了出来。 “沈家大哥——” 那男子困惑地回头看来。 “念双——” 女子正是念双,自从林梧城决定办崇仁学堂,念双就一直在学堂里忙碌着。 刷墙壁,打扫庭院,修补桌椅,栽种花草,书写招生用的宣传单,带着宣传单到云水和西塘两镇分发。 念双走到那小男孩身边,弯腰摸了摸那男孩的头,问道“沈家大哥,这是你那小儿子吧?” 被叫做沈家大哥的男人点了点头。 “是啊,今年已经十岁了,胆子小,平时也没人管他,我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念双微笑地看着那男人。 “那送到我们这学堂里读书吧,孩子这么大了,总要认字。” 男人犹豫地搓了搓手。 片刻后,男人长喘一口粗气,道“念双,不瞒你,你沈大哥没钱,家里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让他读书?” 林梧城走了过来,微笑道“钱财是小事,可以让孩子在这里免费读书。” 男人抬头看了看林梧城,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少爷,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在苏州办学堂,给许多穷人家的孩子的学费全免了,这,咱都是听说了。其实,我是——,您知道,你们林家和许家的关系,别说咱们云水,就是苏州,人们都听得一二,我那地里的青菜平日里都是许家绣坊食堂采买,我怕——” 林梧城遗憾地摆手,道“兄长无需多言,梧城明白——” 竹林里一个青年握紧了拳头。 听说林梧城开了学堂,自己就寻来想看上一看,没想到—— 青年走出竹林,越想越气。 来到云水镇的大街,有人冲他恭敬地说道“少爷——” 往日里,只要有人叫他一声郝少爷或是许少爷,他定然是要出拳或猛踢一脚。 整个云水镇的人都知道眼前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又均知不能将他称呼为林家三少爷,因此人们纷纷将他的姓氏省略了,都只称呼为“少爷”。 被称呼为少爷的青年握紧了双拳,一步步地来到云水镇“国民政府”。 几个守卫献媚地朝他弯腰行礼。 林岳宇,这个让整个云水镇打颤的少爷,旁若无人地,大踏步地走进那栋灰色的三层楼房。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林岳宇直冲到镇长刘石久的办公室。 “砰——”林岳宇一脚踹开房门。 一个女人尖叫着从一个短小精干的男人身上跳下。 短小精干的男人正想大怒,当看清楚来人,愤怒的面孔立即幻化成笑容满面。 刘石久从椅子上站起,几步来到林岳宇身边。 “少爷——” 林岳宇悲哀地看着刘石久,人说钱有巨大的魔力,眼前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吗? 在钱字前,再精干的男人也可以像个哈巴狗一样奴颜婢膝。 “给我做一件事情。”林岳宇冷冷道。 …… 这一日,天气晴好。 尽管没有一个学生,但念双依旧早早来到崇仁学堂,洒扫,整理。 林梧城坐在一棵香樟树下,神情惆怅。 忽然听到鼓乐声由远及近,嘈杂的人声也是越来越近。 念双将手中的水桶放下,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急切地跑出学堂大门。 “大少爷——”念双惊骇地喊道。 听得念双的惊叫,林梧城连忙跑了出来。 远远的一群人簇拥在云水镇镇长刘石久的身后朝这边走来。 有人在敲锣打鼓,有人吹着唢呐,有人在抛洒传单,有人在舞动狮子。 看热闹的百姓跟了整整数百人。 刘石久的身后是两个抬着匾额的男人。 在念双惊诧的目光中,在林梧城困惑的目光中,众人来到崇仁学堂门前。 刘石久转过身,面对云水百姓,大声道“石久到云水,一直想提高我们百姓的识字水平,想让我们云水的孩子人人有书读,人人皆成国家之栋梁。” 刘石久回头看了一眼林梧城,道“素来听闻林老师将全部心血都抛洒在普及国民教育上,石久做为一镇之长,怎么能落了后?” 刘石久重新面对云水百姓。 “从即日起,凡我云水百姓的孩子来此读书,所有费用都一概由国民政府承担,凡学有所成者,都会被送到苏州铁路学堂进一步学习。” 百姓们沸腾了,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林梧城和念双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切太过突然,来不得思索。 突然一人道“云水百姓有福了,我西塘怎么能落后呢?”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许家绣坊的二股东单凯。 单凯举起手来,大声道“虽为异乡客,我有意在咱们苏州扎根,所以无论云水的还是西塘的百姓都是我的亲人,众人的孩童也是我云水和西塘的希望。” 众人期待地看着单凯,都想知道他即将说什么。 单凯微笑地看着众人,大声道“我来锦上添花。从今日起,凡云水和西塘的孩童在崇仁学堂读书的,无论学到什么程度,将来都可以到锦云绣坊做工。另外,从即日起,在此读书的孩童,每人每年我补贴五个大洋。” 众人大吃一惊,都纷纷道“免费读书已经是人生幸事,没想到还有钱拿?” 一人道“五个大洋?那这一年里,岂不是是由单公子在帮我们养着孩子?” 一个女人哭哭啼啼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好事啊?有人免费教读书,有人给养孩子,将来又能进厂做工,又能到苏州继续读书。” 忽然鞭炮霹雳啪啦地响了起来。 刘石久对林梧城说道“这块匾额,先生定要收下。” 说完,刘石久猛一拽那匾额上的红绸布。 匾额上是四个灼灼生辉的大字——为人师表。 众人纷纷鼓掌。 竹林中,那个云水镇的少爷嘿嘿地傻笑,眼睛里分明有泪花闪烁。 他多想走上前,握住林梧城的手,大叫一声“大哥”。 …… 免费读书,国民政府承担全部学费,单凯单公子保证每人每年五个大洋,毕业可以到苏州铁路学堂继续读书。 西塘镇长不甘落后,也在西塘向西塘百姓承诺,凡西塘百姓的子弟在崇仁学堂毕业,可以到苏州纺织学堂读书。 原本惧怕因为许家和林家的世仇搅扰到自己,眼见得云水西塘两镇的镇长都表态了,另有财大气粗的单凯单公子夸下海口,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唯恐错失了这个良机。 更有原本在其他学堂读书的人家,想将自己的孩子转到崇仁学堂。 女人们纷纷道“不去崇仁太吃亏了,在崇仁读书,那就相当有人给咱养着孩子。” 不到两日,便有两百个孩子报名。 越来越多的百姓带着孩童奔赴而来,见林梧城忧愁,单凯哈哈大笑着从怀里又掏出两张房契。 “你这后边的两座宅子我也买了,尽管把所有孩子接收了便是。” 人工紧张,奇峰,穆非,林纪香等人纷纷来帮忙。 适逢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晏阳初回国试验和推广平民识字教育,中华平民教育促进总会在全国发动识字运动,号召“除文盲,作新民”。 林梧城的崇仁学堂采用了晏阳初的《平民千字课》做教材。 崇仁学堂的学生达到四百多人之多,林梧城从苏州聘回十六名教员。 崇仁学堂在后来的十多年内日益发展壮大,渐渐转变成苏绣人才的培养基地。 一个个苏绣人才源源不断地由此输出,任凭许家,林家,乃至整个行业的大当家们如何争斗,任凭整个大民国如何动荡,这里永远保持着书香、墨香,永远只有琅琅读书声。 日军的炮火掩盖不了这里曾经的热火青春。 …… 林梧城着了长袍在课堂上尽心尽力地教授着孩子们。 念双着了蓝色的袄子,粉色罗裙。坐在门房,她一个人独立承担了照顾四百个学童的全部重任。 为孩子们烧水,为教员们打扫办公室,接待来此探访询问的百姓。 竹林中,时常会有一个将面孔全部遮住的修女来此驻留。 站在小小的山丘上,透过斑驳的竹叶,她可以看到整个学堂里的情景。 日益消瘦孱弱的她常常喘息地扶住竹子,不能自己。 每当日落,孩童们离开学堂,一个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会搀扶着修女缓步离开这里。 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哭红了眼睛,她好怕,她好怕眼前这个孱弱的身子会有一天突然倒下,再也起不来。 落日的余晖将日渐佝偻,日渐孱弱的修女整个包裹起来。 她一步一喘息,缓慢地朝镜山走去。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彩蝶快快飞 …… 炎炎烈日下,奇峰蹲在地上,不断地擦着头上的汗水。 拉了一个多月的车子,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黑了,如不是特别相熟的,很难辨认出这就是原先林家的那个深受林纪楠喜爱的伙计。 一袭洋裙走了过来。 奇峰没有抬头去看,每日里他只管听从客人的指令,拼命奔跑,至于客人长什么样,穿什么,哪里人,他很少去留意。 他本就没打算长久的做一个车夫,他相信林家终究有一日要回到那个大宅子里,他也相信林家会夺回林家绣坊。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每当自己的娘说许家绣坊几个字时,他都会纠正“娘,那是林家绣坊。” 秋嫂连忙点头,道“对,是林家绣坊,只是现在人们都这么叫。” 奇峰会执拗的坚持道“旁人怎么说是旁人,但是,娘,咱们不能那么叫,那始终就是林家绣坊。” “走吗?”客人道。 “走,去哪里?”奇峰站起身来。 洋裙走上黄包车,坐好。 “快快飞——”客人笑着说道。 奇峰诧异的抬头看去。 林永蝶坐在黄包车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忽闪着。 娇嫩的声音响起“奇哥哥,彩蝶快快飞——” 激动的奇峰将白毛巾猛的搭在肩头,大声道“哎——” 拉起黄包车,回头看了一眼捂着嘴巴偷笑的林永蝶,奇峰憨憨地笑。 黄包车飞快地朝荷塘村跑去。 风吹拂着林永蝶长长的头发。 在如今的年月,已经很少看到有女子留如此长的头发,因此路人纷纷侧目,贪婪地欣赏着这个长发的女子。 幼时的记忆渐渐浮现眼前。 身穿洋装的林永蝶,脚蹬一双红色小皮鞋,砰砰地走到正趴在桌子上打算盘的奇峰身边。 六岁的林永蝶歪着脑袋看着一脸认真的奇峰。 “奇哥哥,你在做什么?” 十岁的奇峰头也不抬地低声道“在学算术——” 六岁的林永蝶一把夺过那算盘,笑道“学这个做什么,无聊死了。” 奇峰无奈地看着这个向来缠着自己的林家小小姐。 “快给我,将来我要做林家的账房先生的。你不怕我给你们林家算错了账?” 林永蝶将算盘藏到身后,调皮地笑道“做账房先生有什么好玩的,我要奇哥哥做我的新郎,我要和奇哥哥扮新娘新郎。” 奇峰骇然地朝四周望去,责怪道“小姐,你不要乱说,万一被三夫人听到,奇峰会挨板子的。” 林永蝶猛然将算盘丢到一边,一个跳起,攀到奇峰的后背上。 “我喜欢的,看谁敢打——” 任凭如何劝慰,林永蝶就是不肯从奇峰身上下来。 林永蝶猛拍奇峰脑袋一下。 “本小姐没说放你走,你就不许走,乖乖背我到后花园去玩。” 奇峰委屈道“上次背你去玩耍,已经被三夫人命人把我打了一顿,小姐,您饶了我吧。” 林永蝶用双手扯住奇峰的两只耳朵,小声道“是被我娘打一顿,还是被我把两只耳朵扯掉,你自己选吧。” 奇峰无奈地背起六岁的林永蝶走出房间,朝后花园走去。 林永蝶扯住奇峰的耳朵,嚷道“不快,不好玩,奇哥哥,快快跑——” 奇峰背着林永蝶飞快地跑了起来。 在后花园里,两人时而穿行在紫薇花花丛中,时而在长长的回廊里快速跑过,时而围绕着假山转圈圈。 林永蝶张开双臂,大声地嚷到“哦,彩蝶快快飞——” 林纪楠坐在凉亭里看着远处这一对嬉笑打闹的孩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一个女人朝这边急匆匆地走来。 突然女人停住了脚步,随之是一声大喝。 “永蝶,你给我下来——” 奇峰惊骇地停住了脚步,眼前的女人正是林家的三姨太张芝兰。 林永蝶不服气地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娘。 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奇峰,张芝兰大骂道“好啊,你这个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永蝶是林家的二小姐,岂是你一个下人的儿子配得起的?” 奇峰愤怒地看着张芝兰,背在身后的双手依然托着那个调皮的小丫头。 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几乎戳到奇峰的额头上。 “我叫你把她放下,你没听到吗?” 奇峰执拗的抬起头,冷冷道“偏不——” 林纪楠微笑地朝这边看来,他最喜的就是奇峰永不服输的精气神儿。 林永蝶和奇峰两小无猜,他早已看在眼里,奇峰,他向来当做义子抚养,因此若两个孩童长大,他乐得奇峰娶了永蝶。自己看着长大的孩童,准是错不了。 张芝兰举起手来,正欲扇向奇峰,林永蝶大声道“娘,你是个势利眼,我外公还不是一个下人?您也是个下人的闺女啊。” 张芝兰没有想到林永蝶会说出这番话来,气愤地跺脚道“奇峰他就是个小骗子,看你爹有钱——” 林永蝶歪着头,道“那娘你就是大骗子,你就是看我爹是林家绣坊大当家的——” 张芝兰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样针峰相对地对自己,她越想越气,一把拉住林永蝶的胳膊,道“你这个小妮子,人不大就学会气人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拉扯时,林纪楠走了过来,一声大喝“闹什么,伤了孩子怎么办?” 一看是林纪楠,张芝兰立即委屈的扑了过去,拿起丝巾哭天抹泪。 林纪楠伸手摸了摸奇峰的头,慈爱地说道“背着永蝶,去玩吧——” 奇峰高兴地大声道“是,老爷——” 林永蝶欢喜地朝林纪楠喊道“还是爹爹最好——” 看着两人渐渐跑远的背影,张芝兰大声嚎哭起来。 “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将来她是要留洋的,她是要见大世面的,我的永蝶将来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 林纪楠不去理会张芝兰,背着双手朝书房走去。边走边道“那又如何?” 张芝兰停止了抽泣,她拿着丝巾,诧异地看着林纪楠的背影。 突然,张芝兰再次大哭起来。 若大的花园里,她一个人不断地抽泣着。 自己苦熬十几年,终于从平民家跳到了富户林家,因了是个小妾,平日也受了不少的闲气。自己的女儿是个小姐,怎么可以嫁个平民家,做个受苦的媳妇? 张芝兰将“穷养儿,富养女”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至。 整个云水镇,林永蝶永远是穿的最好的那个小女子,永远是那个最见世面的女子。 为了给林永蝶买一双美国最新出的袜子,她可以让司机老钱专门开车去上海寻遍所有店铺。 冬日里,为了让三岁的林永蝶吃上夏日的水果,张芝兰更是在林家老宅里建了一个冰库。 自己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个性的女儿身上。不求她大富大贵,但绝不做个平民妇。 …… 荷塘村。 众人围坐在小院里,吃着菱角。 小酒儿调皮地趴在宝儿的身上,两人同啃着一个苹果。 张芝兰羡慕地看着安容顺。 “大姐,还是您有福气啊,这孙女有了,这外孙也有了。” 转过身子,张芝兰看了看孟木娘。 “孟家大嫂,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人,绿真准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孟木娘安慰地拍了拍张芝兰的手。 “永蝶小姐回来,那嫁人也就不远了。” 张芝兰气愤地将手中的菱角丢到盘子里。 “这都回来几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话音刚落,一个娇艳明媚的女子站在院门外大声道“娘是生我气了?” 众人抬头看去,立时都欢喜道“永蝶——” 张芝兰站起身来,尽管眼泪喷涌而出,但嘴里依然不饶道“你这个没心肝的小妮子,还记得有我这个娘?” 林永蝶眼含热泪地走到张芝兰身边,将张芝兰拥在怀里。 “娘,女儿想您了,在英国的日日夜夜里,女儿始终牵挂着您——您是女儿最亲的娘——” 张芝兰嗔怪地哭道“难不成你还有个不亲的娘?” 众人看着这一对一年多没有见面的母女,纷纷落泪。 一个穿着长袍,身形憔悴的老者缓步从房间走出。 “爹——”林永蝶喊道。 林纪楠尽管内心激动,依然保持着面部的镇定。 “回来了——” 林永蝶用力点了点头。 于德胜起身朝院外走去,林纪香不解道“亲家公怎么走了?” 于德胜笑道“永蝶小姐回来,一家人团圆,我去市集买些好菜好肉,今晚上众人都喝上一口。” 一人道“于伯伯,我都买好了——” 众人看去,奇峰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张芝兰的脸色微微一变。 林永蝶兴奋地扑了过去,指着奇峰怀中的大包小包,欢喜道“这里除了有我从英国带回的礼物,还有我和奇哥哥一起去市集买的酒菜,今天我来为大家做牛排——” 这一声“奇哥哥”让众人会心地笑。 张芝兰牙关紧咬,尽管林家如今遭了难,但她是绝不会将女儿嫁给自己向来瞧不起的奇峰的。 不等众人说话,林永蝶从口袋里摸出一方丝帕要去擦拭奇峰额头的汗水。 “奇哥哥,快把东西放下,跑了这一路累坏了吧?” 当着众人的面,奇峰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一旁。 林永蝶一手挡住,嗔怪道“别乱动,我给你擦擦——” 林永蝶旁若无人地拿着丝帕仔细地擦拭奇峰额头的汗水。 林纪楠微微笑,众人欢喜。 张芝兰突然朝后仰去,秋嫂手疾眼快连忙扶住倾倒的张芝兰。 张芝兰一把推开秋嫂,心道:老狐狸,想让你儿子攀高枝啊?除非我死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化浮萍躺湖心 熔岩洞。 坐在一个根雕的凳子上,苏婉容双手颤抖地捧起一件红色的嫁衣,轻轻贴在斑驳的脸上。 无语哽咽。 眼泪一滴滴落在精美的刺绣图案上。 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了一碗汤药。 “小姐——”紫安轻轻唤道。 苏婉容叹息地将那大红的嫁衣放到大案上。 斑驳的皮肤松垮地包裹着骨头,日渐消瘦的她看上去似纸片一样,孱弱得很。 每走一步,每动一下,都好似有万根尖利的针在扎着自己。 见不得一点儿点儿的风,每当阴天下雨,犹如有万只蝎子在啃食着自己的骨头。 手指渐渐弯曲僵硬,有时甚至拿不起筷子。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看到自己幻化成一缕青烟萦绕在这熔岩洞中。 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汤药,胃部猛一抽搐,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紫安大惊,连忙拿了丝巾来擦苏婉容衣襟上的鲜血。 紫安跪倒在苏婉容面前,大哭道“小姐,紫安求您了,求您,离开这里吧,我们离开这里,再不要住在这里——” 苏婉容凄然一笑,伸手轻轻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去。 “从接受林家绣法那天起,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要守护在这里,这就是命。” 紫安心痛地看着苏婉容,兀自哭泣。 镜山大火后,许茹宝命令自己来这熔岩洞中照顾这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子,监视她的一切。 女子虽然面目狰狞,但无论言语还是行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和。 一次在镜山,自己险些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若不是苏婉容将自己一把推开,自己准会当场殒命。 山石虽没砸中苏婉容的头部,却将苏婉容的后背切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皮肉外翻。 虽然在郝兆飞的救治下,伤口很快弥合,但自从那时开始,苏婉容不能久躺,每躺上片刻,就要翻身。 从那时起,自己就认定了眼前的女子,誓要跟随女子左右,以报救命之恩。 耳边隐约有雨水击打青石板的声响。 “下雨了——”苏婉容轻轻说道。 …… 许家大宅正堂。 许茹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梨花木椅上。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蒙蒙的雨墙。 透过这蒙胧的雨墙,许茹宝看着远处的黑漆大门。 大门两侧是青翠欲滴的芭蕉。 身边的桌子上放了厚厚一叠帐册,上面详细记录了许家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支出和采买。 许茹宝没有想到自己向以“俭以养德”培养的儿子会多次随意支取钱财,而且数额巨大。 林岳宇那次被禁烟处缉拿,自己是花了大价钱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曾以为林岳宇多次从胡东鼎手里购买烟土的钱财都是郝兆飞给的,没想到竟是从账房上支取的。 下午将那个在这大宅里做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先生辞退了,给了优厚的一笔养老钱。 整个许家大宅的人,许家绣坊的人,甚至是整个云水镇的人,都得了消息,不得随意给林岳宇一个铜板。 许茹宝看着黑漆大门,懊悔自己这半年来疏忽了这个儿子。 从即日起,她要好好管教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不为许家绣坊的未来,只为有朝一日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自己的这个儿子能自食其力,吃上一口饱饭。 雨停。 许茹宝起身,缓步走出正堂,一人缓缓走在湿润的许家大宅里。 虽是夏日,但空气中依然带着些许的清冷。 许茹宝停住了脚步。 为何时刻感觉周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缓缓回头望去,一片雨后的明艳娇嫩,哪里有人? 是自己这一生太过紧张,还是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 许茹宝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她要接自己的儿子回家,回到自己的身边。 拥有再多浮华,最珍贵的永远都是自己的这个儿子。 …… 吕家班戏园。 唱念坐打,好不热闹。 穿过戏院进入后院,便听到一个老人不断地咳嗽声。 单凯皱了皱眉头,回头道“我托人在国外买的那些补药都吃了吗?” 一个着了戏服,还没洗净妆容的男子低声道“少爷,您给找的几拨医生都来看过了,药啊,也吃了很多,补品更是吃了不少,可师傅他老人家的这个身体,唉——” 男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单凯的双眼蒙蒙的。 轻轻挑起帘子,缓步来到床前。 一个瘦弱的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诺诺地说道“少爷——” 单凯连忙扶住老人,心疼道“师傅,您不要起来,躺着就好。” 吕潮福艰难地指着窗外,喃喃道“云儿——” 单凯会意,连忙握住吕潮福的手,道“云儿是单凯的妹妹,单凯定会好好照应她。” 吕潮福似有话要讲,终是没有讲出来。 单凯命人将自己带来的礼品和补品悉数放到桌子上,交代了戏园里几个弟子几句,单凯缓步走出房间。 他没有勇气长时间面对吕潮福,从小就听着吕潮福的戏,在自己心里,吕潮福就像自己的父亲一般,他尊敬他,他心疼他。 知道吕潮福时日不多,这个少年莫名的焦躁起来。 他有些惧怕那一刻的到来,若说这世上有谁是自己最亲的,那莫过吕潮福和聂云儿。 豺狼撕咬的冰天雪地里,这对父女就是支撑自己活下来的唯一力量。 单凯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戏园的二楼,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正坐在镜子前用画笔仔细地描画着青黛的眉毛。 镜子映照着院子里的一切。 眼泪弄花了女子的妆容。 自己该加快脚步了,必须彻底进入那深深大宅中,必须掌握那老女人的命脉…… 女子不禁轻声吟唱道“落花雨,我愿意化浮萍躺湖心——” …… 麒麟碑胡同。 一座普通的宅子。 林岳宇翻了个身子,将聂云儿搂在怀中。 悄然将外面短袖的衫子解开,一个精致的绣制着欢喜鸳鸯的红肚兜露了出来。 消瘦的手指轻轻挑起红肚兜。 羞红脸的聂云儿低声道“不要——” 林岳宇在聂云儿的耳边柔声道“我要——” 聂云儿掉转身子,背对林岳宇。 “都要当爹的人了——” 林岳宇大惊,一双大手握住那白皙如玉的肩膀。 “你是说,你是说——” 聂云儿转过身来娇羞地看着林岳宇。 “你做的好事儿——” 林岳宇,这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喜极而泣。 将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动作轻缓,唯恐让女子有任何不适。 曾经他以为这世上所有人抛弃了他,曾经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受鄙夷的弃儿,他以为自己永远会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看到这世上还有一丝温暖。 如今,这个娇媚的女子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自从将胡东鼎送进牢房,自己再没有回过许家大宅,自然也就没有再从许家的账房上支取过一个铜板。 平日里,都是聂云儿用戏园的收入支撑着这个小家。 林岳宇突然感觉自己有莫名的压力。 他要赚钱,要堂堂正正的赚钱,养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亲吻着聂云儿的头发,抚摸着那细腻如瓷的肩膀,男人的气概油然而升。 …… 云水镇大街。 一个老板不断地朝林岳宇作揖。 “少爷,大清早的,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您是许家绣坊的少爷,咱们整个云水的人都要仰仗你们许家吃饭,您说来我这里做工,别说我这里不用请人,就是真请,我要用了您,我那不是再打许老板的脸吗?我还要不要在这云水镇做下去了?” 林岳宇头也不回的朝另一家店铺走去。 一个小伙计迎了上来,不等林岳宇张口,那伙计直接说道“少爷,我们老板不在,我们这店生意不好,我担心啊——” 林岳宇懊恼地抬头看着远处的胡同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形容猥琐的正是这家店铺的老板。 林岳宇哀叹一声,背着手朝远处走去。 一个早上,连问了十几家店铺,没有一人愿意雇请他做个杂工。 人们纷纷以他开玩笑而拒绝他。后来,人们直接说不敢雇佣他。 临近中午,他有些饿了。 眼前是一个酒馆,平日里,自己经常来这里买醉。 正要迈步进入,一个小二猛的窜了出来。 “少爷,您,您行行好,您到别的家去吃吧。”那小二满脸恳切,满脸乞求。 林岳宇猛一瞪眼睛,呵斥道“你脑子没问题吧?这是做生意吗?我哪一次少了你酒钱?” 那小二连连鞠躬,道“许老板让人给咱们传话了,凡是让少爷随意饮酒的,一律滚出云水。” “呵——”林岳宇仰天长啸一声。 自己的娘竟然做起土地爷了? 回头看去,远远走来的不正是云水镇镇长刘石久吗?以自己的学问在刘石久手下谋个写文弄字的差事应该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林岳宇朝那个短小精干的男子走去。 刘石久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林岳宇,尴尬地举起手来。 做为一镇之长在这大街上,赤*裸裸地向这个少爷示好显然不合适,但又得罪不起眼前这个主儿。 想到这里,刘石久佯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转身朝回走去。 身边几个随从困惑地问道“刘镇长,不是说要到桃源阁去摸两把吗?” 刘石久抬手照那人后脑勺猛拍一下,骂道“你眼瞎啊?还不给我滚回去做事。” 看着急匆匆按原路折回的刘石久的背影,林岳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林岳宇转身朝聂云儿的戏园走去。 即使全世界抛弃了他,在那一方戏园里,他依旧可以寻到桃源,可以感受到短暂的快乐。 …… 吕家班戏园。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聂云儿口衔一支蔷薇,手握鱼肠剑,弯腰向后倾去。 众人纷纷叫好。 忽然一人高声道“你不珍惜自己的身子,我还要珍惜我那孙子。” 众人回头。 许茹宝缓步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 聂云儿站在戏台上看着那个雍容的女子一步步走来。 十几个丫鬟婆子手捧礼盒一一走了进来。 十几个壮汉肩扛刷了红漆的木箱等待在戏园外。 众人惊诧中,两个男子搀扶着气喘吁吁的吕潮福走了出来。 不等吕潮福弯腰拜去,许茹宝几步走了过去。 “吕师傅,今日我是来向您提亲来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刻骨铭心 吕潮福俯身,艰难地说道“云儿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能入得了许家大宅?” 许茹宝意味深长地笑道“如今已是新时代,儿女之事也由不得父母了。今日即使不是云儿,我也定会接回府中,好生伺候。咱们老了,总要为香火血脉考虑。” 吕潮福深深叹息着,半年来,他一直被疾病所折磨,更加管束不了这个乖张任性的女子。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聂云儿和林岳宇住到了一起,但半年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抚养长大的这个女子的变化。 如今的她越走越远,已经彻底成了断线的风筝,再也追不回了。 想到那深深大宅,想到自幼遭受许多磨难的单凯,想到一直暗恋单凯的聂云儿,年迈体衰的他老泪纵横。 众人只当他是在不舍自己的这个养女要嫁人,纷纷劝慰他。 有人道“许家是大户,多少的女子做梦都想嫁到许家呢。今日许老板亲自上门提亲,说明许家是看重云儿姑娘的,云儿姑娘入了许家定是吃穿不愁,富贵荣华。” 另一人道“吕班主,你该高兴才是啊。做父母的哪里能陪着孩子一辈子呢?云儿姑娘有了好的归宿,您也可以放心了。况且,郝公子那是真心待云儿姑娘的,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茹宝笑道“吕班主,您放心,我许茹宝说话算话,云儿,我一定会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 一个青年的男子惊诧地走了进来。 聂云儿激动地看着男子。 许茹宝没有回头,从脚步声,她已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 吕潮福抬头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贵家公子,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纯良。 他欢喜这人世间还有难能可贵的纯良,但他又害怕有朝一日,这个贵家的公子发现自己被欺骗了,这份纯良会伤人伤己。 站在戏台上的聂云儿突然捂住嘴巴,急切地跑下冲到后院。 听着聂云儿的呕吐声,吕潮福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岳宇几步冲到后院,扶住不断呕吐的聂云儿。 聂云儿吃惊地抬头看着林岳宇,惊骇的大眼里满是迷茫,满是震惊。 她本是假意,本是计策,想欺骗林岳宇,逼迫他迎娶自己。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真的怀上了。 一人道“前街的甄敬文老郎中的医术真是高明,没想到竟然把脉这样准。”许茹宝站在后院的门口笑盈盈地说道。 聂云儿骇然地用一方丝帕捂住了嘴。 前些日子,以为自己是吃坏了肚子,到了甄敬文老郎中的医馆,那老郎中只说不用吃药,自会好。没想到那老郎中早已心中有数。 聂云儿摇了摇头,是啊,云水人都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爹是许家的公子,哪一个敢乱说? 有喜之事,竟也要先通报给许茹宝。 聂云儿抓紧林岳宇的手,手心里满是汗水。 自己的娘亲亲自带人上门提亲,自己无力抚养和照顾眼前这一对“母子”,林岳宇长叹一声。 …… 许家公子要大婚了,这一消息立时成了整个云水的大事。 刺绣行当里的大当家的,和许家绣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客商,政客,纷纷在内心考量,对于这次大婚,该如何拿捏礼金的多少。 许茹宝不同于林纪楠,半年多来,众人已看到了许茹宝的刚毅,毒辣,果敢。比之许多生意人,许茹宝更像一个将军,一个敢于嗜血的军人。 相比其他商人,许茹宝也更会利用报纸做文章。 人们都想知道这个商界的国民精英,会如何办自己儿子的大婚。 许茹宝知道众人的心理,虽然本意是不想铺张,不想大肆宣传,毕竟众人都知道聂云儿是怀着孩子上花轿。 娶了一个戏子,她本就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她要在其他方面尽量弥补这个遗憾。 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办一个有新意的,震惊江浙的奢华婚礼。 当然,做为一个生意人,她要利用这个机会,向世人彰显许家绣坊的实力,她要让世人看到苏绣的喜庆之色。 召集了样品间的全部设计师,召集了三十二个分厂的厂长。 要以对待订货会的精神,认真对待这场大婚。 她要让这场大婚的每一个细节都展示出苏绣的美。 请了苏州有名的喜婆,选了一个吉日。 吉日定下,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许家绣坊的人要在正常订单进度之外抓紧时间设计制作林岳宇大婚所需要的全部苏绣之作。 云水的店家做好了接待五湖四海宾客的准备。 解放天*乳运动中,许茹宝结识了众多报纸的记者,也结识了众多崇尚西学的留洋人士,社会名流,对这些人,许茹宝命人一一派了喜帖。 早在一年多前,许茹宝就加大对军阀政客的结交力度,自从全面接管许家绣坊,许茹宝有意识的结交了许多掌握实权的人士。 为了应景,许茹宝特意找人去邀请和自己关系较好的几个法国公使夫人,并由这几位公使夫人代邀请其他各国使节的内眷。 林岳宇每晚陪着聂云儿住在麒麟碑胡同里的那套宅子里。 他每天都在数着回许家大宅的日子。 期待,茫然,抵触。 …… 孟水芸知道自己带着众人设计的都是林岳宇大婚要用到的,因此更加精心,几乎日日夜夜里都吃住在许家绣坊。 在这个善良的女子心中,林岳宇就是自己的小叔,聂云儿就是自己的弟媳,她从内心里感到高兴。 她要用最好最美的苏绣让大婚富丽堂皇,奢华无比,要突出中国传统的喜庆之色。 知道林岳宇要大婚了,荷塘村里的众人心情复杂。 尽管没人说过一句,但众人心里都是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喜悦,更多的是感慨和祝福。 对于这样一个纯良的青年,没有人愿意将他和仇恨联系在一起。 林纪楠将自己关在房中,每日都要抽上许多香烟。 尽管在知道林岳宇是许茹宝和郝兆飞的孩子时,他的心彻底碎了。但他依旧爱着这个小儿子。 在众多的孩子中,唯有林岳宇的性格最为开朗,也最为阳光。 再苦再累,看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林纪楠都会感觉到生活有了斗志。 林纪楠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被香烟呛出了眼泪,还是自己太感伤了。 老画师萧竹已经向许茹宝提交了辞呈,考虑到萧竹已为这个绣坊贡献了一生,年事确实已高,许茹宝痛快地答应了老画师萧竹的辞呈。 老画师萧竹答应许茹宝离开绣坊后会继续担任许家绣坊的顾问,有重大问题时,她都会准时到场。 即将离开这个有着几百年基业的绣坊,林岳宇大婚所涉及到的所有图案设计都将是老画师萧竹的最后的“工业作品”,因此这个老太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要让自己的“收山之作”留下最美的记忆。 …… 西塘。 锦云绣坊。 空旷的地下室里一个少年口衔一把匕首,浑身沾满了鲜血。 只是这鲜血不是他的,而是附近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只苟延残喘的野狼的。 一只野狼蜷缩在少年的脚下,野狼抬起头来,眼睛里是乞求之色。 突然野狼一个跃起,直扑向少年的面颊。 刺拉一声,匕首划破野狼的肚子,鲜血喷溅出来。 野狼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重重地跌在水泥地面上。 四肢抽搐了几下,死了。 看着屋顶悬挂的那盏昏暗的白炽灯,少年的眼泪流了出来。 无声的哭泣。 自己深爱的女子就要嫁入那深深大宅。 没有人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他爱了她有多少年。 在冰天雪地中,她是点亮他生命明灯的女神。 第一次接受野狼训练是在八岁。 小小的他被自己的父亲丢进狼圈,十几只被饿了数日的野狼围着他打转。 他哀切的看着那个被他称呼为父亲的男人,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骑着高头大马走掉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野狼扑了过来。 肩膀的一块肉生生被撕咬下去。 鲜血和他的哀鸣让其他野狼兴奋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复仇,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接受无数残酷的训练。 有时他也想过逃走,但每次看到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兀自落泪,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母亲?他脑海中的母亲是模糊的。 一头头野狼扑来,八岁的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疯狂地扎去。 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他匍匐在地上。远处有一只野狼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狼,是群体攻击的动物,为何这头野狼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 野狼缓缓地朝自己走来。 小小的他举起匕首。 野狼低下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脸。 温热的感觉让他诧异地以为这是一只懂人性的大狗。 突然,野狼的双眸流露出冰冷彻骨的杀意。 尖利的牙齿朝他的头部咬去。 瞬间,小小的他惊呆了。 “砰”一声枪响,野狼呜嗷一声跌倒在地。 小小的他手起刀落,生生将野狼的脖子彻底切断,血喷涌而出,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血红的落雨簌簌地落下。 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手捧一把冒着青烟的火枪,哭道“凯哥哥——”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云儿——” 他彻底昏了过去。 冰天雪地,三天三夜,他被她藏在一处山洞,她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温暖着他。 篝火的火光中,他缓缓睁开眼睛。 她已经被寒冷冻僵。 心疼。 他翻身将她护在怀中。 篝火熄灭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残酷的训练不断升级,每当他要坚持不下,即将放弃,任凭生命消失时,她都会在最后关头将他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 他是军中高官的公子,她是他家养的戏班的班主的养女。 两个小小的孩子互相温暖着。 他爱她,刻骨铭心。 她爱他,矢志不渝。 他不知道自己会死于何时,他将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恰是这份埋藏让他错失了她。 看着地下室内的灯光,满身鲜血的少年突然一个转身,远远的一堵墙壁上张贴着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个雍容端庄睿智的女人,女人的眼神带着凌厉之色。 少年突然从腰间拔出两把手枪,猛然朝画像开枪。 当画像被彻底打烂时,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从墙壁后走了出来。 少年骇然地看着男人,诺诺道“父亲——”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锦衣华裳 刀疤男人缓缓走到单凯的身边,伸出手来。 大手在半空中停住了,终究是又收了回去。 单凯困惑道“父亲——” 刀疤男人转过身去,背着双手走了。 “东北现在乱得很,近期不要回去——” “父亲,究竟出了什么事?”单凯着急道。 “一切以复仇为重,无论出什么事,都有你爹我顶着,你就放手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刀疤男人消失了。 单凯感觉到莫名的凄冷。 这个男人,这个自己称呼为父亲的男人,自小他对他一直充满着惧怕,愤恨,怜悯,甚至是同情。 此时他又有种莫名的心疼。 抬头看着远处那张被打烂的画像,无比的愤恨涌上心头。 手枪再次举起。 这次不为自己的母亲,不为自己的父亲,只为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 子弹带着呼啸穿射而出,正中画像上那个千疮百孔的女人眉心。 …… 七月,荷花别样红。 清晨,头遍鸡叫,云水镇立时开始喧闹起来。 今日是许家少爷大婚的日子,也是云水镇千百年来最热闹的时刻。 早在一日前赶来的富贾名流记者等就将云水镇所有客栈都包下了。 多方军阀政客携带着家眷来此寻一番热闹,早早住进了许家大宅。 更有一个个白得慎人的外国女人们穿着洋裙,举着花伞来到云水。 各种豪华的轿车令整个云水古镇变得逼仄的很。 记者们穿梭在云水的大街小巷,犹如得了大奖般兴奋。 云水古镇张灯结彩,家家房前悬挂着红色的绸缎和红灯笼,人人穿着喜庆的衣裳。 许家绣坊养活了大半个云水人家,因此人们在心里爱护着这家百年绣坊,不管许家和林家如何争斗,在外来人面前,云水人自然而然地维护着绣坊的声誉。 一声鸣锣,鼓乐手吹吹打打,迎亲队伍朝吕家班戏园走去。 黑色丝绸的长袍,红色袄子,金色马褂,头戴花翎。 林岳宇骑在一匹琉璃紫的高头大马上,表情复杂。 今日是他和聂云儿大喜的日子,但他隐约有种被众人窥视的感觉。 迎亲队伍停在戏园外,鞭炮齐鸣。 一个富贵的新娘被两个丫鬟搀扶着从内堂走出。 新娘上身内穿红娟衫,外套绣花红袍。 红色的大缎上用金线绣制着金色的龙凤呈祥,三层罗袖上,每一层以金线绣了一圈彩蝶。 花团锦簇,每一条丝线都带着巨大的诚意。 立领上绣制着一圈花好月圆。 衣襟下摆是京绣里最繁复的海天明月。 巨大的,多层的裙子上渐变地绣制着千娇百媚。 金光闪闪的凤冠,飘逸的红方巾,项圈天官锁,红缎绣花鞋。 新娘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肩上挎个子孙袋,手臂缠着“定手银”。 长二十八米的红色霞帔被十二个着了红色礼服的八岁女童拖举着。 缓缓行进在红色的地毯上,隐约可见红方巾内女子的泪水。 苏州最有名气的喜婆用戴了五个大金戒指的手挑起红色花轿的帘子,新娘站在花轿外,回头朝戏园张望。 那一个个站在窗口朝外张望,眼含热泪的,都是自己的师兄妹。 那一个个围聚在戏园的百姓都是听过她的戏文的人。 女子深深地啜泣着。 那个她最亲的老父亲此时正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喘息着。 回头看着那个骑在大马上的男子,女子将红方巾放下,弯腰步入花轿。 一声高喝,八个穿着红褂红裤的汉子将花轿抬起。 花轿的窗帘被挑起,美艳的新娘朝外张望了一下。 镁光灯闪烁着,记者们纷纷抓拍着,唯恐遗漏任何一个美丽的瞬间。 彩狮舞动,蛟龙嬉耍。 整个云水雷动。 这一场大婚夺了人眼,摄了人心。 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甚至是包裹礼品的包袱皮都采用了最豪华的苏绣设计。 茶盏被放置在精美的布垫上,每一个凳子都覆盖着金玉满堂的坐垫。 穿梭在众人中的丫鬟们人人穿着让人眩目的锦衣。 眼花缭乱,参加婚礼的人们仿佛是在参观一场苏绣展示的盛宴。 有人欣赏到忘情,甚至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婚礼。 有人羡慕,有人嫉恨,有人盘算,有人惊诧。 许茹宝和郝兆飞坐在铺了红毯的平台上,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 这一拜,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儿子真正的认祖归宗了。 郝兆飞眼含热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林岳宇茫然地跪倒在地,和新娘一起朝许茹宝郝兆飞拜去。 许家大宅外人群中,一个以斗笠遮面的男人心痛地落泪了。 他急匆匆地扒开人群朝荷塘村走去。 男人手心里握着一柄木头雕刻的小手枪。 许家大宅里那个人人瞩目的少爷在很小的时候,曾多次央求这个戴斗笠的男人为自己雕刻一把木制小手枪。 他常常呵斥,道“去玩,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知道他要大婚了,这个没有血缘却养育他长大的爹流泪寻到一棵椴木,用消瘦的从来只拿钢笔毛笔,从来不曾拿过匕首的手一点点地雕刻起来。 他是个经历多年商海鏖战的老者,但他绝不是一个好的雕工。 一次次地割破手指,一次次地失败。 终于在大婚的前一晚,他雕刻好了一把精致的木头小手枪。 内心挣扎纠结了许久,他终究是随着人流来到许家大宅外。 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走过去,不可以打扰他的大婚。 他只想来这里默默地看看,把自己对他的祝福悄悄地送上。 可他还是落泪了。 林岳宇在大婚上这一跪让整个云水人如释重负,以后大家可以放宽心地称呼他为“郝少爷”,再不会凭白地挨上一拳或一脚。 许茹宝微微笑。 她在内心仔细地计算着这场大婚会给自己的绣品公司带来多少后续订单。 …… 所有客人中,唯有一人是许茹宝最为重视的,也是她最为恭敬地接待的。 赵德,苏州警局局长。 许茹宝,郝兆飞频频向赵德敬酒,众人都能看出这两家是世交。 赵德身边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妇人不断地用胳膊碰着身边的一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的表情复杂。 男子叫赵伯年,是林桐卓的同窗好友,刚刚从美国归国。 知道林岳宇大婚,他兴冲冲地来了。 但他震惊了,他不知道在一年内,林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儿。 他急切地想去寻林桐卓,但被自己的娘亲一把拉住。 “你是傻了,还是呆了?林家已经失势,如今有脸面的是许家。你要敢去寻那瘫子,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赵伯年看着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林岳宇,林岳宇朝赵伯年举起酒杯,哽咽道“伯年大哥——” 赵伯年在林岳宇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单纯,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岳宇的后背,似在安慰林岳宇,又似在安慰自己。 …… 众人没有注意到一个女子起身朝后院走去。 女子正是这场盛大的婚礼的所有用品的设计者——孟水芸。 不能忤逆许茹宝的邀约,她来参加了婚宴。 此时,她想去这宅子里转上一转。 一年前,她被抢到了这里,一年后,她亲手设计了这场豪华的大婚。 众人知道她是许茹宝最器重的设计师,众人知道她是许家绣坊的孟经理,众人也知道她曾是这宅子里的二少奶奶。 没有人阻拦,人人朝她恭敬地称呼一声“孟经理。” 缓步来到沧月轩,紫薇花簇簇,那株总是晚开的石榴花还没有开放。 回想起在这石榴花下,那个英俊的男子霸道的朝自己俯身,想起那个会旋转,会唱歌的洋娃娃,想起那个奇特的望远镜。 孟水芸落泪了。 继续前行,绕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后花园。 来到亭廊,一年前,林梧城在这里教会自己写字,一年后的今天,她已经能流利地书写自己的心意,看得懂任何报纸画报。 她再不是那个山里的村姑,她是人人瞩目的中国第一大绣坊的样品间的经理,她管理着中国最优秀的二十多名苏绣设计师。 她可以直抒胸意地挥毫泼墨,她可以利用光影关系用魔术的手法展现逼真的人间世界。 想起那个煮雨的老人,想起熔岩洞中的那个斑驳的女子,想起自己的师傅萧竹,孟水芸扶住了墙壁。 眨眼间,自己就来到这个林纪楠最为看重的祠堂。 竹林飘摇。 身为林家的二少奶奶,为林家的仇人做着设计师。 内心的苦痛不是旁人能了解的。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祠堂的围墙上一闪而过。 孟水芸惊骇地躲避到竹林中。 那人矫捷的身影仿佛是一个男人,在祠堂的屋檐上疾步如飞。 尽管面部遮挡着面纱,但孟水芸还是看出那人正是林家曾经的那个丫鬟宛儿。 在孟水芸困惑之时,一群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苏州警局局长赵德。 赵德显然非常熟悉这套大宅,一路走走停停,仿佛在欣赏着这宅子里的景致。 躲避在竹林中的孟水芸看到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眼中的精锐。 赵德一步步地朝竹林走来。 心惊的孟水芸骇然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如果被人发现自己躲避在竹林,该如何解释? 忽然一人大声豪气地说道“哎呦,这不是赵局长吗?” 众人回头望去,来者竟是一个穿着肥大窄袖镶边不开叉的蒙古袍的男子,男子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一个憨厚之人。 赵德大笑着迎了上去。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噶达梅林老弟,达尔罕王爷可好?” 被称呼为噶达梅林的男人朝赵德抱拳,道“王爷挺好的,只是王爷一直记挂着赵局长家的金丝雀——” 赵德哈哈大笑道“只要达尔罕王爷不惧怕他的小福晋,我赵德乐得将那金丝雀送于王爷。” 被称呼为噶达梅林的男人会心一笑,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分明在注视着竹林里的孟水芸。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陪你踏万里颠簸 …… 被称呼为噶达梅林的男人大声道“赵局长,王爷让我给您带来了神秘的礼物。” 赵德挑起眉毛,好奇道“哦?” 噶达梅林弯腰指着前面的一个角门,道“请赵局长移步——” 赵德哈哈大笑着迈步朝角门走去。 众人跟随而去。 走到角门,噶达梅林回头看了一眼竹林,憨厚一笑。 待众人走散,孟水芸走出竹林。 为何这个身穿蒙古袍的男子会为自己解围?孟水芸百思不得其解。 手握丝巾,漫步在这老宅子里,感慨良多。 忽闻一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来人是许家绣坊的绣娘何曼婷。 “孟经理,你快去正堂,许董着急着呢。” 尽管困惑,孟水芸还是提起罗裙急匆匆地朝许家正堂走去。 远远的听见许茹宝的笑声,间或有噶达梅林的笑声。 待孟水芸出现在正堂前,屋中的众人都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一个老者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能设计出这些精美绣品的竟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难得,难得啊。”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子羡慕地说道“有这样的女子在,许董,你想不发财都难啊。” 众人纷纷赞扬孟水芸是佳人佳术佳品。 许茹宝指了指站在正堂内的身穿蒙古袍的男子,道“这位是达尔罕王爷的上军使噶达梅林,掌管着科尔沁草原的雄兵,他是一位真正的草原英雄。” 孟水芸连忙俯身朝那男子拜去,道“水芸见过上军大人。” 男子哈哈大笑着,道“王爷听闻江南出了个心灵手巧的女子,能画得了禁烟的大作,能设计得了新女性的宝物,更能手描绣绘美好,故而王爷特派我来江南请这位姑娘前往王爷府,好好感受一下我们大草原的广阔无垠。王爷不吝金钱,只为得这世上最壮阔的绣作,送这世上最尊贵的友人。” 见孟水芸不解,许茹宝微笑着拉过孟水芸的手,道“达尔罕王爷想邀请你去他们府上设计一幅巨大的苏绣壁画,要送给尊贵的友人。但需要你在王爷府里亲自描绘,直到王爷满意,才能成为最终定稿。” 噶达梅林走到桌子前,拍了拍桌子上的一个厚重的木匣子,道“王爷为表示自己的诚意,特让我带来一万大洋的银票做为诚意金,若定稿,这些就做为预付金。最后成品,王爷会亲自来取。到时再奉上另一万大洋。” 众人羡慕地看着许茹宝,一人道“许董,看来,王爷真的很在意这幅苏绣壁画啊。” 有人道“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友人是哪一位呢?” 众人纷纷猜测。 许茹宝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你到过苏州,到过香港,独立带队去过上海,这次我有意让你独立跟随上军大人前往科尔沁草原,你可有顾虑?” 孟水芸没想到许茹宝会让自己独自跟随一个陌生人前往遥远的大草原,心下震惊。 一人道“孟经理,你的家人众多,自会照顾你的丈夫,两万大洋是一笔非常大额的订单,非常值得你为许家绣坊一搏。” 一直默默审视孟水芸的赵德微笑道“姑娘可是顾虑一个女儿家路上不方便?我那府中有一琴师,正好也要前往王爷府,你二人可在路上做个伴。” 噶达梅林猛一拍胸脯,大声道“我噶达梅林是草原的儿子,是翱翔蓝天的雄鹰,怎么可以让姑娘被歹人欺辱?姑娘尽管放心。” 许茹宝抚摸着装满银票的木匣,道“一个优秀的设计师要能独立地走遍名山大川,更要独立地应对这世间百态,如果没有独立的精神,又如何能创作出真正属于自己风格的绣品呢?” 众人所讲都有道理,想到这两万大洋也能为绣坊的工人和绣娘带来许多的收益,孟水芸朝噶达梅林拜去,道“水芸就随上军大人一去就是。” 噶达梅林拍了拍手,一个身穿蒙古袍的汉子手捧托盘走了过来。 从托盘上拿起一条白色的哈达,噶达梅林双手托举围绕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噶达梅林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朝孟水芸深鞠一躬。 “科尔沁的草原儿女们欢迎我们尊贵的格桑花女神——” …… 荷塘村。 当众人听孟水芸说自己要随几个蒙古族男人前往千里之外的科尔沁草原,均是大吃一惊。 众人纷纷忧虑地劝说孟水芸不要头脑发热,毕竟一个女人长距离的跋涉,一是水土不服,二是多有不便。 孟水芸自然明白众人担心的是一个女人的名节,此去千里,谁知道路上会出现什么事情呢?那个没有谋过面的王爷又会什么样的人呢? 就在孟水芸忧疑不定时,林桐卓拄着拐杖从屋子里缓慢地走了出来。 “想来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能设计出让那王爷满意的巨幅壁画,水芸就会更上一层楼。多出去见识一下,也能开阔她的视野,也才能设计出更多更好的绣品。” 安容顺生气地说道“桐卓,你傻了?” 林纪香忧虑道“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现在不太平,听说啊,东北那边经常有山匪出没,草原上也经常有盗马贼——” 林桐卓不去理会众人,拉起孟水芸的手,缓缓道“你不可能永远都是一个绣娘,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一个设计师,你有更广阔的天地,做你想做的。” 孟水芸激动地看着林桐卓,眼泪掉落在林桐卓的手上。 “你就不怕我一去不返?这世上的坏人如此之多。” 林桐卓伸手摸了摸孟水芸的头发。 “我的心陪你踏万里颠簸,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 七月十九日下午。 梨子江畔。 许茹宝用隆重的仪式欢送孟水芸和噶达梅林上军使。 驳船里除了孟水芸,噶达梅林,五个蒙古族兵士,还有一个淡上铅华的女子,女子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该女就是赵德和噶达梅林口中那个达尔罕王爷所中意的金丝雀——江南名伶“紫蔷薇”。 紫蔷薇自幼便是哑女,人也冷漠,独对古琴有很好的造诣,人称她早已和她手中的那把古琴合二为一。 驳船会带着众人前往上海,在上海,众人又会转乘轮渡前往葫芦岛,在葫芦岛有达尔罕王爷派来的专门的迎接车队。 驳船开动了。 孟水芸朝站在岸上的人们挥了挥手,孟木娘和于德胜,泪眼迷蒙。 云水镇火车站。 一个头戴礼帽,手拄拐杖的男子缓缓走来。 男子戴了一个硕大的墨镜,将脸孔几乎全部遮挡住。 突然电铃声响起,众人纷纷朝入口涌去。 男子被拥挤的人群挤得踉踉跄跄。 但男子终究上了火车。 当男子寻到靠窗的位置,火车猛然动了起来。 男子连忙用拐杖抵在地上,一手抓住座椅的靠背。 孱弱的他坐到座位上,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致,心潮澎湃。 孟水芸的上海之行,他恍惚地感觉自己要失去这个自己默默爱了十多年的女子。 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要呵护他爱的女人,他要恢复林家的荣光。 到了苏州,他要转乘前往上海的火车,希望在上海能赶上那班前往葫芦岛的轮渡。 …… 荷塘村。 安容顺看着一张信纸,摇摇晃晃地朝后倾倒。 林纪香和秋嫂连忙搀扶住安容顺。 林纪楠弯腰从地上拣起那张信纸,信纸上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足见写信人费尽了气力。 “娘,爹,儿子不孝,不告而别。 儿要寻找恢复林家荣光的本金,林家不会倒。 卓儿亲笔。” 奇峰低声道“老爷——” 林纪楠点了点头。 奇峰走了。 本熙熙攘攘热闹的荷塘村一下安静了许多。 安容顺开始日日以泪洗面,她的心时刻悬挂在嗓子眼。 孟木娘和于德胜亦是心惊。 张芝兰去庙里请回来一尊观音菩萨,众人每天定要给这尊菩萨上一柱三尺香。 保佑家人平安,保佑否极泰来。 奇峰站在空旷的苏州火车站,犹豫着。 突然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去,那人扬了扬手中的两张开往上海的火车票。 “二少爷——”奇峰的眼泪夺眶而出。 从小一起长大,从云水到苏州到英国,一路相伴,两人早已有了默契。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上海码头。 孟水芸举目四望,此时那个调皮的褐发青年在哪里呢? 希望自己能在师傅萧竹移居上海之前赶回云水。 众人上了一艘巨大的轮渡,高级船舱,可以看到最美的景致,最广阔的海面。 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上甲板,进了普通船舱。 孟水芸诧异地摇了摇头,心道:怎么会呢? 巨轮起航了。 孟水芸透过船舱的玻璃看着大海上一群展翅高飞的海鸥,心潮起伏。 普通船舱。 林桐卓和奇峰坐在一起,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忽然一个穿着白色袄子,黑色裙子的女子拖着几个大大的皮包走了进来。女子旁若无人地举目四望。 当看到林桐卓时,女子笑了。 奇峰诧异地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女子将几个大大的皮包堆放到一边,微笑地看着奇峰。 奇峰愕然。 一直在沉思的林桐卓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女子走到身边。 女子看了看林桐卓,又看了看奇峰,猛然坐在了两人中间。 本就是两人的座位,女子这一挤,奇峰险些跌倒在地。 奇峰有些生气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女子朝奇峰微微笑,又扭头看着一脸诧异的林桐卓,道“挤挤就坐下了。” 奇峰张了张嘴巴,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脸一黑,奇峰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女子笑了,挪动到原本属于奇峰的位置。 奇峰气愤地说道“你——” 女子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一把糖果,道“谢谢啊——” …… 第一百五十章 策马而来的承诺 奇峰无奈地看向林桐卓,林桐卓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姑娘尽管坐便是。” 说完,和奇峰一起坐到了地上。 女子朝二人微微笑,索性依靠在船舱上,将双腿抬到椅子上。 奇峰懊恼地说道“二少爷,凭什么啊,就因为她是个女的?” 林桐卓安抚地拍了拍奇峰的肩膀,道“第一她是个女人,第二她是个病人。” 奇峰几乎要从地上跳起。 “病人,您看她活蹦乱跳的,怎么就是个病人?” 林桐卓不去解释,只是安抚奇峰“地上一样,不耽误休息。” 奇峰愤懑道“规则是什么?买票又为了什么?” 女子看了看二人,笑道“难为二位了——” 说完,女子猛的将两个鞋子拿掉。 连带袜子被拽掉。 满是水泡的双脚已经溃烂许久。 药味,皮肤溃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奇峰猛的捂住了鼻子。周遭的几人纷纷侧目,捂住了口鼻。 女子耸肩道“我知道规则不该给人情让路,但我也是无奈。我一个女人家坐在地上,总是不合适。我若是把双脚敞开给众人看,又是不雅。索性就做一个霸道的人。” 有人道“小伙子,她一个姑娘家,双脚溃烂这样,就让她坐吧。” 另一人道“是啊,是啊,你个大小伙子总比姑娘家要方便些。” 看着周遭人的目光,奇峰张了张嘴巴,委屈地心道:哦,还是我错了?我又不知道她脚这样啊。 林桐卓笑了笑,朝窗外望去。 众人不语。 一路之上,女子不时为自己的双脚换药,腥臭之味让周围人忍受不了,唯独近在咫尺的林桐卓毫无嫌弃之色。 女子从包里翻出一本画册,目光时而落在画册上,时而火辣辣地盯着林桐卓。 奇峰显然注意到了女子的“不怀好意”。 不时的,奇峰便会问林桐卓“二少爷,二少奶奶现在该吃饭了吧?”“二少爷,你在为二少奶奶担心吗?” 林桐卓看着窗外的大海,任凭奇峰一个人自言自语。 突然几声巨大的爆炸声,轮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有人大喊“是吴佩孚的卫队——” 时值第一次直奉大战刚刚停战不久,人人惧怕又是两派打了起来。 船舱里的人们紧张地乱作一团,唯独一人神情自若。 几声鸣枪,轮渡停止了行驶。 一群军士将各个船舱的入口控制住了。 一个营级的军官带着十几个军士走进船舱。 人人惧怕地蜷缩着。 那军官走到女子身边,俯身拜去。 “属下傅凌天来迟了,让小姐受苦了。” 女子微笑。 “只是脚上起泡,一点小伤。” 自称傅凌天的军官朝身后几个军士喝道“速将小姐移到舰上。” 两个军士走了过来,搀扶起那女子。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女子朝林桐卓微笑道“慕青今日占了林公子的座位,他日定当报公子不嫌之恩。” 林桐卓惊诧,眼前这个女子为何知道自己的姓氏? 女子在两个军士的搀扶下,走出了船舱。 一艘军舰紧紧停靠在轮渡旁边。 在众人惊诧羡慕的目光中,女子在众多军士的保护下上了军舰。 军舰渐渐远去。 女子站在军舰的甲板上,深情地注视着普通船舱的入口。 她以为那个驰骋赛马场的王子只是画报上的影子,没有想到会在回国的轮渡上看到。 尽管那个王子双腿似有残疾,但英俊的面庞依旧洋溢着一个年轻骑手特有的风采。 汽笛响起,轮渡继续起航。 人们兴奋了,纷纷议论着这个用军舰来迎接的女子。 吴慕青,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亲侄女,因为吴佩孚发妻张佩兰没有子嗣,加上吴佩孚是个三不元帅“不借外债,不入租界,不纳小妾。” 所以吴佩孚膝下并无亲生子女。 侄女吴慕青成了吴佩孚和张佩兰夫妻两人的精神寄托。 无论在帅府,还是在任何场所,吴慕青永远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不是大帅府的公主,胜似帅府公主。 人们突然反应过来,军舰出现的地点在天津海域,是吴佩孚控制的势力范围,再继续前行就是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势力范围,难怪吴佩孚会用军舰在这里将轮渡劫住。 只是这个帅府的公主为何会一个人从上海上轮渡的普通船舱呢? 众人不解。 又有谁知道这个帅府的公主随身携带的那些皮包里是整整三万六千八百六十二只苍蝇的“尸体”呢? 特立独行永远都是这个女子的标签。 …… 高级船舱。 孟水芸惊魂未定地看着窗外那个渐渐远去的军舰。 就在刚才,几个军士将高级船舱的入口封锁了。 性格爽直的嘎达梅林和几个属下险些和对方发生冲突,剑拔弩张的阵势让孟水芸骇然。 倒是那个哑女琴师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仿佛身边一片静寂,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平静的大海,洁白的云朵。 再有一日,便是葫芦岛了。 从没有见过草原,孟水芸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个单纯的姑娘,怎么知道波澜不惊的壮阔草原同样也有血雨腥风呢? 葫芦岛。 十几辆军车停靠在码头上,列着隆重的阵式欢迎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苏绣设计师。 几个草原女子将孟水芸搀扶上军车。 一声呼啸,十几辆军车隆隆地朝科尔沁草原开去。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年轻人正坐在一辆雇佣来的马车上跟随而来。 …… 科尔沁草原。 湛蓝如洗的天空飘着几点淡淡的白云,羊群和牛群在无垠的碧绿中浮动着。 清香的草木味让人如痴如醉。 马队护卫着十几辆军车朝王爷府进发。 烈马的嘶鸣声,军车的隆隆声让一个正在挤牛奶的姑娘站了起来。 “其其格,是你阿爸回来了吗?”盲眼的女人问道。 十六岁的其其格以手遮挡阳光朝远处张望着。 突然,身穿长袍的其其格跳了起来,欢喜道“是我阿爸,我阿爸回来——” 其其格的欢喜声震惊了几个蒙古包里的人们。 人们纷纷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 嘎达梅林站在一辆军车上,朝远远跑来的众人,挥动着手中的袍子。 “哦——哦——我嘎达梅林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牧民蜂拥而来。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由嘎达梅林亲自去迎接的江南女子长的样子。 不多时,军车和马队就彻底被包围了,举步唯艰。 十六岁的其其格搀扶着盲眼的女人站在人群外,焦急地喊着“阿爸——阿爸——” 十几个小伙子骑着烈马快速奔跑而来,经过马队和车队时,小伙子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疾驰而过。 嘎达梅林兴奋地喊道“追——” 十几辆军车,二十匹马的马队朝那十几个小伙子追去。 草原青绿,蓝天碧洗。 跨过一道道土丘,略过一座座白色蒙古包,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众人众车,你追我赶,黄烟滚滚。 牧民们,女人们,孩子们纷纷走出蒙古包,高声呼喊“嘎达梅林——” 一只雄鹰在蓝天上滑翔着,深邃的双目俯瞰着大地。 突然,雄鹰直直地射向大地。 雄鹰再次腾上天空,雄鹰的双爪抓着一条丑陋的毒蛇。 那毒蛇用身子紧紧地缠绕着雄鹰的两个爪子。 苍茫的天空中,雄鹰和毒蛇激烈地搏杀着。 嘎达梅林从身上掏出一把火枪,瞄准了那只毒蛇。 砰然一枪,毒蛇掉落了下来。 嘎达梅林一个跃起,快速地投掷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带着凛寒之气正中毒蛇七寸,生生将毒蛇的头部切了下来。 之前那十几个快速地策马奔跑的小伙子纷纷朝嘎达梅林而来。 人人眼睛里涌动着敬佩的泪水。 “嘎达梅林阿爸——” 嘎达梅林哈哈大笑,道“还不快回去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明天就是赛马会了,谁才是真正的草原之子,就看明天了,你们都是我嘎达梅林的儿子,不要丢了你们阿爸的声名。” 十几个小伙子齐声道“绝不辜负阿爸。” 说完,小伙子们齐齐扬鞭,策马而去。 …… 达尔罕王爷府。 一众人等早已得了消息等候在王爷府的大门外。 孟水芸从车里走下,惊诧于眼前这座庞大的迥然于江南的建筑。 穹拱大楼犹如一个巨大的半球扣在地上。楼顶塑有凌空奔驰的骏马,简单的白墙上用浮雕的形式刻画着万马奔腾的景象。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浮雕给墙面投下了美丽的阴影。 大楼四周用蒙古族传统纹样做图框,整栋大楼色彩只用了紫灰色调。屋顶上有装饰烟囱,做的很别致,有点类似羊的羊角。 白色的王府大门外,十几个着了贵装的蒙古族女子正朝孟水芸微笑。 在这一众女子中,孟水芸一眼就认出那个久闻大名的女人,那个达尔罕王爷最喜欢,最惧怕的小福晋——朱博儒。 朱博儒着了一红色单布镶边绸缎长袍,长袍外套金银丝绸边坎肩,腰间垂着几串黄色绿色蓝色的丝穗。脚穿一双布制绣花靴子。 两条黑又亮的辫子垂于胸前,辫子缀以镶嵌着珍珠或珊瑚的银饰。 朱博儒头部带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发箍,额部垂着金色的流苏,额部两侧有流穗,缀满金银饰,瑰丽华美。 朱博儒的一只手被一个周身镶金戴银,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拉在怀里。 那老男人正瞪着一双臃肿的鱼肚眼贪婪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朝那鱼肚眼的老男人俯身拜去。 “许家绣品公司孟水芸见过王爷——” 不等那鱼肚眼的老男人说话,一只纤细柔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孟水芸的手。 “妹妹,还真是个美人,江南美人——”朱博儒的眼神里透着无比嫉恨的杀气。 …… 远远的一座山丘上,两个年轻人正骑在灰色的乌珠穆沁大马上。 那个英俊的男子将望远镜放下,道“走,我们先去看看赛马会的场地。” 另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着急道“我们不要想办法进入王府吗?” 英俊的男子微笑道“当然要进王府,但要那个老王爷用隆重的礼节请我们进。” 不等那面色黝黑的青年言语,英俊的男子猛一甩鞭子,身下的乌珠穆沁大马快速奔跑起来。 两匹乌珠穆沁大马朝科尔沁草原一年一度的赛马会的会场跑去。 阳光下,英俊的男子白皙的鼻翼上带着些许的汗珠,一双美丽的深情的眼睛里是高贵的王子气质。 在马下,他是孱弱的需要拐杖支撑的文弱男子。 在马上,他永远都是一个让无数女人疯狂,让无数男人折服的王子。 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这个折翼的骑手,要在这里腾空。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本万利 达尔罕王爷用高规格的迎接仪式和欢迎宴接待了孟水芸和琴师紫蔷薇。 由于第二日便是科尔沁草原一年中最盛大的赛马会,众人吃过宴席便早早歇息。 达尔罕王爷嘱咐王府中的众人好生伺候孟水芸和紫蔷薇,不要丢失了草原人的热情和厚道。 第二日一早,隆隆的几声火枪的响声。 几个王府的女子急匆匆地敲响了孟水芸和紫蔷薇的房门。 洗漱完毕,吃过草原特有的早饭,两位江南姑娘走出房间,来到王府大门外。 王府的一众女子各自都骑在高头大马上。 小福晋朱博儒骑在一匹白色的大马上,英姿飒爽。 朱博儒微笑道“王爷已经带着人早早去了会场,孟姑娘和蔷薇琴师可会骑马?” 孟水芸在朱博儒的眼睛里看到了嘲弄,四望,根本没有马车和军车。 不等孟水芸言语,紫蔷薇走到一匹镏金乌血宝马面前,轻轻抚摸了那马的面颊几下。 紫蔷薇忽然一个跃起,翻身上马,猛一带马缰,那镏金乌血宝马立即像箭一样穿射出去。 朱博儒哈哈大笑着,猛一甩鞭子。 众女策马而去。 孟水芸没有想到自己刚到王府的第二天,小福晋就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众马奔腾而去,搅起浓烟滚滚。 一个十六七岁的穿着土布袍子的女孩从滚滚烟尘中钻了出来,女孩胯下是一匹红色的三河马。 女孩莞尔一笑,道“姑姑,快上来,人们都在等你了——” 孟水芸惊喜道“其其格——” 昨日,孟水芸坐在军车里曾听到有人喊这个女孩为其其格,而这个女孩称呼嘎达梅林为阿爸。 其其格伸出手来,道“姑姑——快啊,上来。” 孟水芸将手放到其其格的手心,其其格猛一用力,将孟水芸拽上了三河马。 其其格认真道“姑姑,可要搂紧了。” 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女孩,一口一个“姑姑”叫得孟水芸有些不好意思。 其其格轻轻拍了拍三河马的马头。 红色的三河马立刻快速地奔跑起来。 孟水芸害怕地搂紧了其其格的腰。 漫天遍野的格桑花,犹如一条壮阔的彩色地毯,绵延万里。 红色的三河马驮着两个美丽娇俏的女子在这地毯上快速地奔跑着。犹如一条红色的流线在一幅巨大的锦缎上滑行。 其其格是个爱笑的女子,一路之上,咯咯的笑声不停。 从其其格的叙述中,孟水芸了解到原来其其格和昨日看到的那十多个策马奔跑的小伙子都是嘎达梅林收养的孩子。 他们的爹娘都是草原上普通的牧民,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成了孤儿,善良的嘎达梅林和他的妻子收养了他们。 嘎达梅林是人们心目中的草原英雄,包括他的妻子,那个盲女。 一次泥石流,为了救其其格脱险,嘎达梅林的妻子被混杂了树枝和乱石的泥水卷走了。 当人们找到她时,她浑身遍布伤痕,一双眼睛更是被带着尖利棱角的乱石划伤。 其其格抹了抹眼泪,笑道“我阿爸阿妈就是这草原的神,有我阿爸阿妈在,草原永远都是美丽的。” 当其其格再次唤孟水芸为姑姑时,孟水芸眼含热泪地应了一声。 …… 赛马场。 人山人海,人人盛装。 赛马场北侧搭建着宽大的平台,平台上是凉棚。 来自草原的十多位王爷带着家眷齐齐坐在平台上,做为今年的东道主达尔罕王爷面色略带愠怒。 他本意是想让自己的小福晋朱博儒带着众人乘坐豪华的马车而来,一是为了向众人显示自己多么重视“艺术”,一是向那位来自江南的美丽的温婉女子示好。 没想到小福晋朱博儒不但忤逆了自己的意,还兀自丢下那姑娘一个人在王府大门前。 再有几分钟就是赛马会开场的时间了,想来那姑娘一定是不会出现了。鱼肚白的达尔罕王爷重重的捶击着椅子的扶手。 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子着急道“达尔罕王爷,为何还不开始?” 达尔罕王爷瞥了一眼那男子,道“扎萨克郡王,‘好饭不怕晚,好男不怕选’,急什么?你带够了本金吗?可不要像去年输得要赤脚走回去。” 被称呼为扎萨克郡王的男子恼恨道“我就不信,我还老走背运了。” 其他几个王爷纷纷笑道“你还真是老走背运,这么多年了,有十年了吧,你哪一年赢了钱?” 扎萨克郡王的双腿抖动着,人前一受刺激,他就有些尿急。 捂着下面,这个三十六七岁的男子着急地站起身来,急切地想去寻方便之所。 忽然听到人们的欢呼声。 抬眼望去,一匹红色的三河马正从赛马场的入口飞进赛场。 马上坐着两个美丽清纯的女子。 群情振奋,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雀跃的跳动起来,有人唱起了欢乐的蒙古族歌曲。 这些热情的,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哪里知道,那个坐在其其格身后的美丽女子早已心有所属呢? 没有想到自己来赛马场会引起这样的轰动,孟水芸的双颊飞上一片红晕,这红晕让她更加美艳,更加娇羞。 见惯了草原上的白云,见惯了草原上的彩虹,眼前这个坐在马上,身穿碎花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犹如最洁白的雪中花,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坐在平台上的十几个草原上的王爷人人看直了眼,那个鱼肚白的达尔罕王爷张大了嘴巴,长期吸食大烟造成的黄色大板牙透着骇人的贪欲。 突然,达尔罕王爷哎呦一声大叫。 小福晋朱博儒用尖利的指甲在他的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那个哑女琴师紫蔷薇犹如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冷冷地坐在两人身后。 来到平台前,下了三河马,孟水芸提起罗裙缓缓走上平台。 “水芸来晚了——” 孟水芸朝坐在平台上的众人深施一礼。 扎萨克郡王用手指挑了挑自己那两撇小胡子,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精瘦的小胳膊举了起来。 “不晚,不晚,‘好饭不怕晚,好男不怕选’。”扎萨克郡王呲着牙,嘿嘿地笑着。 早已等待在话筒前的嘎达梅林,大声道“一年一度的科尔沁草原赛马会现在开始——” 群情雀跃。 扎萨克郡王猛然夹紧双腿,道“我去去就来——” …… 扎萨克郡王酣畅淋漓地方便了。 自小就落下了毛病,凡遇到大事,或遇到紧张的事情,定是要尿急。 此次他带着最后的家底一万大洋来此赌马,若是失败,他就彻底成了负户,再无家财可挥霍。 他也就成了彻底有名无实的郡王。 整个科尔沁草原,他是最落魄的土默特蒙郭勒津后裔。若不是民国政府照顾,人们早就遗忘了有这样一个蒙古族郡王在。 扎萨克郡王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如果人们,尤其那十几个王爷郡王们知道自己只有一万大洋的本金,会如何嘲笑自己?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 一根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抬头看去,竟是两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 依照衣装,可见两人是汉族青年。如没有猜错,应是关内之人。 手拄拐杖的青年,缓缓将头上的礼帽摘下,将墨镜摘下。 “扎萨克郡王,我可助你成为今年赛马会最大的赢家。” 扎萨克郡王凄然一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扎萨克郡王,你还来说这些话,是在嘲笑我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本金?” 青年微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有一万本金。” 扎萨克郡王惊骇地提上了裤子。 “你怎么知道?” 青年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根据你这十年来的赌马记录和你的家资以及你拥有的辖地每年的地租。” 扎萨克郡王翻了翻眼睛,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输了,我不是连这一万本金都没有了?” 青年哈哈大笑,道“没有万一。这场赛马会,只有我能让你一本万利。” “一本万利?”扎萨克郡王几乎要笑了出来,心道:哪里冒出的傻子?竟然跑到草原上来吹牛皮。 青年朝旁边的皮肤黝黑的男子,道“我们走,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两人转身朝远处走去。 扎萨克郡王提着裤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思在快速地翻转着。 十年,自己输光了家财,也许自己就是晦气鬼,为什么不借着别人的手气翻翻本呢? 扎萨克郡王猛一跺脚,大声道“他娘的,不就是一万本金吗?我扎萨克豁出去了。” 青年回头朝扎萨克郡王微笑。 “我有两个条件。” …… 赛马会。 草原上的牧民们除了干活之外最经常的活动就是赛马,赛马是每一个草原之子的习惯。 每当草原举行赛马会,近者方圆五十公里。远者上百公里以外的牧民,纷纷驱车乘马赶来聚会,参加披红扎彩的长距离赛马。 赛马不分男女老少均可参加。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一起上阵,直线赛跑,其距离40、60、80、华里不等。为了减少马的负荷量,不论老少,大都不备马鞍,不穿靴袜,只着华丽彩衣,配上长长彩带,显得格外英武。 不同于汉口的赛马场,也不同上海的赛马场,在草原上的赛马,规律更难寻,所以赌马更大程度要靠运气。 扎萨克郡王坐在平台上,双腿不断地抖动着,两只手握成了拳头。 两撇小胡子有规律地颤抖着。 整整一上午,他都浑身“不自在”。 其余十几个王爷郡王都当他是在害怕即将面临的凄惨之状,因此众人都呵呵地笑着。 有人更是直言“玩不起,别玩啊。” 上午的比赛结束了,有人在唱票。 “扎萨克郡王,一万大洋本金,得三十六万大洋——” 众人,不,应该是整个科尔沁草原震惊了。 当那个唱票人念到其他人时,人人睁大了眼睛,十几个王爷张大了嘴巴,大声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只剩一万大洋?” 更有人大声嚷道“他娘的,不可能,我的八万大洋,我今年所有的地租——” 扎萨克郡王站起身来,两手举起,愣愣地看着远处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我的神啊——” 扑通一声,泪流满面的扎萨克郡王跪倒在地,朝那个拄着拐杖的青年拜去。 “你是天神之子——” 达尔罕王爷嘴唇乱颤,他不是心疼自己输了三万大洋,他是不相信向来被视为倒霉鬼的扎萨克郡王竟然以一万本金得了三十六万大洋。 坐在一众女眷身后的孟水芸看着那个拄着拐杖缓缓走来的青年,内心澎湃激昂。 四目相对,默默无言,情思涌动。 青年朝平台上的十几个王爷抱拳,道“简晟轩给诸位王爷请安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嘎达梅林 众人看着这个英俊的青年,均是心中不解,为何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岁的青年会有这样的能耐让一万本金在一个上午的赛事上获利三十六万大洋? 众人都是草原上长大的,更是多年赌马的老手,都是财大气粗的王爷,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唯独这一次,众人震惊,不解。 扎萨克郡王痛哭流涕地扑倒在自称为简晟轩的脚下,道“神啊——” “简晟轩”扶起激动的扎萨克郡王。 “扎萨克郡王,不要感谢我,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我们是互惠的。” 扎萨克郡王掏出手帕连连擦眼泪,道“你放心,我好歹是个郡王,绝对不会食言,你那百分之十的佣金,我定然不少给你。” 众人唏嘘感慨,都道扎萨克郡王拣了个大便宜。 扎萨克郡王走到达尔罕王爷面前,抱拳道“达尔罕王爷,我扎萨克的府第距离这里遥远,我可不可以用你的府第宴请这位天神之子?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达尔罕王爷快速地在脑海中盘算着。 他不相信这样一个拄着拐杖的青年真的会有如神算一样能赌马如此准。 见达尔罕王爷眯缝起双眼,扎萨克郡王说道“做人不能太贪,下午的赛事,我扎萨克退出。众人谁想雇佣这位天神之子?” 众人在上午的赛事上已经亏惨了,均想翻本。但明显“简晟轩”只能选择一个雇主。 达尔罕王爷眼神复杂地看着“简晟轩”。 “简兄弟,可否帮我玩上几回?” “简晟轩”朝达尔罕王爷抱拳,道“赌马是一件精神高度集中的事情,晟轩上午用脑很累,因此下午不想过度用脑,所以只陪王爷玩上几回。我们也以一万本金为定,我将这一万本金获利到五万,我们就收手。同样,我要收取百分之十的佣金。” 达尔罕王爷眯缝着双眼,连连点头。 输了钱财的王爷们纷纷期待下午的赛事,都想当场印证“简晟轩”是否是真的“天神之子”。 …… 上午通常是各种有钱的王爷土财下注,赌资巨大,赌上一上午,众人也就散了。 下午一般就是普通的牧民们在赌马,赌资微小。 林桐卓不忍心因为自己的私利损害众多牧民的利益,因此只承诺达尔罕王爷获利到五万就收手。 虽然是一个业余骑手,但许多年来,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的博物馆里翻阅了大量赌马的资料,专业的欧美赌马,亚洲赌马,各种民间的赌马,所有和赌马有关的资料,他都曾认真翻阅,认真研究过。 本是为了做一个优秀的业余骑手而去了解的边缘知识,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彩旗飘飘,群情激动。 上午的赛事,太多王爷土财,一般的牧民不敢押宝。 下午,人们早已急不可耐。 当着众人的面,林桐卓坐在一张桌子前,每一场比赛前,他会精心地勾选出他认定的那匹定会夺冠的赛马。 一场场比赛下来,众人,包括那位狐疑的达尔罕王爷早已折服。 林桐卓将面前各种赛事的众多马匹的牌子推到一边,微笑道“达尔罕王爷,已经获利五万。” 达尔罕王爷一把抓住林桐卓的双手,剧烈地摇晃起来。 “简兄弟,可否到我的王府里住上一段时间,为我讲讲马经?” 众人都在心里骂道“草原的野狐狸,哪里是想听马经,明白的就是想听赌马的经验吗。” 众人纷纷道“达尔罕王爷,扎萨克郡王,你们两个可是得了钱的,一定要好好盛宴款待这位简兄弟。” 达尔罕王爷摸着胡须,笑道“好,我请。” …… 夜晚。 达尔罕王爷府。 姑娘们跳起节奏明快的筷子舞,热情奔放的盅碗舞,风格独特的挤*奶舞;小伙子们跳起挺拔豪迈的马刀舞,步伐轻捷洒脱的驯马舞,剽悍英武的鹰舞。 带皮整羊、手抓羊肉、大炸羊、烤羊腿、奶豆腐、白菜羊肉卷、新苏饼…… 林桐卓和奇峰被当做上宾坐在达尔罕王爷的左首,孟水芸和紫蔷薇坐在右首。 其他人等依次排序。 小福晋朱博儒是达尔罕王爷府的真正女主人。 席间,她频频向众人敬酒。 林桐卓向众人详细讲解着各种马匹的耐力,时速,根据蹄印如何判断一匹马的最快时速;根据场地,判断一匹马会相对损失多少耐力。 虽然众人都是草原长大的,更是有着多年赌马经验的老手,但从没有人想到赌马会是如此系统,如此规范的一个过程,用林桐卓的话讲,赌马不仅仅靠的是经验,更是排列组合数理,甚至是生化,多方面结合的综合结果。 众人虽听不懂林桐卓口中的那些名词,但众人知道眼前这个青年绝对是一个赛马场上的真正高手。 愿赌服输,众人敬佩地纷纷举杯盛赞“简晟轩”是一个真正的赌马高人。 在达尔罕王爷一再邀请下,在扎萨克郡王力劝下,“简晟轩”终于答应带着自己的表弟“温舒玄”在达尔罕王爷府第里住上一段时间,为王爷府里的骑兵们讲解“马经”。 席间,孟水芸默默听着“简晟轩”侃侃而谈。 这个温婉的女子在心中道:桐卓,没想到你还这么能说—— 达尔罕王爷让琴师紫蔷薇为众人弹上几曲。 紫蔷薇抱了古琴走到地中央,轻轻抚弄,几曲缠绵的江南名曲流动出来。 众人纷纷夸赞达尔罕王爷是一个文雅的男子,不比其他王爷是个糙汉。 达尔罕王爷得意的笑。 轻抚胡须,心道:不文雅,怎么能搭上日本天皇? 就在众人欢喜时,忽然一兵士匆匆跑了进来。 达尔罕王爷大怒“什么事情?没看到诸位王爷都在此饮酒?” 那兵士扑倒在地面,大声道“科尔沁草原的穷鬼们造反了,他们正在围堵我们的王爷府。” 话音刚落,无数乱石透过窗棂砸了进来。 火光四起。 人声鼎沸,人人高呼砸烂王爷府,火烧吃人不吐骨头的王爷们。 十几个王爷早已不是清朝时那些权高位重的高贵血统的王室亲戚,此时的他们只是国民政府照应下的王室遗脉。 一个个王爷面如土灰。 达尔罕王爷焦急地搓起手来。 一人道“嘎达梅林——” 说话之人正是小福晋朱博儒。 一直坐在众人身后的嘎达梅林站起身来。 “带精兵一千,将所有造反的牧民悉数抓了,将挑头的全部押解到这里。” 嘎达梅林犹疑地看着达尔罕王爷。 达尔罕王爷瞪着鱼肚白的肿眼泡,大声道“快去啊——” 嘎达梅林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宴会厅。 不久,人们的愤怒之声渐渐变小。 就在众人紧张的心放下时,忽听一人惊叫“你们怎么可以刺伤我们的草原之子?” 有人叫骂“他是我们的叛徒,他不配做草原之子——” 渐渐的人声远去。 片刻后,一个人捂着鲜血喷涌的前胸来到房中。 那人正是嘎达梅林。 “牧民们已经都散去了,今日赛马会,让众多的牧民们聚集在了一起,人人反对开垦大片草原为农耕地——” “啪——” 小福晋朱博儒狠狠将酒杯摔到地上。 “还反了他们了。这帮穷鬼,懂什么是开垦草原,定是有挑头的人在闹事。。” 突然,小福晋朱博儒俯身冷冷地看着嘎达梅林。 “你同情他们?否则今日你一个身经百战的总兵会被小小的牧民刺伤?为何不当场抓了他们,而是让他们散去?” 嘎达梅林眼含热泪,朝坐在宴会厅的众多王爷一一拜去。 “王爷们,你们也是草原的儿女,牧垦草原,是短视和无知。久之,河流会干涸,会逐渐转变成沙漠。我们的牧民们千百年来都是依靠着草原的水丰草美,如果这一切不再,他们要靠什么活路?” 不等嘎达梅林讲完,小福晋朱博儒早已从桌子后走出,急速地走到嘎达梅林面前。 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嘎达梅林胸前的伤口里。 鲜血涌了出来。 “我想看看你长没长心,为什么你要同情一群土狗?究竟是我们无知,还是你愚蠢?” 嘎达梅林痛苦地捂住伤口。 小福晋朱博儒猛的将五根尖利的指甲抽出。 “牧垦草原是张大帅和那木济勒色楞王爷商定的。别说你,就是这屋子里的所有王爷们都要仰仗张大帅过活。 你难道想让我们去得罪张大帅吗?” 嘎达梅林恳切地看着达尔罕王爷,道“王爷,您就是草原的明君,牧民们就是您的孩子,只有您能庇佑您的孩子们。请王爷请垦务局通融,给草原的牧民们一条生路。” 达尔罕王爷伤心失望地看着嘎达梅林,“嘎达梅林,这世上也只有你还把我当成了王爷,可我早就不是真正的王爷了。” 众多的王爷们福晋们纷纷走出了宴会厅。 林桐卓和孟水芸同情地看着嘎达梅林,却自知自己没有任何能力阻止声势浩大的“牧垦草原”计划。 偌大的宴会厅,嘎达梅林的鲜血一滴滴的落下。 琴师紫蔷薇站起身来,冷冷地走过嘎达梅林的身边。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诡异的紫蔷薇 接下来的几日,孟水芸和林桐卓再没见过嘎达梅林。 林桐卓成为达尔罕王爷的座上宾,每日林桐卓都会亲自为王府里的骑兵讲解各种马匹的知识,尤其是如何提高马匹时速方面的知识。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在骑兵们的眼里,这位神奇的“天神之子”更像一个有学问的大学教授。 达尔罕王爷非常满意自己的决定,认为自己寻到了一位贵人。 休息几日后,达尔罕王爷请孟水芸开始创作有关草原的大型壁画的设计稿。 因为壁画幅面巨大,所以孟水芸被安排在一间非常巨大的屋子里创作。 隔着窗棂,孟水芸可以看到林桐卓带着奇峰在较武场上有模有样的训练着骑兵们。 连日来,壮阔的草原,奔腾的骏马,赛马场上激烈的竞技,各种眩目的舞蹈,美丽善良的其其格,憨厚正直的嘎达梅林都给孟水芸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孟水芸想创作一幅万马奔腾的场景,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达尔罕王爷听,达尔罕王爷微笑着点头,说“我是一个外行,你按自己的心意去画就可。” 孟水芸用了一天时间将壁画的草图勾勒了出来。 只要达尔罕王爷点头,自己就会在这幅草图的基础上继续创作。 傍晚,达尔罕王爷带着两个侍从来观看孟水芸创作的草图。 达尔罕王爷走到孟水芸身边,低头看着草图上的骏马的线条,道“这里,或许可以更硬朗一些,才能突出我们蒙古马的力度。” 不等孟水芸言语,达尔罕王爷突然伸手去拿孟水芸手中的画笔,那手却不落在画笔上,而是生生将孟水芸的右手彻底握住了。 孟水芸心惊地想将右手挣脱,谁知看似被大烟彻底摧垮的达尔罕王爷竟然力量奇大。 窗外,林桐卓和奇峰正在和骑兵们讨论着。 如果自己大喊,林桐卓和奇峰势必跑来,到时,达尔罕王爷勃然大怒,定然会将自己和林桐卓,奇峰,三人悉数抓住。 大喊大叫,自己的名节也会受损。 就在孟水芸着急之时,达尔罕王爷呲牙裂嘴地松开了手。 小福晋朱博儒尖利的指甲正深深刺入达尔罕王爷的后背。 小福晋朱博儒的身后跟着嘎达梅林。 孟水芸佯装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朝嘎达梅林问道“许多日不见梅林大哥——” 嘎达梅林微笑道“最近几日,嘎达梅林在家养伤,今日是回王府的第一天。” 达尔罕王爷不悦地看了一眼嘎达梅林,悻悻地甩袖而去。 小福晋朱博儒看着嘎达梅林,道“留在这里,这些日子,把这地方给我看好了。” 嘎达梅林朝小福晋朱博儒俯身。 “梅林明白。” 达尔罕王爷走回自己的大厅,坐在虎皮覆盖的石床上,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越想越气。 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一辈子却被一个刁钻的小福晋捆缚住,不能亲近其他任何女子。 达尔罕王爷气愤的猛一拍石床上的矮几,大声道“身为一个王爷——” 不等达尔罕王爷把话说完,小福晋朱博儒走了进来。 达尔罕王爷骇然的将后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福晋朱博儒朝达尔罕王爷一步步地走来,边走边道“身为一个王爷,你无勇又无谋,如果不是我,早在十年前,你就被革命党人彻底宰杀。 身为一个王爷,你优柔寡断,若不是我,你早已多次被叛乱造反的牧民喂了雄鹰。 身为一个王爷,你不会审时度势,若不是我帮你交好日本人,让张大帅忌惮你背后的势力,你早被张大帅射杀千百遍。 是我,是我让你有福可享。 你这个碌碌无为的庸才竟然想着玩女人,你不看看自己的皮囊有没有寿命享受这一切。” 达尔罕王爷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小福晋朱博儒俯身,无比嘲弄地看着达尔罕王爷,猛然用手捏住了达尔罕王爷的下巴。 “我才是科尔沁草原真正的主人,只有我才能维护我们喜他拉氏的荣光——” 小福晋朱博儒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筒,低声道“我劝你还是尽快把这协议签了,只有签了这协议,我们才能彻底得了天皇的庇佑。” 达尔罕王爷诺诺道“我已寻来孟姑娘,由她们许家绣坊创作大型壁画——” “啪——”小福晋朱博儒狠抽达尔罕王爷一巴掌,骂道“蠢材,一万幅壁画也比不得土地更能打动日本天皇。只有土地才是最诚意的礼物。” 达尔罕王爷的眼泪流了下来,央求道“我亲爱的格桑花,你也是草原人——” “啪——”又一记巴掌抽来。 小福晋朱博儒恶狠狠地说道“只有能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草原主人的人才是我们的真正朋友。” 小福晋朱博儒将靴子放在达尔罕王爷的两腿之间,狞笑道“世上没有回头路。” 小福晋朱博儒哈哈大笑着走了。 达尔罕王爷骇然地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了下面。 是啊,自己早已和日本人签过一个用牧场换火枪的协议,自己早已借助过日本人的力量,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草原王爷了。 日本人在蚕食着一寸寸的牧场。 若不是日本人的势力可以和张大帅相互抗衡,自己或许早已死在任何一方之手。 一个如雾一样的女子缓缓地走到达尔罕王爷身边。 达尔罕王爷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紫蔷薇。 一年前,自己去江南拜访浙江都统卢永祥,偶然结识了江南名伶紫蔷薇,本想将紫蔷薇带回科尔沁草原,没想到远在科尔沁草原的小福晋朱博儒早早得了消息,硬是派出五十个军士将紫蔷薇住的宅子围住了,大闹了几天几夜。 为了自己的声名,自己只好放弃将紫蔷薇收为自己内眷的心思。 没想到这次邀请许家绣品公司的人来草原创作壁画,紫蔷薇竟会主动跟随而来。 但自己竟然迷恋上那个温婉美丽的苏绣设计师,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珠玉可人的江南美女。 紫蔷薇俯身看着这个形容猥琐的王爷,伸手缓慢地解着旗袍上的蝴蝶纽扣。 紫色天鹅绒的旗袍滑落在地上。 达尔罕王爷看着眼前不着寸缕的胴*体,连咽几口吐沫。 紫蔷薇将一双黑色高跟鞋踢掉,赤着双脚缓缓走到石床边,扭动着曼妙的腰肢滑到那块巨大的虎皮上。 白皙的胴体在虎皮上伸展着。 达尔罕王爷喘息着站起身来,像一头饥*渴多年的饿狼,猛然将石床上方的帷幔放下。 …… 孟水芸想尽快完成创作,尽早离开这个险恶的王爷府。 每日她早早来到这间宽大的屋子里俯身作画。 已经有多日没有再见到那个冷漠的哑女紫蔷薇,孟水芸隐约有种不安,这不安更多的是在为这位哑女担心。 这个单纯的姑娘不知道,她记挂的哑女紫蔷薇正和达尔罕王爷不断地变换着场所尽情的缠绵着。 嘎达梅林守护在孟水芸的房间外,他曾当着众人的面许诺过,要保护好孟水芸,做为一个重信义的草原人,怎么可以失掉雄鹰的志气? 林桐卓远远地看着这个忠厚的壮汉守护在房门外,心中感激。 小福晋朱博儒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烦心着。 日本人虽然名义上想要的是牧场的经营权,实际是想在科尔沁草原上建立一个独立的基地,向周边扩展。 如果答应日本人的要求,签署了这份协议,自己也就彻底成了赤果果的草原汉奸。 可如果不签署,日本人掌握着第一份秘密协议,也是随时可以将自己和达尔罕王爷置于死地。 愚蠢的达尔罕王爷竟然想用苏绣来打动交好天皇。 如何利用日本人,如何在张作霖的统治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增强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些日子越来越多的牧民起来造反,抵抗“牧垦草原”计划,小福晋朱博儒将嘴唇咬出了血。 忽然一个美丽女子的身影跃入小福晋朱博儒的脑海中。 如果这个苏绣设计师死了,在短期内,达尔罕王爷还有什么特殊办法交好日本天皇? 想到那个美丽的温婉的,纯洁的犹如天山雪莲的姑娘,小福晋朱博儒用十根手指死死地掐住怀里的小白猫。 手上似有温热,低头一看,白猫圆睁着双眼,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早已被尖利的指甲刺破了气管。 …… 八月的草原,刚刚下过雨,草丛中钻出不少鲜嫩的蘑菇。 孟水芸兴奋地在草丛中寻找着蘑菇。 这个江南水乡的姑娘曾经一直以为草原上是不会有蘑菇的。 林桐卓和奇峰骑在马上,身后跟了一群骑兵。 林桐卓心中困惑,为何声色俱厉的小福晋朱博儒会安排这次游玩呢? 嘎达梅林和紫蔷薇坐在马上,安静地看着孟水芸兴奋地在草丛中跑着。 突然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出,孟水芸惊喜的要去抱住那只可爱的兔子。 一个叫巴雅尔的扎兰猛然拉起弓箭,瞄准了那兔子。 不等嘎达梅林呵斥,巴雅尔手中的弓箭带着呼啸穿射出去。 众人大惊,孟水芸骇然地看着朝自己射来的弓箭。 林桐卓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利箭直射向孟水芸的胸膛,呼吸几乎停止。 一声大喝,嘎达梅林从马上跃起,以脚点马头,一个翻身,直扑向那只呼啸的利箭。 嘎达梅林再次一个翻身,稳稳的站在地上,手中握着那根利箭。 “巴雅尔扎兰,你想做什么?”嘎达梅林愤怒地喝道。 二十七八岁的巴雅尔扎兰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声。 “你究竟想干什么?”嘎达梅林大吼道。 巴雅尔扎兰突然掉转马身朝远处奔去。 嘎达梅林看着远去的巴雅尔扎兰的背影,掏出了火枪。 一声枪响,巴雅尔扎兰从马上掉了下来。 “任何人不得伤害这位姑娘,否则就和巴雅尔扎兰一个下场——”嘎达梅林看着那群骑兵,严厉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诬陷 …… “啪啪啪”小福晋朱博儒连抽巴雅尔扎兰几巴掌。 巴雅尔扎兰被捆住双手,跪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小腿流淌着。 小福晋朱博儒环视众人,恶狠狠地说道“下次再有谁敢伤害我们远道的朋友,就不是打腿,直接把胸膛射穿,让我们草原人看看,这些豺狼的心是黑还是白。” 巴雅尔扎兰被几个骑兵拖了下去。 小福晋朱博儒朝孟水芸抱拳,道“让孟姑娘受惊了——” 嘎达梅林看着波澜不惊的小福晋朱博儒,心中困惑。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一个堂堂的草原第一女主人怎么会刺杀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呢? 自己将被打断腿的巴雅尔扎兰拖到这大厅,也算给心怀叵测的人一个警示。 林桐卓的手心出汗了,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人离开这里? 眼前这个佯装气愤,为孟水芸打抱不平的小福晋朱博儒显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为何她会如此恨孟水芸?难道仅仅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 …… 傍晚。 嘎达梅林在场院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天边出现连片的乌云,大暴雨就要来了。 每当草原出现大暴雨,就会有羊群或牛群被湍急的河流冲散。 想到不断被开垦的草原,日益被沙化的土地,嘎达梅林心烦意乱。 自己是深受达尔罕王爷器重的总兵,历任旗卫队章京、昆都、扎兰,直到做了梅林,成了达尔罕王爷手下掌握重兵的大将。 虽说现在已不是大清朝,但脑海中依然萦绕着汉文里最常说那句话“臣为君死——” 风肆虐地刮了起来。 嘎达梅林眯缝着双眼,用手遮挡着风中的沙尘。 再继续开垦下去,或许再也见不到蓝天,骄阳。 想到会有牧民们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得家毁人亡,嘎达梅林着急地搓起手来。 希望自己的女儿其其格看到乌云,能及时去通知牧民们离开那几座危险的秃山,以免再次因为泥石流而出现危险。 “其其格?”想到这三个字,三十六七岁的嘎达梅林笑了。 这个自己和妻子两年前从泥石流中救起的女孩像草原的清风一般让自己的生活年轻了许多。 同其他被收养的孩子一样,其其格称呼自己为阿爸。 嘎达梅林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天际,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为自己这个美丽的女儿选一个好小伙呢? 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女人端着一碗马奶酒朝孟水芸绘画的房间走去。 在那女人快要接近房门时,嘎达梅林猛然想起什么。 “德德玛,你拿的是什么?” 被称做德德玛的女人转过身来,道“福晋让我给孟小姐送一碗马奶酒。” 嘎达梅林走到德德玛身边,端起那碗马奶酒仔细地看着。 清香、纯静、乳白,似乎并无不妥。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嘎达梅林将盛装马奶酒的瓷碗稍微倾斜,一丝马奶酒流淌到地上。 几只蚂蚁兴奋地舔食流在地上的酒水。 片刻后,几只蚂蚁,死了。 德德玛震惊的捂住了嘴巴,乞求地看着嘎达梅林。 嘎达梅林挥了挥手,道“没你的事儿,你回吧,就说这酒啊被我喝了——” 德德玛胆战心惊的跑了。 林桐卓注视着这一切,对眼前这位草原男人,心存感激。 没有想到在这糜烂的王府里还能遇到一位这样正直忠厚的草原男人。 …… 达尔罕王爷府密室。 达尔罕王爷抚摸着紫蔷薇光滑的背部,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 深深的懊悔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自己真是白活了,任凭小福晋朱博儒摆布,凭白错过了许多可以享受的女子。 眼前这个紫蔷薇除了不会说话,哪里都好,尤其是床上—— 想到这里,达尔罕王爷得意的笑。 紫蔷薇有一个特殊癖好,喜欢新鲜的地方偷情。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带着她在各处留情,为了更好的取悦紫蔷薇,今天他把她带到了密室,这个整个科尔沁草原最机密,最重要的地方。 紫蔷薇忽然翻身将达尔罕王爷压在身下。 达尔罕王爷惊喜,他喜欢这个哑女的火辣辣的目光。 突然,一把匕首朝他的脖子扎来。 片刻后,目瞪口呆的达尔罕王爷被捆束起来,嘴巴里塞了一条美国内裤。 紫蔷薇不着寸缕在这间密室里游荡着。 当目光落在屋顶那根粗大的横梁时,紫蔷薇笑了。 一个跃起,紫蔷薇连点墙壁几下,再一个跃起,紫蔷薇猛然抓住了吊灯,抓着吊灯,紫蔷薇纵身一跃,跳到了横梁之上。 达尔罕王爷又惊又怕地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个日日在自己身下极尽女人媚态的女子会有如此了得的功夫。 汗水顺着达尔罕王爷的额头不断地流下。 紫蔷薇弯腰下去,仔细地看着放在横梁上一个小小的长条的木匣子。 轻轻一扣,木匣的盖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卷白色的纸张,用一根红色绸带捆束着。 一声呼啸,紫蔷薇夹着长条木匣子,从横梁上跳下。 紫蔷薇赤裸着身体站在达尔罕王爷面前,轻轻拍了拍长条木匣子。 忽然,紫蔷薇用脚趾抬起达尔罕王爷的面庞,一口口水被吐到这个尊贵的草原王爷的脸上。 紫蔷薇将衣服一一穿好,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 “啪——”钻石拼接的鳄鱼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香烟。 紫蔷薇深吸一口。 在达尔罕王爷惊骇的目光中,紫蔷薇走了,带着那关乎达尔罕王爷性命的神秘文件。 达尔罕王爷凌乱了,一年前,当他签署那份神秘文件时,那个日本人也是用着同样的打火机。 为什么?为什么紫蔷薇也有这样一个打火机? “砰”房门打开。 小福晋朱博儒大张着嘴巴,眼前的景象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会看到达尔罕王爷和紫蔷薇苟且的场景。 小福晋朱博儒猛然抬头看向屋顶的横梁。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小福晋朱博儒冲到达尔罕王爷面前,连抽这个猥琐的男人十个巴掌。 血从达尔罕王爷的鼻孔喷涌而出。 小福晋朱博儒大喊“有人刺杀王爷——” 无数王府卫队的兵士冲了进来。 小福晋朱博儒一把将地上的达尔罕王爷拎了起来。 “孟水芸系汉人奸细,想盗取王府机密,速去抓获——” 达尔罕王爷惊诧地看着小福晋朱博儒。 “从来没有紫蔷薇,一切都是孟水芸做的。”小福晋朱博儒冷冷地说道。 说话间,小福晋朱博儒举起一把匕首朝达尔罕王爷的胳膊划去。 鲜血涌了出来。 “总要有些血才好——”小福晋朱博儒阴冷地笑道。 …… 下雨了,大暴雨。 呼啸的风夹带着巨大的冰雹劈里啪啦地砸着窗玻璃。 孟水芸惊骇的看着窗外的大雨。 她没有想到美丽的草原也会有这样恐怖的大暴雨。 雨水冰雹肆虐的疯狂而下。 在这样的大暴雨中,或许不会再有人来这间宽大的屋子了吧。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 孟水芸心烦意乱。 突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当房门打开的瞬间,孟水芸的眼泪喷涌而出。 几步跑了过去,钻进那人怀中。 白皙柔弱的拳头嗔怪地轻轻落在那人的胸膛上。 林桐卓将这个娇嫩的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你为什么要跟来?”孟水芸问道。 “我说过要陪你踏万里颠簸——” 孟水芸的眼泪把林桐卓胸前的衣襟洇湿了。 “你真傻——” 林桐卓抬头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道“奇峰在王府外等我们,趁着大雨,我们快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几十个兵士冲了进来,小福晋朱博儒阴冷地走了进来。 尖利的指甲指向孟水芸。 “就是这个女人行刺王爷,给我拿下——” 兵士们围拢过来。 孟水芸惊骇道“我没有——” “没有?”小福晋朱博儒猛回头,从身后扯过一个男人,正是达尔罕王爷。 达尔罕王爷的胳膊鲜血直流。 “身为草原的王爷会撒谎吗?会陷害你吗?你和简先生在一起做什么?”小福晋朱博儒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道“哦,果然还是你们汉人阴险,你们一定是同伙,盗取王府里的机密——” 小福晋朱博儒大喝一声,道“今日必须把这两个汉人奸细给我拿下,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凡是忤逆,盗取达尔罕王爷府机密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孟水芸看着那个低着头不断瑟瑟发抖的达尔罕王爷,问道“究竟是谁刺伤了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达尔罕王爷突然猛的用手指着孟水芸,大声道“是,就是她,就是她刺伤我——” 小福晋朱博儒朝众多军士,喝道“都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只听从嘎达梅林的?别忘记他嘎达梅林同样是王爷的手下。” 林桐卓大声道“王爷,你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表明真正的凶手是谁。” 众人不解,达尔罕王爷心中有鬼的说道“简兄弟,你不要被孟姑娘蒙蔽,她真的是个刺客——” “哦?是吗?”林桐卓突然一个跳起,用胳膊死死扣住达尔罕王爷的脖子。 林桐卓举起一只尖锐的画笔,道“快备好两匹快马放我们走,否则我立刻让你的眼睛血流如注。” 众人骇然。 达尔罕王爷骇然地朝众人摆手。 “都,都不要乱,乱动——”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宇,隆隆的雷声仿佛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草原大爱 林桐卓大声道“水芸——” 孟水芸会意立即和林桐卓背靠背。 林桐卓卡着达尔罕王爷的脖子,用那根尖利的画笔对着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的眼睛,一步步地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瓢泼的大雨将众人的衣服都打湿了。 小福晋朱博儒猛然从一个兵士手里夺过一把火枪。 不等小福晋朱博儒举起,达尔罕王爷大喊道“你们哪一个敢开枪,就是谋杀我——”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下来,小福晋朱博儒狠狠地将火枪摔到地上。 林桐卓拖着达尔罕王爷走出王府,孟水芸骇然地看着苍茫的草原。 当林桐卓看到远处一棵红柳下的血水时,巨大的心痛袭来。 林桐卓和奇峰约好了,在这棵红柳下碰面。 “奇峰——奇峰——”暴雨中,林桐卓疯了一样狂吼着。 被卡住脖子的达尔罕王爷乞求地说道“我帮你们叫马,叫马。” 达尔罕王爷大声地吼道“快备好两匹好马——” 众人看着小福晋朱博儒,没有一人敢动。 小福晋朱博儒眯缝起双眼,扬起戴着玉扳指的手,道“备马——” 一个兵士将两匹高大的红褐色的蒙古马牵到林桐卓面前。 林桐卓大声道“老婆,看你的了——” 瓢泼大雨中,孟水芸目光坚定的看着那两匹原地打转的蒙古马。 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大声道“上马——” 说完,她猛然抓住一匹蒙古马的马鞍,一个纵身,翻身上马。 那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姑娘突然爬了上来,立即快速旋转起来,嘶吼着。 说时迟,那时快,林桐卓一手抓住另一匹蒙古马的缰绳,一个跃起,带着那惊恐的达尔罕王爷,两人齐齐落在马上。 “驾——”林桐卓大吼道。 似乎有魔力,两匹蒙古马听了林桐卓的声音,立即一同进发,朝大雨中穿刺而去。 孟水芸独自骑在蒙古马上,双手紧紧地抓着缰绳。 跨下的蒙古马犹如利箭一样,带着她在重重雨海中穿行。 突然,林桐卓猛一扬手,达尔罕王爷被他推了下去。 达尔罕王爷在泥水中连续翻了几个跟斗。 小福晋朱博儒大喊“给我追——” 孟水芸惊骇地回头看去,几十个骑兵正跃上战马,几十个兵士手举火枪,瞄准了自己和林桐卓。 两匹蒙古马并驾齐驱。 林桐卓弯下身子,嘴里打了个口哨。 两匹疾驰的蒙古马越来越靠近。 突然,林桐卓一个跃起,飞快地落在孟水芸的身后。 林桐卓原本骑的那匹蒙古马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孟水芸和林桐卓跨下的蒙古马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人,立即抬起两条前腿,疯狂地嘶鸣起来。 惊骇的孟水芸被林桐卓护在怀中,林桐卓猛一带缰绳。 那匹蒙古马立即穿射出去。 风声,雨声,磅礴的大雨,漆黑的夜…… “我们要逃去哪里?”孟水芸大喊道。 林桐卓大声道“只要是远方就好——” 磅礴的大雨中隐约可听到达尔罕王爷的骑兵们的声音。 林桐卓凄然一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还教了这些骑兵许多提高马匹时速的知识。 黑暗中,一道高高的土丘绵恒在二人面前。 林桐卓低头吻了一下孟水芸的头发,大声道“老婆,坐好了——” 逃了这么久,身下的蒙古马似已与林桐卓达成了默契。 那蒙古马在距离土丘百多米时,猛然加速。 带着极强的劲道,蒙古马飞扑上土丘。 土丘的泥土湿滑。 蒙古马几个踉跄,险些摔倒。 林桐卓将手指放到口中,打了个长长的口哨。 那马听了这口哨,像注入无穷力量,猛然再次跃起,几步冲上土丘。 土丘之上,林桐卓回头看了一眼那越来越接近的火光,大喝道“跑——” 红褐色的蒙古马带着二人冲下了土丘,朝黑暗广袤的草原冲去。 当林桐卓再次回头,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声,人们的叫骂声。 显然那些骑兵和战马都被阻挡在了土丘的另一边。 突然,身下的蒙古马停住了脚步,开始原地打转。 林桐卓仔细看去,前方竟然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由于暴雨,那暴涨的河流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发出骇然的吼声。 目测,自己跨下的这匹蒙古马是绝无可能将自己和自己的女人一同带过河对岸。 孟水芸显然也意识到了河水太深,回头看着呼啸着包抄而来骑兵,火光。 孟水芸将头靠在林桐卓的胸脯上,哭道“桐卓——” 林桐卓没有想到逃亡会被一条河流阻隔,这个英俊的男子将怀中的女子紧紧地搂住。 如果有子弹射来,他希望用自己的身体将子弹阻挡在外。 火光,叫嚣声,马踏泥水的声响。 就在林桐卓绝望的闭上眼睛时,一个男人大声吼叫道“哪一个敢害我嘎达梅林的朋友,我将他碎尸万段——” 林桐卓和孟水芸惊骇地看着远处万千的火把,万千的骏马。 举着武器的牧民们正源源不断地朝这边飞扑而来。 达尔罕王爷的骑兵们震惊了。 看到过多次,也剿灭过多次牧民的造反,却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马队。 骑兵们乱做一团。 风雨中,嘎达梅林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手中抓着一柄火枪。 嘎达梅林身边是穿着红色袍子的其其格,其其格手中握着一柄盒子枪。 二十多个小伙子荷枪实弹地在嘎达梅林的身旁列着长队。 万千的牧民骑在骏马上,人人手持武器,人人手持松油的火把。 任凭风雨狂啸,火把不屈地发出眩目的光芒。 一个人骑着一匹灰白的哈萨克大马从牧民们的身后钻出。 那人看着林桐卓和孟水芸,大声喊道“二少爷,二少奶奶——” 林桐卓看着那人浑身上下的伤口,眼泪喷涌而出“好兄弟——” 林桐卓猛一拽缰绳,蒙古马带着林桐卓和孟水芸飞奔向万千的牧民中。 嘎达梅林看着那几十个骑兵,猛一抬火枪。 “你们都曾是我嘎达梅林的兄弟,你们也是草原的孩子,我不想射杀自己的兄弟,但我也不会忘却一个草原人该有的信义——”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信义?你为了自己对汉人的信义,就要牺牲自己老妻的性命吗?” 远远的,一个表情狰狞的女人身穿黑色袍子,胯下是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女人身边是一千雄壮的骑兵和三百火枪手。 有人大骂道“你这个草原的妖孽,你出卖了草原人的利益,你把草场的经营权卖给日本人,让日本人蚕食我们的牧场——” 群情激愤。 万千的牧民们纷纷声讨女人的罪恶。 被称呼为妖孽的小福晋朱博儒大笑道“给我们的草原英雄看看他的老妻。” 咆哮的风雨中,两个骑兵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拖了过来。 风雨中,女人睁着一双骇然的眼睛。 其其格大哭道“阿妈——” 女人在风雨中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亦或是血水,女人大吼道“草原的儿女,你们是雄鹰的孩子,不要为我一个人丢了我们草原人的气节——” 怦然一枪,女人扑倒在泥水中。 其其格大喊“阿妈——” 小福晋朱博儒举着火枪哈哈大笑“你们有哪一个敢妄动,我就立即结束这瞎眼的女人的贱命。” 嘎达梅林握着火枪的手发出咯吱的声响。 愤怒让他的脸呈现黑紫色。 他本是回家寻人去警示牧民们躲避泥石流,没想到片刻后就暴雨如注,在暴雨中,一个人浑身血水地寻来。 听说小福晋朱博儒正在围剿孟水芸时,这个草原的汉子勃然大怒。 自己不是聪明人,但也不是傻瓜,这个聪明温婉善良的女子怎么会刺杀王爷?又怎么会是奸细? 就在他思考如何解救孟水芸时,一群牧民愤怒而来。 又有几个牧民被泥石流吞噬的消息让这个一直犹豫的草原汉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嘎达梅林生是草原的儿子,死是草原的鬼。只要有我嘎达梅林在,草原就永远是青绿色。” 越来越多的牧民涌来。 一声火枪枪响,嘎达梅林大吼“把我嘎达梅林当草原之子的,请帮我救我的朋友——” 万马奔腾。 …… 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盲眼的女人挣扎着从泥水中抬起头。 “其其格——”女人用尽气力吼道。 其其格拽着马缰想扑向女人,被身边的几个小伙子一把拉住。 女人仰天长啸。 “其其格,答应我的请求,做嘎达梅林的女人,只有你才能真正的保护我们的草原英雄。” 女人的请求让所有人震惊了。 小福晋朱博儒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女人还是疯子,竟然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丈夫——” 女人喊道“其其格,你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你不要怕——我知道,你深深爱着嘎达梅林。” 风雨中,嘎达梅林泪如雨下。 女人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在风雨中似乎在辨别声音的方向。 女人大声道“其其格,我把嘎达梅林交托给你了——” 话音刚落,女人猛然朝小福晋朱博儒的方向冲来。 众人都没有想到女人会朝小福晋朱博儒的方向而来,立刻乱做一团。 小福晋朱博儒跨下的大马受了惊吓,一个跃起,险些将小福晋朱博儒掀翻在地。 怦然一声枪响,女人的眉心一个圆形的孔洞汩汩地冒着鲜血。 女人掉转身子,似乎能看透寰宇。 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草原,草原——” 女人扑通一声,扑倒在泥水中。 小福晋朱博儒咬着牙齿,举起手中的火枪,火枪的枪口冒着青烟。 …… 孟水芸大哭。 女人是为自己死的。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孟水芸拼命挣扎着,想摆脱林桐卓的束缚。 林桐卓抓住孟水芸的肩膀,大吼道“她是为你而死,你出去就辜负了这些人的努力——” 孟水芸扑倒在林桐卓的怀里,心痛地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枪响。 泪眼迷蒙的嘎达梅林带着万千的牧民扑向小福晋朱博儒。 一千个骑兵列成阵势将那个妖孽的女子死死护住。 三百个火枪手排成长队,举起手中的火枪。 无数子弹穿梭中,血,血,鲜红一片,在这磅礴的雨夜,愤怒的牧民们前赴后继地涌来。 一人道“我们快走——” 抬头看去,是满脸泪水的其其格。 “其其格——” 其其格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大声道“我是草原的牡丹,我的爱人是嘎达梅林。” 一声马啸。 林桐卓、孟水芸、奇峰三人在其其格还有那二十多个小伙子护送下,策马狂奔。 嘎达梅林带着万千的牧民将小福晋朱博儒和她的卫队团团包围。 风雨中,孟水芸回头看着这渐渐消失的一切,大声道“嘎达梅林,你是真的英雄。”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响铃公主 策马狂奔,待到清晨,众人已在百里之外。 雨过天晴,空气中是泥土的芳香。 其其格猛一拉马缰,道“其其格就送姑姑到这里了。”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孟水芸发现这个原本单纯稚嫩的草原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大气的眉眼刚毅的女子。 其其格及那二十多个小伙子齐齐向三人抱拳。 “保重——” 说完,众人打马按远路返回。 看着其其格飘飞的衣襟,孟水芸大喊“再见,其其格——” 林桐卓搂住孟水芸的肩膀,大声道“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赶——” 说完,林桐卓猛一踹马肚,蒙古马飞快地奔跑起来。 奇峰骑着灰白色的哈萨克大马紧紧跟随。 …… 临近中午,三人来到一座人称九凤朝阳的小山上。小山上生长着橡子树、玻璃蕻子和柳树。绿树成荫,鲜花遍野,鸟雀欢鸣。 三人肚子饥饿,想着这山清秀,定然有人家居住。 牵着蒙古马和哈萨克大马,三人朝丛林深处走去。 远远地出现一堵青砖围墙,中间是一个高大的门楼。 一条青砖铺就的甬路直通三间青砖瓦房,那瓦房坐北朝南,象个庙堂。 一个汉白玉的雕像被放置在青砖瓦房前面。 抬头看去,雕像竟然是一个美丽的蒙古族女子,根据女子的穿着,可以判断这是一位贵族女子。 孟水芸围绕这尊美丽的蒙古族女子的雕像转着。 “她是我们的响铃公主——”一个声音响起。 三人诧异地回头望去,来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老婆婆着了灰布褂子,黑色裤子,脚上穿着黑布白底鞋。 不等孟水芸言语,老婆婆自顾自地将手中的水桶放下,转身走进那三间青砖瓦房。 片刻后,老婆婆搬出一张木桌,四个凳子。 在三人惊诧的目光中,老婆婆源源不断地将屋子中的吃食端了出来。 “吃吧,吃饱了好赶路。”老婆婆道。 三人围桌而坐。 奇峰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经历大难后还能遇到这样朴实厚道的老人家。 拿起一张黄色的饼子,猛咬一口,香香的感觉再次让这个轻易不感动的小伙子啜泣起来。 老婆婆微笑着拿起一根青葱,道“小伙子,没有吃葱,你咋就辣出眼泪了?” 将一盛装着大酱的盘子推到奇峰面前。 “这玉米面饼子啊,要配着大葱粘大酱吃才舒服呢。”老婆婆爽朗地笑了。 奇峰抓起那青葱粘了一点大酱,猛咬一口,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只是这次他是真的辣了。 见孟水芸一直抬头看那蒙古族女子的雕像,老婆婆微笑着说道“我说了,你们不要害怕。” 见三人神情镇定,老婆婆继续讲述道“这里啊其实是一个陵园,眼前这位啊是我们的响铃公主。 乾隆年间,这一带住着一位蒙古族王爷。王爷五十岁时,他的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美丽其格。王爷老来得女,自然心疼得很,他在庙里为女儿求来一串铜铃,保佑女儿长命百岁。 小公主无论走到哪里,铜铃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此以后,王府内外的人们就把美丽其格叫做响铃公主。 为了更好的照顾自己这得来不易的女儿,王爷找来一个汉族女子张妈当奶娘。 张妈抚育公主特别耐心,王爷非常高兴。破例允许张妈的儿子张龙进府。 年幼的公主与张龙经常在一起玩耍,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响铃公主十四岁那年,张龙的父亲不幸死去。不久,张妈被赶出王府,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不到两年,张妈积劳成疾,也离开了人世。 孤苦伶仃的张龙苦练骑射,在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上,张龙成为射箭,赛马、摔跤的佼佼者。 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在一次狩猎中,响铃公主遇上猛虎,不慎坠马,眼看即成虎食,突然一枝飞箭射来,正中猛虎咽喉,公主得救了。张龙与公主又重逢了,两人亲切地交谈,久久不肯离去。 这时,王爷带着管家找上山来,听完公主叙说被搭救的经过,也十分感动。王爷把张龙留在王府喂马、赶车。 转眼间公主十七岁了,她谢绝了达官显宦的求婚,私下同张龙定了终身,准备逃出王府。 王爷知道此事便设下了圈套,要张龙上山打虎立功,如果成功就让他与公主成亲。 临行前王爷赠送给张龙一把宝刀,谁知鞘中灌注了铅。上山后张龙与猛虎相遇时,刀已不拔出鞘,可是,久经猎场的张龙竟用带鞘的刀把虎打死了。 然而,管家躲在暗处用毒箭射中张龙,当公主赶到时,张龙已倒在血泊中。 悲愤至极,公主用扎在张龙身上的箭刺死管家,自己也割颈身亡。 公主死后,王爷夫妇非常悲痛,用厚礼将女儿就地安葬。 老王爷留下的规矩,凡是有路过的人,定然要提供饮食,可容留借宿,只求日日行善,庇佑响铃公主和张龙在天上做一对恩爱夫妻。” 听完响铃公主的故事,三人感慨。 孟水芸站起身来,围绕着响铃公主的雕塑转着。 草原之行虽然凶险无比,但她看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勇敢正直的牧民,美丽乐观的姑娘,善良的老婆婆…… 孟水芸抚摸着汉白玉的雕像,感慨的泪水流了下来。 曾经,她以为苏绣是这世上最美的事物,此时她才猛然发现,人间最美的是人心。 忽然一人大喝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众人惊诧地回头看去,远远走来的不正是那个面目可憎的达尔罕王爷吗? 这个形容猥琐的老王爷的身后跟着一百多个兵士。 林桐卓猛然站起,将孟水芸挡在自己身后。 奇峰抓起火枪,这是昨天夜里嘎达梅林赠送给他的。 嘎达梅林对他说“不敢向豺狼开枪的男人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猎人。” 老婆婆似乎并不惧怕眼前的境况,她缓步朝达尔罕王爷走去。 “这里是响铃公主的陵园,不要搅扰了响铃公主的阴魂。活人总要给死人让路。” 达尔罕王爷一把推开老婆婆,大声道“不错,活人总要给死人让路。” 达尔罕王爷举起火枪瞄准了林桐卓。 “简兄弟,你这个骗子,今天我就要送你去做真正的天神之子。”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颗子弹从火枪里穿射出来。 老婆婆猛然挺身,子弹穿射进老婆婆的胸口。 “响铃公主会怪罪你的——”老婆婆仰面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 孟水芸挣脱林桐卓的束缚,扑倒在老婆婆面前。 “婆婆,婆婆,你不要死——”如雨的泪水喷涌而出。 本以为逃离了险境,没想到依然在豺狼的手心。 孟水芸将老婆婆从地上扶起,抱在怀中,痛哭着。 这两天的血雨腥风让她崩溃了。 尽管之前看到了无数阴谋,但她向以为人间更多的是美丽的事物,为何这些王爷福晋可以把人的生命当做蝼蚁一样,随意踩踏? 眼前这个老婆婆,心地善良,就在刚刚还给众人讲了一个凄美的故事,可转眼间就失去了生命。 缓缓将老婆婆放倒在地上,孟水芸站起身来,朝手举火枪的达尔罕王爷一步步走去。 “为什么要诬陷我行刺你?”孟水芸问道。 达尔罕王爷吹了吹火枪的枪口,道“丢了东西,总要找个借口掩饰一下。” “丢了什么?”孟水芸再次问道。 达尔罕王爷的眉毛挑了挑,他没有想到这个一日前还温婉胆小的江南小女子此时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己。 想到昨天被林桐卓当做人质,被推到马下,达尔罕王爷愤恨的举起火枪抵在孟水芸的额头上。 “丢了命——”达尔罕王爷大声道。 孟水芸毫无惧意地看着达尔罕王爷。 “看来这东西关乎你的性命了,那一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你和日本人签署的出卖草原利益的协议。” 众人惊诧,不但是达尔罕王爷,甚至是林桐卓,还有奇峰,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达尔罕王爷举着火枪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孟水芸冷冷道“草原的人们都在诅咒你为了自己的私利出卖草场的经营权,以换取日本人对你在武力上给于支持。 人们都说只要寻到那协议,就可以向张大帅控告你是汉奸。” “你,你——你,你胡说——,我,我打死你——”达尔罕王爷恼羞成怒,手指朝扳机扣去。 林桐卓和奇峰大惊,就在林桐卓飞扑过来时,一个女子大声道“达尔罕王爷,好久不见啊。” 一个端庄大方的女子身穿淡绿色旗袍从那三间青砖瓦房里走了出来。 女子身后跟着五个身穿军装的男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大声地呵斥道“达尔罕,为何见了少夫人,还不请安。” 达尔罕王爷心惊胆战地扑倒在地。 指着孟水芸,达尔罕王爷老泪纵横地哭道“少夫人,你可不要听这丫头瞎说。” 端庄大方的女子微笑道“一切还是到大帅府再做评判吧。” 数百个军士冲进小院,在达尔罕王爷惊诧的目光中,这些身穿军装的军士不到片刻就将自己带来的那些随从们的武器全部缴了去。 一个眉毛粗重,胡子拉碴的着了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大概五十左右岁,目光炯炯。 军士们纷纷立定,高声道“大帅——” 端庄大方的女子缓步走到那男人面前,深施一礼。 “父亲——”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等到烟火清凉 林桐卓和奇峰被押解上一辆军车。 达尔罕王爷被“请”到了一辆黑色轿车里,四个穿着黑褂子的便衣军士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被称呼为少夫人的女子朝孟水芸微笑道“姑娘可与我同坐一辆车。”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女子。 女子温柔地笑道“我不惧怕你刺杀——” 孟水芸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军车上被众多军士押解的林桐卓和奇峰,弯腰坐进轿车。 女子留下自己那个随身的丫鬟和一个军士处理老婆婆的后事。 十几辆军车护卫着三辆黑色轿车朝奉天开去。 那个眉毛粗重,胡子拉碴的男人莫非就是奉系大军阀张作霖? 从达尔罕王爷对这男人的惧怕程度上看,应该是了。 眼前这个称呼张作霖为父亲的女子又是何人呢? 风吹拂着女子的头发,女子凝望着窗外的景色,似陷入沉思。 孟水芸看着女子的侧影,心底忽然涌起心疼的感觉。 …… 奉天。 一辆辆黄包车,轿车,井然有序的行驶着。 眼见到军车,人们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惊恐。 前面似有什么事情发生,车队停止了行驶。 一个十岁的报童敲了敲车窗,大声地喊道“少夫人,请买一份报吧。” 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司机并不惊诧。 被称呼为少夫人的女子轻轻摇下车窗,将几个铜板递给那报童,报童将一份报纸塞了进来。 报童转身跑走了。 一切是这样的平和,没有任何的惧怕,也没有任何的威严。 女子就像平民百姓家的姐妹一般,淡然的让人忘记她是一位少夫人。 汽车缓缓开动。 女子看着窗外,仿佛在想什么伤心事,消瘦的肩膀兀自抖动。 迎面来到一处气势恢弘的大宅前。 大门上的“张府”二字表明主人正是权重东北的大军阀张作霖。 待孟水芸和女子从轿车里走出,那辆押解林桐卓和奇峰的军车早已不见,达尔罕王爷乘坐的轿车也不见了踪迹。 一个五岁的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女孩手牵手从一栋宅子里跑了出来。 “娘——娘——” 两个孩童亲切地抱住女子的双腿。 女子蹲下身子,亲切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发,道“珣儿、瑛儿,你们有没有想娘?” 被称呼为瑛儿的女童搂住女子的脖子,啼哭道“想娘了,可想了呢。娘去外公家为何才回?” 女子微笑道“娘走了许多亲戚,自然耽搁了些时间。” 被称呼为珣儿的小男孩扯住女子的衣襟,问道“娘,外公家那边可有什么好玩的?” 女子站起身来,一手扯了女孩,一手扯了男孩,道“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说也说不完。” 小男孩不依地摇晃起女子的胳膊。 “娘不说确实,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呢?” 似乎感觉到冷落了孟水芸,女子看着孟水芸,微笑道“娘去拜谒了响铃公主的陵园,在那里偶然结识了这位阿姨。” 五岁的珣儿嘀咕道“阿姨有什么好玩的。” 女子看着孟水芸,微笑道“你们可不知,阿姨可是会变戏法的人呢。她可以用针画出漂亮的蝴蝶,还有凤凰,所有漂亮的东西,阿姨都能用针画出来。” 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有些吃惊,一路上并无任何交流,为何眼前的女子似对自己非常熟悉? 女子微笑道“孟姑娘,这里就是我的家,且安心在这里住上些日子。我们姐妹间也说上些体己的话。” …… 孟水芸被安排住进一间非常偏僻的厢房里,有两个丫鬟陪在孟水芸左右。 那个淡然的女子行事有板有眼,事有见地。 彬彬有礼,善解人意中让人见识到她良好的家教和深厚的个人涵养。 只是这样一个深受帅府里的每一个仆人,每一个军士尊敬和喜爱的女子为何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呢? 吃过晚饭,孟水芸便早早歇息了。 有人来说第二日上午,张大帅要设堂亲自审理达尔罕王爷被刺一案,另外已有大批军士“保护”着小福晋朱博儒在赶往奉天的路上。 那两个丫鬟装扮,实则女便衣的两个女人睡在外面的房间。 不知道此时林桐卓在哪里,明日的审理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连日来经历了太多惊险和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个江南的女子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清冷的月光。 隐约有人声由远及近。 这间厢房位置在大帅府的一个少有人来的园子里,想来平时也只有类似“孟水芸”这样“罪责不明”“身份特殊”的人才会被安排住到这里。 为何午夜后会有人声? 孟水芸披上衣服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一手握着一块木板,一手握着一根木锤。 女人像个游魂一样缓慢地游荡在这座废弃的园子里。 女子每走一步,便会用木锤敲一下那块木板。 哀婉,凄厉,惆怅的声音回荡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经历了生生死死,孟水芸对于窗外这个女人,并不害怕。 缓步走出房间,孟水芸披着衣服站在房门外。 在清冷的月光下,女人拖着长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着。 白发的女人走到墙根下,缓慢地转过身子,朝孟水芸走来。 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女人大概走了二十分钟。 女人抬起头来,两个失神空洞的眼睛凝望着孟水芸。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女人转身又继续朝刚才那堵墙壁走去。 一只孤雁在月光下艰难地扇动着翅膀,仿佛在踯躅着,不知该飞往何处。 扑棱棱,几只蝙蝠从阴郁的树林中钻了出来,带着呼啸,这几个丑陋的东西在空中盘旋一圈,重新钻进树林中。 不知何时,那个淡然端庄的女子正披着披肩站在自己身边。 女子裹紧了披肩,淡淡地说道“这女人是一个凤命的女人。” 没有看向孟水芸,女子缓慢地朝那个白发的女人走去。 孟水芸知道女子定然是要讲一个关于那白发女人的故事,便跟了上去。 “她叫孔香寒,出生在一个富商的家庭,其父为了不让歹人盯上他们家,便将家眷悉数藏在了乡下,一个小屯子里。 她五岁入了私塾,读书认字。 一日,有德高望重的老法师路过,当场说她‘福禄深厚,乃是凤命’。 与她们家相熟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孔父当年经商时曾对一个草莽英雄有恩。 那草莽英雄后来得势,成了一个威武的权霸一方的人。英雄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儿子。 只是几面,英雄对这个女人非常赞赏,也深信那法师的解命,认定此女将是一个有大福之人,可以庇佑他的儿子富贵绵长,另外,英雄也想报答孔父当年的恩情,于是全家带着厚礼,诚心诚意地到孔府提亲了。 孔香寒十八岁入了那权势之家,由于比那个少爷大三岁,因此少爷称呼她为大姐。 少爷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时刻贪玩,忘记回家。 她怕少爷晚归会害怕夜路,于是每天夜里都坚持等到少爷归来才睡。 少爷结交了许多崇尚西学的人,开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反抗英雄。 少爷有许多红颜知己,少爷认为这些红颜知己对他都是真爱,他不知道他称呼为姐姐的女人在很小的幼时就喜欢上了他。 她甘心为他守候到深夜,乃至一辈子。 不为名分,不为权势,只为漆黑的夜里,少爷晚归,有人在等,在等——” 月光下,女子的面庞上滚落一行晶莹的泪珠。 “‘如果女子贤惠、聪明,就可以充分发挥男人的最大力量。相反,女子愚蠢、刁顽,也会大大减弱男人的力量。夫妻之间的关系犹如弓与箭,夫如箭,妻如弓,如果弓坏了,箭就无法射出去。’ 孔香寒为少爷守了一辈子,她相信少爷终究有一日会明白她的友爱、体谅和痴情。 上天弄人,少爷一日书写一张契约,将自己家的老宅子赠与孔香寒名下,少爷走了,带走了她的儿子,再没有归来。 她日日等,夜夜等。哭瞎了眼睛。 少爷的族人为了谋得这宅子,用了许多计策,想迫使她离开这里。孔香寒一次次的让这些族人的诡计落败。 一日,这宅子起了大火,人们发现那个少爷,还有她的儿子,还有少爷的族人都悉数被烧死在这里。 而她,彻底疯了。 人们纷纷说要绞死她,都认定是她杀了这些人。” 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看着孟水芸,似在问自己,又似在问孟水芸。 “女人可以为男人守侯一辈子,男人会为女人守候一辈子吗?” 女子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去。 “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美满的姻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把自己的子女养大,女子内心要强大,男人对你好,那是锦上添花,男人对你不好,也不会有落井下石的感觉了。 或许男人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他只是顽皮,贪玩,累了,终究是要回家。” 月光如水。 女子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消瘦的肩膀抖动着。 不知何时,那个白发的女人又游荡了过来。 木锤击打着木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亭更短亭 第二日一早,来了一队军士,孟水芸被带上一辆军车。 军车在奉天城里急速地开往一处所在。 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 在军士的押解下,孟水芸走进密林深处。 两百个举着手枪的军士齐齐瞄准场地中央一个孱弱的男子。 男子的双眼被一块黑色的布条所遮挡。 眉毛粗重,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手中摆弄着一把铮亮的手枪。 “桐卓——” 孟水芸惊喜地扑向那个被蒙住双眼的男子。 “砰——”一颗子弹落在孟水芸的脚下。 孟水芸愤怒地看向那胡子拉碴的男人,脚步没有停下。 “砰,砰”男人连开两枪。 林桐卓大喊“水芸不要过来——” 忽然,枪声大作,在纷飞的子弹中,孟水芸扑到林桐卓的身上,大声嚎哭。 胡子拉碴的男人将手举起,两百个军士停止了射击。 孟水芸扭头,愤怒地看着那个被人称呼为张大帅的男人。 “水芸久闻东北有一个草莽英雄,人虽粗糙,但却正义,能为百姓主持公道。更是能独立抗衡日本人,力主国家完整。今日得见,不过尔尔。” 胡子拉碴的男人挑起眉毛,这世上敢这样质问他的女人恐怕只有他的母亲。 本想用枪林弹雨将这女子吓退,让女子和男子不再纠结达尔罕王爷一事,没想到却被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奚落。 这个东北的第一大帅震怒了。 忽听一女道“父亲,既然已经查明真相,既然已知刺杀达尔罕王爷的另有其人,为何不放了她们夫妻二人?还要如此吓他二人?” 众人看去,来人正是那个淡然的少夫人。 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母亲,他永远是敬佩,服从。 对于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自己的儿媳,自己却是深深的歉意。 自己当初去向于家提亲,想让自己的儿子娶此女,想法很简单,一是想以这种方式回报此女的父亲于文斗的救命之恩;二是希望此女能给儿子带来好运。不曾料到这个儿媳竟然还具有诸多美德:尊老爱幼,相夫教子,善待下人,聪明睿智。 此女不但对自己的亲属毕恭毕敬,尽心竭力,对下人亦不摆少奶奶架子,和自己的夫人形同母女,平易近人,庄重、内敛、仁义,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赞誉。 儿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他的福份。可自己当初还应允儿子在外找女人。 想到这里,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深深地自责着,觉得多少有些对不住这孩子。 任何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这个儿媳的面子,必须给。 胡子拉碴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走到林桐卓的身边,将蒙住林桐卓双眼的黑布解了下来。 林桐卓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温和的戎装男人。 胡子拉碴的男人拍了拍林桐卓的肩膀,道“你千里护妻是值得的,这样的女子值得你追寻——” …… 事情没有孟水芸想的那么复杂。 就在张作霖提审林桐卓,奇峰、达尔罕王爷、小福晋朱博儒四人时,有军士来报,说一哑女自称是刺杀达尔罕王爷的真凶,前来投案。 张作霖立即让人将那哑女带了上来。 哑女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个达尔罕王爷和日本人签署的出卖草场经营权以换取武装支持的协议递送给张作霖。 哑女另附送上一封长长的书信,详细叙述了达尔罕王爷如何色欲勾心,强霸了自己,如何折磨自己。 自己出于无奈打昏了这个**王爷,顺便偷取了那份秘密的协议。 尽管达尔罕王爷、小福晋朱博儒两人连连喊冤枉,但在那份秘密协议面前,任何的辩白都是苍白无力的。 张作霖看了那份协议,大怒,立即掏枪,想当场蹦了这对暗中勾结日本人的狗男女,但立即被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劝阻了。 “大帅,我们正在大力推进‘牧垦草原’计划,在科尔沁草原上,只有让达尔罕王爷活着,我们才能控制住那些造反的牧民。” 张作霖点了点头。 满脸刀疤的男人继续道“但也不能凭白就放过这个勾结日本人,想拓展自己武力的王爷,连年垦荒,这些个草原王爷可都是在牧民那里压榨了许多的地租,很多都被他们挥霍和挪用了,大帅不如在明面上放过他里通外国的罪名,但给定他个贪腐的罪名,罚没他的家财,用以充军饷。” 张作霖看向那个哑女紫蔷薇。 满脸刀疤的男人狠狠道“此女不宜久留,不如——” 刀疤的男人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张作霖摆手,道“好歹是一个江南名伶,有一手绝佳的琴艺,不如留下当做玩赏。” “大帅——”刀疤的男人还想说什么。 张作霖不耐烦地站起身来,道“把那个瘸子带到密林,他能千里护妻,我要看看他的这个妻值得不值得他这样苦苦追寻。” …… 张府。 林桐卓和奇峰被安排住进了客房,那个淡然的少夫人寻来高明的医生为两人诊治伤势。 紫蔷薇因为为人冷漠,又不能言语,因此少夫人安排她与那白发的疯女人孔香寒同住。 善良的少夫人不知道自己多年扶危济困,这次却将一条毒蛇带进了家中。 夜深人静,孔香寒总要执着地走出房间,边走边敲击木板,低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每当此时,紫蔷薇总会摸出一个用钻石拼接的鳄鱼打火机,点燃一棵香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 一九三一年,张作霖年仅十二岁的孙子张闾琪死于x光机爆炸,当天,紫蔷薇消失了。 张闾琪死后不久爆发了“九·一八”事变。 用达尔罕王爷的那份秘密协议来换取结识张作霖是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 …… 孟水芸被张府当做上宾接待。 张作霖对这个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扑向自己丈夫的女子,非常欣赏。 了解到这个女子还是个优秀的苏绣设计师,发起过禁烟画作义卖,张作霖连连称赞,道自己太过鲁莽。 孟水芸利用在张府休憩的几日给张府里的众人描绘肖像。 有采用素描技法的,有油画技法的,也有中国画里的白描技法的。 每个人拿到自己的肖像画都很惊喜。 被唤做珣儿、瑛儿的两个孩童更是惊喜,连道阿姨画的真好。 唯独有一人没有请求孟水芸给画像,此人正是那位淡然的少夫人。 每日里,这位少夫人都要来寻孟水芸,让孟水芸陪伴着在张府里的花园里走上一走。 孟水芸知道千言万语都无法抚慰这位少夫人内心的苦楚。 每当少夫人凝思时,孟水芸都会被那忧愁又淡然的侧影所吸引。 少夫人叫于凤至,她用九十余年的人生历程,诠释了什么叫生死相许、什么叫忠贞不渝。 …… 张作霖派了军车护送孟水芸三人前往北平,在北平,三人会转道天津,再由天津坐轮渡回上海。 当车行至山海关时,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蒙古族男子带着几个随从挡住了军车。 那男子感激地朝林桐卓抱拳道“我扎萨克郡王来实现草原人的信义的。” 说完,男子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双手捧到林桐卓面前。 “先生,这里是三万六千大洋的银票,是我们约定好的,另有五千大洋,本应该是达尔罕王爷给您的佣金,做为草原人,我替他把这佣金奉上。” 接过那木匣,林桐卓很感慨,他没有想到这个尿急的郡王会一路寻来,只为了将佣金给自己。 扎萨克郡王不解地问道“天神之子,究竟你是用什么方法能将所有赛马的结果都押准呢?” 军车开动起来,林桐卓朝扎萨克郡王挥手,道“我和上午参加比赛的那些赛手都达成了协议,由我来安排比赛名次,严格按照我的排序掌握马的速度。” 扎萨克郡王骑在一匹盎格鲁阿拉伯马上,大张着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当军车即将彻底消失时,扎萨克郡王突然挥动起瘦弱的小胳膊,大声喊道“兄弟,你是真正的天神之子——” …… 行进到廊坊时,军车将孟水芸、林桐卓,奇峰三人放下。 为首那名军官歉意地说第一次直奉大战刚刚结束不久,做为奉系的车辆还是尽量不要进入北平的地界为好,以免引起争端。 三人自然理解,谢过那位军官,三人从廊坊步行前往北平。 一路之上,饿殍遍地。 到处可见施粥的棚子。 衣不蔽体的百姓排成长队,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瓷碗,人人手中有一个木牌。 许多穿着统一衣着的青年在为百姓盛粥,另有一处专门负责发放钱款,凡是要寻家的,只要提供了地址,办赈救灾的人会根据那人所说的距离远近给于相应的路费。 当场领受,签字,按手印。 厚厚的花名册摆放了一长排桌子。 这些领取钱款,稀粥的都是最近这一次直奉战争伤及的普通百姓。有人家的房屋被炸飞,有人的亲人悉数被炮火吞噬。 享有“晚清民间赈灾第一人”之誉的大慈善家唐锡晋虽在辛亥革命那年去世,但他的慈悲大义却传承了下来。 他的许多追随者常常以他的“义赈学说”为宗旨,立查放局、留养所和积谷仓,制定了标准格式的布告、赈票等等。 一个穿着蓝色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白色袜子,黑皮鞋的女子站在一个振灾点朝林桐卓微微笑。 林桐卓看着那女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子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林二少爷,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女子微笑道。 不等林桐卓回答,女子猛然撩起黑色罗裙,将脚放到附近的一块石头上。 看着那脚,林桐卓惊喜道“是你——” 女子嗔怪道“还被称为马上的王子呢,反应这么慢。” 孟水芸在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慕之情。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假戏真做 女子正是林桐卓和奇峰在轮渡上遇到的那位霸道的女子吴慕青——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亲侄女。帅府千金。 奇峰懊恼地看着眼前这个再次出现的女子。 莫名的他感觉眼前的女子会对林家有或多或少的冲击,他不希望这个女子介入林家的生活。 这个憨厚本分的小伙子本能地抵触着这个人人想巴结的帅府千金。 吴慕青根本不去看奇峰一眼。 对于紧紧跟随在林桐卓身边的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她早已看到,只是在她的脑海中,这样一个看上去和大多数守旧家庭里的小姐没有太多区别的女子,根本不值得在意。 看到奇峰双手捧着一个包袱,非常小心翼翼的样子,吴慕青决定好好嬉耍一下这个总是碍手碍脚的小伙计。 “哎呦,这拿的是什么?”吴慕青冷不丁将奇峰手中的包袱抢夺而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吴慕青几下将包袱皮扯掉,露出里面的木匣子。 “这个你不能动。”奇峰气愤的呵斥道,他越来越讨厌眼前这个带着侵略者气息的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吴慕青一把拉开木匣子。 吴慕青有些吃惊,木匣子里是满满的银票,如果推算没有错误,大概有近四万大洋的样子。 看到林桐卓吃惊的样子,吴慕青突然感觉很好笑。 “林家二少爷捐大洋四万——”吴慕青高声喊道。 这一声“大洋四万”震惊了四野,灾民们纷纷朝这边涌来。 十几个办振救灾的人激动地跑了过来。 一人高声道“林二公子真是大善人,百姓们有福了。” 穷苦的百姓们哭泣着跪倒在地,纷纷朝林桐卓磕头。 林桐卓没有想到吴慕青一句高喝会招致眼前的境况,这四万大洋,他本想做为本金,在此基础上滚动,积累打败许茹宝的资本。 群情激涌,此时说这完全是一个玩笑,显然是在“找骂”,也是在自坏口碑。 看到这些灾民瘦骨嶙峋的凄惨模样,林桐卓在内心里决定:索性就做个好人,好到彻底。 林桐卓冲众人抱拳,高声道“桐卓参加科尔沁草原的赛马会,赌马偶然得了这些钱财,路过此地看到灾民众多,心下不忍,所以甘愿将这些钱财全部捐出来,用来帮助灾民们。” 灾民们听了林桐卓的话,纷纷落泪,都道林桐卓是个大善人,好人有好报,定会子孙满堂,富贵吉祥。 奇峰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又气又恼,连连跺脚。 林桐卓的决定出乎孟水芸的意料,但想到这些钱财能帮助众多百姓多吃上一口粥,多买上一个馍,孟水芸也就释然了。 半年多前,林家绣坊被大华贸易行的三万三大洋逼迫的一步步陷进困境。 四万大洋,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钱财,很少有人能做到林桐卓今日的举动。 千里而来,赌马如神,大义散财,孟水芸敬佩地看着林桐卓。 吴慕青目瞪口呆,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本以为就是画报上的一个英俊骑手,没想到还是个慷慨的大义之人。 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自己怎么可以错过? 两片红晕飞上吴慕青的双颊。 忽听一人道“元善要如何感谢公子的义举呢?”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老者正朝这边走来。那老者推着平头、穿着绑腿裤,圆口布鞋、布衣长衫,一身土气的打扮。 吴慕青兴奋地跑了过去,一下搂住那老者的胳膊,欢喜道“老师——” 当林桐卓看清楚那老者的模样,大吃一惊,连忙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晚辈见过章老师。” 吴慕青一愣,道“哦?你怎么会认识我的老师?” 林桐卓看着那老者,激动地说道“虽然晚辈与您素未谋面,但晚辈在英国剑桥图书馆读过很多章老师的论著。 多次听闻章老师组织义赈的消息。晚辈一直敬仰先生的为人,今日得见,真是人生幸事。” 老者笑道“林公子谬赞了。” 老者叫章元善,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文理学院化学系,参与了中国科学社和《科学》杂志的创办。北京大学卫生化学讲师,现任华洋义赈会总干事。 章元善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林桐卓的肩膀,道“上次多亏你帮助慕青,否则她完不成那次生化实践。” 见林桐卓不解,吴慕青笑道“上次人家拿的那些皮包里装的都是苍蝇的尸体,高级船舱不让进,我只好进了普通船舱。” “苍蝇?为什么要带那么多苍蝇?”林桐卓不解道。 “章老师让我把科学精神转化为改变现实的动力。上海里弄里道路泥泞,蝇虫肆虐,卫生环境很差,章老师让我用十天时间向民众购买三万六千八百六十二只苍蝇。” 吴慕青委屈道“条件实在太差了,慕青的脚生生被那些脏水泡起很多水泡,溃烂。” 想起和吴慕青第一次偶遇的情景,林桐卓不经意的笑了。 吴慕青,章元善,林桐卓三人侃侃而谈。 看着林桐卓,章元善摸了摸胡须道“今天晚上在康元大酒店有一个慈善振灾晚宴,小友可否赏光前来一聚?” 钱财已散,如果能通过吴慕青,章元善结识更多上流社会的人,尽快培养起自己的人脉关系,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想到这里,林桐卓点了点头,道“晚辈就叨扰了。” …… 康元大酒店。 慈善振灾晚宴。 当林桐卓带着孟水芸和奇峰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早已等待多时的人们纷纷鼓掌。 章元善带着几个身着西装的男人迎了上来。 章元善微笑地说道“桐卓小友,我来为你介绍几位热衷慈善的有识之士。” 一个眉眼挺阔,鼻翼丰满,天庭饱满的男人伸手握住了林桐卓的双手。 “这是唐宗郭,是唐锡晋的小儿子。是北京大学的首届毕业生,继承赈灾家风,多次筹措举办慈善筹款,目前正在积极筹备在全国建立战时妇孺收容所。他和娄裕熊、钱澄、周仁寿、饶凤璜、胡士选等人正在筹划成立‘壮学庐’。” “壮学庐?”林桐卓不解。 唐宗郭微笑道“‘壮学庐’寓意鼓励读书,想推进民众的助学意识。” 众人说说笑笑地朝二楼宴会厅走去。 偌大的宴会厅聚集了几百人,出席宴会的有各界名流,都是热衷慈善的社会贤达人士。 不多时,在章元善的引荐下,林桐卓就结识了饶凤璜、杜云程、陈铣、李国桢、毕育仁、白毅、张士瀛、王稼农、顾孟养等人。 饶凤璜,1910年曾任东三省总督署参事,辛亥革命后任过湖北省政务厅长,1918年当了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的秘书,为政之余还研习中医。 一个个社会名流,林桐卓直感汗颜。 自己只是捐了四万大洋,比起这些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投入到这如火如荼的助人事业的人比,自己真是太过弱小。 林桐卓暗下决心,若是有朝一日能事业如日中天,定然成立自己的慈善总会。 宴会是自助酒会的形式,人们纷纷举着酒杯在宴会厅里自由地攀谈着。 吴慕青做为宴会主办方的联络人尤其活跃,似乎她能和任何人攀谈上,也能和任何人很快地熟络。 因为章元善的关系,人们对这个从英国归来的卫生学女学生,很是给面子。 章元善走上主席台,对着话筒讲话“以古观今,做慈善事并不复杂,还是那句老话‘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裸捐’自己的一切也好,用别人的钱做慈善事业也好,只要是诚心诚意,就是慈善家。” 人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孟水芸和奇峰坐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孟水芸摆弄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心潮澎湃。对于这些做慈善的人,她从内心敬佩。由此她也意识到,一个人想要发挥更多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就要增强自己的实力。 与众人寒暄过后,林桐卓拄着拐杖朝孟水芸走来,他感觉有些冷落了自己的这个妻子,妻子?想起这个词语,温热的感觉在心中涌动。 这世上有万种激动人心的事情,但唯有和这个温婉的小女子在一起才是让他最激动,最开心的。 即将接近孟水芸时,吴慕青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猛的拉住林桐卓的手。 “桐卓,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林桐卓有些诧异,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子开始用这么亲切的语气称呼自己? 见林桐卓没有反应,吴慕青一把搂住林桐卓的胳膊,道“我骗了你四万大洋,所以我得补偿你。” 当着孟水芸的面,被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女子如此亲昵的称呼,如此亲昵的搂住,林桐卓很尴尬。 这时,一人高声道“桐卓老弟,好久不见了——” 回头看去,几个外国人正拿着装满红葡萄酒的高脚酒杯朝这边走来。 林桐卓惊喜地丢到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那几人走去。 几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那几个外国人更是激动地想将林桐卓托举起来,但碍于这个宴会庄重的气氛,只好压抑自己。 吴慕青惊喜地走了过来,欢喜道“你们竟然认识?” 一个外国小伙子兴奋道“当然,我们是剑桥大学的校友,我们同在一个马术俱乐部做骑手。” 另一人道“我和他更要亲密一些,我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同为剑桥大学的大学生骑手。” 众人哈哈大笑着,纷纷为这久违的相逢喜极而泣。 说着说着,众人开始用英文交谈起来。 孟水芸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看着那个穿着高级礼服,用流利英文侃侃而谈的女子,莫名的感觉到有一丝心痛。 不同于大婚时于凤凰出现时的心痛,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心痛。 是自卑吗?孟水芸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摆弄着高脚酒杯,侧过脸庞,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 第一百六十章 因寂寞而缠绵 翌日,客栈。 一早,林桐卓就带着奇峰走出了客栈。 他要去茶楼见几个由吴慕青介绍的证券经纪人。 去年冬,信交热潮锐减、股市崩溃,破产之风波及各行各业,交易所和信托公司纷纷倒闭,最后,信交业中只有两家信托公司和六家交易所幸免于难。 这次中国股票发展史上的第一次大灾难导致大量的证券经纪人失业,林桐卓想以小博大,他想寻到几位志同道合的证券经纪人一起合作,为未来的股票市场崛起做准备。 有低谷就有高*潮,在股票市场低迷的此时进入积蓄力量,谋定后动。 眼见到昨日慈善晚宴,孟水芸一个人独坐,寂寞得很,因此今日林桐卓让孟水芸一个人留在客栈,好好休息,也自在些。毕竟生意场上的觥筹交错,迎来送往,多的是利益,少的是真心。 为何要让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陪同自己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在客栈虽一人,但总归自在一些。 …… 北平。 八月的北平街头的银杏树叶还没有泛黄,一片片扇形的叶子像一把把小小的蒲扇,扇起热风阵阵。 身穿西服的林桐卓坐在黄包车里,一个黑漆钢制的拐杖放在身体的一侧。 身穿学生装的学子们高喊着口号列着长队从身边经过。 学生们在抗议北京政府邮资加价。 北平,这个思想潮流撞击的地方,舆论传媒、社会动员与权益博弈的最直接表现永远是学生们站在舞台中央。 林桐卓深深叹息一口气,比之走上街头的热血举动,他更喜欢像昨天晚宴上看到的那些人那样用实业增强自己的实力,以自己的实力做实际的事情。 张謇,清末状元,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主张“实业救国”。中国棉纺业开拓者。 因为受了张謇“实业救国”的思想的影响,所以自己选择去英国读书,游历欧洲,探访各种大型工厂。 八月的热浪中,林桐卓在心中谋划着一张张蓝图,他重重地喘息了一口气。时不待我,只争朝夕。希望自己能尽快恢复林家的荣光,能发展一些利民的实业。 实业救国,实业捍国。 黄包车匆匆地跑过干鱼胡同一栋大型灰色洋楼,林桐卓扭头看着这座渐渐远去的灰色洋楼,内心感伤。这栋大型灰色洋楼是中国人自己办的第一家证券交易所的所在,曾经是清政府的国宾馆。如今证券业大灾难,这样一个热闹的所在如今清冷的很。 林桐卓握紧了那个钢制拐杖,目光炯炯地看着渐渐接近的那座古色古香的茶楼,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证券经纪人正在朝自己招手,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子在朝自己微笑,女子身穿白色纱衣,黑色西裤,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包。 吴慕青,这个女子,能量大到让林桐卓惊喜,自己本是随口一句,她竟然能在短短的时辰里就将自己想结识的几个人悉数联络妥当。 如果让她做自己的秘书,协助自己完成恢复林家的家业,是不是太辱没和轻视了这个学识渊博,善于交际的女子? “桐卓,你来晚了一分钟。”吴慕青嗔怪地迎了上来。 …… 孟水芸坐在客栈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 与上海的街头不同,北平的大街更显大气,四平八稳。 如果说上海是温婉的小女子,北平则更像是一个经历过无数沧桑的干练女人。因为太过干练,少了许多精致女人该有的味道。 这里没有呢喃的吴越软语,有的是大气的京味大鼓。 燥热的天气下,耳边是蝉的呱噪声。 中午了,孟水芸起身,她想去街道对面的那家面馆吃上一碗地道的北京炸酱面。 走出客房,走在灰色的水泥台阶上,摸着高高的蓝色墙围,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气息。 走上街头,宽敞的街道两侧是林立的两层灰色小楼,高楼甚少。 没有江南的逼仄,一切是这样大气,仿佛将一切都放在地上,让天子可以将天下尽收眼底。 比之江南,北平的面更筋道。 孟水芸没有回头,从身后那两个人的对话和举止,她已了然。 店老板和那女人并不是夫妻,但却在北平以夫妻的身份过着日子。店老板想拿钱给老家的媳妇,却遭到眼下这个女人的激烈反对。 本以为这二人会吵了起来,谁知,刚才还在大声呵斥店老板的女人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叠钞票,温柔地让那四十五六岁的男人拿回去给老家的女人,看过孩子,早些回来。 孟水芸将剩下的面推到一边,放下几个铜板,她已经没有任何吃的兴致了。 沿着北平的街道缓缓的走着。 这个穿着淡蓝色短袖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让每个行人注目。 孟水芸感受不到旁人的眼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曾经她以为自己找到真爱,得了这世上最美的爱。昨天的晚宴,她忽然重新审视了自己。 爱一个人,就是对他好,让他感到幸福。 自己这样一个女子,该如何对他好呢? 忽然,想起那个淡然的少夫人,孟水芸凄然一笑。 静静的走在人流涌动的北平大街上,这个温婉的女子感觉到淡淡的凉意。 …… 傍晚,奇峰一个人带着吃食回了客栈,说林桐卓在夜里有一个酒会,要很晚才能回来。 孟水芸等到九点不见人回,有些心焦。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一个人走出客栈,她要去为林桐卓买一些醒酒的酸梅汤。 夜色中,树影后是一对对因寂寞而缠绵的人儿。 孟水芸诧异,夜色中的北平比之上海更为风流。 …… 午夜,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上,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踉跄地从车里钻了出来,一个女子吃力地搀扶着男子。 男子一个胳膊搭在女人的肩头,一只手抓着一根钢制的拐杖。 男子显然喝了很多。 “水芸,你知道我压力多大吗?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吗?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少吗?我一定要把林家绣坊夺回来。当我把林家绣坊夺回来的时候,我要娶你,我要给你名分,我要带着你去国民政府领婚书。” 男子忽然将拐杖举了起来,大声道“国民政府的婚书,我,我一定带你去领取这东西。” 在客栈小二诧异的目光中,女子搀扶着男子上了二楼。 男子仰面倒在床上。 女子抬手想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水,谁知那手没等碰到自己的额头,就被床上的男子一把握住。 男子睁开醉意蒙胧的眼睛,道“水芸,你知道我多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可我现在不能,我这样一个不能自如行走的人有什么能力保护你,有什么资格娶你?” 伶仃大醉的男子正是林桐卓,那个身穿白纱衣,黑色西裤的女子则是吴慕青。 吴慕青没有想到一直在林桐卓身边,被奇峰称呼为二少奶奶的女子与林桐卓并没有一纸婚书,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二少奶奶和林桐卓并没有夫妻之实。 本一直挣扎纠结的心此时仿佛豁然开朗。 既没婚书,又没有夫妻之实,为何还要错失眼前这个英俊的意气风发的男子? 吴慕青不禁俯身,轻轻搂住酒醉的林桐卓,在林桐卓的额头轻轻一吻。 久久不舍的起身。 蓦然回首,一个温婉的女子正站在房门外看着自己。 吴慕青忽然有些尴尬,她慌乱的整理了下头发和领子。 不,自己为什么要尴尬? 吴慕青挺直了身子。 一步步朝眼前这个甚少言语的女子走去。 “你爱他,我也爱他,你和他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们公平竞争,谁能帮他实现最大的愿望,谁就得到他。” 孟水芸看着这个眉眼间都是自信的女子,缓缓道“感情不是买卖。” 吴慕青挑起眉毛,诧异道“你是怕和我竞争?” 孟水芸不去看吴慕青的眼睛,径直走进屋子,将酸梅汤放到桌子上,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争?我和他本就是一起的,彼此的心都已融进对方。如果他想走,我不会勉强他,如果他想留,我会好好待他。” 吴慕青没有想到孟水芸会这样回答自己,她本以为她会像个市井的小女子那样跳起,疯狂撒泼或像个旧家庭里的大奶奶那样暗暗抹泪。 “爱情里没有先后,现在是新时代,我不需要你退出,我也不需要你相让,不要用你所谓旧时代妇女的隐忍来玷污爱情的可贵。”吴慕青说道。 孟水芸看着这个颇有气势的女子,道“爱一个人是爱他的一切,不是他一个人。爱没有先后,但有结果,我和他的爱已有结果。” 吴慕青诧异道“结果?你在说笑吗?” 孟水芸端起那碗酸梅汤走向林桐卓,边走边道“我们是经历过生死的,彼此早已相融。两个人的结合不是婚书,不是身体——” 不等孟水芸将话讲完,吴慕青笑了起来。 “你是想说你们在精神上结合了吗?” 吴慕青耸了耸肩膀,道“既然你不怕我和你争,我就开始了?” 说完,吴慕青转身要离开。 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愤恨地站在门外,双手握成拳头。 男子冲孟水芸道“二少奶奶,刚才你去哪里了?可有人欺负你?” 吴慕青一把推开这个碍眼的男子,扭身走了。 被推倒在地的正是奇峰。 奇峰从地上爬起,看着孟水芸的眼泪簌簌地落下,着急地猛一拍脑袋,大声地叹息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孟水芸将昏昏沉沉的林桐卓从床上扶起,将酸梅汤端了起来。 林桐卓睁开蒙胧的醉眼,道“水芸,这两天我开心,你知道吗?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吗?我告诉你——” 林桐卓摇晃着手指,道“我发现一个贵人,我人生的贵人,她可以帮我,她可以帮我——” 孟水芸将头扭向一边。 晶莹的眼泪不断地落下,掉落在那碗暗红色的酸梅汤里。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师 …… 林桐卓揉了揉眼睛,他感觉自己头好沉。 这是他恢复身体后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 为了交好刚刚结识的那几个酒业老板,在几个证券经纪人的一再劝说下,他喝了白酒。 一而再,再而三,他伶仃大醉。 若不是吴慕青从中巧言相劝,自己恐怕要醉死在那几个心思深不可测的酒业大佬面前。 不仅是那几个证券经纪人,甚至是吴慕青,都以为自己已经有一定的资本,能够运作起一间证券所,亦或是能担保一些股票证券交易。 没有人知道,他自信满满口若悬河地开出的都是一个个空头支票。 凭借吴慕青的斡旋,他相信自己已经打开了证券业的一个小小缺口。眼下的他不着急人脉的积累,但他心焦,心焦没有财力去支撑自己,去包装自己。 一个翻身,手落空了。 林桐卓一个骨碌起身。 “水芸——” 环顾四周,空旷的房间里哪里有自己心爱女子的身影? 一封书信静静地摆放在梨花木的茶几上。 林桐卓一个跃起,险些跌倒在地,踉跄地扑向茶几。 抓起那封书信,快速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 “桐卓,照顾好自己,我先回云水了,萧师傅就快移居上海了,我需要回去帮她处理一些事务。水芸。” 淡然的字迹,淡然的语句。 这个自己熟悉的女子,曾经温婉如荷,也曾灵动如梅,为何此时会淡然如菊? 林桐卓着急地抓起怀表。 如果没有记错,北平开往塘沽的火车是在十点。 现在是九点,一切还来得及。 “砰砰砰”有人在轻扣房门。 许是奇峰?林桐卓胡乱地揉搓着头发,抓起床上的衣服,道“进来吧。” 一个穿着洋裙的女子微笑着走了进来。 “是你——”林桐卓尴尬地抓着衣服。 “还不快穿上,这个样子很好看吗?”吴慕青调皮地眨眼道。 “我今天——” 不等林桐卓把话说完,吴慕青从身后拿出一叠文件,道“范旭东今天上午在北平有一个会议,我们可以利用会议间隙和他商谈你的一些想法。” 林桐卓眼前一亮。 范旭东,久大精盐公司董事长,化工实业家,素有“中国重工业之父”的美誉, 久大精盐公司以海滩晒盐加工卤水,用钢板制平底锅升温蒸发结晶,生产出中国本国制造的第一批精盐,它品质洁净、均匀、卫生,品种主要有粒盐、粉盐和砖盐等,传统制盐方法生产出来的粗盐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范旭东创办了亚洲第一座纯碱工厂——永利化学公司碱厂,突破了外国公司的垄断,与侯德榜等成功地解决了制碱过程一系列化学工艺与工程技术问题。 久大精盐公司创办之初股本就达到五万大洋,自己怎么可以错失这样一个潜在的大客户? 林桐卓快速地穿着衣服。 “二少爷——”奇峰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房中的两人。 林桐卓看了看怀表,又看了看奇峰。 抓起那封书信,道“快去,把二少奶奶安全护送回云水,去塘沽的火车十点就开了。” 奇峰张了张嘴巴。 吴慕青瞥了一眼书信上的字迹,笑道“奇峰,还不快走?你是怕我吃了你们家二少爷吗?放心吧,我吴慕青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做不出投怀送抱的傻事儿。” …… 在火车开动时,奇峰上了火车。 寻遍列车的所有车厢,奇峰终于在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看到那个神情有些落寞的女子。 孟水芸侧着脸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淡然,凄美。 车厢空旷得很,车轮与铁轨不断撞击着,发出沉重的声响。 奇峰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懊恼地用胳膊支撑着下巴。 …… 云水镇。 许茹宝早已听说达尔罕王爷被刺一事,也听说了嘎达梅林率领牧民反抗“牧垦草原”。 更听说了张作霖亲自审理达尔罕王爷被刺一案。 传言乱纷纷,各种说法都有,难辨真假。 焦急的许茹宝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无论是达尔罕王爷,还是张作霖,都是自己不能招惹的。 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个装了一万银票的木匣子,许茹宝心烦的挥起拳头。 不等那拳头落下,一人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 “许董,许董,孟经理回来了。” “回来了?”心烦的拳头立即变做芊芊玉指,轻轻抚弄起头发,整理了下衣领。 一脸憔悴的孟水芸走了进来。 …… 孟水芸回到云水镇,只说有人刺杀达尔罕王爷,达尔罕王爷错以为是自己。自己在牧民们的帮助下,在嘎达梅林的帮助下逃出了王府。 偶然遇到张作霖一家拜谒响铃公主陵园,在张作霖的帮助下,自己洗清了嫌疑,并受到张作霖的热情接待,张作霖派人将自己送到北平,自己辗转回到云水。 许茹宝虽然有许多不解,但日益增多的订单让她没有闲暇处理这些事情。 林岳宇大婚上的那些婚礼用品吸引了许多订单,许家绣坊的生意日益火爆。 许家绣坊本一直以工艺品为主要产品模式,因为解放天乳运动,因为林岳宇大婚,许家绣坊渐渐朝生活用品转变,几乎承接了中国大部分婚庆用品的订单。 日益增多的订单让流动资金和人手都显得颇为紧张。 工人们和绣娘们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儿,为了安抚工人和绣娘们的情绪,许家绣坊改造了食堂,提高了工人们和绣娘们加班的工钱。 许茹宝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只要有人在,许家绣坊就动摇不了根基。” 老画师萧竹要移居上海了,为了能找到自己的儿子小保罗,老画师萧竹想举办自己的个人画展。 而许茹宝有意拓展工艺品市场,所以许茹宝劝说老画师萧竹将这次画展由个人画展改为师徒画展。所有展示的画作都会有相应的苏绣,让人同时看到原作和苏绣成品作,感受不同形式的艺术之美。 借着这次画展,老画师萧竹有意考核孟水芸,想看看孟水芸的绘画和才思达到了什么水平。 九月二十日。 名为《初见》的画展在上海展出。 为了扩大这次画展的影响力,许茹宝做足了功夫。 尽管画展开幕的当天,上海下了蒙蒙小雨,但来观看画展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人们都在报纸上得了消息,许家绣品公司会在画展上搞有奖调查。 调查问题非常简单,就是将自己对原作和苏绣成品的感受写下来。 因此,无论任何人,只要能谈出感悟,都会得到许家绣品送的礼品。 礼品绝不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都是实打实的厚礼。 有精美的旗袍,有吉祥的被面,有曼妙的纱幔…… 人们本以为只是凭白得了件苏绣厚礼,没有想到到了画展当场竟然被恢弘气势的画作所震撼,感受到了一场震慑人心的艺术盛宴。 人们口口相传,人们纷纷而来。画展持续了十天,场场爆满。 孟水芸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创作了几幅人物肖像画,几幅以草原为主题的巨幅大作。 人们驻足在孟水芸的画作前,纷纷说“以形传神,良心之作”。 《侧影》突出了一个哀婉的女子孤独等待的悲戚。 《烛火》表现了一个女人的茫然和无助。 《大帅》表现了一个草莽英雄的霸气,威严中不失率真和亲切。 《格桑花女神》以美丽的草原为背景,表现了草原姑娘乐观开朗的笑容。 《英雄》表现了万马奔腾的场景,草原英雄们和腐朽没落的统治者抗争,鲜血,子弹,一个盲眼的女人凄然地朝地面扑倒。 《英雄》被国民政府看中,将被送到法国参加艺术展。 《侧影》被许多巨贾政要的内眷看中,人们纷纷想购买以《侧影》为底图的苏绣,许茹宝想大量生产,被孟水芸拒绝了。 许茹宝知道这幅画背后定然有故事,想到张作霖,想到许多,许茹宝只好放弃。 这是孟水芸第一次忤逆许茹宝的意思,而许茹宝答应了自己。 孟水芸被国民政府指定为国礼设计师,代替老画师萧竹继续在许家绣坊设计国礼,同老画师萧竹一样享受特殊补贴。 许茹宝给老画师萧竹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老画师萧竹住了,做为感谢老画师萧竹为许家绣坊贡献一生的礼物。 上海画展,孟水芸声名鹊起。 在画展结束当天,许茹宝当着万人的面为孟水芸办了谢师礼。 一袭红地毯,老画师端坐在紫色檀香木的椅子上。 孟水芸跪倒在地,将一杯清茶双手递送给萧竹。 萧竹情绪激动的接过白玉茶盏。 这一瞬间被记者们定格。 第二天的各大报纸均以《当代国礼大师传人小萧竹》为标题做了大幅面宣传。 孟水芸出师了。 …… 老画师萧竹的画作均是以西方天使为主题,有许多十字架出现。还有圣婴的出现。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老画师萧竹戴着眼镜静静地看着人群。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她千呼万唤,日思夜想的儿子。 画展结束,工人们开始整理画作和以画作为底图的绣品。 突然一个人大喊“丢了一幅画——” 人们大惊,纷纷来到那幅画的位置。 老画师萧竹颤抖地看着原本挂着那幅画的位置。 那个位置画了一个调皮的,玩世不恭的青年。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但就是这几笔简单的勾勒已经让老画师萧竹一辈子无憾了。 丢失的那幅画的画面是圣母怀抱圣婴仰望天空,圣婴手里抓着一个十字架。 灯红酒绿的夜上海,一个褐发的法国青年坐在一栋十五层高的大楼上哭泣。 青年怀里抱着一幅油画,一幅有关圣母圣婴的油画。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月串串红 …… 荷塘村。 小酒儿穿着秋嫂给做的新衣服围绕着石磨欢快地跑着。 宝儿在酒儿后边踉踉跄跄地追着。 林夜思在大家精心的照顾下,虽然精神依然是痴痴呆呆,但面色还好。 孟水芸和林桐卓,奇峰三人草原之行让所有人每日里都生活在忐忑中。 知道三人的经历后,众人都是又惊又怕。 尽管安容顺和林纪楠很为林桐卓的身体担心,但知道他是在为林家的未来打拼,内心都很欣慰。 安容顺每日必给观世音菩萨进香。 “菩萨,保佑卓儿身体健康,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 十月,采莲子正当时,也是挖鲜藕的日子。 穆非,奇峰跟着于德胜在荷塘里挖鲜藕。 孟木娘,林纪香和秋嫂三人采莲子。 张芝兰坐在荷塘边吃着新鲜的莲子。 一双又白又嫩的脚浸泡在池水中,时而有鱼儿游过来。 张芝兰闲适的样子常常让人想起林家曾经的日子。 鱼苗已经长大,穆非找来网兜,那网兜带着长长的杆子。 每网必然捞上一条或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草鱼。 小酒儿,宝儿兴奋的在荷塘边大喊大叫。 绿真抚摸着肚子,微笑着。 林梧城和念双用做教员的薪俸给林纪楠买了一支高级钢笔,另又为他新建了一个独立的书房,书房取名为“荷香居”,林纪楠给自己取雅号“荷香老人”。 林纪楠每日里在书房里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停下陷入沉思。 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个似乎有重大问题纠结的老人。 林纪楠吃饭时,在荷塘边漫步时,甚至是睡觉时,常常似想起什么,猛然站起,疾步走到书房,一坐就是半天。 张芝兰常常担忧地说道“老爷他,不是有什么心病吧?” 安容顺道“能有什么心病啊?大风大浪都经历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有个事情做,总比闲着好。” 张芝兰翻了翻眼睛,道“大姐,不是在说我吃闲饭吧?永蝶现在可是锦云绣坊的厂长,那也是三天两头往家里跑,酒啊,菜啊,哪一样少买了?就是那钱,也不少给啊?” 安容顺无奈地看着张芝兰,道“你还是那个你,永远啊,能把一句简单的话理解成万千,有句成语正适合你。” 张芝兰不解道“什么成语啊?” 不等安容顺回答,林纪香微笑道“庸人自扰。” 张芝兰瞪着一双美艳的眼睛,双手叉腰,气愤道“欺负我是平民家出来的啊——” 众人不去理她。 片刻后,张芝兰自觉没趣,又跟在众人身后说东问西。 …… 崇仁学堂。 林梧城对教员们有“三不”要求——“不呼口号,不居高临下,不繁文缛节”。 要求教员们在点滴小事中教育孩子们“仁、义、礼、智、信,情趣”,让孩子们在平白明净的故事之中感受“家国之源、江山之远、永恒之义”。 为了不抹杀孩子们的天性之美,为人之纯,林梧城严禁教员们采用“训诫,体罚”的教育手段。 不到半年,崇仁学堂已成为附近五镇十乡里人人称颂的“仁德”之所。 林梧城和念双用自己的行动感化着冷漠的云水,让藏在人们心底的爱,善良慢慢复苏。 孩子们常常在下学后也不肯离开学堂,年龄小的孩子缠着念双,嚷道“念双姐姐讲故事——” 年龄稍大的孩子们则围绕着林梧城,希望林梧城为他们点评文章和书法小作。 …… 许家大宅。 林岳宇大婚让这座沉默了许久的深深老宅重新有了些许朝气。 那一日,这深深大宅迎来了它的少爷,少奶奶,当然还有那个还未出世的小小少爷。 由于许茹宝常年在绣坊里,或是天南海北的跑,穿着锦缎华服的聂云儿成了这宅子实际的女主人。 每日里,聂云儿必然由十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水要用采在南山的纯净山泉水。 米要从苏州运来,用最新最糯的头茬稻米。 对于这个突然娇气得无比的小女人,林岳宇愿意满足她的一切所需。 由于有孕,聂云儿的脾气变得焦躁的很,时常发起莫名的火儿。 许家的丫鬟们,婆子们,几乎人人都被她训斥过,许多人都被她用长长的指甲戳伤过。 聂云儿命人在后花园里摆放了一张宽大的椅子。 晴好的天气里,聂云儿穿着华丽无比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将一条腿放在一个丫鬟的后背上,另几个丫鬟不断地为她捏肩捶背。 人人都要称呼她一声“小主——” 郝兆飞虽然看不惯自己这个儿媳任性乖张的作派,但想到此女肚子里毕竟是自己家的血脉,也就装聋做哑。 尽管林岳宇发现聂云儿性格变了许多,但对于这样一个在自己最落魄最脆弱时给予自己温暖的女子,他愿意为她奉献一切。 …… 十月,串串红。 忙碌的许家绣坊生意之火爆出乎众人所料,刺绣行当的大当家们捶胸顿足,悔恨,懊恼。 怎么凭白就让许家绣坊抢占了婚庆用品这个市场呢? 怎么就让许家绣坊在工艺品市场大放异彩呢? 怎么就让许家绣坊的生产模式由传统生活用品转变成现代生活用品呢? 许家根基深,前身是林家绣坊,百年基业。 许家资金充足,财力雄厚。 许家人工优良,都是有着多年经验的优秀绣娘和工人。 许家有着优秀的管理经验,优秀的管理人才。 一番深入分析后,人们蓦然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许家绣坊有一个能“画龙点睛”的设计师,一个拿得起画笔,描绘锦绣江山,刻画深刻人生的大画师,一个能掌握苏绣整个生产流程的专家,一个能用绣花针描龙画凤的功力深厚的绣娘。 这一个的一个都是一个人,那个林家的二少奶奶——孟水芸。 人人都知此女是因为林家才受制许家,从而为许家做事,人们对此女在赞赏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敬佩。 十月的许家绣坊到处是盛开的串串红。 大片大片的串串红仿佛是红色锦缎。 一座座厂房就是撒在红色锦缎上的白色珍珠。 一车车的原料被大卡车运送进来,一车车成品被运送出去。 草原之行激发了孟水芸对肖像画的热爱,也让她能更好的把握大场面的绘制。 上海画展让人们记住了她。 各个地方的国民政府主持接待的办事处主任,负责政府采购的干事,各大公司负责行政事务的经理们,以及一些附庸风雅的地主军阀,纷纷打电话或派人邀请许家绣坊为他们创作用于会客厅,宴会厅的大型苏绣壁画,十二扇面的屏风。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草原之行的“枝节”,孟水芸对于必须亲自到场作画设计的邀约一概拒绝。 尽管许茹宝对于这些订单非常心痛,但为了孟水芸的安全考虑,为了让许家绣坊的订单细水长流,许茹宝也只好放出“设计师不外出办公”的话。 对于样品间的管理,孟水芸摸索出一套适用于自己也适用于许家绣坊实际的管理办法。 虽然廖琴的三十一条在许家绣坊几乎成了铁律,但在样品间里,一切都是淡然的,一切随心而动,以仁取信,以德服人。 廖琴初到许家绣坊时,人人都对这个从日本回来的纺织学博士不以为然,嘲笑她在江阳织布厂的管理业绩。 随着许家绣坊规模的扩大,人员激增,订单火爆,廖琴的专业知识和管理才能渐渐显现出来。 在这个两千人的总部大厂里看不到一丝杂乱,地面永远是整洁的,物品永远是摆放整齐的,人员永远都是精神饱满的,大到装满丝线的纱包,小到一根绣花针,一切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所有物品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是有据可查,有则可依,当然所有的迟到早退误工,甚至是饭堂喧哗都是有着重罚可寻的。 随着大量的订单逐步进入生产实际,许家绣坊的资金链开始吃紧。 除了人工,许茹宝将绝大部分资金都用于采购原料上了。 为了维持资金链的稳定,许茹宝开始安排人手,加大追要回款的力度。 所有订单所涉及的下游客商,许茹宝都做过深入的考察。 将下游客商做了分门别类,对于信誉好的,涉及款项额度小的,许茹宝暂时不提追要回款。 对于信誉好,涉及款项巨大的,许茹宝派人亲自登门,礼品奉上,言辞恳切,只道许家绣坊资金短缺。 对于信誉有瑕疵,涉及款项小的,家业小的,许茹宝命人上门,大声的嚷上几嗓子。 对于信誉有瑕疵,涉及款项巨大的,家业有丰厚的,许茹宝命令成品要分批次发货,好礼奉上,好语中带着淡淡的恼意。 对于又横又冷的,对不起,许家也不是吃素的。 成品货物暂扣,律师亲自登门,辞令威严。 耍无赖?许家逢年过节给重要人物送的礼金总要发挥些“热量”。 这一日,许茹宝坐在办公室里,略感失望地看着窗外的成片的串串红。 为何这红红火火的日子,自己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呢? 电话铃声响起。 许茹宝闲适的靠在真皮椅子上,拿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急切的声音。 “许董,不好了,死人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折翼枯叶蝶 …… 汽车快速地行驶在盘山路上,夜里,很少有人为了赶路走这条危险的盘山路。 为了尽快赶到无锡,许茹宝愿意冒险。 黑漆漆的夜色中,十辆汽车依次行驶着,犹如一条会发光的珠链蜿蜒前行。 许茹宝倚靠在靠背上,用手指揉着额头。 夜风带着十月的冷,吹拂着她的头发。 一生忙碌的她没有发现自己的鬓角已出现些许白发。 司机老钱略感紧张,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许茹宝如此惆怅。 电话是负责追讨无锡连家贸易行货款的销售卫华玠打来的。 卫华玠说自己用了一个月讨要回款无果,便给上海许家绣行的许明嵩打电话,请求保安队支援。 虽然许茹宝走了关系得了几大黑帮的承诺,绝不搅扰许家的生意,但为了抵制一些小帮派上门搅扰,在许明嵩的一再坚持下,也为了将来回款方便,许茹宝同意了许明嵩的建议——养一支自己的专业保安队。 不同于云水镇许家绣坊那些看家的护院壮汉,保安队的队员都是许明嵩亲自挑选的。 每一个保安队员都是经过多重考核选拔的,格斗,竞技,耐力,枪械,甚至是站姿。 许茹宝看过每一个保安队员的背景资料,每一个人的履历都是无瑕疵的。 这些日子以来,在追要各地客商的回款时,遇到棘手的客商时,也偶尔让这些保安队员出场,但大抵都是充充场面。许茹宝一再交代许明嵩,要严格训诫这些出手狠辣,头脑简单的保安队员保持冷静,不要惹事。 一切顺利,回款一笔笔进入许家绣坊的账上。 没想到今天就出了人命。 许是连家贸易行的老掌柜连老爷子气血亏,脾气大,生生就倒下了? 卫华玠说一个叫高长恭的保安只是轻轻推了连老爷子一下,没想到连老爷子立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死。 本占理的许家绣坊的人一下成了杀人嫌疑犯,被连家贸易行的人团团包围。 卫华玠以及当时出现在现场的十六个保安悉数被警察抓了起来,被扣押在无锡警察局。 已有几个记者得了消息,写了煽情的文章,说许家绣坊为私利打死无锡大善人连长志。 托了关系,那几个记者的稿子暂时被压下。 离开云水前许茹宝给苏州警察局的赵德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出面斡旋自己和无锡警察局之间的关系。 赵德满口答应。 许茹宝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希望一切能有个好的结果。 如果卫华玠没有撒谎,只是那保安轻轻推了一下连老爷子,那么尸检能给出客观的结果。 眼下最重要的是希望无锡警察局能对尸体进行尸检。 尸检?想到这个词语,许茹宝摇了摇头,不要说连家这么一个遵循旧礼的家庭,即使是崇尚西学的家庭也未必肯让警察对自己的亲人进行尸检。 许茹宝拧眉看着窗外的漆黑夜色,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只要自己活着,任何人都不可以对许家造成威胁。 …… 无锡。 往日里,如果问许茹宝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许茹宝定会回答“无锡”。 无锡,这颗“太湖明珠”,林纪楠曾在这里设过养蚕厂。 多次来过无锡,这个小城给了自己很多美好的印象。 曾经还设想过当自己老了,要在这里买个宅子,做为自己养老的地方。 许茹宝凄然一笑。 当汽车行驶到贡湖时,众多的记者涌了上来。 许茹宝的双眉拧在了一起。 对于这些急切地想挖大料的记者们,她向来都是又喜又恨。 “许董,为什么会出现打死人的事情?许家是否和连家有世仇?” “许董,许家绣坊会如何赔偿连家呢?” “许董,有人说许家与许多黑帮有瓜葛,说这次其实是黑帮势力拼杀——” “许董——” 许茹宝朝司机老钱,道“停下吧。” 司机老钱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本也开不动了,轿车早已被人山人海围堵住。 许茹宝将车门推开,表情肃穆的走了出来。 本喧嚣的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 环视众人,许茹宝大声道“我许茹宝在这里首先对连家人说一声‘节哀’,另外要对连老爷子说一句‘一路好走。’” 许茹宝顿了顿,道“对于此事,我相信无锡警察局会秉公处置,我也相信连家是一个仁义守礼守信的人家。 连老爷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如果真的是保安一推造成致命伤,导致连老爷子死亡,我许家绣坊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如果不是,还请连家还我许家绣坊清白。我也请无锡的百姓们都来监督我们许家绣坊做一个有礼有理有节的公司。” 一人高声道“漂亮话,谁还不会说?你们许家可是打死了人的,任凭你把这事儿说出花来,人也活不过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穿着花布上衣,黑色短腿裤子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男子头上戴了一顶破草帽,口中叼着一根上好的雪茄烟。 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立时小瞧了几分。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不是连家的六少爷吗?” 有人应道“是啊,是啊,就是那个被连老爷赶走的六少爷连傲白。” 另一人接道“这小子是个败家子啊,听说啊,为了玩女人,硬是把他娘手上的戒指生生夺了下来。” 众人纷纷猜测这个执绔子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连傲白走到许茹宝面前,目光冷冷地看着许茹宝。 许茹宝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连家六少爷,道“你是连家人?” 连傲白摸了摸鼻子,道“啊,对啊,连家人,算吧。” 看着连傲白的样子,一个计划在许茹宝的心中成形。 许茹宝看了看众人,大声道“为了让事情能尽快得到解决,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这车尽快能到达连家。我也好尽快去祭拜一下连老爷子。” 众人一听许茹宝要去祭拜连老爷子,立即纷纷闪身。 拥堵的路面立即通畅了。 开出几条街,许茹宝冷冷道“去无锡警察局。” 老钱困惑道“许董——” 许茹宝微笑道“十个连家老爷子,也比不上一个警察局的局长重要。” 十辆汽车朝无锡警察局开去。 …… 连家贸易行。 连家人在自家贸易行门前的马路上安置了灵堂,所有车辆都不得不绕道而行。 白幡发出呼呼的声响。 烧纸的灰尘被风刮起。 一具黑漆棺木被摆放在道路北侧。 五个男子携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跪倒在地痛哭着。 突然众人停止了哭泣。 远远的一个穿着黑色旗袍,胸前戴着白花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女子身后跟着二十多名黑衣男子,男子胸前皆戴着白花。 有眼尖之人早已认出来人正是许家绣坊的大当家许茹宝。 一个眉眼刚毅的男子愤怒地站起身来,大喝道“许家人滚出这里,不要玷污灵堂。” 众人纷纷起身,形成一堵人墙。 “我是来祭拜连老爷子的——”许茹宝诚挚地说道。 男子愤恨道“连家不需要你们许家假惺惺。杀人偿命,不要以为你们许家家大业大就可以胡作非为。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女人们纷纷哭泣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你们许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在众人纷纷扰扰时,一人大声地哭着跑了过来。 众人一看,来人正是那个被连老爷子赶走的六少爷连傲白。 连傲白哭哭啼啼地扑向棺木。 之前那男子一把将连傲白推倒在地,呵斥道“你这个连家的逆子,败类,不要回来搅扰爹的灵堂。” 连傲白趴在地上大声地哭泣着。 “爹啊,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毒发身亡了呢?早就告诉你了,那药啊,久吃是要死人的。” 之前那男子大怒,一把将连傲白从地上揪起,骂道“混账,你在说什么疯话?爹明明是被许家的保安一掌打死的。” 连傲白哭泣地抱住那男子,大声道“大哥,咱们连家没钱了,但也不能做那不仁义的事情,硬是栽赃陷害许家,虽然许家家大业大,但也不是软柿子,让人随便拿捏。” 众人纷纷气愤地将连傲白围堵在内,大声呵斥道“你这个被爹赶走的混蛋,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害死连家吗?” 连傲白举起手来,大声道“真正害死爹的是你们,是你们让爹长期喝有毒的药,长期积累,导致爹毒发身亡。你们才是害死爹的人。” 许茹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纷争。 有无数枯黄的落叶飘飞下来。 一片叶子落在许茹宝的手心。 拿起那片叶子,许茹宝仔细地看着。 哪里是一片枯黄的叶子?明明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枯叶蝶,善于伪装的枯叶蝶。 偌大的连家贸易行前,连家的兄弟们发生了撕扯,打斗。 女人们孩子们嚎哭着。 烧纸盆里的火早已经熄灭。 许茹宝缓步走到棺木前,拿起一片烧纸,掏出一个打火机。 火苗将烧纸点燃了。 风吹来,燃烧的烧纸幻化成无数枯叶蝶飘飞在这个冷冷的十月。 被连家兄弟们打的鼻青脸肿的连傲白大声道“尸检,尸检,给爹一个清白。” 在无数枯叶蝶纷飞的十月,许茹宝发出淡淡的笑声,仿佛是枯叶蝶在嘶鸣。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接二连三 连家兄弟在灵堂前的大吵大闹早已被好事的记者们看到。 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将这条街道围堵住。 连傲白躺在地上,紧紧抱着连家老大的腿,骂道“哪个不敢尸检,哪个就有鬼。” 众人纷纷困惑,这连傲白虽说是被连老爷子赶出家门,但也不至于如此嫉恨自己的爹,想着让人把自己的爹“剖胸挖肚”吧?为何连傲白如此坚持要尸检?莫非事实真相真的如连傲白说的,连老爷子是被连家兄弟长期喂服的汤药毒死的? 就在纷纷扰扰时,几辆警车开了过来。 一个瘦高的,皮肤松垮的老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众人认出这瘦高的老男人正是无锡警察局局长容云凛。 连家兄弟们见来人是容云凛,立即连跪带爬地扑向容云凛。 几乎是异口同声,连家兄弟大声道“求容局长主持公道。” 容云凛摸了摸下巴,道“主持公道也得查明真相啊,可这真相——” 连傲白大声道“尸检,尸检——” 连家老大看了一眼其他几个连家兄弟,转身朝围观的百姓抱拳道“我连傲笙不想让自己的爹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因为某人的虚妄之言毁了连家的清誉,所以——” 连傲笙,这个四十六七的男人眼泪流了出来。 连傲笙突然仰天长啸,哭嚎道“爹啊,为了咱连家人的清誉,儿子不孝,对不起您老人家了。” 容云凛眯缝着双眼,看着连傲笙。 “我同意尸检——”连傲笙悲愤地说道。 许茹宝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轿车到达无锡警察局之前,她先让人去摸了连傲白的底细,知道此人不学无术,偷鸡摸狗,是个奸懒馋滑之人后,她感觉胜券在握。 在无锡警察局,容云凛象征性的接待了她。 但许茹宝心已经放宽,因为在容云凛手里把玩着一件珍贵的东西——桂林鸡血玉印章。 这是她紧急派人送到苏州赵德家的。 既然桂林鸡血玉印章已出现在容云凛手里,显然赵德已见过容云凛。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收了这么昂贵的礼,那自然是要通融,办点儿实事儿。 心宽的许茹宝走出无锡警察局后立刻命人将那吊儿郎当的连傲白寻来。 …… 客栈。 当连傲白听到要自己大闹自己老爹的灵堂,逼迫连家兄弟同意尸检时,这个逆子撒起泼来,直骂许茹宝心狠手辣,干的不是人事儿。 许茹宝将一本帐册丢给连傲白。 “莫要说我心狠,不给你爹留个全尸,若是你爹地下有知,他会感谢你的。你们连家早已债台高筑了,今天别说许家没打死你爹,你爹,你大哥,你所有连家的兄弟们,早晚也是要走上死路的。” 连傲白翻看着帐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许茹宝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茶几上的茶杯拿起。 “你们连家早已败落,你爹一直在举债维持你们连家的日子。也是我许家没有查清你们连家的底细,若知道你们连家早已败落,我许家也不会接了你们连家的单子。 这六分利的印子钱,可不是谁都能还得起的。即使你们连家真的诬上我们许家,我们许家赔上的钱财也不够你们还那几家大耳窿的钱财,你们连家人被大耳窿的打手追杀是迟早的事情。” 连傲白懊恼震惊的捂住了脸,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爹为了维持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竟然早在三年前就借了高利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驴打滚的六分利像滚雪球一样,早已不是连家人能想像的。 俗话说得好“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想到平日里看到大耳窿砍杀欠债人的场面,连傲白猛一哆嗦。 许茹宝将茶杯放下,道“虽然说我许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但好歹也认识些道上的朋友。你若是能让你那几个死脑筋的兄弟改口同意尸检,还我许家清白。我不但把你们连家欠我们许家的货款免了,我还会寻人从中斡旋,让大耳窿的人放过你们,给你们一条生路。” 连傲白人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也不是傻子。 急速思考后,连傲白咬牙切齿道“成,这事儿就这么干了。” …… 第三天。 容云凛公布的尸检结果让许茹宝非常满意。 连成志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导致的死亡,与年龄,平时身体状况都有关系。 许家保安高长恭那一掌不足以致命。 许茹宝当着众人的面免除了连家拖欠的货款,并当场给了连家一笔丰厚的慰问金。 与几日前不同,连家兄弟没有人再闹。 每个人都已看过那本记录了连成志这些年借贷的折子钱的明细。 连家人所思考的都是如何能彻底摆脱大耳窿的砍杀。 许茹宝没有遵守自己当初允诺连傲白的诺言:不将连家借贷折子钱的明细透露出去。 尸检结果出来的第二天,报纸上便长篇累牍叙述了连成志是如何被折子钱逼迫得心脏病突发导致死亡,在文章末尾不忘点明许家绣坊大仁大义免除了连家的货款。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所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 三品轩。 许茹宝朝赵德和容云凛二人抱拳道“连家的事情多亏二位了,否则许家绣坊的声誉定然要受影响。” 容云凛双眉紧皱,道“许董,不是我想向你讨要人情,实在是有些事情让我费解。” “哦?”许茹宝诧异的抬起头来。 容云凛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照片,依照编号照片依次被摆放在桌子上。 照片是连成志尸检时拍摄的。 容云凛拿起一根筷子指点着照片上的几处阴影,道“实话和您说,这次尸检结果并不是很清晰,说是心脏病突发也可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但如果真要严谨的话,恐怕连老爷子的死因并不简单,你看这些阴影的位置,以及心脏周围的肌理组织——” 许茹宝诧异的看着照片上被解剖的场面,突然,一股令人难受的味道冲撞上来,许茹宝连忙捂住嘴巴冲出了房间。 呕吐过后的许茹宝回到房间时,赵德正在吸烟。 赵德看着许茹宝,道“我和容局长已经分析过了,都认定你们许家绣坊的保安高长恭有问题。如果我们分析没有错误的话,他应该练过多年的功夫,我是说那种能把人打出内伤的功夫。 一般拥有这样功夫的人不是军中干将也是世外的出家修佛之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了你们许家绣坊的保安?又如何会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过不去?” 许茹宝是个聪明人,她已了然。 许家绣坊掉进了别人设计的圈套。 “我能见见这个高长恭吗?”许茹宝问道。 “可以。”容云凛点了点头。 突然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局长——” 容云凛恼怒的呵斥道“放肆,为何这样无礼?” “高长恭死了。” 众人愕然。 来人委屈道“既然许家绣坊没了嫌疑,人自然是要放的,只是旁人都没什么,到是他一人死了,当时以为他睡着呢,过去一摸,人早没了气息。初步尸检是自杀,吃了毒药。他那纽扣里含有剧毒物质。” 赵德用手敲了敲桌子,道“畏罪自杀。” 容云凛叹息了一口气,道“倒也算是能守信重诺之人,想必他效力的人是能让他彻底信服的人。” 容云凛看着许茹宝,道“许董,不是我危言耸听,恐怕你们许家绣坊是被人盯上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茹宝,道“容局长,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请把高长恭吞掉的那个纽扣给我看看。” …… 汽车朝云水镇开去。 纽扣,一样的纽扣。 外观,结构,甚至是里面的有毒物质。 想起很久前那个在许家绣坊的广场上吞了纽扣而死的女人,那个伪装成富家太太去砸聂云儿场子的苦命女人。 许茹宝陷入沉思。 突然迎面来了一辆急速飞奔的汽车。由于速度太快,险些撞上自己乘坐的这辆汽车。 司机老钱猛一踩刹车,刚想将脖子伸出去骂上几句。 一个人从那车里急切地跑了下来。 许茹宝的眉毛皱了起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许家绣坊廖琴的秘书柳玄孜 “许董,不好了,死人了——” 柳玄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厂子里死了一个绣娘,累死的。工人们,绣娘们闹了起来,罢工了。” 许茹宝将那三枚纽扣死死地握在手心。 …… 许家绣坊。 两千名工人和绣娘们簇拥在许家绣坊的广场上,群情激愤。 罢工,这个词语在报纸上数见不鲜。 许茹宝这些年来也见过多次罢工的场面,但许家绣坊,确切的说是林家绣坊这几百年来就从没有过一次工人和绣娘罢工的事件。 警察早已将许家绣坊包围了。 许茹宝的汽车停在厂门处,刘石久迎了上来。 “把绣娘曲之桃死时穿的衣服给我寻来。”许茹宝说道。 刘石久愣了,他没有想到许茹宝回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一句。 他本以为许茹宝定然先要夸奖他一番——秩序维持井然。 见刘石久呆傻的弯腰站着,许茹宝皱眉道“还想多死几个人吗?”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触景生情 一件很普通的工服,一件很普通的内衣,没有任何异常。 许茹宝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缓步走出汽车,朝出事地点走去。 工人们和绣娘们自动为许茹宝让出一条道路。 忽然许茹宝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四周望去。 为何不见绣娘曲之桃的家人? 家里死了人,死在工作的绣坊里,既然工人们绣娘们都说这曲之桃是累死的,却为何不见曲家人来说理?来求个公道? 廖琴等人站在出事的厂房外等候着许茹宝。 廖琴的脸色有些发白,做为这次罢工的导火索绣娘曲之桃猝死一事的最直接的责任人恐怕就是这个管理严格的厂长了。 初期生产量加大,工人们和绣娘们都很兴奋,毕竟是计件工钱,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工人们和绣娘们要想拿到更多的钱就要在量上拼。 廖琴的三十一条虽然严厉苛刻,但生产量加大的初期,工人们绣娘们体力上是饱满的,精神上也是良好和兴奋的。但一两个月下来,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 渐渐有工人和绣娘请假,但廖琴都以抓生产为名严厉驳回了。 想到有钱拿,工人们和绣娘们也就忍了,另外,众人又都知道廖琴有一个最苛刻的雇工管理办法——资方以自由雇佣为名可随时解雇工人。 临时办法的第五条规定:“各部分工人如因本厂工作方面无继续雇佣之必要时得由本厂随时解雇”;第六条规定:“本厂如因工人罢工或怠工情事而致不克照常工作时所有工人除工资照扣外立即解雇不给解雇金。” 对于这个临时办法,众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进入十月,先后有工人和绣娘病倒,但众人均是带病坚持工作。 绣娘曲之桃不是许家绣坊技艺最精湛的,但却是许家绣坊里最能吃苦耐劳的人,也从不拒绝琐碎细小的活计。平时众人看不上的价格低廉的小件物品的绣制,她也乐得接受。 绣娘曲之桃在许家绣坊做了十年,但许茹宝却从没和这个少言的女人说过一句话。 想到这里,许茹宝有些伤感。 对于所有在许家绣坊做事的人,她是真心想从内心里对这些人好,也希望这些人能被自己的诚意所打动,能一直在许家绣坊兢兢业业的做下去。 绣娘曲之桃的尸体被停放在厂房外,身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有人将白布轻轻掀起一角,看着这个脸色发灰,眼窝深陷,一脸倦容的女人,许茹宝很是难过。 就在几天前,她还曾看到她兴冲冲的领了工钱冲出了厂门。 “她的家人呢?”许茹宝问道。 廖琴有些错愕。 “人说她有个离家的男人,那男人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留给了她。那男人已经派人去寻,只是至今未有见到那两孩子。” 许茹宝吃惊的看着廖琴。 “没见到?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 廖琴弯腰道“是的。” “这就是你的管理方式?”许茹宝有些气愤。 廖琴不再言语。 工人们和绣娘们开始骚动起来。 众人齐齐朝许家绣坊的厂门外看去。 一个九岁的女孩子背着一个三岁的男孩站在厂门处。 两个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裳。 女孩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问道“我找我娘,我娘叫曲之桃。” 许茹宝惊喜地快步走到厂门,突然眼泪涌了出来。 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许茹宝伤心了。 看到这两个孩子,仿佛看到自己当年背着许茹旗在街头乞讨的情景。 …… “姐,我好饿啊。”许茹旗搂着许茹宝的脖子,气息奄奄地说道。 许茹宝的眼泪掉落下来。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了。 就在昨天的傍晚,她第一次偷了东西。 为给许茹旗偷一个烤红薯,她被那个卖烤红薯的男人用火钳子戳了一下后背。 虽然没有大碍,但惊骇的她生生觉得心脏就要跳出。 下雨了。 许茹宝将许茹旗背到一处破庙。 不等两人坐下,一群小乞丐走了进来。 为首是一个瘦高的少年,少年大概十六七的模样。 少年露出淫*亵的笑。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人,我就让你们姐弟住在这里,我自然能养活你。” 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少年说道。 许茹宝背起许茹旗朝破庙外走去。 乞丐少年一声呼啸,众多小乞丐将姐弟两团团围住。 惊骇的许茹旗大哭大叫。 众多的小乞丐将许茹宝按倒在地,几个小乞丐用匕首抵在许茹旗的脖子上。 雨越下越大。 那一天,一辈子刻骨铭心。 第二天,当许茹宝挣扎着坐起身时,许茹旗不见了。 身下是鲜红的血,遍体鳞伤。 一步步爬到破庙的门口,一双大脚挡住了去路。 来人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男人长着粗重的络腮胡子。 男人一下将孱弱的许茹宝从地上抓起,猛的扛在肩头。 许茹宝拼尽气力,想挣脱男人的大手。 男人猛然抽了许茹宝一巴掌。 “你给我老实点儿。” 许茹宝泪眼迷蒙的哀求道“求您让我去寻我的弟弟。” 男人诡异一笑,道“好,你只要做的好,自然会让你去寻你那弟弟。” “做什么?” “自然是做工了。”男人哈哈大笑。 许茹宝被男人绑到一处神秘所在。 在这神秘所在,所有女子每天都必须做工——服侍各式各样的男人。 一次次的逃离,一次次的被抓回,一次次的被毒打。 这个单纯如风的女子渐渐变得毒辣,美艳,娇嫩。 她开始在这个狼窝里“如鱼得水。” 一日夜里,她将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的脖子切断,那人正是当年那个绑了自己的男人。 鲜血喷涌中,她用匕首将男人的下体彻底切烂。 将几桶汽油泼洒在那栋四进四开的院子里。 一根点燃的火柴丢了过去。 熊熊火光,众多挣扎扭曲的身影。 许茹宝裹紧了衣服,朝远处走去。 她要去寻自己的弟弟。 打着赤脚,寻遍了南洋诸岛不见许茹旗的身影。 一日,偶见一风度翩翩的公子,那公子恰是当年夺了自己处子之身的少年乞丐。 跟踪在那公子身后,在一处狭窄的里弄,乱刀下,公子,不,少年乞丐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磕头求饶。 “你弟被我卖给郭老板了,他去享福了,他现在是郭府的少爷了。” 血光四溅。 少年乞丐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双眼,死了。 …… 往事重重。 泪眼婆娑。 许茹宝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汉白玉平台上,大声道“绣娘曲之桃留下的一子一女,我许茹宝收做义子义女,即日接到许家,同我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 众人惊诧,没有人想到许茹宝会如此慷慨大义的接纳这两个孤儿。 许茹宝看着眼前这两千工人和绣娘们,动情地说道“我许茹宝一个人撑不起许家绣坊,没有诸位鼎力相助,就没有许家绣坊的今天。许家绣坊就是我许茹宝的命,诸位都是我许茹宝的姐妹兄弟。 我愿意和我的兄弟姐妹分享许家绣坊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资金,我们可以融资借贷;没有机器设备,我们可以买;没有技术,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学。没有订单,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寻。但唯有人是万万不可少的。一家工厂要想长久立于不败之地,人是根本。 许家绣坊订单越来越多,是好事,这样大家才能赚到更多的工钱,养家糊口。 但人不是机器,也需要休息。 所以我决定,从即日起实行倒休制,三班倒。这样既可以让诸位得到充分的休息,又不浪费一分一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鼓掌。 许茹宝摆了摆手,继续道“我许茹宝的许家绣品公司是仁义之所,不是暴力的训诫所,因此从即日起废止雇工临时管理办法,准许工人和绣娘们合理安排作息,并且我们许家绣坊从即日起承担所有工人和绣娘们的医药费。 各个分厂都会设置厂医部,随时观测大家的身体状况,制定合理的膳食,提高食堂的饭菜水平。” 工人们和绣娘们没有想到众人还没有和许茹宝谈判,许茹宝竟然就将所有事情都想到,并且都安排得合理妥当。 工人们和绣娘们本就热爱这个百年老厂,此时更加下定决心,要在这里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做上一辈子。 许茹宝走下汉白玉平台,缓步来到绣娘曲之桃的身边,朝她诚挚的三鞠躬。 …… 第二日,一个男人来寻许茹宝,说是来领取抚恤金,绣娘曲之桃的抚恤金。 许茹宝命人将那男人带到绣娘曲之桃的墓前暴打一顿。 将五十个大洋的抚恤金抛洒在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身上。 许茹宝为大力提高女子地位,许茹宝命人在许家绣品公司成立女子学习部,在工作之余向所有工人和绣娘们讲解一切有关女子尊严的知识。教导女子自立,自强,自尊。 绣娘曲之桃猝死的那天被定为许家绣品公司女子纪念日。 …… 锦云绣坊。 廖琴神情落寞。 单凯摆弄着一支铅笔。 “廖博士,你已经尽力了,不用自责。” 廖琴走了。 单凯走到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属小盒子。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按动机关,盒子打开了。 单凯用铅笔仔细地数着盒子里的纽扣。 一丝忧虑让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老成许多。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吹起涟漪 …… 许茹宝信守自己的诺言,曲之桃留下的两个孩子被接到许家大宅。 择定了日子,摆了喜宴。 在众人的见证下,许茹宝和郝兆飞收了两个孩子做义子义女。 无锡连成志的死亡,绣娘曲之桃的死亡虽然让人们遗憾,但并没有阻止许家绣品公司以极其快的速度日益发展壮大。 无锡连成志的死亡让众多客商见识了许茹宝的手腕,回款纷纷来。 对绣娘曲之桃后事的处置让许家绣品公司的所有人看到许茹宝的仁义,众人更加没有怨言,心甘情愿地加班加点,日夜劳作。 许茹宝每日或是在绣坊驻足,或是在自家宅子里看着那一对新收的义子义女学习四书五经。 没有人知道,许茹宝的手心握着三枚金属纽扣。 她在寻找,寻找那几个最该将这几枚纽扣吞下去的人。 …… 崇仁学堂。 傍晚,学生们都走散了,教员们也回了自己的宿舍休息。 念双将物品整理好,准备起身回荷塘村。 落雨了。 念双抬头望着窗外的雨,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段日子以来是她人生最美的日子。 书香,读书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 每日里劳作之余,她坐在门房里,可以看到穿着长袍的林梧城在课堂上缓步走着,朗朗而讲。 夜里,她常常在梦中梦到那个正月十五的月亮。 一人举着油布伞走了过来。 房门拉开。 “念双,走——” 林梧城举着雨伞,道。 看着那把油布伞,念双羞红了脸。 一只大手拉过念双的手。 娇柔的身子被高高的身影护住,两人共撑着一把油布伞走出崇仁学堂。 雨打芭蕉,发出清脆的声响。 竹林婆娑,甬路湿滑。 忽听一孩童嬉笑道“哦,林老师羞羞,念双姐姐羞羞——” 林梧城拉着念双的手,回头望去。 几个孩童穿着蓑衣,正躲避在竹林里朝自己嬉笑着。 念双双颊绯红。 几个男人和女人从竹林里走出,手里捧着农具。 一人呵斥那几个孩童,道“你们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念双姐姐也是你们叫的?” 一个孩童不解道“不叫念双姐姐,叫什么?” 一个女人哈哈大笑道“自然叫师娘了。” 孩童们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齐声大喊“师娘——” 这一声“师娘”让念双彻底害羞起来。 念双羞红了脸转身冲出油布伞跑走了。 林梧城尴尬地朝那几个男人和女人笑了笑,然后转身着急地去追念双。 “念双——” …… 这个小小女子又怎么舍得彻底跑掉呢? 前面是一条溪流,雨水落溪流上,击打出水花片片。 林梧城用油布伞将雨水遮挡住,将念双的面庞托起。 “路滑,小心跌倒。” 念双怎么敢直接看向那双让自己迷醉的眼? 雨声,翠绿。 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让人欲罢不能的女子, 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子,林梧城不禁俯身。 念双激动的抓紧了林梧城的灰布长衫。 两人紧紧相拥。 这一个炙热的吻啊,绵软,甘甜,些许苦淡,更多感动。 油布伞终究是落下,被丢弃在路上,蒙蒙细雨中,潺潺溪流畔,一对年轻的人儿索取着彼此的温度。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荷塘村。 安容顺责怪地看了一眼林梧城。 秋嫂将干毛巾递送给林梧城。 “明明有油布伞,为何你和念双还全被雨水浇湿了?你们究竟是在雨中走了多久?”安容顺叨叨道。 林梧城不敢看自己母亲的眼,只是低着头傻傻的笑。 秋嫂,这个在林家做了一辈子的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念双和林梧城二人之间的情丝? 秋嫂似在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众人听。 “大少爷带着念双办学堂也有些日子了,平日里我总听到孩子们叫念双——” 张芝兰好奇道“叫什么?” 林纪香笑道“你们真是傻啊,自然是叫师娘了。” 安容顺愣了愣。 是啊,念双和林梧城在一起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不知道的也都以为念双是林梧城的女人。 想起在于家布坊里,自己曾看到二人在月下紧紧相拥。 想起林家遭难的这些日子以来,念双不离不弃。 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许多错事,安容顺不禁流泪了。 林纪香诧异道“二嫂,你这是怎么了?众人都在说着高兴的事儿,你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上了?” 念双捧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 安容顺抬头看了看念双,又看了看林梧城,感慨道“是我老眼昏花,不懂识人;是我刚愎自用,做了许多错事。” 张芝兰着急道“大姐,你想说什么啊?” 安容顺破涕为笑,道“我是说啊,想着寻个日子让梧城把念双娶了,我老了,我想要子孙满堂。” 众人一愣,又几乎在同时大笑起来。 林纪香笑道“二嫂,你终于不老糊涂了。” 林梧城看着念双,目光中是柔情。 念双羞红了脸,转身想走出房间。 一人推开房门,欢喜道“哪里走?我们的大少奶奶。” 来人正是大腹便便的绿真,绿真身边是穆非。 二人身后跟着孟木娘和于德胜。 孟木娘笑道“我们都听到了——” 于德胜笑道“你们也是该把事儿办了。” 林梧城走了过来,拉过念双的手,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舍得我一个人孤独老去吗?” 念双不好意思地看向众人。 一个老者微笑地朝这边走来,手中拿着一把莲子。 老者正是林纪楠。 林纪楠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充满了感激。 “念双,希望你能像荷仙一样为我们林家开枝散叶。” 众人欢喜。 当着众人的面,林梧城将念双拥在怀里。 荷叶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阴底。 他不可再错失这样一个好姑娘,他不可以再犯让自己懊悔终身的错误。 …… 因为感念念双是一个好姑娘,于德胜和孟木娘收了念双做义女。 绿真朝林梧城挥动拳头。 “林大少爷,念双可是有娘家人的,我和二少奶奶都是你的小姨子,念双要是受了委屈,我们两个定是不饶你。” 林梧城微笑。 荷塘村的日子永远让人感到恬适,欢乐。 林纪楠算了日子,选定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为林梧城和念双两人把婚事办了。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 不久崇仁学堂的孩童都知道念双将成为林梧城的新娘。 孩童们的父母纷纷为念双和林梧城送来祝福。 孩童们纷纷改称念双为“师娘——” …… 灿烂的星光下,梨子江水波光粼粼。 一个以面纱遮挡面容的修女缓步行走在梨子江畔。 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寻到这里。 “小姐——” 修女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来人。 “死过的人还会再活过来吗?” 紫安看着那双困惑的大眼,啜泣道“小姐——” 修女转身重新看着梨子江水发呆。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在云水的大街小巷踯躅,走遍了云水的各处。 孱弱的她时刻感觉自己要彻底飘飞了。 对于这个世界,她十几年来一直充满恨意。 曾几何时,她蓦然发现,在繁杂的丑恶下还有许多美好她错过了。 她贪婪的寻找着那些美好,所有美的事物她都想多看上一眼。 梨子江水宛若少女静静地流淌着。 如果人能重新活一辈子,她一定不会选择现在的人生。 一个女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修女和那个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 女子正是孟水芸。 她多想走上去,对那个教会自己苏绣技法的女子说一声“婉容姐——” 为什么,自己却走不出那一步? 看着苏婉容日益孱弱的身子,她很怕,很怕有一日这个女子会离她而去,彻底寻不见她的踪迹。 自己本是一个乡下的小女子,是眼前这个女子让她见识了苏绣的美,让她的人生如彩锦一般,多彩多姿。 忽然,那穿紫色罗裙的女子回头朝自己这边望来。 女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孟水芸又惊又怕又期待。 “紫安姐——” 紫安拉过孟水芸的手,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么狠。” 修女转过身子,望着孟水芸。 一行清泪从修女的眼眶里涌出。 孟水芸朝这个带自己走进曼妙苏绣的女子奔跑而去。 “婉容姐——” 将这孱弱的身子拥在怀里,孟水芸大声地哭泣着。 任凭眼泪如雨一样落下。 苏婉容看着潺潺流动的梨子江,道“如果能有一幅织锦,能将这江水的流动表现出来,该多好。生命不息,情意绵绵——” 孟水芸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的女子,心痛无比。 苏婉容,一个真正的苏绣大师,无时无刻不在发现着苏绣的美。 …… 荷塘村。 孟水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念双和林梧城订婚了,婚期选在了腊月二十八。 苏婉容的身体日益孱弱。 念双,自己的好姐妹。 林梧城,一个备受生活折磨的男子。 看着窗外的明月,孟水芸心痛不已。 她多希望林梧城能知道有一个女子在默默地爱着他,承受了许多。 她多希望苏婉容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得到真正的关爱,家的关爱。 她多希望念双能获得美满姻缘。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每个人都获得最终的美好?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关关雎鸠 林永蝶摆弄着一支钢笔,环顾空旷的厂房,锦云绣坊至今还没有一个绣娘。 一厂之长? 林永蝶苦笑。 依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棚的白炽灯,脑海中回想着最近这数月发生的事情。 是谁安排了保安高长恭进入了许明嵩组建的保安队? 当无锡警察局确认连长志死于心脏病后,高长恭为什么还要选择自杀? 廖琴在单凯的授意下,故意加强许家绣坊工人和绣娘们的劳动强度,刻意制定了许多苛刻的管理条例。 目的就是为了让工人们绣娘们不堪工作强度选择辞工。 没有想到许茹宝会用收义子义女的举动来感动众人,并能当场做出取消那些条例的举动。 连连挫败,该怎么做才能寻到优秀的绣娘和工人? 林永蝶烦恼地随意翻动着桌子上的书籍。 一本线装书映入林永蝶的眼睛。 这是一本古诗文的小册。 随意的翻开,一首古诗文勾起儿时的记忆。 …… 林家绣坊。 林永蝶像一个小公主一样,昂首挺胸,踩着一双红色的小皮鞋,砰砰砰地跑上二楼,冲向自己的爹林纪楠的办公室。 不等到那房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好奇的林永蝶停住了脚步,小小的她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爹爹的办公室走去。 顺着门缝朝里面望去,一个女子站在办公桌前,手捧一本古诗文正动情的读着。 女子长相温和,眉眼间是小女人的相思。 女子是林家绣坊的绣娘周若颜。 周若颜在林纪楠的办公室里缓慢地走动着,一只芊芊玉手轻轻抚摸着每一件物件。 周若颜的眼角挂着泪珠。 林永蝶好奇地看着周若颜。 为何这个阿姨要哭呢? 一人轻轻抚摸了林永蝶的头。 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爹爹林纪楠。 林永蝶撒娇地抱住自己爹爹的大腿,摇晃起来。 林纪楠俯身,将六岁的林永蝶抱起,微笑着推开办公室的房门。 周若颜抬头看到来人是林纪楠,立即紧张地将手中的物件放下。 林纪楠看着那本展开的古诗文,道“周老师,你也喜欢古诗文?” 周若颜低着头,低声道“若颜很喜欢。” 林纪楠将林永蝶放到办公桌上,将那本古诗文拿起。 “我将这本诗文赠送给周老师,可好?” 周若颜双手接过那本诗文,转身欲走。 林纪楠不解道“周老师,来此,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情要相谈?” 周若颜背对林纪楠摇头,道“本也无事,路过此地,没有敲门就进了别人的属地,实在是不该。” 林纪楠哈哈大笑道“周老师太谨言慎行了,我这办公室从来不上锁的,能在林家绣坊做事,自然都是我林纪楠信任的人。” 周若颜走了。 林永蝶从办公桌上扑通跳到地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站在二楼朝下望去。 周若颜将那本古诗文紧紧搂在怀里。 眼泪再次落下。 周若颜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一封书信。 小小的林永蝶虽然识字不多,但还是分辨出书信上有两个大字“辞呈”。 …… 锦云绣坊。 林永蝶激动地看着那本古诗文线装书。 当年幼小,看不懂大人的心思。 如今的她早已能读懂周若颜心底的秘密。 当年这个林家绣坊的年轻绣娘暗恋自己的爹爹林纪楠,本意是去办公室想递交辞呈,但终究是因为太过爱恋林纪楠,周若颜选择了留下。 林永蝶将所有抽屉打开,快速地翻动着。 终于寻到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本册子整理记录了许家绣坊现有所有工人和绣娘们的基本情况以及专业技能。 林永蝶用颤抖的手一页页的翻动着。 当翻动到第一百二十页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三个字“周若颜”。 但看到有关周若颜的个人情况时,林永蝶激动的抱起这本厚厚的册子哭泣起来。 三十三岁的周若颜至今未有嫁人。 究竟要爱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为一个人独守处子之身终生? …… 百花溪。 竹制小亭,一个女人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此时的节气,已经不适合在室外如此长时间的仰卧。 但女子仿佛很享受这深秋的凉意。 女子怀中放着一本古诗文。 耳边依稀有脚步声接近,但女子依然闭着双眼。 来人是一个穿着洋装的年轻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手中握有同样一本古诗文。 女子躺在藤椅上久久不起,年轻的姑娘不敢打扰,静静地矗立一旁。 深秋的落叶带着赤红落在小溪流中,一片片落叶旋转着,欢腾着,翻转着,激动地一路奔涌。 女子缓缓道“你终于来寻我了——” 年轻的姑娘诧异。 女子慢慢地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 “你和小时候一样古怪精灵。” 年轻的姑娘激动地握住女子的双手,道“周姑姑——” 站起身来,周若颜激动的点了点头。 看着百花溪,周若颜缓缓道“自从你出现在香港订货会,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来寻我。” 林永蝶恳切的看着周若颜,道“永蝶虽是一女子,但也有男儿志。不忍看到家道败落,永蝶誓要夺回林家绣坊,百年基业,怎么能轻易落了旁人家?永蝶肯求姑姑能帮助我将锦云绣坊做起。” 周若颜回头看着林永蝶,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定然也知我为什么会留在许家绣坊。我可以去锦云绣坊,但我有三个要求。” 林永蝶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只要姑姑能帮我将锦云绣坊做起,莫说是三个条件,就是百个条件,永蝶也定然答应。” 周若颜神情肃穆道“第一,公平竞争,不要用奸诈的手段抢夺许家绣坊的一切;第二,以人为本,不能竭泽而渔;第三,体己体人,给许家人留一条活路。” 林永蝶跳起,搂住周若颜。 “周姑姑,你放心,我绝对做一个和我爹一样的仁义之人。” 周若颜怜爱的抚摸着林永蝶的头发。 爱不一定要得到,但爱需要相守,相望。 一个人守望固然凄美,但谁又能说这爱不纯不正? …… 许家绣坊。 许茹宝重重的将手中的花名册摔在办公桌上。 周若颜辞工了,义无返顾的辞工了。 虽然周若颜没有说自己将去哪里,但失去这么一个优秀的绣娘,许茹宝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可以失了订单,可以失了货款,但许家绣坊的每一个工人,每一个绣娘,她都视如珍宝。 若非要将许家绣坊的绣娘们进行排位,周若颜进不了前十,但绝对也能进了前二十。 失去了周若颜,许茹宝一连几日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对于这个从十五岁就入了许家绣坊的女子,许茹宝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周若颜虽然不是前十的绣娘,但她授人以渔的本领却是第一位的。 许家绣坊众多绣娘当年都受过这个女子的点拨。 …… 锦云绣坊。 周若颜站在空旷的厂房里,心情复杂。 单凯走到周若颜的身后,深深弯腰下去。 周若颜回头看着这个俊美的少年。 为何眼前这个少年会有熟悉的感觉? 为何这少年眉眼间和林家人有几分相似? 林永蝶咯咯笑着跑了过来。 周若颜看着这一对少年少女,眉宇间升起一团疑云。 林永蝶挽住周若颜的胳膊,道“姑姑,这就是你的天地——” 周若颜感慨地说道“确切的说是你们的天地,我啊,只是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林永蝶看着空旷的厂房,道“周姑姑,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许家绣坊的绣娘拉到锦云呢?” 周若颜正色道“想来的自会来,不想来的勉强也无意。” 单凯和林永蝶认真的看着周若颜。 周若颜转身,缓缓在这空旷的厂房里走着。 “许家绣坊的绣娘都是这个行当里的资深的专家,又岂是你能用金钱所打动?万事人为本。 锦云绣坊虽然寻不到这个行当里最资深的专家,但可以寻到二三游的绣娘。这些绣娘之所以水平停滞在二三游,那是因为她们缺少历练,缺少见识。 朽木谁说不可雕琢?这人间不还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说法吗?” 看着单凯和林永蝶,周若颜笑呵呵地说道“锦云首要的任务是招工,大量的招收学徒工。” 单凯和林永蝶相视一笑。 这个空荡荡的锦云绣坊终于要进人了。 …… 锦云绣坊招工了。 许茹宝握着那张招工的传单,双手颤抖着。 周若颜竟然去了锦云绣坊,并且要一人带五百个学徒? 许茹宝懊悔竟然没注意到周若颜在许家的这些年实际一直在充当师傅的角色。 许茹宝恨周若颜竟然去给林永蝶培养绣娘。 许茹宝质疑一个周若颜会如何带五百个学徒? 一旁的安容生献媚的将一盘陈皮冰糖莲子递送上来。 “这周若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给五百个人当师傅?她做梦吧。” 郝兆飞安慰地拍了拍许茹宝的手,道“安管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且放宽心吧。” 安容生继续道“周若颜这叫什么?这叫自不量力。” 许茹宝猛然抬手,一巴掌将安容生手中的托盘打飞。 陈皮冰糖莲子滚落一地。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缘又有份 锦云绣坊。 西塘镇长张宏远听说锦云绣坊大量招工,招收学徒工,一张大嘴笑开了花。 虽然惧怕许家的势力,但身为西塘镇长,这些年委实被云水镇长压了一头。 西塘和云水两镇紧紧相依,但两镇百姓的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云水住着众多的富庶商贾,往来几无白丁,美艳的女子,骄横的赌棍,就连街边卖糖人的老汉都要比西塘的百姓腰杆硬气。 每每镇长们聚集在苏州国民政府,那个被表彰的一定是云水镇的镇长。 那个被众人鄙视的,定然是西塘。 咬牙切齿也无用,谁叫云水镇有刺绣行当里最大的公司——许家绣品公司呢? 更何况这公司的前身林家绣坊更是存在了几百年,几百年的基业富了林家绣坊,也富了云水。 “西塘,西塘——”,这个肥硕的西塘镇长叹息的摇头。 虽然锦云绣坊刚刚建设,毕竟这大老板是许家绣坊的二股东,厂长又是林家的二小姐。 前景看好。 这个向来被人鄙视的西塘镇长满脸含笑的来到锦云绣坊。 如同他的名字,他相信做人眼光要放长远。 他愿意交好,也愿意扶持和照顾锦云绣坊。 若是在自己的任内,锦云绣坊做大做强,自己自然也是步步高升。 见是张宏远,林永蝶和单凯连忙迎了上去。 不同刘石久,张宏远虽然一直期冀着高升一步,但他从不收礼,甚至一针一线,他都不肯拿。乐得清贫。 虽然他也是个胆小之人,也有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时候,但相比刘石久,他算是个好官好人。 单凯最初到云水,拜会张宏远,特意带来了东北特产。张宏远惧怕得罪单凯,只得将两棵长白野山参收下。 单凯前脚到家,张府的老管家就跟了来,硬是将五十个大洋放下。 张宏远看着那两棵长白野山参肉疼了许多日,以他的薪俸还吃不起这样昂贵的东西。 惧怕有一日被人告了受贿,他将自己的积蓄拿出,只当是自己买下了。 张宏远用一根红头绳将两棵长白野山参悬挂在自家床的床顶,每日躺下,看上一眼这两棵长白野山参,他肉疼的睡去。 看着络绎不绝来报名的西塘百姓,张宏远咧着一张大嘴微微笑。 这个肥胖的男人仿佛看到锦绣的西塘,富庶的西塘,高升的自己。 五十大洋,值,真值。 …… 锦云绣坊招收工人两百,绣娘学徒五百。 工人,自有林永蝶负责招收。 绣娘学徒的招收则完全由周若颜把握。 周若颜按照每个人的资质,每个人的年龄,甚至是每个人的性格分门别类的建立了档案。 凡是天资缺乏的,周若颜会直言不讳的劝说对方去林永蝶处报名,做一个普通工人。 西塘人百年来一直羡慕云水有个大绣坊,无论是云水人还是西塘人,要想进入许家绣坊做工做绣娘,那得凭真本事,要层层考核,真可谓过五关斩六将。 寻常人家的女子想要有资格进入许家绣坊,定然要遇到高人带上一带,或是花上银钱寻到好的师傅专门教上一段时间。 穷苦人家的姑娘哪里有那么银钱专门去寻师傅呢? 锦云绣坊来了在许家绣坊做了十多年的技术精湛的师傅,在锦云绣坊做学徒工,每月另有一个大洋可拿。 锦云绣坊每日提供三餐。 天下还有比这好的事情吗? 西塘的姑娘们纷纷而来。 云水得了消息的穷苦人家的姑娘也结伴而来。 人虽众多,但一切井然有序。 林永蝶早已经将所有规章制度,一切管理规范都制定出来。 所有人从见到“锦云绣坊”四个大字的时刻起,首先要学习这些规章制度。 只有熟记这些才有学徒工和工人报名的资格。 …… 北平。 林桐卓再次喝醉。 吴慕青架着踉踉跄跄的林桐卓回到客栈。 醉醺醺的林桐卓倒在床上说着胡话。 吴慕青用一条湿毛巾擦拭着酒醉的林桐卓的额头。 突然,林桐卓抓住吴慕青的胳膊,道“水芸,我是不是骗子?我明明没钱却还要和那些大老板们周旋,每天打肿脸充胖子。” 醉眼蒙胧的林桐卓猛然倒了下去。 席梦思的床让两人震颤着。 林桐卓摸了一把脸,道“水芸,我要开证券所,我当中间人,我要以玩资本起家。” 忽然,林桐卓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在说着疯话?我哪里有钱做这些?” 片刻后,林桐卓又道“时不待我,只争朝夕——” 吴慕青看着这个酒醉的男人,深深地懊悔着。 都是自己太过顽皮,否则怎么会凭白让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失去了四万大洋的巨款? 那本是他借以翻身,为家族洗去耻辱,夺回家业的本金。 自己终究是亏欠了眼前这个男人。 吴慕青将林桐卓的鞋子脱掉,将被子为林桐卓盖好。 “水芸——”林桐卓忽然翻身拉住吴慕青的手。 吴慕青将林桐卓的手拽开,道“你这个酒鬼,我是吴慕青,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本小姐是吴慕青。” 林桐卓翻了个身,转身睡去,嘴里喃喃道“水芸——” 吴慕青生气地猛一跺脚,扭身走出了房间。 吴慕青快速地跑出了客栈。 三辆黑色轿车等候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几个黑衣西服的男人朝她恭敬的施礼。 “小姐——” 吴慕青气哼哼地钻进汽车。 “快点开车,烦死了——” 三辆汽车快速地朝北平北开去。 这个帅府千金越想越气,自己每日里早早地从床上爬起,颠颠的跑来喊这个混蛋的男人起床,为他端来洗脸水。帮他联络他想见的人,帮他游说他想说服的人,陪他一起参加各种酒会宴席,帮他整理各种文件,自己究竟图的是什么? “水芸——” 每当酒醉,这个自己内心欢喜的男人总要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自己这样一个人人仰视的西洋归来的帅府千金真的比不上一个远在天边的守旧女子? 三辆汽车快速地行驶着。 吴慕青乘坐的汽车被一前一后的两辆汽车保护着。 十个黑衣警卫高度戒备着。 唯恐哪里会飞射出一颗子弹,伤害了这个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掌上明珠。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保护这个帅府千金,众人更是使出浑身解数。 远观,望远镜,跟踪,装扮。 谁叫这个帅府千金任性地去给一个拄拐杖的男子做贴身秘书呢? 吴慕青突然将身边的便衣警卫的手枪夺了下来,将枪口对准后视镜中的自己,吴慕青嘿嘿地坏笑道“林桐卓,你这个混蛋,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一定要打——” 吴慕青朝镜子调皮的眨眼,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吴慕青将手枪丢给旁边的那个目瞪口呆的便衣警卫。 …… 吴府。 携着一个穿着锦缎袄子黑色罗裙的小脚女人,吴佩孚摸着大光头,焦急地等候在宅子的门前。 当看到三辆汽车开进大院。 女人哭哭啼啼道“可是回来了。” 吴慕青欢喜地从车里飞出,蹦跳地朝女人跑去。 “伯母——” 女人责怪道“每日夜里都回来这么晚,你是想把我和你大伯熬死吗?” 吴慕青飞扑向吴佩孚,一把搂住吴佩孚的脖子,道“我怎么舍得让伯父伯母死呢?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还没给你们找到女婿呢。” 吴佩孚猛一拍脑壳,道“等你把那瘸子领进门,我也早死了。” 吴慕青猛一松双手,生气道“吴老头,你说什么呢?你再要这样称呼我喜欢的人是瘸子,小心我离家出走。” 吴佩孚懊恼的跺脚道“那小子是有妇之夫,你不要引火自焚。你是我吴佩孚的亲侄女,又是我和你伯母亲自养大,那就是我吴佩孚的亲闺女,我们怎么能让你去给人做小?” “啊呸呀,哪一个说我要做小?”吴慕青嗤之以鼻道。 小脚女人关切道“那不成你要做大?” 吴慕青抱着胳膊,一跳一跳的蹦向大宅正堂,边走边道“走着瞧喽,公平竞争嘛。没大也没小,只有唯一。” 进了正堂,吴慕青一屁股倒在沙发上,猛的将两只高跟鞋踢到空中。 几个丫鬟连忙将吴慕青丢了一地的鞋子,披肩,挎包一一拣拾起来。 忽然,吴慕青眼前一亮。 茶几上放着厚厚一叠信件。 流畅的德文配着娟秀的中文,一看就是一个德国女人所书写。 吴慕青抓起那叠信件,道“伯父,那德国女人又给你写了这么多信?” 吴佩孚无奈地摇头道“她还真是有毅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按照往日的给她回寄。” 吴慕青一下搂住吴佩孚的脖子,道“伯父,她可是一个德国贵族姑娘,那家世是大大的,那美貌是大大的,那温柔更是大大的。你就不后悔?” 吴佩孚照着吴慕青的头,轻轻一拍。 “大你的头,老子最恨日本人,你再要在我面前大大的,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小脚女人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 吴佩孚深情地看着那小脚女人,道“这世间万物都有定数,这第一眼看到的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有缘的。既结了亲,那就是有份的。我和你伯母是有缘又有份的。 你还小,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这夫妻啊还是原配的好。” 吴慕青耸肩,抓过那叠信件,拿起一只粗粗的钢笔在每一封信的表面书写道“已有老妻”。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永远也看不见的凋谢 北平,吴府。 吴慕青穿了一袭白裙飞出吴府正门,一个年轻的男人迎了过来。 “慕青——”年轻的男人灿灿道。 吴慕青厌烦地瞥了一眼这个梳着油光中分发的男人。 中分发的男子名叫司卿杨,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其父司昊然是天津大挈煤矿公司的董事长。 司卿杨二十几年不学无术,一日偶然见到吴慕青,立即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吴慕青。 知道吴慕青不喜欢读书不佳的人,司卿杨便央求自己的父亲要求留洋求学。 见自己的儿子突然奋发图强了,司昊然自然高兴,立即应允。 司卿杨如愿以偿的到了吴慕青所在的英国爱丁堡大学。 吴慕青学成归国,没顺利毕业的司卿杨索性退学跟着回来了。 司卿杨人虽然油滑,但对待尊长还是礼貌有加,加上其父的大挈煤矿是煤矿公司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直接制约着华北几大铁路的煤矿供应,因此吴佩孚夫妇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甜言蜜语,必恭必敬的司卿杨,也算热情。 吴慕青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司卿杨,朝等候自己的轿车跑去。 司卿杨失望地看着吴慕青的背影,做为一个夜生活的动物,为了今天能起早见到吴慕青,他昨天夜里早早睡下,就为了能见上吴慕青一面。 突然,吴慕青停住了脚步。 吴慕青微笑着转过身子。 “你,过来。” 司卿杨诧异地看着这个骄傲的公主,立即欢喜的迎上前来。 “你爹的公司还在收购其他煤矿公司的股票吗?”吴慕青问道。 司卿杨点了点头。 “那好,你跟我上车吧。”吴慕青不容分说的转身上了汽车。 …… 司卿杨终于见到了风传的那个吴慕青的老板——林桐卓。 司卿杨也终于明白吴慕青叫住自己的目的。 吴慕青想让林桐卓成为大挈煤矿股票收购的经济人,从中收取佣金。 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身有残疾的青年承接这样一个重任?司卿杨的父亲司昊然断然拒绝。 司卿杨为了向吴慕青表忠心,使出浑身的解数来劝自己的父亲答应这个恳求。 司卿杨急了。 “我要是做了吴佩孚的女婿,你也算有靠山了。” 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太大风险,若是收购失败,也只是耽误了时间,如果能因为这件事情让自己的儿子在那个骄横的帅府千金面前有个好印象,也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吴慕青算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司昊然笑了。 林桐卓顺利的成为大挈煤矿股票收购的经济人。 吴慕青为了让林桐卓能顺利的得到一笔不菲的佣金,开始背着林桐卓,吴佩孚,到处游说各个中型煤矿公司的股东,为了取信于人,吴慕青总是有意无意的动用自己的伯父吴佩孚的影响力。 一些煤矿公司为了通过吴慕青交好吴佩孚,有意将股价压低转卖给大挈煤矿。 司昊然没有想到林桐卓竟然真的为自己收购了一批价低质优的股票,非常高兴,立即给了林桐卓一笔不菲的佣金五千大洋。 林桐卓至始至终都感受到了吴慕青在利用吴佩孚的影响力,但为了能尽快得到开证券所的本金,他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 …… 云水,戏园。 吕潮福不断地咳嗽着。 十一月的云水凄冷得很。 吕潮福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飞的落叶,一行浑浊的泪流了下来。 也许自己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想到自己一生的两个挚爱,无数惆怅和遗憾涌上心头。 自己一生都想把这个吕家班做起来,恢复绍兴文戏的精彩。可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吕家班的弟子们,自己也疏于教导,自从自己的身体患上这难以治愈的病开始,戏园的重担就彻底的压在了聂云儿的身上。 想到聂云儿,心痛让吕潮福不能自己。 这个任性的小女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云儿——” 吕潮福喃喃道。 浑浊的泪光中,他仿佛看到那个可爱的扎着两个油光光的辫子的小丫头正朝自己跑来。 “干爹——” 小丫头身后跟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小男孩。 看着这两个孩子,吕潮福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 两个孩子抓过那把糖果,兴高采烈的吃了起来。 如果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一定会将这两个孩子带的远远的。 看着他们开心的成长,看着他们逐渐长大。 吕潮福陷入对往日的回忆中。 他没有发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朝这戏园的后院冲来。 任凭一群吕家班的人如何拦阻,那男子都像疯了一样,咆哮着,叫骂着。 “砰——”门被一脚踹开。 冷风吹了进来。 吕潮福艰难地抬头看着来人。 猛然闯进来的男子显然没有想到吕潮福会已经病入膏肓。 他的内心在挣扎着。 忽然,他似下了很大决心,大声道“把聂云儿交出来。” 跟着涌进来的几个吕家班的人道“出去,不要搅扰我们师傅的休息,没看到他已经病了吗?” 另一人道“聂云儿早已出嫁,她已不在这里。” 那青年突然大声嚎哭起来。 “你们吕家班可真会做戏,把人害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吗?” 几个男人拽着青年,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快离开这里。” “不,不要让他走,让他,让他,说——”吕潮福艰难道。 青年哭泣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道“聂云儿给了我娘一笔钱,让我娘为她做事。如果事情败露,就让我娘吞了一枚含有毒药的纽扣自尽。 这是我娘临走时写给我大嫂的书信。 我娘跟着另一些人装成阔太太来砸聂云儿的场子,一定要当着林家三少爷在的场合下砸。做戏给林家三少爷看。” 青年呜呜哭泣着。 “一条人命能用钱买吗?” 吕潮福颤抖地伸出手来,道“拿来——” 青年将那书信递送给吕潮福。 看着书信上的留言,一股鲜血涌了上来。 一人道“你自己的娘自愿做的,拿了钱,现在还来找什么?” 那青年愤怒地咆哮着“我给你钱,你去给我死——” 吕潮福突然扶着床沿艰难地想坐起来。 不等吕家班的人近前,吕潮福一个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 “师傅——”几个男子大哭着扑了过来。 吕潮福举起手来,道“不,不要过来——” 吕潮福跪在地上,艰难地朝那青年挪动而去。 突然,吕潮福朝那青年连续磕了几个响头。 青年愕然,众人震惊。 吕潮福老泪纵横地乞求道“都是我吕潮福一人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她,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傻事。我求你原谅她年龄尚小不懂事。” 不等那青年言语,一人道“原谅?年龄尚小?”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竟是许茹宝。 许茹宝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恨,众人不敢继续看向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纷纷将头扭转。 吕潮福没有想到许茹宝会来,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带来的书信已经彻底催垮了他对人生的期冀。 这个突然而至的女人定然是在戏园里安插了眼线,否则怎么会如此快地出现? 想到这里,吕潮福开始剧烈地胸痛,他用手压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能通过这个方式让疼痛减轻。 许茹宝愤怒地看着吕潮福。 “吕师傅,我许茹宝待你们吕家班如何,你比谁都有数。为何你会调教出这样一个心思叵测,心狠手辣的女子?” 不等吕潮福言语,许茹宝继续气势汹汹地大声道“你这女儿该是多么心思缜密,处心积虑。她既然能雇佣了其他人来当着我儿子的面砸场子,她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为何非要当着我儿子的面砸场子?可惜我那可怜的儿子为了她,还拖着那女人到许家绣坊当着众人的面质问我。 一个没过门的女子竟然开始编排起我这个未来婆婆了? 可见她为了进入许家的家门用了多少手段。 她可以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吞毒而死,她的能量大得很啊,连我都怕了。我这个做婆婆的是不是也要被她毒死?” 吕潮福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心痛地朝许茹宝连连磕头。 “云儿千不该万不该,可她肚子毕竟怀着你们许家的血脉,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您就原谅她的错误吧。” 许茹宝本在许家绣坊开会,没想到自己安插在戏园的眼线急匆匆地冲破几个护院的封锁冲了进来。 当她听说之前那个砸聂云儿场子的女人的儿子到戏园讨公道,她立即将会议丢给安容海,急匆匆地来了。 很早前她已经开始怀疑那女人是被人雇佣来的,也曾怀疑过聂云儿,但考虑到聂云儿年龄如此小,人也清秀美丽,怎么会做出这样心计颇深的事情来呢? 许茹宝急匆匆地来了。 恰巧听到了一切。 怒。 自己动用一切力量,风风光光,敲锣打鼓地迎进门的竟然是一条歹毒的狼。 自己的儿子迷恋的竟然是一条处心积虑打击自己的狼。 忽然,许茹宝想起那枚纽扣。 许茹宝握紧了手中的三枚纽扣,这三枚纽扣是从那个自杀的保安高长恭的衣服上取下来的,与许久前那个死在许家绣坊广场的女人吞掉的纽扣一模一样。 许茹宝的手心出汗了。 她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幕后的歹人当着自己的面把这三枚纽扣吞下去。 愤恨,无比的愤恨。 吕潮福站起身来,举起双手,踉跄地走向许茹宝,苦苦哀求道“许老板——” 愤怒的许茹宝猛然回头,将吕潮福的手推开。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身体孱弱的吕潮福哪里禁受住许茹宝这一推,似纸片一样孱弱的他猛然朝一旁倾倒。 在众人惊诧的呼喊中,吕潮福的额头碰撞到一柄长矛上,长矛正好穿刺在这个受了一辈子苦的老者的太阳穴上。 吕潮福瞪着一双骇然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最喜爱的道具上。 年轻时的他在舞台上装扮过无数威武的大将军,舞耍的正是这柄带着红穗的长矛。 突然,一人发出凄厉的哀号。 众人回头看去,那人正是刚刚闯进来的林岳宇。 …… 第一百七十章 寒月如血 林岳宇瞪着一双惊骇的眼睛,一步步地朝吕潮福走去。 抱住这个老人,林岳宇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许茹宝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推,会将孱弱的吕潮福推向那把斜放的长矛上。 自己为什么忽视了这靠墙壁摆放的一排兵刃呢? 之前那个来讨公道的青年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显然他已经承受不了这一切。 这个本咄咄逼人的的青年忽然拔腿冲了出去。 吕家班的人们被那青年的逃逸惊醒过来。 人们发出震天响的哭嚎。 人们纷纷朝这间屋子涌来。 片刻后,刘石久带着众多的警察来了。 戏园被包围起来。 除了吕家班的人,除了许茹宝和林岳宇,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这座给云水人带来许多乐趣的戏园。 林岳宇缓缓站起身,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许茹宝。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那一推,那致命的一推。 众目睽睽下,自己的娘将自己的岳父推倒在长矛之上。 林岳宇的心在滴血。 许茹宝没有想到这一推会害得吕潮福魂归西去。 深深懊悔,深深自责。 “儿子,你听我说——”许茹宝试图解释。 “闭嘴——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林岳宇疯狂地吼叫着。 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再也不想亲近,再也不想听她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许茹宝抓住林岳宇的胳膊,道“是聂云儿,这一切都是聂云儿种下的祸根——” 将那封书信举起,许茹宝道“看看你最爱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林岳宇凄冷一笑,道“你还有什么把戏?书信?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林岳宇一把抓住那书信,几下撕了。 风吹来,片片碎屑飘飞。 这个云水第一少爷摇摇晃晃地,东倒西歪地走出了房间,茫然地朝戏园外走去。 感念吕潮福养育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在内心里,他把吕潮福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尊敬。 他本是来看望吕潮福,没想到却目睹了这让自己一生无法忘记的场景。 为什么自己要看到这一切? 林岳宇一步一踉跄地走着。 将戏园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自动给这个失神的少爷让开了一条通道。 警察在大声地呵斥着那些试图近距离地观看戏园里面情形的百姓。 片刻后,许茹宝在刘石久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刘石久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连连朝许茹宝鞠躬。 司机老钱一脚油门,轿车开走了。 刘石久一张笑颜如花的脸立即黑了下来。 刘石久指着一个试图冲破警察封锁钻进戏园的百姓,愤怒地大声吼道“抓了,扰乱秩序。” 不知何时,戏园里传出震动寰宇的哀号。 “师傅啊,您老人家走好——” …… 许家大宅。 “咣当”一声,一盘粉裹花生散落一地。 聂云儿颤抖地捏着一颗粉裹花生,道“你,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丫鬟婆子惊骇地跪倒在地。 见众人不再言语,聂云儿愤怒地抓起一个丫鬟的头发,道“说啊,刚才不是说的很欢快吗?为什么我来了就不说了——” 那丫鬟的头皮几乎要被扯破,眼泪涌了出来。 一个婆子道“少奶奶,您都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您不要再让我们讲,请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聂云儿猛的松开抓着头发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后倒去。 众人大惊,立即扑了过去,搀扶住即将倾倒的聂云儿。 聂云儿突然推开众人,大声地哭嚎道“爹啊——” 自己这一生最亲的亲人死了,永远地死了。 泪如雨下。 突然眼前一黑,聂云儿昏了过去。 众人大惊,有人道“快去喊夫人,少爷——” …… 十一月五日,吕潮福出殡的日子。 三天没有吃喝的聂云儿挣扎着坐起身子。 一个婆子将一碗米粥递送过来。 “少奶奶,您吃点儿东西吧,您总要为肚子里的小少爷吃点儿啊。” “啪——”聂云儿一巴掌将那婆子手里的粥碗打翻在地。 忽然,聂云儿揪住那婆子的衣领。 “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婆子朝四周看了一眼,诺诺道“病,病死的。” “真的?” 眼泪从那婆子的眼角流了下来。 “少奶奶,吕师傅年事已高,又久病床前,按照老话讲啊,这是去享福了。” 白皙柔弱的手渐渐松开了。 那婆子惊慌地将地上碎裂的碗片捡拾起来,立即走了出去。 聂云儿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老皇历。 十一月五日? 心痛再次袭来,爹死了三天了,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自己这样重要的事情? 难道是怕有孕在身的自己承受不住这一切? 聂云儿站起身来,拖着虚弱的身子朝房门走去。 “爹,女儿来送你,女儿来送你了——”聂云儿边走边道。 白皙柔弱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两双带着恨意的眼睛互相注视着。 “你要去哪里?”许茹宝冷冷道。 聂云儿挑起眉毛,毫无惧意地看着这个女人,道“我要去送送我爹——” 许茹宝轻蔑地瞥了一眼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 “你就不怕煞气冲撞了我们许家的血脉?” 聂云儿冷哼一声。 “煞气?他天天日*日都被煞气包裹着。” 许茹宝如何听不出聂云儿话中的嘲讽。 忽然,一人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资格阻拦她。” 来人正是林岳宇。 许茹宝回头看着面色冷漠的林岳宇。 “你这是在和你娘我说话吗?” 林岳宇一步步走来,搀扶住聂云儿,道“我们走——” 看着林岳宇和聂云儿两人远去的背影,许茹宝心痛地靠在门框上。 自己失手一推,难道就要失去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许茹宝突然愤恨起来。 她本就是委屈了本心,将聂云儿迎娶进门,没想到这个女子却处处谋害自己。 如今自己更是陷入这乱纷纷的境况中。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妖媚的小女子在布局。 许茹宝走进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这本是她为自己的儿子精心准备的。 她希望他在这里能得到人间真爱。 许茹宝心痛地捂住胸口,眼前浮现一幅诡异的画面。 林岳宇被聂云儿缠绕着,忽然聂云儿幻化做一条毒蛇,疯狂地咬住林岳宇的脖子。 “岳宇——”许茹宝心惊地喊到。 突然,一丝红稠布映入许茹宝的眼帘。 这丝红稠布压在锦缎的被子下。 许茹宝走了过去,将那丝红稠布抽了出来。 却是一件红彤彤的肚兜,上面绣制了大朵的富贵牡丹。 几个纽扣让许茹宝颤抖起来。 许茹宝将这娇嫩的美艳的红肚兜死死地抓在手心。 片刻后,她又缓缓地松开了手。 按照原先的位置和模样,放了回去。 轻轻拿起那锦缎的被子将红肚兜压住。 这样一个恶毒的小妮子,自己有的是时间让她品尝一切,为何让她如此痛快地离去? 许茹宝阴冷地笑。 …… 长桥墓园。 二十多个披麻带孝的人齐齐地向一具棺木跪倒,哀号之声响彻天宇。 忽然,一老者高声道“起——” 几个汉子用长长的木头将棺木抬起。 随着那老者再一次大喝,棺木落在早已挖好的墓穴中。 一个汉子拿起铁锹,猛的将一杯黄土扬撒起来。 在那黄土即将落在棺木上时,一女子凄厉地哭道“爹啊,女儿来晚了——” 聂云儿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林岳宇试图搀扶住她。 聂云儿扑倒在地上,大声地嚎哭着。 “爹啊,你怎么就走了呢?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外公了—— 爹,你走了,留下女儿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你怎么放心地撇下女儿一人?” 蒙蒙的细雨中,众人肃穆的站着。 几只乌鸦盘旋在长桥墓园的上空。 忽然,聂云儿抬起头来。 众人不敢看向聂云儿的眼睛。 聂云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一步步地走到一个男人身边。 “大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聂云儿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问道。 被称呼为大师兄的男人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不敢看向聂云儿。 聂云儿将头扭向一旁的一个女子。 “诗曼,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猛然用丝帕捂住嘴,大声地嚎哭起来。 聂云儿环视着众人,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 突然一人疯狂地大声嚎叫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吕师傅,是我害了我的老岳父——” 疯癫之人正是林岳宇。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被称呼为大师兄的男人,哽咽道“师妹,那个吞纽扣而死的女人的儿子那天寻来,质问师傅,偏巧许老板来了——” 叫做诗曼的女子哭道“师妹,人已经死了,想那么多已经没有用了。况且,刘镇长和苏州警察局的人已经把案子结了。” “案子?”聂云儿不解道。 女子哭道“师傅是脚下一滑,误撞上长矛而死。” “哈哈,哈哈——”聂云儿突然像个傻瓜一样笑了起来。 白皙柔弱的手指向众人,道“是不是许茹宝推了我爹?你们说是不是她?” 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女子。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早该想到是她害死了我爹,她是个魔鬼,她一辈子都在害人。” 林岳宇抱住聂云儿,哭道“云儿,是我,是我害死吕师傅的。” “啪——”一巴掌抽在林岳宇的脸上。 聂云儿咬牙切齿地哭道“你这个傻瓜,你少为你那恶毒的娘辩解了。” 忽然,一人道“不错,是我失手一推,是我害死了吕师傅。” 众人回头望去。 一袭黑裙的许茹宝胸戴白花,手里捧着一束白百合,一步步地走来。 许茹宝凄冷地看着众人。 “我是个罪人,我今天没有带来一人,我许茹宝是真诚地来向吕师傅忏悔,我愿意接受吕家班的众人任何责罚。” 说完,许茹宝跪倒在墓穴前。 聂云儿疯狂地冲了过来,许茹宝猛回头,冷冷道“吕家班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不配——”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梦断都成空 手指吕潮福的棺木,聂云儿浑身颤抖地看着许茹宝,嘶吼道“我没有资格?他是我爹——” 许茹宝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娇小媚惑的女子,道“从你寻人去戏园砸场子,做戏给我儿子看那一刻起,你已经失去了资格。” 聂云儿已然知道事情缘由,此时的自己绝不能输,绝不能前功尽弃。 聂云儿的眼泪流了下来,道“你为什么一定诬蔑是我做的?你真的以为人人都想攀附你们许家?你认为我是因为贪图钱财才会和岳宇在一起吗?” 聂云儿凄然一笑,道‘我聂云儿从出道之日起,王公贵族,军阀政客也见过不少,喜欢云儿的很多,我要真是贪图钱财,攀附富贵之人又怎么会选择你们许家?” 许茹宝缓缓展开手心,道“这三枚纽扣,你应该不陌生。你若真是清白,你当着众人的面将三枚纽扣吞了。” 许茹宝阴冷的笑,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小女子会将这三枚含有剧毒的纽扣吞掉。 聂云儿凄冷一笑,伸手去拿那三枚纽扣。 林岳宇冲了过来,一把将聂云儿挡在身后,愤怒地看着许茹宝。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今天是我的岳父下葬的日子,你已经害了他了,为什么还不让他能清静的离开?” 一人拍手道“说的好,许家还是有仁义之人。” 众人回头看去,来人却是单凯,单凯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衣的男人。 许茹宝一见来人是单凯,脸色立即铁青。 单凯胸戴白花,向墓穴深鞠躬。 单凯转身看着许茹宝。 “我可以将这三枚纽扣吞掉,无论结果如何,都请许董将对小妹的成见一笔勾销,毕竟她是您的儿媳,她肚子里的是你们许家的血脉。” 一丝疑惑滑过许茹宝的眼眸。 就在许茹宝想将手缩回时,单凯以极其快的速度抓去。 三枚纽扣被单凯抓在了手心。 单凯环视众人一笑,突然仰头。 那三枚纽扣被丢到空中,一一落入单凯的口中。 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当着众人的面生生的将三枚纽扣吞进了肚子。 单凯用力摸了摸脖子。 “单凯今日无论生死,都与他人无关。” 聂云儿紧张地看着单凯,大声道“少爷——” 单凯回头看着聂云儿,意味深长道“叫哥,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吕师傅不在了,吕家班不会散。” 聂云儿泪如雨下。 林岳宇看着情绪激动的聂云儿,突然一阵心痛袭来。 自己不是个愚笨的人,看得懂人间真情。 他看得出单凯对聂云儿的爱,他也看得出聂云儿对单凯的依赖。 这个云水第一少爷踉跄地朝后退去,他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了眼前的一切。 忽闻身后传来一人的哀鸣声。 回头看去,竟是之前大闹戏园的那个青年。 青年被两个黑衣人架着胳膊,拖了过来。 青年被那两人猛的丢到地上。 青年骇然地看着墓穴中的棺木,突然磕头如捣蒜。 “吕师傅,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为了得些钱财就去搅扰您。” 青年的话让众人大惊。 聂云儿显然也吃惊不小。 聂云儿一步步走向那青年。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青年痛哭流涕地朝聂云儿磕头,道“聂姑娘,我对不起你。我也是受人蛊惑,受人威胁才不得不跑到你们戏园去说一些胡话疯话。” 许茹宝冷冷地笑。 “你这是再次做戏给我看?还是给谁看?” 青年连连磕头。 “许老板,请您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我要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为了那点儿钱就跑去说假话啊。” 许茹宝挑起眉毛,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受人指使了?那究竟是谁在指使你呢?” 青年骇然地抬起头来,道“许老板,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再说我也确实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一切都太过神秘,所以我才害怕,我害怕万一——” 单凯冲许茹宝抱拳,道“许董,吕老师傅已经因为这件事情魂归西里,难道还让更多人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吗?您一世英明,可莫要犯了糊涂,伤害了你真正的家人。” 单凯回头看着聂云儿,道“云妹,许董经历了那么多江湖险恶,又怎么会被这些伎俩轻易蒙蔽呢?她又怎么会故意去伤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虎毒不食子。” 许茹宝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片刻后,她猛然收住了笑声。 缓步走到聂云儿身边,拉起聂云儿的手。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着了恶人的道儿?”许茹宝道。 聂云儿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众人看着这急剧反转的一幕,唏嘘不已。 林岳宇看着单凯,呵呵地笑道“三枚纽扣——” 说完,林岳宇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 许家大宅。 林岳宇猛的推开房门。 那一丝红稠压在锦缎的被子下。 林岳宇伤心不已的将那丝红稠拽了出来。 这个红肚兜给了自己多少的遐想。 大婚之日,聂云儿一身上下全部换了新装,唯独这个贴身穿的肚兜没有换。 永远记得自己和聂云儿的那一夜。 尽管自己醉醺醺,但那蒙胧的如诗一样的幻境里,这个自己最爱的女子娇媚的将这个红肚兜脱下。 眼泪掉落在红肚兜上。 那几枚精巧的金属纽扣灼灼生辉。 一婆子在房外道“少奶奶,您回来了——” 耳边传来聂云儿的高声大喝“我肚子里可是怀着你们许家的种,我可是你们许家八人大轿抬进来的,怎么,我回来有错了?” 那婆子连声道“少奶奶,您消消气,是我老了,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 林岳宇深深地喘了一口粗气,转身将那红肚兜依照原先的模样放好。 “砰——”房门被踢开。 胳膊上戴着黑箍的聂云儿走了进来。 林岳宇看着这个自己挚爱的女子,今日之前,她是他心底最美的梦幻,她是支撑他活在云水的力量。 长桥墓园一行,让他的梦幻灭了。 林岳宇低着头走向房门。 聂云儿猛然伸出戴着黑箍的胳膊挡住了林岳宇。 这黑箍让林岳宇再次想起那柄滴血的长矛,这个十九岁的青年忽然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从今日起,我住到墨韵斋。” 说完,林岳宇头也不回的走了。 聂云儿颓然地跌坐在一个凳子上。 她没有想到对自己向来百依百顺的林岳宇会用如此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 为什么会有伤心的感觉? 对这个男子,自己不是从没真心过? 有泪滑落。 聂云儿抚摸着肚子,啜泣地环视这间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房间。 “我是明媒正娶的许家少奶奶,我肚子里是许家的血脉——”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伤心? 聂云儿趴在锦缎桌布覆盖的桌子上大声哭泣起来。 十六岁的她分不清这眼泪是在为吕潮福,还是为单凯,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那个云水第一少爷。 …… 云水街头。 夜幕下的林岳宇孤独地游荡在云水的柳林巷。 往日里他从没有来过这里,自小就被教育过,这柳林巷是云水最下三烂的地方。 为何今日自己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红灯笼发出暧*昧调*情的光芒。一个个老妓*女涂脂抹粉,挠首弄姿。 赤*裸上身,油光满面的男子们肆无忌惮的玩弄着一个个假笑的女人。 昏暗中,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蜷缩在墙角。 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这深秋的夜里瑟瑟发抖。 女人胆怯地朝林岳宇低声道“公子,要摸一把不?” 见林岳宇神情落寞,毫无反应。 那女子恳求道“只要给我几个铜板,让我给我那几个孩子买上几个馍馍。” 林岳宇看着女子的眼泪,点了点头。 跟着女人绕了几条街巷,钻进一条又黑又逼仄的里弄。 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破败的废弃的茅屋前。 打开房门,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蜷缩在床上。一条破被被几个孩子拉扯着。 孩童们的身后似有喘息声。 林岳宇坐在一条脏兮兮的凳子上,看着这间不能称呼为屋子的屋子。 女子边说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 “都说云水人有钱,所以俺就来这里,看能赚上些钱不,把这个冬天熬过。” 当女子赤*条条站立在地上时,林岳宇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不是因为女人长相粗鄙,也不是因为女人那对瘪瘪的如面袋子一样的*******因为他看到那几个孩童眼中的茫然,他看到了孩童们身后那个孱弱的瘫痪在床的男人。 男人眼中的泪水让他感觉到胃里一阵酸痛。 手忙脚乱,将口袋里全部钱财都掏了出来。 甚至是那块怀表也被掏了出来。 林岳宇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女人不着寸缕,抓起林岳宇留下的钱财追了出去。 女人大声道“先生,太多了,太多了,俺受不起啊——” …… 许家大宅正堂。 许茹宝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翻阅着文件。 一个年轻的男子醉醺醺的走进许家大门。 许茹宝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最亲的亲人。 林岳宇愣了。 灯光下许茹宝的鬓角的白发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头看去,却是郝兆飞。 “我已经让刘妈备了解酒的梅子汤,你去喝下再歇息——” 林岳宇有些踉跄。 在自己印象中一直儒雅风度,神采奕奕的郝兆飞竟已是白发许多。 这个十九岁的青年朝墨韵斋跑去。 将房门关闭。 他蜷缩在黑暗的墙角,沉沉地睡去。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秘的画作 …… 火车行驶在秋冬交际的一线上。 一个年轻人孤独地坐在火车最末尾的车厢里。 青年用一双颤抖的手抚摸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人的合照。 眼泪滴落下来。 那个儒雅的个子颇高的老者是自己此生最爱的父亲。 父亲?想起这个词语,青年兀自心痛。 老者身旁那个穿着锦缎袄子的女人,自己称呼她为“大妈”。 “大妈”身旁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娘亲许茹宝,一个是自己称呼为“三姨娘”的女人。 那个明目浩齿头发黑亮的则是自己最亲的“姑姑”。 照片上三个年轻的男子胳膊搭在各自的肩头。 “大哥,二哥——”青年摸索着照片上的两个男子。 那个手拿花枝,做搞怪状的则是自己调皮的“小妹”。 用一只手护住微微隆起的肚子的女子则是自己端庄大方的“大姐”。 青年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 冷风吹进车厢,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 他买了前往苏州的火车票,到了苏州,自己该去哪里? 茫然的他不知所踪。 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回头望去,惊喜的泪水几乎喷涌而出。 来人显然也很激动。 两双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伯年大哥——”林岳宇激动地说道。 被叫做伯年的正是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的独子——赵伯年。 “伯年大哥,你怎么在这列火车上?”林岳宇不解道。 “我是瞒着我娘来找你二哥桐卓的。” “我二哥?他,他不是在荷塘村吗?” 赵伯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嘘”状。 一张报纸被从怀里抽出。 林岳宇接过那张报纸,仔细一看,惊诧的抬起头。 “这——” 赵伯年兴奋地坐到林岳宇的对面,道“当我看到这份《华东时报》时,我也不相信,我连夜赶到了云水,我寻了许多人,终于找到荷塘村。” 林岳宇睁大了眼睛。 赵伯年猛一拍大腿,道“我是拿你当兄弟才说的,你应该把他当成兄弟的。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 林岳宇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 赵伯年安慰的拍了拍林岳宇,道“你二哥他已经能拄着拐杖行走了,这张报纸上刊登的即将在上海开业的大卓证券所就是你二哥的。” 林岳宇抓起那张报纸,看着上面的开业日期,激动地说道“我们去上海——” “对,我们去上海——”赵伯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 许家大宅。 许茹宝倒在躺椅上,她感觉头很疼,浑身酸软。 林岳宇不告而别已经三天了。 派人寻遍了云水西塘及附近的几个镇子,均不见所踪。 许茹宝深深地懊悔着,最近太过凌乱,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力不从心了? 安容生弯着腰急切地跑了过来。 “大当家的,赵局长来了。” 许茹宝心下奇怪。 这个苏州警察局的赵局长虽然是自己的世交,但向来都是自己大力邀请下,才会来云水走上一遭。 今日这个谨言慎行的,从不主动来云水的大局长怎么会亲自来拜会自己呢? 不等许茹宝站起身来,那个让苏州黑白两道都震颤的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走了进来。 只有一个司机和一个保卫跟随,几乎没有往日的大排场。 赵德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许茹宝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赵德停住脚步,许茹宝立即会意。 许茹宝拿起丝巾朝安容生甩了甩。 安容生立即掉转身子,走了。 赵德身后的保卫和那司机也走得远远的。 赵德朝许茹宝点了点头。 两人走进许家正堂。 赵德将那包裹放到桌子上,朝许茹宝抱拳道“许董,我赵德今天来求你了——” 许茹宝笑道“赵兄这样说不是在瞧不起我许茹宝吗?我许茹宝自从来到云水,一直受赵兄帮助,茹宝一直想寻找机会回报赵兄,无奈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赵德哈哈大笑道“许董,实不相瞒,我这里有四幅画作,我实在是喜欢,想刺绣成成品,珍藏。这画作是我暂时借出来的,三天后要立即送回。所以我只有三天的时间。” 许茹宝诧异道“您的意思是说您要在这三天里亲自监工?完工就拿走,并将原作送回?” “是啊,是啊,所以我需要一个精湛的,手速快的绣娘,并且要可靠——” 只是四幅画作,并不是多出彩的画作,为何会要的如此急?又为何要亲自监工? 尽管很多不解,但想到赵德的势力,想到这些年赵德对自己的帮助,许茹宝道“赵局长放心,我这就为您寻来一位绣技最精湛的绣娘,至于其他方面,您不用操心任何事情。” …… 许家大宅正门。 孟水芸提起罗裙,抬头看着门楣上的“许家大宅”四个字,心情复杂。 自己本在许家绣坊样品间设计一幅《九龙夺嫡》的大型壁画。 正沉浸在创作的最高状态,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许茹宝带着急切,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快些过来——” 孟水芸朝端坐在椅子上的赵德深施一礼。 看着展开在自己面前的四幅画作,孟水芸有些诧异。 这四幅画作无论是画工还是意境,甚至是构图,都算不上佳品,为何眼前这个赵局长会如此喜爱?并要求刺绣成成品? 三日内完成,不休不眠,想来完成也不是难事。 孟水芸朝许茹宝点了点头。 许家正堂。 孟水芸坐在绷架前,气定神韵,一针一线地刺绣着。 赵德和许茹宝坐在茶几的两侧,边喝茶水边观看着孟水芸“飞针走线”。 初始,孟水芸还不太习惯有两个人这样紧紧地盯着自己刺绣。片刻后,她就彻底进入状态,一门心思地刺绣着,只望能在三日的时限内彻底完成这四幅画作的任务。 第二日的下午,许是累了。 赵德站起身来,走到许家正堂前的院子里,伸展了一下胳膊。 坐了一天一夜,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忽然一个身影从那一丛枯败的芭蕉后闪过。 赵德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哪里有人影? 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还是自己太过紧张? 赵德懊恼地转过身子,走向正堂。 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怀表。 看着怀表上的分针在旋转,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感觉到异常的心烦。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定然有着自己的发泄方式。 譬如—— 赵德微笑地摇了摇头。 拒绝血腥,自己要永远做一个受欢迎的儒雅风度的君子。 赵德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中指上一颗大钻戒发出璀璨的光芒。 …… 熔岩洞。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孱弱的她惊魂未定的扶住那紫色檀香木的大案。 剧烈的心跳几乎让她停止了呼吸。 那个背影,让她刻骨铭心,恨了许多年的背影。 巨大的懊悔袭来。 苏婉容跌坐在根雕的凳子上。 自己一直以为那把大火是林纪楠放的。 可是刚刚躲避在枯败的芭蕉林后,她看到那记忆了一辈子的背影。 赵德,为什么会是赵德? 突然,这个哀婉的女子彻底的了然了。 懊悔的泪水流了下来。 苏婉容猛然抓起一把剪刀,就在剪刀要刺入自己胸膛时,一声惊叫。 “小姐——” 刚刚走进熔岩洞的紫安一下丢掉手中的盆子,急切地扑了过来。 剪刀险些划伤紫安的胳膊。 “小姐,你疯了吗?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坚持到——”紫安大声道。 苏婉容凄冷地笑“坚持到什么?你说坚持到什么?” 紫安忽然发现苏婉容的笑里满是苍凉。 苏婉容哭泣道“坚持到继续被利用,被欺骗?” “小姐,你在说什么?” 苏婉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紫安。 “我被骗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镜山大火不是林纪楠放的。” “那会是谁放的?”紫安不解道。 “许茹宝——”苏婉容愤恨地说道。 “不错,你终于猜对了。可惜太晚了——” 身穿白大褂的郝兆飞带着白色口罩缓缓地走了进来。 “你——”苏婉容挣扎着想站起,无奈却怎么也站不起。 忽然,眼前一黑,苏婉容朝后仰去。 “小姐——”紫安叫道。 紫安看着郝兆飞,正想说什么,忽然,这个忠义的女子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一双惊骇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 许家大宅。 精疲力尽的孟水芸摸着沉重的头,艰难地站起。 她太累了,三天三夜,不休不眠,她已经坚持到了极限。 赵德仔细地看着四幅成品苏绣,突然一声高喝“好——” 许茹宝极其疲倦的问道“赵局长可满意?” 赵德兴奋地说道“满意,非常的满意。” 赵德带着四幅成品苏绣和四幅原作坐着汽车走了。 许茹宝派司机送孟水芸,孟水芸拒绝了。 她怕有人发现自己的那个他已经不在荷塘村了。 她怕有人发现自己的那个他已经站起来了。 这个单纯的女子啊,她哪里知道上海滩即将掀起一番证券风暴? 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即将正式在金融大鳄,财阀政佬的口中夺食。 乘坐着黄包车,孟水芸回了荷塘村。 她要连续睡上两天两夜,太累了。 第三天早晨,当她醒来时,念双正坐在她的身边翻看着一本书。 “这是什么?”孟水芸好奇地指着那本书上的一些曲折的线,问道。 “山脉——”念双道。 “那这个粗粗的,弯曲的呢?” “河流——” 孟水芸一下坐起身来,抓过念双手中的书。 “这——” “地图啊——”念双不解地看着瞪着一双大眼的孟水芸。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窗透初晓 拿过纸张和一只钢笔,孟水芸,这个刚刚睡醒的姑娘凭借着记忆在纸张上画着曲折的线条。 同一色的,同一色域,为何与念双手中的地图有相似之处? 四张纸张上画满了曲折的线条。 当四张纸张拼接在一起时,众人惊诧了。 本画在四张纸张上的线条竟然能连接起来,四拼一,就是一幅完整的图。 “水芸,你这是在做什么?”林纪香不解道。 念双拿起这拼接好的图,困惑道“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图,却又想不起来。” “这看上去像不像地图?”孟水芸问道。 众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孟水芸拿起钢笔在这幅图上又添加了一些大小不同的花朵,色域。 念双看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色域,困惑道“这是什么?” 孟水芸摇了摇头。 随着添加的东西越来越多,整幅图变得越来越抽象。 林纪香笑道“这是一幅被裁切成四份的西洋抽象画啊。” 孟水芸放弃了钢笔,她决定利用闲暇凭借记忆将刺绣过的那四幅图复现出来。 莫名的她觉得有必要解开自己心底的困惑。 …… 锦云绣坊。 俊美异常的面庞,如墨画的眉毛,流露着精光的双目。 怒时若笑,视而有情,风流韵致的少年正是锦云绣坊的大当家单凯。 此时已是深夜,他一人静静地坐在地下室里摆弄着一个金属盒子。 用一支铅笔一个一个地拨弄着盒子里的金属纽扣。 一共二十二枚。 这个俊美的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三枚和盒子里一模一样的纽扣放了进去。 几日前,在长桥墓园,当着众人的面,他耍了个小把戏。 众人只当他确实将许茹宝手中的三枚纽扣吞进了肚子,只当是那三枚纽扣本就没有毒。 没有人知道他在从许茹宝手中抓起那三枚纽扣的同时,已经做了手脚。 自己吞下的,不过是和那三枚纽扣外观上一模一样的“糖果”。 那女人吞了一枚,保安高长恭吞了一枚。 还有三枚,还有三枚含有剧毒的纽扣在聂云儿手里。 单凯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 当自己发现这金属盒子里藏有的剧毒纽扣丢失了八枚时,他立时想到了聂云儿。 他寻到了她,在一间客栈里,两人发生激烈的争执。 “为什么不一枪结束了那老妖孽的命?为什么非要费尽周折的要和她对着干?”聂云儿大声道。 单凯紧张地用手捂住聂云儿的嘴。 “云儿,你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大声?” 这个小小的女子抬起头,姣好的面庞上一双美目带着泪水。 “剀哥哥,我承认,我偷了你的剧毒纽扣,但是,那是因为我想帮你。” 单凯捧起这个小女子的面庞。 “我说过,我不用你帮,我只要你好好的。” 突然,这个小女子抱住单凯的腰,哭道“已经晚了,从我们绑架林梧城那天起,我已经和你走在一条路上了。” 单凯心疼地抚摸着聂云儿的头发。 “听话,把你偷拿的纽扣都还给我。” 聂云儿一把推开单凯,凄然地笑道“好啊,你来拿吧。” 聂云儿快速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单凯惊骇地看着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子梨花带雨的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罗裙被丢弃在地,短襟的袄子被脱下。 一个红肚兜在白色的内衣里若隐若现,仿若雨后的荷花,娇嫩无比。 突然,十六岁的聂云儿俯身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哭泣起来。 单凯痛惜地看着这个心爱的女子。 转过身去。 聂云儿快速地将衣服穿起。 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将衣襟解开? 自己早已将身子给了云水第一少。 二人走出客栈,各自带着无比的伤痛离去。 单凯将金属盒子轻轻按上。 拉开抽屉,抽屉里摆放了十多把各式手枪。 取出两把手枪,这个俊美的少年突然变得神情异常严肃。 他抓起两把手枪,一步步地朝地下室的深处走去。 来到一间异常宽大的地下室。 推开沉重的铁门,绕过一道墙壁。 远远的一个青年正蜷缩在墙角。 十几只野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青年。 一声低低的口哨,野狼们立即做俯首听命状。 青年骇然地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可以给野狼发号施令的“狼王”。 单凯举起一把手枪。卡卡,连续按了几下,几枚子弹掉在了地上。 “这把手枪里只剩一枚子弹了。” 单凯举起另一把手枪,道“这把手枪里有五枚子弹,我把这把送给你。” 青年浑身发抖,不敢去接那枪。 突然,单凯举枪对准青年的额头,道“拿着,否则我现在就嘣了你。” 青年只好接过那把含有五枚子弹的手枪。 单凯举起那还有一枚子弹的手枪朝后退去。 两人相距百米时,单凯阴冷地笑道“你可以先开五枪,若是打死我,你就获得自由,若是打不死我,那么,你就死。” 青年颤抖地举起手枪,不敢看向单凯。 “你他娘的,到是给老子开枪啊——”单凯怒道。 惊吓的青年双手猛一哆嗦,一颗子弹飞射而出。 单凯微微笑“还有四次——” 青年仿佛是一头被羞辱的猛兽,突然发起狂来。 “砰砰砰砰”连续四枪。 五颗子弹皆打偏。 单凯举起手枪瞄准了青年。 “我这一枪是为吕师傅打的。” “砰——”一颗子弹呼啸而出。 看着疾驰而来的子弹,青年两眼一翻,瘫软在地。 两个黑衣西服的人走了过来。 “少爷,他吓晕过去了。” 单凯从怀里摸出一方白色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枪口,道“用车把他丢到荒野中。” “是,少爷。” 吓晕过去的青年被拖走了。 单凯举枪瞄准了白炽灯。 “饶你不死是因为你对你娘的孝心——” …… 锦云绣坊。 锦云绣坊用了半个月时间完成了招工和招收学徒工的过程。 周若颜从江浙其他绣坊请来二十个绣娘,这些绣娘哪一个都不是优秀拔尖的,但每一个却都有自己独特的专长。 周若颜担当了锦云绣坊的总教习,这二十个绣娘根据个人所长,各自担任苏绣某部分技法的教习。 由于所招收的工人和绣娘们基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子和男子,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文化基础。 无奈之下,林永蝶找到林梧城。 由崇仁学堂在锦云学堂里办工读夜校,崇仁学堂的教员在夜里到锦云绣坊教授工人们绣娘们基本的识字,算术等。 由于市面所能购买到的苏绣技法的教材多数老旧过时,加之文言较多,晦涩难懂,因此在教授中,给教习们带来一些难度。 对于一些最新的技法,最新的绣品,老旧的教材就更难涉及了。 周若颜对此很心焦。 一日,一穿着长袍的老者来到锦云绣坊。 当老者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叠手稿时,林永蝶泪奔。 “爹,你天天躲在书房里,就是在撰写这些?”林永蝶哭泣着问道。 林纪楠动情地抚摸着手中的手稿,道“林家失势后,我怕这些技法,我怕林家曾经做过的一些优秀绣品的经验失传,就一直在整理,本来是想留给林家的后人,让苏绣这门手艺传乘下去。 我看到你这锦云绣坊招收了许多喜欢苏绣的姑娘,我一直在纠结,与其自私的做为家传,不如拿出来,让更多的人尽早尽快的学会这门手艺,真正的艺术本就来源于民间,今日不过是让她回归民间,这样也才能更好的传乘下去。” “爹——” 林永蝶抱住林纪楠大哭起来。 从知道林家绣坊遭难那天开始,她一直以刚强乐观的态度示人,她告诫自己,永远要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力量。 可今日,当自己的爹,曾经的林家绣坊大当家拿出自己精心整理编撰的苏绣手稿时,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泣起来。 林纪楠轻轻拍了拍林永蝶的肩膀。 对于这个最小的孩子,他本意不想让她参与到林许两家的争斗。 但看到林永蝶连日来为教材的问题发愁,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原本打算家传的珍贵手稿拿了出来。 一个三十多岁,端庄大方的女子站在一座厂房里在朝自己微笑。 恍惚间,林纪楠想起多年前那一次谈话,那本古诗文集。 …… 林纪楠编撰的《苏绣技法绘谱》被华东墨涵书局出版,锦云绣坊的学徒工是第一批使用这本苏绣教材的学子。 周若颜在实际的教授中又订正了多处。 当这本《苏绣技法绘谱》再版时,江浙一带的绣坊和女红教习所大多采用这本书做为主要教材。 为了让所有工人和学徒工在学成后能长久的留在锦云绣坊工作,每一个人都必须和锦云绣坊签订一份协议。协议规定每个人必须在锦云绣坊做满十年方可离开,否则要赔偿锦云绣坊一笔高额的违约金。 穷苦人家的女子们都为了得了这样一个好的学习机会而高兴,哪里还有人想到以后的事情呢?人人争相恐后的签署了协议。 得了这张十年的“卖身契”,姑娘们的心踏实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雪宦绣谱 …… 许茹宝眼见到锦云绣坊日益壮大,心下不甘。 自己的许家绣品公司做着锦云绣坊转包的订单,锦云绣坊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中间的差价。 许茹宝恨得牙根痒痒。 “偷了我的样品设计,抢了我的订单,转包给我,得了我的利。如今又吃着我的利,养着你自己的血——” 此时的孟水芸已然成了大家,虽然这几个月来,孟水芸带着样品间的二十多位设计师设计的样品给许家绣品公司又带来许多订单,参加的几次订货会也大放异彩,但不甘人后的许茹宝还是下了决心要让许家绣品公司的绣娘们和技术工人们在现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根据每个绣娘和设计师以及画师在许家绣坊工作的年限以及历年来的表现,许茹宝从三十二家厂子里共选拔出首批参与观摩学习的八十名“学员”。 孟水芸自然成了观摩团的团长。 按照许茹宝多年来对苏绣的了解和感悟,观摩学习被设计成几条路线,三个时间段。 首站自然是苏州,由苏州到无锡、常州,上海…… 历经九县十城,最后,也是许茹宝最重视的一站是南通。 说到苏绣,不能不提到苏绣大家沈寿,沈寿初名雪芝,号雪宦,江苏苏州人,从小随父亲识字读书。十六七岁时成为苏州有名的刺绣能手。 光绪三十年其绣品作为慈禧七十大寿寿礼上贡,慈禧大加赞赏,亲笔书写了“福”,“寿”两字,分赠予沈雪芝,从此更名“沈寿”。 1911年,沈寿绣成《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作为国礼赠送意大利,轰动该国朝野。1914年,张謇在江苏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沈寿应聘担任了所长兼教习。1921年6月18日,沈寿病殁于南通,终年48岁,葬于南通马鞍山。 在南通,众人怀着敬仰之心参观拜访了沈寿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欣赏了沈寿刺绣的大量杰出佳作。 在南通女红传习所,众人为沈寿的“治校严谨,教学有方”所折服。 南通女红传习所内设有速成班,普通班,美术班和研究班。南通女红传习所培养了许多苏绣人才。南通的绣品也逐步形成了“细”“薄”“匀”“净”的风格。 这一日,众人在许茹宝的带领下前往南通马鞍山拜谒祭奠这位中国第一刺绣大师沈寿。 众人感念沈寿一生对苏绣的杰出贡献,纷纷落泪。 恰逢冬雨落下,众人只好向墓中的这位让世人敬仰的苏绣大师拜别。 众人各自撑起随身带来的油布伞朝山下走去。 一个踯躅在雨中的老人吸引了孟水芸的目光。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跟随众人跑向山下那处客栈。 急匆匆地来到那老者的身边。 将油布伞举起,孟水芸关切地看着这个看上去相当儒雅风度的老者。 老者虽然穿着非常普通,头发也已完全花白,但一双有神的眼睛让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杰出的智者。 两人默默无言。 老者举步,缓缓朝沈寿的坟墓走去。 孟水芸举着油布伞,唯恐雨水淋湿了老者的衣服。 站在沈寿的坟墓前,老者神伤,一行浑浊的泪流了下来。 长久无言。 在十二月的冬雨中,一老一少久久地驻足在中国第一刺绣大师的墓碑前。 良久,老者用拐杖拄着地面,眼含热泪地说道“曾指西山有之亭,亭边割壤埋娉婷;那堪宿约成新谶,丹旐来时草尚青。” 孟水芸不敢打扰这位陷入伤感中的老人,只是举着油布伞,默默相陪。 几辆黑色轿车绕着山路来到山下,十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举着雨伞朝山上走来。 为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走到老者身边,俯身道“父亲,雨大,莫害了风寒。”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 老者转过身子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为自己举伞遮挡冬雨的女子。 “孟姑娘,老朽有一本《雪宦绣谱》相赠小友。” 说完,老者从怀里摸出一本线装书。 孟水芸吃惊地接过书,为何这老者竟然知道自己的姓名? 老者在众人的搀扶和护卫下朝山下走去。 老人是不是拿错了书? 为何眼前这本书的书名却是《沈寿学诗读本》? 站在沈寿的墓碑前,孟水芸朝那老者远去的背影,急切地挥手。 几辆黑色轿车带着老者走了。 暮暮冬雨中,孟水芸将这本承载了两位品格高洁的老人之间友谊的线装书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中国最伟大的实业家,教育家张謇。 张謇推动了中国纺织业的发展,使苏绣大师沈寿的才华让世界瞩目,让苏绣得到很好的传承。 “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张謇的理念决定了他事业的规模。 张謇所做的实业众多,大多是与民生相关的各类工厂,逐渐形成工业区,还建了码头、发电厂、公路。 张謇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许多学校与事业单位的兴办在当时都是全国第一。他为民族工业和教育事业的贡献,被人们称为“状元实业家”。 …… 南通客栈。 众人都已睡下,孟水芸坐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沈寿学诗读本》。 《沈寿学诗读本》是张謇收沈寿为学生时,为让她更好的体会中国古诗的意境,亲自从《古诗源》里选了73首古诗,亲笔抄写、注解,装帧。 沈寿在读本《垂柳》中写下一首诗以明自己发扬苏绣的决心“晓风开户送春色,垂柳千条万条直;镜中落发常满梳,自怜长不上三尺。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 为回应《垂柳》,张謇赋《谦亭杨柳》诗一首:“记取谦亭摄影时,柳枝婉转绾杨枝;因风送入帘波影,为鲽为鹣那得知。杨枝丝短柳丝长,旋合旋开亦可伤;要合一池烟水气,长长短短护鸳鸯。” 沈寿又写了一首《奉和啬师谦亭摄影》的诗回应:“池水漪漪岛树深,疾余扶槛恋清阴;谁知六尺帘波影,留得谦亭万古心。” 一张照片从《沈寿学诗读本》里滑落出来。 拿起这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明媚的女子,女子站在一个古亭外,衣诀飘飘,晚风习习。 看着照片上的女子,看着这本记载了两位品格高洁的老人之间友谊的线装书。 孟水芸恍惚看到一年多前自己初到林家老宅时的光景。 自己这样一个乡下的丫头,在众人的帮助下,一步步地视野开阔,逐渐成长为一个让众人瞩目的设计师。 孟水芸将照片重新放进《沈寿学诗读本》里,她已经确定那老者定是拿错了书。 她要亲自去张府,亲手将这本情义大过天的书还给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 张府。 张謇没有想到竟然因为太过动情,竟然拿错了书。 感动于孟水芸能亲自上门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回来,张謇在书房里挥毫书下一张墨宝赠送给孟水芸。 遒逸婉秀的字体中蕴涵着雄强、洞达与平实的美。 张府里,众人来回穿梭着,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更是不绝与耳。 单纯善良的孟水芸不知道这一年,这位中国最伟大的实业家,中国商业的精神领袖的所有实业正式破产了。 表面刚毅的张謇正处于事业全面崩盘的时刻,此时,在内得不到援助的他只好寻求国外资金的支持,久盼的资金不到位,大生此时已债台高筑,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张謇常以企业家之力,办社会化之事,严重拖累了大生集团。 张謇,中国最伟大的商业精神领袖。 “小友,这次,我没有拿错。”七十岁的张謇双手捧着《雪宦绣谱》,微笑着说道。 孟水芸向这位老人深鞠一躬,双手接过那本沈寿口述,张謇记录编撰整理的《雪宦绣谱》。 窗外再次落雨。 白发苍苍的张謇缓步走到窗前,似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众人听。 “即此粗完一生事,会须身伴五山灵。” …… 离开张府的当天下午,孟水芸跟随众人乘坐汽车返回云水古镇。 一路颠簸,在梦中,她仿佛看到沈寿大师坐在古亭中精心刺绣着《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亭外池塘边,一个儒雅的男子正捧着一本古诗,缓步走着。男子正是世人敬仰的张謇。 孟水芸暗下决心,定然要努力提高绣技,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绣制出来,他日定来再次拜访张謇,那绣作就做为自己的诚意之礼。 这个善良的姑娘啊,哪里知道此次却是诀别。 四年后,张謇先生因病在南通逝世。他的陪葬品是:一顶礼帽、一副眼镜、一把折扇,还有一对金属的小盒子,分别装着一粒牙齿,一束胎发。 出殡之日,南通万人空巷,全城民众都赶来为张謇送行。 …… 《雪宧绣谱》,1920年由南通翰墨林书局出版发行。此书对前人的针法在理论上进行了详尽的阐述,总结了刺绣中常用的18种针法,填补了刺绣针法研究空白。这是首次研究西洋油画的光与影在中国刺绣上的运用,对其独创的仿真绣艺术进行了理论研究,阐述了仿真绣艺术特色。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亲爱的小孩 上海。 十一月的风带着上海特有的味道,女人的体香,法国香水味,英国雪茄。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是醉生梦死的男人和女人。 远远的一座大楼上一个眩目的霓虹灯广告牌,五个大字闪烁着灯光。 “大卓证券所”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点,淮北路。 砰然一声,香槟酒的泡沫随着木塞冲上天空。 一群人鼓起掌来。 人群中央是一个手拄拐杖的年轻人,年轻人天然有一种迫人的英气,眉宇间的王子气质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忍要多看上几眼。 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宛若这场开业仪式的女主人,笑容始终洋溢在青春的脸上。 女子自然而然的挎住“王子”的胳膊,随着王子的脚步,两人缓缓地走动着,频频向众人举杯。 鲜花,美酒,名流,记者。 这场开业仪式虽然到场的人没有超过百人,场面也不巨大,但前来捧场的人几乎每一个都身价不菲,大部分都是一些实业老板巨头。 只要仔细地看上一看,也就明了。 那个宛若女主人的女子正是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侄女,这个刚开业的“大卓证券所”的老板则是女子苦苦追求的王子。 这些实业老板巨头的企业多集中在吴佩孚的的势力管辖下。 女子的笑带着些许胜利者的恣意张扬。 在自己一路努力下,这个王子终于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在自己的多方斡旋下,这个王子终于积累了一方人脉。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在昨天夜里,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眼前这个自己中意的王子终于亲口承认“慕青,你是我的贵人。” 吴慕青微微笑,今天的她是这场开业仪式上的真正女主人,也是上海最美的女子。 当然这个傲气的女子内心也有些许苦淡。 半个月前,当自己将自己要跟随林桐卓前往上海创办证券所的决定告诉给自己的伯父伯母时,向来对自己恩宠有加的光头伯父大怒。 “什嘛?你个妮子要抛弃我们老两口,跟着那个瘸子去大上海?” 吴慕青生气地挑眉,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的王子为瘸子。什么叫抛弃?伯父,你也可以带伯母去上海看我啊。” 吴佩孚差点背过气去。 “我和你伯母辛苦把你养大,只求你能像个稳重的闺女家多多陪陪我们两个老东西。你这是什么?咋个就跑了嘛。” 吴慕青看吴佩孚真的生气,立即跳了过去,搂住这个光头老头的脖子,撒娇道“伯父,人家也不是私奔啦,人家是真的喜欢人家啦,人家是去给你们骗个女婿啦。” “啦个头啊?你小心被那个瘸子骗了。他是有家室的。”吴佩孚大声地嚷道。 吴慕青吹了个口哨,哈哈大笑道“我倒真的希望被他骗了,最好骗了色,那我就彻底赖上了他了。” 吴佩孚跺脚,气愤地嚷道“好嘛,看看,老话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有道理的。这留洋回来学到的都是些什么?” 吴慕青笑嘻嘻的跟着林桐卓去上海了。 尽管内心不舍得两位老人家,但她坚信她定会在一年内彻底拿下这个让人欲罢不能的王子。 这个骄傲的帅府千金在内心畅想着和自己所爱男人的锦绣未来。 一个年轻人站在人群外在张望着。 林桐卓向一人举杯,透过琥珀色的美酒,他看到了自己在这世上难以忘怀的兄弟。 眼泪在眼中涌动。 吴慕青手指一份文件,道“桐卓,这是华阳船厂的资料,他们近期要收购远洋船厂的股票。” 林桐卓似没有听到吴慕青的话一般,拿起拐杖,径直朝人群外那个青年走去。 两人久久凝视。 那个身穿条纹西装的男子举起拳头猛的砸在林桐卓的胸上。 “兄弟,行啊,开起证券所了。” “伯年兄——”林桐卓激动的看着这个自小的伙伴,同窗,好兄弟。 赵伯年看着林桐卓,道“我还带来一个人,或许你也想见上一见,他很想念你。” 林桐卓困惑道“谁?” 赵伯年动情地拍了拍林桐卓的肩膀,道“那个从小就爱哭鼻子的孩子——” 林桐卓抓紧了赵伯年的胳膊,吃惊道“亲爱的小孩?” 赵伯年点了点头。 两人朝远处望去。 一个憔悴的青年缓缓从折叠门后走了出来。 青年眼含热泪,又胆怯地站在远处,踯躅着。 林桐卓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疼的兄弟,眼泪喷涌而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弟弟永远都是神采奕奕,永远都是浪漫的,永远都是阳光的。 为何眼前的他如此憔悴?为何他的身体消瘦到如此? 林桐卓将拐杖丢掉,踉踉跄跄地朝那个消瘦憔悴的身影走去。 青年不忍林桐卓如此艰难,快步地跑了过来。 紧紧相拥。 “二哥——” “三弟——” 众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大卓证券所开业仪式上看到这样一场兄弟久别相逢的场面,众人纷纷落泪,为林桐卓的兄弟情。 吴慕青拿起丝巾连连擦拭着眼睛。 虽然她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年轻人是谁,但她从林桐卓的眼泪,从林桐卓激动的情绪,已经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 林桐卓双手紧紧地握着憔悴的青年的两个肩膀,热泪盈眶。 往日历历在目。 一群孩童在花园里嬉戏打闹着。一个身穿小小马褂的小男孩紧紧跟随一个上树打鸟,下水摸鱼的调皮捣蛋的男孩。 众孩童嘲弄地说道“林岳宇,小尾巴,羞羞——” “林岳宇,胆小鬼,羞羞——” 一个孩童调皮的猛推一下这个被称呼为胆小鬼的小男孩,小男孩即将跌倒在地时,一个眉眼俊美的男孩从树上跳下,一下扶住小男孩。 小男孩扭头看到那男孩,哇呀一声大哭“二哥,他们欺负我。” 被称呼为二哥的男孩将小男孩护在身后,大声道“你们以后哪一个再敢嚷我三弟为小尾巴,或是嚷他为胆小鬼,小心我林桐卓的拳头。” 众孩童唏嘘。 一孩童奇怪道“不叫小尾巴,不叫胆小鬼,那叫什么啊?” 自称林桐卓的男孩笑呵呵地说道“叫‘亲爱的小孩’。” 众孩童哈哈大笑道“哈哈,还‘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不叫‘亲爱的爹爹’?” 林桐卓坏笑道“你们如果称呼我三弟为‘亲爱的爹爹’,我不反对。” 众孩童反应过来被占了便宜,立即愤怒地吼道“林桐卓——” 林桐卓立即将愣住的林岳宇背了起来,快速地奔跑进竹林中。 “你们这群懦夫,来抓我啊——” 林桐卓哈哈大笑着。 小小的林岳宇紧紧地搂着林桐卓的脖子,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竹林中,众孩童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 通过赵伯年,林桐卓知道发生在林岳宇身上的事情,林桐卓将林岳宇留在身边,他不想再有任何事情伤害到他这个弟弟。 学经济学的赵伯年素来对古董字画等感兴趣,他决定留在上海考察各大拍卖行,为未来自己开拍卖行做准备。 林岳宇被林桐卓要求跟随赵伯年学习拍卖。 林桐卓希望林岳宇摆脱林许两家的恩怨,做一个世外快乐逍遥之人。 许明嵩在报纸上看到开业盛典上的林桐卓大吃一惊,知道林桐卓的秘书竟然是吴佩孚的侄女,更是吃惊。 报纸上有一张照片,林桐卓和林岳宇紧紧相拥。 许明嵩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云水的许茹宝。 许茹宝知道吕潮福的死,聂云儿的诡计,给自己的儿子很大的打击。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也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疏远林桐卓,许茹宝决定寻一个自己真正能看中的女子,让自己的儿子爱上自己亲自为他挑选的女子。 至于聂云儿?许茹宝阴冷的笑。 一朝分娩,即是滚蛋之时。 许茹宝知道林桐卓竟然站了起来,大吃一惊。但当得知吴佩孚的侄女爱上了林桐卓,许茹宝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她隐约的害怕,害怕林桐卓的证券所会日益发展壮大,会有一日报复自己。 唯一能制衡林桐卓的是孟水芸和他在云水的家人。 而能制衡孟水芸的眼下也只有一人,那就是苏婉容。 想到苏婉容,许茹宝心情复杂。 这个女子是生生被自己害了。 当年那把大火本意是烧死林纪伯和杨素玖,没有想到苏婉容也被锁在了房间内。 若不是自己及时发现房间内是三人,及时将苏婉容救出,林家绣法和林家的秘密就彻底消失了。 没想到苏婉容竟然错误的以为真的是自己救的她,错误的以为纵火的赵德是林纪楠。 无论是孟水芸,还是苏婉容,都是自己极其珍视的珍宝。 许茹宝深深地叹息着。 这世上如果没有纠葛的仇恨,她或许能跟这两个杰出的女子成为挚友。 马上就到了给锦云绣坊加工的货物全部交清的日子。 想到可以彻底和锦云绣坊划清界限,许茹宝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因为是代加工,许家绣坊在发货时,会将货物直接运送到各个真正的客商手里。 单凯打过来电话,说会在十一月末里把尾款全部交付。 许茹宝捧着手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蒙蒙的天。 如今的许家绣品公司虽然庞大,但一切井然有序。 不是重大的事情,一般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面。 她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尽管早早来到绣坊,但更多的是看看报表,签署一些早已做过决定的文件。 其他时间,她或是在各个厂房里随意的看看,或是随机抽查一些产品。 有时她也会问问工人们和绣娘们的家庭情况,对于一些确有困难的工人和绣娘,她会指定一些人跟随自己亲自去看望,并留下慰问金。 无论是许家绣坊的人还是云水人,亦或是刺绣行当里的众人。 人们渐渐淡忘了林纪楠和林家绣坊的存在。 去哪里寻一个落落大方,温柔得体,识大局,能帮助能扶持自己儿子的贤良女子呢? 许茹宝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炉,惆怅着。 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许董——” 不等许茹宝斥责那人慌张,众多的军士冲了进来。 许茹宝吃惊地站了起来,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 十几辆军车正停靠在许家绣品公司的大门外,源源不断的军士冲进广场,众多的工人和绣娘们被押解到广场上。 一个神情异常严峻的军官走了进来。 “许家绣品公司涉嫌倒卖军火,立即查封。”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滴血 几个军士试图捆束住许茹宝,许茹宝愤怒的扫视了一眼众人,众军士在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面前立即露了怯,纷纷松开了手。 许茹宝披着貂皮大衣,捧着小手炉缓步走下楼,走出办公楼。 两千名工人和绣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震慑了。 众人内心惶恐,更有胆小怕事之人开始哭泣。 众多的军士将许家绣品公司团团包围。 许茹宝和众多经理站在汉白玉平台上。 之前那名军官走上汉白玉平台,大声道“许家绣品公司涉嫌倒卖军火,即日起查封。所有管事之人都必须留在此处待查,其他人等一律搜身画押后方可释放。” 忽然一众军士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军士大声道“长官,搜到火药一箱。” 那军官面露喜色,道“果然不虚此行。” 一辆军车开到许家绣坊大门外,众多军士押解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许茹宝眯缝起眼睛。 蒙蒙的天色中,尽管少年双眉紧皱,但许茹宝还是在少年的双眸中看出了喜色。 抓着小手炉的双手青筋爆起,如果不是有众多军士在旁边,如果不是有众多工人和绣娘在面前,自己定然是要冲上去,生生将这个狡诈如狐的少年掐死。 经历众多江湖险恶的许茹宝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少年在布局。 货车拉着货物开往各个客商,单凯一再要求派自己的人押解货物,也就是说每一辆货车上都有两名锦云绣坊的人。 自己手下的人是绝无可能在货车上动手脚,那么定然是锦云绣坊的。 想到香港订货会,自己公司设计的样品悉数被锦云绣坊盗取并改良,锦云绣坊能做出这样栽赃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在许家绣坊里搜出了一箱火药,那也定然是这个狡诈如狐的少年安排的内鬼做的。 自己虽然是许家绣坊的大当家的,但要搞到一箱火药还是有难度的,更不要说三箱,十箱。 单凯的父亲本就是山匪出身的军阀,单凯如果想搞到军火应该不是难事。 被几个军士押解着的少年迎面走来。 少年神情委屈又愤怒地大声喊道“我们锦云绣坊可是被你们许家绣坊连累了,许大当家的,你好歹也是个大人物,为何要赚这倒卖军火的钱?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许茹宝面色阴冷的看着这个少年在众人面前“喊冤”“大吐苦水”。 有军士朝那名军官报告道“长官,这就是锦云绣坊的当家人单凯,至于其他人已经悉数被扣押在锦云绣坊。” 那军官点了点头,道“把许茹宝和单凯押解到都督府。” 话音刚落,一人高声道“我看哪一个敢将许董带走。” 众人抬头望去,一个老者在一个男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众多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肃穆的与众多军士对峙着。 许茹宝感激地朝那老者道“江老——” 来人正是江南春,他本在苏州参加一个会议,没想到向来稳健的郝兆飞冲破保卫的封锁,冲进了会场。 “江老,救命——” 郝兆飞当着众多参加会议的专家,政要的面,跪倒在江南春面前。 江南春愣了愣。 “有人栽赃陷害许家绣坊倒卖军火,现在请江老出面说句公道话。”郝兆飞急切地说道。 看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江南春尴尬道“清者自清,我又怎么能证明你们许家就是清白的?” 郝兆飞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江南春,道“这批货的客商里也有大华贸易行,所有客商都被军务处的人控制住了,要求各贸易行的当家人自证清白,共有三十六家贸易行。 如果江老不能出面说句公道话,伤的不是许家绣坊,而是整个苏绣行当,以后还有哪一家客商敢和做绣品的打交道?这养活了几十万人的行当就此消逝吗?” “军务处的人呢?”江南春问道。 “他们正在前往云水的路上,我是从大华贸易行赶来的。大华,大华已经悉数被抓。” “砰——”江南春猛然站起身来,怒道“想要钱充军饷直接说,来这一套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震惊,众人自然明白江南春所指的正是浙江都督卢永祥。 …… 许家绣坊。 那军官自然知道眼前这个老者正是苏绣行会的会长,也知道他另两个身份乃是国民政府棉业统制会副会长与中央研究院副主席。 一个苏绣行会会长的头衔不足为惧,但“国民政府棉业统制会副会长”这一职位却是让人忌惮的,如同矿业部长,这些都是掌握民生的重要部门,虽无军权,却是国民政府极为重视的部门。 那军官犹豫了。 江南春用拐杖用力点着地面,道“不就是在十几辆货车上发现了十箱火药吗?不就是在这许家绣品公司里又发现了一箱火药吗?能直接证明就是许家绣品公司做的吗?为什么不说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 江南春愤怒地吼道“你们军务处这算什么?没有直接证据就直接抓了三十六家贸易行的人。你们自己不去寻找证据,反要这些人自证清白?” 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走到那军官面前,耳语了几句。 那军官犹豫不决的神情立刻明朗起来。 军官大笑着抱拳道“江老爷子息怒,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刚才都督已亲自打过电话,人可以不带走,但规矩不能破。” 单凯高声道“什么规矩啊?” 那军官微笑着伸出五根手指,道“不多,五个——” 众人不解。 那军官干咳了几声,道“许家绣品公司在三日内缴清五万大洋,我立刻放了众人,包括那三十六家贸易行的人。” 安容海愤怒地吼道“为什么单独罚我们公司?” 军官拍了拍腰间的皮带,道“货车是从你们绣坊大门开出去的。” 安容海还想说什么,许茹宝大声道“成,这五万大洋啊,我拿了。” 众人大惊。 安容海着急道“厂子里的资金大部分都用于生产,哪里弄这么多钱出来?” 许茹宝阴冷地看着单凯,道“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 许家大宅。 许茹宝坐在正堂的梨花木椅上,面色发黑。 军务处的人撤了,带走了五万大洋。 众人只知道许家绣品公司出了五万大洋算是罚金,也算是了了这挡子突如其来的“倒卖军火”的大事儿。 五万大洋是许茹宝能拿出的所有钱财。也是许家绣品公司这一年来全部的利润。 单凯,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紧盯着自己不放? 一碗热茶被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次多亏你及时请来江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许茹宝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郝兆飞坐到椅子上,皱眉道“不如我们直接把他——” 郝兆飞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 许茹宝摇了摇头,道“我们可以背地里杀了他,他也可以背地里杀了我。但他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既然他在玩游戏,那我们就陪着他玩,只是这游戏的规则有些残酷。” 许茹宝看着夜色,道“必须尽快找到那几个内鬼了,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 许家绣坊, 许茹宝将电话重重的放下。 一连几天,许茹宝打了许多电话,没有人,也没有银行肯借贷给许家绣品公司。 凭空没了五万大洋,许家绣品公司难以为继。 没有人,没有银行愿意因为许茹宝而得罪军务处。 许茹宝靠在椅子上思虑着,难道许家绣品公司就这样一蹶不振了? 不—— 许茹宝用力掐住自己的一根手指,直到手指的指肚里流出鲜血。 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烦恼到极点,她都会用两个指甲的尖端将一个手指的指肚掐破。 这种特有的疼痛让她感觉莫名的快乐。 用流着鲜血的手指在纸张上轻轻的书写着。 许茹宝诧异了。 自己本是无意的胡乱的涂写,却写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苏婉容”。 看着一滴滴落下的鲜血,许茹宝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 许家大宅。 森森的夜色中,孟水芸紧张地跟在许茹宝的身后。 她想不明白许茹宝为什么让她夜里来此。 更不明白许茹宝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两人绕过回廊,来到后花园。 漆黑的夜色中,许茹宝低声道“你我相识有一年多了吧?” “是——”孟水芸低声回答道。 许茹宝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孟水芸。 “我们去见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 孟水芸吃惊的发现,此时二人站立的位置正是许久前紫安常常带她进入熔岩洞的那处秘密通道的入口处——嘉山。 轻扣几下,嘉山出现一道木门。 “进去吧。”许茹宝低声道。 自己有多久没有走这条通道了? 孟水芸提起罗裙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通道。 台阶湿滑,墙壁的青砖表面依旧有水珠附着。 走过许多条熟悉的道路,两人终于来到熔岩洞。 只是洞内的情景让孟水芸大吃一惊。 气息奄奄的苏婉容被捆束在一根石柱上,形容枯槁。 紫安遍体鳞伤的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会这样?你究竟对她们做了什么?” 孟水芸转过身来,大喊道。 许茹宝从身后摸出一个针管,道“这东西,你并不陌生。”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梅开时节 “你——”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针管。 许茹宝阴冷地笑道“你让林桐卓站了起来,你以为我还会犯第二次错误吗?这里面的药剂是经过改良的,所以不要妄想用什么法子去拯救一个背叛的人。” 顺着许茹宝的目光看去,却是浑身鲜血的紫安。 “紫安姐,醒醒——”孟水芸俯身抱起气息微弱的紫安,哭道。 “你,你这个魔鬼——”被捆束在石柱上的苏婉容愤恨地骂道。 许茹宝走到苏婉容的身边,轻轻抚摸着苏婉容那张斑驳的脸,道“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互惠互利。为什么我们不能维持原有的状态?” 苏婉容艰难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城府深似海的女人。 “朋友?你这一辈子真的有朋友吗?你知道朋友二字如何写吗?” 许茹宝猛然捏住苏婉容的下巴,道“你能让我的人背叛我,跟了你。你能让被你威胁的人把你当成姐姐,这方面,你确实比我强。 但我许茹宝从我和弟弟被人从房子里拖出丢到马路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这个世间看透。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你若真的想让紫安活下去,就把那宝藏的开启方法说出来,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 苏婉容仰天哈哈大笑,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镜山大火是你放的。你处心积虑不仅是为了报复林家人,你更是要得到这苏绣宝藏。是我太蠢,我犯了这天下最愚蠢的错误,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帮凶?” 许茹宝摆弄着手中的针管,道“你若不交出开启方法也可以,但要交给我三幅刺绣精品。” 苏婉容诧异。 许茹宝缓步走到紫安身边,道“我也不要什么真品,我只要三幅一模一样的赝品,记住,是一模一样,以假乱真的赝品。” 本抱着紫安哭泣的孟水芸停止了哭泣。 这个善良的女子终于明白许茹宝叫自己夜里来此的目的。 许茹宝缓缓道“我要的这三幅赝品的原图分别为元代书画家赵子昂之妻管仲姬所绣的《观音像》,明代红色绫刺绣《串枝莲花经面》,宋代张城子妻李云香刺绣的《喜报佳音》。十五天内交出。” 见苏婉容没有应声,许茹宝举起那根针管,道“这是我许茹宝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你还想我怎样?” 看着气息奄奄的昏迷不醒的紫安,毫无血色的孱弱的苏婉容哭道“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迫害紫安,送她离开这里。” 许茹宝微笑。 “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们的条件要对等。你交出三幅原图的赝品,我保证让紫安活着。至于其他的,你的筹码不够。” 孟水芸将紫安从地上抱起,放在软塌上。 缓步来到苏婉容的面前,孟水芸开始解捆束在苏婉容身上的绳子。 搀扶着气息奄奄的苏婉容,面色阴郁的孟水芸低声道“许董,希望你能说话算话,我在十五日内交出你所要的赝品,但你也要保证紫安的性命。” 许茹宝有些诧异,这个乡下的女子也曾对自己怒目相向过,但更多的时候是恭顺的。为何此时如此阴郁? 许茹宝内心有些凄然,对于这个女子,自己倾出自己的所能为她创造条件,悉心培养。本以为长期下来,即使没有恩情,但也该有些许伯乐与良将的互相赏识的感觉。 孟水芸搀扶着苏婉容,两人朝黑暗中走去。 许茹宝看着两人的背影,内心异常苦痛。 这两个女子仿佛是自己的左右手,自己极其珍视的珍宝。 莫名的一种感觉涌上心头。 许茹宝摇了摇头。 不,无论如何苏婉容都会受制于自己,无论如何,孟水芸都会永远在自己手下效力。 回头看着软塌之上那个昏迷的浑身鲜血的紫安,许茹宝心底泛起一丝心疼。 这个称做紫安的丫头,曾经跟随自己经历过许多苦难,和自己一同进了林家。 自己和她也曾像姐妹一般,何时她竟背叛了自己,竟全身心的开始照顾苏婉容的起居。 许茹宝拿过一床锦缎的被子,轻轻覆盖在紫安的身上。 拿起丝巾轻轻擦拭着紫安脸上的血迹。 深深叹息,许茹宝站起身来,朝熔岩洞外走去。 祠堂里黑漆漆的。 偶有夜鸟的啼鸣。 一个黑影躲避在祠堂的房梁上,两只凌厉的眼睛密切的关注着从祠堂正屋里走出的许茹宝。 许茹宝缓步走在清冷如水的甬路上。 一人将祠堂的门打开,来人是郝兆飞。 “联系的怎么样了?”许茹宝问道。 郝兆飞待许茹宝走出祠堂,回身将祠堂的正门锁上。 “一切都办妥当了,只要这边出了图,那边就放货。” 许茹宝揉了揉额头,道“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心啊最近总是有些发慌。” 郝兆飞将许茹宝拥在怀里,安慰道“能有什么事情呢?只要那丫头能以假乱真,我们就能放货出去,拿到巨额的钱财。” “我这也是被逼的,若不是军务处凭白抢了我五万大洋,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让人不屑的事情。” 郝兆飞拉着许茹宝缓步朝许家大宅正堂走去。 “只不过是三幅赝品,这世间赝品何其多?况且我们选的是这世间众人公认的失传之作,又有谁能蹦出来说那是赝品呢?” 青色的星光下,两个人的长长的背影投射在斑驳的青石上。 一个黑影在祠堂的围墙上疾速行走,忽然一个跃起,轻轻落在地上。 …… 熔岩洞地下二层。 环视着众多的苏绣瑰宝,刺绣精品,孟水芸心情复杂。 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复制这些瑰宝,用来做赝品,用来售卖。 以假乱真,除了要求在画面上一模一样,还要求要将绣品“作旧”。 若论“作旧”却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即使做上了几十年的绣娘也未必能完成“作旧”这道工序。 轻者画蛇添足,重者让赝品彻底毁掉。 携带了那三幅许茹宝指定的绣作,孟水芸搀扶着苏婉容回到熔岩洞。 苏婉容坐在软塌边,看着昏迷的紫安,不断地啜泣着。 将几个灯笼的烛光挑亮,孟水芸撑起绷架,开始选择绣线。 几百年的基业,不仅仅是保存了大量的精品绣作,也保存了大量的历代的丝线,甚至是各式各样的鞋垫,荷包。 为了尽量让丝线,底料的年代更接近所模仿的真品的年代,孟水芸细心地挑选出最接近那个年代的,也最接近原作色彩和质感的丝线和底料。 身后是自己两个最亲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姐姐,孟水芸一针一线的绣制着。 虽无眼泪落下,但内心却早已泪潮翻涌。 这个温婉的女子一直以为这针线绣制的是这人间最美的图画,却不曾想过自己会绣制用以售卖的赝品。 想到这三幅赝品即将流入古玩市场,将有人为这三幅赝品倾家荡产,孟水芸的内心纠结着。 无奈,自责,罪恶感。 …… 腊月梅花香。 穿着藕粉色锦缎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将两个手插在袖子里,缓步行走在早开的梅花林中。 就在前日,许茹宝得了八万多大洋。 没有人知道,在南洋拍卖会上售出的三幅元宋明的绣作是赝品,也没有人知道这三幅赝品来自许家绣坊。 众人只以为这三幅价值连城的刺绣珍品是一个男人的传家之宝,没有人知道这男人只是被人雇佣而来的一个“戏子”。 仅隔一日,这“戏子”乘坐的驳船失事了。 人们纷纷说这是天地有眼,这刺绣珍品有灵性,故意在那人临死前问世。 看着一枝粉色的姣妍的梅花,孟水芸不自觉的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腊月的冬阳刺眼得很。 将两只手对着阳光仔细地审视着。 这个温婉的女子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 若是没有这双手,自己是否会被苏婉容选中?自己又是否会陷入林许两家的纷争? 深深叹息一声,重新将两只手插入袖筒。 回头看了一眼森森的许家大宅,孟水芸加快了脚步。 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荷塘村了,不知道家人现在如何。 …… 荷塘村。 温暖如春的室内,众人围着孟水芸,你一言,我一语。 “水芸,许茹宝把你叫去的这些日子里,你都做了什么?”安容顺关切的问道。 “是啊,我们可是担心坏了。她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张芝兰问道。 孟水芸摇了摇头,道“没有,水芸很好,只是问了一些关于绣品的事情。” 林纪香点了点头,道“无事最好,这些日子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 小酒儿穿了一身红红的衣裳走了过来,孟水芸眼前一亮,将小酒儿从地上抱起,道“这还没有到年呢,新衣服就穿上了?” 安容顺笑道“这不是过年穿的,这不,转过眼,就要到你大哥和念双的好日子了,我啊就让人早早把众人穿的喜衣做好了,那一天,众人都是要穿着新衣的。” 抬头看去,桌子上摆放了许多大红的锦缎被子,用红布包裹的新婚用的礼品。 更有几挂盘绕在一起的喜炮。 回头看去,窗台上,念双栽种的水仙花已经开放。 窗外,是傲霜挺立的腊月寒梅。 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水芸,你怎么了?”张芝兰不解道。 连忙用丝巾将泪拭去,孟水芸哽咽道“没怎么,是高兴,高兴——” 没有人读得懂这个温婉女子这善意而又复杂的语言。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愿随春风寄燕然 一块瑞士怀表被重重地丢弃在桌子上。 一个眉眼间尽是疑虑的少年抱起胳膊,依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自己处心积虑,不惜挪用军用物资,为许家绣坊下了“倒卖军火”的套儿,不仅没有伤及许家绣坊,反而这一劫难后,许家绣坊像吸了大烟的人,更加精神抖擞。 五万大洋,足足五万大洋,为何许家绣坊没有任何受损的蛛丝马迹? 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少爷,您要的东西——” 来人将一封密函双手递送过来。 接过那密函,单凯摆了摆手,来人会意,立即转身走了。 密函里是一封书信和数张照片。 书信上详细叙述了南洋拍卖的三幅震惊世人的传世绣品佳作的来龙去脉,并附上了这三幅绣品的曾经的拥有人的背景调查。 几张照片拍摄了那三幅传世绣品。 一张照片让少年紧皱的眉毛舒展开来。 照片上,一个儒雅的身穿西装的男人正在与那个所谓的传世绣品佳作的拥有人秘密交谈。 男人正是郝兆飞。 少年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执意要自己用商人的手段对付许茹宝,而不是让她痛快地饮弹而亡。 …… 许家大宅。 许茹宝慢悠悠地品尝着采自武夷山的早春茶。 军务处带来的烦恼早已被抛在脑后。 八万大洋,想到这八万大洋的得来,许茹宝深深叹息一声。 劳心劳力,不如取巧之人做一次“欺世”得来的容易。 难怪这世上的人都爱取巧,难怪这世上即使有重刑,依然有无数的人选择做“偷儿”。 自己也只是做这一次被人鄙视的“勾当”,得了这八万大洋,将军务处搜刮的五万大洋的亏空补上,许家绣坊还可以继续下去。 想起那个温婉的女子,许茹宝捧着茶杯的手猛一哆嗦,这样一个奇女子,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万不可让她落入他人之手。 若不能为我所用—— 想到这里,这个眼神凌厉的女子猛的将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白玉的茶杯立即碎裂出几条缝隙,茶水顺着缝隙流淌出来。 一旁的安容生立即抓起毛巾擦拭起茶几上的茶水。 几个壮汉叫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许家大宅。” 许茹宝抬头看去。 一个穿着燕尾服,头戴黑色礼帽,胳膊上挂了一根木雕拐杖的少年正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 少年的嘴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 少年身后跟着五十多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每个男人都面无表情,统一的动作,统一的步伐,让人恍惚的以为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士。 “许董——”少年将大烟斗从口中拿出,微笑地说道。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这个面含微笑的少年。 “这军务处的人啊也走了,虽然说我那些转包的订单,你们许家绣坊也完成了,也送到了各个客商的手中。但是,但是,咱们还有些事儿需要说道说道。” 安容生不悦道“这是许家大宅,要谈生意,你该去绣坊。” 少年耸肩,道“我好歹也是许家绣品公司的二股东,我得给咱们许董个面子。” 许茹宝直视少年的眼睛。 “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少年笑了。 “别啊,这样子,像是我在故意挤兑欺负咱们许家绣品公司一样,弄不好,旁人还会说我单凯在落井下石。” 单凯拍了拍手。 一人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单凯从托盘上拿起一份协议,道“根据咱们当初签订的转包合同,若是在货物交接过程,若是许家绣品公司造成的货物延迟交付,若是许家绣品公司造成对方声誉受损,我锦云绣坊有权要你们许家绣品公司赔偿声誉损失费。 按照协议,你们许家绣品公司共延迟了三天,因为你们许家绣品公司倒卖军火,连累了我们锦云绣坊被三十六家客商责骂,在这个行当里,你们许家绣品公司给我们造成了无形损失。 因此今天我是来向您讨要本该属于我们锦云绣坊的那份权利。” 许茹宝看着微笑的单凯,内心在不断地诅咒着。 她从没有想过有人会将协议的条款解读成这样。 许茹宝没有辩驳,既然对方能带着人找上门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打发的? 单凯见许茹宝一言不发,内心一沉。 在这个江湖老手面前,这个小小少年终究是白兔一只。 片刻后,单凯慌张的心平静下来。 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把这珍贵的礼物送给咱们尊敬的许董。”单凯命令道。 许茹宝将信封里的东西掏出。 一双青黛的眉毛拧在一起。 信封里是厚厚一叠照片,照片记录了林岳宇在上海的一举一动。 许茹宝将照片重新放进信封,放在桌子上。 “说吧,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单凯微笑,道“许董果然爽快。我就不客气了。来人啊,把我要的东西给许董看看。” 有人将一封书信递送过来。 看着书信上列的一个长长的单子,许茹宝阴冷的笑。 一切了然。 这个小小少年果然是冲着祠堂下的那个苏绣宝藏而来。 单子上列出的三幅绣作正是自己让孟水芸刺绣的“赝品”,正是给自己带来八万大洋的“赝品”。 看着单凯脸上的笑容,许茹宝的心在滴血。 单凯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是传世之作,定然是这世上唯一的。所以我不要这三幅,我要这三幅之外的任意一幅。” 突然这个小小少年啧啧道“不过,我这个人最恨别人造假来欺骗我,所以对于一切假的,我都会——” 单凯举起手来,做了枪毙的姿势。 看着许茹宝黑做一团的脸,单凯哈哈大笑着摸了摸头,道“许董,我就不打搅了,腊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我啊,一早就会来取,记得啊,我要的是‘真品’,任意一幅‘真品’。” 单凯哈哈大笑着走了。 看着单凯的背影,许茹宝猛然用手捂住了胸口,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 许家大宅。 翻看着那叠厚厚的照片,许茹宝流泪了。 林岳宇在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 看着照片上的林岳宇,许茹宝的心在滴血。 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尽管是在为自己的爹娘复仇,可现在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儿子以后能有个依靠。 “大当家的——”安容生低声唤了一声。 “去,派人去将孟水芸叫来。” “是——” …… 熔岩洞。 孟水芸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被许茹宝叫到许家大宅。 这次许茹宝没有给自己指定复制哪一幅绣作,一切随意。 自己难道要一直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吗? 每一幅赝品的交出,代表有人会为此走上不归之路。 孟水芸在灯光下,缓缓的绣制着。 她的动作很轻缓。 为什么交出赝品的日子会选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 这一天是林梧城和念双结亲的日子,自己还要为自己的好姐妹绣制嫁衣。 想起自己绣制了一半的嫁衣,孟水芸不禁加快了绣制。 “啊——” 钻心的疼痛,绣花针扎进了手指中,血滴落下来,落在底料上。 血落在底料上,立即化开,洇散。 看着那滴散开如花的鲜血,孟水芸犹豫了。 要重新换底料绣制吗? 如若不换,这鲜血定然会和丝线发生反应,不几日后,定然会被人发现这是一幅赝品。 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受制许茹宝,干着这骗人的勾当?让人倾家荡产来购买这赝品? 如若被人发现许茹宝的勾当,或许能阻止许茹宝继续做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孟水芸拿起针线继续绣制。 不多时,那一滴散开如花的鲜血就被丝线覆盖住了。 …… 小桥屋檐。 为了方便林梧城和念双到崇仁学堂教书,众人拿出这一年来积攒的全部钱财为二人在崇仁学堂附近买了一套宅子。 宅子不大,也只是茅草土屋,但胜在风景宜人,离崇仁学堂又只是几步之遥。 宅子后是竹林,宅子附近种植了许多梅花。 宅子前是一条潺潺的小溪,小溪上是一座木制的小桥。 冬日里,梅花盛开,小桥下是潺潺的流水。 怎能用一个“美”字形容? 穆非和奇峰已经将屋子里粉刷一遍,秋嫂也已经将屋子彻底打扫干净了。 知道念双喜欢书籍,林梧城在房间内摆放了一长排书架,尽管书架上的书不多,但林梧城相信几年后,定然会满室书香。 窗台上摆放了许多花草,都是林梧城的学生送来的。 孩童们以最真挚的心祝福这一对即将步入大婚的新人。 这一日,念双站在小桥上想着心事。 离腊月二十八越来越近了,这个乖顺的丫头莫名的感觉到心慌和心痛。 就在昨日,她在整理林梧城的办公桌时,看到林梧城用小楷撰写的一首《绿竹堂独饮》。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一双大手握住念双娇柔的手。 将这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 林梧城柔声问道“又在瞎想什么?” 这个乖顺的丫头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林梧城,道“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接受。” 林梧城微笑地说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念双将头埋在林梧城的胸上,啜泣道“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爱不可及 腊月二十八。 荷塘村。 头遍鸡叫,安容顺便坐起了身子。 今天是自己的大儿子林梧城和念双成亲的日子。这个曾经的雍容的,享尽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又喜又忧的看着窗外的晨光。 喜的是自己这个一直活在苦痛中的儿子终于要走出忧郁的心境,开始新的生活。 忧的是自己的二儿媳孟水芸自被许茹宝叫去,一连十多天没有回来。 今日本是大喜之日,是林家的大日子,为何不见这个向来懂事体贴的女子回来? 秋嫂推门进来,道“夫人,要不要奇峰出去寻寻?” 安容顺叹了一口气,道“她是被许茹宝叫去的,许茹宝若是放她回来,她定然是会早回的。想必此时她定然是还在那里。” 另一个小院里。 念双坐在土屋里,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 这嫁衣本是孟水芸为她绣制。由于没有最后收工,所以整个嫁衣虽然刺绣了许多大朵的富贵牡丹,但依然显得单薄了许多。 按照孟水芸的本意,在袖口,衣领,肩头,裙摆,还要用金线刺绣出大朵的云层。 昨日,林纪香着急道“这嫁衣还有多处没有绣制完,不如我去绣行为你买上一套好的。” 念双拉住林纪香的衣襟,道“虽然少了精致,但也是完成了大的构图,也是二少奶奶的心意,我怎么好辜负了二少奶奶的好意?”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念双伸手拿起一串珠花,轻轻插在鬓发间。 这个乖顺的女子动作异常的轻缓。 她在等,她在等自己真正的姐妹快些回来。 她希望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得到这个姐妹的祝福。 林梧城被众人围在于德胜的房中。 众人看着这个身穿长袍,胸戴大红花的男子,微微笑。 在学堂里侃侃而谈的他此时却是羞红了脸。 忧郁了许多年,他愿意为了家人重新振作起来,尽自己的力量让身边的人活得开心一些。 红彤彤的朝阳渐渐升腾起来。 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温婉的女子快些回来。 …… 熔岩洞。 炭火盆里的炭火发出红色的光芒。 苏婉容轻轻抚摸着昏迷的紫安的额头,晶莹的泪水落下。 “她本可以过着轻松自如的生活,她本可以远走他乡。都是因为我固执的要守护住这祠堂下的秘密,是我害了她——” 孟水芸将绣花针收好。 几天几夜,这幅繁杂的赝品终于完工了。 “水芸,我求你一件事情。” “我们是姐妹,婉容姐为何说一个‘求’字?” 看着昏迷气息奄奄的紫安,苏婉容抹了抹眼泪,道“我们可不可以用这赝品要求许茹宝答应,将紫安带出这里。我怕她日日注射那针剂,人就真的废了。” 这一句“人就真的废了”立时让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一人阴冷地笑道“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难不成是想算计我?” 回头看去,许茹宝缓步走了进来。 孟水芸猛然站立在绷架前,手中抓起一把剪刀。 “这是怎么个意思?”许茹宝挑起眉毛问道。 孟水芸举着剪刀对准那幅赝品,大声道“让我把紫安姐带走——” “我如果不同意呢?”许茹宝将胳膊抱了起来。 “那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赝品。” 许茹宝显然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威胁自己。 很快,她就笑了。 她不相信这样一个温婉乖顺柔弱的女子真的敢于和自己对抗。 许茹宝一步步地朝绷架走去。 孟水芸的手心出汗了,自己真的要将这幅赝品毁坏掉吗? 突然,一直坐在软塌上的苏婉容猛然扑向许茹宝。 苏婉容用尽气力抱住许茹宝的腰,艰难地喊道“水芸,快把紫安带走——” 许茹宝愤怒地回转身子,猛然抓住苏婉容的头发,用力撕扯着。 “你这个不死的阴魂——” 孟水芸惊诧于眼前的景象,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扑向软塌,将昏迷的紫安背在身上。 回头看了一眼被许茹宝按在脚下的苏婉容,这个柔弱的女子猛一咬牙。 就在孟水芸背着紫安要冲出熔岩洞时,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的神情异常的狰狞恐怖。 孟水芸背着昏迷的紫安一步步地退了回来。 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匕首。 一声大喝,许茹宝猛一用力,苏婉容被许茹宝掀翻在地。 愤怒的许茹宝连抽苏婉容数个巴掌,鲜血从苏婉容的嘴角流了出来。 “住手——”背着紫安的孟水芸大哭道。 “把她给我绑了,我到是要看看她是否真的命硬大过天。”许茹宝发疯一样的喊道。 郝兆飞抓起一根皮鞭朝苏婉容走来。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 “放我下来——” 紫安醒了。 紫安从孟水芸的后背上滑落到地上。 瞪着一双苍白无神的眼睛,紫安一步一磕头地朝许茹宝和郝兆飞爬去。 “求你们放过小姐吧,她从来也没有害过你们——” 正在捆束苏婉容的郝兆飞一脚飞起,踹在紫安的身上,鲜血从紫安的口中喷涌而出。 “紫安——”苏婉容凄厉的大叫。 郝兆飞正要飞起第二脚时,紫安突然跃起,扑向郝兆飞。 郝兆飞的一条腿被紫安紧紧地抱在怀里。 “水芸,快带小姐跑——”紫安大叫道。 不等孟水芸和苏婉容反应过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猛然扎在紫安的后背上。 郝兆飞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疯狂地挥舞着匕首。 鲜血四溅。 苏婉容挣脱许茹宝的束缚,扑在紫安的身上,就在匕首即将扎在苏婉容的身上时,郝兆飞猛然收住了势道。 苏婉容搂住紫安的身子,泪眼模糊。 “紫安——紫安——不要离开我,你醒醒啊,求你,紫安——” 这个一年四季都身穿紫衣,跟随并照顾了苏婉容许多年的忠义女子如风一样,永远的去了。 苏婉容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本已孱弱,眼见着紫安倒在血泊中,这个经历了太多人间沧桑的女子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熔岩洞中静悄悄。 炭火盆里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 炭火的红光如血一样鲜红发亮。 “让我带她们离开这里——”孟水芸冷冷道。 没有眼泪,没有彷徨,也没有恐慌,更没有惊惧。 许茹宝呵呵地笑道“你在跟我讲条件?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孟水芸看着眼前这个毒辣的女人,举起了双手,道“你所珍视的是这双手,而不是我这个人。” 许茹宝仔细地看着那双白皙柔弱的手,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媲美这无与伦比的双手吗?” 许茹宝在地上缓缓地走动着。 “是我为你创造了条件,如果没有我,你怎么会成为苏绣大师?你如何会成为杰出的画师?你又如何成为名扬四海的设计师?” 许茹宝猛然回头,狠狠地看着孟水芸。 “是我,是我创造了你的辉煌。你这一生一世都欠了我的。” 孟水芸凄冷地笑。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苏婉容?” 许茹宝坐到根雕的凳子上,阴冷地笑道“除非你把欠我的全部都还给我。” 孟水芸举起双手,眼泪滚滚而落。 “好,我今天就将一切都还给你——” 不等许茹宝和郝兆飞反应过来,这个温婉的女子猛的冲向那个炙热的炭火盆。 一双白皙柔弱的手直插炭火中。 一声响彻天宇的凄厉之声响起。 “啊——” 众多的鸟雀被惊飞,盘绕在森森的许家大宅的上空。 云水古镇这一刻停滞了。 人们纷纷抬起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本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的念双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 安容顺吃惊地看着窗外,道“为什么我刚才的心会突然咯噔一下?” 秋嫂捂着胸口,紧张地说道“我也是,这心猛然揪了一下。” 遥远的上海。 林桐卓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棵早已熄灭的雪茄。 突然,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险些让他扑倒在窗外。 …… 熔岩洞。 满目疮痍,被炭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十根手指高高的举起。 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浑身冒着汗珠的孟水芸跌跌撞撞地朝许茹宝走来。 震惊,惊骇。 许茹宝和郝兆飞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这世上有谁能想到,又有谁能承受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双无与伦比的手毁于一旦? 凄冷的笑。 “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了——” 这个痛得几近昏迷的女子挣扎着俯身下去,用尽气力将苏婉容和紫安弄到一块门板上。 用那条长长的,曾经捆束苏婉容的绳子套在门板的把手上。 忍受着钻心的疼痛,孟水芸猛一咬牙齿。 拖动着门板,这个柔弱的女子艰难地朝熔岩洞的洞口移动去。 郝兆飞从震惊中惊醒,正要阻止,许茹宝心痛地说道“让她走吧——” …… 丫鬟们婆子们震惊地看着孟水芸拖动着一块门板从祠堂的正门里走了出来。 门板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死去的紫安,一个昏迷的苏婉容。 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孟水芸的肩膀被绳子勒出了鲜血。 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那两只被炙热炭火烧伤的双手让众人惊骇。 在众人的震惊中,这个曾经的乡下的丫头,这个曾经的苏绣大师,这个曾经的书画家,这个曾经的国礼设计师,拖动着木板来到了云水大街。 人们纷纷涌来,但又自动给这个奇女子让开了一条道路。 腊月二十八的阳光被重重雾幔遮挡起来。 空中飘飞着小冰晶。 泪眼模糊。 一步步。 往事浮现在眼前。 一年多前,自己下了火车,兴奋的去寻自己的姑姑孟木娘。 忽然一张麻袋扑面而来。 红红的盖头被揭开,惊诧。 自己成了抓来的新娘。 落入池塘,那个儒雅的男子将自己从水中救起…… 紫薇花下,林家的王子朝自己俯身,带着霸道的温热袭来…… 林家绣坊,冬雨中,那个煮雨的老人…… 日照西桥,画山点水…… 策马狂奔,草原格桑花…… 一辈子三个字听来熟悉, 来不及也走不及, 死而无憾因得一知己…… 鲜血不断滴落,这个温婉的女子用力地拖动着门板。 缓缓地行走在这一年半的道路上。 渐渐醒转过来的苏婉容艰难地说道“这是去哪里?” “我们回家——” “家——” 苏婉容看着蒙蒙的天空,眼泪滑落。 …… 荷塘村。 红红的鞭炮挂在村口的大树上。 一群人等焦急地站立在村口张望着。 林梧城拉着念双的手,朝远处张望着。 一人道“过了吉时是不好的,不如——” “再等下吧,二少奶奶走时说过一定会参加我的婚礼的。” 念双执拗的看着远方,说道。 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远方。 众人仔细地辨认着那个孱弱的身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众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水芸——” “二少奶奶——” …… 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众人,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她艰难地裂嘴一笑。 “婉容姐,我们到家了——” 这个善良的宛若山花的女子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昏迷中,她仿佛看到江水升了起来。 “桐卓,我好冷——” …… 第一百八十章 灵魂有意 …… 四目相对。 胸戴大红花的林梧城低头看着这个躺在门板上的面目全非的女子。 “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近得伊。” 林梧城俯身抱起这个外表骇人的女子。 眼泪从女子的眼眶里流出。 漫天冰晶。 一步一世。 林梧城抱着这个灵魂有意的女子朝土屋走去。 众人急匆匆地将昏迷过去的孟水芸抬进屋中。 奇峰等人将紫安的尸体抬到了于德胜和孟木娘的院落里。 荷塘村静悄悄,可以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跳。 穿着大红嫁衣的念双站在空旷的村口,手中抓着一条红色的丝巾。 这个乖顺的女子仰天呼吸着这寒冷彻骨的空气。 缓缓将嫁衣的纽扣解开…… 只穿了内衣的念双接过挺着大肚的绿真递送过来的衣裳。 转瞬间,她又是那个林家最乖顺最少言的小女子。 绿真用力握着念双的手。 眼泪滑落下来。 “我们去看看二少奶奶——”念双道。 …… 孟水芸发烧了。 严重烧伤伴随着伤口感染。 几个郎中看过后都表示无能为力。 众人哭花了眼,孟木娘心痛的死去活来。 于德胜躲藏在土屋的后边失声痛哭。 安容顺跪倒在观世音的塑像下,两只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水芸好起来,只要能让我的水芸好起来,我安容顺愿意以死谢恩。我老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的儿女有个好的归宿。 如果能让我的儿子获得幸福,我愿意不入轮回,我愿意承受一切。” 林纪香抹着眼泪看着孟水芸的双手。 几个郎中已经为孟水芸处理了伤口,十根手指被上了药物,层层的纱布包裹下,这个善良的女子更显孱弱。 念双为孟水芸一遍遍的换着湿毛巾。 “二少奶奶,你醒来啊,我是念双啊——”念双的眼泪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孟木娘俯身看着昏迷的孟水芸,心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为什么要折磨我的水芸?老天爷啊,如果有苦难,请都降落在我的身上吧。老天爷啊,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眼泪从孟水芸的眼角滑落。 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桐卓,我好冷——” 站在地中央的奇峰猛一跺脚,冲了出去。 红肿着眼睛的秋嫂喊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北平找二少爷——”奇峰道。 一个女子站在院门口,大声道“我二哥现在在上海,我有他的电话。” 两人冲出了院子,冲向锦云绣坊。 林永蝶双手颤抖的翻动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她曾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了自己二哥林桐卓的大卓证券所开业的消息。 哗啦一声,高高的靠墙壁堆放的近期报纸倾塌了。 一张报纸滑落出来。 报纸上那个容光焕发,身穿西服,频频举杯的男子不正是自己的二哥林桐卓吗? 一遍遍拨动着电话。 林永蝶焦急地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 …… 上海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站在窗前吸着雪茄。腊月二十八了,自己这个年看来是要在上海过了。 吴慕青将自己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 一会儿自己就要去拜访一个面粉业的大王,为了约见这位面粉业的霸王,自己和吴慕青可谓是费尽了心力。 明天会有一位报业大佬途径上海,如果不出意外,自己会争取到和这位报业大佬面对面的十分钟的谈话时间。 “林老板,你的衣服——”吴慕青面带微笑将一件熨烫平整的西服上衣递送过来。 接过西服,林桐卓歉意地朝吴慕青点了点头。 自己可能要连累这个女子留在上海过这个春节了。 吴慕青嫣然一笑。 她喜欢的林桐卓是自信而阳光的,她不要他感觉到欠了她的。 她要的是自然而然的爱,绝不是愧疚的爱。 电话铃声响起。 吴慕青飞跑到办公桌前,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急切的声音。 “二哥吗?林桐卓?二嫂出事了,你快回来——” 吴慕青愣了一秒,转瞬她微笑着说道“你打错了。” 话筒被重重地放下。 正对着镜子整理西装的林桐卓问道“打错了?” 吴慕青不敢看向林桐卓,低声道“是的,是,是打错了。” 忽然,这个明媚的女子飞扑向林桐卓,拉过林桐卓的胳膊,道“我们必须快些了,不要让那个面粉大王久等——” 在吴慕青的夹裹下,林桐卓走出了办公室。 在房门关闭的瞬间,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电话——”林桐卓道。 吴慕青按住了门把手,道“打错了——” 看着吴慕青坚毅的目光,林桐卓微笑着摇了摇头。 在一些事情上,他愿意听从这个女子的安排和吩咐。 两人走下了大楼,走出大堂。 黑色的轿车疾驰而去。 真皮覆盖的办公桌上一个闪烁着黑色光芒的电话机在不断地响着…… …… 荷塘村。 一间土屋内,几近崩溃的林梧城将苏婉容紧紧地搂在怀中。 虽然眼前这个女子面目全非,但这双眼睛已然证明这就是自己一生魂牵梦绕,灵魂有意的爱人——苏婉容。 林梧城深深的懊悔着,为什么自己才知道苏婉容没有死。 这双眼睛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为什么愚钝的自己没有想到? 消瘦的手指轻轻将苏婉容的眼泪擦去。 林梧城一动不动地,就这样心痛的搂着苏婉容。 一个老郎中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林纪楠等人迎了上去。 老郎中摇了摇头,道“准备准备吧,最多三天,也许不到三天,看造化吧——” 忽听屋内传来林梧城凄厉的哭声。 林纪楠自责的将拳头砸在院墙上,做为一家之长,竟不知道苏婉容的存在。 孟木娘和秋嫂用洁净的水擦拭了紫安的尸身。 林纪香跟随穆非去云水镇为紫安买来寿衣和上好的棺木。 安容顺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里,仰天看着天空。 屋子中是自己昏迷双手严重烧伤的二儿媳,隔壁的小院里躺着那个对自己家有多重恩德的女子的尸身。另一个小院里的土屋里一个即将离去的女子是自己大儿子此生最珍爱的女子。 安容顺忽然松开了手,拐杖倒在地上。 两只长了老年斑的苍老的手朝天空高高举起。 扑通一声,安容顺跪倒在地。 安容顺痛心的捂住胸口,仰天哭泣着。 张芝兰不敢看向这一切,她背转身子,靠着磨盘低声啜泣着。 …… 眼泪掉落下来。 苏婉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梧城的面庞。 亲密的爱人啊—— 此生别离,再无彷徨…… “婉容,你在哪里?”一个小小少年提起长袍,在杂草丛生的镜山上轻声唤道。 一棵青枣击在小小少年的肩头。 少年抬头看向那丛盛开的云裳花。 那个娇柔美丽的少女正对着自己似怒含嗔地微笑着。 “婉容——”小小少年朝女子走去。 即将抓住那女子的手时,女子一个闪身躲进了更深的灌木丛中。 “来抓我啊——” 山花烂漫,彩蝶嬉戏。 一路跌跌撞撞。 少年终于抓住了女子的柔白如葱的手。 “婉容,不要走,我找你找的好累。” 蜷缩在少年的怀中,小小的女子抬头看着少年。 “梧城,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你会心痛吗?”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离开。此生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小女子歪头,道“人怎么可能长生不死呢?我若真的死了呢?” 林梧城拉过女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你在我的心中,如果真有死的那一天,我愿意用我的灵魂包裹着你,不让你孤独,不让你凄冷,这里就是你的家——” “灵魂?” “是,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的灵魂只有你——” 葱绿的镜山上,一个小小的少年将一个少女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是“几步之遥,却是一生距离。” …… 土屋。 一条湿毛巾从孟水芸的头上滑落下来。 面色苍白,浑身发烫的孟水芸忽然睁开了眼睛。 众人惊喜,纷纷围拢过来。 “二少奶奶——”念双心痛地哭道。 孟水芸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说道“念双,对不起——” 念双连忙擦干眼泪,道“念双没有任何怨言,念双感恩一切。” 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环视众人。 “婉容姐她怎么样了?” 孟木娘哽咽道“郎中说最多还有三天——” 孟水芸震惊的看着众人,众人不敢直视孟水芸的目光,纷纷掉转身子,哀痛之情萦绕在这小小的土屋内。 看了看窗外那蒙蒙的天色,孟水芸忽然一个翻身从床上掉落在地上。 巨大疼痛袭来。 原来是肩膀的肌肉已经撕裂,这一翻身,落地,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 “二少奶奶——”念双和绿真哭道。 被众人搀扶起的孟水芸踉踉跄跄地扑向房门。 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剧烈的冷风吹了进来。 孟水芸本能地举起手来去遮挡这扑面而来的冷风。 两个被纱布缠绕的像馒头一样的手让这个女子心痛地险些再次跌倒在地。 “水芸,你要做什么?你还发着烧呢。”孟木娘哭道。 孟水芸执拗地走了出去。 “我要去取婉容姐的嫁衣——” …… 许家大宅。 许茹宝心痛地躺在床上,她感觉像害了大病一般的浑身酸软。 自己此生极其珍视的女子当着自己的面生生毁灭了自己一世的“幻想”。 她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疼。 有人站在房门外,低声道“大当家的,单公子带着五十多人来了,说是——” 许茹宝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厉声道“好了,知道了。” 这个精明一世的女子立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 她精神百倍地走出房间,昂首挺胸地走向许家正堂。 心底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我是许家的大小姐,我是许家的大小姐,我可以培养一个孟水芸,也可以培养另一个李水芸,更可以培养几个蓝水芸,天不会负我。” 单凯叼着一个大烟斗。 愤恨涌上心头,许茹宝看着这个少年,大声道“来人,把大门关上。” 众人一愣,安容生立即会意,大声道“关门。” 随着安容生的一声大喝,两百多个壮汉将单凯及单凯带来的那五十多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团团包围。 单凯微笑。 “怎么着?这是要械斗啊?哦,我好害怕——” 单凯回头冲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五十多个人说道“你们怕不怕?我为什么会这样害怕?” 单凯捂住自己的胸口,夸张地哀号道“我的小心脏啊,受不了了——” 许茹宝握紧了手中的丝巾,大声道“来人,把东西交给单公子。” 两个壮汉抬着一个长长的卷筒走了过来。 单凯拿起那卷筒,道“东西我就不看了,我信得过你许董,咱们离得近,云水西塘,真若有差池,不妨再来便是。” 许茹宝狞笑道“你觉得你还能走出这院子吗?” 两百个壮汉围绕着单凯和单凯的随从们快速地旋转起来,每个壮汉手里都拿着一根腕口粗细的铁棍。 五十个黑色西装的男人纷纷将手放到腰间。 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跑来。 许茹宝恼怒道“是死人了,还是叫丧,跑得如此急切。” 那婆子惊吓的跪地道“少奶奶,少奶奶,要生,要生了——” 许茹宝瞥了一眼单凯,转身走进许家正堂,端坐在梨花木椅上。 “她要生就生好了,生死由命——” 耳边似乎有一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许茹宝目光凌厉的盯着站在许家大宅场院里的单凯。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浑身颤抖,额头的青筋像蚯蚓一般爆起,大颗大颗的汗水滑落下来。 单凯的手朝腰间摸去。 就在单凯要拔枪而起时,门房一年轻的小伙计高声道“大当家的,不好了,孟,孟水芸来了。”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不及也走不及 耳边传来聂云儿凄厉的哭嚎。 眼前是满眼仇恨的少年单凯。 许茹宝冷冷的看着那扇黑漆铁门,心痛再次袭来。 她不能自持地扶住桌子,以免自己跌倒。 抬起苍白无血的手朝大门摆了摆,安容生一声大喝“开门——”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浑身颤抖,面部浮肿,眼睛稍微突出,头发凌乱的女子艰难地站在大门平台之下。 女子的双手被厚厚的纱布所包裹。 一双嘴唇因为太过干裂露出一道道血丝。 女子两眼无神地看向那个遥远的端坐在许家正堂的女人,那个高贵的可以俯视众生的女人。 “我是来取婉容姐的嫁衣的。” 许茹宝的心在滴血。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小女子有如此勇气再次回到这里? 嫁衣?许茹宝凄冷的笑。 苏婉容有一件极其珍视的嫁衣,自己也曾看到过,那是一件绝对的稀世珍宝,那是苏婉容用了全部的青春年华,倾尽全部心血所绣制的。 带走了我的人,毁了我的希望,现在又回来要带走那件绝美的嫁衣? 一只柔白的手握成了拳头,关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可以,但我要你跪着,一步一磕头的跪着来到我面前——否则我就毁了你所期望的嫁衣。”许茹宝阴冷的笑。 在众人的目光中,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个发着高烧的女子俯身朝许茹宝猛磕一响头。 众人不忍心去看,纷纷将头掉转方向。 单凯看着一步一磕头而来的孟水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女子,自己第一次到林家时,曾惊诧于这女子的美貌,但很快便感悟到这女子内心的纯净无暇。 虽与眼前的女子少有交流,但莫名的有一种天然的亲情萦绕在心头。 自己也曾多次问过自己,为何对这女子会有亲切的感觉? 耳畔是聂云儿一阵阵凄厉的哭喊。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将手摸*向腰间。 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的压抑,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忽然想到那个刀疤脸的父亲,这个少年的手下意识的颤抖了,片刻后,他终究是将手从腰间挪动开。 许茹宝微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那个跪行的女子。 偌大的场院里,众人的包围中,孟水芸抬起头来,仰视着这个穿着华丽锦缎旗袍的女子,她是那样的富贵,雍容,端庄美丽。 如果没有过往的一切,她定然会认为眼前这个是一个绝代佳人,是一个时代骄女。 而此时,她只觉得她是一个狠辣无情的女人,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凶手。 许茹宝显然从孟水芸的眼里看到深深的恨意。 轻轻地伸出手来,她想抚摸抚摸这张美丽的纯净的让人窒息的脸庞。 突然,那手在空中化作一道疾劲的巴掌狠狠抽在这个温婉的女子的脸上。 许茹宝的身子晃了晃,安容生连忙过来搀扶住许茹宝的胳膊。 许茹宝猛一推安容生,手指狠狠指向孟水芸。 “我虽然用林家人威胁你,但我心里从没有将你当成我的敌人,我甚至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女儿,你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希望时间能淡化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将苏绣这门艺术发扬光大,让这世人都认识到她的美……你毁灭了我的希望,你——” 许茹宝的眼泪滑落下来。 孟水芸双手放在地上,朝许茹宝深深拜去,道“或许你我的缘分就尽与此吧,水芸求你让我带走婉容姐的嫁衣——” “缘分?嫁衣?” 许茹宝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其狠辣。 一只脚猛然抬起,朝孟水芸的右手狠狠踩去。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由不得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子将手抽回。 “啊——”孟水芸发出凄惨的叫声。 “放了她——”单凯冲了过来。 “站住,否则我立刻让她死。”许茹宝恶狠狠地看着青筋爆起的单凯,威胁道。 大汗淋漓,疼得死去活来的孟水芸哀切的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许茹宝低头看着因为疼痛而汗水淋漓的孟水芸,道“既然你摧毁了我的希望,我也要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痛。” 许茹宝猛一用力,再一旋转高跟鞋。 通彻骨髓的疼让孟水芸几近昏迷。 许茹宝猛然抬起了脚。 孟水芸,这个凄然的女子抬起双手,鲜血从右手的纱布里汩汩而出。 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仿佛这右手已然消失。 许茹宝仰天长笑。 “你以为跪着来求我,我就真的会答应你,把那绝世珍品的嫁衣给你?你这一跪不值这嫁衣的价。” “我这一跪可值那嫁衣的价?”一人道。 当众人看清楚来人,空气立即凝固了。 身穿蓝布长袍的林纪楠站在大门外的平台上,沧桑的双目含着看透一切的淡然。 林纪楠的身后跟着安容顺、张芝兰、林纪香、林永蝶、孟木娘、于德胜。 云水的百姓簇拥在许家大宅门前的广场上。 在聂云儿疼痛的哀号中,在孟水芸几近昏迷的目光中,林纪楠扑通一声跪倒在黑漆大门外的平台上。 安容顺、张芝兰等人纷纷跪倒在地。 林纪楠朝站在许家正堂前的场院里的许茹宝深深拜去。 这一个响头刺痛了每一个云水人,鸟雀无声,风云停滞。 突然,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一个婆子急切地跑来,婆子显然被眼前这景象吓坏了。 良久,婆子诺诺道“生,生了,是个,小,小少爷。” 眼泪喷涌而出,许茹宝心伤的看着黑漆大门外的林纪楠。 自己曾无数次的在恍惚中看到他儒雅的从这大门外走进来,醒来不过是梦一场。 当他真切地出现时,却是带着林家众人跪倒在门前。 许茹宝转过身子,朝许家正堂走去。 背对众人,这个坚强了一世的女人缓缓道“去,把东西取来。” 片刻后,一个丫鬟托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的正是苏婉容倾尽一生所刺绣的那大红的精彩绝伦的嫁衣。 那丫鬟将托盘放在孟水芸的两个胳膊上。 孟水芸喜极而泣。 用两只胳膊捧着这托盘,她挣扎着站起身来。 朝那个单凯单公子俯身一拜,这个温婉的女子用胳膊托举着托盘踉跄地朝黑漆大门外走去。 蒙蒙的腊月二十八的傍晚,在昏黄的日光里,孟水芸目光坚定的用胳膊托举着托盘朝荷塘村一步步走去。 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等人跟在孟水芸的身后。 风欲静,而心不息…… …… 荷塘村。 深夜的风凛冽得很。 一个穿着藕粉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撑着一把油布伞缓缓在荷塘附近走着。 清冷的月光下,女子的面庞上是两行清泪。 远远的那座土屋的窗户上是一对紧紧依偎的身影。 云水古镇从没有如此冷过的冬天。 风中夹裹着无数小冰晶。 女子伸手,小冰晶落在手心化作泪光点点。 女子终究是将油布伞收起,缓步朝另一座土屋走去。 秋嫂在等她,一些物品需要重新准备。 明天,腊月二十九,自己深爱的他要举行大婚。 …… 鸡叫三遍。 腊月二十九。 众人早早起床,围聚在一间土屋外。 念双捧着一个红色的瓷盆,缓步走进土屋,瓷盆里盛装了一些温水。 林纪香和绿真搀扶住面色苍白,皮肤斑驳的苏婉容。 念双将毛巾放进盆中揉搓着。 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着苏婉容的面庞。 西洋的雪花膏轻轻涂抹开,淡淡的胭脂香粉薄薄的铺匀。 念双拿起一支眉笔,细心地勾勒着美丽的青黛的眉毛。 林永蝶将一只口红递送过来。 念双拿起这只买自英国的口红,轻轻为苏婉容的双唇施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泪眼迷蒙的孟水芸用胳膊托着一件大红的嫁衣走了过来。 秋嫂举起一面镜子,哽咽道“可是好看呢。” 身穿大红嫁衣的苏婉容艰难地朝念双伸出手去,当指尖触及念双的手时,念双再也忍受不住,彻底泪奔。 “谢谢——”苏婉容诚挚地说道。 念双双手握住苏婉容的手,眼泪奔涌而出。 梨花带雨的面庞上是最真最暖意的祝福。 忽然,震天响的鞭炮响起。 林梧城身穿黑色长袍,锦缎马褂,胸戴大红花来到土屋前。 在众人的搀扶下,苏婉容艰难地朝这个自己爱了一生一世的男人走去。 …… 林纪楠和安容顺端坐在椅子上。 “一拜天地。”于德胜老泪纵横地高声说道。 林梧城搀扶住苏婉容朝天地拜去。 “二拜高堂。” 林梧城和苏婉容朝林纪楠和安容顺拜去。 “夫妻对拜。” 林梧城握着苏婉容两只斑驳的手,两人深情对拜。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梧城轻轻掀起红盖头。 眼前这个面目骇人的女人就是自己这一世的女人。 林梧城将苏婉容从地上抱起,缓步朝“荷香居”走去。 昨天夜里,众人已经将这间林纪楠的书房彻底布置成喜庆的婚房。 在林梧城即将步入这间婚房时,苏婉容看着站立在院墙处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水芸——” 孟水芸走了过去。 苏婉容贴在孟水芸的耳边说了几句。 林梧城抱着苏婉容走进了屋子。 众人矗立在小院里,默默泪流。 …… 三十,年,来了。 林梧城将怀中的苏婉容放在床上,这个男人再无眼泪。 轻轻俯身下去,颤抖的双唇轻轻碰触到那涂了英国口红的唇上。 来不及也走不及, 命在这,运在哪里? 耳边传来云水古镇庆新年的鞭炮声,林梧城,这个儒雅的男人突然爆发出划破天宇的哀鸣。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可爱可爱 许家大宅。 被汗水浸润透的衣襟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 嘴唇发白的聂云儿吃力地将头扭向一边。 花布小被里包裹的就是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上天赐予的精灵。 她曾无数次想将他扼杀在肚子里,她也曾无数次爱抚地抚摸着肚子,期待着他的出生。 又爱又恨,期待,茫然。 上天不容她继续纠结,带着冬月的凄冷,这个白净的小精灵迫不及待的降临了。 鲜血浸润的被子被几个婆子捧了出去。 是不是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要流血? 聂云儿摇了摇头,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亲,对于女人的所有事情她都是一路茫然,懵懂无知的。 花布小被包裹的婴孩粉嫩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两只小手缓慢地舞动着。 眼泪顺着聂云儿的眼角流了出来,白皙的手伸了出去。 “可爱——” 旁边站立的一婆子连忙将那花布小被包裹的婴孩抱给聂云儿。 聂云儿挣扎着坐起身来,将这温暖的小肉团抱在怀里。 小小婴孩张了张嘴巴,小脑袋开始朝聂云儿的怀里钻。 那婆子哭泣道“少奶奶,小少爷许是饿了,他在找奶水吃呢。” 聂云儿羞红了脸,但依然还是将衣襟撩起,当着那婆子的面,准备哺*乳。 一个丫鬟挑起帘子,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大胆,哪个允你奶这孩子的?” 说话之人正是这大宅最强势的主人——许茹宝。 许是言语之声太大,那婴孩立即哇呀一声大哭。 聂云儿骇然地看着气势汹汹的许茹宝,不禁搂紧了那婴孩。 几个女人走了进来。 许茹宝缓步走到床前,仔细看了一眼聂云儿怀中的婴孩。 “给我——” 聂云儿抱着婴孩朝床里蜷缩而去。 许茹宝的语气愈发强硬。 “给我——” 聂云儿,这个曾经任性无比的女子哭泣着哀求道“求您——他好歹是您的孙子,求您不要让他离开我——” 许茹宝阴冷地大笑道“你也知道求我?你也知道这孩子是我的孙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一而再的谋害许家? 戏子就是戏子,一辈子都只是做戏给人看,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许茹宝怎么会让自己的孙子被一个戏子抚养教化? 下贱之人若是懂得爱惜自己的孩子就该知道怎么做。” 聂云儿骇然地看着许茹宝。 “不错,我是一个戏子,我是个下贱之人,可您怎么能忍心让您的孙子一出生就离开自己的娘亲?让他一出生就经历生离?” 许茹宝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聂云儿,道“再若多言,就是死别。” 许茹宝朝身后摆了摆手。 几个女人朝聂云儿一步步走来。 “不,不要,求你们,不要——”聂云儿瞪着一双大眼睛,骇然地抱着孩子蜷缩着。 几双手齐齐伸了过来。 终究是亲生的娘亲,为了避免拉扯伤了婴孩,聂云儿哭泣着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婴孩被一个女人抱起。 一个中上之姿的,穿着粉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接过婴孩,面无表情地看着聂云儿。 许茹宝嘲弄而又轻蔑无比的看着聂云儿。 “我给我的孙子寻了一位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你尽管放心,定然比你一个戏子有学识。” 众人转过身正要离开房间之时,聂云儿突然从床上跳到地上,猛的抓住那粉色袄子的女子的衣襟。 “求你们,不要离开这里——” 许茹宝回身看着这个不甘心的女子,皱眉道“这屋子里满是晦气,难道要他每日里看着你这个晦气的女人吗?” 似想起什么,许茹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来人啊,把她拖到那个废弃的柴房里,每日除了送吃喝,其他时间,任何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几个女人立即将聂云儿拖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恶毒?你就不怕遭报应?你就不怕岳宇会因此更恨你?”聂云儿大声道。 “啪啪”许茹宝狠抽这个小女子两个巴掌。 “拖走,三天之内不许任何人送吃喝。” …… 夜,柴房。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杂草。 四面漏风的墙壁似有无数凄厉的阴魂在呼啸。 一个娇弱的女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 惊骇的大眼睛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张望着。 单薄的衣裳,加之刚刚生过孩子的身体,让她看上去孱弱得很,似乎随时都会被这凄厉的北风夺去性命。 远远传来鞭炮之声。 女子突然兴奋起来。 因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正朝自己缓缓走来。 “娘,求您,不要夺走我的孩子——” “啪”打火机点燃了。 微弱的火光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对方手中端着一碗水饺。 “吃吧,只要你听话,我可以满足你许多愿望。” 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的聂云儿猛的抓过那碗水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眼角的余光中是钻石闪耀的光芒,隐约中,似有一条鳄鱼在匍匐着。 …… 锦云绣坊。 地下室。 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地审视着一张放在大案上的苏绣大作。 一个少年恭顺的站立在男人的身后。 当放大镜移动到一朵木棉花上时,男人的目光停滞了。 他有些不相信似的俯身下去,一遍遍地仔细地看着。 良久,男人将放大镜放下。 少年局促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不等少年言语,男人猛然回身,狠狠甩了少年一巴掌。 鲜血顺着少年的嘴角流淌着。 沧桑的手指几乎戳到少年的额头上,满脸刀疤的男人满脸失望地说道“我费尽心力的辅佐你复仇,你寻来的就是这样一幅赝品?” 少年诧异了。 男人猛的抓起桌子上的苏绣大作,怒吼道“你连赝品都分辨不出,该如何用商人的手段打败那女人?” 少年默默地看着暴怒的男人,内心发冷的他将外衣脱掉,双手捧起一根皮鞭。 很小的时候,每当自己忤逆了这男人的意,每当这男人暴怒之时,总会有雨点一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已学会了承受。 刀疤的男人愕然。 片刻后,这男人彻底地恼怒了。 他恨这少年太过懂事,他恨自己为何变成这样一个残暴没有温情的人。 举着鞭子的手颤抖着。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月前自己私自调拨了一批军火的画面,几年前,自己私自贪污了垦务局的十万大洋。 一件件往事不断地刺激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鞭子带着无数恨意狠狠落下,眼前这个少年一动不动的姿势更加让他愤怒。 一道道鞭痕,一道道血迹。 十六岁的少年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少年开始享受这暴雨一样的抽打。 在疼痛中,他仿佛听到聂云儿那凄厉的哭喊,他仿佛看到冰天雪地中那丛篝火。 一片血红中,他看到聂云儿穿着美丽的裙子朝自己欢快地跑来…… …… 刀疤男看着昏迷的单凯,颤抖的伸出手,不等触及这少年的额头,刀疤男又将手缩了回来。 无数次看到这孩子眼中的纯真,一个声音总是在内心劝说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承受这一切?他本是无罪。” 滚滚往事不容他回头。 将一盒治疗创伤的膏药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刀疤男看了一眼单凯,转身走了。 这一走不知是否还能回来,多次贪污的罪证已经被敌手收集并呈报给了大帅。 单凯,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昏迷着。 从出生时开始,他最喜欢昏迷,只有在昏迷中他是自由的,快乐的。 红彤彤的朝阳的光芒中,一个女人朝他缓步走来。 单凯诧异地看着那女人,女人的面孔是模糊的。 昏迷中的单凯幸福地喃喃道“娘——” …… 正月初八。 一个女人穿着深蓝色的旗袍,提着一个包袱,一扭一扭地朝西塘镇而来。 路人不禁回头看着这个风姿卓越的女人。 众人均知她是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家三姨太。 尽管如今落魄了,但粗布之衣无法掩住她骨子里的精致,她身体里由内向外散发的奢靡富贵之气。 尽管有好色之人对这个腰肢纤细,风韵犹存的女人垂涎三尺,但女人眼中流露出的轻蔑让这些好色之徒自然而然的退缩了。 一连几日的苦痛让这个女人愁眉不展。 今日她亲自做了一些糯米糕,她顶着凛冽的风来西塘寻自己的女儿林永蝶。 苏婉容的离世,紫安的被害,让众人沉浸在阴郁之中。 她在自己这个小女儿的眼中看到了茫然,看到了无助,更多的是惊骇。 尽管自己也很痛心,但当娘的心让她强大起来,她要来锦云绣坊陪伴女儿几日,让这个对世界永远充满幻想的孩子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 远远看到锦云绣坊几个大字,女人加快了脚步。 几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立即认出这女人正是锦云绣坊的厂长林永蝶的母亲,也是大当家单凯的干娘。 众人立即热情的手指远处一座厂房。 “林厂长就住在那座厂房后一间屋子里——” 女人礼貌地点了点头,提着包袱朝那座灰色的厂房走去。 绕到厂房后,女人诧异了。 二十多间一模一样的屋子,究竟哪一间屋子才是自己女儿的房间? 眼见到一间屋子的门是虚掩的,女人朝那屋子走去。 这是一间空旷的屋子,绕过屋子里那面厚厚的墙壁,眼前是一个走向黑暗的台阶。 女人刚想转身走出,忽然内心里似有一个声音在召唤。 看着黑暗,女人鬼使神差般踏出了脚步。 高跟鞋与石阶碰撞,发出清脆之声。 穿过长长的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眼前出现一道沉重的铁门。 自己一定是昏头了,为什么要走进这漆黑的地下室? 双手似不听使唤般,径直将那道厚重的铁门推开。 远远的那张大木床上躺着一个俊美的少年。 少年赤裸着上身,身上遍布了无数疤痕,新伤旧伤重叠在一起,远远望去,异常恐怖。 鲜血早已将少年身下的床铺洇湿。 装着糯米糕的包袱掉落在地上。 看着少年腰间那块青色的胎记,女人愣住了。 无声的泪落下。 女人走近少年,将少年的双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眼泪一滴滴落在少年的身上。 女人心痛无比的看着昏迷的少年,喃喃道“永词,不怕,娘在这儿——”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时光里走得太快 荷塘村。 靠近荷塘的位置矗立着两座新起的坟墓,其中一个坟墓前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双眼睛充满了茫然。 凌乱的头发,满是污垢的长袍。 风吹来,烧纸盆里的灰烬飘飞起来。 男人面前的坟墓的墓碑上是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爱妻苏婉容之墓,夫林梧城立” 旁边那座坟墓的墓碑上则书写着“挚友墨紫安之墓,友孟水芸立” 男人抚摸着面前这个坟墓的墓碑上的字迹,心痛到不能自己。 远远的枯色柳林中一个身穿藕色袄子的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人急匆匆地走到那女子身后,道“念双姐,明日学堂就要复课,林校长这个状态?” 被称呼为念双的女子道“给他一些时间。” “可明日林校长担的那几门课——” 这个乖顺柔美的女子意志坚定地说道“他的课程由我暂代。” …… 崇仁学堂。 孩子们惊喜地发现这个一直坐在门房里煮水,洒扫庭院的女子竟然是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师。 众教员和来送孩子的百姓们均是大吃一惊。 众人围聚在学堂外静静地听着这个女子如潺潺流水一般的讲述。 一个形容颓然的男人躲避在竹林中看着这一切。 深夜,这个男人来到竹林附近的一座宅子外。 宅子的窗户上是一个女子俯身看书的身影,烛光勾勒出女子温柔姣好的轮廓。 男人痛心的朝后退去,不小心碰触到一架木制的小桥。 看着小桥下的潺潺溪水,男人仰天深深叹息一声。 星光下,男人意志决绝地沿着一条山路朝远处走去。 他时而抬起头来看着璀璨的星空,喃喃道“婉容,究竟哪一颗星星才是你——” 男人的背影是如此孤独,如此心伤。 …… 林梧城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安容顺大哭,让奇峰和穆非快些去寻。 林纪楠呵斥道“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若是就此倒下,那他也不是我林纪楠的儿子。他想回的时候,自然会自己寻回来。” 念双安抚地拍了拍了安容顺的肩膀,安容顺见念双眼中的泪光,更加悲切起来。 一人猛的拉开房门,大喊道“秋嫂,秋嫂,快,绿真要生了。” 来人正是孟木娘。 众人立即起身朝孟木娘的屋子跑去。 安容顺抹了抹眼泪,拿起拐杖跟了出去。 念双走到小院中,遥望村口的方向,十指紧扣。 她在保佑,保佑一切,风平浪静,万事如意。 绿真生了一个女儿,当林纪香看到这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吃惊道“为何她和酒儿有几分相像?” 秋嫂点了点头“真的很像,这就是缘分吧,姐妹的缘分。” 孟水芸举起两个纱布包裹的手,她很想抱抱这个刚刚出生的小精灵。 “二少奶奶,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绿真道。 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想起这一年半来林家经受的种种,想起几日前离去的苏婉容和紫安,孟水芸的眼泪流了下来。 “乖,希望你一生太太平平,一帆风顺。不如,你就叫念平吧。” 孟水芸的话让屋子中的众人心伤。 绿真眼含泪水地点了点头。 “好,就叫念平,穆念平。” 秋嫂拿起毛巾将绿真眼里的泪水擦去。 “刚生孩子,不好哭的。” …… 许家大宅。 许茹宝静静地坐在许家正堂里,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耳边隐约有婴孩的哭泣声。 许是那孩子的哭声让她心烦了,许茹宝将香烟狠狠掐灭,猛然站了起来。 踩着细碎的脚步,这个焦躁的女人急匆匆地朝那个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的屋子走去。 帘子挑起的刹那,这个满腔怒火的女人立时又如化了的白砂糖一般,绵软甘甜得很。 许茹宝关切地走到那奶娘的身旁,俯身看着这个舞动着小手的婴孩。 “哎呦,我的乖孙,你哭什么啊?是饿了吗?” 小小的婴孩看到许茹宝,立即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这个端庄高贵的女人。 看着这双美丽的眼睛,眼前忽然浮现那个任性乖张的小女子。 许茹宝满面笑容的表情“僵”住了。 那婴孩是如此的聪明,不到月余立即读懂了眼前女人的表情。 眼泪流了出来,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诺诺的哭泣着。 许茹宝愣了。 自己究竟要多残忍,为何要对一个孩子摆出这样一幅臭脸? 想到那个藏匿在上海的儿子,许茹宝感伤的伸出双手抱起这个小小的婴孩。 “不怕,奶奶怎么舍得让我的乖孙受了气呢?” 小小婴孩的小手伸展来,舞动着。 想到自己这一世的努力,想到自己的儿子林岳宇的碌碌无为,许茹宝看着怀中的小小婴孩,道“你就叫大为可好,郝大为,大有可为。” 那婴孩瞪着大眼睛,看着许茹宝,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之声。 一个丫鬟走到门前,道“大当家的,您的电话。” 许茹宝不舍的将婴孩交给那个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转身走了出来。 回到许家正堂,抓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许董,我可是为你寻了个好女子——” 电话是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的夫人连寒凝打来的。 许茹宝曾拜托她为林岳宇寻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能帮助扶持林岳宇。 “咱们姐妹间,再不要称我许董。”许茹宝嗔怪道。 连寒凝大笑道“好好,茹宝,在今天这个时代,这女子当真是稀世珍品。” 许茹宝有些焦急“连姐,您说的到底是何人?” 电话那端传来得意的笑“是柯劭忞的外甥女罗幼晴,今年正好十八。” 柯劭忞?许茹宝心中一阵狂喜。 柯劭忞,正是溥仪的恩师,一代国学大师。光绪十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读、侍讲、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清史馆代馆长、总纂。 柯家人无论男女皆以才学令世人瞩目。其母李长霞在国学、诗作方面不让须眉。有“诗古文词,冠绝一世”的美誉,著有《锜斋诗集》。 柯劭忞的几个姐妹也是著名的诗人,词人。 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 许茹宝忧虑道“这样一个有才学人家出来的女子如何能和我那冥顽的儿子结识呢?” 电话里再次传来得意的笑声“你忘记了吗?岳宇现在不正跟着我们家伯年在上海考察古玩市场吗?两人正在筹备开拍卖行,这罗幼晴恰好是个古玩方面的行家,她们家在上海开有古玩店,再说有我们家伯年呢。不过——” 许茹宝自然明白这个“不过”的含义。 许茹宝拿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两人真的交好,我定然会给她大奶奶的名分。” …… 火车开动了。 林纪楠和林纪香带着孟水芸坐上了开往苏州的火车,三人将辗转前往上海。 林纪楠要去寻自己认识的几位上海有名望的医生救治孟水芸的双手。 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钱财,孟水芸曾拒绝过众人的好意,就在争执不下时,单凯带着林永蝶来了。 单凯当场拿出一千大洋。 “二嫂有难,我这个干弟弟怎么能袖手旁观?你是真正的苏绣大家,我相信你定然有重新拿起绣花针,拿起画笔的那一天。” 孟水芸惊诧,自己怎么好接受这样一笔大额的钱财呢? 单凯猛一拍胸脯道“二嫂不用为难,算我借给你的。” 林永蝶安慰道“二嫂尽管去就医便是,再说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为锦云绣坊做一辈子工。” 看着众人期冀的目光,孟水芸点了点头。 冬日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 齐腰的长发随风飘扬着。 看着窗外的景致,想到八九个月前,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待我长发及腰,也是我唯一之时。” 这个温婉的女子凄然一笑。 双手的疼痛比不过心的疼痛。 没有人知道苏婉容和紫安的离世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没有人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是多么惶恐和不安。 她多希望能有个人依靠。 在苏婉容离去的那天夜里,她流了一夜的眼泪。 林纪楠坐在林纪香和孟水芸的对面。 林纪楠已经通过林永蝶知道林桐卓在上海开了大卓证券所,也知道林永蝶的多次电话都被告之“打错了”。 经过查证,那电话正是大卓证券所的,为何这个儿子拒绝接听电话? 在林家发生这样的大事时,这个儿子为何置身事外? 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林家吃了许多苦,为了大义主动牺牲双手的奇女子。 愧疚让林纪楠深深自责。 上海之行,除了要寻好的医生救治这个儿媳的双手,也要当面问清楚自己那个拒接电话的儿子——“心里是否还有这个家”。 …… 锦云绣坊。 在十几座厂房的后面出现了一座单独的小院。 众人均知小院里住着一个爱叨叨的女人,这女人虽然爱叨叨却身份特殊。 女人既是锦云绣坊的厂长林永蝶的母亲,又是大当家单凯的干娘。 众人只知女人身份特殊爱叨叨,却不知道女人为了顺利住进锦云绣坊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一哭二闹三上吊。 被女人搞到头昏的林永蝶只好答应女人的同住要求。 女人哭哭啼啼地搬进了锦云绣坊。 这一日,单凯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地看着一些苏绣小作,这些苏绣小作是林永蝶派人从其他绣坊里“偷师”而来的。 忽然有人大喊着跑来。 “大当家的,不好了,着火了。” 绣坊里严禁用火,对用火有重要的规定,为何会着火? 单凯心急的站起身来跟着来人朝着火的地方跑去。 着火的竟然是林永蝶住的小院。 在众人的集体扑救下,火势已被控制住。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端着一个黑漆漆的铁锅,大哭着。 女人正是张芝兰。 眼见单凯和林永蝶跑来,张芝兰更加悲愤起来。 林永蝶大声道“娘,你在干什么?怎么就着火了?” 张芝兰看着单凯大哭道“我走了云水西塘两镇,买了最新鲜的鲈鱼,我本想做爆烧鲈鱼,不想油着了大火。变做了烤鱼——” 看着被烟雾熏黑的浑身湿漉漉的张芝兰,单凯激动道“干娘——” 人人皆知单凯最喜吃的便是爆烧鲈鱼。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爱可纪 上海。 正月的上海被一片灰暗所包裹,空气中随处可闻到焦煤的味道。 再次回到上海,林纪楠很感慨。一切安顿好,林纪楠便迅速联系之前自己所认识的一些有名望的医生。 一连数日,林纪楠,林纪香带着孟水芸辗转数个医院。 当从最后一家医院走出,林纪楠终于落泪了。 林家败落,苏婉容离世,自己都不曾落泪过。但上海之行,每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都在不断地用铁锤捶打着他的信心。 今天这个医生已经是第六位专家,从西洋留学归来的骨科博士。 “令儿媳妇的双手灼伤程度已无好转可能,最大的治疗也仅仅是让灼伤的外观尽量贴近皮肤的本色。” “她的手还能——”林纪楠焦急道。 老博士摇头道“咱们也算是结识多年的朋友,我实话跟你说,她的左手随着时间的恢复还能拿起东西,但精细的活儿肯定做不了。至于这右手,你也看到了x光机拍摄的她的手骨有几块碎裂的缝隙,虽然不是完全碎裂,但你知道,这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复到原先的程度。” 林纪楠嗓音沙哑道“王医生,您就直接说吧。” “她的右手基本就算废了,因为受到了重压和穿刺。” 林纪香看着兀自落泪的林纪楠,已然知道了结果。心伤让她无法自持,这个一直乐观的女人站在空旷的伯特利医院的走廊里,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温婉无暇的女子站在一楼的楼梯上,依靠着扶手,缓缓道“姑姑,莫哭,水芸还有左手——” 林纪香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懂事到让人怜惜的女子,再次大哭。 孟水芸坐到台阶上,眼泪一滴滴落在脚下。 耳畔是林纪香的哭泣声。 …… 上海大卓证券所。 “先生,你找谁?”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伸手拦住了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老者。 老者愤怒地看向二人,两个男人伸出的手终究是缩了回来。 老者正待推门而入,一个明媚的女子将办公室的房门打开了。 女子仔细地看着老者,道“您是哪一位?” “林纪楠——” 女子诧异的挑起眉毛。 女子正是吴慕青,那个骄傲的帅府千金。 吴慕青从诧异中快速回转过来,微笑道“原来是林老爷子,我们老板不在,今天不回来,明天也不回来——” 林纪楠从女子的眼中已然看出了那坚定的“情愫”。 本就失望的心立即愤怒起来。 “告诉你们这尊贵的老板,就说他老子来了,在湘江客栈里等他。” 林纪楠拂袖而去。 吴慕青看着林纪楠的背影,无奈道“我说了我们老板不在,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后天,后天,也不在。” 吴慕青没有说假话,林桐卓真的不在大卓证券所里,春节过后,他就带着人去了上海附近的几个面粉厂,亲自考察面粉厂的生产状况,在为收购几个面粉厂的股份做准备。 一人道“要通知林老板吗?” 吴慕青恼恨的白了一眼那人,道“这点儿小事用得到打扰老板吗?若是出了差池,你担待的起吗?” …… 湘江客栈。 孟水芸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 林纪香在整理着东西,一瓶瓶治疗灼伤的药水,各种治疗感染的药物。 林纪楠坐在沙发上,手中摆弄着一块怀表。 整整两日,没有见林桐卓的身影。 林纪香道“不如我们再住上几日?或者我去寻寻看?” 不等林纪楠回答,孟水芸低声道“我们回吧,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一人笑道“这是说要走吗?” 三人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微笑地看着众人。女子正是吴慕青。 对于这个突然跑来的女子,林纪楠本能的厌烦,他已经在心中将林桐卓的几日不见与这个骄傲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吴慕青踩着尖利的高跟鞋走了进来,朝林纪香微微俯身一拜。 “林老板真的有事,非常重要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所以无法来见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帮你们代为转达。” 林纪香呵呵冷笑道“代为转达?你能代他尽为人子的责任?你能代他尽为人夫的责任?你又算是什么身份?” 林纪香的话明显带着轻蔑和愤恨。吴慕青又怎能听不出?早在来之前,她已经做了一番调查,已然知道林纪楠三人来上海是为了救治孟水芸的双手。 也已知道孟水芸的手无好转的可能。心下也曾有一时的同情,也曾激动的想立刻打电话将林桐卓唤回。 但片刻后,理智打败了情绪上的波澜。 为了争取那个面粉业大王,两人费尽心力,终于拿下了收购面粉厂股份的代理权,又怎么好中间被任何事情所搅扰?若是林桐卓的情绪被孟水芸的伤势所左右,而导致错误的判断,将导致整个收购失败。 不,自己绝对不能让任何事情打扰到林桐卓。 即使被人误解又算什么? 吴慕青忽然凄然一笑,在林家人的眼里,无论自己付出多少,都会被视为枉然。在林家人的眼里,这个伤了双手的女子才是那个让他们感动的女子。 吴慕青拿出一根香烟,猛烈地吸了一口。 旁人的误解和不理解又算什么,我吴慕青的所有付出,林桐卓都是看在眼里的。 想到这里,吴慕青将香烟掐灭,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轻轻将信封放到林纪楠面前的桌子上,道“这里有一千大洋的银票。” 林纪楠正色道“请将这银票拿回,无名无份,如何领受?” 吴慕青没有想到林纪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起自己为林桐卓付出的种种,想起自己本是一个受尽恩宠的帅府千金,吴慕青又羞又恼。 在林纪香惊诧的目光中,吴慕青将本已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又拿了起来,重新放进皮包。 吴慕青毫无惧意地看着林纪楠,大声道“无爱可纪的婚姻就是牢笼,是蔑视人性和灵魂的,是肉身麻痹的行径。” 林纪楠胸痛的捂住胸口。 林纪香大惊,立即扑了过来,搀扶住林纪楠。 “二哥——” 林纪楠颤抖地伸出手来,气愤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位,我林家只有一个二儿媳妇,那就是孟水芸。我林家是恩义之家,绝不是诓人的宵小之窝。” 吴慕青挑起眉毛,心道:好一个“宵小之窝”,好一个顽固的老封建。我让你看看谁才是你们林家真正的功臣。 想到这里,吴慕青猛然回头,走了。 孟水芸感激地走到林纪楠身边,道“爹——” 林纪楠摆了摆手,道“我们回云水。” …… 上海火车站。 孟水芸透过窗玻璃看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忽然一列嘉兴开往上海的火车进站了。 在这列火车里一个青年正仔细地看着一份报纸。 年轻俊美的面庞上,一双大而炙热的双眼让人心慌迷醉。 一切太过恍然,孟水芸愣了。 突然,这个双手缠裹着纱布的女子猛然站起身来,疯了一样冲向火车的车门。 开往苏州的火车开动了。 孟水芸贴着车门的窗玻璃无声地哭泣着。 两列火车缓缓交错中,她看到自己所爱的他正将报纸合拢,身边几个助手模样的男人正在收拾行装。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 穿过了一片片高楼,一片片棚户区,一片片荒芜的田野,火车开始平稳地开动着。 这个曾经一无所有的丫头看着车门的窗玻璃中的自己,安抚地微笑着。 “不哭,他真的很忙,真的很忙——” 林桐卓手拄拐杖站在上海火车站的广场上,几个助手手提行装紧紧跟随。 灰蒙蒙的雾气中,一辆黑色轿车快速地开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子将车门推开,微笑道“欢迎我们凯旋的将军。” 林桐卓发出爽朗的笑声。 嘉兴,湖州之行一切顺利,如果不出意外,将顺利为那个面粉业大王收购六家面粉厂的股份。而自己从中也将得到不菲的佣金。 想到短短数月,自己从一无所有到目前开起证券所,证券所稳步挺进,林桐卓满意的笑。 当然,对于眼前这个女子,自己是怀着深深的歉意和感恩。 坐到汽车里,林桐卓从怀里掏出一根粗粗的雪茄,朝旁边的司机道“李师傅,塘沽路,177号,德大西菜社。” …… 德大西菜社。 典雅的欧式家具,昏黄的灯光,红格子的桌布。 身穿白衬衫,黑色马甲的侍应生走了过来。 林桐卓将西服上衣脱了下来,侍应生连忙接过衣服。 林桐卓双手拄着下巴,道“葡国鸡、里脊牛排、德大色拉、意式烩鲑鱼、德国烤猪手……” 身穿黑色旗袍,白色披肩的吴慕青着迷的看着这个春风得意的王子。 林桐卓起身为吴慕青斟满一杯红酒。 “你是我的贵人,我谢你——” 吴慕青眯缝起双眼,微笑道“都谢我什么?” 林桐卓微笑道“谢你陪我吃这顿迟到的年夜饭。” 想起除夕夜两人在证券所里忙碌地整理嘉兴,湖州两地面粉厂的资料时的情景,心里突然感伤起来。 侍应生将一杯咖啡端了过来。 林桐卓道“这咖啡是现磨现煮,我特意让他们在里面加了牛奶。” “为什么要加牛奶?” “咖啡加上牛奶,特有的香味能中和苦涩。” 吴慕青将盛装咖啡的杯子紧紧地握住,仿佛要从中感受对面这个男人的每一丝温暖。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承空观之 英租界五马路。 一个颓然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西装,披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 年轻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地走动着。 八国联军抢走了老佛爷的大量文物古董,抢夺了民间许多重要的稀世珍宝。整个世界惊诧于中国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古国竟有着这样璀璨的博大精深的文化。 无论是各国政要,还是民间古玩商,亦或是普通的民众,人们纷纷来到中国,或是混迹在北平的琉璃厂,或是聚集在上海的五马路。 加之新旧交替,关于文物古玩的各项法规没有建立起来,上海和北平委实成了世界上喜爱古董的人的淘金乐园。 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是名副其实的“冒险家的天堂”。 外国人蓄意收集中国古玩,因此在各大古玩市场里,外国人反而比中国人多。高鼻梁的,蓝眼睛的,黄头发的,若不是这些人手中摆弄的中国古玩物件,人们会恍惚的以为这里不是中国的地界儿。 开设在英租界的五马路、江西中路、交通路,法租界的民国路,旧美租界的四川北路上的古玩店有相当一部分是为迎合外国人古玩消费市场的需要。 物美价廉,常有惊喜的地摊;常有大件出手的茶楼集市;传世之作,稀世珍品的公平竞争的拍卖行…… 比较之各行各业的萧条,比之军阀混战带来的流民苦难,在这几个古玩市场里更多的是一掷千金,大赌豪赌,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 看惯了尔虞我诈,看惯了暴富暴贫,这里的古玩商,每个人的表情上都写着“淡然”二字,甚至是“冷漠”。 颓然的年轻人在这几个月里混迹在各大古玩市场,已经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古玩知识和开拍卖行的门道。 没有人知道这个整日里闲适的溜达的年轻人就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少东家——林岳宇。 众人只当他是一个落魄的穷学生在这里找机会淘弄些混饭吃的家什儿。 林岳宇裹紧了大衣,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这个颓然的少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已经到了生的日子。 内心是复杂的痛。 他时而想像飞鸟一样立即飞回那个千年古镇,看看曾经深爱的她,还有他和她共同的孩子。 曾经?想到这二字,他又开始心痛上。 没有人知道除夕夜,他一个人站在黄浦江边,他在挣扎着,终究是想见那孩子一面,他将脚缩了回来。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对于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想不清也懒得去想。 如行尸走肉一般,每日例行公事一般在这几个古玩市场上走上几圈。 古玩字画、铜器、玉器、陶瓷、漆器、石刻、壁画、牙雕、缂丝…… 满眼都是珍宝,但在这个内心空荡荡的青年心里,那些不过都是过眼烟云,比不得那个小女子的一抹笑意。 忽听得一阵噼啪做响的鞭炮声。 抬头望去,远远的,在一排专门收购中国古玩的洋行中新开了一家古玩店。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微笑地朝众人抱拳。 为何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竟会得到众多古玩行家的捧场? 一时好奇,林岳宇走上前去。 女子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袄子,黑色的罗裙,罗裙的裙角上绣着细碎的樱花瓣。乌黑的头发被梳成美人髻,一支碧玉玲珑簪斜插在发间。玲珑簪缀着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薄施粉黛的面庞上一双巧笑倩兮的眼睛。 众人齐齐向女子道贺。 “恭喜世侄女,竟然已开了第六分店。” “不愧是一代国学大师的后辈,看来我们这些老东西要让贤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纷纷赞叹着女子是古玩市场的女杰,赞叹女子的家世。 这样一个人人赞颂的女子,自己怎么没有听闻过? 林岳宇不禁摇头。 一人大声道“罗掌柜,新店开张,可有什么镇店之宝?” 众人齐齐高声道“是啊,是啊,不知今日我们可否饱下眼福?” 被称为罗掌柜的女子朝众人施礼,道“幼晴偶然得到一幅南宋缂丝名家朱克柔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诸位可一起玩赏一下。” 自称罗幼晴的女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众人纷纷提袍走进这家被命名为“至沉轩”的古玩店。 众人看着这幅《莲塘乳鸭图》纷纷称道。 画面上,碧波荡洋,芦苇青青,红果白鹭,绿萍翠鸟,子母鸭双在塘中嬉水漫游,水中白莲吐艳,浮萍点点,间以蜻蜒、草虫。整副作品构图严谨、色泽和谐,生动活泼。 在众人纷纷称道时,唯有一人拧眉沉思。 女子显然注意到了这个至始至终都不言语,形容颓然的青年。 看着青年眼中的困惑,女子微笑道“公子可看出有什么不妥?” 林岳宇没有想到女子会问自己,愣神的工夫,脱口而出道“假的。” 这一句“假的”立即像炸雷一样让众人纷纷将质疑、困惑、轻蔑、嘲弄的目光齐齐投射过来。 林岳宇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这么不识时务,在别人开业大喜的日子里说人的镇店之宝是个赝品? 果然,有老者义愤填膺道“你又是哪一个?如何说这幅《莲塘乳鸭图》是假的?” 更有人气愤道“小子,想出名想疯了?古玩这行当可不是靠‘哗众取宠’来搏声名。” 女子微笑地缓步走到林岳宇身边,谦恭地深施一礼。 “还请公子赐教。” 林岳宇虽没有专门学习过刺绣,但毕竟成长在苏绣世家,耳闻目染了大量关于刺绣及织造的知识,因此第一眼看到这幅被众人盛赞的南宋缂丝时,立时就起了疑心。 眼前都是一些古玩行家,都是有着多年道行的老人家,自己如何取信于人? 术业有专攻,每个行家都是某一方面的专家,未必事事都掌握着“真理”。 想到这里,林岳宇走上前,指着那幅《莲塘乳鸭图》的纹理,道“缂丝,缂丝,‘通经断纬’,将五彩的蚕丝线缂织成一幅色彩丰富、色阶齐备的织物。这种织物具有图案花纹不分正反面的特色。 在图案轮廓、色阶变换等处,织物表面像用小刀划刻过一样,呈现出小空或断痕,‘承空观之,如雕镂之象’,因此得名‘缂丝’。 这幅《莲塘乳鸭图》纹理明晰,而且采用了金彩。缂丝在元代由艺术品向生活用品转变,金彩是在元代才开始率先使用。因此岳宇判断这是一幅赝品,这世上或许确实有南宋的《莲塘乳鸭图》,但却未必会用到金彩。” 众人吃惊。 在场的人有玉器行家,有漆器专家,也有钱币,更有瓷器行家,却没有人精通绣品织品的年代判断的。 忽然,罗幼晴发出爽朗的笑声。 “多谢——” 在众人惊诧中,罗幼晴猛的拿起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幅《莲塘乳鸭图》从中剪了一个口子。 有人心疼的跺脚道“赝品又如何?假的有如何?好歹是幅美图,不如留做赏析。” 罗幼晴抬头看着林岳宇的眼睛,道“假的就是假的,垃圾就是垃圾,何必以假冒而自欺欺人呢。幼晴希望‘假和尚念真经,假庙堂闹神灵’那种事出现的越少越好。” 一老者赞叹道“不愧是国学大师的外甥女,有着儒家本心。” 一个年轻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男子看了看林岳宇,又看了看罗幼晴,惊喜地猛一拍巴掌。 “赵大哥,你今日可是来晚了,说是来捧场却迟到。”罗幼晴责怪道。 被称呼为赵大哥的男子正是刚刚回到上海的赵伯年。 满头细汗的赵伯年猛地搂住林岳宇的肩膀,道“幼晴,这就是我和你提及的那个苏绣第一大公司的少东家林岳宇。”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罗幼晴惊喜道“这就是你为我找的行家?” 赵伯年摸了摸鼻子,道“算不得行家,但确实懂得一些。” 林岳宇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对于眼前的景象,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留下继续观望。 “赵大哥,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说完,林岳宇礼节性的朝罗幼晴和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林岳宇落寞的背影,罗幼晴关切地问道“赵大哥,他怎么了?” 赵伯年扭头看着已经走远的林岳宇,低声道“虽然是第一大绣品公司的少东家,可却经历了太多苦难。” …… 黄浦江。 一艘艘插着各国国旗的轮渡、帆船、驳船簇拥在江面上。 林岳宇坐在江边的沙滩上,地上散落着十几根烟头。 一个身穿淡蓝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缓步走到林岳宇的身后。 林岳宇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由内而外散发着书香气质的女子,道“你怎么来了?” 女子正是罗幼晴。 罗幼晴在沙滩上缓步走着,道“一个人的苦难在国家的大义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 林岳宇有些失望,眼前这个女子难道同许多女大学生一样,是一个侃侃而谈的理想主义者吗? 国家,家国,天下事。 没有家,哪里有国?本就是唇齿相依的事情,哪里有先后? “你寻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林岳宇将香烟掐灭。 罗幼晴无比同情地低头看着林岳宇。 “失去了妻子虽然很痛苦,但你还有儿子,你要为你儿子好好活着。”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带不走的孤独 林岳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满眼都是同情的罗幼晴。 突然,林岳宇猛的从地上跳起,吼道“你在说什么?” 罗幼晴显然被这个颓然的青年的大吼吓坏了。 林岳宇猛的抓住罗幼晴的两个胳膊,吼道“你都知道什么?” 因为太过疼痛,眼泪顺着罗幼晴的眼角流了下来。 “腊月二十八那天,你的妻子聂云儿为你生下一个儿子,因为体质太弱,又出了很多血,初一那天傍晚,她,她,她离世了——” 林岳宇骇然地瞪着一双眼睛,两个眼球朝外突出着。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林岳宇缓缓松开抓紧罗幼晴胳膊的双手,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你一定是在骗我——不,这不可能——” “岳宇,这是真的,你要坚强。”一个男子道。 林岳宇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赵伯年一步步走来。 赵伯年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道“这是你的儿子,大为的满月照。” 林岳宇颤抖地接过赵伯年手中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小婴孩,婴孩眉眼俊美,小小的拳头放在嘴边用力地允吸着。 眼泪掉落下来。 突然,林岳宇抓着照片像疯了一样沿着黄浦江的江边儿狂奔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江岸上的灯红酒绿的男女纷纷侧目。 罗幼晴心痛地流泪道“伯年大哥,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他?” 赵伯年无可奈何地看着林岳宇的背影,道“先让他把心里的痛都发泄出来吧。” …… 许家大宅。 一个女子穿着绣花鞋在荒草中行走着。 走过这片荒芜的树林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小妾自杀的所在。 因为常常在夜里听闻小妾的哭泣声,众人都不敢接近这里。 很多年前,林纪楠的曾祖父曾有一房小妾,那小妾因为善妒,平日里在府里搅扰出许多妖蛾子的事儿,大房一怒之下喂小妾吃了不孕的药物。 小妾因为生不出孩子,在府里的日子日渐难过。 一日,小妾凭着老爷对她仅有的那点情谊开始发难大房,没想到被大房几下揭穿了诡计。 在众人面前受了奚落的小妾跑到这树林后寻到一棵歪脖树上吊自杀了。 本是假意,想以此唤得那老爷的心疼,没想到弄巧成拙,却是真的死了。 许是她哀叹自己冤枉,所以每天都要在夜半时出来游荡一番。 久而久之这树林后这偌大的地方就成了许家大宅的禁地,没有人敢在夜里来此,白天也少有人来。 人人都说这里“闹鬼”。 女子面容带着刁蛮之相。 午夜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只是这明月却带着阴寒之气。 荒草萋萋。 女子将杂草朝四周拨了拨,杂草下露出一块木制的门板。 掀起门板,一条通向幽暗的台阶透着骇然的气息。 女子走了进去。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眼前终于开阔起来。 “啪——”打火机点燃了。 火苗的光晕中是一条碎钻石拼接的鳄鱼,鳄鱼匍匐着,慵懒之相遮掩不住歹毒的恶意。 女子举着打火机朝一个悉悉索索的不断晃动的阴影走去。 一双虽然憔悴但依然能辨析出曾经的美丽的眼眸惊恐地看着来人。 女子伸手摸了摸这个曾经任性无比,曾经风光无限的许家少奶奶——聂云儿。 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举了起来。 一幅手铐将那原本白皙的手腕生生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聂云儿的一只脚的脚裸上栓着一条绳索,绳索如此沉重,如此长。 远远的是一个铁柱子,这绳索就缠绕在铁柱子上。 聂云儿哀切的看着来人,道“求你,放过我吧——” “啪——”来人一巴掌抽在聂云儿的脸上。 “放过你?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还需要放过你吗?是我给了你活着的机会。” 聂云儿猛一哆嗦。 “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你,聂云儿,曾经的许家少奶奶,腊月二十八生下了小少爷郝大为,初一傍晚因为身体孱弱,死了,听好了,你死了。 许大当家的为你风光大葬了。你的墓穴在南山墓园。” 聂云儿跌坐在地上,两眼无神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来人嘲弄地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太聪明不是好事情。” 一碗水饺递送过来。 “吃吧——” 聂云儿骇然地看着那碗水饺,身子朝后退去。 那天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水饺,立即昏迷过去。 当醒来时,人已然被带到了这暗无天地的地方。 双手被戴上了手铐,一只脚的脚裸被系上一根长达一百米的绳索。 自己也试图弄断这看似普通的绳索,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凭借多年的制作道具的经验,聂云儿相信这绳索一定是采用的特殊材料制成。 聂云儿的身后是一个挖了两米远的洞穴。 一堆堆土被堆积在洞穴外,一把带着鲜血的铁锹被丢弃在地上。 女子蹲在地上,将那碗水饺再次举了起来。 “吃吧,我哪里能次次给你下毒?吃了,就有力气挖洞,不吃,是一定会饿死的。” 眼见聂云儿不接这碗水饺,女子有些愤恨。 “咣当”一声,装着水饺的铁碗被狠狠摔在地上。 水饺散落一地,粘满了灰尘和泥土。 女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道“看看你的儿子,他多可爱——” 聂云儿抬起头来,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看着女子手中的照片,眼泪喷涌而出。 一双带着鲜血的手伸了过来,就在那手要触碰到照片时,女子猛一转身,照片被拿走了。 女子阴冷地笑道“这是你儿子的满月照,你若是听我的,乖乖地在这里做事,我会每隔一段时间让你看看你儿子的照片。你若是不听话,我会随时让你儿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眼泪混合着鲜血滴落下来。 聂云儿哭道“我吃,我吃——” 这个头发凌乱,满身血污的女子匍匐在地上,双手抓起地上的粘了灰尘和泥土的水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女子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聂云儿的头发,道“你若早这么听话,我又怎么会这么对你?希望我明天再来时,你能挖出三米的距离。” “啪”打火机的光芒消失了。 女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漆黑中,聂云儿哭泣着摸索着地上的水饺。 分辨不清是泥土的味道,还是鲜血的味道,亦或是水饺的味道。 许是太过疲劳,这个曾经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让人纷纷叫好的绍兴文戏花旦重重地倒在地上。 仰望黑暗,眼前浮现一个婴孩可爱的面容。 一双带着鲜血的手朝黑暗中伸去。 “儿子——” …… 许家大宅。 许茹宝坐在梳妆台前,将插在鬓发间的步摇、珠串、簪子一一摘了下来。 脚下一个女子正低眉顺眼的用温水清洗着她的双脚。 “宛儿,可有什么人说闲话?”许茹宝问道。 被叫做宛儿的女子抬起头来,认真道“大当家的放心,生孩子死人本就是寻常事,又有哪一个敢随便嚼那舌根?” 许茹宝点了点头,将一双白皙的脚从水盆里抬了起来。 宛儿立即拿起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这双嫩白无比的脚。 “为什么我这眼皮总是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许茹宝揉了揉眼睛。 宛儿端起洗脚盆,道“小姐,宛儿跟了您那么多年,做过那么多事情,可有哪一件让您失望了?” 许茹宝看着这个不是心腹胜似心腹的女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常常去南山墓园,多给她烧些纸钱,毕竟给我生了个孙子,好歹也算是婆媳一场。” “是,大当家的,您放心吧。” 宛儿端着洗脚盆退了出去。 许茹宝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床前。 莫名的感觉到后背凄冷,猛然回头,许茹宝恼怒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郝兆飞一愣,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这样紧张?我哪一次不是这样来?” 许茹宝捂住胸口,道“是不是我做了太多坏事?” “你多想了。”郝兆飞双手环住许茹宝的腰肢,安慰道。 “岳宇如果知道我毒害了那小妮子,怕是我和他彻底没了母子的情分。”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他又怎么会怪你?” 许茹宝还想说什么,一双唇压了过来。 郝兆飞将许茹宝压倒在大床上,用力揉捏着这让人激动的身体。 温热的气息在许茹宝的耳畔萦绕着。 “白天,你是人人佩服的女中豪杰,晚上,你只是我的小女人。” 许茹宝看着这个为了自己埋没了一世才学的医学博士,愧疚歉意的眼泪滑落下来。 纤细的手用力揽住这个男人的腰,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内心好受一些。 ……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黑影匍匐在祠堂的屋脊上。 片刻后,黑影快速地在祠堂上奔跑起来。 那双绣花鞋带着新鲜的泥土。 一个纵身,黑影跃到地上。 一个卷尺被从口袋里抽出,黑影拿着卷尺仔细地丈量着。 许是太累,半个时辰后,黑影将卷尺收了起来。 打火机掏了出来。 一根香烟点燃了。 遮挡面容的纱布被拿了下来。 丫鬟宛儿重重地吸了一口香烟。 呛,果然有家乡的味道。 忽然想起家乡的歌曲。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满眼的清泪生生被憋了回去,关于那个遥远的家乡,她只依稀记得这首民歌,五岁以前的记忆一切都是模糊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怎能不想你 上海。 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坐在皮椅上,一根精美的玉簪子放在办公桌上。 玉簪子的顶端是两朵相互依偎的紫薇花。 阳光下,玉雕刻的紫薇花润得很。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脱胎玉质独一品,时遇诸君高洁缘。” 林桐卓拿起这根玉簪子,仔细地欣赏着。 透过圆润的美玉,他仿佛看到那个温婉的女子正站在一丛紫薇花下,姣好的面庞上洋溢着无暇的笑。 “水芸——”林桐卓低声道。 片刻后他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脑海中的一瞥,强烈的思念蹂躏着他焦躁的心。 林桐卓取出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玉簪子轻轻放进木匣子,仔细地包好。 按下电铃,片刻,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 “老板,您找我?”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生贵,去,把这个东西给我邮寄回老家,地址我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 被叫做生贵的小伙子拿起木匣子和纸条,道“生贵这就去邮寄。” 这个刚到大卓证券所不到半个月的小伙子小心地捧着木匣子走出了林桐卓的办公室,朝一楼走去。 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站在一楼大厅,眉毛紧皱,道“李生贵,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生贵连忙朝那女子俯身一拜,道“回吴秘书,这是老板让我去邮寄回老家的东西。” “哦?” 吴慕青踩着尖利的高跟鞋走了过来。 “拿来——” 李生贵诧异地看着吴慕青,对于这个老板面前的红人,对于这个大卓证券所里的实权人物,自己一个刚来的小伙计如何能得罪得起? 见这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胆战心惊的样子,吴慕青扑哧一笑。 “我正好要出去,顺道啊就帮你邮寄了,我这做好事怎么还被冷遇了?” 李生贵受宠若惊地说道“怎么好麻烦吴秘书?” 吴慕青一把将李生贵怀中的木匣夺了过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吴慕青抱着木匣走出了大楼,坐上了司机李先论的黑色汽车。 汽车开走了,突然,李生贵似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路追赶。 “吴秘书,这是地址,地址在这张纸条上。”李生贵手里握着一张纸条。 吴慕青坐在汽车里,任凭李生贵在后面一路狂追。 她的心在滴血。 一日路过一玉器行,林桐卓径直走了进去,仔细地看着一排玉簪子,他默不作声。 玉器行的老板着急道“先生难道是没有看中任意一款?” 林桐卓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荷包,荷包上绣制了几朵紫薇花。 “我想要的玉簪子,我希望前面有几朵类似这样的紫薇花。” 那老板皱眉道“先生,单独加工的,那可就贵了,您知道这玉啊是无价的,只有在懂得欣赏它的人的眼里才有价。” 林桐卓微笑道“尽管雕出便是。” 数日后,当自己再次陪同林桐卓步入这家店铺时,一根温润的紫薇花的玉簪子被放置在这个紫色檀香木的木匣里。 司机李先论从后视镜中看着吴慕青。 “小姐,我们去哪里?” 吴慕青十根手指死死掐住那个木匣子,道“回麦琪公寓。” …… 麦琪公寓89号。 自从到了上海,吴慕青就租住了这套半山腰上的两层独栋公寓,站在二楼的平台上可以看到大半个上海,可以看到蜿蜒的黄浦江。 没有人知道这个西洋留学归来的女子的小心思。 二楼的平台上可以放下一张宽大的桌子,另外可以摆下几张藤椅。 她常常幻想着有一天风吹来,阳台的帷幔飘起,自己赤着双脚从柔软的被子里滑出。 一步步走向那个坐在平台的藤椅里的英俊的男子。 桌子上铺着格子的桌布,她可以和他共同举杯,可以一同观看夜上海的美景,可以一同看天上的繁星。 司机李先论娴熟的将车停靠在黑漆雕花的大铁门外。 吴慕青走下汽车,正想推开那扇黑漆雕花的大铁门,一个梳着中分发的男子闪了过来。 看着男子油腻腻的头发,吴慕青本能的朝一旁躲去。 “慕青——”男子哧牙一笑,胳膊生生挡住了吴慕青的躲闪。 司机李先论将头从汽车里探了出来,大声道“小姐——” 吴慕青摆了摆手,道“没事,老朋友了,你回吧。” 司机李先论半信半疑的缓缓发动汽车。 看着汽车远去了,中分发的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朋友,慕青,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了?” 吴慕青无比厌烦地看着这个男子,道“司卿杨,你怎么来上海了?” 司卿杨得意地用手一指邻近的一座三层公寓,道“瞧见没有,麦琪公寓90号,我租用了。以后咱两个可以天天见面了。” 吴慕青无奈又无比可怜地看着这个一路跟随自己的男子。 “你把你那点儿精力全用在这无用的事情上,枉费你爹对你的苦心栽培。” “慕青,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这世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我司卿杨。真正能为你付出的也只有我司卿杨。 林桐卓他其实是一直在利用你,他就是想利用吴伯父的势力。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想对你好。”司卿杨认真道。 吴慕青嘲弄地看着司卿杨,道“你还真高看你自己。” 说完,吴慕青狠推司卿杨一把,扭身进了大门。 “慕青——”司卿杨扑了过来。 “哎呦——”司卿杨捂着鼻子,惨痛地大叫着。 黑漆雕花大铁门险些将他的鼻梁骨撞裂。 吴慕青耸肩,将一双高跟鞋踢飞。 光着脚踏着鹅卵石朝自己这个临时的家走去。 大门外是司卿杨的痛苦高叫“吴慕青,我让你看看,谁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不要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是个男人。” 吴慕青走进屋子上了二楼,躺在大床上,将那根玉簪子拿了出来。 木匣子里放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两个小小孩童在紫薇花下紧紧相依偎。卡片上另有一行小字——怎么能不想你。 眼泪滑落下来。 吴慕青疯狂地将这张林桐卓亲笔书写的卡片撕成无数碎片。 抓起那根玉簪子,吴慕青盯着自己的大腿,猛然扎去。 鲜血涌了出来。 这个高贵的骄傲的帅府千金嚎啕大哭。 想起数月前自己曾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不过是笑谈。 吴慕青凄冷一笑。 公平竞争?如何公平竞争?他心里本就装着那个她。 吴慕青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子朝她走来,将她轻轻抱起,温柔地丢在大床上。 白衬衫的纽扣被一一解开。 她将脸贴在那雄健的散发着男人体香的肌肤上。 温热的唇轻轻地亲吻着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 仿佛在汪洋大海中,渐渐朝幽暗的,深不可测的海底沉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一丝光芒,这个被爱吞噬的女子喃喃道“桐卓,怎能不爱你?” …… 云水,南山墓园。 一个少年站在一座新起的坟墓前默默泪流。 一切都是自己太过疏忽。 为什么不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将她带离那座魔窟? 为什么不在吕潮福去世后就立即阻止她再次回到那座人间地狱? 为什么会任凭她嫁入那森森的阴宅? 少年久久地站立着。 从清晨开始到傍晚,他一个人就这样长久地站立着。 一切是这样的突然,突然到他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突然,少年一声哀鸣。 “云儿——” 凄厉之声让墓园四周的树林里钻出无数鸟雀。 “砰砰——”几声枪响,几只鸟雀簌簌地掉落下来。 少年像杀红了眼的魔鬼,快速地换着弹匣的子弹。 当少年再次举枪时,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按住了他的胳膊。 少年看着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人,忽然跌坐在地上,凄厉地哭嚎起来。 女人站在少年的身后,默默地陪伴着他。 记忆重新浮现在女人的脑海中。 一年前,她思念自己那满月就失踪的小儿子林永词,熬不过思念,她准备了纸帛,小心翼翼地朝林家最重要的禁地——林家祠堂,走去。 在祠堂外,她看到了那个天然有种亲切感的少年正在祠堂里窥视着,到处察看着。 为何这少年会在林家祠堂里鬼鬼祟祟? 若是被人发现,这少年定然是脱不了身。 忽然看到林家的大当家林纪楠的身影在后花园的回廊处闪现,女人心焦地大声道“我的永词啊,娘来给你送些纸钱啊,娘想你了。” 本站在祠堂里的少年大惊,立即一个跳跃,翻上祠堂的高墙,逃逸了。 摸出那把自己私自从大管家安容生那里偷来的祠堂钥匙,这个女人,林家的三姨太张芝兰一扭一扭地走进了祠堂。 就在她拿出火柴要点燃烧纸时,林纪楠满腔怒火地冲了进来。 在皮鞭抽打中,在众人围观中,张芝兰的内心在笑。 她看着那个小小少年翻墙而逃了。 她为自己的聪明而高兴。 她没有想到少年在大雨中又寻了回来,生生为她抵挡了林纪楠一记鞭子。 少年在磅礴的大雨中把自己抱起…… 南山墓园里萦绕着凄冷的风,张芝兰的鬓角的发丝随风飘动着。 面前这个跌坐在墓碑前哭泣的少年,这个曾经在祠堂里窥视的少年。 就是自己那丢失的儿子,自己一生的魂牵梦绕。 张芝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这个悲痛的少年的头发,心道:娘寻了一生,怎能不想你——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唇离齿太远 …… 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朝南山墓园而来。 青年明显喝了许多酒。 一身酒气的他时而抓着路边的树枝大口大口地呕吐,时而跌倒在地上。 冰冷的指甲划过一排排墓碑。 青年嘴里喃喃道“云儿,哪一个才是你?” 青年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眼前是一个跌坐地上两眼无神的少年,少年的身后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 女人心痛地看着这个跌跌撞撞而来的青年,道“岳宇——” 这一声“岳宇”仿佛是炸药,点燃了那个坐在地上默默哭泣的少年的内心的熊熊怒火。 少年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猛然抓住林岳宇的领子。 不等林岳宇反应过来,狠狠一拳打了过来。 鲜血顺着林岳宇的嘴角流了出来。 少年单凯愤恨地揪着林岳宇的领子,怒吼道“为什么不还手?你还手啊。” 林岳宇凄然一笑,道“我该死,我有眼无珠,为什么抢了兄弟的所爱。” 突然,林岳宇又像个疯子一样用手狠狠掐住单凯的脖子,道“兄弟?兄弟?你要是我的兄弟,你和云儿为什么一起骗我?” “你这个混蛋,你对不起她——”单凯一个反手将林岳宇按在地上。 林岳宇匍匐在地上痛哭道“是的,我对不起她,我就是个懦夫,我就是个懦夫——” 张芝兰痛苦地看着这两个躺在地上苦苦挣扎,内心无比痛苦的人。 …… 许家大宅。 那个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孩,奶娘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忽然,门帘被挑起,一个浑身酒气,满身泥垢的男子闯了进来。 那奶娘本能地将怀中的小小婴孩搂紧了。 小小婴孩瞪着一双美到让人窒息的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忽然闯进来的男子。 男子正是林岳宇。 林岳宇眼含热泪地朝那小小婴孩一步步走去。 不等那手碰触到那花被,小小婴孩哇呀一声大哭。 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看到那个站在戏台上舞动水袖的小女子正对着自己巧笑嫣然。 满是泥垢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小婴孩嫩滑的小脸。 小小婴孩突然停止了哭泣。 那奶娘从林岳宇的神情已然判断出这个一身狼狈之相的青年就是这森森大宅的少当家。 林岳宇将小小婴孩抱了起来,小小婴孩舞动着小手,小手轻轻碰着林岳宇的鼻子。 林岳宇俯身,用额头轻轻碰触这个小小婴孩的额头。 “儿子——” 眼泪掉落在小小婴孩的脸上,许是觉得冰凉,那婴孩的双眸露出好奇的神情。 林岳宇啜泣地将小小婴孩重新放回那奶娘的怀中。 深情地看了看这个小小婴孩,林岳宇回过头来。 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心痛地看着自己。 不等那女人说话,林岳宇低下头,快速地从女人身边走过,离开了房间。 如此决绝,如此冷漠。 女人心痛而又不甘心地追了出去。 看着林岳宇的背影,女人哭泣着大喊道“岳宇——” 决绝的脚步停了下来,林岳宇深深喘息了一下,低声道“保重——” 说完,这个死过多次的青年头也不回的,意志坚定地走出了许家大宅的大门。 看着林岳宇渐渐消失的背影,女人心痛地朝一旁倾倒。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连忙扶住女人的胳膊,关切地说道“大当家的。” “啪——”女人猛然甩了一巴掌,大骂道“滚——” 这个在这森森大宅做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又羞又恼地捂着脸颊走了。 女人踉跄地走进许家正堂,端坐在椅子上,仿佛是一座雕塑一样,静静地看着那敞开着的许家大门。 …… 云水大街。 一个满眼神伤的青年旁若无人地游荡着。 人们纷纷给这青年让开道路。 没有人敢惹这个云水第一少爷,没有人敢触怒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 如游魂一样,林岳宇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个身穿淡蓝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缓步走到这个失了神的青年面前。 一只白皙的纤细的手在那两只无神的双目前晃动着。 林岳宇将女子的手按下,道“你怎么来了?” 仿佛是放下了巨石,女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道“我好不容易寻到你这样一个织品行家,怎么忍心你就这样颓废了呢?” “幼晴,岳宇——”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车里高声道“林岳宇,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是个男人,你要是觉得你还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你就有些担当,你就做出一番事业来,你得给你儿子做出个样子来。” “伯年大哥——”罗幼晴担心地看向赵伯年。 赵伯年将车门推开,道“林岳宇,你要是把你还当个男人,那就上车。” 林岳宇回头朝许家大宅的方向望去,仰天叹息了一声,缓步走上汽车。 罗幼晴感激地朝赵伯年点了点头。 在众人的惊诧中,黑色汽车朝云水外那条盘山路开去。 林岳宇坐在汽车里,透过窗玻璃遥望南山的方向,他的心永远地撕裂了。 “儿子——”,也许唯一能让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就是那小小婴孩的笑容。 …… 荷塘村。 孟水芸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茶色的炕几。 炕几上放着各种小药瓶,药瓶里装了各种药水。 孟水芸用牙齿将缠绕在手上的纱布一点儿点儿的解开。 当纱布彻底掉落下来时,孟水芸看着这只斑驳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经弯曲变形。因为灼伤和刺伤,整个手的皮肤斑驳不堪。 缠裹着纱布的左手根本无力,这个温婉的女子不得不低下头用牙齿咬住一根棉签,将棉签放进一个药瓶,棉签吸饱了药水,这个女子又将棉签从瓶子中叼出,将药水轻轻涂抹在右手上,每涂抹一下,心就会痛一下。 长久的用牙齿咬住牙签,孟水芸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费尽气力,终于将药水涂抹完。 叼起纱布,这个温婉的女子艰难而又耐心地将右手包裹起来。 一个女人推开房门,看着满头大汗的孟水芸,女人大哭道“二少奶奶,你怎么又自己换药了呢?我说过忙完了就过来了。” 来人是秋嫂,秋嫂愧疚而又心疼地走了过来。 眼泪吧嗒地掉落下来。 孟水芸抬起左手,安慰地轻轻地拍了拍秋嫂的肩膀,笑道“您看,我包的不是很好吗?” 秋嫂捂住嘴巴,眼泪滚滚而落,连连点头。 “是,挺好的,包的挺好的。” …… 缓步走出房间,孟水芸诧异地看着宝儿的小车,道“大姐呢?怎么不见大姐和宝儿?” 秋嫂大惊,道“我刚才进来时,还见大小姐和宝儿坐在这里玩耍。” 看看渐渐阴暗的天色,孟水芸不禁担心起来。 急匆匆地寻遍荷塘村不见林夜思和宝儿的身影。 众人大惊,纷纷拿起工具朝荷塘村外寻去。 安容顺本陪伴着林夜思和宝儿坐在小院里,一时想看看绿真的孩子,便起身到了孟木娘的院子,众人没有想到这短暂的一瞬,林夜思和宝儿两人竟然不见了。 “大小姐,宝儿小少爷——”秋嫂和奇峰呼喊着。 “宝儿,你在哪里,我是你德胜公公啊。”于德胜焦急地呼喊着。 林纪楠手持拐杖拨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周遭一片荒草萋萋,哪里有林夜思和宝儿的身影? 众人都去寻林夜思和宝儿了,孟水芸站在石磨旁焦急地等待着,众人考虑到她双手有伤,皆不让她跟着去寻。 忽然看到地面上散落的黄豆米糕的碎屑,孟水芸惊喜地喊道“宝儿——” 孟水芸低头仔细地寻觅着地上散落的黄豆米糕的碎屑,沿着碎屑的痕迹缓步前行。渐渐的碎屑消失了,随之的则是拖痕。 为何会有拖动的痕迹? 不知不觉中,竟来到距离荷塘村一里之遥的一处山凹。 痕迹消失的位置是压倒的荒草。 巨大的恐怖包裹了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 回头看着遥远的荷塘村,抬头看看日渐黑暗的天色,孟水芸一咬牙,踏着那被压倒的荒草朝前寻去。 耳畔传来两个男人淫*亵的笑声。 拨开荒草,眼前的景象让孟水芸大吃一惊。 林夜思被捆束在一棵大树上,小小的宝儿惊骇地瞪着一双大眼,兀自坐在一堆荒草上。 潮湿的裤子显然是尿湿了。 林夜思的嘴里堵着一块破布。 一个满脸白斑的形容猥琐的男子道“老大,这毕竟是林纪楠的闺女,我们要是玩了她,我怕——” 被称呼为老大的男子长相粗鄙,一排乌黑的大金牙叼着一根牙签。 “噗——”牙签被狠狠吐在地上。 “怕个头,他林纪楠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他现在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别说在云水,恐怕这世上早就没人正眼看他一眼。现在还有谁会庇佑他们这样一个落魄的人家?” 白斑男继续道“子卿小姐只说让咱们寻到这女人和孩子的下落,可没说让咱们——” “啪——”牙签男人狠抽白斑男一巴掌。 “蠢货,子卿小姐早就恨死了这个所谓的大房,你还多舌个屁。” 牙签男人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 淫亵的笑容,长长的口水。一双大手朝林夜思摸去。 “住手——”一声大喝。 牙签男人和白斑男回头望去。 一个双手缠裹着纱布的女子正一步步走来。 牙签男人惊喜地说道“他娘的,还是这个嫩,虽然这手有毛病,可这脸蛋着实地水嫩。” 不等牙签男人说完,双手缠绕纱布的女子早已以极其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 牙签男人一下被女子撞翻在地。 白斑男哈哈大笑,突然女子掉转方向朝他狠狠撞来。 牙签男人大怒,一个翻身跃起。 一只大脚狠狠抬起朝女子的小腿踹去。 “啊——”女子扑倒在地。 牙签男人和白斑男俯身贪婪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美丽的女子。 牙签男人用一根手指挑起孟水芸的头发,啧啧道“真是美丽,爷不好好玩玩你,岂不是暴殄天物?” 突然,牙签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 那根挑起头发的手指被这个美丽的女子狠狠咬在嘴里,鲜血横流。 “操——” 牙签男人彻底被激怒,拳头如雨点一样暴打在女子的身上。 被捆束在树上的林夜思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这个疯了许久的女子开始猛烈地挣扎,堵在嘴里的破布终究被舌头顶了出来。 这个曾经的疯女人疯狂地喊道“救命——”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条路上的你我她 被两个暴**亵的男人打得鲜血淋淋的孟水芸挣扎着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林夜思。 这个善良的女子艰难的伸出手来,道“大姐——” 林夜思看着孟水芸,眼泪奔涌。 “水芸——” 许是打累了,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停下了拳头。 牙签男猛的将身上的褂子脱掉,粘满鲜血的手开始朝孟水芸摸去。 不等那手触碰到孟水芸,一根粗重的棍子狠狠砸在这个暴**亵的男人的后脑勺。 牙签男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从荒草丛中跳出的奇峰无比愤恨地握着一根粗重的棍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白斑男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从荒草丛中蹦出,立时愣住了。 牙签男恼恨地吼道“白皮瓜,你个瘪三,赶紧给我上——” 不等牙签男把话说完,奇峰手中的棍子再次袭来,生生敲在牙签男的脖子上。 “啊——”牙签男扑通栽倒在地,立时口眼歪斜。 白斑男生生被奇峰的气势吓傻了。 牙签男两眼上翻,口水横流,四肢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暴怒的奇峰抬起胳膊,再次举起棍子—— “住手——”一声大喝。 林纪楠,于德胜,穆非,林纪香等人急匆匆地拨开荒草跑了过来。 奇峰一脚踩在牙签男的头上,大吼道“这样的败类活在世上只能是祸害。” 说完,奇峰再次举起棍子。 林纪楠一把抓住奇峰的胳膊。 奇峰懊恼地将脚从牙签男的头上拿开。 牙签男浑身颤抖着,两只眼球朝外突出着,四肢早已动弹不得。 林纪楠看着牙签男和白斑男,呵斥道“滚——” 白斑男人骇然地背起浑身抽搐的牙签男,屁滚尿流的跑了。 早已被于德胜等人解开绳索的林夜思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 这个从痴癫和疯狂中醒转过来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这个浑身血迹的女子面前。 本被秋嫂搀扶着的孟水芸连忙用胳膊搀扶起林夜思。 两个女子拥抱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突然,一声孩童的哭泣声让众人注意到小小的宝儿还坐在一堆荒草上。 林夜思转过身来看着宝儿,泪流满面。 林纪香将宝儿从荒草堆上抱起。 “宝儿,我是娘啊——”林夜思伸出双手,想抱过这受了惊吓的孩童。 不料小小的宝儿更加大哭起来。 林纪香将小小的宝儿搂在怀里,道“这孩子吓到了,得些日子才能好转。” 林夜思痛心地捶打着胸脯。 凄冷的月光下,众人互相搀扶着朝荷塘村走去。 …… 荷塘村。 念双哭泣着拿着湿润的毛巾一点儿点儿地擦拭着孟水芸身上的血迹。 众人看着这个浑身伤痕的女子,均是心疼不已。 安容顺坐在床上默默泪流,怀中紧紧地搂着林夜思。 她没有想到这一场劫难会唤醒林夜思,会让林夜思从痴癫中醒转。 小小的宝儿和酒儿手拉手躺在床上,酣睡着。 林纪楠端坐在椅子上,这个一向儒雅风度的老者看上去异常的苍老,悲凉。 男人们久久的沉默,屋子内只能听到女人们低低的啜泣声。 忽然,林纪楠低声道“纪香,带着夜思,水芸去上海,把宝儿和酒儿带走,秋嫂和奇峰一同去。” 众人大惊。 “二哥——”林纪香不解。 林纪楠无奈地看着众人,道“既然那两个人是杨长宁后娶的那一房姨太太雇来探听宝儿和夜思下落的,那女人自然是怀着置夜思和宝儿于死地的决心。 云水不再能久留,大隐隐于市,这女人定然不会想到我们会让夜思带着孩子回到上海。 水芸和桐卓长期不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夫妻还是能厮守在一起的好。” 奇峰急道“奇峰不离开老爷,要走,一起走。” 林纪楠摇了摇头,感慨道“婉容一个弱女子,能为了守护林家的秘密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住那么多年,我这个林家的当家人怎么能丢下林家祖宗的遗愿而离开呢?” 安容顺从床上走下,缓步走到林纪楠的身边,安抚地将手放到林纪楠的肩膀上。 “我老了,你也老了,咱们就留在云水守着祖宗的地界儿。” 这一声“老了”让一直暗暗流泪的孟木娘和于德胜彻底崩溃。 孟木娘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得守着云水,万一凤凰哪一天回来,寻不见我们,她会着急的。” 于德胜看着孟水芸,道“水芸,我和你姑姑都老了,在云水一辈子了。你放心地去上海吧。我们这把老骨头,旁人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念双哭泣道“二少奶奶,你日思夜想着二少爷,去上海吧,能相守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念双——”孟水芸道。 念双摇头道“念双要守着崇仁学堂,崇仁学堂的一草一木都是念双和大少爷精心栽培的,念双要留在崇仁学堂等着大少爷——” 林纪楠从怀里摸出怀表,道“尽快走吧,那女子嫉恨着夜思,杨家人可是惦记着宝儿,毕竟是他们杨家的骨血。” 孟水芸没有想到会这么匆忙的就要离开云水,离开这个承载了她无数爱的荷塘村,这个乡下的丫头一时恍惚。 绿真尚没满月,听说孟水芸几人就要离开云水,急切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二少奶奶——”绿真一把搂住浑身伤痕的孟水芸。 无语哽咽。 秋嫂安抚地拉起绿真,将一块头巾包裹住绿真的头,道“你这孩子还没出月子,怎么就跑了出来?” 绿真抓着孟水芸的胳膊,哭道“前途两茫茫,二少奶奶人心太善,绿真怕二少奶奶被人欺负了。” 林纪香为绿真披上一件袄子,安慰道“我们一向乐呵呵的绿真怎么就这么多愁善感了?你的二少奶奶是去上海,去寻自己的丈夫了,你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这男人身边怎么能长久没有女人呢?” 绿真哭泣着说道“我就莫名的难过,我这心就莫名的难受,为啥我就这么担心?” 安容顺从床下抽出一个木匣子,道“这里还有一百个大洋,是咱们家里最后的钱财,还是上次你们从上海回来,将那一千大洋剩下的八百大洋还给单凯时,单凯执意让留下的一百个。” 林纪香从中取出五十个大洋,道“这五十个大洋足够我们寻到桐卓了。” 安容顺忧虑道“你们若是和桐卓在一起,万一杨家人知道桐卓在上海,由桐卓再寻到夜思怎么办?” 林纪楠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 “三官堂桥曹家渡的曹唯汉曾与我有过几次交往,此人虽不是官宦富贾,但极为义气,他在曹家渡专门做弄堂的,你们可去寻他,求他暂时借一处房子安顿下来。 水芸去寻桐卓,纪香,你们就暂时住在曹家渡吧。” …… 午夜,梨子江。 穆非和奇峰费尽气力将一条停靠在岸边的小小驳船的绳子解开了。 穆非朝众人笑道“时间太急迫,我会寻机会给这船主一些钱财做补偿。” 林纪香、孟水芸、林夜思、秋嫂几人坐在驳船里。 林夜思怀里抱着宝儿,秋嫂怀里抱着小酒儿。 奇峰站在船尾用力划起船桨。 小小的驳船在清冷的月光下幽幽地朝远方飘去。 林纪楠肃穆地站立在江岸边。 这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看着小小驳船消失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容顺用丝巾捂住嘴,孟木娘搀扶着安容顺。 众人均是泪奔。 江水依依。 小小的驳船平稳地漂浮在江面上。 两岸的山峦,树木,一切都是青冷之色。 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孟水芸,这个曾经的乡下丫头内心百感交集。 真的就这样离开云水了吗? 真的就这样离开荷塘村了吗? 想到那个遥远的上海,眼前忽然浮现那个霸道而又温柔的男子的形象。 无数的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个丈夫,是的,这个在众人眼里的“契约丈夫”。 没有婚书,没有拜完堂。 回头看着已经熟睡的林夜思,林纪香等人, 孟水芸,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露出无暇的微笑。 虽无婚书,但这些早已与自己心神交融,骨血交融的人就是自己的真正家人。 孟水芸拿过一条被子轻轻盖在众人的身上。 静寂的夜里只有船桨拨动江水的声音,偶有秋嫂的鼾声。 奇峰坐在船尾,用力划动着船桨。 夜风吹动着他的头发,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脸肃穆。 林家经历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 对许茹宝的仇恨,对现实的无奈常常让他懊恼。 看着小船前进的方向,这个年满二十的小伙子暗暗发誓,定要保护好这些不是骨血,胜似骨血的家人。 梳着油光光辫子的小酒儿翻了个身,清冷的月光下,这个小小的女娃娃柔美的很。 让人恍惚看到那个美艳的骄傲的,而又任性的女子。 孟水芸搂住这个小小的女娃娃沉沉的睡去。 …… 三官堂桥曹家渡。 众人站在码头,愣了。 这偌大的棚户区和弄堂足足让人花了眼。 无数穿着工服的人穿梭在弄堂里,无数赤裸上身的汉子从棚户区里走出。 众多的手举木牌的招工的人在各个弄堂口或蹲或站。 见孟水芸等人走来,一个消瘦的,身穿白色褂子的男人迎了上来,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木板。 男人将木板举了起来,道“你们也是逃过来的吧?怎么样,做工不?一个月一个大洋。” 众多招工的人围拢过来。 林纪香看着众人,道“你们知道曹唯汉住在哪里吗?” 不料这一句“曹唯汉”立即让本热情无比的众人散了去。 有人恼恨地边走边道“娘的,来个找晦气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林纪香带着众人茫然地看向四周。 “找那死鬼做什么?”一个女人道。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身穿黑色镂空旗袍的女人,口中叼着一根长长的烟袋锅,缓步从一辆黄包车里走出。 女人嘴唇上那一颗又黑又大的黑痣让女人看上去刁蛮无比。 …… 第一百九十章 曹家渡 …… 女人手指上戴着三个金灿灿的戒指。 眼见女人从黄包车里走下,众多的男人灿灿地涌了过来。 有人点头哈腰道“黄姑好——” “啪——”女人抬手照着那人的后脑勺猛然一掌。 “下作胚,刮皮,整日不做事儿,靠老婆养的软饭蛋,我黄书芬不希罕你的马屁,再不把房钱交上,就给老娘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一个男人的笑容僵住了,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铜板。 自称黄书芬的女人握着长长的烟袋锅一步步朝那男人走去,就在男人抬脚要跑之际,女人抓起烟袋锅狠狠砸在那男人的手腕上,一把铜板散落一地。 男人委屈地朝后退去。 黄书芬的手指猛烈地戳在男人的额头上,大骂道“你以为自己读过几年书就有多大本事?既然住在我曹家渡,就要有曹家渡人的样子。拿着这些铜板做什么?是想去吃酒?还是想去吟诗做对?再不把房租交上来,我下次直接把你丢到黄浦江里。” 女人用长长的烟袋锅一指那些本灿灿的人,道“你们这些穷鬼,要不是老娘好心收留你们,你们早就见了阎王,你们不要觉得我黄书芬是没了男人的女人就好欺负,我要想收拾你们,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众人诺诺地离去。 孟水芸惊诧地看着这个高声呼喝的女人。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有气势,可以连声辱骂的女人。 黄书芬显然看出了孟水芸眼中的惊诧。 “怎么?我这样子是不是很粗鲁?”黄书芬走了过来。 孟水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黄书芬将长长的烟袋锅放进嘴里,围绕着众人转了几圈。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流民,为何来此,又为何要寻曹唯汉?” 林纪香朝黄书芬施礼道“我们想找曹唯汉借套房子暂住,听说他在这一带专门做弄堂的。” 黄书芬的眼眉挑了挑,道“你们跟他有交情?” 林纪香拿出那封林纪楠的书信,道“吾兄曾和曹大哥有过交情。” 黄书芬仰天嗤笑一声。 “你们跟我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这个叼着长长烟袋锅的女人是个何等人物。 跟在女人身后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棚户区,绕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又脏又破的院落前。 院墙外堆积了大量的垃圾,远远就可闻见强烈的臭味。几条臭水沟绕过院墙流向一条暗河。 又低又矮的棚子,四处漏风的墙壁,坍塌大半的院墙。 “一个月一个大洋,一年十五个大洋。”黄书芬举起了手指。 林纪香愤恨道“就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房子,你这是明抢啊。” 奇峰道“一个月一个大洋,那就是十二个大洋,你缘何要要十五个大洋?你又是什么人?” 黄书芬嘲弄地看着众人,道“我是什么人?整个曹家渡的弄堂和棚户都是我的,我黄书芬家祖祖辈辈就是做弄堂的。嫌弃这房子破?知道上海一天要涌入多少流民吗? 整个上海,每个工厂都有工人住在我曹家渡。十个工人有一个是我曹家渡的。 我要你们十五个大洋,那是因为你们这些穷鬼跑路很容易,我这已算厚道了。” 林纪香看看疲倦的众人,道“暂时先安顿下来吧。” 林纪香将十五个大洋递给黄书芬。 奇峰道“你不给个什么契约?” 黄书芬无比嘲弄地看着奇峰,道“傻了吧,你?乡巴佬。小瘪三,小八腊子,打听打听,不说曹家渡,就是整个上海滩,我黄书芬说话那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 用了半日,众人将这个脏乱的小院彻底打扫出来。 奇峰将堆积在西面院墙外的垃圾全部清理干净,臭水沟也被拓宽。 孟水芸好奇地看着一墙之隔的另一户人家。 整整一下午,没有人出入这个院落。不大的院落里,一个老太太躺在一个躺椅上,躺椅旁边放着一个简陋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两个馍馍和一个被磨得又亮又黑的葫芦。想必那葫芦里装满了清水。 院墙低矮,只及人的胸部。 老太太瞪着吃惊的眼睛看着孟水芸。 “婆婆——”孟水芸朝老人微笑道。 秋嫂抱着酒儿走了过来,小酒儿看着老太太咯咯地笑。 眼泪顺着老太太的眼角流了出来。 老太太转过头,仰望着天空,长长地叹息着。 傍晚的天开始落起雨来。 孟水芸诧异的看着老太太,一个人独自躺着,完全没有起身躲避落雨的意思。 忽然,孟水芸明白过来,这定然是一个瘫痪的老人。 “奇峰——”孟水芸喊到。 在众人的努力下,老太太被奇峰背进了这套刚刚租用的房子里。 老人被放在收拾干净的床铺上。 雨水击打着窗户。 老人扭头看着窗外的落雨,低声道“谢谢——” 众人又惊又喜。之前老人一言不发,众人均以为这个老人不能言语。 秋嫂为老人端来一碗热汤面,林纪香拿起汤勺一点点地喂着老人。 老人时而看看孟水芸,时而看看小酒儿。 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众人不解。 忽听有人在外面大喊“娘——娘——” 奇峰推开房门,一个消瘦的驼背的男人站在隔壁的院子里顶着冬雨大喊着。 “兄弟,婶子在这里。”奇峰道。 那男人看着奇峰,眼泪喷涌而出,几步跑了过来。 当看到躺在床铺上的老太太,男人嚎哭道“娘——” 片刻后,男人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我还得去上工,我是临时跑出来的,我看这天下雨了。我娘,我先背回去。” 不等众人言语,男人将老太太背在身上出了屋子,孤独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不多时就看到男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在蒙蒙冬雨中奔跑着。 众人对这对母子均是好奇。 午夜,有女人的叫骂声响起。 众人挑开窗帘朝外望去,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回来了,之前那男人跟在女人的身后,任凭女子尖利的叫骂。 许是发现隔壁院子住进了人,女人的叫骂声明显小了许多。 从女人的叫骂声中,孟水芸已然明白这一家人的大概。 女人叫翠荣,男人叫周狗子,那两个孩子一个叫周淳其,一个叫周淳亚。女人在一家纺织厂做女工,男人在一家鞋厂做工,两个孩子跟在女人的身边。 因为落雨,男人中途跑回家,耽误了工作,被工头扣了一天的工钱。 女人得知后心疼到不能自持。 “雨浇了又怎么?咱娘命硬着呢,大火都烧不死。周狗子,你这一天白干——” 忽然传来男人暴怒的声音。 “老子现在就掐死你,你这个只知道唠叨的恶婆娘。我娘除了吃点喝点,哪一样拖累你了?” 女人尖利地哭嚎起来。 “天杀的,杀人了——” …… 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拄着拐杖从灰色的大楼里走了出来,有人将车门打开。 林桐卓忽然回过头来,朝远处看去。 穿着紧身洋裙的吴慕青焦急道“快走吧,宋老板几个已经到了。” 林桐卓有些茫然,终究是弯腰坐上汽车。 汽车开走了。 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从灰色大楼的一个粗大廊柱后走了出来。 来上海已有数日,每日林纪香都要带着自己来寻林桐卓,但终究是被自己劝下了。 日思夜想,为何近在咫尺,却不敢向前唤一声“桐卓”? 孟水芸将手从袖管里拿出。 久久地看着这双缠裹了纱布的手,这个茫然的女子转过身子,一步步按照原路朝回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繁华的街市,琳琅满目的橱窗。 这个女子孤独地走在人群中。 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桐卓是要干大事的,现在我这个样子,他见了一定会心痛。”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个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辆汽车正冲向自己。 汽车嘎然而止,一人探出头来,刚想高声呵斥,突然那人停住了,嘴巴呈一个大大的“o”字形。 “水芸——”那人兴奋地招呼道。 孟水芸看着这个男子,只觉得这男人面容生得像玉一样俊美,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玉面男人有些失望地说道“真的把我忘记了?不是吧?” “兰园——”玉面男人提醒道。 男人终究是急了。 “我是卢筱嘉啊。” 孟水芸恍然想起,是了,这男人不就是那个沿着河岸不断叫嚷自己名字的痴傻男人吗? 卢筱嘉从车上跳下几步跑了过来,激动地将手伸了过来。 忽然,卢筱嘉愣住了。 “水芸,你的手——” 孟水芸朝卢筱嘉勉强一笑,道“受了些伤。” “我看看——”卢筱嘉关切地伸出手来。 就在孟水芸要将手缩回来时,镁光灯的闪烁让两人一惊。 寻着灯光方向望去,哪里有人? 卢筱嘉安慰地说道“小报记者。” …… 云龙湖茶楼。 吴慕青表情失望地仔细地看着一叠照片。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低声道“小姐,自从上次孟水芸跟着林纪楠来上海寻医,您让我跟踪她,我这都盯了一个月了,也没看出什么啊。我倒觉得她真没什么。” 吴慕青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小个子。 “我伯父要你来做什么的?”女子问道。 小个子喝了一口茶水,道“保护您啊。” “那你就别废话,继续盯着。” 小个子为难道“小姐,之前突然跳出个杨长宁的小姨太的两手下绑架林夜思,现在又蹦出个卢筱嘉,您知道卢筱嘉可是浙江都督卢永祥的儿子。 我怕继续盯下去,万一被卢筱嘉发现,他再误解是大帅的用意。” 吴慕青调侃道“除非你是叛徒,否则没人知道你是我伯父的手下。” 小个子尴尬地笑道“我怎么可能背叛大帅呢。”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容易受伤的女人 二月,曹家渡。 一个身穿淡粉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缓步行走在古老的弄堂里。 曹家渡的弄堂是性感的,有着肌肤相亲的温情,有着触手可及的凉和暖。 每一处都透着人间最重的私心,这私心流露出来就是烟火人气。 孩童们在里弄里奔跑着,嬉戏着。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精美的玩具,却有着最真最甜的笑容。 老人们坐在弄堂口晒着太阳,手里捧着小手炉。 身穿工服的女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男人们赤裸上身,无论是褂子还是工服都被随意地搭在肩头。 女人们,男人们端着木盆,穿着拖鞋排着长队等待在澡堂外,等待着一天的沐浴。 理发店的门口聚集了许多老者,老者们的面庞上皆带着安然的神情。 小贩们肩挑青菜穿梭在里弄里,货郎们起劲摇晃着拨浪鼓大叫着“洋货啊——” 里弄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招贴画,有卖清凉油的,有卖女士胭脂的,也有卖专治花柳病的神药的。每一幅招贴画都毫无例外的画着身穿旗袍的女人,女人必然扭捏着露出白皙的大腿。 茶楼,酒肆,客栈,甚至是卖汤包的小摊子都是这样井然有序,一切是这样温和,让人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和煦。 眼前是一座白色的三层洋楼,这栋白色洋楼是整个曹家渡最豪华最新的楼。 大理石的门柱上镶嵌着一个古铜色的小牌子,小牌子上书几个字“曹公馆”。 在这栋三层洋楼的天台上,一个身穿黑色镂空旗袍的女人安逸地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 三个金光闪闪的大戒指给女人平添了几分土豪之气。 女人身后站立着二十多个身穿白色褂子的粗壮的男人,每个男人的眉眼间都是最真的臣服。 女人一手拿着长长的烟袋锅,一手举着一杯红色的葡萄酒,阳光下,那杯红色葡萄酒透着迷人的光泽。 孟水芸抬头看着这个曹家渡的实际统治者,这个被人称呼为“黄姑”的女人,为何心底会对这个女人有着莫名的心疼之情? 黄书芬举起酒杯冲孟水芸点了点头,这个骂功了得的女人的嘴角的笑却有几分苦涩。 孟水芸正要低头前行,几辆黑色汽车疾驰而来。 十几个黑衣人呼啸着从车里钻了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面色阴冷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女子扫了孟水芸一眼,转身走向那两扇铜制大门。 站在大门前的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正要阻止,女子猛然抬手,一把枪抵在一人的头上,呵斥道“我曹十花回自己家还要你们这帮狗奴才同意?” 黄书芬站在三层洋楼的楼顶大声道“让她进来——” 众人呼啦啦地涌了进去。 孟水芸骇然地停住了脚步。 从翠荣的嘴里,孟水芸已然知道这黄书芬就是曹家渡最大帮派曹家帮的大当家的,而这个戴墨镜的女子曹十花就是曹家帮的老帮主曹唯汉的唯一女儿。 曹家渡住着大量流民,这些从四面八方涌入上海的流民成了上海各类工厂主要的工人来源。 曹唯汉家世代在曹家渡做弄堂,收取房租,地租。 与其他包租公不同,曹唯汉为人极具江湖义气,又对穷人有着天然的同情心,因此越来越多的流民投奔到此,曹唯汉尽力给每人一张席子,一口饭。 久而久之,曹家渡形成了以曹唯汉为首的曹家帮。与其他帮派不同,曹家帮从不扰民,更不干惹人愤恨的事情,深得穷苦百姓的热爱。 居住在曹家渡的人分布在上海各类工厂中,其中尤其以日本人的工厂为多。 工人们与工厂主时有纠纷,时有矛盾。上海爆发过的几次罢工中,曹家渡的人多有出现。 各类工厂主,尤其是日本人的工厂多次派人来笼络曹唯汉,希望曹唯汉成为工厂主的代表,以帮助工厂方面镇压,监视工人们,曹唯汉严词拒绝。 曹唯汉逐渐成为各类工厂主,尤其是日本人的眼中钉。 就在八个月前,有曹家渡的工人在日本人的工厂中因工死亡,工厂方草草掩埋,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和抚恤,这激怒了工人们。 工人们与日本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巡警房扣押了大量工人。 曹唯汉出面与日本人谈判,为不进一步激化矛盾,工人们被释放。 第二日,人们发现曹唯汉死在黄浦江里,身中百枪。 曹家渡的人被激怒,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黄书芬,曹唯汉的继室,遗霜,力排众议,压制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怒火。 曹唯汉的死如同静寂的河流,没有多少浪花。 黄书芬这个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女人迅速成为曹家帮的帮主,她每日里拿着曹唯汉留下的长长的烟袋锅在里弄里穿梭。 人们渐渐喜欢上这个风风火火,骂骂咧咧的女人。 比之曹唯汉,她没有更多的大义凛然,却有着更多的体己体人。 她严禁日本人的工厂在曹家渡招工,任何人如果进入日本人的工厂做工,会立即被丢出曹家渡。 每一户住进曹家渡的人家都会得到黄书芬的关注和照顾,黄书芬最痛恨懒人,凡是男人不做工者,多则两月,少则一月便会被丢出曹家渡。 对于女人,黄书芬则更为宽容和体贴。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曹家渡,黄书芬愈发感觉到力不从心。她本是一个吴侬软语的女子,生生被推到这个大帮派的舞台上,每日将自己武装成一个刁蛮之相的女人。 尽管这个女人得了曹家渡的每一个人的喜爱和佩服,却始终得不到一个人的原谅和理解。 曹十花,曹唯汉和前妻的女儿,曹十花的母亲离奇病故,坊间传言是黄书芬下的毒手。 曹十花痛恨这个在自己母亲病故的第二个月就进入曹家的女人。 曹唯汉的被刺身亡,黄书芬的快速上位终于让这个二十岁的女子爆发了。 曹十花带人多次搅扰黄书芬和曹家渡,但都被黄书芬制止了。 忽然一声枪响,孟水芸骇然地回头望去。 曹十花带着人从曹公馆里冲了出来,曹十花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十几辆汽车一溜烟的开走了。 这一枪让整个曹家渡的人朝曹公馆跑来。 空旷的三层洋楼的平台看不见一个人影。 众人焦急,有人大喊着“黄姑——” 有人落泪,有人唉声叹气。 人山人海中,一个人挤到孟水芸身边,道“水芸,我终于找到你了。上次你不告诉我地址,我这不也寻来了?” 来人是卢筱嘉。 忽然人们爆发出惊喜的呼声。 孟水芸抬头望去,一个身穿黑色镂空旗袍的女人走上三层洋楼的顶楼,女人缓缓坐到藤椅上。 有人弯腰将那长长的烟袋锅里的烟丝点燃。 女人横眉立目地朝众人吼道“都是一帮下作的小八腊子,还不滚去做事?不要吃饭?不要养老婆?我黄书芬不是菩萨,哪一个不交房租地租,就彻底给我滚蛋。” 众人惊喜地涌出泪水,女人们更是捂住嘴巴低声哭泣。 众人散去。 卢筱嘉看着那个遥远地,坐在顶楼的女人,道“她受伤了,她的右胳膊中弹了。” 孟水芸吃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卢筱嘉低头看着这个温婉的女子,道“因为她和你一样都是容易受伤的女人。” 空旷的场地上只站着卢筱嘉和孟水芸。 黄书芬艰难地站起身来,踉跄地朝楼下走去。 孟水芸看着这个表面刚强,内心柔弱的女人的背影,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这个骂功了得的女子对曹家渡人的意义。 几日前相遇时,卢筱嘉曾提出赠送孟水芸一套宅子,让众人搬过去居住,被孟水芸拒绝了。 卢筱嘉说要寻几位医术精湛的医生救治孟水芸的手,也被孟水芸拒绝了。 卢筱嘉气愤地说要去找林桐卓算账,被孟水芸严厉制止了。孟水芸说这是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黄书芬的背影消失了,孟水芸低下头哀伤地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卢筱嘉不发一言地跟在她的身后。 路灯下,两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不知走了多久,卢筱嘉突然大喊道“水芸,不要再自怨自艾了,没有人因为你的手会觉得你是个拖累,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手觉得你不再美丽,既然你选择了林桐卓,你就该相信他,你更应该相信你自己。” 见孟水芸依旧低着头哀伤地前行,卢筱嘉猛然抓住孟水芸的两只胳膊,大吼道“那个总是浮现着自信笑容的孟水芸哪里去了?无论是林桐卓,还是我,我们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手,你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自信些?你究竟怕什么?” 孟水芸的眼泪流了出来,乞求道“求您,放手。” 卢筱嘉心疼地看着这个小女子,缓缓地松开了双手。 孟水芸用袖子将眼泪擦干,继续朝前走去。 卢筱嘉看着孟水芸的背影,流着眼泪,大吼道“孟水芸,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恨你,为什么你会是这样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你的刚强,你的自信都哪里去了?” 孟水芸停住了脚步,肩膀兀自抖动着。 卢筱嘉心疼地捂住胸口,大声道“你不敢去见林桐卓,你不想让人去寻他来,真相只有一个,你害怕,你害怕失去他,你太爱他了—— 既然这么爱着他,为什么不和他相守?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人更心痛。你太自私了,你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受伤,却让林桐卓做着无情的人。” 落雨了。 浑身湿漉漉的卢筱嘉用手指着孟水芸的背影,大吼道“你自私,你太自私了,你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孟水芸心痛地捂住胸口,道“如果是朋友,就不要继续说了。” 卢筱嘉愤恨地脱掉上衣,狠狠摔在地上,道“我卢筱嘉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是个懦夫,你连自己都不能正视,如何会对朋友付出一切?我恨你,是我错看了你,我的孟水芸死了。那个自信的孟水芸死了。” 孟水芸没有想到一直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卢筱嘉会说出这样的话,直刺自己的内心。 她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心痛。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直戳我的真心?” 这个哀伤的女子哭泣着在落雨中奔跑而去。 想到孟水芸的双手,卢筱嘉心痛地跌坐在地上。 在这个都督府第一大少爷的心里,孟水芸就是深山幽谷里最美最真的一朵兰花。 踏遍了万水千山,终于寻到这样一朵高洁,散发着淡淡清香之气的兰中仙品。 即使不能拥有,但他希望能够远观。 折了枝条的兰花让他的心无比疼痛,他是如此无力。 卢筱嘉站起身来,浑身湿漉漉地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是如此颓然,失望,落寞。 远远的一栋白色洋楼里,一个女人默默看着这一切。 女人的右胳膊绑着绷带,鲜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上海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将一千个大洋放到桌子上。 “带着这个,另外再按照我这单子上记的,去采买些礼品,带着,去云水。” 小伙计李生贵捧起大洋和单子走了出去。 李生贵径直去了吴慕青的办公室。 吴慕青赞许地看着李生贵,短短月余,这个从乡下寻来的小伙子就机灵无比。 吴慕青拿着一支钢笔,坐在柔软舒适的皮椅上,微笑道“尽管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便是。” 李生贵朝吴慕青俯身,道“是——” 吴慕青走到墙壁处,将脸庞贴到墙壁上。 一墙之隔,就是那个自己苦苦寻觅,苦苦追求的王子。 吴慕青心痛地捂住胸口。 只当是信手拈来,当真跟了来,却知那个柔弱的女子在这个男人心里有着无比的力量。 林桐卓穿上风衣,戴上礼帽,拿起拐杖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叫上吴慕青,他想自己出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莫名地感觉到心焦和心痛。 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所爱的那个她就在自己身边,可每次回头都是怅然。 他只当是自己太过思念,他终于承受不住,他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让二月的清风吹拂一下自己的头脑。 …… 黄浦江。 湍流不息的江水滚滚而流。 林桐卓站在江边,双手扶住栏杆。 这个青年才俊眯缝着双眼,充满激情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这个俊美的青年猛然张开双臂,仰天大喊道“水芸——” 二月的风吹动着灰色的风衣。 林桐卓将手放在胸口,似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江水听。 “水芸,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我有多心痛? 我无时无刻不想飞回云水,看看你,看看娘。 我现在开了证券所,我已经成功积累了初步的资本。 水芸,你要相信我,我终究有一天会回到云水的。” 林桐卓将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啊——” 二月清风夹裹着这万水千山的柔情远去。 看着滔滔江水,这个意志坚决的青年仿佛看到林家绣坊再次荣光,仿佛看到那大红的喜字。 自己所爱的她身穿大红嫁衣缓步朝自己走来。 食指轻挑,红盖头下是姣美无瑕的面庞。 忽然一人道“你这样喊有什么用呢?” 林桐卓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格子西服的玉面男人缓步朝自己走来。 玉面男人挑起眉毛看着林桐卓,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林桐卓的内心里有着本能的抵触。 男人间本能的抵触。 “你是——”林桐卓问道。 玉面男人耸肩,无辜又无奈地走到栏杆处,俯身看着江水,道“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心痛。” “你在说什么?”林桐卓诧异道。 玉面男人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林桐卓。 “你有多爱她?” 林桐卓读出玉面男人眼中的嫉妒,羡慕,无奈。 男人的本能让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是自己的竞争者,一个有着雄厚实力的竞争者。 林桐卓意志坚定地看着玉面男人,决绝地道“刻骨铭心,粉身碎骨。” 玉面男人心伤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拳击打在林桐卓的胸口。 “你是个有福气的男人。我嫉妒你——” 玉面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玉面男人的背影,林桐卓的眼泪滑落下来。 无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无数的夜里,他仰望星空,在心底说着无尽的情话。 贴着胸口放着永远是那个刺绣着紫薇花的荷包。 “水芸——” …… 曹家渡。 林纪香终于明白孟水芸是自卑自己的手,怕拖累林桐卓,才不去寻林桐卓。 林纪香叹息着对秋嫂说“等她过了自己的这个心坎再做打算吧。” 秋嫂和林夜思在家带宝儿和酒儿。 林纪香寻到一份工作,在纺织厂里做女工。 周狗子因为那日的误工被开除了,为了方便照顾周妈,周狗子和奇峰一起去黄包车车行租了车子,成了黄包车车夫。 翠荣为人太过节俭,几乎从不买些可口的青菜或水果。 两个皮包骨的孩子每天趴在院墙上朝这边张望,看着酒儿和宝儿的吃食,这两个六七岁的孩童流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情。 林夜思心疼两个孩子,便唤两个孩子过来一同吃。 久而久之,六岁的周淳其,七岁的周淳亚俨然成了林夜思的孩子。 周淳其周淳亚每日和宝儿酒儿同吃同住。 因为有秋嫂和林夜思的细心照顾,这两个皮包骨的孩童渐渐脸色红润起来。 由于有人照顾两个孩子,翠荣有更多的时间安心在工厂上工,看着两个孩子身体愈发好转,翠荣,这个泼辣小气的女人终于不再刁蛮,与周狗子的感情日益好转。 周狗子做了黄包车夫,每日可以抽时间回家看上一眼,周妈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在偌大的大上海,在这被有钱人鄙视的乡巴佬聚集的曹家渡,林周两家贫贱而又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众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自己怎么可以天天到处游荡? 看着自己斑驳的双手,弯曲的手指,这个温婉的女子内心在反复地挣扎着。 如何才能走出第一步? 每日漫步在曹家渡的里弄里,游荡在上海的街头,她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可做的活计。 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变形不能伸缩自如,连抓取都做不到。 左手可以拿起简单的重量较轻的物体。 这一日孟水芸站在一家戏院外茫然地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忽然一个孩童以极其快的速度跑来。 猝不及防,那孩童生生将孟水芸撞倒在地。 孩童挂在脖子上的装满香烟的烟架掉落在地上,香烟散落一地。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拿着棍棒冲了过来。 “你个小瘪三,以后不许来这里卖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 男人扬起棍子做了抽打的动作。 这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连忙跪地磕头,哀求道“仇三哥,我知道我不该来这地界儿,实在是我常在的那几个茶楼酒肆卖烟的人太多了。” 被称呼仇三哥的男人吼道“小六子,你卖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懂的规矩应该也都知道啊。你这些瓜娃子卖烟只能去那澡堂子,茶楼,酒肆。那里都是些乡巴佬,粗鄙的人。” 男人扬起棍子指着头上的一块巨大的霓虹灯,道“看见没?荣记大舞台,咱上海滩有名的大戏院,这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的地界儿,来这里卖烟卖花也得是长相看得过眼的女子,哪一家戏院会让你们这些生瓜蛋子的野小子进来?” 被称呼为小六子的孩子连连磕头,口中称是。 从地上摸起两盒好烟,小六子恭敬地捧给仇三哥。 仇三哥抓起那两盒香烟,将棍子夹在胳膊下,懒散无比的走了。 眼泪喷涌而出,小六子哭泣着开始拣拾地上的香烟。 见那孩子可怜,孟水芸将手从袖管里抽出,用斑驳的左手将香烟从地上拣起,一一摆放在烟架上。 眼见到孟水芸的手,小六子不禁道“没想到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小弟弟,你一天卖香烟能得到多少?” 小六子无奈地摇头道“赚不到多少,好歹混口饭吃。” 见孟水芸沉默不语,小六子诧异道“姐姐也想卖烟吗?你若想卖烟,我倒能帮你。甭管是从哪里拿烟,还是这价钱多少,什么地界儿好卖,我都知道。” 孟水芸无奈地摇头道“怕是卖不起来。” 小六子兴奋地搀扶起孟水芸,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仔细地看着孟水芸。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小六子猛的将摆满了香烟的烟架挂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姐姐,真好,你这个样子,可以卖烟,还可以卖花。” 小六子用手猛一指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霓虹灯,道“看见没?甭管是荣记大舞台,还是其他有名的大戏院,姐姐这个样子都定然能随意进入,自管卖烟卖花。” 孟水芸走到荣记大舞台的窗户处,看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这个温婉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呢。” 小六子走了过来,鼓励道“请给我一盒云记香烟。”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烟架里摆放的香烟,颤抖地伸出左手,轻轻拿起那盒写着云记二字的香烟。 小六子接过孟水芸递送过来的香烟,道“谢了——” 说完,小六子将几个铜板丢到烟架上。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小六子,道“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小六子裂开大嘴,嘿嘿地笑着。 孟水芸重新转过身,看着窗玻璃中的自己,眼泪流了下来。 远远的一堵墙壁后,一个玉面的男人将十个大洋给了之前那个大声吆喝的男人——仇三哥。 “以后,仇三哥和小六子多照应我这个远房妹妹。” 仇三哥连连点头。 “卢少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甭说这是您远房妹妹,那只要是您卢少爷吩咐的,咱们小的都会尽心的。” 第二日,上海滩多了一个温婉的卖花卖烟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皙,性格温和,长相甜美。 尽管只有一只左手可取物,但人人喜欢这温婉的女子。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长夜有你醉也真,让我终于找到信任,不管一切是疑问……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露兰春 荣记大舞台。 紫红色的庭廊,镂空雕花的包厢,五彩的锦色地毯。 铺着富贵吉祥桌布的八仙桌上摆放着盛开的水仙,玉石的牌九,水烟枪,散乱的大洋,云南最香的葵花籽,陕西的红心地瓜干…… 身着高档西装的贵公子,着了长袍马褂,戴着大金链子的土豪富绅,一脸沉醉的军阀政客,更有慕名而来的票友。 荣记大舞台,上海第一流氓大亨黄金荣名下的戏院。 黄金荣自幼不爱读书,擅长与地痞流氓交往。 为了加强租界内的治安,法国驻沪总领事白早脱和公董局总董白尔研究决定招募120名华人巡捕。黄金荣曾当过裱画匠,后又在上海县衙门里做过一阵子捕快,这时黄金荣听说进了巡捕房当巡捕能吃香喝辣、前途无量,他不甘寂寞,便决定去碰碰运气。这一年,他才22岁。 他来到设在公馆马路法租界总巡捕房报名应试。也许是他那强壮的身体占了便宜,他居然给录用了。进了巡捕房后,黄金荣就跟着法国巡捕的屁股后面,挨家挨户去征收“地皮捐”、“房屋捐”,还要到越界筑路区为新建的房屋订租界的门牌号码。在这些工作中,他表现得格外卖力,还参与镇压那些不愿意动迁的农户、坟主和抗议加捐的小东主活动。 由此,他就被警务总监看中,一下就由华捕提升为便衣,也就是包打听。提拔后的黄金荣被派差到十六铺一带活动。这时候的他,一身便装,成天地泡在茶馆店里,喝喝茶、吹吹牛,从中收集情报,联络眼线,也算是一项工作。 莫看黄金荣人长得五大三粗,但脑子蛮活络。他用“黑吃黑”、“一码克一码”的手法,网罗了一批“三光码子”,即那些惯偷、惯盗、惯骗分子给他提供各类情报,破了一些案子。另外,他还制造假象,用贼喊捉贼的办法提高自己的威信。 尽管黄金荣从未拜过老头子、开过香堂,是个“空子”,他却凭借着势大力大而自称为“天字辈”青帮老大。当时,上海滩青帮最高辈分为“大”字辈。黄金荣利用手里的权,贩卖鸦片、开设赌场、合伙开跑狗场等,不到几年就成为上海滩里的头号大亨。 露兰春本是黄金荣门生张师的养女,常来黄公馆串门,平日也喜欢去听戏。她生得聪明伶俐,没多久就学会几句老生戏和青衣。五十多岁的黄金荣对露兰春一见倾心,决定要捧她出道。 黄金荣对此不遗余力,一连两个月,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又甩出大叠银洋,要各报馆不惜工本地捧露兰春。他还亲自为她张罗演主角、灌唱片。一时间,上海各大小报纸上纷纷刊出露兰春的俏影玉照。她的名声压倒了上海红伶小金玲和粉菊花。 一声大喝,几个刀马旦排着长队随着锣声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鼓掌。 今日上演的是《宏碧缘》,是由小说《绿牡丹全传》编排。 随着鸣锣,一身青装的女老生缓步走了出来,这老生咿呀一阵唱念,直惹得众人叫好。 扮演《宏碧缘》的主角骆宏勋的正是露兰春,荣记大舞台的当家台柱。 众人沉浸在露兰春的唱腔中。 吐字发音,行腔用气,从头到尾都是一气呵成,收尾干净利落。举重若轻,毫无有“尖、挤、虚、拙”之弊。 尽管一身老生的扮相,却丝毫掩盖不住露兰春本身的美丽,娇柔。 一众看客直看得心尖疼。 但众人均知此女是黄金荣看中的女人,众人也只好艳羡而无可奈何。 露兰春站在戏台中央轻甩云袖,柔弱翻转折腰,生生一个美。 这个幼年时到处流浪,八岁时父亲病故,九岁进入继父家过着寄人篱下日子的二十二岁的女子用眼角的余光将台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经历坎坷,一朝得以站在这戏台上,得到“高人”提携,怎可轻易失去这个机会? 忽然台下似有骚动。 难不成是黄金荣来了? 露兰春在缓步小走时朝台下看去。 原来是一个卖花卖烟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女子皮肤白皙,面庞柔美,一双大眼睛流露着和善之情。 露兰春藏在云袖中的手指狠狠掐在一起。 对于这个卖烟女子,露兰春早已注意到。 七天前,此女第一次来卖烟,惹得众人纷纷捧场,自己念她是一个可怜人,双手有残疾,也便由着她来。 不想却有一众票友专门为寻此女而早早等在荣记大舞台,就为专门从她手中买上一包烟或买上一束花。 露兰春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最可恨有人为了捧此女的场,竟然从此女手中买了鲜花,转而再投掷到台上。 自己这个以文戏功底扎实享誉上海的京剧名角怎么可以接受没有诚意的“鲜花”? …… “来包香烟。”一个穿着马褂的富家子弟面带微笑地说道。 孟水芸低声问道“先生要哪一种?我这里有一品香、玉堂春、影星、红妹、大众……” 那富家子弟将一个大洋放进烟架,道“一品香。” 这个温婉的女子拿起一包一品香递于那富家子弟。 孟水芸正待将钱找于那人,那人一笑道“其他的做打赏了。” 有一人道“我要束百合——” 孟水芸执意将其余的钱找于那富家子弟,正待去拿花给刚才那寻花人,只听一声高喝“哎呦,黄老板,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众人均回头望去,一个五十岁的发福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发福男人一双眼睛根本没有看向众人,只盯着戏台上的露兰春。 来人正是上海第一大亨黄金荣。 也卖了一些日子的香烟,出入几大戏院,孟水芸早已听说此人的名号。 孟水芸将花递送给之前那人,刚要转身悄悄走到戏院角落里,不料眼神凌厉的黄金荣早已看到她。 黄金荣挑起长袍,缓步朝孟水芸走来。 “我要‘玛利亚’。”黄金荣面含微笑道。 孟水芸惊骇地看着这个让整个上海震上三震的第一大流氓头子。 “先生,没有‘玛利亚’。” “可有‘扶郎’?”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这边。 孟水芸低下头,道“我这里只有红玫瑰、郁金香、马蹄莲、白百合。” 黄金荣哈哈大笑道“早听说我戏院来一位惹得众人喜欢的卖花姑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黄金荣猛一拍巴掌,道“姑娘今后尽管来此,我黄金荣喜欢。” “喜欢”二字被重重加强。 黄金荣抓起一束红玫瑰,随手放下一个大洋。 这个富态的老男人将鼻子放进红玫瑰花中深深地呼吸着。 意味深长道“香——”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黄金荣哈哈大笑着手捧红玫瑰转身走向戏台。 人们纷纷回转身子,人们早已忘记戏台上那个上海第一京剧名伶。 露兰春内心发冷,但面容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 云袖中,指甲早已掐破了皮肤。 “荣叔,可是有些日子没有来——”露兰春俯身接过那束红玫瑰,温柔地说道。 黄金荣伸手轻轻拍了拍露兰春的手背,道“有你在,我怎么能不来?” 黄金荣转过身子走向那个专门为他留的专座。 巨大的八仙桌子上摆放了大量的上海小吃。 黄金荣将手放在桌子上,随着露兰春的演唱,五根粗壮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扣桌面。 众人渐渐沉浸在露兰春的演唱中。 黄金荣似有些累了,轻抚额头时,这个富态的老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温婉的卖烟卖花的姑娘早已不见。 一丝怅然若失浮现在黄金荣的眼眸中。 露兰春是一个何等聪慧的女子,站在戏台上,尽管口中唱着铿锵的唱词,但场下的一切早已尽收眼底。 …… 后台。 “啪——”一根簪子被狠狠摔在梳妆台上。 露兰春气恼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二十二岁的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上海滩站稳脚跟,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贵人捧上天,怎么会轻易再堕入尘埃? 自己九岁学艺,十四岁登台,一路辗转流浪,吃尽人间苦头,怎么可以输给一个手有残疾的卖烟的女子? 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走了过来,低声道“那女子每天要走上四五个戏院,想必此时是在上海大戏院呢。” 露兰春用手挑起白色的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那男人弯腰朝露兰春拱手,道“匀亭去了。” 说完,男人走了。 …… 午夜,上海大戏院。 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已走散。 孟水芸站在上海大戏院门前的平台上,高兴地整理着烟架。 她细心地将一个个铜板拿起,一一放进随身背的一个土布挎包里。 长此以往,一个月自己定然能赚上两个大洋。 还有一束白百合没有卖掉,今夜得了许多钱,这小小的一束白百合就当作奖励自己的礼物吧。 想到这里,这个温婉的,从来与人无争的女子将那束白百合拿了起来。 霓虹灯下的白百合变换着色彩,时而红艳,时而青绿…… 温和甜美的笑容洋溢在这个女子的脸上。 久违的笑容,甘甜的笑容。 尽管众人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出入戏院,但拗不住她的恳求,也想着让她早日建立自己的自信,众人也就允她出来。 众人约好,每日夜里,孟水芸最后来的戏院是上海大戏院。 散场后,奇峰会拉着黄包车来这里寻孟水芸。 为何此时还不见奇峰的身影? 孟水芸有些心焦地朝远处望去。 忽然,两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几个黑衣人迅速从车里跑了出来。 一切太过突然,来不及思考。 不等孟水芸惊叫出来,几个黑衣人早已将这个小女子的嘴捂住,胳膊捆束上。 孟水芸被狠狠丢在汽车后座上,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子道“梅家弄——” 两辆汽车朝梅家弄开去。 被蹂躏的白百合在凄冷的夜风中摇曳着。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偷偷的再生 梅家弄。 清冷的月色中,孟水芸被从汽车里拖了出来。 几个男人拖着孟水芸行走在脏水横流的里弄里。 不知有多久,这个手有残疾的女子被狠狠丢在地上。 孟水芸挣扎着抬起头来,眼前是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冷漠,犹如死尸般冷漠。 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缓步朝孟水芸走来。 男人蹲下身子,用细长的柔白的手指轻轻挑起孟水芸的下巴。 借着蒙胧的月光,孟水芸看向这个男人。 男人的面庞上还残留着一丝胭脂红。 看男人的眉眼,孟水芸忽然想起荣记大舞台里那个唱武生的男子。 是了,这人就是露兰春的大师兄赵匀亭。 一切明了。 就在今夜,黄金荣亲自走上前来买花,这个小女子就已感觉到戏台上露兰春露出了敌意。 自己早已决定再不到荣记大舞台卖烟卖花。 熟料灾难来得如此快。 “啪——”一记巴掌狠狠抽在孟水芸的脸上。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此吗?”赵匀亭问道。 见孟水芸不言语,赵匀亭狠狠抓住孟水芸的头发,猛然一拽。 头皮似撕裂般的疼痛。 眼泪几乎要涌出。 孟水芸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自己本无错,为何要承受这一切?又为何要向眼前这个凶狠的男人讨饶? 赵匀亭伸手轻轻撩拨着孟水芸的头发,道“你碍眼了——” “啪——” 一把折叠的匕首伸展开来。 月光下,匕首发出骇人的寒光。 “我若割花你这张漂亮的脸,你就再不能出入戏院——”赵匀亭发出让人恐怖的笑声。 匕首冰冷的刀锋轻轻地贴着孟水芸的脸庞游走着。 细长柔白的手指朝孟水芸的衣襟里伸去。 孟水芸愤恨地看向这个唱武生的男子。 赵匀亭手一哆嗦。 眼前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子已然看出自己内心的小算盘。 自己借着为师妹露兰春出头之机趁机想霸占这个让众人喜欢的小女子。 赵匀亭羞愤地猛然扯住孟水芸的衣襟用力一拽。 白色的内衣露了出来,隐约可见内里那红色的小肚兜。 赵匀亭的双手开始颤抖。 这样的好事怎么可以让跟随自己的众人看到? 赵匀亭看向四周,刚想喝令众人退下,却看着一个女子正缓步朝自己走来。 那些跟随自己的男子早已倒在地上,每人皆被捂住了嘴巴,双手被捆束。 这一切发生的是这样突然,悄无声息。 赵匀亭骇然地站了起来。 一记烟袋锅狠狠砸在赵匀亭的脸颊上。 “黄姑——”赵匀亭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黄书芬无比蔑视地看着这个在上海小有名气的武生。 戴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戒指的手狠狠掐在赵匀亭的脖子上。 “我的人,你也敢动?”黄书芬冷冷道。 赵匀亭浑身打颤地说道“黄姑,我不知道这丫头是你的人。您,您看在黄大老板的面子上饶了我吧。咋说咱们也是拐着弯的亲戚。” “呸——”一口痰狠狠吐在赵匀亭的鼻子上。 “哪一个跟你是亲戚?” 赵匀亭诺诺道“我那小师妹就要嫁给黄金荣黄大老板,您和黄老板好歹是亲戚——” 这一声“亲戚”让黄书芬彻底暴怒。 指甲狠狠陷入赵匀亭的肉中。 “你可以死了——”黄书芬将手收了回来。 几个穿着白色褂子的男人涌了过来,不等赵匀亭反抗,几人几个动作便将这个上海滩第一武生按倒在地上。 一人拾起那把折叠匕首。 一记寒光,一只耳朵被切掉。 被堵住嘴巴的赵匀亭几乎昏死过去,不等他发出叫喊,又一记寒光,又一只耳朵被切掉。 鲜血流淌在地上。 黄书芬蹲下身子,用长长的烟袋锅挑起赵匀亭的下巴,道“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说我是黄金荣的亲戚,这样你会死得很惨。” 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赵匀亭连连点头。 “滚,再不要让我在上海滩看见你——”黄书芬呵斥道。 赵匀亭捂住鲜血横流的耳朵疯狂地跑了。 黄书芬回头环视那十个跟随赵匀亭而来的黑衣人。 “你们如果还想活在这世上,就从上海滩消失——” 十个黑衣人连连点头。 被捆束着双手,嘴巴里堵着破布的黑衣人疾速地跑了。 早已被赵匀亭的鲜血惊吓住的孟水芸骇然地看着黄书芬。 这个嘴唇上长了一个黑痣的女人蹲下身子,轻轻解开捆束孟水芸的绳子,用力搀扶起这个被吓傻的女子。 “把这东西拾了给狗吃——”黄书芬用高跟鞋的鞋跟拨动了一下地上那两只还温热的人耳。 一个身穿白褂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仔细地将那两只人耳用一张草纸包裹起来。 “你害怕了?”黄书芬问道。 孟水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 黄书芬拿起丝巾轻轻擦去孟水芸脸上的污秽和泪水,道“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拉起孟水芸的手,这个骂功了得的女子朝周围大声呵斥道“还不快把车开过来?都是一群小八腊子。” …… 月色中,汽车朝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开去。 身穿黑色镂空旗袍的黄书芬缓步行走在公墓中。 “你说那死鬼埋葬在哪一个坟墓里?” 紧紧跟随黄书芬身后的孟水芸骇然地看着众多的坟墓,道“水芸不知——” 走到一座无字墓碑的坟墓前,黄书芬停住了脚步。 “我死后,就把我埋葬在这座坟墓下吧。” 黄书芬回头看着孟水芸,道“拿着——” 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握在黄书芬的手里。 见孟水芸不接,这个嘴唇上长着一个黑痣的女人呵斥道“别告诉我你的左手拿不住这枪。” 不知这女人是何用意,这个温婉的女子只好伸出左手,用力拿起那把乌黑铮亮的手枪。 手枪太过沉重,险些掉落在地上。 黄书芬猛一抬孟水芸的胳膊,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 “开枪——” 孟水芸的手猛烈哆嗦起来。 “我说开枪——”黄书芬重重地命令道。 为何要自己这样做? 孟水芸摇头道“不,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开枪,我就立刻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把手枪抵在孟水芸的额头上。 清冷的月色下,森森的墓园中。 两个女子对峙着,每人手拿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 孟水芸轻轻垂下了左手。 “你我无怨无仇,我为何要开枪?你救了我,我欠你生死之情,我为何要恩将仇报?你若要开枪就开吧。” 这个温婉的女子如此淡然,宛若月色下的白百合,清冷洁白。 “咔嗒”一声,黄书芬扣动了扳机。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黄书芬,黄书芬的手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黄书芬拿起孟水芸手中的那把手枪,猛然抬手朝天一枪。 “砰——” 一声哀鸣。 一只夜鸟呼扇着翅膀从夜空中掉落下来,羽毛鲜血飘洒在空中。 眼泪从黄书芬的眼中涌了出来。 “死鬼,我找到了——” …… 曹家渡。 奇峰懊恼地大声地咆哮着。 众人哭泣着。 一个玉面男人猛一跺脚,道“哪个王八羔子敢动我的女人。” “你又在胡说——”一声温柔的带着责怪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月色下,那个温婉的女子不正是众人千呼万唤的孟水芸吗? “水芸——”众人惊喜地涌了过来。 玉面男人又惊又喜地大声道“我知道你每天去的最后一家戏院必然是上海大戏院,今日也是想去寻你,便开车去了,却见奇峰在那儿嚎啕大哭。” 奇峰眼含泪水地说道“二少奶奶你去了哪里?若是寻不见你,奇峰如何对得起二少爷?” 林纪香看着身有血迹,衣衫褴褛的孟水芸,道“水芸,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嫂哭了出声。 翠荣抹着眼泪,道“水芸,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孟水芸微笑道“谁敢欺负我?我就——” 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被举了起来。 众人骇然。 秋嫂大声嚎哭起来。 “二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我以后不去卖烟了,我找到了一份活计。以后啊,我给一个人当秘书,带枪秘书——” “是的,以后水芸就是我的贴身秘书,负责整个曹家渡的事务。” 黄书芬走了过来,月色下,这个嘴唇上有黑痣的女人看上去那么柔美,那么温和,没有一丝刁蛮。 …… 第二日。 荣记大舞台后台。 露兰春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描着青黛的眉毛。 戏班失了十一个弟子。 没有人报警,无须报警。 在这个三教九流的大上海,在这个走南闯北的戏班里,随便走了十一个人也是常事儿。 有人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啪——”露兰春狠狠将梳子摔在桌子上,呵斥道“能出什么事儿?指不定是自己跑了扯了新的草台班子。” 众人不敢言语,有谁敢得罪这个上海第一大亨看中的女人呢? 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来人将一个精美的锦缎盒子和一束玫瑰花放到露兰春面前。 露兰春将锦缎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枚闪烁着迷人光泽的大钻戒。 钻戒不稀奇,但眼前这颗20克拉的大钻戒却贵重得很。 不等露兰春问,来人俯首道“卢公子想邀请您在戏散后一同出去走走。” 露兰春走到帷幕前,顺着帷幕的缝隙看去。 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玉面男人正坐在包厢里惬意地吸着雪茄。 露兰春将大钻戒套在手指上,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人啊差了一点儿。”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桃花源记 …… 露兰春将戒指摘了下来,丢到桌子上,道“除了荣叔,我怎么能拿了其他男人的东西?” 来人诧异道“小姐——” 露兰春整理了下戏服领口,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东西退还给人家?” “我看这位卢公子面相不俗,怕来头不小。”那人忧虑道。 柔白的兰花指轻戳那人额头一下。 “你是傻了,还是瞎了?整个上海滩,还有几人有荣叔的势力大?” 那人诺诺地捧起锦缎的盒子和鲜花走了出去。 …… 《妻党同恶报》又名《莲花庵》,戏文描写了江苏富商陈光祖妻亡,有子广才及媳柳氏,续聚继室田氏。田氏与其弟密谋,窃取柳氏金钗,反诬其不贞。 广才中计,柳氏留下幼子宝宝,削发为尼。田氏为谋取家产,又欲害死光祖及宝宝。观音显圣,雷殛田氏及其弟、子三人。 深得黄派和谭派精髓的露兰春在戏台上台步矫健,音色嘹亮,功架沉稳。 许是二月天气变化莫测,这一日露兰春的嗓子略感不适。 但众人均是连连叫好,有谁敢说一声不好? 上海第一大亨黄金荣坐在专座上,怀中抱着一只德国进口的波斯猫。那波斯猫有着一双如玛瑙玉般的眼睛,似能摄人心魄般。 露兰春站在戏台上仰天一声声嘶力竭的“我的贤妻啊”的深情呼唤,倾诉着夫妻间九年的恩情,众人均能感受到那种肝肠寸断的凄凉与悲伤。 忽然,露兰春一甩云袖,唱道“今日里面容憔悴不忍相看——” 或许是走神,亦或是嗓子不舒服,这一段戏文竟唱走了板。 众人均是一愣,忽听一人高喝“好——” 人们纷纷回头看去,二楼包厢里一个玉面男子正手夹着雪茄,惬意地看着戏台上的露兰春。 露兰春正在为刚才唱走了板而尴尬,偏又遇到一人高声喝倒彩,这个深受黄金荣恩宠的上海京剧第一名伶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子猛一跺脚,扭身哭泣着跑入后台。 忽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在众人惊诧中,黄金荣狠狠将波斯猫狠狠摔在地上。 那波斯猫当场气绝。 黄金荣站起身,回头看着二楼那个正惬意吸烟的玉面男人。 “哪里冒出的不开眼的瘪三?”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男人跳起脚来朝那玉面男人叫嚣。 “砰——”黄金荣一掌将这个拍马屁的男人推倒在地。 这个五十岁的发福男人挑起长袍急速走上二楼,几个随从立即跟了上去。 玉面男人面前放着一个锦缎盒子,雪茄的烟灰被一点儿点儿磕打在那束红玫瑰上。 黄金荣一步步走向这个淡定的玉面男人。 “啪啪——”黄金荣连抽玉面男人两巴掌。 众人均以为这玉面男人定然求饶,不料玉面男人笑了。 “还不出来?”玉面男人道。 呼啦啦,五十多个黑色褂子白衬衣的男人冲了进来,将黄金荣和几个手下团团包围。 五十多把手枪齐齐上膛。 黄金荣刚想发作,一个眉眼挺阔的男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少爷——” 玉面男人站起身来,摸了摸脸颊,哈哈大笑道“诸位,你们可都是见证,我卢筱嘉可是被黄金荣当众扇了两巴掌。这算什么?” 众人一听“卢筱嘉”三字,均是大吃一惊,有胆小之人更是悄悄朝戏院的大门退去,熟料大门外早已被众多军士包围。 那眉眼挺阔的男人大声道“黄金荣刺杀卢家少爷,拿下。” 五十多个男人纷纷涌了上来。 手中无枪的黄金荣和随从立即被制服住。这个富态的上海第一大亨做梦也想不到在自己的戏院里会被浙江都督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设计抓获。 卢筱嘉将那束落满烟灰的红玫瑰插到黄金荣的衣领中,道“带走——” 一声哭嚎,露兰春从后台跑了出来,大叫道“荣叔——” 卢筱嘉冷冷地看着露兰春,道“善妒女子最为恶毒。” 露兰春看着卢筱嘉眼中的愤恨,恍然明白过来,是了,这一切都是报复。 黄金荣被推出戏院,塞进军车。五十多个身穿便衣的军士纷纷跳上车。 几辆军车一溜烟地朝上海郊外开去。 偌大戏院立时鸦雀无声,人们早已走散。 露兰春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哭泣着大喊道“快,快,去杜公馆。” …… 杜公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论语》。 男人大概三十四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却流露出这世间少有的足智多谋、隐忍薄发、坚韧不屈的气质。 男人正是一生叱咤风云,闯得猛、玩得火、斗得凶,人称“上海皇帝”的杜月笙。 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并称上海第一大亨。 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白色披肩的,烫着波浪卷的女子正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杜公,您一定要救救荣叔——” 杜月笙看着这个上海第一京剧名伶,内心在急速地考量着。 虽然自己和张啸林、黄金荣是叱咤上海黑道的头号绿林,但和浙江都督卢永祥的势力比起来,自己显然不是一条道上的。 绿林再蛮横霸道,但对于白道的政客,尤其是各路军阀,都要有着敬畏心。 杜月笙轻点着手指,缓缓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露兰春猛然抬头。 一个手有残疾的卖烟卖花姑娘如何却要了自己的命? 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子拿起丝巾捂住脸悔不当初地痛哭起来。 …… 曹家渡。 白色洋楼。 身穿淡灰色西服的孟水芸跟在黄书芬的身后缓步朝二楼一间屋子走去。 黄书芬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 异常巨大的房间让孟水芸眼前一亮。 房间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里装满了沙子,沙子中矗立着楼房,棚户,树木,店铺,甚至有路灯,拉车的黄包车夫。 房间两面墙壁放着书架,书架上摆放了大量书籍。 孟水芸走到那池子旁,诧异地看着。 黄书芬微笑地问道“你可有读过《桃花源记》?” 想起跟随老画师萧竹学习书画时,曾读过这篇千古名篇,孟水芸缓缓地背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听着孟水芸的背诵,黄书芬似陷入回忆中。 “黄姑——”孟水芸轻轻唤道。 黄书芬拿起丝巾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去。 “你可有看出这是哪里?”黄书芬手指地上的沙池,道。 “好像是曹家渡的地形呢。” 黄书芬点了点头。 “那死鬼一生都在追寻武陵人口中的桃花源,死鬼家祖辈就是在曹家渡做弄堂,靠出租门店,铺面,弄堂为生。 死鬼希望将这曹家渡变成与世无争的,人人劳作,人人有饭吃,人们相亲相爱,一切淡然恬静的桃花源。 他用尽一生,倾尽所有,甚至是性命,只为了离他梦中的桃花源更近一些。” 黄书芬拿出一本帐册,道“其实曹家渡早已入不敷出,这么多年来,都是那死鬼靠典当祖宗留下的财物艰难维持。流民太多,人命一条,怎么能在别人将死之路上,再来上一刀? 死鬼这么多年一直在硬撑。 我从京师大学堂毕业后偶然结识死鬼,死鬼给我讲述了他梦中的理想的曹家渡。 我知道他是在做梦,但我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好人舍弃一切,愿意陪他做这样一个美梦。” 黄书芬泪眼蒙胧地走到一个柜子前,猛一拉柜门。 厚如山一样的图纸,帐册。 “他就是这样一个傻人,最后傻到身中百枪,孤死黄浦江。” 将一幅图纸展开,一幅其乐融融的生活景象跃然纸上。 “为了这梦,死鬼的前任老婆被日本人下毒毒害,日本人本想借此来威胁死鬼,没想到死鬼并不畏惧这威胁。” 黄书芬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孟水芸。 “我终究有一日会随着死鬼而去,你愿意将这个梦做下去吗?” 孟水芸没有想到这个外表彪悍,内心柔弱的女子身后有着这样的故事,一时哽咽。 黄书芬点了点头,道“我不勉强你,毕竟每个人的梦都是不同。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到了你内心的纯净,死鬼所追寻的梦中的人们都和你一样拥有无暇纯净的心,最本真的人心。 所以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是曹家渡曹家帮继承人的最佳人选。” 见孟水芸不解,黄书芬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阳光铺撒进来。 “我终究有一日会被人暗杀,但曹家渡还要继续存在下去。我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让这里更安然,更恬静。 如果真的有离去的一天,希望你能将我和死鬼的梦传承下去。” 俯身蹲在地上的沙池旁,仔细地看着沙池里的一草一木,孟水芸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人为了梦而以身去实践,为了梦献出生命。 这个手有残疾的女子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沙池中一个院落的模型,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梦或许很长,但我愿意做一个同行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拜堂会 上海杨树浦。 荒草萋萋的丛林中,五十岁的黄金荣被捆在一棵大树上。 众多的便衣军士将这个男人团团围住。 远远的一把藤椅上,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玉面男人满心欢喜地轻抿一杯白兰地。 这个民国四公子,浙江都督卢永祥的儿子。 从来都是轻车简从,很少在人前显贵,向来喜欢过着低调从简的生活。更是从没动用过卢永祥的任何影响力。 但这次他怒了,大怒。 从曹家渡回到都督府,他来回地踱步。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愿意冒险忤逆自己的父亲。 他寻来自己父亲的副官,一阵谋划。 看着眼前这个被捆束在大树上的老男人,卢筱嘉恨不得一刀夺了这人的性命。 想起那个善妒的露兰春,这个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民国大少更是怒不可遏。 卢筱嘉将白兰地放在桌子上,将手伸向身边的一个军士。 那军士将一把德国制手枪递送过来。 卢筱嘉举起手枪瞄准了黄金荣。 砰然一枪,子弹射在黄金荣的耳朵后的树干上。 受了惊吓的黄金荣求饶道“卢公子,我有眼无珠,不知道您老人家就是卢家大少,您饶了我吧,我黄金荣发誓以后一定对您鞍前马后的孝顺。” 卢筱嘉微笑。 “我可没有练习过枪法,真若打中了你,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有个善妒的女人。” “砰砰”连续几枪。 突然,黄金荣发出凄惨的嚎叫,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小腿的肉中。 卢筱嘉啧啧地吹着冒着青烟的枪口,道“真对不起,偏了——” 忽然一人急匆匆地跑来,俯身在卢筱嘉的耳边,小声道“少爷,不好了,老爷子命人来提黄金荣了。” 卢筱嘉心道不好,但面上依然淡定如初。 又一枪射出,子弹正中黄金荣胯下后的树干上。 黄金荣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他本是靠着计策,包打听,心狠手辣走上流氓大亨的宝座,但真面对不长眼的子弹,这个老男人还是露了怯。 十几辆军车朝这边开来,为首是一辆黑色轿车。 一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坐在轿车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远远的那个昏死过去的黄金荣。 “带回去,放话出去,谋刺世子,死罪。” 一人道“是,都督。” …… 杜公馆。 杜月笙和张啸林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着。 事情急转直下,没有想到本和卢筱嘉之间的矛盾会被浙江都督卢永祥亲自插手。 黄金荣被带到了都督府,严密关押。 派去的线人得回的消息是“谋刺世子,死罪。” 杜月笙相信这个皖系军阀的头领绝不可能因为自己儿子被扇两巴掌就将上海第一大亨黄金荣谋害。 杜月笙在脑海中快速地将所有与这个浙江都督卢永祥相关的信息全部联系在一起。 忽然,这个“上海皇帝”猛一拍脑袋。 军阀混战,皖系军阀的后方经济援助早已吃紧,内部兵变不断。外有江苏督军齐燮元在不断地谋取夺权上海。 卢永祥近年一直在抓紧向浙江一带的乡绅富豪谋求“军饷”。 黄金荣若是彻底被卢永祥拿下,一蹶不振,自己和张啸林也势必受到影响。 黄金荣有深厚的家底,这点不用担心,所谓花钱买命,不过如此。 但要将“钱”顺利送到这位乡土观念颇重,脾气秉然的大军阀手中却是一门学问。 杜月笙烦恼地坐到沙发上,双手的手指不断地摆弄着一支钢笔。 忽然,这个涉足娱乐、文化、教育、金融、新闻各业的财富大亨笑了。 黄书芬,对,此女是绝佳的可以沟通两方的人。 黄书芬是黄金荣的远房亲戚,一个族系,又和卢永祥是同乡,同为济阳人。黄书芬跟随曹唯汉出入行会帮会,早已经熟谙黑白两道的规则。 杜月笙依靠在沙发上,笑道“看来我们要去拜会拜会曹家帮的那个爱骂人的女人。” …… 曹家渡。 曹公馆,香火缭绕。 五百个身穿白褂子的男人肃穆地矗立在大堂内。 一只巨大的猪头摆放在香案上。 一个男人手中捧着一只被束缚住双脚的大公鸡。 黄书芬眉眼冷峻地看着众人,缓缓道“今日将诸位弟兄齐齐召集在此,是因为有重要事情宣布——” 身穿白旗袍的孟水芸缓步从内堂走了出来。 众人惊诧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纯净。 为何在这贫苦人聚集的曹家帮的总舵里会出现这样一个美丽的柔弱的女子? 黄书芬忽然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道“我已与水芸姑娘结为异姓姐妹,任何人胆敢对我这义妹不敬,势必如此——” 匕首猛然甩了出去。 来不及啼叫一声,那只被一个男人捧在怀里的大公鸡齐脖被削去头颅。 鲜血喷涌而出。 “从今天开始,曹家渡的一切事务都由孟水芸亲自打理。” 众人唏嘘,困惑,费解。 孟水芸走上前来,声音平缓地道“我知道我这样一个刚刚来到曹家渡的女子是没有什么资历的,但我愿意为曹家渡人谋求公平,也希望诸位兄弟协助我将曹公留下的曹家渡打理好。” 有人大喝道“黄姑,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偌大的曹家渡就交给这样一个丫头?更何况她是个残废。” “是啊,是啊。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如何能压制那些来曹家渡搅扰的人呢?” 更有人道“我曹家帮向来被外界的帮会所鄙视,哪一天没有地痞流氓来搅扰?警察局对我们曹家渡又是向来恨多于爱。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斡旋这纷繁复杂的关系?” 众人纷纷质疑着。 孟水芸看着眼前乱纷纷的景象,心下一沉。 自己是不是太过乐观?曹家渡是流民的聚集地,人人有着巨大的生存压力,不比许家绣坊样品间,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怎么可以用样品间的管理办法来让曹家渡平和安祥呢? 孟水芸歉意地看向黄书芬,自己可能要辜负这个对自己有无限期许的女人了。 一人哈哈大笑道“我杜月笙的义妹,哪一个不要给些面子?” 众人大惊,纷纷回头看去。 身穿白色西装的杜月笙和身穿灰色长袍的张啸林缓步走了进来。 曹家帮本就是穷苦人为了共同抵抗外界侵扰而结合在一起的自助组织,本就不同于地痞流氓。 因此众人见了这传说中的上海真正的流氓大亨,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黄书芬没有想到这个“上海皇帝”会出现在自己的堂会上,心下略惊。 杜月笙朝黄书芬抱拳,道“月笙久闻江湖最有义气的曹大哥的遗孀是一个奇女子,今日得见,果然了得。 曹公为了穷苦人,甘愿得罪日本人,其精神实在使我等佩服。我杜月笙虽也是黑道出身,众人均称呼我是流氓头子,但月笙也要大喊一声‘月笙也是一个爱国人,誓不做亡国狗’。” 杜月笙环视众人,声音沉重道“犹记八国联军,日本人是杀得最凶的,这样的血仇怎可忘记?” 众人没有想到这个第一流氓头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纷纷鼓起掌来。 “你来此有何事?”黄书芬问道。 杜月笙走到孟水芸面前,诚心诚意地说道“前日有人绑架了水芸姑娘,我替人来向水芸姑娘道歉。” 说完,杜月笙朝孟水芸俯身拜去。 黄书芬冷哼一声,道“为了一个戏子还真是委屈您了。” 杜月笙站起身子,目光矍铄地看着黄书芬。 “有贵公子为了水芸姑娘,绑了你的族兄黄金荣,事情千不该,万不该,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今日来是求你出面斡旋黄卢两家的关系。纵使你对你那族兄有多少鄙视,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受死,否则曹公精神何在?” 不等黄书芬答话,杜月笙接道“为表诚意,我杜月笙愿当着诸位的面和水芸姑娘结拜为异姓兄妹,今后只要有我杜月笙在,定然无人敢搅扰曹家渡,我杜月笙将话放出来,定然要实现。” 众人震惊。 若是这位“上海皇帝”真的能庇佑曹家渡,那是何等的福禄? 比起众多的真正的黑道帮派,曹家帮,这穷苦人结合的互助体根本是不堪一击。 众人纷纷期待地看向孟水芸。 孟水芸这个聪慧的女子早已将这里的利害关系理顺。 若真能得到杜月笙在黑道的庇佑,对曹家渡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自己又有什么不忍不舍的呢? 孟水芸,这个朴实的姑娘缓步走到杜月笙的面前,俯身拜道“水芸拜见大哥。” 杜月笙本意是想用这一招数来向黄书芬示好,以此邀请黄书芬搭救黄金荣。 眼见到来到面前的这个女子眼眸中的清纯、淡然、善良,这个狡猾、奸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却又很讲义气的“上海皇帝”的内心仿佛忽然铺撒进柔柔的阳光。 女子眼底的明媚,由内而外的最真最纯的仁义之气让这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内心的狡诈化做了腼腆。 “水,水芸义妹——”杜月笙微笑道。 …… 黄书芬以同乡共济会的身份拜访浙江都督卢永祥,感谢卢永祥多年来在家乡广建水坝、学校、民刑看守所及印刷所等。 卢永祥自然知道黄书芬是为黄金荣而来。 黄金荣一瘸一拐地出了都督府。黄金荣心肝疼,三百万巨款换了一条老命。 上海黑*道均知上海出了一朵芬芳的花,一朵无暇的花。 这花是“上海皇帝”的义妹。 杜月笙放话,道上的任何弟子,敢搅扰曹家渡,立死。 ……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珍惜我的心 三月,曹家渡。 黄书芬寻了两个温顺乖巧的女子做孟水芸的助手。 孟水芸带着两个女子用了七天理顺了曹家帮所有的旧有账目,订立了新的账目。 孟水芸带着众人深入每家每户摸排每家的情况,将所有在曹家渡居住的人户做成籍册,详细备注每人的年龄,身体状况,收入状况,家庭状况等。 为避免有人因为生活困难而偷盗赌博走上邪途,孟水芸发动曹家渡的所有居民建立了互助基金社。 每家每户投入一定的钱财,集腋成裘。 召开了曹家渡人监督大会,选出二十人做为基金社的监管委。 用互助基金建立了幼稚社,收纳流民们的孩童,集中统一教育。 幼稚社优先雇佣曹家渡平日里身体虚弱,不能适应工厂劳作的女人做保育员。 曹家帮投入一部分钱补贴幼稚社,因为女工们没有后顾之忧,能脱开身子进厂工作,又保证了每月的房租和地租。 在黄书芬的支持下,孟水芸带着人将之前摸排出的二十家经营不善,长期拖欠房租的门店的出租权全部收回。 将互助基金社的资金的百分之八十的份额投入到这二十间门店中,由曹家帮的人统一管理。所有门店以经营百姓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为主,而这些日常用品中又有许多是优先收购曹家渡人自产的,尽量做到自产自销,将利润最大化。 二十间门店雇佣了许多身有残疾或家庭困难的流民在这些门店做工。 门店收入又做为利润并入互助基金社,再次投入经营,不断滚动。 众多身有残疾和体弱之人通过在互助基金社建立的门店和摊位、幼稚社里劳作,获得了自食其力的机会,补贴了家用。 曹家帮收的房租和地租渐渐得以保留和积累,曹家帮渐渐摆脱入不敷出的窘况。 孟水芸发动众人每周清洁曹家渡,遍植植被,干净整洁的环境让众人心情好。 对待老人态度温和,对待孩童有爱心,宽仁的态度让这个曾经的国礼设计师得到大家的喜欢。 众人都不忍心去伤害这个手有残疾,但尽心尽力为大家做事的女子,曹家渡外的流氓地痞因为畏惧杜月笙的势力,不敢来搅扰曹家渡。警察局因为黄金荣的事情,也不敢来此搅扰,有谁愿意得罪卢筱嘉,这个民国大少呢? 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孟水芸阴郁的心渐渐明朗起来。 这个曾经的乡下丫头,曾经的苏绣大师,曾经的国礼设计师逐渐展现出明媚的笑容。 每日,孟水芸都要早早起床,沿着一个个里弄察看曹家渡的一日之晨。 不遗漏一个细节,发现问题必然在日落前解决掉。 这个小女子常常穿着白底淡紫碎花的袄子,黑色罗裙,面带微笑地飘飞在曹家渡的大街小巷中。 黄书芬坐在白色洋楼顶楼的藤椅中,欣慰地看着这一切。 一人不解道“黄姑,我有一事不明。” 黄书芬点了点头。 “黄姑是如何知道这女子会做到这一切?” 黄书芬轻抚着鬓角的发丝,道“众人只知她是逃难来的乡下丫头,有谁知道她是名震华夏的国礼设计师?她承袭了著名画师萧竹的一切。失去了双手,但她依然有着最本真的心。真正的智慧和信念又怎么会因为双手的被毁就彻底消失呢?” 黄书芬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画册,仔细地翻看着。 画册上书“萧竹师徒画展纪念册”,轻轻翻动,画册的第一页印刷着一张大幅照片,照片上一个阳光明媚温婉的女子搀扶着一个六十多的老人。师徒二人如母女般相互依偎。 黄书芬将纤细的手举起,若不是认识了那死鬼,自己现在定然是一个拿着画笔的画师。 长叹一口气,黄书芬将桌子上放的那把精致的女士小手枪猛然抓起。 黄书芬以极其快的速度转身,将枪口对准远远的一棵古槐树。 风吹动着古槐树,早春盛开的槐花在风中飘摇着,风中带着甜甜的槐花香。 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缓缓将手枪放下,为何自己时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 麦琪公寓89号。 身穿青色真丝睡衣的吴慕青斜靠在沙发上,双手拿着一封长长的书信,书信是林纪楠亲笔书写。 小伙计李生贵恭敬地站立一旁。 “云水之行,你辛苦了——”吴慕青说道。 说完,吴慕青从一个女士小坤包里取出一叠钞票。 李生贵局促地揉搓着双手。 吴慕青转过头,斜睨了一眼这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李生贵连忙接过那叠钞票,牙齿打颤道“林老板那边——” 吴慕青慵懒地摆了摆手,道“有我,你还要担心什么?尽管说他云水老家一切安然即可。” 李生贵走了。 半小时后,一个小个子夹着一个皮包走了进来。 “小姐,您要的我都整理了出来。” 吴慕青接过小个子双手递送过来的那叠厚厚的照片,一一仔细地翻看着。 “很好——” 上海的夜多姿多彩。 吴慕青缓缓走到可以看到大半个夜上海的平台上。 缓缓从口袋里摸出那封林纪楠写给林桐卓的亲笔信,林家所有的一切已经了然。 纤细的手轻轻将这封家书撕成一条条,又一点儿点儿撕成无数碎片。 这个愈发感觉到无力,心伤的帅府千金缓缓松开双手,夜风将这承载了林纪楠无数嘱咐和叮咛的家书吹散。 点点碎片犹如这个落寞女子的心,如此失望,如此心伤。 坐在沙发上的小个子,道“小姐——” 吴慕青回过头来,微笑道“去吧,我们来给那位卢少爷锦上添花。” …… 黄浦江。 身穿深蓝色西服的林桐卓坐在一张长椅上,双手颤抖地捧着一份报纸发呆。 报纸上印刷着一幅幅清晰的黑白照片。 大标题“民国四少的曹家渡之恋” 一张张黑白照片蹂躏着这个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的心。 长椅上散乱地摆放了一堆报纸,几乎每份报纸上都有关于这个浙江都督的大少爷的花边新闻,而新闻的女主角都是曹家渡那个曹家帮二姐——孟水芸。 各种触目的大标题让人恍惚以为整个世界只属于这傲视的民国大少和小帮派的二当家。 一个玉面男人缓步走了过来,男人将长椅上的报纸推到地上,轻轻坐在林桐卓的身边。 玉面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 从中取出一根,玉面男人将头放低,一手遮挡着撩人的春风,一手拿起打火机。 猛烈地一吸,玉面男人仰起头,深深地吐出白色的烟雾。 “你心痛了?”玉面男人问道。 林桐卓的双手颤抖着。 “如果你认为这是真的,那么请恭喜我——” 林桐卓猛然转过头来,愤怒地看着这个再次突然冒出的男人。 “我相信我的水芸,这一切都是阴谋——” 玉面男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证据呢?” 林桐卓双手揉搓起头发,道“我和她的心早已交织在一起,深知彼此,我相信她此生此世都只是我的女人。” 玉面男人嘴里发出啧啧地声响。 “赛马王子,你那些都是虚幻的,我要的是实际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阴谋的证据。” 忽然似想起什么,林桐卓,这个年轻的才俊立即俯身将所有报纸抓了起来。 一张张报纸翻过。 林桐卓愕然地看着玉面男人。 玉面男人将香烟狠狠掐灭,道“每一张照片都是从特定角度拍摄的,为的就是突出两人有旖旎之情。但是每一张照片上都没有出现她的双手,如果一张,两张,不足以说明问题。但所有照片都刻意隐去了她的双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阴谋的人怕人发现她的双手,发现她的双手——” 似明白什么,林桐卓咆哮着抓住玉面男人的肩膀,吼叫道“她的手怎么了?” “阴谋的人就是怕你知道她的手,她的手——” 玉面男人无比痛心地站起身来,走到江边,扶住栏杆。 “她的手残疾了——” …… 曹家渡。 一个身穿白色袄子,淡绿色长裙的女子坐在办公桌前,用左手轻轻地翻动着最近这几日的账目。 袄子袖口上绣着淡粉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 女子的皮肤细润如温玉,额前随意留着流苏发,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发髻,发间斜插了一根紫藤木雕刻的簪子。 女子用左手拿起一只钢笔,在几份文件的右下角流利地书写道“孟水芸”。 没有人知道她为了练习这三个字,她的左手流了多少血,磨出多少茧子。 忽然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喊道“二当家的,有人来砸咱们曹家帮的场子了。” 孟水芸,这个刚刚在曹家渡建立起威信和美誉的曹家帮二当家,心下一惊。 孟水芸将钢笔轻轻放在桌子上,意志坚定地站了起来。 “竟然有人敢来砸场子,我到要去会会这位砸场第一人。” 自从杜月笙放话后还无一人到曹家渡搅扰,这第一个敢搅扰曹家渡的人,自己一定要有理有利有节的“送”走。 这个温婉的小女子缓步行走在曹家渡的马路上,身后跟着数十个曹家帮的弟兄。 …… 老汤包子铺。 里三层,外三层,众多的曹家渡的百姓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紧张地站在包子铺的外边揉搓着双手。 老汉正是这家包子铺的店主,来自云南的流民关文洛。 众人见孟水芸带着人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关文洛迎了上来。 “关伯,怎么了?”孟水芸关切地问道。 关文洛回头看了看包子铺,道“来了一个怪人,怪得很。” “哦?”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用手比划着。 “这人非要我做出南翔小笼包,蟹壳黄、酒酿饼、卤汁豆腐干、藏书白切羊肉、奥灶面……二当家的,您说我一个只会做普通包子的老汉咋能做出这许多小吃来?” 孟水芸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原本以为是地痞流氓来打砸,原来是一个嘴叼的食客。 孟水芸朝包子铺走去,她相信经过劝导,这个嘴叼的食客定然会离开。 刚想步上那青石台阶,这个小女子心中一惊。 这个自信满满的女子猛然掉转身子朝远处跑去,众人大惊,纷纷避让。 一个拄着拐杖的身穿西服的青年急切地从包子铺里踉跄跑出。 “你忍心让我一个瘸腿的人这样颠簸吗?”青年道。 即将跑出人群的女子心痛地停住了脚步。 忽然,女子再次抬脚朝远处跑去。 青年无比心痛地大喊道“我的心为你守候了二十年,你忍心让它为你继续悲伤哀泣?这样一个爱你爱了许久的心,请你珍惜它的伤,它的痛——” 女子终究停住了脚步。 泪如雨下,一双斑驳的手不自禁地插入袖筒里。 青年丢掉拐杖,踉跄地一步步朝女子走去。 “我等了你那么久,每天夜里我都要数着星星入睡,情难禁,我的心是如此痛,刻骨铭心的痛,我始终记得那丛盛开的紫薇花,花下的你如此美丽。 我始终记得你轻轻拨开南翔小笼包,你怕那汤汁烫到我。 我始终记得你一个人在后厨花上一夜,就为了为我制出最香酥的蟹壳黄。 这样一颗只有你的心,请珍惜它的每一点痛,它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它日思夜想,呼唤着它的爱——” 女子缓缓转过身子。 泪如雨下。 一双斑驳的手从袖管中伸出。 女子一步步朝这个声声唤痛的青年走去。 四目相对,无尽相思苦痛。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渐醉了夜更深 …… 林桐卓轻轻握住那双斑驳的手,俯身亲吻。 围观的百姓纷纷落泪。 孟水芸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亲吻着自己那双斑驳的手。 “桐卓——” 林桐卓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 忽然,这个向来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猛然将这个女子拥进怀中。 一双炙热的唇压在了女子的唇上。 孟水芸,这个哀切的女子任凭这个声声唤痛的男人当着众多百姓面肆虐地,狂暴地夺取着自己的温度。 胳膊紧紧地揽住这个男子的脖子。 情难禁,泪难止。 这一个情真意切的吻,久久缠绵。 这一刻,这天地间,仿若只有两人。 忽听一声马啸,众人回头望去,却是奇峰牵了一匹白马过来。 林纪香、林夜思、秋嫂,三人眼含热泪地走来。 小酒儿牵着宝儿咯咯地笑着。 林桐卓伸手轻轻擦去这个自己爱得刻骨铭心的女子的眼中的泪,俯身,轻轻将女子抱起。 踉跄地,艰难地,一步步地朝那匹白马走去。 孟水芸的泪水再次涌出,抓住马鞍,这个温婉的女子坐上了马背。 一声低声大喝,林桐卓跃上白马。 将孟水芸紧紧地拥在怀中,这个俊美的男人猛一拉缰绳。 白马嘶鸣一声,猛然抬起前腿。 在众人又惊又羡的目光中,白马穿刺而去。 快速奔跑的白马,俊美的男子,姣美的女子,这一切是这样恍惚,路人惊诧地纷纷避让这疾驰而来的白马。 穿过这曹家渡一个个里弄,跑过上海一条条街道,白马所到之处皆引得众人惊叫,路人侧目。 孟水芸贪婪地感受着身后男人的温度,贪婪地呼吸着这个男人的体香。 这一刻,她要和他一起疯狂,一起癫狂。 这个柔弱的小女子需要这个男人狂暴粗鲁地对待自己,她需要他用无尽的男人的勇气来刺激自己伪装麻痹的心。 一辆辆轿车停了下来,众多的人从汽车里探出头来,人人想叫骂。 当人们看到这矫健的白马,这如胶似漆的一对恋人,怒目而向变做了祝福和羡慕。 几个法租界的巡逻警大张着嘴巴,双手朝天,大叫道“哦,上帝,真美——” 白马带着二人飞奔向黄浦江。 在黄浦江的岸边,一艘巨大的舰艇在等待着二人。 一声嘶鸣,白马停住了脚步。 林桐卓抱起孟水芸踉跄地走上舰艇的旋梯。 侍应生恭敬地朝二人鞠躬。 红色的地毯,一个个盛装了大量鲜花的花篮。 林桐卓踉跄地拉着孟水芸朝舰艇甲板前部走去。 一声汽笛的声响,舰艇开动了。 林桐卓拥着孟水芸站在舰艇甲板的前部。 舒缓的音乐响起,回头望去,二十人的乐队在演奏着著名的小提琴名曲《云雀》。 众多舞者缓步从船舱里走出,在这明快欢腾的旋律中,众人纷纷起舞。 男人皆穿着燕尾服,女人则是穿着美丽的洋裙。 林桐卓朝孟水芸深鞠一躬,道“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眼含热泪,孟水芸缓缓将斑驳的,不能伸缩自如的右手放进林桐卓的手中。 林桐卓,这个曾经的赛马王子,一瘸一拐,踉跄地拉着孟水芸缓缓步入人群中。 欢腾的乐曲中,一个手有残疾的女子在一个腿有残疾的男人的牵引下,跳着最美的舞蹈。 尽管一个个舞者默默地跳着,但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含着感动的泪水。 夜幕渐渐降临,这艘载歌载舞,充满欢乐的舰艇沿着黄浦江缓缓开动着。 一个玉面男人站在黄浦江的江边,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香烟。 这样的浪漫,他本是为自己和她设计的。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着有一日自己和这个让自己神伤心伤的女子一同在这舰艇上跳着欢腾的舞蹈。 当他知道她对那个赛马王子的爱坚如磐石后,他放弃了。 他愿意为了她,做一个无名的石子,垫起那个有残疾的男子的腿,让他站得更高,更直。 …… 载歌载舞的舰艇吸引了无数在黄浦江江边游玩散步的人的目光。 人们好奇又感动地看着甲板上那一对舞动的男女。 一个女子站在江边无比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是老天在惩罚自己吗?惩罚自己故意编排了卢筱嘉和孟水芸的情事?向报社散布了卢筱嘉和孟水芸的照片? 为什么自己心爱的男人会和这个自己日益憎恨的女子在卢筱嘉的私人舰艇上舞动? 一只大手搂住了女子的肩膀。 女子猛一扭头。 那人带着极度兴奋的表情,道“慕青,我早说过了,我们才是一对。你还是放弃吧,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放开——”吴慕青愤恨地朝这个一路尾随自己的男人吼道。 梳着中分发的司卿杨无比兴奋地松开双手。 看着吴慕青跑走的背影,司卿杨得意的笑着。 司卿杨转过身来,看着远处那艘舰艇,冷冷道“林桐卓,你这个瘸子,本少爷没耐心陪着你们玩下去了。” 一口浓痰被这个天津大挈煤矿公司的少东家狠狠吐在地上。 因为长期吸烟而泛黄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江边的栏杆。 一出出毒辣的计策逐渐在这个中分发的男人心中成形。 …… 夜深沉,崇明岛。 一座临海的海边三层阁楼里,一个俊美的男子轻轻将一个温婉的女子的衣襟的蝴蝶纽扣一一解开。 女子双目微闭。 她要感受这久违的爱的抚触。 炙热的吻再次袭来,女子伸出斑驳的双手将这个散发着雄健男人体香的男人紧紧拥在怀里。 终其一生,苦苦寻觅,怎可再失去? 两个情愿热恋的男女紧紧相拥。 男人终究将女子压倒在身下。 女子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个含情脉脉而又无比心伤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真切的男人。 丈夫,这一个词语是多么让自己心痛。 女子伸出双手,用胳膊将这个自己一生追随的男人紧紧搂在怀中。 林桐卓,这个在爱中苦苦挣扎,苦苦等待的男人喘息着,抚摸着女子的头发。 “水芸——” 纵有千言万语,又怎么能述尽自己心底最真最切的爱。 炙热的吻一路向下。 白色的内衣被解开,丢弃到一边儿。 红色的肚兜轻轻滑落。 淡绿色的罗裙和那绣制着紫薇花的小内裤被丢到床下。 女子颤抖地抚摸着这个自己所爱的男人的肌肤。 两个不着寸缕的人紧紧相拥。 这个深沉的夜,这个无尽相思的夜。 林桐卓轻轻抬起孟水芸的面庞,歉意地道“最甘甜的果实留待那一日。” 孟水芸,这个温婉又乖顺的女子点了点头。 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如何变换,眼前这个男子注定是自己的男人。她愿意和他一起等待那胜利的一刻,在那一刻共同品尝爱的果实。 犹如一只小鹿一般,这个小女子蜷缩了身子,紧紧依偎着这个男人。 林桐卓张大了怀抱,将这个小女子紧紧搂抱。 他要感受她的身体的每一缕热度。 等待,等待…… …… 曹家渡。 黄书芬将一份文件放下,揉了揉额头。 重重的咳嗽让她捂住了胸口,抬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照片,女人骂道“死鬼,别着急,我啊,不病死,也是被日本人的枪子打死。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去陪你了。” 看着这份动迁文件,黄书芬无比愤恨。 日本人要租用曹家渡百分之二十的地界儿开棉纺厂,要全面征用曹家渡的人做工人。 这份突如其来的文件被黄书芬压下了半月,曹家帮的其他人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份文件存在。 曹唯汉的死绝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没想到自己的所料竟成了真。 黄书芬相信日本人绝不是真的想租用曹家渡的地皮,这份文件只不过是一个试探性的文件,触摸一下黄书芬的态度和底线。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 “谁——” 黄书芬猛然抓起一把手枪回身。 淡蓝色的窗帘摇曳着,哪里有人?窗外正是那棵古槐树。 阵阵清香。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黄书芬平复了一下心情。 重新坐下,拿起那份文件,这个嘴唇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人拧起了眉毛。 窗外,两个人影在急速地奔跑着。 清冷的月色下,前面那人猛然转过身来,道“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后面的人冷冷道“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沉默。 后面的人阴冷地笑了。 一张照片被举了起来。 “是因为她吗?” 照片上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姣美无瑕。 “别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永远不要忘记你的仇人是谁。” 黑影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说教的男人。 这样的说教从他苏醒以来一直持续着。 黑影抓紧了手中的枪,曾经不止一次,他想举枪射杀眼前这个不断说教的男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是的,自己是个“日本人”,确切地说是一个被日本人养大的中国孤儿。从射杀第一个中国人开始,自己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记忆中的那个美丽的女孩,那个站在梨子江边陪伴自己的女孩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虎哥,你,我,我们都是中国人。” 突然一声沉闷的枪响。 不断说教的男人吃惊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大的“日本武士”。 一记寒光,说教男人的头颅被切下。 说教男人手中的照片掉落下来,像一只蝴蝶飘飘摇摇。 黑影快速俯身,用粘满鲜血的手接住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自己心念一辈子的女孩。 “水芸——” “虎子哥——” 哈哈哈哈,四只小脚丫快乐地拨弄着梨子江水。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曾害怕了这一生 郁氏坟场。 阴森森的夜色下,一个穿着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青年缓步走来。青年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来到一片乱糟糟的,荒草萋萋的坟墓前,青年停住了脚步。 忽然,青年猛一用力,那个沉甸甸的东西飞入乱坟堆中。 蒙蒙的月色下,森森白骨,凄厉头骨,让人胆寒的夜鸟的叫声。 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双手。 如果自己没有记忆错,这是自己今年杀死的第三十九个人,与往日不同,今天这个是个日本人。 从苏醒开始,他就活在杀戮中。 为了训练标准的枪法,十岁的他曾一次射击十五个死刑犯。 为了培养武士的杀伐果敢,十一岁的他曾一人独战六个成年日本武士,毫无意外,他这个“支那通”班里最杰出的学生在三十分钟内将这六个成年日本武士悉数打败。 当着他的面,在四十个“支那通”班的学生面前,这六个成年日本武士当场切腹自尽。 情报、化装、游泳、驾驶、射击、擒拿、剑术、格斗、爆破、暗杀、通讯…… 历经九死一生,本六十人的“支那通”班最后仅剩余十一名,而自己则是这十一名里最优秀的,被给予厚望的少将。 两年前,自己同其他人陆续被派往中国的各个城市。 不负众望,自己这个“支那通”班里唯一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人”成了最杰出的“刺客”。 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 “啪——”打火机点燃了。 碎钻石拼接的鳄鱼灼灼生辉。 青年无比沉重的吸了一口烟。 自己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个中国土财主,一个到日本探望留学女儿的中国土财主。 永远记得那个五十岁老男人惊诧的目光。 七岁的他是这样的单薄,常常让人误解他只有五岁。 瘦弱的他伸手向那老男人乞求道“我饿——” 老男人掏钱之际,他将匕首狠狠刺入老男人的腹部。 随着再次用力,老男人的内脏被生生切断。 青年转过身来,裹紧了风衣,将礼帽拉低。 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脚步沉重地朝春光坊走去。 …… 春光坊,这条邻近郁氏坟场的里弄,位置在法华镇路、平武路之间。 春光坊里建有链条、轴承、特种灯泡等十多家工厂。 一栋灰白色的三层洋楼是这十多家工厂里的工人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和善堂。 这个专门救治病人的私人诊所除了治疗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售卖各种药物,低廉的价格,热情的服务,高超的医术使这家三层楼的私人诊所成了远近闻名的“仁德之所”。 而自己就是这间和善堂的老板——程少伦。 “程少伦?” 青年哑然失笑,只是这笑带着浓重的苦味。 关于姓名,他早已经遗忘,若不是那一日在即将结束那个嘴唇上有黑痣的女人的性命时,那个自己记忆深处的她缓步走出,他恐怕一生都不会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是——许虎。 一个云水小镇贫苦渔民的孩子。 自己这一生有无数个名字。 做为和善堂的老板,自己的名字是程少伦。 做为“支那通”班最杰出的学员,自己的名字是山本裕太。 做为潜伏在中国的最优秀的刺客,自己有着一个动听的绰号——左耳剑客。 曾刺杀过同盟会会员,那时的自己叫做韩云龙,伪装身份是一个热血的进步青年。 曾毒杀过一个多次干扰日本经济侵华计划的民国政府大员,那时的自己叫做王一正,伪装身份是一个土豪乡绅。 太多太多,自己已经忘记了太多。 曾害怕了这一生,分不清楚真实的自己究竟在哪里。 和善堂,多么动听的诊所名称。 同许多活跃在中国的日本间谍组织一样,这个据点采用了诊所做伪装。 自己同期毕业的“支那通”班的十一个同窗,有人在汉口开起了学堂,有人在北平做起了洋行,也有人在广州开起了工厂。 形形种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叫做“伯父”的人的控制下。 关于这个神秘的“伯父”,自己也是耳闻,却不曾见过一次。 所有的一切都是“伯父”的手下“三叔”在具体布置。 自己这个少将也不得不接受“三叔”的安排。 “伯父”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是历届“支那通”学员崇拜的人物——一个受天皇陛下跪赞的“最高武士”。 和善堂的窗户透射出柔和的光芒,一个身影在来回走动着。 青年伸手推开房门,一个文静的有着一双美目的女孩怯怯地朝青年俯身,道“程医生——” 女孩穿着一身护士服。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盘在一起,一顶白色的护士帽让这个小女子显得更加娇嫩可人。 这个从日本本州独自跑到中国的日本小女生,这个日本最高军医藤原悠仁的独女,这个对自己一见倾心的十八岁女孩,自己真的是怕了。 “杉浦——”青年不禁道。 一双大眼忽闪着,动情地,大声道“嗨——” 许是察觉到自己失言,这个十八岁的日本女孩立即改口道“是——” 自己为什么要对藤原悠仁的女儿仁慈? 藤原悠仁,想起这个姓名,这个“程医生”满眼的愤恨。 他始终忘记不了这个藤原悠仁当着所有“支那通”学员的面,没有使用任何麻药,生生用手术刀将一个还可以存活的受伤的学员“活体解剖”。 是的,一场活体解剖实验课。 那一天的格斗,若是自己失败,自己就会成为那个被“活体解剖”的实验品。 藤原悠仁,自己的教授,自己的“恩师”,自己所学的所有投毒知识、甚至是切割知识都是这位手段毒辣,著名的骨科专家所教授。 “程医生——”十八岁的杉浦轻声唤道。 青年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冷冷地目光投射到杉浦的脸上。 “早早休息,明天送你离开这里。” 说完,青年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杉浦,这个从日本偷跑到中国的十八岁的女孩兀自站在门口,看着青年冰冷的背影,眼泪滑落下来。 …… 和善堂二楼。 许虎,对,自从那日看到那个温婉的小女子出现在黄书芬的办公室里,自己这个有着多重身份的日本少将自动将自己称呼为——许虎。 许虎躺在一张硬硬的床上,一只胳膊枕在头下。 从怀里摸出那张让自己心思沉痛的照片,那张唤醒自己儿时记忆的照片。 “水芸——”许虎轻声唤道。 恍惚间,他又看到波光粼粼的梨子江,柔白的小脚丫。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死去的人。 但这个照片中的温婉的女子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对于这个儿时的伙伴,这个无数次唤做“媳妇”的女孩,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为何自己如此心痛? 一双斑驳的手浮现在这个二十岁青年的脑海中。 许虎忽然从床上坐起。 鲜血从嘴角流出。 这个青年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猛然捶打了一下床铺,许虎,程医生,日本少将山本裕太,这个二十岁的青年冲出了房间。 …… 和善堂三楼。 明媚的大眼睛忽闪着。 一个十八岁的女子跪倒在一张竹席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茶具。 女子轻声吟唱着——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拿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阴,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砰——”一个人猛然闯了进来。 女子惊喜地看着来人,双颊绯红。 “裕太——” 许虎一步步走近这个娇羞的日本小女子。 “杉浦,我知道你喜欢我——” 被叫做杉浦的小女子没有想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自己心仪许久的杰出青年会突然对自己这样说。 “嗨——”杉浦低下头,心脏扑通乱跳着。 突然,这个被称呼为裕太的青年猛然抓起这个小女子。 猛烈的强吻让这个小女子几近窒息。 慌乱的她不自禁地搂紧了这个青年的脖子。 “扑通”一声,这个几近窒息的小女子被狠狠摔在竹席上。 许虎,山本裕太,程医生…… 猛然压了上去。 “不——不——”杉浦又惊又喜的挣扎着。 一双大手停住了。 青年认真地看着身下这个早已被撕裂衣襟的十八岁的小女子,道“给你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杉浦娇羞地搂住青年的脖子,低声道“嗨——” …… 十天后,日本杰出的军医,秘密组织“支那通”培训班的医学教授藤原悠仁携带着妻子小香纪元满心怒火地站立在和善堂的门口。 藤原悠仁,这个在众人眼里残暴无比的骨科专家,进行过无数活体试验的医学疯子,一个日本间谍组织里备受尊敬的“导师”,满腹羞愤气恼地带着妻子来到中国。 对于自己的学生山本裕太,他有着全部的了解。 尽管山本裕太军功赫赫,二十岁就升任少将,但自己是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自己鄙视的“支那人”,更何况这个“支那人”还是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形同野兽的“工具”。 自从自己的女儿杉浦降生开始,自己就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生活与“支那通”培训班的工作隔离开。 自己的妻子小香纪元始终以为自己是一个医学专家,一个军医,却不知自己是间谍班的医学导师。 杉浦这个稚嫩的小苗在自己的保护下,渐渐成长为一个懵懂少女。 天地弄人,杉浦在一次和朋友出外郊游的途中,偶然结识刚刚从“支那通”培训班毕业的山本裕太。两年的相思让这个在自己眼中乖顺无比的孩子做出了疯狂举动。 十八岁的她一个人独自偷跑到中国。 藤原悠仁轻轻扣了扣和善堂的房门。 房门自动开了。 藤原悠仁诧异。 “爸爸——”房间里传来杉浦甜甜的声音。 藤原悠仁和小香纪元相视一笑。 就在二人刚刚步入房间的刹那,房门猛然关闭了。 一把乌黑的手枪抵在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的太阳穴上。 十八岁的杉浦被捆束在屋里的一根粗壮的柱子上。 …… 第二百章 这一刻 曹家渡。 一个温婉的女子缓步朝曹家渡走来。 众人惊喜,纷纷起身围拢过来。 “二当家的——” “水芸姑娘——” 想起那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自己被林桐卓拥在怀里亲吻,这个女子害羞地揉搓起衣襟。 一个老太太哈哈大笑道“水芸姑娘,大当家的不是让你和林少爷好生相聚半月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另一人接道“是啊,二当家的,我们还以为你会和林家少爷准备喜宴,会招待我们曹家渡人呢。” 孟水芸羞涩道“水芸惦记着曹家渡的事务,所以早回了。若是摆酒,定然是不会忘了咱们曹家渡人,曹家渡是水芸的娘家。” 众人欢笑。 孟水芸快步朝那栋三层洋楼跑去。 …… 曹公馆。 黄书芬轻轻翻阅着文件,紧皱的眉头让她看上去忧愁得很。 经过深思熟虑,自己已然派人将那份文件送回给在上海颇有势力的小岛村一郎,那个开棉纺厂的日本人。 自己给孟水芸放了半个月的假期,希望在这半个月里自己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以抵抗日本人即将的疯狂报复。 只希望孟水芸尽量沉浸在爱河里,不要回到这纷繁复杂,即将血雨腥风的曹家渡。 “大当家的,我回来了——”孟水芸站在门外微笑。 黄书芬微笑地看着这个洋溢着阳光般笑容的女子。 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子面容上的忧愁已经彻底不见。 孟水芸微笑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这样早?我不是说让你多休息上几日吗?”黄书芬佯装生气地责备道。 “我不放心曹家渡,所以就早回了——” 黄书芬温柔地伸手轻轻拍了拍这个新的曹家渡人,这个全身心投入曹家渡事务中的小女子。 想到自己有可能在日本人的疯狂报复中遇难,黄书芬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一个保险柜前。 厚厚一叠资料被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 “这些资料都是这些年那死鬼和我整理的上海所有工厂的基本情况,最主要的都是工人方面的情况。你这几日就先熟悉熟悉这些吧。” 孟水芸不解地接过这叠厚厚的资料。 黄书芬似非常疲倦般,依靠在椅子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也许曹家渡注定有劫难。” 尽管内心非常不解,但这个向来轻易不发问的女子还是将资料捧起,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黄书芬道“水芸——” “哎——”孟水芸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召唤自己的女人。 黄书芬无限感慨地看着孟水芸。 “谢谢——” …… 为何后背会有发凉的感觉?黄书芬站起身来,想转身将窗户关上。 一个面色阴冷的男人正站在身后,对自己举着一把手枪。 不等黄书芬将桌子上的手枪抓起,那人猛然一掌,黄书芬立即手腕发麻,整个右胳膊似断裂一般疼痛。 “大当家的——” 孟水芸瞪大了眼睛。 就在她即将喊叫之时,一人从身后猛然捂住了她的嘴,一把手枪抵在她的腰间。 挣扎中,十个身穿黑色褂子的男人手持短枪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人,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两边有着一对福禄之相的大耳朵。 “放开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冲我黄书芬来。”黄书芬沉稳地说道。 “砰——”一颗子弹射穿了她的肩胛骨。 那个面色阴冷的男人道“上将,是否现在就结束了她?” 被称呼为上将的正是那个国字脸,有着肥厚大耳的男人。 “她还有一丝利用价值,要死也是这个——” 一巴掌狠狠抽在孟水芸的脸上,鲜血顺着孟水芸的嘴角流了出来。 国字脸拿着手枪对着孟水芸的额头,低声道“你是天皇陛下的罪人,你的存在毁了一个前程远大的武士。你知道一个武士的成长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国字脸再次举起手来,在那手即将抽在孟水芸的脸上时,一道黑色的光影从窗外飞入。 那带着槐花香的光影在空中快速翻转着。 在众人惊诧中,光影已然将被几个人束缚住的孟水芸搂在了怀中。 十把手枪齐齐对准这个突然闯进的“光影”。 “光影”身材高大,身穿风衣,内穿西服,头上戴着一顶英国礼帽。 一方黑色的丝巾遮盖住“光影”的面庞。 突然一人惊叫道“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二个男人的左耳的耳垂被齐齐切下,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滴落。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抛射过来。 “国字脸”惊骇地举起手枪。 不等子弹射出,那团东西生生砸在他的脸上。 鲜血,肉酱。 原来这是一堆人的耳垂。 恼羞成怒的“国字脸”怒吼道“山本裕太,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杀死冈本先生的叛徒,天皇陛下的罪臣。冈本先生用无数死刑犯训练了你的一招切颈的功夫,你却利用这个杀了他。” 被称呼为山本裕太的“光影”用一只胳膊用力地搂住不断挣扎地的孟水芸,一边举枪瞄准了“国字脸”。 “大原先生,对不起了。” 一颗子弹以极其快的速度朝这个“国子脸”射来。 被称呼为“大原先生”的“国字脸”猛然抓过黄书芬。 子弹带着极强的力道射进黄书芬的左胳膊。 本就被射穿了“左肩胛骨”的黄书芬疼痛地用右手捂住了伤口。 青年举起手枪顶了顶礼帽,阴冷道“为了继续我的‘忠心’,今日你们全部得死——” 话音刚落,青年猛然将怀中的孟水芸推倒在地。 风衣被疾劲地甩了出去。 在风衣飘飞的过程中,青年飞上墙壁,几个腾挪躲闪,子弹带着呼啸一一射出。 十二个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如壁虎一样贴着墙壁疾速爬行的青年。 每人的额头正中是一个黑色的孔洞。 不多时,鲜血汩汩而出。 十二个男人无法相信地重重地扑倒在地。 青年吹了吹枪口,缓步朝左胳膊鲜血横流的黄书芬走去。 “那双始终注视我的眼睛是你——”黄书芬沉稳地问道。 青年举起了手枪,道“是——” “不——”一个娇弱的身影扑了过来。 孟水芸伸开双臂,用身子将黄书芬护住。 青年的面部被面纱遮挡住,但依然能从青年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里看到无限的痛苦和心痛。 青年的手臂缓缓地放了下来。 突然,青年再次抬手。 砰然一枪,门外一个人影颓然地倒下。 “十花?”黄书芬大叫道。 那人影正是曹十花,曹唯汉的唯一女儿。 黄书芬踉跄地扑了过去,搀扶住腹部中弹的曹十花。 鲜血从曹十花的小腹汩汩而出。 突然,一把手枪抵在黄书芬的胸口。 “你可以死了——”曹十花忍着剧痛,冷冷道。 在巨大的震惊中,黄书芬缓慢地倒在地上。 “大当家的——”孟水芸从惊骇中醒转过来,扑向黄书芬。 “不,不要过来——”黄书芬手捂胸口,艰难地说道。 鲜血顺着黄书芬的手指缝隙流淌出来。 黄书芬看向青年,道“水芸,跟着他走——他是,他是为你而来——” “大当家的——”孟水芸再次被那青年束缚在怀中。 黄书芬扭头看着痛苦挣扎的曹十花。 “十花,杀死你的母亲的,不是我,是日本人。” 曹十花难以置信地看着黄书芬。 “不,你不要再狡辩了——” 忽然一人道“她没有骗你,毒死你母亲的是我。她是我回中国杀死的第一个人。” 曹十花,黄书芬,二人骇然地看着这个言语之人。 青年将孟水芸按在身后,缓缓将遮挡面部的丝巾解开。 是了,是了,那个为自己母亲诊治伤寒的医生不正是眼前这个青年吗? 曹十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青年缓缓举起手枪,道“既然你知道了真相,所以你也该结束了——” 子弹呼啸而出。 “十花——”黄书芬猛然跃起,扑在曹十花的身上。 “啊——” 子弹穿射进黄书芬的后背中。 满手鲜血的曹十花捧着黄书芬的面庞。 “娘,娘——” 一声震动天宇的哭嚎。 “娘,我错了——” 双手被捆束在身后,嘴巴里被堵着毛巾的孟水芸被那青年提了起来。 黄书芬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孟水芸被青年夹裹着,飞射出窗户。 曹十花伸手将黄书芬那双大眼抚平。 闭上眼睛的黄书芬被曹十花搂在怀中,安详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呼啦啦,数百个曹家帮的弟兄涌了进来。 曹十花悔不当初地哭嚎着。 若不是自己以死威逼,利用苦肉计将众多弟兄制服住,或许这个承受了许多的女人不会死。 曹十花将脸贴在黄书芬的头上,啜泣道“娘,你就是我的娘。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忽然曹十花朝后倒去。 一人大喊“小姐失血过多,快送医院。” …… 槐花的花瓣在空中飘飞着。 一个青年夹裹着一个女子在巨大的槐树林中疾速地“行走”着。 迎面而来的槐树花枝抽打着女子,女子头脑发沉的昏迷过去。 似在梦中一般,她看到那个嘴唇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人在一个墓园里行走着。 女人站在一个无字墓碑前,缓缓道“我死后,就把我埋葬在这座坟墓下吧。” 泪眼迷蒙。 “大当家的——”女子喃喃道。 …… 第二百零一章 我方知拥有着缘份 和善堂。 一个青年俯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眼泪滑落下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颤抖地轻轻地抚摸着这个昏迷女子的面庞。 许是眼泪太过冰凉,孟水芸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青年不就是杀死黄书芬的凶手吗?那个以一人的力量射杀十二个便衣日本特务的日本人,对,这个日本人。 巨大的愤恨让这个柔弱的小女子猛然坐了起来,不等左手碰到青年的脸颊,那只大手早已一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如此愤恨,孟水芸举起了右手。 这不能伸缩自如的右手,这丝毫使不上力气的右手落在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没有躲闪。 面纱滑落下来。 巨大的惊诧,巨大的让人无法承受的心痛袭来。 为何眼前这个日本青年会和自己儿时的伙伴如此相像? 青年看着这个睁着一双骇然大眼睛的小女子,猛然张开怀抱,用力将这个惊诧的小女子搂抱在怀中。 孟水芸,这个被震撼了内心的女子伸展着两只胳膊,愣愣地,失去意识地,茫然地被眼前这个青年紧紧地搂抱着。 眼泪不断掉落在这个小女子的身上,不多时,这个小女子的衣服就被泪水打湿了。 忽然,这个茫然又骇然的小女子猛然照着青年的锁骨狠狠咬了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青年却像没有反应一样依然将这个发怒的女子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鲜血染红了青年的白衬衫。 挣扎中,系在孟水芸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戴了一生的楠木珠手链断裂了。 一个个楠木珠子散落一地。 如一颗颗晶莹的葡萄粒,楠木珠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蹦跳着。 青年大惊,连忙松开了手,俯身去拣拾这些楠木珠子。 坐在床上的孟水芸悄悄地将手伸向旁边的桌子,上面有一把手枪。 青年似乎完全沉浸在拣拾楠木珠子这件事情中。 孟水芸举起手枪对准了青年的后背。 看着青年的背影,孟水芸的手颤抖着。 对这个人,有着无比的恨,为何却不会真的开枪? 青年将全部楠木珠子握在左手里,站起身。 一步步,青年朝这个举着手枪浑身颤抖的小女子走来。 青年俯身拣起落在床上的那根红绳。 一颗一颗楠木珠子被穿在红绳上。 那双沧桑的带着一世疲惫的眼睛望着孟水芸,一双大手将那串楠木珠手链重新系在孟水芸的左手手腕上。 青年的胸口正好抵在那把黑色手枪的枪口上。 只要一枪就可以结束这个无比残暴的凶手。 为何自己却不能按下扳机? 孟水芸愣愣地看着青年沉稳的转身。 孤独的背影消失了。 浑身酸软无力的孟水芸仰面倒在床上。 自己该如何逃出这封闭的囚笼? 四面都是高高的水泥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个白炽灯。 忽然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一碗白水煮面,面里放了一个荷包蛋,一双木筷。 女孩温柔地看着孟水芸,双手捧起那碗面。 尽管女孩没有言语,但孟水芸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将这碗面吃下。 看那女孩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孟水芸端起托盘上的那碗清水。 浅浅地喝了一口。 蒙胧中,她看到女孩在朝自己温柔地微笑。 头似有无限沉重。 女孩看着渐渐昏迷过去的孟水芸,伸出了双手。 不多时,昏迷过去的孟水芸被换上一身白色的棉布衣裳。 女孩从衣服里掏出一瓶液体和一包棉签。 拉过凳子,女孩坐在凳子上,开始用棉签粘着瓶中的液体仔细地涂抹着孟水芸的两只手。 半个小时后,女孩站起身来,一人推开铁门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刚才那个青年,那个日本刺客,和善堂的程老板。 青年推着一张可以移动的手术专用床。 昏迷的孟水芸被青年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手术专用床上。 青年朝女孩点了点头,两人推动着这张白色的手术专用床走出了这间封闭的房间。 …… 蒙胧。 身下似乎有一个木板承载着自己在黑漆漆的海面上漂浮。 漂浮了许久,木板终于停止了移动。 恍然间,强光猛然照射过来。 孟水芸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为何自己周身不能动弹? 巨大的无影灯下两个身穿白色衣服的男人正聚精会神的俯身忙碌着。 两个男人身边各自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子。 四人均戴着白色口罩,看不清楚表情。 为何身体不受支配? 蒙胧中,孟水芸,这个半昏迷状态的女子看到青年的额头遍布汗水。 那个为自己送来清水的女孩拿起一块毛巾仔细地擦拭着青年的汗水。 另一边的男人显然年龄已近六十,白色口罩,白色帽子无法掩盖他鬓角的白发。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同样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手脚麻利的将各种冰冷的器械递送过来。 血,棉纱,银色的线,各种药水,手术刀,尖利的手术剪…… 数根管子连接着自己的胳膊,身侧吊着一袋袋药液,更有一袋红色的液体正在不断地流淌进自己的体内。 许是白光太过强烈?又或是自己太累?这个温婉的女子终究是睡了过去。 梨子江水缓缓地流动着,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站在青石的台阶上舞耍着两个青色的橘子。 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坐在台阶上咯咯地笑着。 许是玩累了,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女孩身边。 青色橘子皮被一点儿点儿的剥开。 被剥好皮的红红的橘子瓣被放进女孩的手心。 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将一片橘子瓣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问道。 甜甜的笑浮现在女孩的脸上。 “好吃,很甜。” 女孩拿起一片橘子瓣递送到小男孩的嘴里。 “虎子哥,你也吃——” 忽然一群六七岁的孩子结伴涌了过来,将小女孩和男孩团团围住。 一个孩子道“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请到炕头上。仨烧饼,俩麻糖,媳妇媳妇你尝尝。” 孩童们齐声高唱道“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笑骂道“我还就认这丫头是我儿媳妇,你们这帮臭小蛋子,还不快回家让你们的娘给寻个媳妇去。” 孩童们一哄而散。 女人一手拉着女孩,一手拉着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满足的笑浮现在脸上。 “走,回家,曼姨熬了鱼汤。” 斗转星移,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心中似涌动着无法言述的痛。 忽然眼前是一个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深渊,长着小虎牙的男孩站在悬崖边,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虎子哥——”小女孩大叫着跑了过去。 “水芸,不要过来——”小男孩大吼道。 突然,小男孩脚下一滑朝悬崖下坠落。 那一瞬间,小女孩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小男孩的手。 眼泪喷涌而出,小女孩凄厉地大叫道“虎子哥,抓住,我拉你上来——” “不,水芸,快放手,你救不了我的——” 小女孩拼尽全力拉拽着小男孩。 可是如此瘦弱的她如何能拉起一个比她沉重的小男孩呢? 猛然一滑,两人疾速朝下而去。 情急中,小女孩一脚钩住一棵大树的树干。 “水芸,放开我——”小男孩大叫道。 手心里的汗水让两人的手渐渐变得湿滑。 眼泪和汗水一滴滴落下,因为拼尽全力,这个六岁的小女孩脸色变得红彤彤的。 小男孩的手终究是滑落出来。 看着不断朝深渊坠落的小男孩,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那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凄冷的山风吹拂着这个柔弱的小女孩的头发。 那一刻是如此心痛,仿佛整个天地裂变。 泪眼蒙胧中,强光下,那个戴着口罩,白色帽子,身穿白色衣服的青年正瞪着一双沧桑疲惫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心痛,心仿佛彻底被伤到。 恍惚间,仿佛再次看到那个遥远的小小身影。 那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如释重负般喘了一口粗气。 那个四十多岁的女护士俯身看了一眼自己,笑道“完美,毫无瑕疵的完美——” 右侧那个身穿护士服的女孩猛然跳起,搂住那白衣青年的脖子,欢呼道“裕太,你太棒了——” 强光渐渐熄灭。 头脑再次发沉。 周遭再次被漆黑所包围。 …… 和善堂三楼。 “啪——” 一记巴掌狠狠抽在那个被人称呼为“程医生”的青年的脸颊上。 青年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扑了过来,将青年搂在怀里。一双美丽的眼睛瞪成杏核般。 “爸爸,这是我的选择,请您尊重我的选择,我爱裕太,这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无关,即使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会追随他一辈子。” 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愤怒地用手指着这个从未跟自己顶过嘴的女孩,道“杉浦,你太天真了。他真正爱的女人是那个躺在地下室的女人。” 被叫做杉浦的女孩跪着爬到藤原悠仁面前,恳切地哀求道“爸爸,我知道您不能原谅我和裕太把你们从日本骗来,您也气愤我配合裕太把你和妈妈抓住。您更气愤我怀了裕太的孩子,可是这一切都和那个双手残疾的女子无关。 她是裕太的儿时伙伴,裕太只是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哥哥对妹妹的亏欠。 即使我没有怀孕,裕太也会和我在一起。他爱的是我,请爸爸和妈妈相信这一点。” 小香纪元哭泣道“杉浦,你太善良了,我们怕你受到伤害。” 杉浦微笑着抚摸着肚子,道“妈妈,你和爸爸要祝福我和裕太啊,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一辈子都无法分割。” 藤原悠仁无可奈何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自己这个在日本军队里叱咤风云的最高军医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儿拿捏住。 “你——”藤原悠仁用手猛一指跪在地上的青年。 “我可以让那个女子重新拥有一双无暇的,无与伦比的双手,我也可以重新毁了她。” 青年的内心在滴血。 从今以后,自己就会是这个残暴的有着疯子称号的日本最高军医的女婿。 为了那个自己记忆深处的女子一生平安,自己将终其一生做一个优秀的最强武士。 青年双手俯地大声地喊道“嗨——” …… 第二百零二章 电话 圣彼得医院。 十几个身穿白色褂子的男子紧张地守候在手术室的门外。 医院的广场上簇拥着数百个穿着同样白褂子的男人。 几个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医生,我们小姐怎么样了?”众人纷纷问道。 几个医生无可奈何地看着众人。 一个年岁较大的医生道“失血过多,回天乏力,你们进去看看她吧,准备准备。” 众人大惊,立即冲了进去。 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发白的女子躺在手术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小姐,小姐——”众人纷纷道。 曹十花环视众人,艰难地说道“曹家帮拼尽全力找到孟水芸,让她做大当家的——” 这个二十岁的女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空旷的手术室,冰冷的手术室。 众人围绕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子,哀痛。 忽听一人大喊道“这一切都是小岛村一郎做的,我去杀了他——” 那人迅速冲出了手术室。 众人大惊。 这个言语之人年龄大概在四十左右岁,粗糙的手指长着厚厚的茧皮,古铜色的脸上是岁月沧桑的痕迹。 “夏东里,你不要做傻事儿——”众人喊道。 被称呼为夏东里的男人迅速冲出医院大门,在数百个曹家帮弟子的注视下,这个曹十花的义父,曹唯汉的结拜兄弟,双手持枪,一步步朝大田棉纺厂走去。 出乎众人所料,这个在曹家帮向来没有什么实力的男人竟能直驱大田棉纺厂会议室,当着众多股东的面,双手开枪,将正在开会的小岛村一郎打成重伤。 夏东里迅速被大田棉纺厂雇佣的保卫队制服,并迅速被赶来的警察带走,关押进漕河泾监狱。 事情演变得如此之快,出乎众人所料。 一天之内,大当家黄书芬被刺杀,老帮主的唯一女儿因为失血过多离世,而深受大家喜爱的二当家孟水芸被人劫持走。 因为义愤,曹唯汉的结拜兄弟夏东里鲁莽地去刺杀小岛村一郎,被捉进监狱。 曹家渡人愤怒了。 有人大声地吵嚷着杀进大田棉纺厂,劫持漕河泾监狱。 本安祥平和的曹家渡变得混乱不堪。 因“刺伤友人,破坏治安”,曹家渡被数百警察包围。 二十多个曹家帮的人被抓走。 群情激动,人们纷纷走向街头,静*坐请*愿,请求国民政府出面还曹家渡一个公道,释放夏东里,追查刺杀黄书芬的凶手。 三天后,夏东里和那二十个被抓走的曹家帮人被释放。 这个鲁莽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迅速成为曹家帮新任大当家的。 有人提出异议,提出曹十花临死曾说过曹家渡的继承人是孟水芸。 第二日,提出异议的人离奇失踪。 渐渐地,不再有人敢提“孟水芸”三字。 往日那个安静祥和,人人欢笑的曹家渡不再呈现,打架斗殴,拦路抢劫,黄赌大烟再次出现。 每日里,夏东里都会坐在那栋白色三层洋楼的顶楼,左手搂着一个皮肤白皙的俄罗斯女郎,右手揽着一个扭捏做态的满面风尘的女人。 长满老茧的手指夹着粗大的雪茄,一口黄牙得意地宣誓着他是这个领地的实际主人。 细心的人很快发现白色洋楼前的那个古铜色的小牌子由“曹公馆”变做“夏公馆”。 …… 上海泖岛。 白色的落地窗纱随风飘动着。 塌塌米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男人,男人摆弄着景德镇的茶具。 “胎薄如纸,透光透影,瓷质晶莹洁白,好瓷。” 男人身后站着一个恭敬的身穿西服的男子,男子大概四十左右岁。 “将军,夏东里已经顺利成为曹家渡的大帮主,我们现在已经实际控制了曹家渡。” 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点了点头。 恭敬的男人继续道“我们费了这么多周折,又牺牲了这么多人——” 老男人猛然举起了手,将那男人的话打住。 “井上先生,你永远要记得一点,单独一个中国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抱团。分化一个团结的集体永远比杀死一个领帅更有实际意义。” 忽然,这个不断摆弄茶具的老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可是,中国人又向来是一盘散沙,这也注定了这个貌似强大的国家永远都是一个睡不醒的东亚病夫,这样一个广袤的富裕的土地,只有我们日本人才能真正让它焕发出活力。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圣战做准备。 我们是在拯救这片土地,拯救这里的一切。” 久久不闻身后那个被称呼为井上先生的日本人说话,这个得意的老男人将茶具放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担心我会恼怒。”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山本裕太他斩杀了大冈先生,射杀了十二个便衣队的人。最近他又将藤原悠仁诓骗来,他们联合为曹家帮原先的二当家孟水芸做了手术。” 被称呼为将军的男人拿起紫砂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茶叶水。 “山本裕太是有史以来最强的武士,千古良材,智慧和毅力,无论哪一方面都堪称完美。 只要他能效忠天皇,牺牲一个大冈先生和十二个便衣队员,那又如何?”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用中国人的后代来杀戮他们自己的同胞,这不是很有趣儿的事情吗?” 井上和彦站立在男人身后,双手局促地捏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 老男人继续道“至于你说的那位叫做‘孟水芸’的姑娘,即使山本裕太不出手,我也会寻找机会救治她的双手。 只有她能继续活着,只要她能始终拥有那双无与伦比的双手,我们大日本帝国就有机会得到让全世界惊诧的宝藏,这宝藏大到令整个世界吃惊。 拥有这样的宝藏,就拥有巨大的经济补给。莫说这东亚病夫的土地,即使是欧陆美洲,也是有可能的。” 井上和彦瞪着一双因为惊骇而变得圆溜溜的小眼睛。 “将军——” 老男人将茶杯举起,一饮而尽。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井上和彦惊吓的连忙立定,道“嗨——” …… 大卓证券所。 一脸憔悴的林桐卓在地上来回走动着。 焦急的他已经推掉了所有生意,一连数日他出入警察局,曹家渡,甚至亲自求见了杜月笙。 警察局派出了数十个警员,曹家渡人纷纷倾尽一切力量。 杜月笙更是派出了众多线人。 然而,自己那个心爱的女人就像早春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个月的时间,众人均劝他看开些。 这个俊美的青年懊恼地坐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坚持住,不让她回曹家渡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如果自己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始终把她带在身边,而不是让她单独留在云水,就不会让双手残疾,也更不会进入曹家渡,更不会被人劫持。 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看了看满烟灰缸的烟头,又看了看一脸疲倦而又焦虑不安的林桐卓。 他本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曾是那么的英姿勃发,他曾是那么的精力充沛。 短短半月,这个让无数少女倾心的男子变得如此颓废,如此憔悴。 女子心底涌动着痛。 若是自己出事儿,他是否会为她流下一滴眼泪? 忽然,这个女子焦急地摇了摇头。 自己真是傻了,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做为一个帅府千金,有谁敢对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里,这个内心复杂的女子将那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拿了起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两人几乎同时将手伸向响动的电话。 吴慕青将手缩了回来,在这样的时刻,一切还是由眼前这个男子自己做决断,亲自处理吧。 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自己还是保持少言的好。 “奇峰,怎么样了?”林桐卓抓起电话,焦急地问道。 自从孟水芸出事,奇峰就长在了警察局,天天打听着案件的进展。 电话那端传来阴沉的声音。 “你的女人在我们手上,如果不想她出事,就一人来。记得带上三万大洋的银票,不要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否则——” 林桐卓大惊。 本被传说为日本人劫持的事件竟然是绑匪为了钱财而为。 “好,我一切听你们的。”林桐卓答道。 “梅云山庄,下午五时,你一个人来,若是被其他人知道——” “放心,我一定一个人去。” 电话挂断了。 林桐卓心焦地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四点一刻。 此处距离梅云山庄至少一个小时的路程。 “把久恒公司的资金全部拿出来。快——”林桐卓将一把保险柜的钥匙丢给吴慕青。 吴慕青诧异地看着这个因为心焦而变得失去风度的男子。 “快啊——”林桐卓吼道。 吴慕青无奈地将烟灰缸放下,拿起那把保险柜的钥匙走出了房间。 林桐卓猛然拉开了抽屉。 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两盘子弹,一把匕首。 快速将左轮手枪插*进腰间。 林桐卓抓起拐杖快步走出房间。 “桐卓——”手中提着一个棕色小皮箱的吴慕青不安道。 一把抓过那个棕色小皮箱,林桐卓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尽管腿脚踉跄,但这个青年是这样的决绝。 司机老李抬头看着朝自己疾步而来的林桐卓。 “老板,去哪里?” 话音刚落,林桐卓早已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司机老李被从汽车里拽了出来。 棕色小皮箱被丢在车后座。 林桐卓坐上汽车,快速发动汽车。 一声轰鸣,汽车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 第二百零三章 这一切都是阴谋 梅云山庄。 一辆满是灰尘的汽车嘎然停在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前。 虽是初夏季节,但这栋巨大的宅子却显出骇人的萧飒之气。 十年前的一个夏夜,这宅子的主人及一家老小十五口悉数被杀,凶手手段之残忍让世人震惊。 凶手久久不能落网,让这栋巨大的宅子彻底成了凶宅,死宅。 莫说进入这宅子,寻常百姓连靠近都要做上几天恶梦。 一个焦虑的青年迅速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 青年踉跄地朝这鬼宅的大门走去。 满是灰尘的斑驳大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踏着长满青苔的青石板,青年焦急地朝四周张望着。 苍天的大树,丛生的荒草让一切看起来是这样凄凉。 忽然,一个人影在一丛花丛后闪过。 淡粉色的袄子,黑色的罗裙。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深爱的女子的身影。 青年提起棕色小皮箱朝那身影追去。 身影在荒草,树木,花丛各处闪现着。 突然,身影消失了。 站在一栋满目疮痍的老房子前,青年愣了。 那对娇小的脚印不正是刚才那女子的吗?脚印正好消失在房门前。 推开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房门,阴暗的屋子中站立着一个女子,女子的背影是如此像自己深爱的那个女子。 女子的肩膀兀自抖动着,似在啜泣。 “水芸——” 青年踉跄地几步走到那女子的身后。 女子猛然转身。 一把手枪抵在青年的腹部。 女子阴冷地笑“林先生,你很准时啊——” 青年从深切的思念中醒转过来。 “钱我带来了,我的人呢——” 女人眉毛直立,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狡诈阴狠。 一双长着粗重汗毛的手一把抓住林桐卓手中的棕色小皮箱。 见林桐卓不肯松手,这个细长眼的女人冷冷道“难道认为我不肯放人吗?” 想到孟水芸的安危,林桐卓无奈地松开了手。 女人将小皮箱打开,看着满满一箱子的银票,这个狡诈的女人发出猫头鹰般的笑声。 指着林桐卓的身后,女人说道“你的她在那儿呢——” 就在林桐卓回头之际,女人猛然抬手,狠狠一掌击打在林桐卓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青紫色呈现了出来。 强烈的懊恼让这个焦虑的青年彻底愤怒了,是了,自己一定是中计了。 就在这个腿有残疾的男子要跳起的时候,十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将这个满眼都是焦虑之情的青年团团围住。 林桐卓快速将腰间那把左轮手枪抽了出来。 正待举枪射击,身后那女人一个跃起,猛然一掌击打在林桐卓的手腕上。 左轮手枪掉落在地上。 呼啦啦,十个黑衣人一涌而上。 鲜血,无尽的鲜血—— …… 耳畔似有流水的声响。 伤痕累累,鲜血淋淋的林桐卓睁开了眼睛。 几个火把插在潮湿的石壁上。 几条粗重的铁链将自己捆束在一根石柱上。 十个黑衣人将自己团团围住,一个女人正对着自己横眉立目。这个女人不正是那个引自己进入埋伏圈的女人吗?一个有着霹雳般掌风的女人。 一个铁锅里燃烧着炭火,熊熊火焰发出炙热的气息。 脚下不远处是一个浑浊的水池,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腐烂动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腥臭之气。 远远的阴暗中一个身影似坐在一张藤椅上,一个红色的亮点忽闪着,时而亮,时而灰暗。 显然这是一个正在吸烟的男人。 林桐卓努力地睁大被鲜血糊住的双眼,想看清楚这周遭的一切。 忽然,那女人从铁锅里抽出一个烧得通红的烙铁。 烙铁带着炙热朝自己袭来—— “住手——”阴暗之中的身影制止道。 “是,主人——”女人恭顺地说道。 “我更喜欢你们用这个——” 一根带着倒刺的皮鞭被投掷过来。 抓起那根慎人的皮鞭,女人阴冷地朝林桐卓微笑。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这么做?”林桐卓挣扎着问道。 “为什么?这就是答案。” 一记皮鞭狠狠抽来,皮鞭上的倒刺刮起无数细小的肉屑。 “啊——”林桐卓痛苦地喊道。 阴暗中的身影站起身来,缓步朝远处的青石台阶走去。 “薛师傅,帮我好好调教调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阴影消失在黑暗中。 又一记鞭子袭来。 鲜血彻底模糊了双眼。 这个鲜血不断流淌,血肉模糊的青年艰难地抬起头来,喃喃道“水芸,你在哪里——” 血鞭如雨,只是这青年不再有任何感觉。 意识在飘飞,爱与痛苦在沉沦…… …… 麦琪公寓89号。 吴慕青在地上来回走动着,林桐卓带着久恒公司收购股份的三万大洋的银票失踪了。 整整两天不见人影。 吴慕青心焦如焚,但这样的失踪事件却不能求助警察局。 如果被证券业公会知道,如果被外人知道,大卓证券所不仅是声誉受损,更会被查封停业。 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保守这个私自挪用客户资金的秘密。 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长袍的小个子,小个子的神情似乎非常淡定。 “小姐,我已经寻遍了整个上海滩,情况不乐观,很有可能,林老板他已经被——” 小个子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吴慕青停住了脚步,狠狠瞪着这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正要训骂,电话铃声响起。 “喂,是生贵吗?林老板回来没有?”吴慕青焦急地问道。 电话里传来司卿杨的声音。 “慕青,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司卿杨的声音明显带着兴奋。 “我正烦着,你不要来找没趣。”吴慕青愤恨地正要挂断电话。 “我看到林桐卓了。”司卿杨着急道。 “什么?在哪里?你怎么看到的?什么时候?”吴慕青心中一惊,再次把电话举起,焦急地问道。 “就在刚才,路过平阳大道的时候,我看到他被几个人从一辆车里拽了出来,他们进了平阳大道旁边的一间名为云海人家的客栈。” 不等司卿杨把话说完,吴慕青用手一指那小个子,大喝道“快,平阳大道,云海人家客栈。” 电话被丢弃,吴慕青抓过一个披肩,焦急地跑出了屋子。 小个子迅速冲出房间,将一辆汽车发动。 汽车带着吴慕青和小个子急速地冲了出去。 金色的电话筒垂挂下来,来回摇摆着,话筒里传来阴冷的笑。 “林桐卓,这只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小小教训。” …… 云海人家客栈。 正在不安的几个侍应生被突然闯进的吴慕青和小个子吓了一跳。 “刚才有一个腿有残疾的男人是不是被送到这里?”小个子猛然用枪抵在一个侍应生的额头上。 那侍应生胆怯地连连点头,道“309,309——” 吴慕青疯狂地跑向楼梯,犹如疯子一样,这个帅府千金猛然跌倒在地上,原来是太过急切,尖利的高跟鞋竟然扭断了鞋跟。 两只高跟鞋被狠狠甩掉。 吴慕青赤着双脚继续在楼梯上奔跑。 309,309—— 当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吴慕青惊了。 眼前这个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人,是了,这就是林桐卓,自己吃尽苦头苦苦追随的男子。 一声心痛的哭嚎,吴慕青扑向这个昏迷中的男子。 吴慕青颤抖地抚摸着林桐卓的脸庞,哭道“桐卓,究竟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桐卓发白的双唇微微动了动。 “水芸,你在哪里——” …… 范园56号。 华山路1220弄的范园在江苏路、平武路之间,12幢英国式、法国式、西班牙式三层花园住宅星罗分布。 一栋英国式花园洋房里,一个青年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众人在哭泣着。 一个小女娃娃趴在床边,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颊。 “爹,醒醒——” 一个年近四十的泪眼蒙胧的女子将小女孩抱起,道“酒儿,不要扰到你爹爹休息。” 小女孩搂住那女子的脖子,道“姑婆婆,为什么我爹睡了三天三夜啊?” 这一声“三天三夜”再次让众人哭泣。 被称呼为姑婆婆的正是林纪香,林纪香紧紧搂住小女孩。 “因为你爹太思念你娘了,所以一直在睡啊——” 小女孩的眼泪掉了下来。 一双小手揉了揉眼睛,道“酒儿也想娘了——” 为避免曹家渡的新任大当家夏东里搅扰自己的家人,林桐卓将林纪香等人接到了这套自己租来的花园洋房里。 因为周狗子一家与孟水芸一家走动极其频繁,夏东里的手下多次威胁周狗子。周狗子被迫带着家人离开了曹家渡。 因为愧疚是自己家连累这一家人,林桐卓索性将周狗子一家也接到这套洋房里。 好在这套花园洋房巨大,足够众人居住。 两个身穿白衣的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俯身拿着听诊器仔细地听了一下林桐卓的心跳。 身穿护士服的女子开始为林桐卓换药。 一片片用过的纱布被取了下来,看着林桐卓遍体的伤痕,林夜思再也承受不住。 这个女子扑在沙发上大声嚎哭起来。 一个男子蹲在地上,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男子正是与林桐卓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弟的奇峰。 奇峰撕心裂肺地痛恨自己,自己为什么是这样无能,为什么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 花园洋房外,一个身穿西服的女子抬着头看着屋子中的灯光。 眼泪滑落。 一个小个子低声道“小姐,我们回吧。” 吴慕青擦干眼泪,低声道“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这一切都是阴谋。” …… 第二百零四章 是你始终甘心靠近 半个月后,大卓证券所。 伤口基本愈合的林桐卓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思索着。 今日已是给久恒公司回话的最后日子,可自己挪用了久恒公司的收购股份的三万大洋。 半年里,大卓证券所获取的五万利润其中两万被自己购买了交通部发行的烟潍路发还地价短期债券,三万被购买了浙江省财政厅和建设厅联合发行的公路股票。 如果被证券公会知道自己私自挪用客户资金,自己的证券所将彻底被取消营业资格,还会赔付大笔罚款。 可眼下的自己如何能马上筹措到这笔钱? “你们不能进去——”门外传来吴慕青的声音。 人声嘈杂。 “砰”门被一人一脚踹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身后跟着十个书记官模样的人。几个记者在人群外举着照相机咔嚓做响。 镁光灯闪烁中,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大卓证券所私自挪用客户资金,现已调查确实,立即查封,取消执业资格,罚款一万五千银洋。” 林桐卓凄然一笑。 吴慕青心痛地看着刚刚伤口愈合的男子。 …… 浙江都督府。 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白色短襟袄子的女人缓步走了出来,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 一辆黑色汽车驶了过来,小丫鬟恭顺地将车门打开。 女人俯身正要上车,忽听一人高声大喊。 “卢家少奶奶,救命——” 抬眼望去,却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青年,青年正被几个守门的军士用枪抵着。 青年再次高喊道“我们家二少奶奶在苏州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孟姑娘的家人?”女人道。 “求您,救命——” 女人走到到青年身边,道“放开他——” 几个军士为难道“少夫人,都督吩咐过——” 女人挑起眉毛,呵斥道“他老人家吩咐的是要严格监视有敌意的歹人,我和这青年的家人是朋友。难道我韩玉菱还判断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倒要你们几个来教导我?” 几个军士哪里敢得罪这个深受卢永祥夫妇喜爱的儿媳妇呢? 众人只好松手,放开了一直叫嚷的青年。 青年扑通跪倒在地,手捧一叠报纸,道“危在旦夕——” 韩玉菱看着报纸上的一行大字,皱起了眉毛。 “你随我来吧。” 黑色汽车里的司机探出头来。 韩玉菱瞥了一眼那司机,道“盛师傅,我今天先不去宏恩医院了。” …… 紫色雕花窗棂内一个玉面男子无限烦恼地来回走动着。 不知道自己的爹卢永祥脑子抽得是什么疯,一日就在自己要出去时,这个疼了自己一辈子的爹愣是用十个军士将自己按住,然后丢进这间三十平米的房间内。 尽管每日好吃好喝,但自己这个游玩惯的浪荡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拘禁? 看着窗外的骄阳,丛丛盛开的繁花,这个玉面男人再次想起那个如兰花般高洁的女子。 笑容浮现在这个男子的眼角。 忽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丫鬟从花丛中走出,玉面男人有些恍惚。 看着这个女人,愧疚之情升了上来。 都怪自己年轻不懂得反抗,违了自己的心意接受了自己的爹娘给自己定下的这门亲事。 想到这女人自到了卢家,自己还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不曾碰过她的一只手,而女人已由十八岁的年纪变做二十六岁的女人,韶华已逝,玉面男人不忍再看向这个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女人。 韩玉菱手捧一叠报纸和一封书信走到门前。 报纸和书信顺着门缝被塞了进来。 久久不闻女人的声音,卢筱嘉转身望去,韩玉菱已经带着小丫鬟走了。 拿起书信和那叠报纸。 这个浙江都督的独子,民国四少之一的贵公子,愤怒地皱起了眉毛。 砰然一声,青筋爆起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一切明了。 这样的拘禁绝不是避免自己出去游荡,完全是自己的老爹卢永祥有意在避免自己参与到曹家渡事件中。 想到这月余的时间内,自己心爱的那个女子被劫持,而那个腿有残疾的男子,自己曾视为竞争者的男子被诱骗受了磨难,卢筱嘉心如刀绞。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林桐卓看做了自己的化身。 他将自己对那如兰女子的爱全部寄托到林桐卓的身上。 心痛,愤恨,无限的暴怒。 报纸上一行大字刺痛了他的眼。 “大卓证券所违反证券公会协定,即日被查封。” 门外似有响动。 卢筱嘉抬起头。 门外那个正用钥匙开门的女人正是韩玉菱。 当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这个玉面男人终于泪奔。 韩玉菱手握一把钥匙,看着这个眼泪滚滚而落的男人,道“快去吧,他们需要你——” 卢筱嘉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急切的他跑了起来。 忽然,这个玉面男人停下了脚步。 缓缓转过身子,看着站在房门处的韩玉菱,卢筱嘉忽然又跑了回来。 猛然拉起韩玉菱的手。 “我不是个好男人,这些年辛苦你了——”卢筱嘉动情地说道。 韩玉菱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自己默默等待了许多年的男人。 “我只想为你守着这个家,无论何时你累了,这里始终有个温暖的家可以让你歇息。” 泪水再次滑落。 卢筱嘉一把将韩玉菱拥在怀里。 “你是个好女人,我对不起你。等我。” 说完,卢筱嘉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韩玉菱看着卢筱嘉的背影,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在发抖。 八年了,这个自己的丈夫终于与自己开口说话了。 远远的一个回廊里,身穿便装的卢永祥感慨地点了点头。 当看到韩玉菱悄悄溜进自己的书房,自己就已然知道这个孝顺公婆,与世无争的儿媳定是要找寻那把钥匙。 自己本是寻来想阻止这个傻儿媳做傻事,没想到竟看到这一对八年不曾有过言语的夫妻相互拥抱的场面。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欣慰了。 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自己开心呢? …… 云中北路。 一个颓然的青年坐在一个露天小吃摊上正借酒浇愁。 一杯杯白酒下肚,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既然喝酒,为什么不叫上我呢?”一个玉面男人走了过来。 林桐卓抬头看着这个帮过自己多次的男人。 “好久不见。” 卢筱嘉歉意地猛一拍林桐卓的肩膀。 “兄弟你受苦了。” 连续多日以坚强面目示人的林桐卓这一刻彻底崩溃。 卢筱嘉不言语,静静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发泄着自己心底的痛。 许久,卢筱嘉道“我已经查过这个久恒公司,他的真正幕后老板是一位神秘人,所有身份信息都做了极强的保密。久恒公司给出比寻常佣金高一倍的佣金,本就是诱惑你上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被劫持就是这个久恒公司的幕后老板所为,他在操纵这一切。而这个人显然对大卓证券所,对你,是非常熟悉的。一定是接近你的人。” 林桐卓懊恼地举起酒壶,直接对着喝了起来。 当初是这个久恒公司主动找上门的,自己当时略感兴奋。 只当是自己的证券所做出了名气,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布局。 忽然,这个解酒浇愁的青年停住了动作。 与久恒公司的协议内容只有自己和吴慕青知道,而关于自己如何收购股份的计划内容也是只有自己和吴慕青知道。 为何自己被带到证券公会做调查时,那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能非常熟悉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这样的计划并没有透露给外人,甚至是久恒公司。 吴慕青? 不。这个放弃舒适的大小姐生活的女子一路跟随自己,从北平到上海,吃了许多苦的女子怎么会陷害自己? 这绝不可能。 可是—— 林桐卓猛然站起身来,朝一辆黄包车走去。 “卢筱嘉,帮我付钱,我回了——” 看着林桐卓坐着黄包车离开了,卢筱嘉从怀里摸出一个大洋丢到桌子上。 林桐卓没有回范园,中途他说道“去麦琪公寓89号。” 他无法相信一直倾尽全力帮助自己的吴慕青真的会将收购计划泄露出去。 …… 麦琪公寓89号。 吴慕青痛苦地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水池里是她刚刚呕吐出的污秽之物。 整整一天,她都在喝酒。证券公会的调查说明大卓证券所出了内鬼,也说明所谓的久恒公司收购股份就是一个圈套。 自己带回了自己和林桐卓制定的收购股份的计划书,这份计划书被放在抽屉里,为何证券公会的人会对计划的所有细节都很清楚? 而唯一能接触和进入自己房间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李生贵,而这个小伙计自从从云水回来后,就再没有来过麦琪公寓。 剩下的那一人—— 吴慕青凄凉一笑,剩下那一人就是那个小个子,伯父派来保护自己的私人保镖。 想起所有日子以来,这个小个子表现出来的淡定之情,吴慕青懊悔地捂住了嘴。 为何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个子早已有了私心? 小个子的淡定和司卿杨的电话,吴慕青猛一哆嗦。 这个聪明的留洋女子立即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小个子和司卿杨坐在餐桌前谋划着如何用久恒公司的名义诱使林桐卓接受这天下掉下来的“订单”,利用林桐卓焦急地想寻到孟水芸的心理来绑架林桐卓。 吴慕青心痛地喃喃道“桐卓,是我害了你——” …… 林桐卓踉跄地步入麦琪公寓89号。 为何地上是如此杂乱?到处是杂乱的文件,衣服,鞋子。 各个房门均是大敞四开。 林桐卓走上了二楼。 一张桌子靠在窗前,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厚厚一叠照片,一本日记本敞开着。 拿起这厚厚一叠照片,林桐卓的双手颤抖了。 照片均是被各大报纸刊登过的,一张张照片利用特定的角度拍摄着卢筱嘉和孟水芸。 林桐卓险些倾倒在地,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艰难地扶住桌子,目光落在那本敞开的日记本上。 轻轻翻动着这记录了一个痴心女子真心的日记,林桐卓的心彻底撕裂。 这个一直被视为红颜知己的女子原来对自己有着这样深沉的爱,他无法想像这深深的爱会带来多少的恨。 日记详细记录了这个痴心女子一次次阻拦自己和孟水芸相见的事情,更记录了这个痴心女子对孟水芸的嫉恨之情。 林桐卓拉开抽屉,那个自己为孟水芸请人雕刻的紫薇花玉簪子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桐卓,你听我解释——”身后传来吴慕青的声音。 林桐卓痛心地一手抓起那根紫薇花玉簪子,一手抓起那叠照片。 “这一切就是你的真心?” …… 第二百零五章 无言之痛 …… “桐卓,求你原谅我,我爱你爱得很苦——”吴慕青哭泣着说道。 林桐卓举起那根紫薇花玉簪子,道“你在我的心上刺出了血——” 吴慕青将头低下不敢看向那根紫薇花的玉簪子。 “这是什么?”林桐卓大吼道。 看着林桐卓手中的那厚厚一叠照片,吴慕青,这个从来骄傲高贵的女子愧疚的捂住胸口。 “慕青,你是我这一生最珍视的朋友,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林桐卓愤怒地吼叫着,数百张照片被抛洒到空中。 吴慕青哭嚎着扑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林桐卓。 “求你,不要这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原谅?” 这个被真相刺痛了心脏的俊美男子疯狂地一把握住吴慕青的手腕,愤恨地吼道“给久恒公司做的计划书是你透露出去的?是你向证券公会控诉了大卓违反行业协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有多恨我?” 泪如雨下的吴慕青吃惊地看着林桐卓。 “不是我,我没有把计划书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人。” 林桐卓凄然地看着这个女子,冷冷道“我还要怎么相信你?” 抓起那根紫薇花玉簪子,这个被愤恨折磨得几近发疯的青年抬起脚来朝门外走去。 “桐卓,你不要走——” 吴慕青转身扑了过去,紧紧搂抱住林桐卓。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紧紧贴在林桐卓的后背上。 “我爱了你许多年,从看到你在伦敦大学生赛马会上带马跃起的那一刹那,我就爱上了你。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梦,一个藏在我心底的梦。 上海到葫芦岛的轮渡上,我再次看到你,我知道我和你是有缘分的,我想为我争取,我不想辜负这缘分。我想着完成章老师布置的实验论文,我就去寻你。 可上天再一次将你送到我的面前,那日,我看到你朝赈灾点走来,我知道我这一生是注定和你有着一段不可分割的缘分的。” 林桐卓的身体开始颤抖,为自己,为孟水芸,也为这个一厢情愿,苦苦追随自己的女子,心伤。 泪水打湿了林桐卓的后背。 吴慕青哭泣着说道“我努力地做事,我努力做到最好,每天在人前我都是快乐的,只有在夜里,我才能揭开面纱,我才能正视我自己,我才能不用戴着面具——” 林桐卓心痛地深深呼吸着。 “慕青,不要说了。你我是不可能的。我的心早在七岁时就已交给了水芸。我和她经历过生死,早已心神交融,不是任何事物可以分割的。” “桐卓——”吴慕青搂住林桐卓的胳膊更加发紧了。 林桐卓将吴慕青的胳膊拿开,缓缓道“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遇,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你任何错觉,我该早些告诉你,此生此世,我的所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妻子——孟水芸。” 吴慕青哀伤地看着林桐卓踉跄地朝房门走去。 突然,这个帅府千金,这个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的女子猛然转身,冲向书桌。 “林桐卓,既然此生我得不到你,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一生记住我,一个可以为你放弃生命的我。”吴慕青大吼道。 林桐卓转过身来,大惊。 吴慕青正站在床边,手中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正好抵在太阳穴上。 “慕青,你不要做傻事——” 吴慕青心伤地哭道“你戳破了我的所有伪装,我以后还要怎么继续在你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即使得不到,我还可以偷偷爱着你。可你连这偷偷爱的机会也给扼杀了。” 林桐卓缓缓朝这个为爱疯狂的女子走来。 “把枪给我——”林桐卓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不——你将我的真心彻底剥光,你让我无颜再面对你——”吴慕青疯狂地吼叫着,边吼边朝后退去。 尽管愤恨吴慕青因爱生恨,做出种种让自己和孟水芸受伤的事情,但想到这个女子千里奔波,一路帮助自己艰苦打拼,林桐卓愤恨的心平静了许多。 “慕青,相信我,让我们重新开始,做真正的朋友。”林桐卓劝慰道。 吴慕青浑身颤抖,哭泣着摇头道“我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但我和你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因为——我爱你——” 担心吴慕青真的因为太过激动而开枪,林桐卓的语气愈发缓和下来。 “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你忍心因为我的错误而让我一辈子活在悔恨中吗?大卓被查封,我们做不了证券所,但我们还可以做别的,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子,在其他领域,我们同样可以大有作为。” 林桐卓边说边朝吴慕青靠近。 吴慕青泪眼迷蒙地看着这个逐渐接近自己的男子。 无数个夜里,她梦到自己身穿洁白的婚纱,这个自己心仪的男子身穿深蓝色西装朝自己缓步走来。 仿佛在梦中,这个被爱折磨到疯狂的女子轻声道“桐卓——” “我在这儿——”林桐卓轻声道。 吴慕青的身子突然瘫软下去。 林桐卓一把抱住这个因为太过疯狂而力量竭尽的女子,一手将那把手枪拿了下来。 轻轻将手枪放进抽屉。 林桐卓安抚地拍了拍吴慕青的后背。 吴慕青双手揽住林桐卓的脖子,乞求道“能给我一个拥抱吗?让这个梦有个完美的结局。” 怜惜地看着这个因爱生恨的女子,林桐卓张开怀抱将吴慕青搂在怀里。 吴慕青将脸贴在林桐卓的胸脯上,不舍地倾听着这个自己所爱的男子的心跳。 爱为何如此苦涩? 哀伤的泪再次滑落。 一束蓝色妖姬掉落在地上。 司卿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林桐卓和吴慕青紧紧相拥。 他寻遍了整个上海,买了九十九朵蓝色妖姬。 多日没见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想来看看她。没想到却看到了让自己无法相信的一幕。 一度以为都是吴慕青一厢情愿地苦苦追求林桐卓,一度都以为林桐卓是不会接受吴慕青的。 因为吴慕青对自己的态度,愤恨的自己伺机整治了眼前这个自己既轻视又愤恨的“瘸子”。 是自己太过善良,给了这“瘸子”活着的机会,没有对他“下狠手”。 无限懊悔,为什么自己当初不让薛师傅结束这个“瘸子”的性命? 林桐卓扭头看着这个突然到来的梳着中分发的男人。 眼前突然浮现那个在阴暗中吸烟的男人。 “是你——”林桐卓的眼神变得无比愤恨。 眼前这个头发油光的男子,自己曾打过交道,都怪自己心太粗,没有仔细留意这个中分发的男人。 看着司卿杨眼中的嫉妒之情,林桐卓的拳头举了起来。 一切明了,一切都是这个中分发的男人的阴谋。 林桐卓踉跄地冲向这个中分发的男子,不等那拳头落下,这个中分发的男人猛然吹了一个口哨。 一切太过突然,当吴慕青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司卿杨和林桐卓二人早已经厮打在一起。 吴慕青一把抓起抽屉里的手枪冲了过去。 “司卿杨,住手——” 一声阴冷的笑。 “该住手的是你——”一个小个子猛然从楼下冲了上来,闪现在吴慕青身后。 一记白光落下,带着极强劲道的掌风击打在吴慕青的手腕上,手枪掉落下来。 小个子飞起一脚,那枪被踢飞。 抓过飞到空中的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吴慕青的太阳穴。 “林桐卓,如果不想这妞为你而死,就他娘的住手——”小个子阴狠地说道。 不想吴慕青受到伤害,林桐卓无奈地松开了抓住司卿杨的手。 熟料这个中分发的男子竟一个跃起,扑在林桐卓的身上。 一个烟灰缸被高高举起。 “林桐卓,你去死——” 鲜血涌了出来。 …… 一把匕首在林桐卓的胸口游动着。 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林桐卓骇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吴慕青嘴里堵着一块毛巾,双手和双脚被捆在一张大床的四个扶手上。 而自己则被捆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上。 司卿杨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小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爷,您要的相机。” “放在桌子上。” “是——” 小个子将相机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了房间,房门被关闭。 司卿杨举着匕首轻轻在林桐卓的眼前晃动了几下。 “林桐卓,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为了慕青,从中国到英国,又折返回来。若不是你这个突然冒出的瘸子,我也不会从北平跑到大上海。你这个瘸子本事不小,可以让我和慕青齐齐为你鞠躬尽瘁。” 突然匕首狠狠抵在林桐卓的胸口。 愤恨的眼睛直视林桐卓。 “我利用久恒公司搞垮你的大卓证券所,本意是敲打敲打你,让我的慕青能跟随我回北平。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们这对贱人会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谈爱。是我对你太宽容了,是我为人太厚道了。” “你究竟想怎样?”林桐卓问道。 司卿杨狞笑起来,猛然站起身来。 “我想怎样?你问我想怎样?” 司卿杨缓步走向房门。 “咔嗒”一声,门锁被按下。 转过身来的司卿杨一步步朝大床走去。 吴慕青骇然地看着司卿杨爬上大床。 “你这个畜生,你有什么恨都冲我来——”林桐卓吼叫道。 司卿杨用力将吴慕青的头掰了过来,呵斥道“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贱人,你这个婊子,我让你知道我司卿杨有多恨你——” 刺啦一声,吴慕青的衣襟被撕破。 林桐卓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吴慕青奋力的挣扎着…… 司卿杨,这个双眼发红的男人,犹如洪水猛兽一样,疯狂地撕扯着吴慕青的衣服。 吴慕青羞愤地哭泣着。 司卿杨怪笑着抚摸着不着寸缕的吴慕青。 “你本可成为我疼在心里的珍宝,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是你自己太过放纵。男人可以爱你,但不会一味容忍你一而再的蹂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司卿杨举起相机,镁光灯闪烁着。 泪如雨下的吴慕青扭着头,左右躲闪着刺眼的镁光灯的光芒。 “你这个婊子,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司卿杨不断变换着角度,连续按动着相机的快门。 林桐卓挣扎着,疯狂地吼叫着。 鲜血顺着捆束他的绳索的边缘流淌着。 司卿杨轻轻将相机放到桌子上,俯身拣起地上那束早已被压烂的蓝色妖姬。 一片片蓝色的花瓣被揪了下来,一片片花瓣落在全身赤*裸的吴慕青的身上。 一双大手缓慢地解着鳄鱼皮的腰带。 这个中分发的,油光满面的男子将衣服胡乱丢弃在地上。 大骨节的手指轻轻顺着吴慕青的脚踝朝上滑去。 “你这个畜生——”林桐卓疯狂地吼叫着,两只眼睛因为太过愤恨,几乎全部充血。 匍匐在吴慕青身上的司卿杨回头望着林桐卓,狞笑道“我得不到的必然要彻底毁灭。” 心中滴血的吴慕青痛苦地挣扎着。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吴慕青的脸上。 一只大手用力按住吴慕青的头。 “你这个臭婊子,贱人,睁大眼睛,看着老子,老子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泪如雨下。 如血初夏,麦琪公寓89号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歇斯底里,刺破天宇的哭嚎。 鲜血绽放,无言之痛。 …… 第二百零六章 骤来骤去 心满意足的司卿杨拿起桌子上的相机对着林桐卓,扬了扬。 “不要想着对我做什么,只要有风吹草动,这贱人的照片便会飞遍千家万户。” 因为太过心痛,太过愤怒,林桐卓瞪着血红的眼睛,嗓音沙哑地嘶吼道“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此生我林桐卓定要手刃你这个败类。” 司卿杨轻蔑地看着躺在一滩血迹上的伤痕累累的吴慕青,道“不过如此,婊子——” 这个头发凌乱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啪——”打火机点燃了。 司卿杨举起打火机,无限嘲讽地看着林桐卓。 “你们这对烂人,我成全你们——” 打火机被丢到被鲜血洇红的大床上,火苗窜了起来。 司卿杨哈哈大笑着走了。 …… “慕青,坚持住——” 火光中,林桐卓挣扎着。鲜血顺着绳索不断流淌着。 林桐卓身后的廊柱因为林桐卓的挣扎早已松动。 “桐卓,不要管我——” 吴慕青声音微弱地说道。 轰然一声,一人粗的廊柱整个被林桐卓拽塌,白灰簌簌掉落下来。 “慕青,不要怕,我在——” 林桐卓拖着这根粗大的廊柱来到床前,将捆束住自己的绳子对准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舌舔噬着绳索和林桐卓的肌肤。 林桐卓双目圆睁,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啪——”绳索被火舌烧断,粗大的廊柱轰然掉落在地上。 彻底摆脱束缚的林桐卓急切地解着捆束着吴慕青的绳索。 当最后一根绳索解开时,整个房间已彻底被大火吞噬。 烟雾中,熊熊大火中,林桐卓浑身颤抖地,眼泪如飞地抱起这个遍体鳞伤的女子。 吴慕青气息奄奄地看着林桐卓,气息微弱地说道“桐卓,我爱你——” 心如刀绞,林桐卓抓过一件没有燃烧的毯子将吴慕青裹住。 天花板轰然塌陷,就在要砸在二人身上时,林桐卓抱着吴慕青踉跄地冲出了房间。 烟雾火舌中,林桐卓踉跄地冲出了麦琪公寓89号。 几辆消防车呼啸而来,人们纷纷涌来。 浑身鲜血的林桐卓抱着毯子裹住的气息奄奄的吴慕青一步步朝人群外走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 一个小报记者兴奋地高举着镁光灯。 这光芒显然刺激到了林桐卓。 林桐卓愤怒地看着那小报记者“给我——” 众人均骇然,林桐卓眼中的怒火似刀一样切割着众人的眼睛。 小报记者从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眼睛,诺诺地将相机递送过来。 林桐卓猛然抬起那只有残疾的脚,狠狠踹在那相机上。 相机掉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在众人惊诧中,林桐卓抱着吴慕青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 范园。 几个医生围绕着昏迷过去的吴慕青。一个老医生摇头道“是什么样的歹徒会如此恶毒,病人的脾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已经包扎了伤口的林桐卓疲倦地倒在椅子上,不忍再回忆过往。 几个医生走出了房间。 林纪香走了进来,看着床上的吴慕青,看着满身伤痕的林桐卓,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心痛地摇了摇头。 这心痛是为吴慕青,也是为林桐卓,更是为孟水芸。 奇峰心情复杂地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他曾恼恨过吴慕青纠缠林桐卓,也曾向这个女子叫嚣过。但看到气息奄奄的吴慕青被林桐卓抱回的那一刻,这个心地善良又单纯的青年立即原谅了吴慕青所有的过往。 林夜思在沙发上搂着小酒儿和宝儿,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已然洞悉林桐卓和这个被抱回的受伤女子之间的纠葛情缘。 黎明的阳光铺撒进房间内。 “疼——”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 扑腾一下,倒在椅子上昏睡的林桐卓猛然跳起,急切地踉跄地扑向大床。 “慕青——” 浑身青肿,嘴唇干裂的吴慕青无语哽咽,这个心底无限悲痛的女子将脸转向一边。 林桐卓拿起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吴慕青的脸。 “我已经脏了,再也不会干净了——”吴慕青的眼泪滚滚而出。 林桐卓将毛巾紧紧抓在手心,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受了巨大羞辱和巨大伤害的女子。 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吴慕青的错? 林桐卓懊恼地砸着自己的头。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对不起眼前这个女子,如果自己真的算个男人就不该让一个弱女子受到伤害,终究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女子。 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眼睁睁看着恶人当着自己的面羞辱一个弱女子。 想到这里,林桐卓俯身将吴慕青的手握在手里,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吴慕青看着林桐卓,感动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傻?” 林桐卓不敢看向这女子那双情真意切的眼睛,连忙转身。 “我去给你拿早点——” …… 林纪香双手颤抖的捧着一份报纸,嘴唇发抖。 林夜思连忙将桌子上的剩余报纸藏到身后。 “给我——”林纪香命令道。 林夜思不敢忤逆这个姑姑的意,胆怯地将藏在身后的报纸拿了出来。 十二份报纸均在显眼的位置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帅府千金与残疾王子的一夜缠绵,酿一世大火》 文章极其华丽的用了大段文字描述了一个帅府千金与一个残疾王子在麦琪公寓里如何缠绵,如何恩爱,因太过投入,导致大火。 “这不可能,绝不是这样的。”林纪香声音颤抖地说道。 “姑姑,这是事实——”从楼梯上缓步走下的林桐卓说道。 众人惊骇地看着林桐卓。 林桐卓仰头,尽量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 这个年轻的俊美的男子举起拳头放在鼻子下,轻轻碰了碰。 “是的,是这样的,我会对她负责。” …… 上海郊外一处山坳。 山间小径,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缓步来到一处被高高院墙围绕的宅子前。 轻扣几下大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将铁门上的一个小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着。 女子微笑道“陈阿婆,我来了。” 老妇连道“好好。” 女子提起裙子,背着一个箱子走了进去。 绕过几丛花木,眼前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身穿白裙的女子微笑道“水芸姐姐,我来给你换药——” 被叫做水芸的女子并未转身,而是兀自看着远处的一个水塘,水塘里两只鸳鸯在嬉戏着。 身穿白裙的女子绕到那女子面前,微笑道“水芸姐姐——” 被唤做水芸姐姐的女子正是失踪了数月的孟水芸。 一副脚铐将孟水芸的一只脚铐在一张大床上。 脚铐与脚踝接触的位置缠绕着被鲜血洇红的纱布。 “放我出去——”孟水芸道。 身穿白裙的女子劝慰道“水芸姐姐,等你的手彻底好了,自然会让你走的。但是现在不能,因为你的手还没有好彻底。” 女子边说边将孟水芸的一双手拿起,仔细地看着。 这是一双白皙的柔弱的纤纤之手,没有一点瘢痕,更没有任何伤口。 无暇的让人以为眼前这是一双温玉雕刻的手。 因为太过细腻让人不忍触碰。 身穿白裙的女子将随身背来的小皮箱放在大床上,从里面取出一瓶瓶药水,又拿出许多棉签。 这个女子仔细地耐心地用棉签沾着药水,一遍遍温柔地涂抹着孟水芸的双手。 孟水芸不忍心地看着这个每日都来为自己换药的女子,道“辛苦你了——” 女子抬头嫣然一笑。 这笑是这样明媚,没有任何心机,没有任何做作。 自从自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就已然被送到这里,这神秘的院落里。 院落里只有一个老妇,老妇每日为自己做吃食,为自己洗漱。 一次次想要逃掉,却无奈自己的一只腿被铐在了这沉重的大床上。 也试图过大声喊叫,却只是无用功。 也曾将眼前能够抓到的物件一一丢出院墙,却无人应和。 当自己苏醒过来时,双手被缠绕着纱布,胳膊和双手都被固定在木板上。 这些人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半个月后当纱布被解开时,她恍然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竟然能轻微动一动。 随着眼前这个女子每日定时来为自己换药,双手渐渐好转,渐渐地,伤口完全愈合,斑驳的痕迹渐渐消失,皮肤渐渐光滑。 当夏季来临时,自己这双手已能伸缩自如,与常人无异。 老妇为自己寻来许多书籍和纸笔,自己俯身在桌子上,用右手握着钢笔抄写了许多诗文。 除了脚踝上的这副脚铐,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这些人在帮助自己,帮助自己的手恢复正常。 时常想起自己在梦幻中看到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聚精会神的俯身忙碌的样子。 时常想起那青年男子将自己搂抱住的样子。 更时常想起那男子慌张地俯身捡拾落在地上的楠木珠子的背影。 为何这样一个男子会是一个日本人? 为何和自己儿时的伙伴如此相像? 每日夜里,自己都会沉沉地睡去。 为何自己总会在睡梦中看到那个青年男子朝自己走来,俯身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 一个身穿西装的青年男子站在远处的一个高山上,手中举着一个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这高高院墙内的一切。 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提着一个小箱子缓步走来。 “裕太——”女子明媚地笑。 青年朝女子道“明日送她离开这里——” 女子诧异道“送去哪里?” “送回她的家人身边。” …… 第二百零七章 飞过我迷蒙的眼睛 范园。 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一栋英国式花园洋房门前,一个玉面男人夹着一个皮包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看我带来了什么?”卢筱嘉兴奋地扬着手中的东西。 众人抬头望去,一张盖着数个红章的文书。 林桐卓搀扶着浑身伤痕的吴慕青从二楼走了下来,卢筱嘉的目光由兴奋变得黯淡。 “桐卓,你的大卓证券所可以继续营业了,我已疏通所有关节。”卢筱嘉道。 “谢谢你,卢兄。”林桐卓淡淡道。 在卢筱嘉失望的目光中,林桐卓搀扶着吴慕青朝房门外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我带慕青出去晒晒太阳——” 卢筱嘉懊恼地回头看着屋中的众人,众人均不敢看向这个玉面男人的眼睛。 五月的范园里盛开着德国鸢尾、毛地黄、福禄考、凌霄、萱草…… 一条白色的长椅掩映在花丛中。 吴慕青坐在长椅上,抬起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林桐卓关切地说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回去给你寻一个墨镜来。” 吴慕青感激地点了点头。 林桐卓转身朝自己住的那栋英国式花园洋房走去。 蝴蝶纷飞,树影婆娑。 林桐卓完全没有心思看周围这美丽的景致,只顾低着头朝前走去。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嘎然停在自己面前。不等林桐卓反应过来,车门打开了,一个双手被捆在身后,蒙着双眼的女子被推了出来。 汽车迅速关门,疾驰而去。 林桐卓吃惊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蒙着双眼的女子。 颤抖的双手轻轻将蒙住女子眼睛的黑布拿了下来。 两人久久凝望。 “桐卓——”女子动情地说道。 林桐卓的眼泪滚滚而落,猛然将女子搂在怀里。 “水芸,你去了哪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孟水芸抬起头,看着这个喜极而泣的男子,道“我的手——” 林桐卓这才想起孟水芸的双手还被捆束在身后,连忙俯身将绳索解开。 突然,林桐卓愣住了。 这是一双多么洁白无暇柔美的手。 孟水芸将手举到胸前,道“有人劫持了我,一些人把我的手救治好了——” 林桐卓又惊又喜,尽管内心有许多困惑,但眼前这双无与伦比,完美无暇的手还需要什么解释呢? 孟水芸搂抱住林桐卓,哭泣道“我曾以为我会彻底见不到你了——” 林桐卓抚摸着孟水芸的头发,无语哽咽。 …… 当看到林桐卓拉着孟水芸的手走了进来,众人大吃一惊。 但众人眼眸中的惊喜之色很快黯淡下去。 这一瞬间的变化立即被孟水芸这个聪慧的女子捕捉到。 众人看到孟水芸恢复正常的双手,虽然惊喜,但每一个人的面庞似乎都在掩饰着什么。 一直默不言语的卢筱嘉神情复杂地走了过来。 “水芸,大难过后必有后福。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是个坚强的女子。” 孟水芸听着卢筱嘉这是似而非,模棱两可的话,有些茫然。 卢筱嘉看着林桐卓,道“林桐卓,不要叫我失望。” 说完,卢筱嘉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久久沉默,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忽然,林桐卓似想起什么,猛然冲了出去。 空空的长椅掩映在花丛中,吴慕青不见了。 …… 深夜,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着屋中的一切。 孟水芸坐在床边,犹如一尊雕塑一般。 她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下发现一张报纸,从这张街头小报上她读到一个香艳而又凄厉的故事——《帅府千金与残疾王子的一夜缠绵,酿一世大火》。 在自己和林桐卓的这张大床上,有着数根长长的女人的头发,而从头发末端染的颜色上,她已然知道这头发的主人是谁。 纸篓里带着鲜血的纱布和棉团以及棉签,无一不在印证着那个香艳故事是如何凄厉。 除了小酒儿和宝儿,没有一个人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众人似乎都在躲避着什么,掩藏什么。 林桐卓带着奇峰从中午离开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 自己被劫持到现在已有数月,为何自己的出现没有给众人带来巨大的惊喜?为何自己有着外人的局促感? 月光下,孟水芸缓缓将双手举起。 这双柔白的无与伦比的手啊…… 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远远的一个街区外,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的青年拄着拐杖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慕青,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林桐卓嗓音沙哑地喊道。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子蜷缩在一个垃圾箱后,无声地啜泣着。 女子正是吴慕青。 中午正阳下,她看到了突然归来的孟水芸,她看到了林桐卓和孟水芸紧紧相拥的场面,她更看到了孟水芸那双恢复正常的无与伦比柔美的手。 这样一个纯美的女子,这样一个被林桐卓深爱的女子,自己如何能竞争得过? 竞争? 吴慕青心痛地凄然一笑。 尽管接受过多年西洋教育,也见识过众多新潮的爱情观,但毕竟自己是一个传统家庭里走出的女子,自小就知贞操对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重要。 被玷污的身体早已残缺,肮脏。莫说是林桐卓,就是自己也是深深的鄙视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身体。 心痛。 自己本是众人艳羡的帅府千金,如今却污秽不堪。 想到当着林桐卓的面,自己被**蹂躏,吴慕青的心似被撕裂一般。 自己这样一个肮脏的,卑贱的女人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想到司卿杨手中握着自己的裸*体照片,这个哀伤的女子感觉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灰暗一片。 回头看去,林桐卓早已不见。 吴慕青缓缓站起身来,一个人凄冷又孤独地在这条空无一人的,一片青色的大街上缓缓地走着。 漫无目的,此生该去往何处? “慕青——”一人嗓音沙哑地喊道。 回头望去,那个满脸焦虑的,一瘸一拐朝自己走来的男子不正是自己这一生苦苦追寻的所爱吗? 林桐卓艰难地走到吴慕青身边,轻轻拉起吴慕青的手,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吴慕青猛然搂抱住林桐卓,眼泪滚滚而出。 这个身心俱伤的女子哭泣道“怎么怪你?一切都是我的命。” 林桐卓轻轻抚摸着吴慕青的头发,道“是我没有保护你,是我不够男人,所以才让恶人有了可趁之机。” 吴慕青忽然擦干眼泪,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脆弱到自杀的。人生没有你,人生没有贞操,又如何?我吴慕青宁可一辈子不嫁——” “慕青——” 吴慕青调皮地一笑“我没事儿,给我些钱,我要住酒店。” 林桐卓和吴慕青两人相互搀扶着朝一个酒店走去。 一切安顿好,吴慕青将林桐卓推了出去。 林桐卓缓步走出酒店,站在酒店的大门处,这个满脸焦虑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二楼。 灯光熄灭了。 …… 范园。 孟水芸盖着一床薄被,兀自想着心事。 月光下,房门开了。 那个轻轻走进来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丈夫,是的,自己的丈夫——林桐卓。 为何深爱自己的男子要这样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疲惫的林桐卓看着侧身躺着的孟水芸,心情复杂。 这一世,或许自己终究要辜负这个温婉的完美的女子了。 林桐卓轻轻躺上床,仰面看着天花板,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孟水芸背对着林桐卓,眼泪早已把枕头打湿。 这个小女子默默地流着眼泪,无声地哭泣着。 聪慧的她已然感受到了林桐卓的内心在苦苦挣扎,聪慧的她也感觉到林桐卓的深夜长久不归定然是去寻那个帅府千金。 尽管与身后的他仅仅半尺距离,但莫名的感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一座不可攀爬的高山,这高山是这样巨大,这样陡峭,让人望而生畏。 林桐卓转过身来,看着孟水芸的背影,心中无限哀伤。 …… 翌日。 昨日由众人口中得知黄书芬和曹十花已去世,被葬在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也已知曹家渡,这个曹唯汉和黄书芬苦苦追寻,努力建设的“桃花源”已经彻底沦落成小偷地痞的聚集地。 想不到短短数月,一切物是人非,一生真情也变得茫然无措。 心痛的孟水芸在秋嫂的陪伴下去了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祭拜了黄书芬,为曹十花烧了纸钱。 站在那个无字墓碑旁,环视空旷的偌大的墓园,孟水芸感觉自己的心整个都是空的。 下午三时,孟水芸带着秋嫂回到范园。 孟水芸缓步走上楼,轻轻将房门关闭。 这个温婉的女子躺在大床上,内心纠结着。 隐约有嘈杂的人声,这个小女子快速从床上站起身来,跑到窗台。 二十辆军车上跳下两百个军士,军士们将这栋英国式花园洋房团团包围。 一个穿着戎装的大光头老男人从一辆黑色轿车里钻了出来,一把华丽的佩刀挂在腰间。 老男人的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林桐卓,你这个混蛋给我出来——”光头老男人大声吵嚷道。 …… 第二百零八章 就这样把你记心头 …… 吴佩孚恼恨地大踏步地走进这栋英国式花园洋房里。 偌大的大厅里是一脸惊惧的人们。 两个一两岁的孩子骇然地蜷缩在一个女人的怀中。 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子愤怒地看着这个光头的老男人,道“你们是何人?” 吴佩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对自己怒喝的女人。 “你是林桐卓的什么人?” 林纪香冷哼一声,道“姑姑——” 吴佩孚微笑地摸了摸光头,道“好,既然是姑姑,也算是大家长了。” “啪——”一份报纸被狠狠摔在茶几上。 林纪香瞥了一眼报纸上的那行大字,立即明了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光头老男人正是吴慕青的伯父——直系军阀的首领,直鲁豫巡阅使。 当看到小报上登载了编撰的吴慕青与林桐卓的情*色之事,自己就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没有想到短短两日,让世人骇然的这个直系的大军阀头子就会带着军士们将这里团团包围。 吴佩孚猛的吼道“怎么?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我吴佩孚的侄女怎么能让人欺负?” “大帅,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再不是我们那个封建顽固的年代了。这年轻人间谈谈情,说说爱,难免有情难禁的时候。” “哦?”吴佩孚的眉毛挑了起来。 这个光头的老男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么说,你们林家是承认林桐卓欺负了我侄女?” 林纪香猛然发现自己被这个心思缜密的老男人给绕了进去,立即道“你还是亲自问你的侄女吧。我们同情慕青的不幸遭遇,但也不是傻子任人泼污水。” 吴佩孚本是来上海参加一个军事会议,想着给自己的这个侄女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通知。 不料刚刚进入下榻的住处便看到报童们高声叫嚷着“帅府千金的艳情哦——” 偌大的中国称得上帅府千金的女子没有几人,吴佩孚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叫停了汽车,亲自走下汽车买了一份报纸。 看完报纸,这个向来沉稳的老男人暴怒。 这个向来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尊崇“三从四德”礼教的老男人感觉自己的脸面被全上海人猛烈抽打。 自己抚养大的,视同亲生闺女的侄女如何会和那个自己向来不看好的瘸子未婚同居?更在众目睽睽中,浑身赤*裸,仅仅裹着一条毛毯被那个瘸子从大火中抱出? 这个气恼的老男人立即派人打听到林桐卓的住处,带着两百个军士气势汹汹地寻来。 “无论如何,我吴佩孚的面子,你小子必须给我找回来。”吴佩孚在心中恨恨地说道。 林纪香的“同情”二字显然怀有深深的隐含之意,这个身经百战的老男人如何听不出林纪香的真实意思? 老男人愕然了。 他无法相信,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这个侄女身上。 忽听一人道“我是林桐卓,任何事情找我,与我的家人无关——” 众人纷纷回头,林桐卓缓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尽管内心有无数困惑,但吴佩孚,这个强硬的老男人依然凶悍地吼道“我不是新潮人士,你们这样未婚住在一起,是伤风化的事情。 我吴佩孚不能让人戳脊梁骨,更不能让你们孩子出生了,还不摆酒。你若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骨气,好汉做事好汉当。” 林桐卓沉默不语。 吴佩孚大怒,猛然掏枪对准了林桐卓的头。 “我数三个数,娶还是不娶,若是辜负慕青,我立刻崩了你——” “一——” “二——” 吴佩孚正要说“三”时,一个女子冲了进来。 “伯父,你不要再闹了。”来人正是吴慕青,吴慕青哭泣着跪倒在吴佩孚面前,哀求道“伯父,一切与桐卓无关,慕青配不上桐卓,是我对不起他——” 吴佩孚气恼地冲吴慕青吼道“你给我起来,我吴家的闺女都是有骨气的,死也要站着死——”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今天,你小子必须给我个回话,否则我——”吴佩孚恶狠狠道。 林纪香气愤道“大帅,你为何强人所难?我们家桐卓已有妻室,也有女儿,你吴家的闺女难道要做小?” 吴佩孚已然从吴慕青的话中知道自己的这个亲侄女定然遭受了什么,但想到吴慕青的清白之名,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野蛮进行下去。 只要保住吴慕青的清白之名,即使真的委屈了眼前这个已有妻儿的青年,那有如何? “啪——”一记巴掌狠狠抽在林桐卓的脸上。 吴佩孚愤怒地指着林桐卓,吼道“慕青是不该追求你,但你做为一个男人既然有妻儿为何还要给她幻想,不去明确拒绝她?” 吴佩孚的话深深刺痛了林桐卓的心,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尽管自己深深懊悔,但一切都追悔莫及。 乌黑的手枪再次抵在林桐卓的头上。 “不能为我这自小就失去父母的亲侄女讨个公道,我就不姓吴——”吴佩孚握紧了手中的枪,手指缓缓朝扳机按去。 众人大惊。 “住手——”一个温婉的女子站在二楼的拐角处,大声道。 众人齐齐回头向这个满脸哀婉之情的女子望去。 当女子的目光与林桐卓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林桐卓险些倾倒在地。 显然,这个自己深深爱着的女子已然洞悉一切。 吴佩孚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温婉而又美丽的女子,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林桐卓为何不畏惧自己的势力,始终不肯接受吴慕青。 尽管在林桐卓的眼中,他看到了他内心的纠结和挣扎,但所有的纠结和挣扎都来自眼前这个缓缓走来的女子。 孟水芸身上背着一个花布包袱,缓步来到林夜思身边。 “酒儿——” 本胆怯地蜷缩在林夜思怀里的小酒儿哭泣道“娘——” 抱起小酒儿,孟水芸缓步走到吴佩孚面前,道“我和林桐卓没有婚书,没有拜完堂,更无夫妻之实,我不算他正式的妻子。这孩子是我孟水芸一人的。” 在吴佩孚的惊愕中,孟水芸抱着小酒儿走到林纪香身边,深深俯身一拜。 “水芸本是一个乡下的目不识丁的丫头,偶然进了林家,得到众人的喜爱,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此情此恩,此生无憾。” 林纪香哭泣道“水芸——” 背着那个花布包袱,抱着小酒儿,孟水芸泪眼蒙胧地转身面对林桐卓。 深情地看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孟水芸哽咽道“水芸从没想过幼时一次偶然的花下相见,会让你等了我那么久。花开花落,水芸得到你无尽的关怀和宠溺,此生足已。 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久,水芸始终记得少爷的好,少爷的情,你给了我许多的美好。” 林桐卓的双手在颤抖。 在这众目睽睽下,自己多想将这个内心伤痛的女子搂在怀中,倾诉自己的真心。 为何有着无形的力量捆束着自己,令自己无法伸出双手。 缓步来到吴慕青身边,孟水芸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他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 哀伤之情萦绕在这偌大的客厅里。 林夜思心痛地俯身哭泣。 林纪香泪眼迷蒙。 孟水芸搂过小酒儿,轻轻亲了亲这个越发美丽的小女娃娃的额头。 “娘这一生始终唯一拥有的是你。” 说完,孟水芸抱着小酒儿朝房门外走去。 “水芸——” “二少奶奶——” 宝儿哭泣道“舅妈——” 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没有停下脚步。 众多的军士惊惧又怜惜地朝两边分开,自动为这个满脸泪痕的女子让出一条路来。 忽然,秋嫂,这个在林家做了一辈子的女人大声地哭泣着追了出来。 “二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孟水芸看着远方,道“心已远,意难续——” 看着孟水芸的背影渐渐消失,吴佩孚猛一拍脑袋,自己英明了一世,亏欠过许多人,从不曾有过心痛,偏对这个走掉的女子却是怀着深深的愧疚之情。 当孟水芸的身影彻底消失时,林桐卓突然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吴佩孚大喊道“她为了让你活得一世轻松而故意走掉,难道你要辜负她吗?” 林桐卓猛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仿佛看到那丛阳光下盛开的紫薇花,紫薇花下一个温婉的小女孩将一个绣制着紫薇花的荷包递送过来。 眼泪滑落。 等你我等了那么久,想你我想了那么久,曾说过“海枯石烂我不放手”,如今却是花开花落不见你回头…… …… 顾家宅公园。 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娃娃。 女娃娃依偎着年轻的女子。 “娘,我们回家吧——”女娃娃道。 年轻的女子双手颤抖地轻轻抚摸着女娃娃的脸庞。 “酒儿,娘给你一个新家,好不好?” 被唤做酒儿的女娃娃困惑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女子。 “新家?” “对,新家,新家里有娘,还有酒儿——” 忽然一人道“还有婆婆——” 小酒儿和女子抬头望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女子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步步朝老太太走去。 “师傅——” 浑浊的眼泪从老太太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斑驳的,长满老年斑的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 “咱们回家——” …… 第二百零九章 空空的心海 上海十六铺。 帆樯如织,舳舻蔽江,装卸上下,昼夜不息。 大小四十八座码头,数千条沙船,数以万计的码头装卸工,日夜不息的劳作,构成繁忙的十六铺的景致。 一排排货场后林立着大大小小的洋楼,洋楼以二三层楼为多。 一栋三层小洋楼里一个女子俯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的怀里哭泣。 一个两岁的女娃娃躺在一张床上酣睡着。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道“水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家人。” 老太太正是女子的师傅老画师萧竹。 “我去为你煮面,你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老画师萧竹转身走出房间。 满脸哀伤的女子正是孟水芸,一个为爱主动出走的女子。 这个十九岁的女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房间外是一个五十平的大厅,大厅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幅油画,更有一幅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大厅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大案上摆放了大量的颜料和一支支毛笔。 动情地抚摸着这一支支画笔,自己有多久没有作画了? 正待拿起画笔,桌子上的厚厚一叠资料让这个心情刚刚平复的女子再次哀痛起来。 这是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大量的有关曹家渡的资料,更有一份份刊登有关卢筱嘉和自己的花边新闻的报纸,更有刊登了黄书芬遇刺身亡的消息的报纸。 这厚厚资料的最下面是几份有关吴慕青和林桐卓花边新闻的报纸。 几幅地图从厚厚的资料里掉落下来,地图上用钢笔圈画了几个地点——曹家渡,范园,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每一个地点都是自己曾居住或活动过的地方。 “从看到报纸刊登了你和卢筱嘉的消息我就知道你来了上海,我联系了云水的几个老画师,知道你的手——” 老画师萧竹站在孟水芸的身后难过地说道“我几乎每天都会去曹家渡,我看到你每天都很消沉,我怕我的出现会让你更加难过,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一个热爱阳光的女子怎么会被风雨折了腰? 半个月后,我看到你快乐地穿梭在曹家渡,我知道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 孟水芸转过身来,感激地看着这个带自己走进书画世界,艺术殿堂的恩师。 老画师萧竹走到大案前,抚摸着那本厚厚的资料,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悉。你被劫持后,为了知道你的消息,我经常到范园外,我没有和林家人联系,我帮不上什么忙,不想他们因为我而要分心出来照顾。” 老画师萧竹抬头看着孟水芸,道“所有的一切,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出一些。那一日,我看到林桐卓抱着浑身鲜血,伤痕累累,不着寸缕,只裹了一条毛毯的吴慕青回到范园,我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定是有着一番波折。 今日我再去范园,刚刚下了黄包车,就看到大量的军士将那栋洋楼团团包围。”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师傅——” 孟水芸搂住老画师萧竹的脖子,再次哭泣。 “哭吧,想哭就哭吧——”老画师萧竹轻声道。 …… 翌日。 孟水芸一人坐在三层小洋楼的楼顶的平台上,眺望着黄浦江。 透蓝的天空,太阳像一个火球一样悬挂在天空,云层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刺眼的蔚蓝下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热闹场面。 工人们忙碌地将来自五湖四海的货物从轮渡上卸到码头上,有人肩扛,有人担挑,你追我赶,唯恐落了后。 几只鸟儿不惧怕这烈日的炙热在空中执拗地飞翔着。 这个温婉的女子从第一抹朝霞升起时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不曾挪动过一下。 记忆的闸门打开,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女子时而温馨一笑,时而眼泪在眼睛里涌动。 傍晚,整个黄浦江变做火红一片。 晚霞的辉映下,白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擦着汗水,兴高采烈地走出码头。 上夜班的工人们涌了进来。 一盏盏白炽灯亮了起来,蜿蜒的黄浦江犹如一条光的河流。 老画师萧竹哄着酒儿吃过晚饭,又带进屋子洗了脚。 “酒儿,以后就跟婆婆在一起,好不好?”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俯身看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小酒儿问道。 小酒儿眨吧眨吧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认真道“酒儿喜欢婆婆,可酒儿也喜欢爹,酒儿也喜欢姑姑,酒儿还喜欢姑婆婆,酒儿还想和宝儿弟弟玩——” 小酒儿的话让老画师萧竹很哀伤。 伸出斑驳的手,轻轻抚摸着这个两岁女娃娃的头发,这个经历过太多坎坷的老太太道“婆婆相信你爹和你娘的缘还没断,终究有一日,你爹会来接你和你娘回家。” “真的吗?”这个两岁的女娃娃欢喜道。 “时间会证明他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缘分的答案。” …… 十六铺码头。 一艘轮渡靠近码头,一个头戴礼帽的褐发青年在众人的簇拥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褐发青年身穿条纹西装,手中提着一个金属箱子。 早早等候在码头上的十几个人朝那褐发青年俯首道“少爷——” 褐发青年抬起头来,眯缝起双眼朝码头后那片二三层的洋房望去。 眼泪涌动。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低声道“老爷已等了许久了——” 褐发青年点了点头,疾步朝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待这褐发青年上了汽车,其他人等迅速钻进汽车。 十辆汽车排成长队,疾速开出十六铺码头。 看着马路两侧的夜景,青年突然道“左拐,减速——” 司机诧异道“少爷——” 褐发青年轻吹一声口哨,道“不就是绕几分钟的路吗?” 司机无奈地掉转车头。 十辆汽车缓缓行驶在中山大道上。 道路一侧是一排二三层的西式花园洋房。 当一栋洋房进入眼帘时,青年激动的抓紧了手中的金属箱子。一个女子静静地坐在三层洋楼的顶层,夜风吹拂着女子的秀发。 褐发青年突然愣住了,转瞬间,这个褐发青年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压抑着内心无比的激动,青年低声道“最近这半年上海可太平?” 之前那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道“比起广州,上海算是太平的。” 汽车驶过那栋三层洋楼,褐发青年执拗地昂着头看着远方,他不敢回头看那渐渐远去的洋楼。那里有他这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 …… 三天后,上海汇中饭店。 成千的汽车将这个经常开国际会议的大酒店外的广场挤满了,几乎所有上海名流都云集在这里。 众多的军士每人的身上都戴了一个迎宾的红色绶带。红色绶带上均用金色丝线绣制了几个大字“百年好合”。 万千的鲜花扎成的巨大的拱门上用红玫瑰拼成的几个字在阳光下异常红艳。 “林桐卓先生与吴慕青小姐金玉良缘” 汇中饭店二层大厅。 身穿黑色长袍,金色马褂的吴佩孚领着一个小脚的女人满脸笑容地朝数千的宾客频频举杯。 众人寒暄着,攀谈着。 这场盛大的婚礼俨然成了吴佩孚一人的婚宴。 人们仿佛忘记了这婚礼真正的主人——一个哀伤的男子和一个心痛的女子。 身穿西装的林桐卓一人站在汇中饭店楼顶的花园平台上,眺望着远方。 此时的他整个人都是空的。 林家没有一人来参加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婚礼。 在自己临行前,自己的姑姑林纪香心痛地说道“桐卓,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慕青的身上,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付出一生去安抚她。我同情慕青小姐,但我无法接受她,在我心里,我林纪香只有一个侄媳妇,那就是孟水芸。我很想祝福你和慕青,但我做不到。” 林夜思,奇峰,秋嫂,甚至是周狗子,翠荣,没有一人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同自己一道来承受这一切? 吴慕青的遭遇,自己有责任去承担。可自己所爱的那个女子有什么理由因为自己的责任而去承受? 自己终究是辜负了那个温婉的女子,自己终究是伤害了自己真正的所爱。 “无论是同情还是怜悯,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可以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你。” 不知何时吴慕青走了过来,低声道。 林桐卓无言,对于这个女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绵延的上海城,他恍惚觉得自己这一生彻底茫然。 …… 夜幕,泰安路。 一栋暗红色的英国古典式花园洋房披红挂彩,大大的红色喜字贴在各个窗户上。 这栋英国别墅立面部分木构架外露漆绛红色,山墙有凸窗,挑出小阳台,东面山墙凸出壁炉和烟囱,门庭高敞,半圆旋梯通向二楼。窗间有绞绳纹小柱。 宽敞明亮的居室内是英国最常见的高档原木家具。 窗外绿草茵茵,环境优雅。 一个光头老男人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摸着大光头。身边一个穿着高档绸缎旗袍的小脚女人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呢?”吴佩孚不悦道。 小脚女人拿起丝巾低声啜泣道“勉强得了人又能怎么样?我看那林桐卓的心根本就不在慕青的身上。” 吴佩孚似在安抚那女人又似在安抚自己,低声道“你也相信西洋的那些爱情?咱中国人结婚向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和你还是结婚后才见面,这不也过了一辈子。” 似有些心烦,吴佩孚朝司机吼道“开车,开车。” …… 清冷的月色下,吴慕青和林桐卓背对着背躺在床上。 吴慕青无声地哭泣着。 这样一个优秀的英俊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清白之名而接受了自己,自己还要奢望什么? 久久无言。 英国式老挂钟发出午夜十二点的报时。 吴慕青缓缓坐起,披上一件衣服,朝门口走去。 “慕青——”林桐卓歉意地低声道。 “我去客房睡——” 看着吴慕青哀伤的背影,林桐卓很想安抚这个女子的心,但却无法言语出来。 就在吴慕青要走出房间时,林桐卓猛然从床上跳起,道“还是我去客房吧——” 说完,这个俊美的青年踉跄地冲出了房间。 在房门关闭的一刹那,吴慕青跌倒在地。 自己本就不想去客房,在走向房门时,自己还曾幻想过这个男人能拉住自己。 为什么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个男人给的名分,还幻想着得到这个男人的心,自己究竟是有多贪婪? 吴慕青突然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猛烈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 第二百一十章 幸福好比一场比赛 十六铺。 红云满天,金波荡漾,璀璨的红日喷薄而出,晶莹耀眼。 一个温婉的女子走出三层洋楼,站在花卉繁密的小院里伸展着胳膊,深深呼吸着这略带咸味的黄浦江边特有的空气。 女子从一个粗大的水缸里舀出一些清水到搪瓷的脸盆里。 净面,刷牙,雪花精,香粉,胭脂。 娴熟地将一头乌黑的头发梳理成两条油光的大辫子。 换上白色碎花的短袖衫,深绿色罗裙,这个美丽的女子站在一人高的镜子前左看右看。 甜甜的笑浮现在脸颊。 抓过一个竹篮,这个早起的女子踏着晨间的露水走出了小院。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二楼的房间透过窗户看着这个小女子朝远处的会馆弄走去。 老太太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从山野里走出的女子,她从看到她第一眼起就知道这是一朵能承受狂风骤雨的山间之花,没有温室之花的娇贵和华美,却有着极强的韧性和最朴素的平实之美。 尽管知道这女子是将全部苦痛深深埋藏在心底,但能为了关心她的人而努力地微笑本身就是一种坚强。 老画师萧竹看着孟水芸渐渐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幸福好比一场比赛,不进则退。” …… 会馆弄。 为方便百姓们买菜,上海国民政府在会馆弄专门开辟出一块地皮做菜市场,众人均知早晨的菜最为新鲜,因此每日清晨这里都聚集了人山人海的百姓。 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大声呵斥着百姓们退后,铁栅栏缓缓推开。 人们蜂拥而入。 随着人流,孟水芸提着菜篮走进这个热闹异常的菜市场。 空气中有鲜甜的槐花蜂蜜的香味,也有新鲜的茼蒿的清香之气。 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吴侬软语的上海话道“便宜点儿——” 苏南话接道“不行啦,大嫂,你们都是有钱人,我还要养老婆孩子,真没多要您的。” 几只膘肥体壮的大公鸡拍打着翅膀从一个笼子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喔喔喔”叫着,小贩笑骂道“再跑,立即宰了你们。” 螃蟹们在水盆里挥舞着大钳子;甲鱼们缩着脑袋蜷缩在石头下,生怕人们把它们买走,泥鳅们在盆里挤做一团,水面上泛起白沫。 忽然一人高喝道“九如斋的点心哦,正宗的长沙软点哦,免费品尝啊——” 人们一听免费品尝纷纷朝那人涌去。 孟水芸被人流夹裹着不得不随着人们的移动而朝那人走去。 “光酥饼、油炸花生米、油酥豆、马口酥、茴饼、牛奶法饼……” 身穿白色长袍,一脸斯文的男子高声喊道。 看着这五颜六色,形状多种多样的糕点,却无一人上前主动品尝。 男人看着围观的百姓,热情地说道“来尝尝吧,我今天是特意赔本赚吆喝的。” 一个老太太看着那男人道“你这点心为何颜色这么鲜艳?” 男人笑道“大妈,我们九如斋的用料都是可食用的,您尽管放心。” 一人道“经常有流动的小贩弄些杂七杂八的吃食来骗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说是免费品尝,可咱们也怕吃坏肚子。” 众人纷纷称是。 一人接道“你说你是长沙的九如斋的糕点,可我知道咱们大上海就没有九如斋的分店,你怎么证明这些糕点是正宗的九如斋的糕点?” 男人被人们的问话问愣住了。 就在男人尴尬之际,一个身穿白色碎花短袖衫,深绿色罗裙的女子走上前来。 用筷子夹起一块水晶饼放到一个小盘中。 轻轻咀嚼。 女子微笑道“金面银帮,起皮掉酥,凉舌渗齿,甜润适口。当真好吃。” 吃过水晶饼,女子又夹起形状仿如蜂巢的小点,轻轻咬了一口,少许肉汁从蜂巢状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这蜂巢芋角做得当真好,外皮酥脆,内层软滑,馅有少许肉汁,吃起来外酥脆内松软,有种咸咸甜甜的滋味。” 女子正待举起筷子去夹取颜色如皓月,形似饱满的麦穗的点心,一人道“行啦,你一人吃太多了。” 不等女子抬头,百姓们蜂拥而上,将这个长约六米的点心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女子被焦急的百姓们挤了出去,女子正是孟水芸。 男人感激地掂起脚来,高声道“姑娘,我赠你一个礼盒。” 不等女子答话,众人纷纷道“为何赠她?” 一个身穿深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的男人缓步朝这边走来,男人身后跟着十多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 带黑色宽边眼镜的男人朝围聚在点心摊的百姓们,高声道“今日九如斋共为诸位准备了两百个免费礼盒,内装咱们中国传统点心——八大件。” 话音刚落,一个个身穿白色糕点师服装的小伙子挑着装满礼盒的担子走了进来。 百姓们震动了。 “当真是九如斋的点心?” 带黑色宽边眼镜的男人微笑地朝众人抱拳道“我饶菊生有意在咱们大上海开分店,将我们长沙的点心带到上海了,让咱们老少爷们都能吃到正宗的长沙点心。” 众人纷纷高喝“好——” 饶菊生看了看众人,道“明日就是九如斋上海分店开业的第一天,希望诸位都去给捧个人场。无论男女老幼,凡到场者,均赠送一免费礼盒,内装八大件。 凡是黄包车车夫,另赠一盒八小件。 年纪六十以上者,可获得一糯米寿桃和一个大洋。” 人们纷纷鼓掌道“饶先生真是大手笔——” 众人围住那几个身穿白色糕点师服装的小伙子,开始领取礼盒,另有几人在给人们分发礼券。 饶菊生微笑着朝正待离开的孟水芸走来。 “姑娘,请留步。” 孟水芸弯腰,朝这个素有商业奇才之称的长沙巨商饶菊生深施一礼。 饶菊生微笑道“在下有一个疑问想问姑娘。为何众人都不敢上前品尝,你却敢第一个上前品尝?” 孟水芸微笑道“水芸曾见过几个糕点师傅做这些点心,师傅们也介绍过一些关于点心的学问,所以水芸知道你们这几样点心用的食材都是什么,既然知道食材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用惧怕了。” 饶菊生一听,立即兴奋道“姑娘可说得一二?” “糕点表面的颜色是在烘烤、油炸、煎、烙等受热过程中焦糖化作用,形成浅黄、金黄、棕黄、红褐、枣红等不同深浅的颜色。 着色方法有糖类焦化着色,刷蛋着色,烘烤着色,油炸着色,挂浆着色,熏烟着色。” 饶菊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姑娘可否到我九如斋分店做一个服务部经理?” 孟水芸哑然。 “其实水芸只是在云水老家在一个人家的后厨里看那几个糕点师做过几日糕点,也只是知道一些粗浅的学问。” 饶菊生微笑道“做为一个服务部经理,这些足够了。我看中的是姑娘的态度。” “态度?”孟水芸有些诧异。 “在你明确知道这些糕点的食材都是安全的,你不吝惜你的热情,主动做了第一个品尝者,打破了僵局,这就足够了。” …… 十六铺,三层小洋房。 一条红色鲤鱼在水盆里游来游去,小酒儿拿着一根小棍逗弄着盆中的鲤鱼。 “水芸,你跟我来——”老画师萧竹道。 跟在老画师萧竹的身后,两人来到三楼。 推开一道房门,孟水芸喜极而泣。 一个精致的绷架放在房间正中,靠近墙壁放着五颜六色的丝线和种类繁多的底料。 摸着绷架上的底料,孟水芸颤抖的拿起一根绣花针,将一条淡紫色的丝线穿进针眼。 缓缓坐在凳子上,俯身仔细地看着这洁白的底料,心中涌动着无数的美好。 针落。 窗外,一艘艘轮渡,帆船,采沙船,微风阵阵,偶有鸟儿落在窗台上唧唧喳喳。 轻轻将房门关闭,从掖下拽过一条丝巾,轻轻擦了擦眼中的泪,老画师萧竹缓步朝楼下走去。 傍晚,一幅苏绣小作呈现出来。 看着这幅苏绣小作,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哀伤痛哭起来。 眼泪一滴滴落在这幅苏绣小作上。 一朵朵盛开的紫薇花犹如落了雨滴般,更加娇艳。 …… 翌日,昭通路。 繁花簇簇,彩狮齐舞。 突然鞭炮震天响,一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拿起一根缠绕着红布的长长的竹竿将门楣上的一块红布挑了起来。 阳光下,“九如斋”三个字发出夺目的光芒。 十二个身穿白色糕点师服装的小伙子一字排开,面前放了大量的礼盒。 百姓们排成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地缓步朝前走动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这笑犹如这礼盒里的点心一样,绵软,糯甜。 孟水芸身穿红色旗袍,带领几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在人群中忙碌着。 忽然,一人惊叫道“哎呦,这不是韩云珍吗?大明星。” 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个梳着大波浪卷,身穿黑色旗袍,露着白皙大腿的女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女子一手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一手握着一个镶嵌无数珍珠的小坤包。 窈窕的身子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味道。 被称呼为韩云珍的女子扭着无比风情的腰肢晃到孟水芸身边。 一口白色的烟雾被轻轻喷吐出来。 韩云珍轻挑手指,道“桂花绿豆糕、奶香桂花糕、糯米凉糕、小豆凉糕、荷花酥……”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衣袖添香 …… 韩云珍一口气说了六十多种点心的名字。 “各来十五斤……” 众人惊讶。 孟水芸不解道“您是说每一种点心都要十五斤吗?” 韩云珍挑了挑眉毛,再次将一口白色的烟雾喷吐出来,不耐烦地说道“今天姐生日,要在片场派福,公司里每人二斤点心,连扫地的阿婆都要给,多吗?” 不等孟水芸回答,在人群后的饶菊生早已微笑地迎了过来。 “没想到是咱们的大明星韩小姐,失敬,失敬。”饶菊生抱拳道。 “你又是哪一个?”韩云珍轻蔑地看着这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 饶菊生微笑道“在下饶菊生,是这家九如斋的老板。韩小姐要的委实是个大数目,包装且需要一些时间,不如这样,您先回,我这里装完,立即派人亲自送到片场。” 韩云珍似有不悦。 饶菊生再次抱拳道“为表达对韩小姐生辰的恭贺,我们对每一份‘福禄’都用精美的喜袋盛装。所有喜袋均不单独收费。另外我们给韩小姐这次订购打个对折,以示喜庆。” 看着这个巧言辞令,会察言观色的男人,韩云珍挑了挑眉毛,再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刁蛮不懂得礼数。 韩云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好吧,我先回片场,半个小时后必须给我送到,否则,我让全上海人知道你这店啊——等不起。” “一定,一定。”饶菊生连连抱拳。 韩云珍扭捏着,如风摆柳一样走了。 “水芸,你们几个,亲自去称重,包装。”饶菊生道。 孟水芸正准备带着几个姐妹回店里,饶菊生再次说道“记得,每一个喜袋的点心都要装二斤八两。” “那我们岂不是每一袋就要赔八两?”有人不解道。 饶菊生微笑道“有韩大明星免费为我们派广告,我们省了多少的广告费?韩大明星自然会说每袋是二斤,但众人一看便知多了八两,既讨了韩大明星的欢心,又让众人都知我这店那是足秤的。” 有韩大明星亲自派“福禄”,可以让四百五十个人分得“九如斋”的点心,这样一个廉价又具有实效的广告机会,饶菊生怎能不重视? 饶菊生派了两辆汽车,让孟水芸带人将四百五十袋用大红的锦缎刺绣着“福禄”二字的喜袋送到韩云珍所在的公司——上海影戏公司。 …… 上海影戏公司。 电影摄影机、横七竖八的胶缆、电石灯、发电机…… 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袒胸露臂在排练着西洋剧中的激烈舞蹈。 韩云珍坐在一把藤椅上,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化妆师正拿着眉笔在为这个素来表演放荡不羁形象的“艳星”描画着眉毛。 面前的梳妆台上散乱地放着软质雅霜牌雪花精、玫瑰牌胭脂、麝香蜜糖胶、金刚钻牌发油、无敌牌擦面牙粉…… 化妆师拿起一瓶上海德利化学工业社出品的松美牌生发油,用力一挤,白色的泡沫涌了出来。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胆怯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小姐——” 韩云珍横眉立目道“袜子呢?” 那女孩的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 “啪——”一记巴掌狠狠抽在那女孩的脸上。 韩云珍恼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把我的袜子给弄破了一个洞。” 女孩心惊胆战地哭泣起来。 柔白的手指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戳在这个女孩的额头上。 “哭,哭,就知道哭,你知道我那一条丝袜值多少钱吗?你一年也赚不来我一条丝袜。你说你勾坏我多少条丝袜了?” 猛的抓起那女孩的手,韩云珍生气道“你这手是刀啊?这样粗糙,难怪会刮坏我的丝袜。” 女子用粗糙的手连续擦着脸上的泪水。 “韩小姐今日生辰,为何要为这等小事生气?”一人道。 众人齐齐回头。 孟水芸带着两个女子缓步走了过来,两女子各自提了一个果篮。三个身穿黑色锦缎的男人肩挑担子随在几人身后,担子下是箩筐,箩筐里是红彤彤的喜袋。 孟水芸将一个红包双手递送给韩云珍。 “我们老板饶菊生先生素来崇拜韩小姐的演技,今日得知韩小姐生辰,故让水芸将这红包奉上。” 韩云珍接过那红包,凭手感,这个女子已然知道里面是不菲的一笔礼金。 两个女子连忙走了过来,将巨大的果蓝放到韩云珍身边。 韩云珍本恼怒的双眉渐渐舒缓下来。 “不知那丝袜刮成什么样子,或许还可补救。”孟水芸道。 “还能怎么补救?这里又不是美国呢,哪里去找对色的线?” 孟水芸微笑道“不如给水芸半个小时,或许可以补救呢。” “小蝶,带水芸姑娘去看看。”韩云珍命令道。 …… 拿起这条被戳破一个洞的丝袜,孟水芸微笑。 只要不是抽丝,这样的洞完全可以修补。 在小蝶的惊诧中,孟水芸在针线盒子里快速寻找着丝线。 穿针引线。 半个小时后,破洞不见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呈现出来。 本惊惧不安,不断啜泣的小蝶张大了嘴巴。 “好了——”孟水芸看着小蝶微笑道。 因为太过惊喜,又因为之前太过惊吓,秦小蝶寻来一个托盘来盛装这修补好的丝袜。 当秦小蝶将托盘双手捧到韩云珍身边时,韩云珍愣了。 自己本就不指望有人真的能将这样薄如蝉翼的丝袜修补好,没想到一个送糕点的女孩竟然能让丝袜“起死回生”,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让这条美国蝉翼牌丝袜“灵动”了。 韩云珍一把推开身边那个化妆师,当着众人的面,这个受大众欢迎的“艳星”猛的一提裙子,将丝袜套在腿上。 娇艳的玫瑰花在肉色的大腿上如血一样“魅惑”。 韩云珍轻轻抚摸着大腿上的这朵玫瑰花,激动地说道“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突然,韩云珍抬起头来,冲片场的众人高声道“派福了,人人有份——” 众人纷纷兴高采烈地涌了过来。 …… 傍晚,当孟水芸走出“九如斋”时,韩云珍倚靠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朝自己微笑。 “我是来请你的。”韩云珍道。 孟水芸不解,韩云珍微笑着走了过来,熟络的挽住孟水芸的胳膊。 “我那有一大堆衣服等着你去‘拯救’。” 不容分说,韩云珍将孟水芸拉进汽车。 在韩云珍的花园别墅里,孟水芸看到一个房间里,六个大衣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看着一件件光鲜的衣服,孟水芸不解道“每一件都是好的,没有任何破损。” 韩云珍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左手提起一件洋裙的袖子,道“现在有了——” 话音刚落,右手的剪刀猛的将洋裙的袖子戳了一个洞。 “在这个位置,绣一只蝴蝶,要淡蓝色的蝴蝶。” 韩云珍走到桌子边,从厚厚一叠杂志里抽出一本杂志。 “看,就是这种蓝色的蝴蝶,我喜欢这样的蝴蝶——”韩云珍认真道。 孟水芸点了点头。 韩云珍提起剪刀朝一件藕粉色的旗袍走去,就在剪刀要落在旗袍的裙摆上时,孟水芸一把拉住韩云珍的胳膊,道“你说在哪里刺绣就好了,不要再动剪刀了。” 韩云珍一把搂住孟水芸的肩膀,道“总之,让我能多迷惑几个人,让我——浪起来——” 怕孟水芸不明白,韩云珍再次说道“浪,明白吗?” 看着这个一直饰演放荡不羁女性角色的“艳星”,但内心实则单纯的女子,孟水芸微笑道“放心吧,一定‘衣袖添香’。” 两人相视一笑。 …… 十六铺。 夜风吹拂着孟水芸的头发,白炽灯下,这个温婉的女子按照韩云珍的要求在一件一件衣服的指定位置绣制着一个个或妖媚或魅惑的图案。 不远处的床上,小酒儿搂着一个崭新的洋娃娃在酣睡。 韩云珍给了孟水芸十个大洋做刺绣衣服的预付金。想到能贴补家用,也能存下一些钱,孟水芸欣然接下了这个活计。 三层洋楼外的中山大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坐着几个人。 “卢公子,放心吧,我是水芸的师傅,和水芸情同母女,她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吧。她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的是有福了。”老画师萧竹向坐在身边的卢筱嘉说道。 卢筱嘉激动地握住老画师萧竹的手,道“我替桐卓谢谢你——” 坐在汽车前座的林纪香抹了抹眼泪,道“我这过来看上一眼,也算放心了。多谢萧师傅通知我们,让我们知道她和酒儿在你这里,否则我们不知道要担心到何时。” 众人的话让老画师萧竹很感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动情的说道“我回了,出来时间太长,水芸该为我担心了——” 老画师萧竹从汽车里走了出来,颤颤崴崴地朝那栋三层小洋楼走去。 众人不知中山大道另一侧的高楼上一个褐发青年正坐在顶楼的平台上,遥望着三层小洋楼里的孟水芸发呆。 一个男人走到那褐发青年的身后,道“广州之行怎么样了?” 褐发青年将一个文件袋递送给那人,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看着文件袋里的东西,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愧是咱们国民政府的第一大盗,国民大盗。” 褐发青年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当这个银行家的‘义子’?我过够了这拘束的贵公子的生活。无趣得很。” 男人摸了摸头发,道“根据指示,你需要在柳家彻底潜伏下来,也许是——” 褐发青年吃惊地回头看着这个一直与自己单线联系的上级。 “十年,或二十年——” “你——”褐发青年愤怒地跳起,一把揪住这男人的领子,低声吼道“咱们说好了,完成这单任务,你就给我自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中山大道另一侧那栋三层小洋楼,调侃道“白天你是银行家柳初阳的义子贺子谦,夜晚,你是上海最神采花大盗——法国流氓保罗。” 褐发青年贺子谦猛的推开那男人,骂道“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话音刚落,贺子谦一个纵身跃下这栋高三十米的大楼。 看着贺子谦像一道灵光一样几个闪跃,飞向远处那栋三层小洋楼,男人满意地拍了拍手中的文件袋,低声道“那柳初阳的女儿可是看上你小子了,好好利用这个有利的条件。”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会在何处见到你 …… 褐发青年贺子谦倒挂在一个雨遮上,看着屋中的孟水芸发呆。 恍惚又看到两人那日在梧桐树下相遇,又羞又愤的小女子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梨花带雨的哭泣…… 清冷的月光下,身穿白色婚纱的小女子朝自己缓缓走来,巨大的十字架下,姣美无暇的面庞上一双纯美的眼睛。 如雨的子弹中,两人骑在摩托车上一路狂奔…… 褐发青年贺子谦,这个有着法国血统的青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一个老太太走进房间,一碗冒着热气的打卤面被放在孟水芸身边。 孟水芸抬头,道“天晚了,师傅早睡吧。”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你也早睡。” 突然,眼泪从老太太的眼角滑落。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老画师萧竹,道“师傅,你怎么哭了?” 老画师萧竹看着窗外的夜色,道“莫名的心痛,为何我感觉我的小保罗就在我的身边,这感觉这样强烈?” 孟水芸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道“我也感觉他就在我们身边——” 褐发青年贺子谦猛一用力,一个翻身跃上这栋三层小洋楼的楼顶,眼泪滚滚而落。 他多想立刻冲下去,扑进屋子,大声叫上一声“娘,水芸——” 可自己不能,现在不能,今后不能,只因为自己身上一半的血液是中国人的血液。 这个褐发青年深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疾速奔跑起来,一个纵身飞跃到旁边一栋二层洋楼上。 清冷的月光下,不断跳跃的身影是这样孤独,这样心痛。 …… 上海江宁路柳公馆。 一个孱弱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躺在床上,双手颤抖地拿着一份报表仔细地看着。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的女子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爹啊,先把药喝了吧,再过一会儿,又要凉了。”女子低声道。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道“十二点了,为何子谦还没有回来?” 女子低头道“爹,你现在对他的关心多过对我的关心。” 男人微笑地看着这个自己的独女,道“你是爹的亲生女儿,又是爹唯一的女儿,爹怎么会不关心你?倒是子谦一个人从小孤苦伶仃,一直做着一个偷儿,无父无母,能长这么大,不容易。爹既然收了他做义子,自然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好好教化他,让他走上正途。” 女子瞥了一眼男人手中的报表,道“爹啊,他是一个小偷,做了二十年的小偷,你真的放心把我们金诚银行交给他去打理吗?” 老男人轻轻将报表放下,眼前再次浮现那令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 柳初阳,金诚银行创始人,董事长。 半年前柳初阳到芜湖组建金诚银行芜湖支行。一天,柳初阳处理完公务已经很晚,当回到住处已经是午夜两点。 当钥匙插*进锁眼,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房间内蹲着一个贼,确切的说是一个英俊的褐发的法国青年,青年正在开着密码保险柜。 柳初阳猛然抽出手枪对准了青年。 “住手——” 青年根本不看向柳初阳,继续旋转着保险柜的密码锁。 “啪——”保险柜打开了。 为何眼前这个青年不惧怕自己的手枪?难道真的要开枪吗?这枪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莫说是开枪,自己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 青年看着保险柜里的几根金条,非常失望地回头道“你就这几根金条?你不是金诚银行的董事长吗?你怎么会就只有几根金条?” 一个贼还嫌弃起被偷人家太穷?几根金条也被鄙视? 青年抓起几根金条朝柳初阳走来,白皙的手将柳初阳手中的枪按下,同情地说道“别吓我了,你这枪里连子弹都没有装,怎么能打啊?柳初阳柳董。” 青年将几根金条塞进随身背的挎包里,道“走了——” 突然巨大的疼痛袭来,柳初阳朝地板重重扑去。 褐发青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柳初阳。 “柳初阳,你装死啊?” 突然,褐发青年猛一用力将柳初阳拉了起来,快速背在身上,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 芜湖医院,急救室外,青年在焦急等待着。 当柳初阳被推出手术室时,褐发青年笑道“咱们两清了,我可没白偷你的。” 褐发青年转身要离开。 “为什么要救我?”柳初阳问道。 褐发青年耸肩道“虽然我一辈子都在偷,偷钱偷人偷物,但我从不杀人,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 褐发青年走了。 一连几日,柳初阳都在惋惜。 这样一个青年本质并不是特坏,或许可以走上正途,柳初阳心道。 一个身影闪进病房,邪魅的笑挂在那人的嘴角。 “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青年道,一手举起一个哈密瓜。 柳初阳微微一笑。 “现在这个季节的哈密瓜很贵。”青年手脚麻利地将哈密瓜切开。 半个月里,青年像一个精灵一样穿梭在医院里。 出院那天,柳初阳道“做我的义子可好?” 青年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道“好——” …… 午夜十二点一刻。 “哈喽——”贺子谦依靠着门框朝躺在床上的柳初阳打着招呼。 看着这个向来不羁的青年,柳初阳微笑。 柳晓筠站起身来,端着药碗朝门外走去,低声道“子谦哥——” 这个十八岁女子在经过自己身边时,自己已然感受到这女子内心的慌乱。 每当自己出现,这女子总会借故走开。 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子心底流动的情愫,自己这个上海第一采花大盗怎么会感受不到? 自己要想彻底在柳家潜伏下,一个义子不足以切入进上海银行业,但如果成了柳家的女婿就会顺理成章地接受金诚银行的总经理一职,顺风顺水地介入上海银行业。 忽然,脑海中再次浮现梧桐树下那个又羞又愤的小女子。 贺子谦猛一摇头,将双手握成拳头。 贺子谦这一瞬间的变化,躺在床上的柳初阳悉数看在眼里。 这个一直疾病缠身的银行家内心升起一丝失望。 自己的女儿柳晓筠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中法混血的青年,尽管女儿一直隐藏着自己内心,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蛛丝马迹的爱的迹象还是被自己知悉。 自己当初将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青年收做义子,一是感念这青年心地是善良的,一是觉得这青年无父无母,或许可以做自己的螟蛉子。 “我来给干爹热药——”贺子谦追了出去。 当贺子谦双手接过那碗汤药时,柳晓筠的双颊升起一抹红晕。 却是贺子谦的双手碰触到了这个十八岁女子的指尖。 柳晓筠娇羞地转身跑走了。 …… 大卓证券所。 尽管被证券业公会查封过,但由于卢筱嘉的斡旋,大卓证券所得以重新开业。 尽管林桐卓无意借助吴佩孚的势力,但那一场豪华的大婚还是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身有残疾的青年,不得不重新衡量大卓证券所的能量。 为向吴佩孚示好,为拉拢直系军阀的力量,各种叵测的目的,纷纷踏来。 身心俱空的林桐卓此时只想用工作麻痹自己,每天天不亮,他便急匆匆离开那栋吴佩孚送给自己和吴慕青的英国别墅,直到深夜十二点,这个消瘦许多的青年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处对自己来说异常空旷的别墅。 无论大订单,小订单,也不管这订单的背后人是否有深意,只要能赚到钱,这个英俊的男子便将单子悉数接下。 生意出奇的好,为了更快速地赚到击败许茹宝的资金,林桐卓不断地扩大证券所的规模。 两个月后,大卓证券所已有一百名职员,办公地点也由偏僻的地点搬到上海繁华路段——南京东路。 每日傍晚,林桐卓都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办公楼楼下的繁华景象发呆。 没有人知道每日傍晚后,这个孤独的青年都会游荡在这熙熙攘攘的大上海,四处寻找着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 他只想知道她在哪里,他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巨大的心痛吞噬着他的心脏,从此再不能靠近,从此再不能相守。 一辆黄包车停靠在街道对面,一个身材挺拔的黄包车车夫抬头看着这栋高楼六层窗前的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心痛不已。 “去德阳路——”一人道。 黄包车车夫头也不抬地道“不去——” 那人怒道“唉,你这车夫脑子没病吧?我看你停这儿一下午了。” 黄包车车夫道“我在等人。” 突然,这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猛的拉起黄包车冲了出去。 …… 长安大厦。 疲惫的林桐卓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司机老李将汽车开了过来,这许多日子以来,一到傍晚,这车就要交到这个年轻的老板手中。 傍晚后为何不让自己开车,老李想不明白,或许这年轻的老板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呢? 就在林桐卓要坐进汽车时,一辆黄包车冲了过来。 四目相对,激动的泪水滑落。 “少爷——”奇峰大声道。 林桐卓猛的将手中的车钥匙丢给司机老李,步履坚决地走向黄包车。 奇峰激动地回头看着坐上黄包车的林桐卓,大声道“少爷您坐好了。” 说完,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立即奔跑起来。 眼泪纷飞。 …… 昭通路,九如斋。 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女子热情的接待着每一个采买糕点的顾客。 “阿婆,您小心——”孟水芸搀扶住一个老太太,关切地说道。 老太太感激地道“就冲水芸姑娘这个态度,我啊,也要来咱们九如斋。” 众人欢笑。 一辆黄包车停靠在附近的一座嘉山后,没有人注意到黄包车车棚里一个俊美的青年眼眶里涌动着泪水。 一双手颤抖地扶住黄包车的扶手。 会在何处见到你,莫非前尘已注定,迢迢年华谁老去,是劫是缘随我心…… ……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陪我终夜不孤寂 午夜,枫林雅墅。 吴慕青趴在高级的白瓷马桶上呕吐着,这个二十岁的女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被呕出来了。 一个小脚女人抓着丝巾连连拍着吴慕青的后背,眼泪不断地从小脚女人的眼角滑落。 “这都几点了,那林桐卓怎么还没有回来?” 憔悴的吴慕青依靠在棕色的柜子上,道“他每天夜里不到午夜是不会回来的。” 小脚女人关切地俯身抚摸着吴慕青的头发,道“可你要告诉他,告诉他你有了——” 不想这句话让本已平静的吴慕青犹如一只被刺激的猛兽一般跳了起来。 红色眼睛瞪得滚圆,尖利的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握住小脚女人的肩膀。 声嘶力竭。 “不要说我有了,你如果让他知道我有了,我就立刻去死——” 小脚女人又心疼又骇然地看着这个越来越古怪的养女,侄女。 吴慕青轻轻松开双手,意志坚决地说道“这就是个孽障,绝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慕青,你不要说傻话了,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啊,无论林桐卓的心在不在你身上,这都是你的骨血,既然孩子来了,那就是他和你是有缘分的,你怎么可以拒绝他?我和你伯父要了一辈子都无法得到,你得到了,你该珍惜。 桐卓毕竟是这孩子的父亲,一个父亲怎能不爱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他也能体恤你们母子——” “不要再说了,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这就是个孽障,我一定要拿掉他——”吴慕青疯了一样冲出了卫生间。 一个表情异常凄冷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的男子正看着自己。 “桐卓——”吴慕青惊慌无措的说道。 林桐卓看着这个性格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乖张的女子,心痛地说道“天太晚了,早睡吧——” 吴慕青忧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林桐卓道。 林桐卓抓着拐杖朝客房走去,不等那手握在客房的门把手上,一个女人冷冷道“你就是这样对待慕青的吗?” 回头望去,却是吴慕青的伯母,自己该称呼一声岳母的那个小脚女人。 小脚女人愤怒地朝林桐卓走来,道“你究竟是有多忙?为何连一点陪伴慕青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你要住在客房?你们不是夫妻吗?” “伯母,我——”林桐卓不知该如何解释。 吴慕青心惊地跑到小脚女人面前,道“桐卓今天太累了,每当他太累了,一个人睡会舒服一些。” 小脚女人看着吴慕青,心疼道“慕青,你为何一味袒护他?感情不是一厢情愿,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一味迁就一个人只会宠坏他,让他漠视你的感受。” 吴慕青心痛地低声道“伯母,你不要多想,桐卓是爱我的,他真的是太累了,他有自己的心愿,他要恢复林家的荣光,他真的是为我们的未来,为林家打拼。” 小脚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桐卓,道“男人要干大事是好事,但也不能忽略了家人,毕竟老婆孩子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 在林桐卓的沉默中,吴慕青连拽带推将小脚女人哄进了另一间屋子。 林桐卓仰头望着雕花的白色的天花板,心痛地捂住胸口。 他听到了一切,他越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慕青,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孩子,那个仇人的孩子,那个给他和吴慕青带来羞辱的孩子。 深深叹息一口气,这个二十岁的青年手指发抖地打开客房的房门,形容憔悴的他踉跄地走进屋子。 仰面倒在空旷的大床上,他开始揉搓头发,痛,心痛,头痛,无限神伤—— 颤抖的手轻轻从怀里摸出那个绣制着紫薇花的荷包,眼泪再次涌出。 月光下,这个英俊的青年将这荷包紧紧贴在胸口,沉沉睡去。 …… 翌日,广慈医院。 一个穿着白衣的五十岁女人表情严肃地看着病历和检查结果。 “王医生——”小脚女人忧虑地问道。 被称呼为王医生的女人抬起头来,将眼镜取了下来,沉重地说道“情况不容乐观。” 小脚女人闻言,立即慌乱起来,双手紧张地抓住丝巾,嘴唇发抖地道“王医生,我相信您,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同乡,你有什么尽管直接和我说,我,我能承受——” 王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慕青能怀上孩子,实属不容易,她的脾脏,子宫,多处受到过剧烈的伤害,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怀上孩子,真的是上天的造化。可是——” 小脚女人紧张地望着这个广慈医院的妇科教授。 这个五十岁的女医生重新把眼镜戴上,道“现在很为难,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慕青恐怕以后都不能生了,如果要这个孩子,那就是拿命在赌博,情况不容乐观——” 小脚女人抓起丝巾掩面哭泣道“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现在还要遭受这一切。” 王医生的眼泪掉了下来,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小脚女人的手背,道“慕青虽然一出生就父母双亡,但她也是有福气的,至少你们收养了她,否则她早就被人贩卖到青楼了。” 小脚女人心痛地点了点头,道“我和佩孚非常感谢王医生将她送到我们身边,让我们圆了为人父母的心愿。” 突然,小脚女人似想起什么,不等小脚女人言语,被称呼为王医生的女人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关于慕青的真实出身,我会保守秘密的。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把她当成亲侄女,亲闺女的看待,我怎么会忍心去破坏这份亲情呢?” 诊室外,一个女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双手心痛地垂了下来。 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千人万人羡慕嫉妒的帅府千金,自己也一直以为自己有着骄傲的资本,从小到大,肆无忌惮地,贪婪地,无理的索取着吴佩孚和这小脚女人的关爱。 忽然想起小时候,任性的自己一巴掌将小脚女人递送过来的药碗打翻在地,想起任性的命令吴佩孚这个令人胆寒的大军阀趴在地上给自己当俊马骑,眼泪滚滚落。 原来自己是一个可怜虫,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土山鸡。所谓的伯父其实是养父,自己不过是一个穷人家死了爹娘的弃婴。 心痛,心伤。 吴慕青跌跌撞撞地朝广慈医院外跑去。 突然,这个失去心智的女子停住了脚步,一幅温馨的情景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正撩起衣襟,怀中一个小婴儿用力吸允着奶水。小婴儿的脸蛋红仆仆的。 一个男人拎着一大包沉重的东西走了过来,诺诺地坐到女人身边。女人看着男人包里的东西,生气道“你蠢啊,我要的是蓝色的褂子,你咋就买了粉色的?” 男人显然不舍得女人生气,立即道“莫生气,莫生气,我再去买一个蓝色的便是。” 女人猛的一拳击打在男人的胸上,骂道“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败家子,不会过日子的蠢货。再买一个,不要钱啊?去,把这粉色的换了去。咱们这是男娃,咋就能穿粉的?” 男人嘿嘿地笑着,抓起那粉色的小褂子转身走了。 女人许是觉得被人瞧了热闹,立即冲吴慕青笑道“男人啊,就得骂,不骂不争气——” 吴慕青不解道“大哥脾气真好。” 女人骄傲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婴儿,道“男人只有当了爹才知道什么是家,这家啊,没孩子和有孩子真不一样,我这男人原先那脾气哎呦熊着呢。自从我怀上,他的脾气也没了。他也不敢发脾气啊,他若是对我不好,哪一个旁人不要骂他一声负心汉?” 愣愣看着这个贫穷的女人侃侃而谈,吴慕青,这个下定决心拿掉孩子的女子猛一跺脚转身朝广慈医院门诊大楼跑去。 迎面走来小脚女人。 “慕青,你去哪里了?我寻了你许久。” 吴慕青突然拥抱住小脚女人,哭道“娘——” 小脚女人又惊又喜,道“慕青,你这是怎么了?你,你怎么叫我,叫我,娘了?” 吴慕青的眼泪滚滚而落,大声道“你就是我娘,亲娘,我就是要叫,我就是要叫你为娘——” 小脚女人激动的搂住吴慕青,再也无法言语。 “娘,我决定不拿掉这个孩子了,我要把他生下来,即使付出生命,我也要这个孩子。”吴慕青喃喃道。 小脚女人惊慌道“慕青,你是听到什么?还是?” 吴慕青擦了擦眼泪,道“我一无所有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孩子是我唯一拥有的,唯一和我血水交融的。是福是祸,我都该去面对。我想做一个娘,我要弥补我自己——” 小脚女人轻轻抚摸着吴慕青的后背,哭道“你太傻了——” …… 昭通路,九如斋。 几辆汽车疾速开了过来,几个美艳又妖娆的女子挠首弄姿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路人纷纷停住了脚步,忽然一人高声道“王汉伦、周文珠、邢少梅、周文珠、顾影怜、汪曼丽、韩云珍、王谢燕。” 有人道“这不都是明星和影戏公司的名角吗?” 众人纷纷道“这,这——” 韩云珍领着一众女明星径直走向九如斋,百姓们纷纷朝这边涌来。 身穿碎花短袖布衫,黑色罗裙的孟水芸带领六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朝众人施礼,道“欢迎光临九如斋——” 韩云珍几步走到孟水芸身边,一把拉住孟水芸的胳膊,央求道“水芸妹妹,今天你要救我——” 不等孟水芸言语,一众女明星将孟水芸团团围住。 众人纷纷道“水芸姑娘,我们是来请你的,请你为我绣几朵花——” “我要改衣,水芸姑娘帮我把一件旗袍的胸部绣上美艳的芍药——” 这些个平日里在百姓们眼里骄傲得无比,颐指气使惯的女明星们在孟水芸面前,像邻家小妹一样央求着。 孟水芸尴尬道“水芸现在在上工呢。” 不料这一声“上工”立即让女明星们兴奋起来,一个个妖娆的女子纷纷涌进九如斋,大声地叫嚷着。 “我要豆沙糕五斤、椰子盏五斤、鸳鸯卷五斤……” “我也要,我要柿霜软糖五斤,芝麻南糖五斤……” 众人吵嚷着好不热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得了消息的百姓继续朝这边涌来。 饶菊生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个男人走到饶菊生身后,道“饶董,您看这——” 饶菊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道“她是一只浴血的火凤凰,终究有一日会一飞冲天。九如斋留不住她,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她飞得更快更稳——” “饶董——” 饶菊生摆了摆手,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一切就备。” “好,午夜十二点准时把这店烧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爷爷我看上你了 午夜,昭通路。 九如斋的火光映红了半条街,众人匆匆而来,消防车呼啸着开了过来。 饶菊生连连向众人抱拳,道“惊扰到诸位了,实在是抱歉。” 特种公安局负责消防的刘千亿走了过来,大声道“为何远观火势甚旺,来到眼前却又迅速熄灭了?” 饶菊生歉意道“也是巧了,因为明天九如斋在上海的第二家分店,第三家分店开业,今天我们连夜将一些货品搬运过去,不巧有人碰到了烤炉,炭火燃烧了堆放在库房的包装用的礼盒,一时间火势甚大,把这店面也全部熏黑了。” 刘千亿走到店面处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又到库房的位置察看了一下。 “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以后一定要注意用火安全。” “一定,一定——”饶菊生连连弯腰。 消防警员察看了没有明火后,乘上消防车离开了,人们正要离开,饶菊生冲围观的人们大声道“明日九如斋第二分店,第三分店开业,诸位去捧场;另外本店因为失火,所以所有抢救出的点心全部低价三折售卖——” …… 翌日。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被烟雾熏黑的九如斋,一众服务生也如同孟水芸一般瞪着吃惊的眼睛。 十辆披红挂彩的汽车停靠在九如斋门前,饶菊生等人微笑地等候在汽车前。 大量的点心露天摆放在长长的摊位上。旁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书“因为失火本店要装修,所有点心全部三折售卖。” 有人三三两两地朝这边走来。 一人道“哎呦,这,这怎么了?失火了?我可是专门来这儿买点心的。” 另一人道“真是晦气,大老远跑来,竟然遇到这样的情况。” 饶菊生朝众人抱拳,微笑道“不巧昨日昭通路第一分店失火,今日九如斋在鸿兴路和天水路各开了两家分店,为了不流失顾客,我们特意准备了汽车,将诸位送到那两家分店,购买完,司机会将诸位亲自送回家。” 百姓们见有专车接送,倒也方便,也想见见这九如斋的新店和新点心,便三三两两上了汽车。 饶菊生身后走出一个男人,男人大声吆喝道“昭通路分店抢救出的点心全部三折出售啊——” 看那点心明显没有任何污染,也没有任何破损,包装完整。众人纷纷道“吃是一样吃,为什么不挑便宜的?来十斤——” 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九如斋分店的点心三折出售,纷纷涌了过来。 一上午所有点心销售一空,下午来的百姓纷纷失望地顿足。 但想到去鸿兴路和天水路分店可以免费品尝点心,有车接送,也是方便,众人纷纷坐上汽车前往新开的两家分店。 “水芸,你跟我来——”饶菊生召唤道。 正在忙碌的孟水芸连忙跑了过来。 “随我去鸿兴路分店——” …… 汽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缓缓朝鸿兴路开去。 饶菊生缓缓道“你一定很诧异昭通路分店怎么就失火了?也诧异何时开了鸿兴路和天水路分店。更不解我为何将那些完好的点心全部低价出售。” 孟水芸没有言语,她知道这位长沙的巨商,素有商业奇才之称的男人定然有话对自己讲。 饶菊生依靠在车后座上,道“那把火是我故意放的。目的就是把昭通路现有的客流分流到新开的两家分店。 点心都是完好的,之所以低价出售,为的是去吸引更多顾客来此争购。毕竟便宜太多,顾客们见有利可图,人们都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就会抓紧时间奔赴而来。这一做法,虽没有利,但取得了扬名上海的效果。 那些来了,没有购买成低价点心的顾客总会有失望的情绪,谁愿意空手而归呢?而方便的汽车可以帮他们去分店,低价售卖点心的根本目的是为吸引更多新顾客到新分店去。” 孟水芸没有想到饶菊生竟然有这样一番考量,心下惊奇。 饶菊生接道“你一定注意到了九如斋对黄包车车夫尤其照顾,平日里只要是黄包车车夫进店,必然给他们打个八折,有新的点心推出,也会免费赠送给他们食用。” 饶菊生将黑边眼镜摘了下来,拿起一块绒布仔细地擦拭着。 “这一做法可以获得广大黄包车车夫的交口称赞,他们就会广泛传播九如斋的好,会自觉不自觉的把乘客拖往九如斋,为九如斋带来大量潜在的顾客。” 孟水芸哑然,她没有想到为所有黄包车车夫打折扣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层深意。 “至于我开鸿兴路和天水路两家分店悄无声息,是因为无论做人做事,在没有做起前都不要大肆声张,永远记得一点——低调筹谋,高调开业,谨慎经营。 昭通路分店,我亲自参与了前期经营,明天开始我不会再介入昭通路分店的经营。各个分店的事务有分店经理负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一个想赚大钱的人永远不要把自己束缚在一个执行人的角色上,要自主的把自己当做一个调兵遣将的幕后元帅。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中,运筹帷幄。” …… 汽车嘎然停在九如斋鸿兴路分店前,孟水芸跟在饶菊生的身后走进这家新开业的分店。 眼见二人进来,几个学徒工迎了上来,纷纷鞠躬问好。 饶菊生回头看着孟水芸,道“学徒工是最廉价最省心的劳力,他们可以拿着最低廉的薪水却有着百分百的‘用心’,因为他们在学习谋生的技巧,不得不全身心投入。” 显然几个学徒工并不认识饶菊生,一人道“先生,您二位想要点儿什么?” 饶菊生微笑道“核桃蒸蛋糕、茉莉桂花年糕、乳香鸡仔饼、椰香芝麻花生糖、杏仁芝麻酥饼、杏仁酥……各十斤。” 那学徒工显然吃一惊,连忙道“二位请到内堂等候——” 学徒工谦卑地恭顺地将饶菊生和孟水芸让进内堂,旁边一人连忙摆上茶、烟、点心、水果、蜜饯等,极力招待。 “凡购买较多之商品的顾客都要更加恭顺,热情招待。这不仅能获得大的营业额,还可以融洽与大客户的关系,为进一步发展下一单大额生意打下基础。” 饶菊生朝刚才那学徒工道“我今日并未带够银钱——” 那学徒工立即道“我们店可以赊销,可以连续三次赊销,第四次一并结算。” 饶菊生微笑地朝孟水芸点头道“对购买力强的顾客,如达官显宦、地主豪绅、殷室富户、大企业家等,要千方百计辗转托人送去购货折,不拘购货多少,凭折取货,店方登折上簿。这些人讲究一个面子,是甚少拖欠赖帐的。 最廉价最有效的生意经是人的笑脸,无论是位尊官高之人,还是位卑职低者,都要一视同仁接待,笑脸相送。对达官显宦热情招待,对贫困布衣关怀备至,不论成交生意的多寡,都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 昭通路分店很快重新装修投入使用,饶菊生给孟水芸安排了新的职位——分店巡视员。 每日里孟水芸主要任务就是在三家分店里巡视,及时纠正所有店员的错误,随时抽查各个分店的用料,产销…… 因为孟水芸没有固定在哪一家分店出现,因此那些寻孟水芸的小明星们就坐在这三家分店的任意一家里等待着孟水芸出现。 人们均知道九如斋里有明星光顾,为了能一睹明星们的芳容,人们纷纷来店驻扎,在等待的过程中,总是自觉不自觉的要买上些许点心。 孟水芸白天忙碌着九如斋的工作,夜里忙着为各个小明星们刺绣各种衣服。这个温婉而又美丽的小女子正用手中的绣花针描绘着锦绣前程。虽然内心依然深爱着那个男人,但她要为所有关心自己的人好好活着,为自己好好活着。 …… 关家大宅。 夏天的风带着温热,孟水芸俯身在一件透明的薄纱上刺绣着一只美丽的蜻蜓。 一个女人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一股幽香之气袭来。 女人生得娇小玲珑,一把绢纱的轻罗小扇被捏在纤纤玉手中,那扇子轻轻扇动着。 女人是明星影业公司最当红的明星吴宝蝉,也是上海宝珠油漆厂董事长关云则的继室。 关云则一手捧红了这个玉面玲珑的女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溺得很。 吴宝蝉眼见到众多的小姐妹们纷纷穿着别致的衣服裙子,连忙派人打听,才知上海出了一个神奇的刺绣师,可以将普通的衣裳“化腐朽为神奇”。 自己这个向来走在潮流前的新女性怎么能落了人后呢?立即厚礼将这个温婉又美丽的女子请到府中。 “当真是美丽——”吴宝蝉俯身看着薄纱上那只几乎要跃出飞翔的蜻蜓,赞叹道。 不等孟水芸言语,几个壮汉冲了过来,大声叫嚷道“老爷,夫人,不好了,王亚樵来了。” 本坐在凉亭内品茶的关云则连呛几口茶水,胆怯道“哪,哪,哪一个王亚樵?” 一个壮汉急道“哎呀,老爷,王亚樵啊,就是那个总是为工人出头的那个王疯子,杀人不眨眼的王疯子,斧头帮的帮主,那可是连杜月笙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 五十多岁的关云则抓起桌子上的毛巾连连擦拭着头上的冷汗。 一人高喝道“怎么?怕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孟水芸惊骇地看着这个众人眼中的疯子——斧头帮的帮主王亚樵。 夏日炎炎下,此人竟穿了一身貂皮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白围巾,黑色厚底的玻璃眼镜,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肩头扛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斧头。 当孟水芸的目光落在这不速来客的双腿和双脚时,彻底惊了。 当真是一个疯子,这让人惊骇的斧头帮大帮主竟然没有穿裤子,一双腿上长着浓密的腿毛,两只大脚趿拉着一双拖鞋。 “噗——”王亚樵将嘴里的香烟吐掉。 寒光闪闪的斧头直指浑身颤抖的关云则,大喝道“关云则,你拖欠宝珠油漆厂三百名工人的半年工资何时发?那可是工人们的血汗钱——” 关云则嘴里依然伪装硬气道“我们宝珠油漆厂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王亚樵冷哼一声,道“你们宝珠油漆厂的工人们寻到我,求我出头,我可以答应你在这件事情装傻,可我这兄弟不同意。” 关云则诧异道“兄弟?” “不错,就是我这个兄弟——”王亚樵大笑一声,随手猛一掷,那柄沉重的斧头带着呼啸直直地飞向关云则。 “咔嚓”一声,斧头不偏不倚正好切入关云则身后的那根红色油漆的廊柱上—— 关云则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突然,吴宝蝉瞪着一双杏核眼,发出刺破天宇的尖利叫声“杀人啦——” 一众警察在一个壮汉的指引下冲了进来,子弹上膛,数十把枪对准了王亚樵。 王亚樵回头轻蔑地看着这些警察,又转过身来。 在孟水芸的惊骇中,王亚樵旁若无人地兴致勃勃地朝孟水芸走来。 一只大手朝孟水芸的下巴摸来。 这个没有穿裤子,打着赤脚穿着拖鞋的男人哈哈大笑道“丫头,爷爷我看上你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直愣愣那个热烘烘 孟水芸快速朝后躲去,那只大手落空了。 王亚樵一愣,转瞬又大笑道“好,我的女人就该这个样子。” 一众警察蠢蠢欲动。 王亚樵背对警察,面朝孟水芸突然无限地坏笑道“爷可是光着的——” 貂皮大衣猛然被掀开,随即掉落地上。 孟水芸惊骇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耳边传来警察们惊吓的大叫“这个疯子——炸药——” 这个又惊又吓的小女子悄悄睁开眼睛顺着手指缝隙望去,面前这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身上绑满了炸药,下身只穿了一条短小的内裤,脖子上围绕着一条白色围巾。 王亚樵坏笑着朝孟水芸撇了撇嘴,然后缓缓转过身子朝众多的警察大笑道“不怕死的,尽管开枪——这些炸药足以将这方圆数里夷为平地——” 警察们面面相觑。 一张大嘴朝孟水芸凑了过来。 孟水芸猛然举起手来,不等手甩在这个满眼坏笑的男人的脸上,一只大手生生握住了这白柔的手腕。 王亚樵俯身,轻轻闻了闻孟水芸的手腕,道“香——” 几个警察躲闪在几棵铁树后悄悄朝王亚樵包抄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亚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脖子上那条白围巾快速扫了出去。 几个警察哀号着捂住被白围巾扫过的地方,鲜血涌了出来。 孟水芸大惊。 原来这条看似普通的白围巾竟然暗藏无数机关,在快速甩出时,竟露出无数细小的利刃。利刃所过之处,片起无数肉花。 众多警察彻底怕了。 王亚樵几步走向昏死过去的关云则,一把揪住这个富态的宝珠油漆厂的董事长的衣服领子。 拖着这个男人,王亚樵一步步朝孟水芸走来,一只大手伸来。 “跟我走——” 孟水芸朝后退去,惊骇地看着这个凶悍又野蛮的男人。 大手猛然夹裹住这个小女子。 一声大喝,王亚樵一手拖着关云则,一手夹裹住孟水芸,飞奔向不远处的白色围墙。 一个跃起,这个戴着黑色眼镜,身绑炸药的,只着了一条短裤的男人抓着关云则和孟水芸飞上围墙。 警察们呼啸着扑了过来。 忽然无数红彤彤的东西被甩了进来,随之是无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警察们骇然地立即双手抱头,俯地。 在王亚樵大笑中,两辆汽车快速停靠在围墙外,王亚樵将关云则狠狠摔了出去。 被摔醒的关云则不等反应过来,立即被两个壮汉抓起塞到一辆汽车里,汽车疾驰而去。 在孟水芸惊骇中,王亚樵忽然一个甩手,将孟水芸紧紧抱在怀中,一个飞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快速上了汽车,不等孟水芸惊叫出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孟水芸的嘴巴。 “开车——”王亚樵命令道。 汽车像利箭一般穿射出去。 爆炸声不断地关家大宅内,一众警察又气又愤地跺脚。 那一片红彤彤的不明物分明是炮仗。 …… 上海郊外神秘所在。 一片火烛中,众多人等焦急地等待着。几个或妖娆或妩媚的女人围坐在一个覆盖着虎皮的石塌附近。 一个穿着深粉色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的女人紧张地朝窗外望去。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狠狠丢了进来。 那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众人面前,立即瘫软开,却是魂飞魄散的关云则。 呼啸的夜风中,一个小女子在一个男人的怀中猛烈地挣扎着。 男人哈哈大笑着松开了手,小女子的脚刚着地,纤细柔白的手狠狠甩向这男人。 “啪——”清脆响亮。 众人骇然。 王亚樵看着这个满脸羞愤的小女子,微笑道“终究有一日,我要你用一个深情的吻来为我送行。” 满心愤怒的孟水芸气愤地再次举起手来。 身穿深粉色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的女人大喝道“住手——” 王亚樵冲那女人抱拳,道“大姐——” 孟水芸愤怒地看向那个被唤做“大姐”的女人。 女人缓步走到孟水芸身边,微笑道“能被亚樵看中的女子定是不凡,定有过人的本事,不知道妹妹有何本领能夺了亚樵的心。” 孟水芸将头转向一边,对于这屋子中的一切,她都觉得愤懑。 几个或妖娆或妩媚的女子走了过来,女人们围绕着孟水芸转着圈圈,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一个女子挑起孟水芸的下巴,道“没想到咱们这九姨太还真是生得美——” 另一女子冷哼道“不过生了一张好皮囊,花瓶,中看不中用,别在危机时刻拖累了咱们亚樵。” 王亚樵不去理会众女的唧唧喳喳,径直走到那又惊又惧的关云则身旁。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关云则的脑袋。 关云则看着面前这个素有“黑阎王”“暗杀大王”之称的男人,哀求道“爷爷,您饶我一条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呸——”王亚樵狠狠唾弃一口浓痰。 冰冷的枪口猛戳这个男人的额头。 “你也知道上有老下有小,你恶意拖欠工人们的工资,你可知道他们也有老小?” 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那人看了一眼孟水芸,当下愣住了。 “怎么样了?那卢老头回来了吗?”王亚樵冲来人问道。 那人急切地走到王亚樵身边,俯身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亚樵的眼中露出又惊又喜之色。 王亚樵朝孟水芸一步步走来,喜道“没想到你竟然是曹家帮曾经的二当家的,更没想到你竟然是杜月笙的义妹。” 孟水芸冷冷道“君子取财有道有义,你用这样的手段令人鄙视。” “好一个‘令人鄙视’。”王亚樵猛然用手捏住孟水芸的下巴。 “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讲道理,也不是人人都有着仁慈之心,对畜生就该用非常手段,对于歹毒之人更要下狠手,血,是唯一的有效的解决办法。” 王亚樵转身看着一众人等,大笑道“派人去通知杜月笙,让他带着一万大洋亲自来领关云则,如果不来,关云则就是他杀死的。” “至于你吗?”王亚樵回头看着孟水芸,坏笑道“既然是他的义妹,自然是无价的,如果爷爷心情好,我自然会让你跟着他走,如果爷爷我心情不爽——” 一个妖娆的女人用丝巾捂住嘴巴,朝孟水芸娇笑道“我们爷爷心情不好,定是要搂着你这个美腻的小妮子滚被窝喽。”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当着百多人的面这样被羞辱调侃,孟水芸怎能不羞愤。 “跟我走——”王亚樵将手伸向孟水芸。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个小女子猛然抓住王亚樵的大手,狠狠咬去。 这突然的一咬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鲜血不断地从手上涌了出来。王亚樵一动不动地,微笑地看着这个小女子俯身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 许是咬累了,又许是惊诧眼前这个男人对疼痛无动于衷,孟水芸抬起头来。 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将孟水芸嘴角的鲜血擦去。 “记得,你欠了我的。”王亚樵大笑着猛然抓过孟水芸冲了出去。 …… 夜色中,汽车朝浙江省都统卢永祥的府邸开去。 风吹拂着孟水芸的头发。 王亚樵闭着双眼依靠着车后座,惬意地哼唱着小曲儿《**********伸手摸姐大肚儿,亲像一区栽秧田。 伸手摸姐小肚儿,小肚软软合兄眼。 伸手摸姐肚脐儿,好像当年肥勒脐。 伸手摸妹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绵。 ……” 孟水芸悄悄朝王亚樵放在车座上的手枪摸去。 猛然举枪,枪口对准了这个满眼坏笑一脸大无畏的男人的太阳穴。 王亚樵并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唱着小曲儿。 孟水芸双手颤抖着,只要一枪,就可以结束这个疯子的性命。 汽车逐渐接近卢永祥的府邸。 王亚樵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将孟水芸手中的枪拿了下来。 一双透着精明和大无畏的眼睛直视孟水芸。 “你舍不得杀我,因为我在你心里是个英雄——” 孟水芸无言以对,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开始佩服起这个疯子。 汽车突然嘎然而停,一辆黄包车快速跑了过来。 王亚樵夹裹住孟水芸快速从汽车里钻出,迅速上了黄包车。黄包车飞快地朝卢永祥的府邸跑去,黄包车没有直接跑向戒备森严的大门,而是绕到这占地巨大的府邸的后面。 朱红的围墙让人想到森森的宫殿。 王亚樵抓住孟水芸的手,道“丫头,爷爷带你去玩上一玩——” 一声低吼,王亚樵猛一用力,轻点黄包车的座塌,两人飞上高高的朱红色围墙。 转瞬间,两人消失在黑暗中。 黄包车车夫扭头看了看周围,拉着黄包车继续朝黑暗中奔跑而去。 …… 浙江都督府。 卢永祥坐在太师椅上,猛的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一个副官模样的男人立即俯身劝慰道“都督息怒——” 五十六岁的卢永祥拿起一个盛满茶叶水的茶杯猛然用力一捏,细腻的青花陶瓷的茶杯立即破碎。 那副官慌张地连忙拿起毛巾擦拭卢永祥被淋湿的裤子。 “齐燮元——”卢永祥恶狠狠道。 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 卢永祥心中虽惊,但面色依然沉稳地说道“你是——” 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缓缓将手朝衣服口袋里摸去。 那副官紧张地举起枪来,大喝道“都督小心——” 男人轻蔑地瞥了一眼那副官,继续朝口袋里摸去,却是一个烟盒和一个打火机。 从铁皮烟盒中取出一颗粗大的雪茄,点燃,男人猛吸一口。 “在下王亚樵——” 不等卢永祥言语,王亚樵继续道“南方系国民政府有意联合张作霖、段褀瑞共同出兵,讨伐曹、吴。特派我来面见都督,请都督出兵,形成合围,讨伐曹、吴。而讨伐曹、吴,又必先除去江苏督军齐燮元,因此请都督先进兵江苏,击败齐燮元。” 卢永祥内心早有除去一直与自己争夺上海权利的江苏都督齐燮元,但一直苦于“师出无名”,没想到南方系国民政府竟然派来素有“暗杀大王”之名的王亚樵来与自己接洽。 这个身经百战的都督轻抚胡须道“如要我讨伐曹、吴,必先击溃苏督齐燮元。击溃苏督齐燮元,必须先杀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徐国梁是齐燮元亲信,现拥有上海7000名警察在手,又兼是准备攻浙前敌总司令,不灭徐国梁,不但有后顾之忧,万一失败,恐无退路。” 王亚樵微笑地磕打着雪茄的烟灰,道“我王亚樵以项上人头担保,四个月内必除徐国梁,亚樵也会在这四个月内联络其他同仁志士,希望都督大人不要食言,共同出兵攻齐灭曹吴。” 卢永祥站起身来,眯缝起双眼,微笑道“我卢永祥一言九鼎,若要食言,天地同诛。” 忽然,一声惊叫,一道身影从屋檐上滚落而下。 王亚樵猛然以脚点地飞射而出,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正好落在王亚樵怀中。 那副官大喝道“有刺客——” 呼啦啦众多的军士冲了出来,将这都督府的正堂团团包围。 王亚樵将怀中的小女子放到地上,得意地说道“这是我的女人,哪个敢再说她是刺客?” 一个玉面男人急匆匆地从后院里跑了过来,大声道“爹——” 当玉面男人的目光落在那温婉的女子身上时,愣住了。 “水芸——” 孟水芸看着愣住的卢筱嘉,羞愧地说道“水芸不小心,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 第二百一十六章 风雨无悔 卢永祥冷冷道“将这女子拿下——” 王亚樵将孟水芸护在身后,道“都督放心,凡是我王亚樵的女人都是保守秘密的人,定然不会外泄——” 卢筱嘉是何等聪明的一个男子,立即明白这里有玄机,立刻道“父亲,水芸现在确实是他的女人,您大可放心——” 卢永祥眯缝起双眼,这个游刃于各派系军阀政客中的都统立即明白眼前这两个男人都想护住这个小女子,一个是自己迫切需要的“利刃”,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罢。 卢永祥挥了挥手。 王亚樵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我们回吧——” 孟水芸转过身来朝卢永祥俯身一拜,又朝卢筱嘉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跟在王亚樵身后朝卢府的大门走去。 卢筱嘉满腹疑惑,无比忧虑地看着孟水芸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 …… 夜深沉。 走出卢府不久,孟水芸突然跌倒在地。 “怎么了?”王亚樵关切地问道。 眼泪从这个小女子的眼角滑落,从屋檐落地的刹那虽然被王亚樵双手接住,但一只脚因为猛然落地,还是扭伤了。 刚才自己一直在坚持,一直忍受着剧痛。 王亚樵立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小女子扭伤了脚,也明白了刚才这女子一直在伪装平静。 这个嗜血的暗杀大王的心里忽然浮现一抹柔情,这样一个美丽又坚强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喜欢的吗? 一双大手猛然抓住孟水芸的胳膊,道“我背你——” “我为什么要你背?你这疯子——”孟水芸怒道。 王亚樵得意地笑了起来“你若真愤恨我是个野蛮之人,刚才就不会跟随我走出卢府。” 被眼前这个男人戳破了真心,孟水芸恼恨道“你就是个土匪——” 王亚樵哈哈大笑着,不容分说地,蛮横地将孟水芸背在身上。 “丫头,爷爷我背你——” 就在孟水芸抗拒之时,一道闪电划过,随之是震天响的滚雷,豆大的雨点劈啪落下。 “混蛋的丫头,给爷爷老实点儿——”王亚樵怒喝道。 任凭这个小女子挣扎,风雨中,这个凶悍的男人背着孟水芸一路狂奔。 不知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个里弄,眼前突然开过一辆汽车,一人大叫道“老大——” 早已浑身湿漉漉的王亚樵将孟水芸塞进汽车,汽车在风雨中快速行驶着。 两个人均被雨水打湿了衣服,孟水芸朝一边躲去,想到刚才在雨中,两人只隔了两件衣服紧紧相贴地奔跑,这个女子说不出的羞愤。 王亚樵哈哈大笑着将湿透的灰布长袍脱了下来,光着膀子,只着了一条黑色的裤子。 这个野蛮的男人当着孟水芸的面肆意地伸展着胳膊,那手一点点朝孟水芸伸了过来。 不等那手触及,孟水芸猛然抓起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王亚樵大惊,恍然想起自己在灰布长袍里藏有一把匕首。 大手以极其快的速度抓住了孟水芸的手腕,一把夺过匕首,满眼的愤怒。 “爷爷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永远不要用威胁来对付我——” 王亚樵将匕首狠狠扎在前面的座椅上。 空气凝固了,两人默默无言,一路之上只听得噼啪的雨声。 …… 货场。 瓢泼大雨中,十辆汽车停在空旷的场地上,一个儒雅风度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旁边一个人为此人举着雨伞。 数十个身穿黑色西服,手持左轮手枪的男人呈半圆的形状护卫着这个儒雅风度的男人。 儒雅风度的男人正是“上海皇帝”杜月笙,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 远处站立着一个身穿深粉色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的女人,女人身后一字排开站着七个或妖娆或妩媚的女子,女人们均自撑一把油布伞。 众人身后则是百多个手持斧头的身穿黑褂子的壮汉。 一个富态的老男人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胳膊被捆束在身后。老男人身旁站立着两个手拿斧头的壮汉。 老男人正是上海宝珠油漆厂的董事长关云则。 杜月笙不耐烦地从怀里摸出怀表,看了看。 “王老大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身穿深粉色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的女人沉稳地说道“我们家亚樵说夜里十一时回来,那是定然会准时出现。难道咱们的杜主席连这点儿时间都没有耐心等待吗?” 女人用手轻轻指向那个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老男人,道“这关云则可是你们法租界里的纳税大户,你这个商会主席忍心见死不救吗?” 关云则抬起头来,冲杜月笙喊道“杜主席救命,我关云则一定加倍偿还赎金,我关云则一定不忘记杜主席的救命之恩。” 杜月笙猛吸一口烟,坦白说,自己确实没有耐心了。对于关云则这样一个商人,自己向来是漠视的,平日里更无过多交集。若不是自己头上顶着一个“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的头衔,而关云则的厂子又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又隶属自己的商会下,否则自己是绝对不会管这挡子事情。为了不让报纸抓住这次事件做文章,自己顶着大雨来了。 忽然一辆汽车疾速开了过来,汽车在风雨中打了个漂亮的回旋,猛然停住。 赤*裸着上身,着了黑裤,穿着拖鞋的王亚樵从车里钻了出来。一个身穿黑褂子的壮汉立即撑了一把油布伞跑了过来。 “杜主席好久不见啊。” 见杜月笙面有不悦,王亚樵怪笑道“我知道关云则在你心中就是一个狗屁,但我想你看到这个,你定然不会后悔今夜冒雨前来——” 王亚樵走到汽车另一面,缓缓将车门打开,当一个小女子从车里钻出来时,杜月笙不禁道“水芸义妹——” 孟水芸朝远处的杜月笙拜去,道“许久不见杜大哥——” 本不耐烦的杜月笙立即露出了笑容,随手一挥,身后一人立即拎着一个小皮箱朝王亚樵走去。 王亚樵一把抓过那小皮箱,随手丢到身后,一个黑褂子的男人立即双手接住。 “快把咱们关大董事长给送过去吧。”王亚樵大声道。 不等王亚樵把话讲完,关云则早已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杜月笙跑去。 “水芸——”杜月笙看着孟水芸,温柔地召唤道。 孟水芸回头看了看满脸得意之色的王亚樵,又看了看风雨中的那八个女子,转身朝杜月笙跑去。 王亚樵看着十辆汽车疾驰而去,忽然感觉心里一阵酸楚。女人见过千千万万,难道自己真的对这个小女子动了真心? …… 尽管孟水芸没有言语,但司机自动将车开向十六铺。 是啊,杜月笙,这个上海皇帝要想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的住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杜月笙一路无言,他默默感受着和这个温婉女子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喜欢这样淡然安逸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没有任何的心机,更没有任何的浮华,只有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才可以获得短暂的淡然安逸的感觉。 对于这样一个女子,自己虽然喜欢,但却绝不能朝前一步。 这样一朵无暇的花只适合远观,自己是一个双手粘满鲜血,活得很累的男人,为何要让这样一朵无暇的花因为自己遭受风雨?受了这俗世的累? 汽车在中山大道上缓缓开动着。 在一座三层小洋楼的大门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撑油布伞焦急地张望着。 汽车缓缓停靠在老太太身边。 孟水芸冲杜月笙低声道“水芸谢谢杜大哥——” 杜月笙真诚地朝这个温婉无暇的女子,道“杜大哥该谢谢你,真心的。” 孟水芸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开心地朝杜月笙微微笑。 看着孟水芸走下车,这个叱咤上海滩的头号黑帮老大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汽车疾速开走了。 风雨中,老画师萧竹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孟水芸,哭道“水芸,你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回?我急得不行——” 孟水芸搀扶住老画师萧竹的胳膊缓步走进小院。 “我啊,今天见到了三个朋友。” “三个?” “是,三个朋友。” …… 和善堂。 猛烈的一巴掌狠狠抽在一个英俊的青年的脸上。 一个十八岁的女子扑了过来,心疼地挡在那青年的面前。 “爸爸,您不要怪裕太,欺骗您的是我,与裕太无关,是我编了我怀孕的事情。我只想让爸爸妈妈能救治那女子的手。” 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愤怒地手指这个自己的独女。 “杉浦,你太傻了——” 许虎,程少伦,山本裕太,这个有着多重身份的日本最强武士,最年轻的少将咬紧了牙关。 只要一个跃起,自己就可以将眼前这个医学疯子,这个日本最高的军医官击杀毙命。 但自己不能,发达的日本间谍组织是绝不可能放过自己,更不可能放过那个自己记忆深处深爱的女子。 尽管没有人提及,但多年的间谍训练,自己早已明白自己的一切都在间谍组织的掌控中,包括今日的对话,甚至是自己被扇的这一巴掌,都会记录在案。 无处不在的间谍组织,无孔不入的谍报人员。 生无可能,死亦不能。 窗外有汽车的鸣笛声。 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站起身来,气愤地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杉浦,我从天津回来,立即送你回日本。” 十八岁的杉浦匍匐在塌塌米上,哀求道“爸爸——” 杉浦跑到窗前,看着藤原悠仁钻进一辆黑色汽车,汽车消失在远方。 忽然,这个十八岁的女子猛然转过身来,缓步走到那个满脸肃穆的青年面前。 用力一扯,洁白的护士服被撕开,雪白的肌肤,丰满的胸脯—— 这个十八岁的女子缓缓躺在塌塌米上。 “爸爸需要一个孩子来证明我们之间是有爱的,我们来满足他这个愿望——” 眼泪从山本裕太,不,从许虎的眼角滑落。 这个以为自己再无真情的青年猛然压在杉浦的身上,轻轻抚摸着这个爱自己爱到疯狂的女子的头发。 “对不起——” 杉浦微微闭上眼睛,道“这与你无关,只因我爱你。” 和善堂的三楼,一对男女交织在一起,彼此索取着对方的温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男人的喘息声,女子的低吟声湮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当天上星河转 …… 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神情肃穆地坐在汽车里,手中握着一个小药瓶,药瓶里装的是自己和助手们历时三年秘密研制的最新精神类药物。 再有两年自己就可以顺利离开工作岗位,回归家庭。 不想自己却被委以重任到中国组建秘密医学研究基地,当自己看到这个即将组建的秘密医学基地的研究项目时,残忍如己的自己大吃一惊。 看着窗外富饶的土地,郁郁葱葱的森林,藤原悠仁抓紧了手中的小药瓶,为了成为这广饶富庶的土地的主人,他愿意付出一生,甚至是生命。 藤原悠仁睁大了眼睛,直视刺眼的太阳光,大声道“悠仁誓死效忠天皇陛下,让大日本帝国的光辉普照支那——” …… 天津司府。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喘息着,眼神迷茫。男人是天津大擎煤矿公司的董事长司昊然。 大擎煤矿拥有89万余吨煤炭的年生产能力,1000多名煤矿工人,数百大小矿井。近些年自己加大了收购一些煤矿股份的力度,大擎煤矿不仅是天津地区最大的煤矿公司,在实际上也占有了开滦、峰峰、井陉、邯郸、张家口、阜新、抚顺、调兵山、乌海、呼伦贝尔等地数十家煤矿的大小不一的股份。 司昊然最近两年莫名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日渐孱弱,看过许多名医,都查不出具体的原因。 独子司卿杨不争气,唯恐自己有一日离世,家业彻底被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败光,近年自己加大收购其他煤矿的股份无非是想给这个在旁人看来是个孽障的儿子一个保障,无论红利多少,都能吃上一顿饭,喝上一口水,不至于流落街头。 一个小个子走了进来,道“老爷,从日本请来的悠仁医生来了。” 这个被司卿杨从上海带回的小个子,司昊然从心底有一种厌恶感。不等司昊然答话,司卿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司卿杨指着其中一个面相温和的老男人,道“父亲,这就是日本有名望的医学教授藤原悠仁先生。” 尽管内心对日本人抵触,出于礼貌,司昊然礼节性的点了点头。 藤原悠仁俯身看着司昊然,突然道“你该吃药了——” 话音刚落,藤原悠仁猛的抽出手枪抵在司昊然的额头上。 对于这突然的一幕,司卿杨大吃一惊,腰间有冰凉感,低头一看,却是小个子和那个跟随藤原悠仁而来的助手各执一把手枪。 藤原悠仁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将一片白色的药片塞到司昊然的嘴里。 突然一声哭嚎,一个妇人被猛的推了进来。妇人身后跟着一个眉毛倒立,颧骨很高的女人。 妇人看着司卿杨大哭道“卿杨——” 司卿杨愤怒地看着那个眉毛倒立,颧骨很高的女人,道“薛师傅,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我们司家。” 被称呼为薛师傅的女人冷哼道“委实没有耐心陪着你们这一家人玩下去——” 小个子从藤原悠仁的手里接过小药瓶,从里面取出一片白色的药片走到那妇人面前,淫亵地笑道“夫人,吃吧,吃了就没有任何痛苦了,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妇人惊惧地朝后退去。 司卿杨猛的掐住小个子的脖子,道“你这个叛徒——” 小个子斜睨了一眼司卿杨,道“我本就是一个日本人,谈何叛变?” 司卿杨看了看小个子,又看了看那个被称呼薛师傅的女人。 女人嗤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国人,是你自己非要认定我是苗疆人。” 恍惚又看到这个手段毒辣的女人第一次进司府的情景,那时的自己不过八岁。 小个子猛一抬手,白色的药片被塞进妇人的嘴里。 躺在床上的司昊然和妇人渐渐眼神变得迷离,无神,嘴角渐渐有口水流出。 藤原悠仁走到司卿杨的身边,举起小药瓶,平静地说道“一个星期吃一次,可保证肌肉不腐烂。至于精神,放心,他们已经彻底忘记一切,进入虚无。”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司卿杨疯狂地嘶吼着。 小个子微笑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道“这是一幅支那地图,只要你乖乖的听我们的,让我们把这土地上的全部煤矿拿到手,我们就保证你的爹娘的身体不腐烂,做没有痛苦的——行尸走肉。” 眉毛倒立的女人狞笑道“当然,你若是不想配合我们,我们也可以让你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你们这帮畜生——”司卿杨骂道。 小个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叠裸*体女人的照片,无比嘲弄地看着司卿杨,道“彼此,彼此——” 看着自己的爹娘两眼无神迷离的样子,想到自己亲眼见到小个子和薛师傅的狠辣,司卿杨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藤原悠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特效药可以有效的提高工作效率,减少血腥和冲突。 …… 翌日。 司卿杨正式成为大擎煤矿公司董事长,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成为大擎煤矿公司执行董事。 大擎煤矿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送到秦皇岛,辗转运送到日本。 数年内,大擎势力深入各个煤矿公司,控股份额逐年递增。 三十年代后,日本全面控制中国煤炭业。 …… 风吹扬。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坐在一列极其普通的木板火车上,目光灼灼地瞭望着疾驰而过的大地。 六节的车皮里坐着众多从山东到东北寻找活计的百姓。众人满怀希望的交谈着,憧憬着在即将到来的白山黑土间谋得生存的机会。 善良的他们想不到厄运正从天而降。 火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是啊,怎么了?” 人们纷纷朝外张望着。 众多的身穿黑色褂子的男人手持枪械冲了上来,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子弹横扫。 片刻后,那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走了过来。 老男人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用镊子夹起一个倒地男人的眼皮,道“不错,这样的致昏迷的药用量刚刚好,完全不破坏神经组织。” 众多身穿黑色褂子的男人将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中国百姓从车皮上拖了下来,犹如丢垃圾一般随意地丢到一辆辆卡车上。 夜色中,一辆辆卡车悄无声息地朝东北大地的秘密所在开去。 藤原悠仁坐在车上,摆弄着一个怀表。 “啪——”怀表的表盖打开了,怀表内镶嵌着一张合家欢的小照片。 借着微弱的星光,藤原悠仁抚摸着这小小的照片,道“杉浦,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我们大和民族,这一切都是正义的。 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弱肉强食,支那人不能自强,被灭亡那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们只是让这广袤的土地不浪费在这样一个自甘堕落的民族手里。” 怀表被小心地放进怀里,这个日本老男人拿起一份秘密文件,看着文件上几个词语,这个最高日本军医官微微点了点头。 “第00006869号实验:鼠疫人体视神经破坏力,实验材质,活体木头二百六十八具……” …… 八月骄阳,上海。 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翠绿烟纱罗裙的女子在大上海繁忙的街道上若有所思地寻找着。 罗裙的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女子乌黑的秀发被绾成如意髻,发间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这一身的行头虽然简单,却因了女子明媚的大眼睛和温婉的气质,而显得清新优雅。 女子背着一个沉重的挎包,双手捧着一幅地图,迈著莲步。 女子的目光时而落在地图上,时而落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上。女子偶或停了下来,从挎包里取出纸笔记录着什么。 在熙熙攘攘,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女子仿佛是一个落凡间的仙子,引得行人纷纷瞩目。但女子天生的脱俗超凡的气质让许多有歹心的人不敢接近。 一个在路边卖茶水的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水芸姑娘,你今天又来了。” 被唤做水芸姑娘的女子正是刚刚升任饶氏公司置业部经理的孟水芸,一个原本在九如斋做巡视员的女子。 饶菊生在长沙以介福昌绸布庄立业,联合众多股东,逐渐向副食业,木业、面粉业、药业拓展。近年开始涉足长沙以外的城市的商业。 上海是他的商业托拉斯的一个重要地点。这位商业奇才有意在上海开宏济堂药店的分店,将长沙的已经成熟的药店模式搬到上海来。 出于信任,也为了锻炼孟水芸,饶菊生将孟水芸提升为饶氏公司置业部经理,专门负责饶氏公司在上海所有店铺的地产管理,包括店铺选址、租赁合同洽谈,装修维修等。 对于孟水芸,这个偶然从菜市场结识的女子,饶菊生有着自己的感受。潜意识里他从这个小女子的身上看到勃勃的生机,那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对于这样一种力量,一种感觉,有着敏感商业嗅觉的他仔细地观察着,不断地指导和斧正着这个小女子的点点滴滴。 他相信这个小女子会是他未来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可以一同实现“商业托拉斯”梦想的同行者。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八月桂花渐次香 春光坊。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一个穿着一袭白裙,淡黄色布衫的女子漫步在这条两边种植了许多桂花的道路上。 女子淡黄色的布衫和桂花相得益彰,人们在心中赞叹道“人比桂花香——” 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人们对她欣赏的目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道路两旁的店铺和门面上。 饶氏公司宏济堂药店分内、外两部分。内部设议事室、接待室、驻店医师诊室和一间制药工场。工场里经常有六七人,负责门市供药的切制,由技师指挥。外部为营业间。中间过道挖地下室,存放特性药品。 这样的药店模式需要设置在人流量集中的区域,自己寻了多日,人流量集中的区域几乎全部被大大小小的药店占满了。唯独眼前这个春光坊人流量虽大却独不见一家药店,仅有一家私人诊所——和善堂。 春光坊,这个建设于民国七年的片区,占地8公顷。居民1800人。有链条、轴承、特种灯泡等厂10多家。工人万余人,各工厂无厂医。 这近一万五千人的就医完全依靠和善堂,一个私人开设的诊所。 根据良性竞争的原则,在这家诊所对面开设药店完全是合理的。 如果在春光坊开设药店不仅能彻底解决这一万五千人的用药问题,还可以由这里辐射周边数里。 和善堂对面开了数家与副食有关的店铺,如果把药店开在这里,人们在购买副食时可以顺道买药,解决了路程问题。 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和善堂的三楼的窗口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女子时而皱眉凝思,时而拿着纸笔快速计算着。 看着女子那双白皙柔美灵活的手,男子的情绪很激动。 忽然有人按响了电铃。 青年皱了皱眉,一定是有病人上门,可此时自己不能出去。 本沉浸在计算中的小女子猛然抬起头来,朝这边望来。 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吃惊和诧异。 这样的电铃声为何似曾听到过?这铃声和自己被囚禁的日子里隐约听到的如此相像。 这个聪慧的女子朝和善堂走来。 一个老汉趴在和善堂的窗玻璃朝里面张望着,嘟哝道“往日里,程医生一定在的,为何不见人开门?” 看着房门上那个红色按钮,这个温婉的女子神情异常紧张,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是怕老汉口中的程医生真的是那个日本人?还是怕那个劫持自己的男子真的是自己的儿时伙伴许虎? 纤细柔白的手正要落在那红色的按钮上时,一声稚嫩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水芸姐姐,我寻你寻得好辛苦——” 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端端是一个惊世的美人胚子。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比小姑娘美丽容颜更夺人眼目的却是小姑娘身上所穿的衣服。 无论是款式还是用料,针脚都是这样别致,这样独一无二,大气不失妩媚。不仅烘托了小姑娘的美,还让着衣人多添了许多的高雅气质。 小姑娘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制的十字架。 “你是?”孟水芸问道。 小姑娘微笑着走了过来,道“我叫唐瑛,家父唐乃安曾留学德国,现在在上海开设了一家私人诊所,我在中西女塾读书。” 孟水芸心下一惊,为了给宏济堂上海分店寻找店址,自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全上海的药店、诊所、医院、药厂、名医的信息做了整理。 对于这个“唐乃安”的名字,自己并不陌生。 唐乃安是上海滩第一个留洋归来的西医,曾效力于北洋舰队。后来,在上海开设了专门给名人看病的私人诊所,唐家由此发迹。 唐瑛朝孟水芸施礼,道“我听闻姐姐擅长刺绣,寻常的衣裳到了姐姐的手中都会有了灵性,能让穿着的人更加美丽。我素来喜欢服装,所以到处寻找姐姐,请姐姐到我的家中为我刺绣几件衣裳。” 孟水芸有些犹豫。 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笑道“水芸姐姐,我知道你在为饶先生选择适合开药店的地址,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先带你去看几处尤其适合开药店的地方,然后您再为我去刺绣,如何?” 看眼前这个小姑娘谈吐高雅,气质脱俗,想来也有着过人之处。孟水芸点了点头。 唐瑛回头招了招手,一辆黑色的汽车开了过来。 毕竟是唐乃安的女儿,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对整个上海滩的医院,药店,诊所如数家珍。 在唐瑛的指引下,用了一天的时间,孟水芸考察了数个之前自己不曾发现过的黄金宝地。 唐瑛看着满心惊喜的孟水芸,道“水芸姐姐,你该满足我的心愿了——” 孟水芸感激地朝这个小姑娘点了点头。 …… 唐府。 一座巨大的白色围墙,黑色屋檐,青砖的院落掩映在一片浓密的槐树树林中。 缓步走进这座有着浓郁的东西方混搭色彩的宅院,孟水芸惊诧于眼前的景象。 院子里随处可见盛开的桂花,俨然是桂花的园林。 这个温婉的女子俯身仔细地看着一朵朵娇小的花朵,呼吸着空气中馥郁的桂花香。 忽然一阵风吹来,树上掉下许多桂花,簌簌的桂花犹如一片片淡黄色的落雪。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的男子痴痴地看着这个沉浸在桂花香中的女子。 “大哥,缘何却看得发呆了?”耳边传来唐瑛的笑声。 孟水芸回过头来,年轻的男子害羞地低下头,转身欲走。 十三岁的唐瑛一下拦住男子,责备道“大哥,您这样是不符合礼数的,是怠慢了我的朋友的。” 男子转过身来,朝孟水芸道“在下唐腴庐,是唐瑛的长兄。” 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会脸红的男子,孟水芸反而觉得有些歉意,道“水芸打扰了唐兄——” 唐瑛咯咯笑道“大哥,你不是天生的辩才吗?你平日里总是和子文大哥指点江山,谈得那样火热,为何见了水芸姐姐会这样害羞?” 唐腴庐不好意思地责备道“瑛儿,你又要调皮。” 一个同样年纪的气宇轩昂的男子正站在唐家正堂前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唐瑛冲那气宇轩昂的男子微笑道“我这哥哥比不得子文大哥,人生大事,只得我这个小妹来操心。” 被称呼为子文的男子怜爱的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唐腴庐朝孟水芸点了点头,然后随那个叫做子文的男人走进正堂。 耳边渐渐传来两个年轻的男子讨论国家大事的声音,讨论到激烈处,两人竟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看孟水芸好奇,唐瑛微笑道“刚才那个子文大哥是宋夫人的亲弟弟宋子文,是孙先生的英文秘书,我大哥和他是朋友。” 没想到唐瑛家会有这样身份显赫的朋友,而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的谈吐明显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孟水芸对这个唐府多了几分好奇和佩服。 唐瑛咯咯笑着拉着孟水芸的手走进一栋四层小楼。 在一楼,唐瑛道“这就是我的闺房了——” chanelno5香水、chanel香水袋、ferregamo皮鞋、cd口红、celine衣服和lv手袋,英国高级席梦思,法国帷幔,德国洋娃娃…… 二楼,钢琴,手风琴,长笛……舞蹈鞋,落地的大镜子,俨然是一个西方舞蹈乐器培训的教室。 三楼,环绕墙壁是满满的鞋架,一双双高级的高跟鞋,皮鞋,布鞋,令人叹为观止。 当步入四楼时,唐瑛再次咯咯地笑了。 “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 两百平米的屋子里摆放了一排排的衣柜,每一个衣柜里都装满了衣服,每一件衣服都不曾在市面上看到过。 每一件衣服用料都相当考究,制作更是细致。 孟水芸经常为小明星们刺绣衣服,见了许多明星的衣柜,也曾跟随许茹宝走访过许多豪华的商场,更见过各种美丽新款的衣裳。但她还是为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个五十左右岁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脖子上挂着一条软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衣裳。 “小姐,您看,这符合不符合您的意。”男人道。 十三岁的唐瑛咯咯笑着接过那件衣服,朝孟水芸微笑道“我去试一下。” 转过身来,靠近门口处竟有一个单独的屋子专门用来试衣。 片刻后,着了新衣的唐瑛走了出来。 对着镜子,唐瑛左看右看,道“陆师傅,我想在这里多开一个口,做衣服的口袋,还有肩膀的这个位置,要在往里收一些,拿三个褶皱就够了,多了显得繁琐——” 被称呼为陆师傅的老男人显然是个裁缝,这个戴着眼镜的裁缝连连点头,道“小姐,我这就去改——” 拉过孟水芸,两人来到一间屋子。 看着桌子上的一张张设计稿,孟水芸对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油然佩服。 设计稿的笔法虽然稚嫩,但所设计的款式却都是极其潮流的,比之许多明星穿的衣服更要新颖,大方,得体。 换了一身衣服的唐瑛为孟水芸端过一杯热咖啡,道“水芸姐姐莫要见怪,在我们唐家,没有重男轻女一说,家父深受西方文明影响,所以对男女一视同仁。这让瑛儿我可以同哥哥们一样见识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由着我的性子养着一个专门为我裁减衣服的师傅。” 十三岁的唐瑛优雅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品尝着咖啡。 “优雅是表现风度举止的一种方法,它是自然的、有个性的、简洁的、调和的、知性的,还有是宽裕的,绝对不单指外在的美丽,而是顺应生活各种不同状况的反映出来的内心的一种智慧。内心没有优雅的话,不能说是真正的优雅。 一个女人光有善良的内心是不足的,还要有优雅的气质,这外在的气质就要靠穿着打扮,色彩搭配了……” 唐瑛虽然年纪小,却绝对是上海滩最懂得服装的人。只要孟水芸下工,唐瑛便会拉着孟水芸逛各种豪华的商场,看各种最新的服装款式。但这个小姑娘却绝对不会掏钱买,聪慧的她在回到家后会用笔将服装的款式呈现在纸张上,再加上自己的想法,进行改动。最后再让陆师傅出去寻自己想要的布料,专门制作。 唐瑛一天最少换三套衣服,举止得体,谈吐文雅。吃东西亦非常讲究,每一顿都会按照合理的营养要求进行搭配,甚至会精细到几点吃早餐,何时用下午茶,晚饭几点开始。 孟水芸按照唐瑛的要求在衣服的特定位置刺绣。 时光荏苒,在唐瑛的潜移默化下,孟水芸这个传统女子,渐渐熟悉并掌握上流社会中西方的社交礼仪,逐渐熟悉上海滩,这个当时的世界之都的服装潮流。 与陆师傅的配合中,孟水芸在内心逐渐总结着各种服装设计和制作的心得。 一个雍容富态的女人默默地在暗处注视和观察着这个温婉的女子。 “此女才是我唐家少奶奶的不二人选。”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命已定盘 西藏路巴黎饭店内的黑猫舞厅。 奢靡的灯光下,一辆汽车疾速地开了过来。门童们立即迎了上去。 当车门打开后,一个穿着新潮,举止优雅高贵的小姑娘缓步走了下来。众门童立即俯身道“唐小姐好——” 十三岁的唐瑛转过身来,微笑道“水芸姐姐——” 身穿墨绿色旗袍,挽着美人髻的孟水芸脚蹬一双细长的黑色高跟皮鞋缓步从汽车里走了下来。 众人惊艳。 唐瑛微笑着拉过孟水芸的手,步态极其文静优雅地朝巴黎饭店旋转玻璃门走去。 站在门口的几个迎宾门童从惊诧中缓过神儿来,立即热情的俯身施礼。 这座法国人开的大饭店内的黑猫舞厅是上海滩二十年代里最豪华的舞厅,最大舞池400多平方米,大舞池周围有可以随意分割的小舞池,供舞客习舞和幽会。 舞池的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富有弹性。室内冷暖空调,陈设豪华。舞池正中的上方有一个穹窿顶,无数幻梦一样的霓虹灯旋转着。 钢琴、单簧管、萨克斯、低音提琴、号、鼓、沙槌、打击乐等组成的西洋乐队正在演奏着《夜来香》。 一个香艳的歌女微微闭着双眼,手握话筒,沉浸在靡靡的梦幻中。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 突然,人们齐齐愣住了。似察觉到了气氛有异常,那个如痴如醉的歌女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五彩的玻璃门朝两边缓缓移动,一个有着高雅气质的小姑娘手牵一个脱俗女子的手缓步走来。 两人的气质相得益彰,这高贵文雅脱俗的两人吸引了全场宾客们的目光。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局促不安的揉搓起双手来,青年的面颊微微发红。青年身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微笑着低声道“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好意——” 看着迎面走来的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青年,沪上名医唐乃安的长子唐腴庐,羞赧地说道“水芸——” 孟水芸看着这个身材高大,面色微红的男子,终于明白一切都是众人的好意撮合,都在为自己和这个举止安静的男子安排结成秦晋之好的机会。 今天下工后,自己被唐瑛拉到唐府,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央求着她陪她一同来见识一下黑猫歌舞厅的气派。似早有准备,几个小丫鬟捧出秀气文雅的墨绿色旗袍,高级的法国真皮高跟鞋,镶嵌了钻石的女士小坤包,甚至连挽住头发的碧玉桂花簪子都准备好了。 大小,尺寸,一切都是这样合适。 唐瑛兴高采烈地将犹如墨绿荷仙一般的孟水芸拉进汽车。 宋子文伸手拿过唐腴庐手中的香槟酒,道“我们可是尽力了,以后可就看你的了——” 唐瑛鼓励地朝唐腴庐挥了挥拳头。 人们羡慕地看着这一对互相注视的青年男女,青年身如玉树,面庞清雅之极,全无半分散漫。 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中国古典的雅致之美,婉约,秀丽,高洁。 忽然,这个让众人看得发呆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子,眼神哀婉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似在寻找着什么。 似觉得这女子夺了众人的瞩目,之前那个歌女扭着腰肢,道“《何日君再来》。” 缠绵、靡靡、魔力无双的音乐响起。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能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 唐腴庐俯身朝孟水芸,道“我能请孟小姐跳一支舞吗?” 按照礼节,自己怎么可以拒绝了眼前这个男子的邀请呢? 孟水芸将右手轻轻放到唐腴庐的掌心。 随着节奏,唐腴庐带着孟水芸旋转进舞池。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舞池,不多时,黑猫歌舞厅再次喧腾起来。 在颓废,靡靡的音乐声中,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独自喝着香槟酒。 他本是来这里等待一个朋友,不想刚刚坐下就看到众人惊诧地朝舞厅的正门望去。 当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深爱的女子如仙子一样走进来时,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心痛的他捂住了胸口。 聪明的他早已经看出众人在帮那个身如玉树的男子追求这个仙子一样的女子。 这样黑暗的角落,连旋转的霓虹灯都照射不到的角落,犹如他的心一样,隐秘得很,没有人知道他每日有多痛苦,有多纠结和挣扎。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忘记过去,告诉自己去承担,去做一个好丈夫。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接受吴慕青的一切,但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除了名分,他无法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吴慕青。 自己是什么?伪君子。 想到这里,青年再次猛喝一口香槟酒。 舞池中旋转的女子不时的看向四周,似在寻找着什么。 一个男人拨开人群,急匆匆地走来。 “我来晚了,真是抱歉——”男人道。 林桐卓看着男人道“我先走了——” 说完,林桐卓从口袋里取出两个大洋丢到桌子上,然后抓起拐杖,朝舞厅的边门走去。 男人诧异道“喂,不是吧?你今天怎么了?” 舞池中的唐腴庐犹如他的演讲一般,流畅,动人,娴熟。全不似他见了孟水芸时的羞赧,局促。 在唐腴庐的带动下,孟水芸犹如一朵墨色莲花,旋转着,绽放着。 眼角的余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舞厅的边门消失了。 眼泪突然滑落。 唐腴庐显然被孟水芸眼角突然滑落的眼泪吓住了。 “水芸——” 这个温婉的小女子抬头看着唐腴庐微笑道“唐大哥的舞跳得很好——” 一曲终了。 在唐腴庐的指引下,孟水芸坐到半月形的沙发上,唐瑛微笑着将一个果盘推了过来,道“水芸姐姐,吃点儿水果吧。” 孟水芸揉搓着衣襟,突然,这个小女子猛的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诧中,小女子似疯了一样冲向那个舞厅的边门。 一路疯狂,冲出了一楼的旋转门。 月色下,霓虹闪烁,红男绿女,再无那熟悉的身影。 小女子心痛地朝四周张望着,她终究是扶着一根巨大的黑漆电线杆哀伤地蹲了下来。 路灯下的她是这样哀伤,心痛,路人们纷纷侧目。 她只想追出来远远地看一眼他的背影,她只想看一眼,就看上一眼。 高楼附近的灌木丛中一个俊美的青年心疼地看着这一切。他本是想走掉的。但中途他又折了回来,一个人悄悄躲避在灌木丛后,他想等待她随着众人离去时,远远地望上一眼。 握着拐杖的手颤抖着,犹如他的心一样,是这样凄冷,恍惚。 巴黎饭店的六楼花园平台上站立着一个男子,男子正是唐腴庐。 看着路灯下那个哀伤哭泣的小女子,看着那个躲避在灌木丛后心伤的青年,唐腴庐从口袋里取出香烟默默地点燃。 唐瑛缓步走到这宽敞巨大的花园平台上,俯身朝下面张望了一下。 纤细的手轻轻放在唐腴庐的肩膀上,道“大哥,娘不是早就告诉你水芸姐姐的情况了吗?林桐卓的妻子吴慕青已经怀上了孩子,他和水芸姐姐是再也不可能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连小酒儿的存在都能接受,为何不能坦然面对水芸姐姐暂时对旧爱的追忆?” 唐腴庐遥望那个手扶电线杆不断哭泣的小女子,道“我只是在心疼,心疼她——” 唐瑛用胳膊挽住唐腴庐的胳膊,道“大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和娘,还有爹,我们都支持你,你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强大起来,去勇敢地追求吧。我们是你强大的后盾。” 唐腴庐感激地摸了摸这个善解人意,又心智早熟的小姑娘的头发,道“大哥谢谢你。” …… 午夜,枫林雅墅。 “肮脏、污秽、虚伪——”一个女子坐在这古典的英国式别墅的楼顶上大叫着。 小脚女人和几个丫鬟还有几个男仆焦急地站在草坪上。 “慕青,你不心疼自己难道也不心疼我吗?我辛苦把你养大,你舍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小脚女人哭道“虽然我一直让你叫我伯母,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闺女一样看待的。慕青,你下来,不要让我这老太婆心伤。” 披头散发的吴慕青坐在屋檐上,露出凄厉的笑。 “你不是我娘,你也不是我伯母,我就是一个可怜虫。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 突然,吴慕青似想起什么,开始疯狂的捶打起肚子。 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这就是个孽障,一个可恶的魔鬼,我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吴慕青疯癫的嘶吼着。 一个憔悴的青年踉跄地走进这套宽敞的大院。 青年抬头看着房顶上的吴慕青,凄然道“你下来吧,不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吴慕青看着青年,哭道“你傻了吗?” 林桐卓凄然地仰望星空,道“我命已定盘。” …… 第二百二十章 看灯笼血红染 …… 吴慕青沉沉地睡去了。 林桐卓坐在床边,拿着湿润的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这个女子的脸上的泪痕。 当她第一次进入自己的视线时,她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自信满满。 如今的她却是这样哀婉,凄厉,癫狂,古怪。 想起这一段时间来,吴慕青种种古怪,声嘶力竭的举动,林桐卓心情异常沉重。 他早已得知吴慕青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如果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定然是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若不生,强硬打掉,以后也不会再怀上了。 哪一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尤其这样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女子呢? 他能理解她做出的决定,也劝说着自己去努力接受未来那个孩子。 吴慕青种种古怪的举动,他知道她其实需要的是一个他的为人夫的肌肤灵肉的交托。 他尝试着去做一个“丈夫”,但他终究是过不了自己的内心那一关。 林桐卓仰天,憔悴的他伸出手轻轻抹了一把眼睛,微微闭上眼睛。 累,一世累。 …… 唐瑛的父亲唐乃安一直反对自己的儿子唐腴庐与宋子文交往甚密,唐乃安更讨厌自己的女儿唐瑛对宋子文露出崇拜的神情。唐乃安讨厌政治,厌恶政治,只想在乱世做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因此当自己的夫人提出让唐腴庐娶孟水芸为妻时,他很满意。 娶妻娶贤,唐乃安认为孟水芸的温婉的性格正好和自己的儿子相得益彰,非常合适,也可以让唐腴庐收收心,远离政治。 唐乃安也看出自己的儿子唐腴庐很喜欢孟水芸,尽管众人不言,但唐家上下认定孟水芸必然是唐家的少奶奶。因此每次孟水芸去唐府为唐瑛刺绣衣服,都受到厚重的礼遇。 唐乃安多次设家宴邀请孟水芸,聪明的孟水芸明白众人都在撮合自己和唐腴庐,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依然还爱着林桐卓,也知道无法在未来彻底将这个紫薇花下的男子忘记,因此她委婉地告诉唐瑛自己的真心,以此来拒绝众人的好意。 唐腴庐是一个开明的青年,虽早已知道孟水芸的一切,但他不愿意放弃,他愿意接受她的一切。 这一日,孟水芸早早下工,先去明星影业公司取了几个小明星的衣服带回来,又去了韩云珍家将最近几日刺绣的衣服交回。 晚霞映照中,这个小女子拎着沉重的包袱朝十六铺走去。 不等走近小院,便听见小酒儿开心的笑声。 “唐叔叔,酒儿喜欢唐叔叔——” 不远处的长椅上,唐瑛的母亲正和老画师萧竹攀谈着,聊着家常。不大的小院里堆放了许多的礼品。 见孟水芸出现在门前,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欢快地跑了出来,一下揽住孟水芸的脖子。 “水芸姐姐——” 几个丫鬟正在一楼的厨房里忙碌着。 唐瑛的母亲,一个雍容富态的女人缓步走了过来,微笑道“为了我的儿子,我这个老太太亲自上门,只希望水芸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给别人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这个世界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存在,都在等待着你去发现,去体会。” 老画师萧竹道“水芸,唐夫人亲自去菜场买了许多食材,又把自家的厨师带了来,今晚的饭菜都是你和酒儿爱吃的。” 孟水芸有些诧异。 一人微笑地走了过来,那人正是唐腴庐。 这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深情道“两年前的今日,你在梨子江边发现了一个美丽的精灵,我希望两年后的今天,这个美丽的小精灵能正式成为我唐腴庐的女儿——” “我唐乃安素来讲究男女平等,酒儿,我一定当成亲孙女一样的看待。”唐乃安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司机。 众人均面带微笑地看着孟水芸。 这样一个温馨善良的大家庭,怎么能一次次拒绝?可隐瞒自己的真心接受这一切的善意,却是欺骗,对所有人都是不公平。 雍容富态的女人拉过孟水芸的手,宽慰道“水芸,我们不勉强你,只希望你能给彼此一个机会。给彼此一些时间。” 看着唐腴庐期冀的目光,孟水芸低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 云水古镇。 许家大宅。 绵延数百米的黑漆漆的地洞中,一个脏腻的女子倚靠在洞壁上,十根黑色如炭的手指抓着一个白面馒头,狼吞虎咽。 女子的脚上是长长的铁链。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丫鬟宛儿手中提着一个灯笼,仔细地看着这个已经挖了数月的洞穴。按照计算,头顶上这个位置就该是那个神秘所在的地下数米处。 到了此处,不用继续朝前挖了,只要朝上挖数米即可。上面就该是那个神秘所在的地下三层的地面。 想到这里,丫鬟宛儿露出得意的笑。 自己早已和三叔报告过自己的这个计划,可这个计划被一次次的驳回,按照三叔的指示,她耐心地蛰伏着,刺探着一切。许多年来,她不止一次的想到过这个方法——直接深入神秘所在的地下三层的最下面,从地下打洞钻进这藏匿了惊人财富的秘密所在。 没有想过军功,更没想过得到嘉奖,只是想早日离开这里,早日回到记忆中的那个家乡,那个开满樱花的地方。 “你给我过来——”丫鬟宛儿唤道。 脏腻的女子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连忙抓起铁锹艰难地走了过来。 “朝上挖,挖上两米——”丫鬟宛儿命令道。 脏腻的女子听话的举起铁锹朝上挖去,泥土簌簌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堆积了一米多高的土堆。 突然,头上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两人大惊。 丫鬟宛儿一把推开脏腻的女子,骂道“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灯笼被高高举起。 兴奋得意的笑让丫鬟宛儿看上去异常狰狞。 头上一米多远的位置竟然露出一块金属板模样的东西。 是不是推开这块金属板就可以进入那处秘密宝藏的地下三层? 想到这里,这个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的女子举起手来,试探地朝上摸去。 不知碰触了什么,那金属板突然快速朝一旁移动去。 几乎在刹那间,无法名状的液体倾泄而下。 丫鬟宛儿大惊失色,立即朝一边跑去,她哪里能跑得过这汹涌而奔腾的液体,几乎就在瞬间的功夫,这个女子便即将被这液体吞噬。 液体显然具有强大的腐蚀性,丫鬟宛儿被液体包裹的身体冒出许多的白沫和白烟。 忍受着剧痛的丫鬟宛儿高举着双手,朝不远处站在高处的那个脏腻的女子哀求道“云儿,救我——” 脏腻的女子正是这森森大宅的少奶奶——聂云儿。 聂云儿猛然抓起铁锹,看着即将被彻底吞没的丫鬟宛儿,道“你去死吧——” 铁锹带着无比的愤怒和仇恨狠狠落下。 脑浆迸裂的丫鬟宛儿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大眼睛朝下滑去,彻底被液体吞没。 片刻后,这样一具美丽的身体彻底消失,空气中弥漫着奇臭无比的味道。 白色的泡沫,白色的浓烟,浑浊的液体。 聂云儿举起十根黑漆漆的手指,仰天狂笑。 …… 许茹宝倚靠在床头,手中拿着厚厚一叠设计稿,仔细地看着。 忽然,这个精明一世的女人猛一哆嗦。 猛然掉过头来朝窗外看去,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许茹宝放下手中的设计稿快速追了出去。 哪里有人? 自从苏婉容去世后,自己就时常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每当追出来,却是什么也没有。 最近几天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许茹宝转过身来,重新进入房间。 端起桌子上郝兆飞专门给自己配制的醒脑安神的汤药,不等喝下去,一张极其恐怖的脸贴在了窗玻璃上。 红森森的眼睛,斑驳的皮肤,尖利的手指,脏腻的头发。 “砰——”盛装汤药的瓷碗被狠狠摔在玻璃窗上,随之是玻璃碎裂和掉落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许茹宝真的惊骇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许茹宝猛然拉开抽屉,抓起一把女士小手枪,快速转身。 身后却是郝兆飞,郝兆飞忧虑地看着许茹宝。 “你太累了,不如把手头的工作多分散给安容海和廖琴。” 突然,许茹宝似想起什么,一把推开郝兆飞,朝大床冲去。 设计稿不见了。 许茹宝的眼睛几乎要突出出来了,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早说过,有鬼,是人,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 锦云绣坊。 林永蝶在台灯下,烦闷的用钢笔戳着一张张设计稿。 锦云绣坊的学徒工们全部出师了,单凯花了大价钱抢夺了几笔订单,没有任何利润可图,完全是用来给这批学徒工练手的。 尽管单凯没有言语,但从单凯的神情以及最近这几个月锦云绣坊的流水上,林永蝶已经明显感受到单凯正处于资金链要断裂的危险期。 一向财大气粗的单凯怎么会突然后续乏力了? 杭州西湖订货会是目前锦云绣坊唯一有希望抓住的机会,如果能在杭州西湖订货会上得到几笔大的订单,将得到一部分订金,可以将锦云绣坊正式运作起来。 可眼下这一张张设计稿明显达不到击败其他绣坊的实力。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是谁会在这样的深夜来敲门?自己的母亲张芝兰?不,她已经早早睡下,近一年来,这个向来娇贵的娘已然成了一个慈祥的娘,一个厨艺精湛的娘。 无论单凯在不在锦云绣坊,自己的娘都会把饭菜准备好,亲自端到单凯的房间。 有时真觉得自己的娘完全忽视了自己,反而把单凯当成了亲生的儿子。 这样也好,自从进了锦云绣坊,再没见过自己的娘因为想念失踪的那个孪生兄弟而暗自哭泣。 林永蝶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 房门外放着一个文件袋。 莫名出现的文件袋让林永蝶有些紧张。林永蝶犹豫的拿起这个文件袋走进房间。思量许久,这个向来谨慎的姑娘轻轻将文件袋打开。 惊喜。 文件袋中是厚厚一叠设计稿,这样的设计稿明显是许家绣品公司的,代表了这个行业的最高水平。 是谁会将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送到自己的门前? 是否有诈? 离西湖订货会已没有多少时间,自己已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思考这样的问题,眼下唯一重要的是迅速在这叠设计稿的基础上进行精修。 许家绣品公司同样没有时间再出新的设计稿,定然会在此设计稿基础上进行改动和精修,两家的基础是一样的,究竟谁能更出彩,就看各自对用料及做工细节的把握了。 说到细节,这个学纺织的姑娘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第二百二十一章 鬼影迷踪 …… “啪——”许茹宝将几份资料狠狠摔在桌子上。 郝兆飞将这几份得来不易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没有想到这个廖琴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潜伏在中国的日本特务,我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日本时就已与单凯的父亲见过面。”许茹宝浑身哆嗦地说道。 郝兆飞安抚地说道“但她却不知她的男人恰恰是单凯的父亲亲手击毙的,如果我们告诉她真相,我们可以成功策反她,让她成为我们这边的人。” 许茹宝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女人的心,她能活着,她的信念都来自她相信她的丈夫活着,她为单凯所拿捏是忌惮着单凯,希望单凯给她的丈夫以活着的希望。我们把她的希望掐灭,只会使她彻底崩溃。以她的性子,她定然是随了那个男人去了。” 见郝兆飞不解,许茹宝接道“我们可以把她当成一个棋子,我们通过她向单凯传递假消息,我们来掌握主动权。 如果我没有猜错,丢失的设计稿此时一定是在锦云绣坊手里,锦云绣坊从去年初动工建厂房到现在,已经接近两年,除了单凯本来的初始资金和由香港订货会得到的订单获得的那些利润,他们可有其他资金来源? 地皮,建工厂,设备,大量培训学徒工和工人,工人和学徒工的生活费,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现在一定是热锅上的蚂蚁,急需订单来正式开工,总不能白白养着这样一大批工人和学徒工。 显然他们这次还想玩一次香港订货会的老把戏,可我许茹宝岂会一而再的上当?” 郝兆飞忧虑地看着许茹宝。 许茹宝走到窗前,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道“既然他们想要得到大量的订单,好,那我就让他们应接不暇,我让他们的锦云绣坊热热火火的开工,让他们开足马力大干特干——” “砰——”许茹宝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 锦云绣坊。 一脸焦虑的单凯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外面阳光正好。 快一年了,他久久未见自己的那个残暴的父亲,那个脸有刀疤的男人。 他只在电话里淡淡地说道“安心地做你的事,为你娘报仇——” 至于其他的,这个刀疤的男人绝口不提。 自己怎么可以再向他提起自己的锦云绣坊的资金链要断裂了呢?快两年了,自己的锦云绣坊除了香港订货会的订单里因为转包得了一些利润,再无其他进帐。 而自己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因为当初的股东大会的协定,三年分红,所以三年内自己是万不可能从许家绣品公司的分红里得到进帐。 已经出师的工人和学徒工,无论是地皮,电力,还是人工,一切的一切都在侵吞着自己日渐稀少的资金。 一个以帽遮脸的女人走了过来。单凯略感失望地看着这个女人。 自己的父亲和自己花了大力气把这个人从日本弄回中国,又弄到汉江纺织厂做了一段时间的厂长,又巧妙安排让她进了许家绣品公司成了许家绣坊的大厂长。 许久以来,未见她给自己提供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女人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屋子,单凯随后跟了进去。 “有一段时间没见廖厂长了。”单凯冷冷道。 廖琴面色冷漠地看着单凯,道“我要见我男人。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任务,你会想办法放了他,这么长时间,我未见你有任何行动。” 单凯轻蔑地笑“等价交换。你做出了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可以让我为你的男人付出风险和人情。” 与往日不同,廖琴开始狂笑起来。 随身拎来的皮箱被打开了,皮箱里装满了许多的丝线,底料,和一些尚未彻底完工的样品。 “这些足以让你的锦云绣坊成为西湖订货会的最大赢家。” 单凯皱眉。 这样一些零散的底料和尚未彻底完工的样品又能说明什么? 一声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进来。林永蝶微笑着走了进来。 “我一直想知道我的战友是谁,没想到是我们的廖琴廖厂长。以前多有得罪。” 廖琴瞥了一眼林永蝶,冷哼一声。 “啪——”林永蝶将皮箱盖盖上。 “这样的重礼,我们锦云绣坊怎么能不收呢?” 单凯不解地看向林永蝶,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没有言语,他从林永蝶的眼睛里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单凯摸了摸鼻子,道“廖厂长放心,只要锦云绣坊在西湖订货会上大获全胜,我就必然让你见到你男人。” 眼泪从廖琴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好,我就再信你这一次。我若还见不到他,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廖琴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永蝶看着这个装满了底料和半成品的皮箱陷入沉思,从天而降的设计稿,及时而来的底料和半成品,这里是否有深意? 单凯决绝道“西湖订货会,必须拿下三成订单。” …… 许家大宅。 一个小男孩坐在床上正玩着一个小皮球。那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奶娘此时正在隔壁的房间内与一众丫鬟婆子兴高采烈地比划着。 突然,小皮球滚落地上。小男孩俯身趴在床边,伸出小手。 谁知那球滚得更远了。 小男孩继续朝前移动着,就在即将掉在地上的一瞬间,一个人影从大衣柜后闪了出来,猛然接住了这个即将掉落在地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这个陌生的人,露出吃惊的神情。 眼泪掉落在小男孩的脸上。 小手举了起来,轻轻将那个陌生人的脸上的眼泪擦去。 似有人的脚步。 陌生人快速将小男孩放在床上,似不舍,陌生人又俯身在小男孩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随后陌生人快速钻到大衣柜的后面。 这一瞬,那个德国留学归来的奶娘正好挑起门帘进来。 这个向来大嘴大脚的女人两眼朝上一翻,大叫一声“鬼啊——” 众人纷纷朝这边跑来。 片刻后,这森森大宅的真正主人,那个端庄美丽的许茹宝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了看昏迷在地的奶娘,又看了看一脸可爱的小男孩,许茹宝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一段日子以来,越来越多的人说见到苏婉容的鬼魂在这宅子里游荡。 许茹宝顺着小男孩的目光朝那个大衣柜一步步走去。 “把这移开——” 当众人胆战心惊地将大衣柜移动开时,愣了。空空如也的墙壁,除了一些湿漉漉的液体,什么也没有。 一个婆子惊奇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液体,道“这是什么?” 一个丫鬟伸手摸向那液体。 一声凄厉的叫声。 众目睽睽下,丫鬟的两根手指化成白沫一样的血水,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 血肉消失,白色的指骨瞬间变黑,不到片刻,两根手指彻底消失不见。 …… 上海泖岛。 白色的落地窗纱随风飘动着。 井上和彦心惊胆战地站在一个肩膀兀自抖动的老男人的身后。 “将军,请节哀——” 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猛然从塌塌米上跳了起来。 军刀出鞘。 这个红肿了双眼的老男人举起这把寒光闪闪的军刀,低声吼道“樱子,你不会这样死去,爸爸一定会为你报仇。” “咔嚓”一声。 老男人面前的茶几被一劈两半。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看着老男人,继续道“樱子小姐五岁进入中国,在林家潜伏这么多年,如今久寻不到,将军,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老男人暴怒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缓缓将军刀插*进塌塌米里。 “监视林家祠堂的方法不是只有当丫鬟一个途径。启用第二套潜伏方案。” “嗨——” 井上和彦弯着腰一步步朝外退去。 当房门关闭后,老男人形容枯槁地一下萎缩下去。 他颤抖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上一个身穿和服,手拿樱花的五岁小姑娘,这个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默默哭泣着。 “樱子,不要怪爸爸心狠,小小年纪就把你送到中国,不要怪爸爸我用最残酷的方式去训练你。你是大和民族的太阳花。爸爸一定要支那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男人嗓音沙哑地唱道“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 西湖订货会。 锦云绣坊大获全胜,顺利得到订货会三成的订单。 林永蝶喜极而泣。 自己和众人努力了近两年了,锦云绣坊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十一月的杭州远没有想的那样温暖,薄凉得很。 周若颜眉头紧皱。对于林永蝶突然拿出的设计稿,对于林永蝶突然拿出的底料和半成品,她一眼就看出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设计稿和半成品。 从进入锦云绣坊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和这个姑娘说过“公平竞争,不要用奸诈的手段抢夺许家绣坊的一切。”而眼下林永蝶所做的正是自己向来反对的——恶性竞争。 周若颜仿佛看到许茹宝正站在许家绣品公司的办公室里哈哈大笑。 周若颜猜错了。 许茹宝没有哈哈大笑,此时的许茹宝正站在许家大宅里看着百多个壮汉拿着棍棒和枪械在宅子里一点儿点儿地排查着。 神秘的液体让许茹宝委实坐卧不安。 郝兆飞带着神秘液体去了苏州,他需要借助一些特殊的仪器来分析液体的成分。 深夜,起风了。夜风呼啸着,撕扯着,仿佛无数饥饿的野狼扑面而来。 许茹宝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一个披头散发的面目全非的女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婉容,请你原谅我,我从没想过要你死,你相信我——”许茹宝道。 女人阴冷地笑,这笑极其慎人。 突然,女人伸出了双手,死死掐住许茹宝的脖子,低声道“你害死的人太多,自然不记得我是谁了。” 满头冷汗,许茹宝骇然惊醒。 突然,眼角的余光看到窗外一个光亮闪过,那是一个打火机的火光。 …… 第二百二十二章 铁血汉子 …… 许茹宝抓起手枪,快速起身。 房门打开的瞬间,十一月的冷风吹了进来,房外是摇晃的树影,没有一个人影。 忽然,许茹宝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名字——丫鬟宛儿。 最近这段日子忙忙碌碌,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丫头出现过。 忽然一丝不好的念想闪过。 “来人——”许茹宝大声道。 呼啦啦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从院子外跑了进来。 许茹宝头也不回地朝丫鬟宛儿的住处走去。 自从许茹宝彻底成了这大宅子的主人后,丫鬟宛儿就单独居住在一套偏僻的小院里,平时少有人来。 由于丫鬟宛儿性格乖张跋扈,宅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她。 一把生锈的铁锁被一个壮汉用斧头敲落。 房间里有发霉的味道。 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到处是散乱的衣服,书籍,照片。 就在众人要步入时,许茹宝举起了右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遍布灰尘的房间内几个不算太清晰的脚印说明此前已经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这一屋子的杂乱定然是那个后进屋子的人在寻找重要物件时,随手丢弃的。 先有丫鬟宛儿的失踪,又有后来人的搜屋。这个后来人究竟在寻找什么? 看着那几个不清晰的脚印,许茹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显然脚印属于两个人,而此二人显然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如果按脚印上落的灰尘的厚薄来判断,定然是女人先进的屋子搜寻,男人是后进的屋子。 丫鬟宛儿究竟有什么秘密会让两个神秘人先后进了这套宅子进行搜查? 看着一地杂乱,许茹宝的眼睛忽然一亮。 在厚厚的一堆书籍中夹着一张纸张,许茹宝走了过去,将那张纸张抽了出来。 纸张上用娟秀的字体书写着一首日本歌谣。 这样简单的日文,许茹宝还是认识的。从字体上她可以肯定这是丫鬟宛儿书写的。 这个很早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是何时学会了日文?又为何会如此深情款款地写下这样一首日本歌谣? “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有价值的东西。”许茹宝命令道。 …… 郝兆飞无功而返,寻了多种仪器,找了众多专家教授,无人能分析出这神秘液体的成分。为了不因这神秘液体惹得众人关注许家大宅里连日发生的怪事,郝兆飞急匆匆地回到云水古镇。 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押绘羽子板、花纸牌、双六、会津风筝、江户独乐,这些日本女孩的传统玩具,郝兆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丫鬟宛儿是个日本人的秘密被许茹宝严令压了下来,任何人不得外泄。 许茹宝对众人说“许家大宅哪里有鬼魅出现?不过是人心晃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哪一个再若要嚷道有鬼,那定然是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情。” 至此,再无人提起许家大宅连续闹鬼的事情。 除了祠堂,许家大宅唯一没有被排查过的地方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妾自杀的地方。 深夜,郝兆飞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这处传扬了几十年的闹鬼之地。 黑色的布鞋仔细地探索着荒草下的土地,一根拐杖细致地拨弄着荒草。 突然,郝兆飞停住了脚步。 拐杖轻轻触碰着荒草下的一块木板。 老谋深算,谨小慎微的郝兆飞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俯身将荒草拨开。 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几近腐烂的门板缓缓抬起。 看着这个深邃的黑漆漆的地窖,郝兆飞犹豫着。 片刻后,他将拐杖的把手旋转了一下,拐杖的前端竟冒出一把尖锐的刺刀。这根看似普通的拐杖竟是一个暗藏机关的枪械。 郝兆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借着打火机的火光,郝兆飞朝地窖深处走去。 一个人影躲避在远处的树丛中注视着这一切。 片刻后,人影拎着一个油桶,快速地跑到那个地窖口。 晶亮的汽油被快速倒进地窖里。 那人突然凄厉地笑了。 握着打火机的手颤抖着,犹豫着。打火机上是一条碎钻石拼接的鳄鱼。 这个哭泣的人转过身子,快速地跑走了。 翌日。 苏州下辖各镇人奔走相告,许家绣品公司即将成立保卫团,公开招募三百五十名擅长格斗的身体强壮的忠义之士。薪金丰厚。 不多日,身穿统一制服,配着枪械的保卫团出现在许家大宅围墙外。十米一岗,日夜守卫,堪比军营。 加之许家大宅内原本的看家护院,这阵势着实让整个云水人震惊。 …… 十一月,上海。 越来越多的人寻找孟水芸刺绣服装,许多人的订单严重积压。 白天饶氏公司置业部经理的工作和夜晚帮人刺绣的活计严重发生了冲突,孟水芸感觉自己一人完全应付不来越来越多的刺绣的活计。 就在她觉得辜负了饶菊生的信任时,饶菊生主动找到这个厚道的女子。 “水芸,你在我这里也做了有一段时间了,你也该是时候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孟水芸不解。 饶菊生微笑道“比起置业部的工作,你更爱的是刺绣,你本就是一个杰出的苏绣大师,一个国礼设计师,你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放异彩,做自己最喜欢最熟悉的事情。” “饶先生——” “有没有想过自己开公司,自己开店?”饶菊生问道。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说道“想过,但是——” “没有但是,只要有这个想法就是好的,我支持你。在你熟悉的领域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开店开公司,这个在自己一直认为是奢望的,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真的可以吗? 饶菊生坐在沙发上,微笑地摊手,道“没本钱,不怕,可以借,但不要将全部资金一人全部扛下,要学会借力。寻找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投资入股,分摊风险,共同盈利。” 不等孟水芸言语,饶菊生哈哈大笑着接道“不要看着我哦,我是一个成熟的商人,商人是逐利的,在你一无所有,一无所成的时候,我不会入股,我不会投入一分钱。我只有看到有稳定的可持续增长的赢利可能时,才会入股。我是个稳健的商人,不是一个喜欢追求风险暴利的赌徒。” 在饶菊生信任和鼓励的目光下,孟水芸正式向饶菊生递交了辞呈。 翌日,当众人得知孟水芸想成立自己的服装公司时,众人都很开心。 孟水芸忧虑地捧出自己积攒的三百个大洋,道“现在离成立公司的本金还差很远。” 唐瑛笑道“我来参股,我出一千大洋。” 韩云珍用扇子捂住嘴巴,微笑道“我呀,也出一千个大洋。” 老画师萧竹抱着小酒儿,笑道“我出三千大洋。” 众人吃惊。 “师傅,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孟水芸不解道。 老画师萧竹用手一指屋顶,道“我这套房子抵押给银行,至少也能抵押上三千大洋啊。” 孟水芸感激地看着老画师萧竹。 是这个老人带自己认识了西方油画的精彩,是这个老人让自己知道如何设计苏绣国礼。在自己心伤崩溃时,是这个老人收留了自己。 想起和老画师萧竹相处的点点滴滴,孟水芸缓步走到萧竹身边,轻轻搂住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的肩膀,兀自哭泣。 萧竹笑道“水芸,你一定好好做,我可是指望着你的分红养老的。” 众人欢笑。 五千多大洋足以成立一个小型的服装公司,按照孟水芸的最初的本意是想从接单明星名人的刺绣的活计开始起步,唐瑛则建议孟水芸直接和其他服装公司抗衡,抢夺最高端的服装市场,专门给明星和名人定制服装。 就要成立自己的公司了,一连几日,这个曾经的乡下丫头沉浸在兴奋和向往中。不时的,她又会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未来是茫然的,又是让人向往的。 …… 11月10日下午,孟水芸一人前往位于西藏南路的上海大世界附近一带寻找适合开公司的办公楼。 由12根圆柱支撑的多层六角形奶黄色尖塔构成的大世界格外醒目,在大世界里是剧场、电影场、书场、杂耍台、商场、中西餐馆等。 这样一个人流量巨大的所在,如果设置自己公司的橱窗,定然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但此处人蛇混杂,却不是一个高端人群集中的所在。如果按照自己公司的定位,此处显然有许多不合适的地方。 孟水芸站在大世界的拱形大门前,朝四周张望着。 大世界的对面是一个温泉浴室。 一个眼睛流露出精光的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几个随从跟在身后,几人朝停靠在附近的一辆黑色汽车走去。 突然,一人从身后捂住了孟水芸的嘴巴。不等孟水芸反应过来,枪声大作。几个身穿便装的男人从大世界的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众人举枪朝那个刚刚从浴室内走出的男人猛烈射击。 这个刚刚泡了一个温泉澡的男人看着自己的随从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任凭他如何躲闪,无数子弹就像长了眼睛般,直射他的要害部位。 在孟水芸惊骇的目光中,这个眼睛流露精光的男人片刻后就成了一个血筛子。 浑身鲜血的男人看着孟水芸身后的人,喉结里发出几声咕噜声。 男人怦然倒地。 孟水芸挣扎着回头望去,一双大无畏的眼睛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是你?”孟水芸吃惊道。 王亚樵得意地看着这个又惊又吓的小女子,笑道“爷爷早说过你是我的女人,这是宿命。” 受了惊吓的人们四处奔跑着。 一辆辆警车朝这边疾速开来。 王亚樵冲那几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喝道“撤——” 大手不容抗拒的夹裹住孟水芸,冲向一辆停靠在附近的汽车。 不等孟水芸坐稳,汽车早已穿射出去。 看着迎面而来的一辆辆警车,王亚樵狂傲地笑道“丫头,坐好了,爷爷带你好好玩一玩。” 汽车朝最前面那辆警车疯狂地撞去,在即将撞上时,汽车疾速拐了个弯,朝另一辆警车撞去。 众多的警察没有想到这迎面而来的开车人是个疯子,立即纷纷躲避着,一时间,大世界前乱做一团,一辆辆警车撞击在一起,一辆辆警车撞到附近的建筑上。 在硝烟中,在枪林弹雨中,在百姓们的惊呼中,王亚樵癫狂地用手狂按着汽车喇叭。 这个暗杀大王完全沉浸在疯狂的汽车驾驶的乐趣中。 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车后座的孟水芸正紧张地抓着汽车的前座靠背,对着他的背影怒目而视。 …… 1923年11月10日下午,攻浙前敌总司令,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被王亚樵等数十人刺杀于上海大世界对面的温泉浴室门前。徐国梁不治身死。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云裳 汽车呼啸着冲出了上海闹市,得了消息的数百个警察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王亚樵大叫一声“有种——” 一个警察大喊道“抓活的——” 汽车疾速地打了个回旋,冲向一侧的里弄。 被汽车颠簸的几近昏迷的孟水芸看着迎面而来的围墙,大惊道“要撞上了——” 一只大手按在这个惊慌失措的丫头的头上。 “趴下——” 无数的玻璃碎屑,砖头,纷飞而来。 被墙壁掀掉车盖的汽车继续咆哮着冲向远方。 追来的警察们站在被撞塌的墙壁处,大眼瞪小眼。 风呼啸着撕扯着两人的衣服和头发,穿过一道道里弄,跨过一条条街巷。 远远的是黄浦江的滔滔江水。 “丫头,我们该下车了——” 在汽车即将冲出岸堤,落入江水时,孟水芸被这个疯狂的汉子从车里一把拽了出去。 早已被惊吓弄得脸色发白的孟水芸朝地面扑去,王亚樵快速就地打了一个滚儿,平平躺在地上,生生接住扑倒的孟水芸。 四目相对,鼻翼贴着鼻翼。王亚樵满脸的狂傲之笑。 白皙纤细的手举起,狠狠抽向这个瘟疫一样的男人。 亚樵猛一瞪眼睛,呵斥道“别闹——” 这个天杀的瘟神快速从地上爬起,猛的夹裹住孟水芸冲向一艘正逐渐靠近岸边的驳船。 “嗖——”一个跃起。 王亚樵像夹住一个洋娃娃般,夹裹着孟水芸,双脚稳稳当当地落在驳船的甲板上。 忽听阵阵呼啸,七八辆警车呼啸而来—— 驳船快速掉转方向朝远处开去。 几个身穿便装的男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众人朝王亚樵齐齐抱拳,道“王大哥,都督已安排妥当——” 王亚樵点了点头。 看着越来越远的上海市区,孟水芸惊骇道“这是要去哪里?” 王亚樵眺望着广阔无垠的大海,信心满满,豪气冲天地道“取道杭州,前往湖州——” 孟水芸惊慌地朝四周望去,大声道“你这个疯子,放我走——” 王亚樵得意地看着这个惊慌的小女子,道“能和我短暂地相守在一起,你难道不珍惜吗?” 孟水芸瞪着这个刚刚杀过人的疯子,道“你就是个杀人魔王,残忍的疯子——” “残忍?疯子?”王亚樵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腕,吼道“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是真正的残忍吗?人都是有私心的,任何政府和主义都无法让这个乱世消停下来。只有真正没有私心的人有能力的人才能平抑各种战乱和军阀割据。 我自认自己不是个有能力的人,我也自认自己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但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除暴安良,用鲜血建立一个新秩序。”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决绝和严肃,孟水芸大声道“我不懂政治,我也不喜欢政治,但我更不喜欢血腥,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朋友,希望你不要继续这样残暴的举动了。” “残暴?”有泪在这个曾狂傲无比的男人的眼角闪烁。 大手用力抓着小女子的手,朝船舱走去。 “我要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残暴——” “砰——”一块门板被掀起,甲板下是黑暗的船舱。 船舱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百多个老弱病残的,苟延残喘的人。有丢了胳膊的,有失去双腿的,有被弹药炸飞耳朵的,更有失去手指的。 王亚樵指着这些面色枯黄的人,声音颤抖地吼道“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凭什么因为出身就注定他们要被挨打,要被羞辱,要被随意夺去生命? 军阀割据,硝烟不断,倒霉的永远是老百姓。只有建立一个强大的武装,消灭一切不平等,成立一个无私的组织才能保障人生而平等的权利。” 孟水芸这个从乡间走出来的丫头,这个向来性格温婉的女子,哭泣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勇往直前的王亚樵而流,还是为甲板下面这些受了不公命运屈辱折磨的百姓,亦或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哀。 驳船的螺旋桨快速旋转着,翻起滚滚浪花。海鸟在空中滑翔着,盘旋着。 一脸肃穆的王亚樵眺望着远方,这个满眼大无畏的汉子的胸膛中似有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 驳船途径葫芦弯村的时候,在王亚樵严肃的目光中,孟水芸被几个人送下了驳船,岸边停靠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王亚樵走了,义无返顾地走了。 王亚樵因刺杀徐国梁深得卢永祥信任,被卢任命为浙江纵队司令,划湖州之地为练兵之地。王亚樵即在湖州八雀寺、三对门二山之间招兵买马。当有方振武、余亚农、戴笠、胡宗南、胡抱一、黄文迪等前来参军,均受编任队长之职。 各方人才汇聚,使湖州八雀寺的司令部生气勃勃,别动队的面貌逐渐变得庄严雄伟起来。期间,王亚樵与戴笠、胡宗南义气相投,经胡抱一提议,王亚樵与胡抱一、戴笠、胡宗南四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看着渐渐远去的驳船,孟水芸感觉有一丝神伤。 车里一人低声道“人已走远,还是早回吧。” 回身一看,却是卢筱嘉。 孟水芸不发一言上了汽车,汽车快速朝上海开去。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尽管中途冒出了自己这个满眼莽撞惊诧的小女子,但这丝毫打乱不了这些人的所有“既定计划”。 汽车平缓地行驶进上海市区,一切是这样平静,仿佛从没有一个人因为枪击而死,似乎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路灯下依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男女。 生命,正义,权利,这三者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小女子想不明白,她也不想去想。她只是单纯的愤恨一切为了目的而采用暴力手段导致的一切流血事件。 她茫然了。 …… 十六铺。 一众人等等待在三层小洋楼的一楼大厅内。 众人见到孟水芸和卢筱嘉,均是长喘一口粗气。 “水芸姐姐,真是吓坏我们了,我们听说你被那个暗杀大王劫持了。”唐瑛说道。 孟水芸看向众人,歉意地说道“水芸让大家担心了。” 韩云珍甩着丝巾,微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看来我们水芸必然是福气冲天。” 唐瑛的母亲笑道“对,对,福气冲天。” “水芸,我已经把房子抵押出去,你就大刀阔斧地干吧。”老画师萧竹道。 “水芸姐姐,你寻到办公楼了吗?”唐瑛问道。 孟水芸烦恼地在地上来回踱步道“没有,太难找了,人流量大的地方,许多地方都太嘈杂,完全突现不了高端大气,更别说情调。” 众人沉闷。 卢筱嘉微笑道“水芸,你要开什么公司?” “服装公司,定位高端人群的服装公司,专门为明星和名人定制高端服装。” 卢筱嘉得意地笑道“我到知道一个非常适合的地方可以供你考虑。” 众人齐声道“哪里?” “霞飞路。” 孟水芸摇头道“霞飞路在法租界,环境高雅,多是外国人和侨胞的商店和公司,购物与消费环境之雅,设施之舒适,堪称上海之最,是一条充满异国风情的高雅商业街。可是门店和办公楼的租金太高昂了,每间普通的办公楼,每月租金高达二十个大洋,我至少要租用五间,我的资金不足以支撑这样高昂的租金。” 一把钥匙举了起来。 “这是霞飞路129号尚园公寓的钥匙,是我的私人物产。”卢筱嘉微笑道。 众人吃惊。 卢筱嘉诚挚地说道“既然是做生意,我自然要按照生意人的规矩,房租我一分不少收,但我可以晚收,一年后给我房租和房租的利钱。”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看着卢筱嘉,道“水芸要怎么感谢卢大哥?” “好好做,一年后按时缴租。”卢筱嘉笑道。 …… 霞飞路从东至西分为四段,从敏体尼荫路至马浪路,以华商中低档西服店为主,有的只是经营旧西服或以旧换新业务;再至马斯南路,是中外商混合经营,以时装、珠宝为特色;马斯南路至善钟路,是俄商为主的外侨商店集中地段,经营高档服装、鞋帽、化妆品,以及咖啡、酒吧与西餐馆。善钟路以西,除诺曼底大楼一带有些商店外,则是住宅区。第二、第三两段街区,店面小而密,商品精又特,伴以绿树成荫的优雅环境,是上海外侨和高收入华人购物休闲的商业街区。霞飞路,这条充满异国风情的高雅商业街称誉世界。 上海的冬天极少下雪。然而腊月十三这一天,人们惊喜的发现天空飘落许多晶莹的小雪花,十分清洌,十分透彻。 宽敞的柏油路,笔直列队的梧桐树。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咖啡的味道。高鼻梁,蓝眼睛,金头发的外国人三三两两地闲适地游逛在这条优雅的商业街上。 一栋高三层,红砖黑屋檐的中欧混搭建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个三层洋楼被彻底改造成一家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的服装公司。靠近街道的墙壁全部改造成了落地橱窗,橱窗里架着聚光的投射灯和幻彩的霓虹灯。 一排或站或坐的硬塑模特身穿各式各样的高档服装,做着抚摸的姿势。 人们簇拥在橱窗前看着这些做工精湛的服装赞叹不已。 洋楼一楼的大门前铺设了大红地毯,地毯上一队西洋乐队正演奏着《欢腾的海洋》。 众多的记者朝这边涌来。 一辆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三层洋楼前的停车平地上。 镁光灯闪烁中,众多的女明星身穿高领、细腰、盘扣、刺绣,长度刚好及脚背的旗袍从洋楼的大厅内走了出来。 针线交织勾勒出女性的线条美,精美的刺绣让每一个女子散发着由内而发的灵韵。 优雅、端庄、娴熟、淡定、妩媚、精致。 在众人的簇拥下,面对众多的围观者和众多的记者及霞飞路各家商户的店老板,一个温婉的女子激动地拿起缠绕着红稠布的竹竿将门楣上的一块匾额上的红布挑了下来。 记者们纷纷对准匾额上的几个大字拍摄着。 孟水芸看着老画师萧竹,唐瑛、唐腴庐、卢筱嘉、饶菊生、韩云珍等人,激动地说道“云裳服装公司正式成立了——”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当恩怨各一半 霞飞路,云裳公司。 孟水芸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最新一期的女性杂志《玲珑》,杂志封面是当红女星殷明珠的玉照。 为了给新公司做宣传,唐瑛联系了杂志《玲珑》,韩云珍联络了各路大小明星,卢筱嘉联络了记者,饶菊生联络了霞光路的众多商户和股东。 为了让孟水芸开门红,有第一单生意,唐瑛的母亲,唐腴庐,韩云珍等人更是联络了众多自己结识的社会名流来为孟水芸开张。 开业当天,便接了二十八份订单。 对于众人的帮助和好意,孟水芸深感不安和压力,暗下决心,定然要脚踏实地的将云裳公司做大做强,在半年内达到收支平衡,一年内盈利。 看着《玲珑》封面上的殷明珠身上穿的美丽的旗袍,孟水芸微微笑。为了达到宣传的目的,在开业前,孟水芸带领众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为一众女明星量身定做了妖娆大气的旗袍,做为自己公司的第一期主打风格。 与其他公司的旗袍显著不同的是云裳旗袍上各种精美的刺绣,这些刺绣的图案绝不是简单地绣制上,而是与旗袍的设计有机结合的,融为一体的。 翻开《玲珑》,映入眼帘的便是《玲珑》杂志对云裳公司的专访。文字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杂志内页的各种配图。这些配图都是杂志记者来云裳对着一众女明星专门拍摄的,无论是光线,还是化妆,都是刚刚好。 任凭是谁,看了这期《玲珑》都会关注这个刚刚成立的新公司——云裳公司。 办公桌上散乱的放着一些报纸,都是有关云裳公司成立的报道及各种专题,图片展示。众多女明星因为孟水芸往日均为她们刺绣过,所以关于这次开业宣传,女星们都没有收取任何费用。 《玲珑》杂志的办刊宗旨向是以报道上海名媛和新女性的潮流为主,即使没有此次开业,《玲珑》的主编也早想对孟水芸,这个曾经的苏绣大师,苏绣国礼设计师,如今的新女性创业者进行独家专访。 到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报社记者,着实因了卢筱嘉的面子,而跑来支持一场。 唐瑛为大力支持孟水芸,特将专门为自己设计和制作服装的陆师傅借调给孟水芸。这个善良的老师傅乐呵呵地到云裳公司“上班”了。 这套三层的千平米的公寓自然的分割成三个部分,一楼是展示区,专门展示云裳公司的服装款式和最新潮流,让顾客有一个感性的认识。二楼是试装,洽谈区。专门用来量尺寸,商谈,试装。三楼则是办公区和设计室。 公寓楼的后面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盖了一趟平房,宽敞明亮的平房被装修成厂房,购买了许多裁减和缝纫,刺绣用的工具。这里是制作服装的厂区。 与孟水芸的办公室一墙之隔的是老画师萧竹的设计室,设计室内另有一套办公桌,那是为唐瑛准备的,这个全面掌握上海服装潮流的女子虽不固定坐在这办公的位置,却是到处观赏,学习各种最新的款式去了。 孟水芸翻看着报纸上自己打的招工广告,略感着急,这个招工广告做了有一个月了,尽管应聘服装工人和绣娘的人纷纷上门来,工人到是很快招收了六个,却没有一个绣娘真的符合自己的心意。 昨日开业接的开业喜单需要尽快加工出来,自己的公司也需要尽快运作起来。没有工人和绣娘,总归是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招揽生意。 一个身穿工服的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两幅苏绣。 “孟经理,刚刚来了两个女子,说是应聘绣娘呢。这是她们二人的作品。” 孟水芸接过这两幅苏绣小作,仔细看去。 一幅苏绣小作上刺绣着生机盎然的荷塘,荷塘附近是几座茅草屋,荷塘周围是柳林、山花。 另一幅苏绣小作则绣制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怀抱一个小男孩坐在石磨旁玩耍着。 “冰萍,她们人呢?”孟水芸的眼泪就要涌了出来。 被叫做冰萍的女工惊讶地看着孟水芸,结结巴巴地说道“还在一楼大厅等着呢。” 孟水芸立即站起身来,跑出了办公室,一路泪撒地冲下了三楼,直奔一楼大厅。 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多的女子正坐在沙发上局促地等待着,旁边一个五十多的老太太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 听到脚步声,众人抬头望来。 “水芸——”年近四十岁的女人激动地说道。 孟水芸哭泣着走了过来,握住女人的手,道“姑姑——” 女人正是林纪香。看了《玲珑》杂志,她已然知道孟水芸,这个自己向来欢喜的女子开了服装公司。又看到这家新成立的服装公司招聘绣娘,这个想念孟水芸,想念酒儿的女人忽然突发奇想——我要去应聘,我要到水芸那里做工。 林夜思是苏绣世家的长女,自然绣技了得。善良的她想来为自己这个曾经的弟媳妇助力。 秋嫂一听孟水芸成立了服装公司,立即欢喜地道“我照看宝儿少爷,三小姐,大小姐,你们尽管去帮二少奶奶吧。二少奶奶人心太善,这做生意的门道多,还真担心二少奶奶被人骗了。” 林夜思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孟经理,我们可否录用?”林纪香问道。 孟水芸心中自然明白林纪香和林夜思的本意,这个善良的小女子连连点头,感激道“水芸怎么能拒绝姑姑和大姐的好意。” 老画师萧竹带着小酒儿从楼上走了下来。 秋嫂怀中的宝儿滑落地上,踉踉跄跄地朝小酒儿跑去,小酒儿惊喜地哭道“宝儿弟弟——” …… 广慈医院。 几个护士正推动一架白色手术专用床朝手术室走去,躺在手术专用床上的女子正是大汗淋漓,疼痛难忍的吴慕青。 吴慕青抓着林桐卓的胳膊,哭道“桐卓,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死了,求你能养大我的孩子——” 看着嘴唇发紫,浑身上下被汗水打湿的吴慕青,看着这个即将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女子,林桐卓心疼地说道“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我相信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吴慕青感激地歉意地说道“你始终都是这样傻——” 手术室的房门关闭了,一盏红灯闪烁着。 看着那闪烁的红灯,林桐卓焦急而又紧张地抓着拐杖来回走动着。 任凭吴慕青如何乖张,古怪,无论她如何折磨自己和旁人,她终究是因为太爱自己,而自己虽给了她名份,却没有对她尽一为人夫的真正责任,所以自己却是辜负了她,妄让她拥着一个空壳的婚姻。 一声凄厉的哭嚎,一个小脚女人哭哭啼啼地颠颠地跑了过来。 “还好及时送到医院,若是,若是——”小脚女人再次大哭起来。 小脚女人用丝巾抹着眼泪,哭道“慕青身边怎能没个真正爱她的人?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回北平?” 自己临时想起一份文件忘记在家中,临时折返,却看到疼痛难忍的吴慕青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大腿根流了出来,几个丫鬟被惊吓的愣在一边。 林桐卓深深自责着,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本该陪在临产的她身边。 林桐卓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哆哆嗦嗦地点燃,然后猛吸一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一声婴儿的啼哭。 一个女医生走了出来,异常疲惫的将口罩摘了下来。 林桐卓和小脚女人走了过来,忧虑又担心地看着这个女医生。 “生了,是个男孩。不过——” 女医生神情黯淡地说道“大出血,加上她本身子宫的损伤和病灶,我们把她的子宫切除了。” 小脚女人的眼泪喷涌而出。 林桐卓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冲进了手术室。 那个脸色苍白的浑身无力的女子正昏迷着。 抓起这个始终活在阴影中的女子的手,林桐卓泪如雨下。 一个女护士推着一个婴儿小床走了过来。 看着这个闭着双眼,粉嫩的小婴儿,林桐卓哭泣着亲吻着吴慕青的手背,道“慕青,你醒来啊,看看这孩子,我们的孩子——” 林桐卓站起身来,看着这个缓慢地挥动着小拳头的小小婴儿。 他决定忘记仇恨和耻辱,好好将这个小婴儿抚育长大,当做是自己弥补对吴慕青的亏欠。 …… 上海火车站,一个男子正焦急地张望着。 身穿灰色西装的宋子文安慰道“腴庐,水芸的公司刚刚成立,肯定有许多忙不完的事情。” 唐腴庐双手插在裤兜里依然执着地朝远处张望着。 “她会来的,她答应来送我,她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的。我相信她。”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焦急地拉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的手朝这边跑来。 小姑娘正是唐瑛。 “大哥,水芸姐姐来了——” 孟水芸平复了一下,将一个精美的礼盒双手递送给宋子文。 “水芸感谢宋大哥这段时间以来对水芸的帮助,让水芸知道世界之大,知道人之高义。” 当孟水芸把另一个礼盒双手递送给唐腴庐时,这个年轻人再次局促起来,面色渐渐微红。 “紧赶慢赶,终于绣制好了。希望腴庐大哥喜欢。” 唐瑛调皮地笑道“大哥,你的和子文大哥的可是一模一样啊。以后你们走在大街上,旁人都会以为你们是孪生兄弟呢。” 闻听此言,宋子文一把搂抱住唐腴庐的肩膀。大笑道“我们是比孪生兄弟更亲密的战友。” 火车鸣响了汽笛,宋子文走上火车,唐腴庐似有千言万语,终究是走向火车,突然,这个羞赧的青年又转过身来,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塞到孟水芸的手里。 唐腴庐跳上火车,火车的车门关闭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孟水芸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心酸。 对于这个羞赧的,对自己默默无言,深爱至深的青年,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彻底不亏心呢?既不伤害他也不辜负他。 …… 深夜,坐在书桌前,孟水芸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书信展开。 这是一封记录了一个理想主义的爱国青年真心的书信,看着看着,孟水芸的心情异常沉重起来。 水芸: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很想长久地默默无言地陪伴在你的身旁,我从不奢望你能多看我一眼,我也从没有奢望过你能将全部的感情倾注到我的身上。 我只想悄悄地看上你一看,能让我默默地陪着你。 可这样的愿望对我来说也是奢侈的。我渴望爱情,但我同样渴望民主。民主是普照大地的阳光,是万物生长的源泉。 我不知道真正的民主社会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知道我追寻孙先生的脚步,就意味着我踏上了风险之路。我本可以大胆地去追求你,去竭尽全力地展示我对你的爱。但我不能,我这样一个随时有可能失去生命的人,我不愿意你为我哭泣,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开心的,我喜欢你无暇的笑容。 民主是什么?或许民主就是这无暇的真心的笑容。 纵有千言万语,难述我的真心。 此次我跟随子文兄前往广州组建中央银行,不知又会面临怎样的风暴。我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水芸,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会延续到何时,我只希望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能陪伴你左右,默默地爱着你。 我接受你的一切,我却不奢望你能接受我的一切,因为我有太多的给不了。 默默爱你到死的庐 即日 第二百二十五章 茶凉酒寒 年来到。 许家大宅。 许茹宝坐在软塌上,轻轻翻动着一本杂志,杂志封面上印刷着两个大字“玲珑”。 一叠叠报纸和照片散乱地放在桌子上。 许明嵩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许茹宝斜睨一眼许明嵩,笑道“很好啊,很好啊。这说明我许茹宝培养出的人能够独当一面了,说明我还是有眼光的。” “堂姐,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将她——”许明嵩做了个阴狠的动作。 许茹宝失望地看着许明嵩,道“明嵩,看来你还没有掌握人的心理啊。一个人一无所有,唯有命一条,你如何能刺痛他?只有他拥有的越多,只有他爬得越高时,再将他击败,才能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痛。” 许茹宝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夜,道“给她时间,我要看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凡是不能为我所用者,必然要毁灭。” 郝兆飞挑起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 “可有查到究竟是何方势力救治好了那丫头的双手?”许茹宝问道。 郝兆飞摇头道“已经追查了数月,一筹莫展。” 许茹宝皱眉道“究竟是谁是哪一方势力会主动救治了她的双手?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许明嵩不解道“堂姐您在担心什么?您是担心是我们同行所为?” 许茹宝忧虑道“我许茹宝最不惧的就是同行间的竞争和倾轧。我是担心——算了,还是不要谈这个问题吧。” 一众人等跟在许茹宝的身后朝百花厅走去。 年,总要吃年夜饭。 许茹宝和郝兆飞带着众人落座。许茹旗、许明嵩的家人另坐了两桌。 精美的菜肴,糯甜的小点,甘爽的美酒,却掩盖不了这森森大宅的凄冷。 挂在屋檐下的一盏盏白色灯笼使这个年有着慎人的味道。按照习俗,聂云儿即将烧周年,这个年是不好挂红灯笼。 从德国归来的奶娘抱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走进百花厅。 许茹宝看着这个小男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哎呦,我的乖孙,快让奶奶抱抱——”许茹宝伸手接过这个孩子。 身穿富贵锦缎的小小男孩抬头朝窗外好奇的张望着,似有什么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许茹宝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甜糕,道“大为,来,吃一块甜糕。” 小小男孩突然将双手伸展,不小心将那块甜糕打落在地。 笑容挂在小小男孩的脸上。 众人顺着小小男孩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窗外竟落起了鹅毛大雪。飘飞的雪花让这个年更加凄冷。 许茹旗的小儿子惊叫道“不是雪,是白花,给死人扎的白花——” 众人大惊。 有人立即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万千的绢纸扎的小小白花洒落一地,空中依旧有许多白色的小花在飘飞着。 众人抬头朝屋檐上望去,一道道白幡插在百花厅的黑瓦中,呼呼作响。 突然,许明嵩的三姨太发出一声惊叫,然后两眼翻白朝后倾倒。 一道道白幡上写着几个大字“许茹宝——死”。 许茹宝怒了,大怒。 年夜饭之际被莫名的人送了白花和白幡,这些死人的物件本就让人感到无比的晦气,加上那几个诅咒的大字,任凭谁都不会平静下来。 “把刘石久给我叫来——”许茹宝一巴掌将桌子上的酒壶扫到地上。 片刻后,正在家里吃年夜饭的刘石久颠颠地跑来了。 看着这万千的白花和白幡,刘石久嘴唇有些打颤。 许茹宝伸出纤细的尖利的手指一把抓住刘石久的肩膀,阴冷道“一个月内把这个多次搅扰许家的孽障给我抓住,否则你就带着你的七个姨太太和八个儿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刘石久拿起手帕连连擦拭额头冷汗。 “石久一定,一定。” …… 荷塘村。 林纪楠、安容顺、孟木娘、于德胜,穆非,还有抱着孩子的绿真,几人将奇峰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绿真拿起一个苹果,轻轻放到怀中的女娃娃的手中,惊喜地看着奇峰。 “你是说,你是说二少奶奶自己开了服装店?还是专门给那些大明星和名人定做服装的?” 奇峰乐呵呵地纠正道“那是服装公司,不叫服装店。” 安容顺欢喜道“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还真是有志气,桐卓开了证券所,水芸开了服装公司。” 转瞬,这个老太太又哭道“这过个年也见不到,他们夫妻两个也该要个自己的孩子了,这转过年,水芸也有二十岁了吧。” 奇峰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一瞬间的变化立即被林纪楠注意到。 “老爷,夫人,这是二少爷让奇峰带回来,孝敬你们的。”奇峰将五百个大洋双手递送到安容顺的面前。 安容顺哭着接过这些大洋,道“桐卓有出息了,我这个当娘的高兴。” 奇峰将林纪香的书信递送给林纪楠。 “老爷,这是三小姐给您的书信,让您勿要挂念,一切都好。” 说话间,两人走了进来,却是张芝兰和林永蝶,二人手中均是拎着大包小包。 林永蝶看见奇峰,立即兴奋地丢掉手中的礼品包,扑了过来。 “奇哥哥,你回来了。” 张芝兰的眉头皱了皱,忽然又快乐地舒展开。一双丹凤眼笑开了花。 “老爷,您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手提两瓶好酒的单凯走了进来。 众人开心,均热情地朝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打着招呼。 单凯不好意思地道“这大过年的,单凯却要来搅扰诸位了。” 安容顺笑道“你是芝兰的义子,那自然是我们林家的人,这么些年,你一直在帮着我们林家,你又是永蝶的大当家的,从哪一方面说,这个年,我们都该在一起。” 绿真将怀中的女娃娃放到床上,拽了拽穆非,道“我们快去把年夜饭摆放好吧。” 两人正要走出房间,一人道“等下,我也去。”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一身藕粉色裙装的念双,念双消瘦了许多,这个小女子一手拎着一盒点心,一手握着几本线装书。 乖顺的念双将点心放到桌子上,又将手中的线装书放到床上,然后转身跟着绿真和穆非走了出去。 念双的身影刚走出房门,安容顺立即哭道“我的梧城在哪里啊?一年了,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孟木娘安抚地说道“梧城少爷人那么善良,他定会安然的。” 年夜饭虽简单,但众人围桌而坐,心中却是温暖的。 这小小的荷塘村,低矮的茅草屋,却是每一个人心中最温暖的所在。 林纪楠默默地看着张芝兰和单凯,这个一生坎坷的老人莫名的感觉到心跳,他在单凯的眉宇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当林纪楠的目光与张芝兰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张芝兰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年的夫妻,早已明了对方的心意。 这一个重重的点头让林纪楠险些跌倒在地。 众人大惊,林永蝶惊叫道“爹,你怎么了?” 林纪楠摆手,道“爹没事,爹是高兴。” 单凯看着这个向来严肃的老人,关切地说道“义父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林纪楠点了点头。 …… 上海翰海拍卖行。 茶凉酒寒。 林岳宇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瓶开启了许久的白兰地。 上海的年是喧嚣的,一声声震天响的炮竹声似在宣泄着人们这一年来的压抑之情。 赵伯年回苏州了,拍卖行的其他人也走了。 偌大的拍卖行现在唯独剩下自己一个人。 尽管想念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小婴孩,但自己却惧怕再次走进那森森大宅。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终究是没有勇气再去承受什么,只得做了一个逃跑的懦夫,一个人躲藏在这里,蜷缩在这里,静静地,慵懒地迎接着这个甲子年。 一个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女子正是至沉轩古玩店的大当家罗幼晴。罗幼晴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将外面的包袱皮解开,里面是一个颇大的多层食盒。 一个个盛装了精美菜肴的食盒被取了下来,一一摆放在茶几上。 最后一个食盒里装的是水饺。 罗幼晴微笑着将一双筷子塞到林岳宇的手中。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来尝尝我做的味道怎么样。”罗幼晴说道。 林岳宇不解道“今天是除夕,你不是去了你姨家了吗?” 罗幼晴调皮地眨眼道“人家偶然撒谎一次也不行吗?” 林岳宇感觉心情有些沉重,眼前这个罗幼晴显然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自己,可自己的心早已死,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人的爱。 眼见林岳宇没有任何欢喜,罗幼晴有些失望。 猛然抓起那瓶没有喝完的白兰地,这个有学识,有胆识的古董行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林岳宇猛的一把夺过酒瓶,呵斥道“你疯了吗?这样烈性的酒也是你喝的?”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罗幼晴委屈道“这要怪你,人家花了六个小时准备的年夜饭,你却不吃一口。” 此时林岳宇才发现这个小女子的手指上缠绕着纱布,隐约有红色鲜血渗透出来。 林岳宇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水饺,道“我吃——” 罗幼晴伸手抹了抹眼中泪水,欢喜道“味道如何?” 林岳宇低头道“不错。” 挂钟的指针一圈圈儿地转动着,当时针和分针共同指着那个十二的刻度时,窗外传来争相恐后的鞭炮声。 …… 第二百二十六章 黄雀在后 月色下,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缓慢地走着。 罗幼晴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林岳宇,既然提出送我回家,那就有个送的样子,你这个样子是送人的态度吗?” 林岳宇抬头看着这个明媚的女子,连忙快走几步。 两人默默无言继续朝前走着。 街道上空寂得很,众人都在忙着年,有谁会在大年夜里出来溜达呢? 罗幼晴似乎很享受这样空旷无人的感觉。 这个小女子兴奋地将双手合拢,大喊道“啊——” 空旷的街道回荡着“啊——啊——” 林岳宇靠在一堵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 香烟点燃后,这个颓然的青年一口接一口的吸了起来。 突然,这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青年猛然抬起头来,刚才那个一直在大声喊“啊——”的女子呢? 心中一惊,香烟被丢在地上。 “幼晴,幼晴——”林岳宇焦急地朝周围寻去,边跑边喊。 一个身穿浅蓝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站在一个弄堂口,调皮地笑道“我在这里。” 林岳宇飞快地跑到女子身边,怒道“你怎么不言语就一个人走掉?” 罗幼晴倔强地抬起头来,直视林岳宇的眼睛。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我。” 看着这个满眼都是明媚的女子,林岳宇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年里,罗幼晴默默地陪伴着自己,时常照顾着自己。可自己就像一个木头一样,甚至像一座冰山一样,拒绝着这个女子的点点滴滴的好意。 抬头望去,眼前不正是罗幼晴的家吗?莛兰小居。 “既然已经到家了,我就先回了——” 林岳宇转身走了。 罗幼晴有些失望,猛一跺脚,转身朝屋中跑去,眼前的景象让这个女子大吃一惊,两丫鬟和一个老仆不知所踪,一地杂乱。 不等罗幼晴惊叫出来,几个黑影扑了过来,齐齐将这个女子按倒在地。 一把手枪抵在罗幼晴的额头上,一个身穿和服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的鼻子下是一抹卫生胡。 “三联黄玛瑙闲章和李公麟的《万马图》在哪里?”卫生胡问道。 罗幼晴终于明白眼前这些人正是最近常常游荡在英租界五马路的那些日本浪人,一批专门收购从宫廷里流传出来的古董的日本浪人。 罗幼晴冷冷道“中国人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外国人?” 卫生胡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竟然会这样回答自己。 “啪——”卫生胡狠狠抽了罗幼晴一巴掌。 短粗胖的手指狠狠掐住罗幼晴的下巴。 “猖狂的女子。”卫生胡缓缓站了起来。一把长刀被高高举起。 不等长刀落下,一个人影疾速冲了进来,猛然一脚踹在卫生胡的肚子上,被突然袭击的卫生胡跌倒在地。 罗幼晴惊喜地看着来人,道“岳宇——” 林岳宇没有言语,一个转身,躲过几个黑衣人的袭击。 尽管长得高大,但这个向来没有与人斗殴过的公子哥如何能打得过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打手?不多时,林岳宇就被几个黑衣人按倒在地。 林岳宇和罗幼晴双双被绑了起来。 匕首在罗幼晴的脸颊上滑动。 卫生胡威胁道“只要告诉我三联黄玛瑙闲章和李公麟的《万马图》在哪里,我立即放了你和你的朋友。” “呸——”罗幼晴唾弃了一口。 气急败坏的卫生胡举起匕首朝罗幼晴狠狠扎来。 不等匕首碰触到罗幼晴的身体,一道黑影飞进房间,几道寒光穿射而来。 黑影以极其快的速度在屋子中几个腾挪躲闪。 卫生胡和众黑衣人惊惧地看着来人,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每人的额头扎着一把匕首。 黑影拍了拍手,卫生胡和众黑衣人扑倒在地面。每个人的左耳耳垂消失不见。 林岳宇和罗幼晴吃惊地看着这个戴着面纱,英国礼帽,黑色西装,灰色风衣的不速之客。 黑影快速投掷出一柄匕首,匕首不偏不倚地将捆束林岳宇的绳子挑断了。 在绳子挑断的刹那,黑影一个跃起,穿射出房间。 林岳宇手忙脚乱地将罗幼晴身上的绳子解开。 “岳宇——”受了惊吓的罗幼晴扑进林岳宇的怀中,痛哭。 林岳宇的两只胳膊举在空中,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抚这个受了惊吓的女子。自己本该将她送进屋中的,要怪只能怪当时自己走得太早太快。 忽然,罗幼晴似想起什么,猛然转身朝隔壁房间跑去。 几个丫鬟和仆人齐齐被捆住了手脚,每人口中均塞着一块破布。 罗幼晴没有看向这几人,而是径直朝另一间屋子跑去。林岳宇跟了过去。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房间,普通得让所有人可以忽视的房间。 罗幼晴在墙壁上摸索着,突然墙壁中间裂出一个缝隙。 缝隙中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和一个正方形的锦缎的盒子。 罗幼晴激动的说道“谢天谢地,东西还在。” 说完,这个刚刚受了惊吓的女子抓过一张包袱皮,然后将木匣子和盒子放进包袱皮,小心翼翼包裹好。 “幼晴,你要去哪里?”林岳宇问道。 罗幼晴意志坚决地看着林岳宇,道“显然那些日本浪人们是专门来寻这两件古董的,我怎么能让这样的珍宝流落到日本人的手中?这些都是皇室的古董,是咱们中国人的宝贝。我现在要立刻转移它们。” 林岳宇不解道“这世间的古董有很多,古董也是自由买卖,自由流转的,只要他们出的起价钱,为什么不让他们购买?如果国民政府拒绝买卖,自然会禁止开古玩市场了。” “这不同。每一件文物,每一件古董上都有咱们祖先的智慧和文明,都记载了那个时代的印记,这些都是后人研究当时的文化和经济的最直接的证据,所以我不能让她们遗失到外国人手中。 家父一生致力文物古玩的回购,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所有被八国联军抢走的文物回家,回到中国。我要完成他的心愿。” 林岳宇没有想到罗幼晴会有这样的大志向,当即对这个女子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 夜色中,林岳宇陪伴着罗幼晴朝上海郊外走去。 罗幼晴的姨夫国学大师柯劭忞在郊外有一处普通的别墅,在这栋普通的别墅里有一间密室。 罗幼晴准备暂时将这两件珍贵的文物藏在这间密室里。 两个人急匆匆地走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在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 黑影面纱遮面,头戴英国礼帽,身穿黑色西装,外罩灰色风衣。 …… 上海剑和路一个普通的酒店里,一个小眼睛的日本男人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男人身穿白色的日本和服,腰间别着一把扇子。 几个黑衣人跪在墙边儿。 突然,木门被撞裂,一个面纱遮面的,身穿灰色风衣的青年走了进来。 小眼睛的日本男人显然大吃一惊。 青年默默地将手伸向风衣口袋。 几个黑衣人立即跃起,齐齐将手枪的枪口对准了这个突然到来的青年。 青年的手继续朝风衣口袋里摸去,一个锦缎的盒子被取了出来。 “啪——”盒子被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枚黄玛瑙闲章,雕刻精美,玛瑙的颜色上乘。 青年用日语低声道“这可是乾隆皇帝使用过的三联黄玛瑙闲章?” 小眼睛的男人没有想到自己派出的几个黑衣人没有夺回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是一个神秘的能说日语的青年拿在手中。 “不错,正是。”小眼睛的日本男人道。 青年将锦缎盒子重新合拢,重新放进风衣口袋。 “这可是李公麟的《万马图》?” 一张万马奔腾的卷轴被展开。 小眼睛的日本男人浑身颤抖着,眼前这个青年是谁?为何自己专程来中国寻找的两件珍宝皆在此人手中? “我在问你,这是不是李公麟的《万马图》。”青年恶狠狠地问道。 小眼睛的日本男人骇然地看着青年那双眼睛,点了点头。 一丝笑意浮现在青年的眼中。 卷轴被一点点的收拢,就在青年要把卷轴重新插*进后腰时,小眼睛的日本男人朝身边的几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一声呼啸,青年快速旋转身子,灰色的风衣飞起。 日本男人和几个黑衣人吃惊地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扑倒在地。 每人喉咙处被齐齐切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灰色的风衣的下摆处隐藏着几把锋利的匕首,无人会注意到,也无人会想到会有这样的暗器设计。 青年满意地拍了拍风衣口袋,又摸了摸身后的那个卷轴,然后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 …… 上海泖岛。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卷轴展开,低声道“将军,这就是李公麟的《万马图》。” 身穿日本和服,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点了点头。 “这个就是乾隆皇帝用过的三联黄玛瑙闲章了。”井上和彦将一个锦缎的盒子打开。 老男人拿起这个玲珑剔透的散发着迷人玛瑙光泽的印章,道“严密监视所有来中国收购文物和古董的外国人,对重要文物和古董,一律截流。不管他是日本人,还是英国人。所有的宝物都是天皇陛下的。” 老男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挑起飘飞的白色窗纱。 窗外是一个巨大的游泳池。 蓝色的水中一个美艳的,身材姣好的女子在游动着。许是游累了,女子从水中钻了出来,缓步走到一张木制的躺椅前,纤细的腿轻轻放在椅子上。女子从桌子上取过一瓶防晒用膏油,双手熟练的将瓶子中的膏油挤到手中,然后轻轻涂抹在腿上,大腿内侧,小腹。 老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是时候让她上场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 花香氤 开埠之初,上海只有专做中式服装的苏广成衣铺。随着外商沙船邮轮来沪日渐增多,黄浦江沿岸一带就有不少中式裁缝上船为洋人修补洋服,并在拆洗和修补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洋服的缝制技术。 人们把这些拎着包裹和缝纫器具到外轮上兜揽加工洋服生意的人称作“拎包裁缝”或“落河师傅”。 拎包师傅们逐渐在四川北路一带开设了不少洋服店,专为外侨和洋行职员、富家子弟缝制洋服。上海第一家有相当规模的洋服店,是开设在四川北路8号的“和昌洋服店”,它以承包租界工部局的制服而享誉沪上。 由于社会上大部分人仍以穿中式服装为主,因此为了区别起见,便把专做中装的苏广成衣铺称作“本帮裁缝”;把专为“红毛”(洋人)缝制洋服的称作“红帮裁缝”;此外,还有专做布类制服的“大帮裁缝”;统称“三帮”。 又由于洋服店是宁波商帮长期经营的传统行业,因此“红帮裁缝”中又以“奉帮裁缝”人数最众、技术最高、势力最大。 南京路上最早出现的具有一定规模的洋服店,是1910年由奉化江口镇人王财运开设在西藏路拐角处的“荣昌祥呢绒洋服店”,拥有8开间街面楼房。铺面经营零剪呢绒和定制加工西服;二楼经营批发业务,内设工场,共有从业人员近百人,全部资产达10万银元之巨。 王财运的父亲王滨谟原系中式裁缝,后东渡日本学习洋服制作技艺。王财运子承父业,他的门生也都是家乡子侄晚辈,后来,这些门生又各自自立门户,如王才兴、王和兴昆仲开设的“王兴昌”,王辅庆开设的“王顺泰”,王廉芳开设的“裕昌祥”,王丰富、王丰来开设的“王荣康”,王士东开设的“汇利”等洋服店。 由于这些洋服店都开设在南京路,故有“南六大户”之称。此外,王财运门生在闹市中衢其他路段开设的洋服店还有王继陶的“汇丰”,王正甫、王介甫的“洽昌祥”,王增表的“开林”等。 一个服装公司,设计、裁剪、制作都是关键,刺绣则是锦上添花。孟水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定制一套面料高档,款式新颖,做工精细的高档西装,工价也比较高,做一件西服往往要七工人工,行内称为“七工师傅”。 这七道程序所涉及的师傅都需要是技术高超之人。 除了西装,中山装,长袍马褂这些常见的男装,女装则更繁复,需要的人工则更多。 既然定位高端人群,高端定做,自然要寻业内顶尖人士。 自己这样一个门店不大,刚刚起步的小公司如何能竞争过众多大型的服装公司呢? 孟水芸陷入深深的烦恼中。 思索良久,这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女子决定先从人工着手。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一个手艺精湛的“奉帮裁缝”王云甫因为腿疾赋闲在家。 自己何不去拜访邀请这位老师傅出山? …… 王云甫是王财运的门生,一年前也曾开过洋装店,由于为人耿直得罪了英租界的几个巡捕,在遭受了一顿暴打后,洋装店被捣毁。 连续几次拜访,这位自信心深受打击的老裁缝均推托身体不适,予以拒绝。 第六次拜访时,孟水芸将自己设计的几件衣服的设计稿带在身上,尽管王云甫不言语,但孟水芸执意将设计稿取出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这个热爱服装的老人家终于按耐不住,仔细地看着这些设计稿。 “中山装做工比较讲究,领角要做成窝势,后过肩不应涌起,袖子同西装袖一样要求前圆后登,前胸处要有胖势,四个口袋要做得平服,丝缕要直。在工艺上可分精做和简做两种,前者有夹里和衬垫,一般用作礼服和裤子配套穿用,后者不加衬料,适合于日常作便服穿用。你的这个设计中衬料的使用存在很大的问题。” 王云甫又拿起一张设计稿,认真道“旗袍的设计应以体现浓郁的中华民族服装特色为主,传统的旗袍的设计都在领口上做文章,配上高耸及耳的硬领,或领子越低越‘摩登’,或干脆就穿起没有领子的旗袍。 我倒认为在袖子上可做更多的改良。短袖,长袖,镂空袖,纱料袖……” 王云甫侃侃而谈。 许久不见孟水芸言语,王云甫有些诧异。 孟水芸微笑地拍了拍手,陆师傅和林纪香两人走了进来,陆师傅怀里抱着一副崭新的拐杖,林纪香则推动着崭新的轮椅。 王云甫感动地点了点头,这样一个耐心,细心的女子多次拜访,求贤若渴,自己怎么能多次拒绝呢? 缝制呢大衣、西装和茄克衫的师傅被称作“硬货师傅”,也叫“黑货师傅”。王云甫正是一位手艺精湛的“硬货师傅”。 陆师傅专门做女式内衣、衬衫、浴衣、晨衣、夜礼服、连衣裙等,被称作“软货师傅”,也叫“白货师傅”。 …… 由于合作过的众多女明星都是明星影业公司的,因此孟水芸在韩云珍等女明星的帮助下顺利拿到明星影业公司服装定制的年度订单。 这笔订单全部做下来,除去人工,面料等费用,可保证云裳公司获纯利两千大洋。 孟水芸将上海全部的影业公司的信息搜集起来,按照各影业公司的实际情况,孟水芸通过自己已经结识的女明星的关系辗转去认识和拜访各影业公司负责人。 因为众多影业公司的人早已见识过明星影业公司的明星们穿着的经过孟水芸设计和刺绣的服装,早已被那精美的设计和璀璨的苏绣所折服,因此当春天来临时,孟水芸的云裳公司已获得六家影业公司的年度服装设计和制作的订单。 如果一切顺利,目前这些订单的获利完全可以支撑云裳公司持续运作并获利。 众人都为孟水芸感到高兴。 孟水芸深知这一切都是公司成立之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均是众人努力捧场和照顾的结果。 为了获得更多订单,孟水芸决定一鼓作气,继续拜访游说其他几家影业公司。 为了更好的拓展业务,孟水芸寻了几个既懂服装,又曾在影业公司工作的人做秘书。云裳公司逐渐扩大,槐花香时已拥有女工三十名,绣娘十名,裁剪师三名,设计师五名。 这个温婉的女子波澜不惊的,稳打稳扎地推进着云裳公司的发展。 只是这个小女子却不知云裳公司已然成了几个专门从事影业公司服装定制的公司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更不知一个个潜伏的危险正一一朝她袭来。 …… 鸿翔时装公司。 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个放大镜,做为上海开埠以后由国人创办的第一家女子西式时装商店的老板,现已拥有几十家分店的金鸿翔有着自己的生意经。 为了适应时代,金鸿翔以高价订购法国、美国时装月刊,重金聘请犹太设计师,引进国外流行新款式,使鸿翔女装不断推陈出新,开创了新一代中国妇女时新别致的新服饰。 金鸿翔还创造立体裁剪法,成衣贴体不走样,有“天衣无缝”的美称。由此吸引上层女性竞向定制。 全部鸿翔时装公司的门店都要求营业员学习用英语接待外国顾客,为顾客制衣当参谋。 鸿翔时装公司在金鸿翔的操作下,公司业务兴旺,居上海滩同业之冠。 看着放大镜下一个个精美的刺绣,金鸿翔颇有感触的点了点头。 “董事长,没想到云裳公司竟然抢在了我们前面,先期开展了高端定制,目前她们已经通过影业公司的服装定制打开了局面,当影片上映,人们看到那些女明星们穿着她们公司设计的服装,定然会掀起一番定制热潮。长此以往,必然会打击到我们公司的业务。”一人道。 金鸿翔点了点头。自己早已布局谋划高端定制,也早早关注过这个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自己还曾想邀请这个小女子到自己的公司做事,没有想到这小女子竟抢先做起了高端定制。 影业公司服装定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铺天盖地的最优秀的广告,意味着引导服装潮流的利器。 是自己忽略了,贻误了时机。 之前那人道“董事长,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派——” 不等那人把话说完,金鸿翔不悦的斥责道“不要总是想着搞那些小动作,我金鸿翔做生意讲究的是光明正大,利润最大化,我愿意和那些正直的人分享红利。” 见那人不解,金鸿翔将手中的放大镜轻轻放到桌子上的一件展开的旗袍上。 “云裳公司虽然突飞猛进,意外的成了影业公司服装定制的最大订单拥有者,但她们毕竟是小公司,刚刚起步的公司,无论资金,人工,设备,她们都不足以支撑这些订单,更无能力去完成后续订单。她们的优势在设计和刺绣上。” 金鸿翔微笑道“云裳公司必然成为我鸿翔时装公司的下属公司,专门从事服装设计和刺绣的分公司。”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复仇的金丝雀 昆华影业公司。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孟水芸欣赏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幅幅电影海报。 昆华影业公司是一家专注拍摄古装片的影业公司,素来需要大量的精美古装。 得知存在这样一家影业公司,孟水芸内心有些激动。苏绣在服装上的应用,向以中式服装为主,而在古装,戏曲服装的设计和制作上,苏绣大有可为。 如若得到昆华影业公司的服装定制的订单,获利将非常可观。 辗转通过几个熟悉的人得到这家公司的经理刘德甫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爱好,拎着两瓶百年衡昌酒,孟水芸主动登门拜访了。 这个善良的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一个身穿白色褂子,黑色裤子,头戴草帽的老男人正吃惊地看着她。 老男人的手指上戴着八个金光灿灿的大戒指。 黑色的牙齿咬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老男人的手中把玩着一块古老的怀表,怀表上系着一条粗粗的金链子。 老男人的手指略微有些颤抖。 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低声道“老爷——” 老男人冷哼道“郑源,这女子是何人?” 不等那被称呼为郑源的男人回答,一个穿着西装,梳着中分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正是昆华影业公司的经理刘德甫。 刘德甫透过窗玻璃看了看孟水芸,朝那老男人俯身,恭敬地说道“郭董,那女子是云裳公司的老板,最近这个云裳公司得了许多影业公司的服装定制的订单。这女子在上海滩也算小有名气,曾经是许家绣品公司的最优秀的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 今日,想必是来寻订单的。” 被称呼为郭董的老男人眼角闪过一道精光。 “金茂饭店,六点,我要亲自宴请这位苏绣大师,就说我有意将昆华影业的全部服装定制的订单全部给她,我还会考虑把我郭氏集团下的数十家企业的职员服都包给她。” 刘德甫自然明白眼前这个老男人的真实用意,刘德甫连连道“德甫这就去安排。” …… 金茂饭店。 孟水芸带着陆师傅和两个秘书来赴宴了。 白天刘德甫对自己极尽热情,更说昆华影业的幕后老板,那位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海上贸易大王的郭大中要亲自宴请自己。 尽管觉得这其中有许多不妥当之处,但这个刚刚涉入商海的女子还想不到那么多的人心险恶。孟水芸高高兴兴带着人来了。 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服务生将众人让进二楼的一间巨大的宴会厅。 六十多岁的郭大中眼见到孟水芸走进宴会厅,立即满脸露出了笑意。 两只大手伸了过来。 “哎呀,幸会,幸会。小友果然是一个杰出的新女性,不但人生得美,更有一双巧手。这胆识也过人,小小年纪就开起了大公司。”郭大中双手抓住孟水芸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孟水芸心中一惊,眼前这老男人明显不怀好意。 “郭董谬赞了。”孟水芸边说边将手用力挣脱开。 郭大中举起手摸了摸头,以掩饰自己刚才的举动。 众人落座,一番寒暄后,菜肴陆续被端了上来。 刘德甫站起身来,拿起一瓶红酒,道“孟经理是女人,自然不能喝烈的,所以还是喝些红酒的好。这是法国波特庄园的百年红酒,香芬得很。”刘德甫边说边将孟水芸面前的酒杯斟满。 跟随孟水芸而来的陆师傅和两个秘书也被斟满了酒水。 郭大中站起身来,笑道“来,为今日认识孟经理这样一个奇女子,美丽的女子,我们干一杯。” 说完,郭大中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出于礼节,孟水芸只好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 陆师傅和两个秘书也举杯,饮下。 在郭大中和刘德甫得意的笑容中,孟水芸摸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两个秘书趴在桌子上酣睡起来。五十多岁的陆师傅挣扎着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郭大中,艰难地说道“你,你们——” 刘德甫伸手一推,陆师傅扑倒在桌子上,鼾声大作。 倒在地毯上的孟水芸意识模糊地挣扎着,一片模糊中,她看到那个一直站立在墙角的表情冷漠的男人朝自己走来。 犹如抓起一个布娃娃,自己被扛在肩头。 摇摇晃晃中,自己被扛到一间宽大的房间,这是一处高档卧房。 表情冷漠的男人将自己放到床上,然后站立一旁。 一切是这样恍惚,一切是这样模糊。 满口黑牙,戴着金灿灿戒指的郭大中走了进来。 “郑源,你可以出去了——”郭大中说道。 表情冷漠的男人瞥了一眼孟水芸,然后转身走出房间,房门被关闭。 六十多岁的郭大中露出淫亵的笑容,粗大的手指开始朝意识模糊的孟水芸摸来。 这个刚刚吃过“海狗丸”的老男人气息越来越重,整个脸涨得通红。 用手指轻轻撩拨着孟水芸的头发,郭大中道“我很后悔,不该在你刚生过孩子就把你丢进深渊,你这么美,我该好好享用才是。” 意识模糊的孟水芸将头侧向一旁,郭大中突然暴怒地用手扯住孟水芸的头发。 “要怪就怪你和那女子有几分相像。” 突然,刚刚还在暴怒的老男人又淫亵的笑了。 浑身无力的孟水芸看着这个精神似错乱的老男人,道“放,我走——” 郭大中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掉,缓步朝大床走来。 就在这老男人要俯身之际,房门被踹开了,一个身穿蓝色旗袍的女子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女子一手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一手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的尸体。 郭大中骇然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那被削去耳朵,鼻子,挖去双目的男尸。 男尸正是那个冷漠男人的,那个被称呼为郑源的男人的。 蓝色旗袍的女子猛一用力,血肉模糊的男尸被抛了过来,重重砸落在郭大中的脚下。 “你,你,你是——”惊骇异常的郭大中浑身颤抖。 女子一步步朝郭大中走来,边走边道“不错,我就是你曾经养的那只金丝雀,那只被你烧死在悬崖下的金丝雀。” 不等郭大中言语,女子手起刀落,鲜血迸射。 郭大中昏死过去。 女子将切落下来的东西随手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意识模糊的孟水芸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喃喃道“你是——” 女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孟水芸转身走了,边走边道“我谁也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死过多次的死人。” 孟水芸彻底昏迷过去。 …… 圣玛丽医院。 当孟水芸从昏迷中苏醒时,一众人等正围绕在床边,人人神情紧张又关切。 秋嫂哭道“二少奶奶,你可是醒了,可是把我们吓坏了——” 老画师萧竹心伤地抚摸着孟水芸的额头,道“无事就好。” 林夜思哭泣道“自古这做生意就是男人的事情,女子终归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唐瑛的母亲对众人称呼孟水芸为二少奶奶略有不满。 “水芸是个独立的女子,如今又是新时代,男女平等,别说这做生意,就是那打仗,女子也是要扛枪上战场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林纪香早已知道唐家人对孟水芸的心意,尽管不舍孟水芸,但林桐卓与吴慕青的儿子已出生,林家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这样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呢? 想到这里,林纪香将手放在林夜思的肩膀上,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众人回头望去,皆感激地说道“金先生——” 孟水芸看着这个面色红润的男人坐到自己身边。 “您是——” 金鸿翔微笑道“我是鸿翔时装公司的金鸿翔。” 孟水芸心下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上海滩最大时装公司的大当家的。 老画师萧竹哭道“水芸,金茂大饭店发生了血案,多亏金先生也在饭店里用餐,多亏他及时将你从着火的房间里救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和陆师傅还有小丁小宋均被下了迷*药。” 孟水芸恍惚记忆起自己喝下那杯红酒后的情景。 “死人了?”孟水芸问道。 金鸿翔点了点头。 “我正带着人在金茂大饭店用餐,眼见到饭店起了熊熊大火,逃跑中我看到孟姑娘躺在一个房间的床上。于是我将孟姑娘背出。” “那房间里的其他人呢?”孟水芸问道。 “郭大中已经疯了,现在在疯人院里。”金鸿翔道。 孟水芸看着金鸿翔,道“金大当家不是去用餐的,你是去寻我的。” 众人惊讶,均以为孟水芸定然是脑子糊涂了。 金鸿翔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水芸姑娘真是聪慧。我确实是安排人跟踪了孟姑娘,所以我才能及时出现将孟姑娘救出。” 眼见众人的目光和表情发生了变化,这个上海滩最大时装公司的大当家的立即道“不过,我可没有恶意。我——” 孟水芸微笑道“金大当家,我知道你寻我是想收购我的云裳公司。你认为我的云裳刚刚起步,资金,人力,设备都无法支撑现有的订单。你想收购我的公司。” 金鸿翔没有想到这个初涉商海的小女子直接看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表情甚为尴尬。 孟水芸环视众人,又认真地看着金鸿翔,道“云裳不是我一人的,是众人的希望,所以水芸不会放弃云裳。” 眼见到金鸿翔露出失望的表情,孟水芸继续道“金大当家,虽然我斗胆冒昧的拒绝了您的并购设想,但水芸依然有个不情之请。” 金鸿翔早已被这个聪慧的女子所折服,立即道“水芸姑娘尽管讲。” 孟水芸用力支撑自己坐起,倚靠在床头。 “云裳的专长在于服装设计和苏绣设计及刺绣上,因此我想我们可以共同获取上海滩的高端服装定制的订单,由我们云裳负责设计,裁剪和刺绣。鸿翔来制作。利润分成。” 金鸿翔没想到孟水芸会给出这样一个合作办法,化竞争为合作,既坚持了云裳的独立性,又挖掘了两家公司的最大长处。 “水芸姑娘,你的未来定然远大,你这个朋友,我金鸿翔交了。”金鸿翔竖起大拇指。 …… 上海泖岛。 一记巴掌狠狠抽在一个女子的脸上。 一个几近气疯的老男人浑身颤抖地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道“将军,虽说她今日的举动确实违反了军纪,但也算是为我们除了一个眼中钉,毕竟郭大中把持上海的海上贸易这么多年,也算是为我们打开上海海上贸易除去个障碍。” 军刀贴着女子的脸滑动着。 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恶狠狠道“忘记你真实的身份,那只凤凰早就在悬崖下的那场大火中死了。你现在是天皇陛下的美女间谍,大上海最美艳妖娆的夜来香。” 女子没有表情地跪倒在地,大声地道“嗨——” …… 上海第二精神病院。 一个疯疯癫癫的满口黑牙的矮胖老男人喃喃道“你是——” 转瞬,老男人拿起一根草棍,笑道“我是你的金丝雀啊,老爷——”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开棺 许家大宅。 后花园,草长莺飞。 从德国回来的奶娘将一岁多的郝大为,这个许家的小少爷,轻轻放在凉亭内的石桌上。 许是觉得冰凉,郝大为开始挪动着小屁股。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这个一岁多点的孩子的屁股上。 奶娘呵斥道“动,动,再若乱动,还要抽屁股。” 小小的郝大为惊惧地看着奶娘,露出胆怯的神情。 一根手指狠狠戳在郝大为的额头上。 “怎么?以为自己是许家的小少爷,我就不敢收拾你?不听话,照样抽屁股。”奶娘一张大嘴不停地训斥着。 “哇”的一声,一直咬着小嘴忍着委屈的小小郝大为终于哭了出来。 “啪——”又一巴掌抽了过来。 一岁多的郝大为脸颊立即肿胀起来。 遥远的一处院落里,几个人隐藏在阁楼里,每人手中握着一个望远镜。 满头冷汗的刘石久胆战心惊地说道“大小姐,这方法肯定能证明那个搞神搞鬼的孽障必定是与小少爷有关系的人。您想,为什么每次那孽障出现时,小少爷都会及时发现,并且眼神一直盯着呢?况且这孽障多次出现在小少爷的房间。而且这孽障明显很心疼小少爷。” 许茹宝拿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后花园里的情形。 “刘石久,你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竟想出这样一个主意,若是用这个办法吸引不出那孽障,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后花园的一处隐秘所在,一个消瘦的身子不断地抖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 十根柔白的手指狠狠掐进肉里。 一岁的郝大为的哭泣声撕扯着她的心。 但自己终究是不能出去,这不过是一个陷阱。是专门为了将自己吸引出来的陷阱。 许茹宝一定是怀疑到了自己。 看着那个被暴打的孩子,这个消瘦的女子哭泣着。 自己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将人人惧怕的许茹宝击杀在睡梦中,自己也有许多机会将那个从不言笑的郝兆飞烧死在地窖中,但自己一次次地放过了这两个仇人,杀父仇人,残害自己的仇人。 只因为他们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的祖父祖母。 仇恨,一世纠葛。 女子正是死而后生的聂云儿。 耳边传来郝大为的阵阵凄厉的哭声,聂云儿心痛地俯身,为了能活着,她不能出去,绝不能出去。 后花园里处处是严阵以待的保安团的人。自己只要一现身,必然被缉拿或击毙。 聂云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然被抽打的小男孩,转身按动了隐秘处的一个机关,墙壁出现一条缝隙,这个满心仇恨和哀痛的女子闪了进去。 墙壁恢复原状。 毕竟是自己的孙子,许茹宝实在看不下去郝大为的哭泣。 “啪——”望远镜被狠狠摔在地上,许茹宝大踏步地朝后花园走去。 刘石久惊吓的险些跌倒在地,自己本就是出了一招险棋。 当那个从德国回来的奶娘再次举起巴掌时,郝大为突然停止了哭泣。 奶娘有些奇怪,为何这个一岁的小男孩突然就停止了哭泣? 奶娘缓缓转过身子,许茹宝面色阴沉地说道“太逼真了——” 不等奶娘跪地哀求,一众壮汉涌了过来,将奶娘团团围住。 许茹宝抱起郝大为,用衣袖遮挡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小男孩的眼睛,转身朝花园外走去。 边走边道“这奶娘病入膏肓,得送出去就医。” 满脸鲜血的奶娘气息奄奄地看着许茹宝的背影,突然两眼翻白,身子直挺挺地朝后仰去。 …… 许家正堂。 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刘石久胆怯地朝外面张望着。 自己的计策显然失败了,自己用许茹宝的孙子做诱饵,脑子真是抽了。 这个云水镇的镇长不断地懊悔着,不断地盘算着该如何收拾这样的残局。 身穿黑色旗袍的许茹宝走了进来,许茹宝的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众多人等均穿着黑衣黑裤,每人胸前皆戴着白花。 看着这个猥琐的男人,许茹宝轻轻举起一朵白花。 “你无非是想证明那搞神搞鬼的孽障是我那死去的儿媳聂云儿,何必兜这么多弯子?直接把坟刨开,一看便知。既然要开棺,自然要祭奠一番。” 许茹宝边说边将白花别在刘石久胸前。 看着正堂外越来越多的花圈和白幡,刘石久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扑通一声,刘石久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道“石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小少爷做诱饵,让小少爷遭罪。石久该死,石久该死——” 许茹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许家正堂,众多壮汉举起花圈和白幡,有人在抛洒纸钱。 …… 南山墓园。 身穿统一制服的保安团的人将南山墓园团团包围,任何人等不许进入。 来墓园祭奠家人的百姓被阻挡在墓园外,众人虽然内心愤恨,但也无法。有谁真的敢和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大当家的叫板呢? 况且这云水镇本就是这女人的地盘。 一人突然撒开腿,疯狂地朝西塘镇跑去。 许茹宝站在一座坟墓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燃烧纸钱。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来,来人正是郝兆飞。 郝兆飞忧虑地看着许茹宝,道“何必如此?” 一对青黛的眉毛挑了起来。 “你不想知道那孽障到底是何人吗?” 郝兆飞劝慰道“知道又如何?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何必还要去纠结对与错?” 青黛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许茹宝眯缝起双眼,道“你是知道什么?” 郝兆飞连忙道“我能知道什么?毕竟这坟墓里埋葬的是大为的娘,岳宇的妻子,今日你若掘了这墓,怕是要被整个云水人所耻笑,挖坟掘墓,那可是——” 郝兆飞顿了顿,接道“你这么做只会使岳宇更恨你,大为长大后知道你挖了他娘的坟,他会恨你的。” 许茹宝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郝兆飞的双眼,似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许茹宝转过身子,大声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挖——” “茹宝,你不该——”郝兆飞还想说什么。 许茹宝大声道“挖——” 众多壮汉挥动起铁锹和镐头。 墓碑被推倒在地,碎裂成两半。 当棺木被众人抬起的一瞬间,许茹宝有些眩晕。 挖坟掘墓是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自己真的是在造孽? 一直躲藏在众人身后的刘石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道“大小姐——” 许茹宝猛一回头,刘石久骇然的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本想劝阻许茹宝挖坟,毕竟自己是云水镇的镇长,这传扬出去,云水镇发生一桩婆婆挖儿媳坟的事情,总归是不光彩,更何况国民政府有律例挖坟者一律死刑。 尽管经过一年的土埋,红漆的棺木依然鲜红。 一个壮汉举起羊角锤将棺木上的钉子一一拔了下来。 许茹宝冷冷道“开棺——” 几个壮汉正要推动棺材盖,只听一人高声喝道“我看哪一个敢动这棺材。”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穿着西服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匆匆地走来,少年身后跟着数百手握棍棒和枪械的工人和黑衣人。 许茹宝朝墓园外望去,自己派来看守墓园的那一百多保安团的人已然被人制服。 单凯气愤地走到棺木前,大声道“你还真是恶毒,人死不给个安生。咱大民国是有法的,凡挖坟掘墓者皆死。许大当家的不是藐视咱们民国的法,那就是欺辱你这死去的儿媳了。” 许茹宝嘲弄地看着单凯,道“小子,为何我许家的事情,你要这么热心?既然这棺材里是我儿媳,你又算得哪一根葱,胳膊竟然伸到我许家来了。人死如灯灭,你还真是有心计,今日来这么一出,怎么着?是想败坏我许家儿媳的清名?” 不等单凯言语,许茹宝啧啧地接道“唉,我怎么把这个茬子给忘记了,咱们单凯那可是和我这儿媳妇是青梅竹马的,一小就在一起的,一同长大的。 只可惜,这女子啊进的是我们许家,唉,这死了死了的,还要被个猥琐的男人惦记着。” 单凯本在锦云绣坊里查看最新出的一批产品,不想自己派来秘密看守南山墓园的人急匆匆地回来报告。 “少爷,不好了,许茹宝带人去挖云儿小姐的坟了。” 单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已经死去的聂云儿的坟墓会被身为婆婆的许茹宝挖开。 命令所有工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暴怒的单凯带着工人和负责保卫锦云绣坊的一百多名壮汉急匆匆地乘了十辆汽车来了。 尽管单凯带了很多人,也制服了自己一百多名手下,但许茹宝丝毫不惧怕这样一个莽撞的少年。 许茹宝转过身来,面朝红漆棺材,大声道“开棺——”。 几个壮汉开始推动棺材盖,就在棺材盖即将开启时,几个壮汉几乎同时嚎叫起来,每人皆手捂肩膀。 鲜血顺着肩膀上的弹孔朝外涌着。 众人惊骇地看着单凯身后成一字排开的十名手持左轮手枪的黑衣人。 几近失去理智的单凯看着许茹宝,大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许茹宝。 第二百三十章 人生如戏 许茹宝冷笑三声,身后数百保安团的人和壮汉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枪。 南山墓园里的七八百人对峙着。 单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水,握着手枪的手传递着他的仇恨。 他在强烈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结束这个如同恶魔一样的女人。 郝兆飞档在许茹宝身前,举起手枪。 刘石久看着眼前的场面,一股鲜血涌上额头,这个作威作福的云水镇镇长昏迷过去。这样的情景,他实在承受不了。 如果真的发生血拼,别说镇长一职,恐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丢掉。 剑拔弩张之际,众多军士涌了过来,将整个南山墓园团团包围。 一个胸前戴着许多军功章的满脸刀疤的男人走了过来,众军士朝那男人道“将军——” 单凯看着这个刀疤男朝自己走来,心中突然涌动着激动。 这样一个残暴的父亲,自己为何会想念? 许茹宝没有想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刀疤男会出现,并且带了众多的军士。 自己纵然有强大的实力,但毕竟是一个商人,如何能和军阀政客抗衡? 刀疤男人伸手按下单凯手中的枪口,微笑地朝许茹宝抱拳。 “犬子太过鲁莽,搅扰了许大当家的家事,单某说一声抱歉。” 看着刀疤男眼中的阴狠,许茹宝冷冷道“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家事,那如何还要在这里停留?” 刀疤男意味深长地道“既然许大当家的执意的要开棺,想必是要证明什么。此事既然已引得轩然大波,不如就当众开棺,将此事了断,不论开棺后结果如何,都请许大当家当众将此棺中的人重新隆重殓葬。” 刀疤男的意思很明确,要许茹宝当着所有人的面开棺,然后重新殓葬。 想到既已惊动各方,不如索性将此事进行下去。 许茹宝命令道“开棺——” 几个壮汉开始推动棺材盖。 情绪激动的单凯跳了起来,刀疤男猛回头。 看着刀疤男眼中的凌厉目光,单凯猛一跺脚,握成拳头的双手发出咯吱的声响。 当棺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空气凝固了。 许茹宝的面色变得铁青,单凯的目光则变得复杂无比。 棺木里除了几块大石,空无一物。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刘石久爬了起来,分开众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木,这个脑袋发昏的云水镇镇长惊喜地说道“大小姐,我说的是对的,那个搞神搞鬼的就是她,就是她——聂云儿,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话音刚落,一记巴掌狠狠抽来。 许茹宝愤恨地看着刘石久,道“你这样的脑子,如何能做个一镇之长?” 说完,许茹宝气势汹汹地走了。 数百的保安团的人和百多个壮汉跟了上去。 郝兆飞看着被丢弃在一旁的棺木,深深叹息着。 本剑拔弩张的南山墓园安静了下来。 突然,那个目光复杂的少年发出一声让人阵痛的哀鸣。这个在众人眼中向来严肃的少年冲出人群,跑出墓园,犹如猎豹一样,急速地奔跑着。 刀疤男回头朝众多军士,大声道“锦云绣坊——” 两千名军士列着雄壮的队伍朝锦云绣坊进发。 工人们和身穿黑衣黑裤的人跟在这突然而来的军士们的队伍后,莫名所以。 …… 心似被撕扯开,一年来,自己渐渐修补着自己受伤的心,伪装着掩饰着自己的痛。他以为自己深爱的那个她早已离去。他将自己全部的精神用在复仇上。 为什么棺材里没有她的尸身? 自己究竟该高兴还是悲哀? 尽管内心期冀着她还活着,可这样的希望是渺茫的,也是不现实的。 少年单凯一个人游荡在云水古镇的大街小巷。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那个曾经喧嚣热闹的戏园门前时,已近午夜。 戏园早已人去楼空,因为吕潮福意外身亡,不久后,聂云儿又因产后大出血离世,云水人均把这戏园当成了不祥之地。 连连的伤心事,吕家班的人心散了,不久后,便散去了。 空留下一座无人问津,无法出租的宅院。 心伤的少年猛然一脚,满是灰尘的戏园大门被一脚踹开。 看着空空如也的戏台,单凯突然高声喝道“云儿,如果你真的没死,你出来,你让我见见你——” 单凯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戏园里回荡着,萦绕着。 少年单凯坐在了地上,用力撕扯起自己的头发。 此时的他再不想掩饰,再不想伪装。眼泪如飞,他心伤的哭道“云儿,我是喜欢你的,我从没说过,我从没有说过,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你知道什么是亲人吗?我喜欢你,我却不能接受你的爱,因为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结果。” 突然,这个少年猛的从地上站起,大声道“我就是一个复仇的工具,我不配有爱,我不配让你喜欢我,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我唯一拥有的就是仇恨,我为什么要让你活在我的仇恨中?” 许是累了,这个刚刚还在高声大喝的少年突然颓然下来。 “云儿,我每天夜里都会在梦中看到你,我得回去了,我要在梦中见到你——” 单凯走了,走得决绝又颓然。 清冷的月光铺撒进戏园内。 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从戏台后缓步走了出来,清冷的月光下,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 这个哀伤的女子一个跃起,猛然飞上满是灰尘的戏台。 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 “莫不是步摇的宝髻玲珑, 莫不是裙拖的环佩叮咚, 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 莫不是樊王宫殿夜鸣钟, 我这里浅身听声在墙东, 却原来西厢的人儿理丝桐 ……” 一人从戏园外走了进来,来人背对月光,让人分辨不清容貌。 戏台上的女子停住了脚步。 来人声音平静地说道“你把汽油倒进地窖,但你最终没有点燃汽油,你是大为的娘,大为是我的亲孙子。我们本该是一家人。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切都无可能。 你走吧,远远的走吧。不要想着复仇,我和你婆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岳宇,而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是要留给大为的。 大为是你亲儿子,你要毁灭掉他的一切吗?不要想着带走大为,你给不了他需要的,与其贫贱,不如富贵。” 来人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戏台上的女子跌坐在戏台上,兀自哭泣。 清晨,梨子江一艘驳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以纱遮面的女子,女子看着渐渐远去的云水古镇,满眼的不舍。 女子走了,她誓要富贵归来,夺取她的儿子,安抚她爱的男人。 爱的男人?想到这里,她茫然了。一个是儿子的生父,一个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自己究竟爱着的是哪一个? …… 上海,云裳服装公司。 鸿翔时装公司毕竟是上海滩最大的时装公司,底蕴足,资金足,加之早已经积累的人脉,更由于和云裳优势互补,鸿翔时装公司拉来许多订单。 云裳原本的订单加上鸿翔的订单压得孟水芸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裳已经扩大了设计部和裁减部的人力,勉强可维持用工需求,但刺绣部却人工严重紧张。 现有的这套千平米的公寓楼已经无法满足需要。 亟待扩大的人工,亟待扩大的办公面积,亟待招聘的优秀绣娘,孟水芸烦恼了。 此时若是让资金强大的鸿翔入股自己的公司,只会在不久的将来,使云裳渐渐变成鸿翔的分公司。小女子有着大志向,云裳,自己是要做大做强的。但自己也是不可继续让众人追加资金了。 看着桌子上的报纸,这个小女子笑了。 银行,对,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向银行借贷呢? 一连数日,孟水芸游走在各大银行,中资银行,外资银行,却无一家银行愿意借贷。 孟水芸从一家外资银行走了出来,有些泄气的她坐在长椅上,摆弄起手中的拎包。 远远的一个人朝她走来,来人穿着体面,举止得体。 “您好,孟小姐——”来人彬彬有礼道。 孟水芸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说道“您好,您是?” 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在下是金诚银行上海分行的借贷部的借贷员尹桂平,我知道孟小姐最近正在为云裳公司筹措资金,我们金诚银行虽然是民资银行,比不得外资银行,也比不得中资大银行,但我们金诚银行事无巨细,肯为民众做最贴心的银钱管家。” 尹桂平侃侃而谈。 眼见尹桂平极其热情又耐心,孟水芸决定跟随这个体面的借贷员前去金诚银行走上一遭。 宽敞明亮的大堂,训练有素,礼貌有加的营业员。 似早有准备,几个负责借贷的人迎了过来。 三楼的一个落地窗前,一个褐发青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有人道“总经理,一切按部就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命运的航向 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到孟水芸有些不敢相信。 云裳公司顺利从金诚银行借贷到七千大洋,加上原本获得的利润,云裳有一万大洋可持续投入。 尽管有疑虑,但孟水芸还是接受了这笔款项,迫在眉睫的生产需要亟待资金投入。 原本的霞飞路云裳公司办公楼做为公司本部,主要负责接待高端定制的人群和展示服装及刺绣。 设计部、裁减部、刺绣部和零工部,这四个主要的部门被安置在新租用的厂区,新厂区设置在漕河径,往来霞飞路用时不多,交通方便,漕河径近两千平米的厂区在租金上每年只需要一千五百大洋。 因为发展太过迅速,孟水芸迫切需要懂得管理的人来辅助自己。 设计部由老画师萧竹负责,裁减部则是王云甫负责,刺绣部自然是有着多年管理经验的林纪香负责,零工部则是谢冰萍负责。 此时,早已承受不了日资纺织厂高强度劳作的翠荣和一直做黄包车车夫的周狗子通过招工面试进入云裳成了零工部的工人。 一些原本在曹家渡住过的,与孟水芸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寻来,希望能进入云裳公司。 孟水芸是个念旧的人,又因时常回忆起黄书芬,在内心上自然而然的对曹家渡的人有亲切感,因此凡是曹家渡人来应聘,几乎是一律接收下来,进入零工部。 随着时间推移,问题渐渐显现。云裳的专长是服装设计和苏绣设计及刺绣,全部制作几乎都是鸿翔时装公司的成衣部在承担,因此零工部实际需要的工人并不是很多。 零工部的工人基本没有什么技艺,承担不了刺绣的活计,更无法参与设计部的工作。 如何让零工部门的工人们有活儿可干?有钱可赚?能真正为云裳创造利润? 孟水芸渐渐发现管理远比学习苏绣更加繁难,更加挑战一个人的综合素养。 翠荣自认自己与林家,与孟水芸有过太多交情,因此不服从谢冰萍的管理,加之翠荣性格上的小气自私,常与其他工人发生口角,甚至发生推搡。 尽管谢冰萍多次寻到自己提出开除翠荣,饶菊生也多次提醒避免任人唯亲,但善良的孟水芸坚信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发光”的,缺少的只是发光的机会。 林纪香在刺绣部沿用的依然是林家绣坊传统的管理办法,云裳刺绣部现有的绣娘技艺水平与云水古镇那些技艺高超绣娘的水平有很大差距,因此林纪香在平日里多有挑剔,这些挑剔被绣娘们认为是苛责,双方矛盾也是日渐升级。 云裳虽然解决了生产规模的扩大化,却积累了工人素质,绣娘技艺水平,工厂化管理方面的大量问题。 孟水芸这个曾经的乡下女子犹如被上了发条的时钟无法停歇,脑海中时刻萦绕着所有与云裳有关的问题。谦虚严谨的她时常向饶菊生,金鸿翔请教有关管理方面的问题,两位商界精英,商业奇才不吝惜时间,均热情解答。 孟水芸多次到饶菊生的药店、木业公司、面粉厂,金鸿翔的时装公司,服装加工厂,面料批发店深入考察,多方取经。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众人商讨,孟水芸得出结论:云裳要把握高端市场就需要技艺精湛的绣娘而不是中等技术水准的普通绣娘,现有的刺绣部需要引进大量高水平的绣娘。零工部的人员需要精简,人员需要分流,多出的人员要么辞退,要么分流到新的能创造利润的部门。 全中国技艺精湛的绣娘几乎大部分都集中在苏州及苏州下辖的众多古镇的绣坊里,自己要寻优秀的绣娘就必然要深入这些绣坊“求贤”。 云裳有什么实力可让这些人放弃原本优厚的工钱和环境来到上海?原本的绣娘何去何从? 零工部工人精简依照什么标准进行? 分流的工人该从事何种活计?这些活计必须是和云裳本业有关的,可以互补的。 孟水芸决定回云水古镇,希望在云水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到久未见面的姑姑和姑父,还有念双,绿真等人,善良的孟水芸内心有些激动。 …… 大卓证券所。 被查封过的大卓在月余后又再次开业。不是随便哪一家证券所有这样的本事。人们相信大卓幕后有着强大的力量。 林桐卓与吴慕青的大婚更是给人们打了一针强心剂,人们均相信这样一家证券所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 今非昔比,这个昔日众人眼里的小证券所已然是上海数百证券所里的中等规模证券所。 繁忙有序,一个个身穿西装,举止得体的职员们穿梭来往,每人均有着自信的容颜。 手拄拐杖的林桐卓将西装的扣子解开,西装里是一个条纹马甲,马甲的上衣口袋露出一个金制怀表的表链。 一抹胡冉让这个曾经俊美的年轻人有着某种成熟的感觉。 略显沧桑的双目使人不舍得将目光移开,这样的目光是这样让人心疼,让人不自禁的想靠近,想去温暖。 这样一个成熟的,有着魅惑人心沧桑感的年轻人吸引了许多女人的目光,让众多上海滩上层名媛倾心。但无人敢靠近这个青年一步。众人均知他是吴佩孚的侄女婿,堪比亲女婿。 吴佩孚,1924年,这个以“中国最强者”形象成为首次亮相美国《时代》杂志周刊封面的中国人,是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后完全掌握******的实权人物。 尽管由北平移居到洛阳,但吴佩孚拥兵数十万人,其中直属部队五个师和一个混成旅十余万人,控制着直隶、陕西、山东、河南、湖北等省地盘。当时全国有18个省的督军、总督的代表机构就设洛阳,洛阳成为各方所仰望的中心,被时人称为“西宫”。 吴佩孚已成为北方实力最大的军阀,洛阳实际上成了北方的政治、军事中心。按曹锟所言“只要洛阳打个喷嚏,北京天津都要下雨。” 这样一个人物的女婿,又有哪一个女人敢窥视? 曾经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打拼,累积复仇资本的林桐卓尽管内心不想接受吴家影响力带来的一切,但他却无法拒绝各方势力和商人想通过他的大卓证券所来向吴佩孚“示好”。 他默默地承受了,接纳了。 如今的他如同其他商人一样,在时代的洪流中,放弃了挣扎,渐渐磨砺了棱角。 …… 傍晚,枫林雅墅。 疲惫的林桐卓推开房门,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孩童坐在童车里在对着自己微笑。童车周围站着六个奶娘。 林桐卓俯身将童车里的孩子抱了起来,尽管孩子的眉眼间有那个仇人的影子,但他已经彻底淡然,对于这个孩子,他更多的是同情。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存在。 产后的吴慕青的性格更加怪异,时常在不经意间做出伤害这孩子的举动,为了这小小孩童的安全,林桐卓雇佣了六个奶娘,随时看着母子二人,避免这孩子被吴慕青所伤。 为何此时没有吴慕青哭闹的声音?往日里此时定是吴慕青大吵大闹的时刻。 当林桐卓抱着孩子走进客厅时,一人道“你回来了——” 林桐卓有些吃惊。 偌大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吴佩孚和小脚女人,向来披头散发的吴慕青梳洗整洁的穿着旗袍坐在一旁。 几个面色严肃的便衣保镖站立在吴佩孚身后。 对于这样一个老人,林桐卓内心是复杂的。 他佩服吴佩孚的民族气节,多次通电反对在巴黎和会上签字,支持学生*运*动。以己之力保住了故宫不被拆毁。但他又痛恨吴佩孚对工人的残酷镇压。 在许多私人场合,吴佩孚无疑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只是针对自己,他却是残酷的。 对于突然出现的吴佩孚,林桐卓本能的有些抗拒。 吴佩孚看出了林桐卓内心的纠结,坦言道“你看我不舒坦,我看你也不舒坦。” 这个大光头的老男人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林桐卓身边,抱起八个月大的孩童,亲切地叫道“耀华——” 被称做耀华的孩童咯咯的笑了起来。 吴佩孚看着林桐卓,郑重地说道“如果说过去你无法从内心里接受慕青,是我用强势逼迫你娶了慕青。但现在你们孩子也有了,你们林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承认慕青这个儿媳妇。” 林桐卓有些吃惊。 吴佩孚直视林桐卓的双眼,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林家欠慕青一个诚意,你们近日就回云水老家,祭祖。” 看着小脚女人眼中的明显怨恨的眼神,看着吴慕青眼中的期待,林桐卓沉默。 从何时开始,自己犹如滚滚长江中的一叶小舟,左右不了命运的航向? …… 锦云绣坊。 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刀疤男轻轻拍了拍少年单凯的肩膀。 尽管刀疤男没有说自己这一年来身在何处,但心思敏锐的少年单凯已然明白这个自己曾多次憎恨的父亲定然是遭受了什么。 刀疤男走了,带着两千军士走了。 地下室的密道里藏有一批军火。为何自己的父亲会将这样一批军火藏在这里?密道已经彻底用水泥封住,除非下到地下室里,然后掘地三尺,否则无人会发现有这样一批军火存在。 忧虑的单凯走出地下室,库房里堆积如山的产品是他目前最为头疼的事情。 西湖订货会的订单已经加工到一半以上,自己也投入了全部资金,按照协议约定,加工好的产品会分批次被验收,验收后自然是回款。 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贸易行,商行宁愿损失预付的定金,也要拒绝验收。 为了拿到最多的订单,也相信了人心向善,自己打破了行规,每笔订单只收取一成预付金。 锦云绣坊被算计了,只是自己明白的太晚。 少年单凯仰望夜空,深深叹息着。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没有真的坚强 云水古镇。 九月的云水古镇是旖旎的。女人们穿着得体的旗袍风情地游荡在一条条街巷中,男人们也将自己收拾得极其体面。 孩童们均穿上了节日才穿的喜庆衣裳。家家洒扫,户户大门前挂上了红灯笼。 路过的客旅都要问上一句“这是有什么喜庆之事?” 云水女人都会大睁着眼睛,反问道“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然后得意之情浮现出来。 兰花指翘起,略带指责地说道“这可是咱们云水今年最大的事儿了,吴佩孚的女婿要带着媳妇回咱们云水认亲了。” 知道吴慕青要跟着林桐卓回云水认亲,云水镇镇长刘石久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 自己是得了许茹宝的钱财和人脉上的支持,才得以成为云水镇镇长。 但许茹宝毕竟是一个商人,又如何能与吴佩孚抗衡? 想起自己过去折磨林家的种种,刘石久悔不当初的懊悔着,对即将回云水的林桐卓和吴慕青,刘石久又惊又惧。 为表示自己的中立立场,这个向来见风使舵的男人思量良久后决定发动全云水人洒扫,热情迎接林桐卓和吴慕青。 自己也定然要表现一番。 考虑到许茹宝的感受,想到许茹宝的能量,刘石久决定在场面上给足吴慕青面子,但又要让许茹宝感觉到自己是坚定不移地追随许家的。 为避免林纪楠,安容顺等人接受不了突然出现的林家媳妇是吴慕青的事实,林桐卓命奇峰提前两天回到云水古镇。 当奇峰结结巴巴地把实情说出时,除了林纪楠沉默,众人均是大惊。 除夕时,林纪楠从奇峰的神情中就已经察觉到林桐卓与孟水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暗自劝慰着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没想到事实确实如自己所料,从见到吴慕青第一面时,他就已然从这女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对爱情追求的坚定。 安容顺先是大哭一场,叙述着孟水芸的好,又提起自己多次对不住这个儿媳妇。 深夜,安容顺对林纪楠道“那孩子都有了,还是小子,咱们还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命啊。咱们林家和水芸没有缘分啊。” 一直期待抱孙子,期待林家子孙满堂的安容顺虽然不舍孟水芸,但想到即将见面的孙子林耀华,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一切太过突然,突然得犹如晴天霹雳。 从天而降的吴慕青,从天而降的林家小少爷林耀华。 孟木娘一连哭了两天,绿真愤恨的握紧了拳头。 念双更是哭红了眼睛。 尽管众人内心都心疼孟水芸,心疼这个向来温婉善良的女子,但一切却是这样无力。 …… 许家大宅。 许茹宝面色阴冷地坐在许家正堂里,尽管早就知道林桐卓娶了吴慕青,也知道吴慕青为林桐卓生了一个儿子,也想到过吴慕青会到云水古镇,但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十个林桐卓不可怕,百个吴慕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光头老男人。 吴佩孚也定然知道自己谋夺了林家的一切,如果林桐卓借用吴佩孚的势力来打击许家绣品公司,许家绣品公司定然是要受到折损的。 郝兆飞走了过来,安抚地说道“不要多想了,毕竟我们帮着齐燮元募集了大量的军饷,真若有事儿,齐燮元总要还这个人情,吴佩孚也要多少给齐燮元一个面子。” 许茹宝摇头道“林家现在的势力绝非往日,别忘记追求那丫头的还有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那丫头更是成了杜月笙的义妹,最近半年更是与唐家人过往甚密。” 身穿黑袍金色马褂的郝兆飞坐到梨花木椅上,端起茶叶水,道“势力再如何,那丫头现在已经不是林家人,她又如何会帮着林家人?” 许茹宝叹息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从那丫头答应留在这宅子里做一个契约新娘时起,她的命运就和林家绑在了一起。她是一个重情义的女子。纵使林桐卓,纵使林家所有人都背叛她,纵使带给她再多的伤害,她都会倾尽自己的所有,甚至是性命,也要维护林家人。” 这个曾不可一世的女人揉搓着手里的丝巾,道“我曾多次想交好她,我无数次想和她成为朋友,但命运使我和她成了敌人。” 突然,许茹宝转过身子,凄然地看着郝兆飞,道“我是不是错了?除了这大宅子和许家绣品公司的牌匾,我失去了一切。” 郝兆飞怜惜的握住许茹宝的手,安慰道“那个坚强的,义无返顾的茹宝呢?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都会在你身边,我是为你而生的。” 许茹宝彻底泪涌。 郝兆飞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许茹宝身旁,轻轻抚摸着这个在所有人眼里凌厉骇然的女人的头发。 轻轻俯身,抱起。 “爱你是值得的,爱你没有后悔过,即使错,我愿意陪着你一错到底。” …… 九月十二。 一辆黑色的汽车沿着蜿蜒的盘山道朝云水镇开来。 一个女子将车窗摇下,清新的风吹拂着女子的头发,女子的面容是这样姣好,白皙,甜美,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有沁人心脾的感觉。 层峦叠嶂的青山,远远流长的梨子江水,掩映在漫漫碧绿中的白墙黑瓦,一艘艘游荡的小舟…… 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女子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空气。 云水古镇不是家乡,胜似家乡。 这里有自己的初恋,自己这一世最美好的日子,这里有自己的众多亲人,朋友。 当汽车行驶进云水镇时,人们惊诧了。 人们愣愣地看着汽车里的女子。 惊诧过后,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善良的女子朝人们微笑,这个淳朴的姑娘啊…… 汽车朝荷塘村开去。 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的女子正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在村口玩耍着。 女子诧异的看着黑色汽车停了下来。 当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女子突然激动到不能自己,眼泪喷涌而出。 “二少奶奶——”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的女子似风一样扑向那个从车里钻出的女子。 孟水芸激动的拥抱住飞奔而来的绿真。 绿真心疼地紧紧地抱住孟水芸,哭道“二少奶奶,你瘦了,你是不是把绿真忘记了?绿真想你呢。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小女娃娃踉跄地走了过来,愣愣地看着孟水芸。 绿真俯身抱起女娃娃,道“念平,这是娘给你说的二少奶奶——” 女娃娃正是绿真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儿穆念平。 孟水芸欢喜地抱起穆念平,道“叫干娘——” 乖巧的穆念平甜甜道“干娘——” 一人道“绿真为何独独看不见我?” 老画师萧竹微笑着从汽车里钻了出来,小酒儿抱着一个洋娃娃走下汽车。 绿真抹了抹眼泪,激动地说道“绿真太高兴,竟没注意到萧师傅也回来了。” 许是听到了众人的声音,安容顺,孟木娘,林纪楠,于德胜,穆非等人齐齐走到村口。 小酒儿开心地跑向安容顺,大声道“奶奶——” 安容顺激动地道“哎。” 众人眼圈里均是泪水。 孟水芸朝孟木娘跑来,孟木娘突然大哭道“我的水芸——” 拥着孟木娘,孟水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眼泪滚滚而落。 “水芸想姑姑了——” 孟木娘轻轻拍着孟水芸的后背,哭道“姑姑也想你啊——” 这个善良的老太太内心异常苦痛,心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回来? 众人相互搀扶着朝茅草屋走去。 老画师萧竹神情复杂。她本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但林纪香找到了自己。 众人均知林桐卓要带着吴慕青回云水古镇认亲,但众人不知该如何阻止孟水芸回云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即将受伤的孟水芸。 众人私下商量后,由老画师萧竹带着小酒儿陪同孟水芸一同回云水古镇。 想到旅途颠簸,想到云裳有大量工作积压,孟水芸劝慰老画师萧竹留在上海,但老画师萧竹执意要同行,只说自己老了,想念云水,怕是再见不到云水,要回去看上一看。 执拗不过,孟水芸只好同意老画师萧竹同行。 进了屋子,孟水芸看着洒扫一新的房间,看着满桌子的喜糖和烟酒,有些诧异。 难道众人均知自己要回来? 小酒儿抓起桌子的糖,道“娘啊,这是喜糖吗?”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大量鞭炮,一丝不解涌上心头。 就在孟水芸诧异时,隆隆的礼炮响起。 潮水般的人声,汽车声朝这边涌来。 一人急匆匆地跑进小院,边跑边喊“老爷,夫人,二少爷和吴家人带着小少爷快到村口了——” 安容顺尴尬地看着孟水芸。焦急的奇峰冲进房间,愣了。 聪慧的孟水芸明白了,巨大的心伤袭来。 这个经历了太多伤痛的女子终究是扶住桌子,低声道“酒儿,跟娘去婆婆家。” 说完,孟水芸抱起小酒儿,朝众人俯身一拜,然后急匆匆出了小院,朝孟木娘和于德胜的茅草屋走去。 绿真心疼的连忙跟了上去。 奇峰抓起墙角的鞭炮,犹疑着,这个忠厚的小伙子终究是将鞭炮丢在地上。 喜糖,鞭炮,烟酒,一应喜庆用品都是安容顺执意要奇峰去采买的。 眼见众人心神恍惚,安容顺大声道“面子还是要给的。”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安容顺话里的隐含意思,立即起身朝村口迎去。 小酒儿趴在窗口,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喃喃道“娘,他们跑什么?” 孟水芸背对着窗户,啜泣道“迎新媳妇——” “谁的媳妇?”小酒儿不解道。 眼泪一滴滴落下。 曾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当真情坦陈时,自己不过是一个爱到傻的女子 老画师萧竹心疼地看着孟水芸,道“爱情面前,没有真的坚强。想哭就哭吧。” …… 第二百三十三章 认亲 荷塘村。 云水百姓,过路的客旅,精神抖擞的军士,人山人海。 数十辆军车前呼后拥。 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里走出一人。 安容顺的嘴唇颤抖着,哭道“桐卓——” 身穿深蓝色西装,一抹胡冉的林桐卓几步走到安容顺面前,拥住安容顺,激动地说道“娘,儿子回来了——” 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八个月大的小男娃娃从汽车里走了出来。 女子正是吴慕青,吴慕青的表情很复杂,既有新儿媳见公婆的忐忑之情,又有激动之情,更有莫名的难堪之情。 怀中的小男娃娃好奇地看向站立在荷塘村村口的众人。 每个人的心都似被撞击着。 林纪楠的心在纠结着,尽管不喜眼前这个女子,可女子毕竟为林家传宗接代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安容顺惊喜地看着吴慕青怀中的孩子,道“这就是耀华?” 林桐卓看向吴慕青,吴慕青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深深一拜,吴慕青低声道“慕青见过娘——” 安容顺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哎,好,好,快起——” 吴慕青朝林纪楠俯身拜道“儿媳见过爹爹——” 尽管无奈和失望,林纪楠还是点了点头。 安容顺从吴慕青怀中接过小男孩,喜不自禁地亲道“奶奶可是盼到了个大孙子,我们林家终于有后了。” 奇峰眼见到众人表情尴尬,连忙道“都屋里坐吧。” 众人朝茅草屋走去。 六个奶娘从另几辆汽车里走了出来,连忙跟了上去。 一众军士等待在村口,几个级别较高的军士每人手捧厚重的礼品排成队列跟在众人身后。 云水百姓们聚集在村口,纷纷议论着。 有人道“林家时来运转了,看来云水要变天了。” 有人低声反驳道“素来听闻吴大帅风纪高尚,怎么会用自己的势力来打击许家呢?” 有人啧啧道“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吴大帅亲自出面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他能知道的。只要这个帅府千金不痛快,有意刁难许家,许家就会痛上一痛。” 忽然一人道“今日可是见到水芸那丫头回来了,这事儿咋就那赶巧呢?” 另一人道“这就是命啊,躲也躲不过。这丫头也真是可怜,几次三番,这林家的门啊——难进——” 众人唏嘘不已。 …… 安容顺将吴慕青母子让到床上,关切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吴慕青。 这个家世雄厚,有过留洋学识的美丽女子是无论如何都配得上自家儿子的,甚至是自家高攀了。 看着怀中的可爱的小男孩,安容顺更是欢喜,渐渐淡忘了隔壁院落里那个林家曾经的儿媳。 军士们将手中的礼品一一摆放在桌子上,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走到林纪楠身旁,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大帅军务繁忙,闲暇时定然专程来拜访老爷子——” 林纪楠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地点了点头。 虽然家道中落,做为一个有骨气的人,还是保留些风骨的好。 安容顺将林耀华放到床上,越看越爱。 六个奶娘都是眼中有活儿的人,立即忙碌开,到处寻摸着做点什么。 这个沉寂了一年多的小院开始热闹起来。 林耀华的笑声,安容顺的笑声,透过窗棂,飘荡在空中。 孟木娘和于德胜忧虑地站在自家院落里,听着隔壁热闹喧哗之声,两个老人唉声叹气。 忽然,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的女子跑进小院,道“来了——” 一个乖顺柔美的女子急匆匆地步入小院,女子正是念双。 念双急切地跑进屋中,道“二少奶奶——” 悲伤的孟水芸见来人是念双,更加难过。 念双安慰道“念双给孩子们放学后,就见绿真来寻,想来是有急事儿。二少奶奶,带着萧师傅和酒儿去我那里,我那宅子宽敞得很。” 孟水芸点了点头。 众人起身跟在念双身后朝院落外走去。 即将走出小院时,念双怀中的小酒儿突然惊喜地喊道“爹,爹——我看到爹了。” 众人吃惊地低声道“酒儿乖,莫要乱喊——” 小酒儿挣脱开念双的束缚,落到地上,急切地跑向林纪楠和安容顺的院子。 在众多军士惊诧的目光中,在六个奶娘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小酒儿像风一样扑向茅草屋。 可爱的大眼睛满是惊喜。 一个蹦高,小小的她似小壁虎一样爬上林桐卓的身上。 “爹——” 这一切是这样突然,众人来不及反应。 突然闯进来的小酒儿让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林桐卓惊醒过来。 激动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 “酒儿——” 久未见面的父女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 本热闹的气氛立即冰冷下来。 吴慕青表情狰狞地看着这一切,本坐在床上玩耍的林耀华胆怯地看着吴慕青。几个奶娘惊吓的连忙走了过来,一人抱起林耀华。 安容顺和林纪楠没有想到一直平静的吴慕青的表情会急速变化。 安容顺连忙道“酒儿,去找你婆婆,奶奶这里忙。” 任性的小酒儿岂肯松开搂着林桐卓脖子的胳膊? 小屁股扭动着,小脑袋晃动着。 “不,我就不,我就要爹爹抱。” 孟木娘气愤地走了进来,呵斥道“你这孩子这么不听话,快下来——” 小酒儿没有想到向来慈眉善目的孟木娘会这样大声呵斥自己。 这个平素受宠惯的小女娃娃一声哭嚎,道“酒儿要娘,酒儿也要爹,爹爹为什么不要酒儿和娘了,爹爹是个坏人——” 吴慕青表情越来越恐怖。 根据往日的经验,这个女子怕是又要大喊大叫,闹腾一场。 就在林桐卓为难之际,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众人惊讶之际,女子快速抱起小酒儿转身走了。 林桐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这个满眼沧桑感的青年扶住身边的椅子,激动的心剧烈的跳动着。 真正相爱的人,为何会在此时此地重逢? 吴慕青扭头看着窗外,孟水芸,老画师萧竹在念双,绿真的陪伴下朝荷塘村外走去。 吴慕青猛一转身,重重地坐在床上。 看着这个表情急剧变化,情绪起伏不稳的女子,安容顺有些惊骇,原本的惊喜开始转变为忧虑。 年过五十的她在吴慕青眼中看到了与常人不同的病态的嫉妒,病态的愤恨,更有异乎寻常的慌张。 …… 张芝兰和林永蝶被叫了回来,众人在傍晚时围桌吃了一顿团圆饭,算是欢迎吴慕青第一次进家门。 按照林纪楠的本意,这就算认亲了。 如若没有见过孟水芸出现,吴慕青对此已算满意,但孟水芸的出现强烈地刺激了这个一直处于病态中的女子。 就在众人要结束家宴时,吴慕青淡淡地说道“明日是黄道吉日,我要去林家祠堂祭拜祖先。” 不等众人言语,吴慕青接道“不要说林家祠堂在许家大宅里,你们就彻底把祖宗丢了。” 吴慕青说话的口气和气势都是不容辩驳的。 本还算热闹的气氛立即冷了下来。 自从许茹宝将林家人赶出,林家人还从没有进入那林家祠堂里祭拜祖先。 平日祭祀,众人都是去祖坟处烧上些纸钱,摆上些好酒好菜。 张芝兰对这个突然冒出的林家媳妇,早已愤懑。 “慕青,虽说那祠堂是咱们林家的,但那祠堂偏巧在许家宅子里,咱们如何能进去呢?林许两家是世仇。” 吴慕青并不看向张芝兰,只将目光投向林纪楠“不得到祖先的认可,我这个媳妇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林纪楠没有想到吴慕青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若是寻常人家,这本不是过分的要求,甚至是得体的要求,但对于林家,这样的要求是“强求”。 即使没有许茹宝谋了林家的事情,林家祠堂也不是随意任何人都可进入的。 对祠堂下的秘密宝藏的最大保护就是避免任何人进入。 眼见到众人眼中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吴慕青道“祖宗不认,我这心里怎么能踏实。” 林桐卓道“慕青——” 吴慕青微笑地看着林桐卓,道“许家谋了林家的财,难道还谋了林家的祖宗?” …… 翌日,许家大宅。 刘石久对着许茹宝点头哈腰。 “大小姐,一切安好,那吴慕青也不是个刁钻之人,一切太平。她和林桐卓怎么也不能做出有损吴大帅声誉的事情来。” 许茹宝不耐烦地看着这个一大早就跑来喋喋不休表忠心的男人。 安容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大当家的,吴慕青来了,带了好多人来了——” “啪——”许茹宝将几块从苏州高僧那里求来的玉牌摔在地上,玉牌碎成一地粉畿。 许家大宅门前,数十辆军车一字排开,众多军士将许家大宅团团包围。 几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大门前。 许茹宝,许茹旗,郝兆飞等人从大宅里走出。 忽然,一人急匆匆地跑来,拦在为首那辆黑色轿车前,来人是林桐卓。 林桐卓俯身对车中人,道“慕青,你不要闹了——” 车中坐着的正是吴慕青。 吴慕青头也不抬地低声道“林桐卓,我知道我亏欠了你,我唯一能弥补你的只有这样的方式。” 突然,吴慕青猛抬头,目光无限哀切幽怨地看向林桐卓。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打败你心中的她,我要你们林家人知道谁才是你们林家的贵人,谁才是你们林家真正的儿媳。” 旁边一个副官道“小姐,此事——” 吴慕青看着那副官,不容置疑地说道“出了任何事儿,都有我吴慕青一人担,你们尽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林纪楠等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不等林纪楠言语,吴慕青猛一推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 这个病了许久的女子傲然地看着大门平台上站着的许茹宝,无限轻蔑地说道“夺人夺财,从没听说连别人家的祖宗都要抢的。”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暗算 许茹宝冷哼道“人说吴大帅是个治军严明,风纪高尚的有品之人,为何却家教失败?” 吴慕青心中微微一愣,本以为许茹宝看到自己带来的众多军士,会如同寻常商人一样低眉顺眼,没想到却是一个硬骨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说出去,若是退缩更是给养育自己长大的吴佩孚抹了黑。 吴慕青朝许家大宅的大门一步步走去。 林桐卓担心双方发生意外,连忙走上去,欲阻止吴慕青。 吴慕青一把推开林桐卓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许茹宝。 “得不到林家祖宗们的认可,我吴慕青又怎么能算是林家的媳妇?今日我若祭奠不成林家的列祖列宗,我吴家人还有何颜面?” 吴慕青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不给我吴慕青面子就是不给吴佩孚面子。 许茹宝的眉毛挑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头脑简单,一味蛮干的,急于向林家表身价的女子。自己若是忤逆了这女子的意,就是得罪了这女子身后的吴佩孚。若是被人得知许家得罪了吴佩孚,定然有胆小的客商拒绝与许家绣品公司有生意上的往来。 如若让此女顺利进入许家大宅,许家还有何颜面在云水古镇立足? 许茹宝脑海中急速的思量着,片刻后,这个精明的女人笑道“吴大小姐是林家的媳妇,祭奠林家的祖先本是在理的事儿,可偏巧这祠堂却在我许家的地界儿。 我倒真想成人之美,让你遂了这心愿。可巧我这宅子里这半年来闹鬼,经常啊有不干净的脏东西出没。我是担心这脏东西啊上了吴大小姐的身子。” “哦?”吴慕青笑了。 吴慕青围绕着许茹宝转了三圈儿,微笑道“既然如此说,那这宅子我还真要进去了,不但要祭奠祖先,还要顺便把你这宅子好好洒扫上一番,去去秽气。免得这宅子里的人每日里被冤死的鬼魂欺辱。” 吴慕青夸张地举起丝巾捂住嘴,道“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做了太多坏事儿,被你欺压过的人的鬼魂来上门索命了。” 许茹宝的面色愈发阴沉。 “唉,我说错话了,许大当家的莫要怪我,我好歹是个晚辈,您要原谅我口无遮拦。”吴慕青啧啧地说道。 眼前这个女子本咄咄逼人,如何又会道歉起来? 吴慕青突然阴冷一笑,俯身在许茹宝的耳边道“坏事做多了,人会麻木的,走夜路啊,是会见鬼的。因为你,这宅子愈发像个阴宅。我今天来是帮你的,帮你驱驱鬼魂,让你多活上几日。” 这个世上有几人曾这样对许茹宝如此言语? 向来高高在上的许茹宝内心愤恨到极点,眼前这女子若不是吴佩孚的侄女,自己定然会立刻命人将此女暴打一顿,当众游街。 罢,罢,罢,自己无非是要个面子,不让云水人笑话了去。 许茹宝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想到吴大小姐还懂得鬼神之术,今日就多谢吴大小姐来清清我这宅子里的脏东西。” 言语上,自己是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想到这里,吴慕青一甩头,踩着尖利的高跟鞋一步步朝许家大院里走去。 众多军士跟了上去。 林桐卓,林纪楠等人担心吴慕青闯出祸端连忙跟了进去。当林纪楠经过许茹宝的身边时,熟悉的香水味道,熟悉的眼睛,林纪楠一阵恍惚。 两人目光交织的瞬间,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许茹宝突然有哽咽的感觉,这个女人连忙抓起丝巾堵在嘴上,以此来掩饰自己突然的感伤之情。 本站在许家正堂里的刘石久见吴慕青带着众多的军士走了进来,连忙跑了出来,极其恭敬地走到吴慕青身边,抱拳道“吴家大小姐。” 昨日刚刚进入云水镇,就已见过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吴慕青冷哼一声,带着人朝林家祠堂走去。 被闪到一旁的刘石久尴尬又恭敬地谄笑着。 郝兆飞迅速带着保安团的人朝祠堂跑去。 …… 林家祠堂。 众人簇拥在林家祠堂前,许家后花园站了大量的军士,保安团队员,许家护院。 看守林家祠堂一辈子的老汉福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紧张地握着那把栓着红绳的钥匙,一会儿看看吴慕青,一会儿看看许茹宝和郝兆飞,一会儿又看看林纪楠。 紧张的气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极度压抑。 没有一人言语。 许久,林纪楠道“福伯打开吧,今天是我林家儿媳妇来祭奠祖先,认亲。” 老汉福伯犹豫地看向许茹宝和郝兆飞。 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张芝兰恼怒道“这祠堂里的都是我林家的祖先,还要旁人来答应?旁人又算是什么身份?”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打开。” 这个六十岁的老汉终于放下心来,哆哆嗦嗦地将钥匙插*进锁眼。 祠堂的正门打开的瞬间,许茹宝等人正想抬步,呼啦啦众多的军士将祠堂团团围住,子弹上膛,瞄准了保安团的人和众多护院。 吴慕青回头扫视着众人,大声道“我是林家的媳妇,我来认亲,来祭奠林家的列祖列宗。任何外人搅扰,立刻好生伺候。” 安容生和刘石久连连跺脚。 许家大宅外有数百的手握长枪的军士和数十辆军车。 许家后花园里又有数百子弹上膛的军士。 许家的人被内外夹击,只是普通的配枪保安团,如何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经历过各种战斗的吴家兵团? 在许家人愤恨和恐惧的目光中,安容顺,张芝兰,林桐卓,吴慕青,林永蝶,奇峰等人跟在林纪楠的身后走进林家祠堂。 站在林家祠堂里,众人均是十分感伤。 安容顺的眼泪最先涌了出来,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哭道“我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走进林家的老宅子,更没想到能再次走进林家祠堂。” 安容顺的话让众人心绪难平。 张芝兰哭道“我们林家咋就遭了这样的磨难,老天爷啊,你要真长眼睛,就看看我们吧,为啥非要折磨我们啊。” 林永蝶搀扶住张芝兰,此时的她胸腔里全部都是对许茹宝的恨,无限的愤恨。 林纪楠看着那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青铜香炉,内心感伤。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想起老祖母,想起过去的种种,这个儒雅风度的老者眼睛湿润了。 奇峰将带来的祭奠用的酒菜香烛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好。 当众人举起手中的三尺香时,起风了。 祠堂里的梧桐树的树叶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林纪楠抬起头来,环视四周,仿佛看到老祖母,苏婉容,看到众多林家已经离去的人。 这个老者悲愤地大声道“林纪楠今日带林家诸子嗣来祭拜先人,纪楠愧对列祖列宗,纪楠无颜面对林家祖先。” 吴慕青举起三尺香,道“慕青感谢上天让我成为林桐卓的妻子,慕青感谢林家为我培养了一个优秀的丈夫,我吴慕青能和林桐卓结为夫妻,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情。慕青当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慕青必倾尽所有,包括生命和鲜血去弥补我对林桐卓,我此生最爱的丈夫的亏欠。” 众人对吴慕青的誓言均是不解。 林桐卓没有想到吴慕青会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发下这样的誓言,想起两个人貌合神离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个青年痛苦地仰天。 吴慕青做得越多,他越感觉到压抑。但他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他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风越来越大,转眼间天色阴沉起来。 奇峰看了看天,道“老爷,夫人,怕是要下雨呢。” 众人恋恋不舍地朝祠堂大门走去。 许茹宝,郝兆飞等人神情异常复杂地看着这一众人等。 许茹宝的内心异常痛苦,今日真的是被吴慕青拿捏住了。想来许家已然成了云水镇百姓眼中的笑话。许茹宝越想越气。 尽管内心郁闷,但她深知自己得罪不起吴佩孚,也只好期待这批瘟神尽快离开。 众人走到许家正堂前,吴慕青突然停住了脚步。 “许大当家的,今日我要谢谢你。”吴慕青边说边伸出手来。 许茹宝愣住了,这个帅府千金又要耍什么把戏? 刘石久灿灿地笑道“我就说吴家小姐是个懂礼数的人,不是个刁钻之人。” 吴慕青主动伸出了手,自己也不好拒绝。 许茹宝伸手握住了吴慕青的手。 吴慕青的眼角突然闪现一丝笑意。 为何会有凉滑的感觉?许茹宝骇然地将手松开,吴慕青的手掌掌心在不断地涌出鲜血,掌心的位置划了一条鲜红的口子。 就在众人惊骇时,之前那名一直跟随吴慕青左右的副官突然一声大喝“许茹宝袭击小姐——” 话音刚落,众多军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还在发愣的保安团的人和一百多身穿黑衣的看家护院制服住。 本等待在许家大宅外的众多军士冲了进来,纷纷举起了长枪。 吴慕青举起鲜血直流的手掌,哭道“许大当家的,你暗算我——” 刘石久张大了嘴巴,两人握手时,他离得最近,清楚地看到许茹宝什么也没有做。 林桐卓终于明白吴慕青所说的自己的方式指的是什么。 这个满眼沧桑的青年心痛地握住吴慕青的手,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傻?” 吴慕青凄然一笑,道“我只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郝兆飞突然拉过许茹宝,大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吴慕青大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们。” 不等郝兆飞再次言语,吴慕青冲那几个军阶比较高的军士大声吼道“还不把这几个暴民缉拿?” 众多军士冲了过来。 许茹宝突然将郝兆飞推向一边,道“走——” 郝兆飞一个跃起,冲进许家正堂。 等军士们冲进正堂,郝兆飞已消失不见。 被几个军士按住的许茹宝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吴慕青,你还是太嫩了。”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牵一发动全身 鸿运来客栈。 云水镇的客栈被吴慕青全部包了下来,入住了全体军士。而吴慕青和林桐卓则入住在鸿运来客栈。 许茹宝被军士们关押在鸿运来客栈的一间屋子里。 事情急转直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安容顺焦急地连连唉声叹气,张芝兰也是忧心忡忡,唯独林永蝶异常兴奋。 “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嫂还有这样的实力。真是痛快。”林永蝶大声道。 林纪楠生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小女儿。 林永蝶不服气地说道“许茹宝夺了我们林家的一切,这是她的报应。” 林纪楠猛一拍桌子,呵斥道“放肆——” 众人不再敢言语。 长长的叹息一声,林纪楠道“林家要夺取回属于林家的家业,必须通过正途,通过正大光明的竞争来恢复林家的荣光,而不是靠借助军阀政客的力量,这与强盗何异?”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吴慕青拧着双眉走了进来,这个受过伤的骄傲的公主环视众人,冷笑道“强盗?你们林家当年还不是被许茹宝的强盗行径夺了家业? 你们与强盗讲仁义,就是农夫和蛇,被人赶出林家大宅,那是自找的。我吴慕青今日的举动不被你们林家人夸赞,但也不用如此讽刺。” 看到吴慕青和林纪楠针锋相对,安容顺连忙道“慕青,你多想了,你爹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为我们林家传宗接代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怎么会是不识好人心的愚蠢之人呢?” 林纪楠直视吴慕青的眼睛,道“马上放了许茹宝。” 吴慕青坐到椅子上,冷冷道“现在放了她,不是在打我自己的脸?爹,你为了你的仇人来打你儿媳的脸?”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吴慕青呵呵笑道“只要她同意搬离那老宅子,我吴慕青就放了她。” 林桐卓走了进来,道“慕青,不要再闹了。你这样的方式,我们林家是接受不了的。” 吴慕青痛心地看着林桐卓,大声道“我说过我要通过我的方式打败你心中的她。 我给不了你其他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唯一能优越她的就是我有一个拥有兵权的伯父。你不要让我一败涂地,你让我在你面前有一丝尊严。” 众人虽然听不明白吴慕青言语的深层含义,但均知这女子所指的那个她是孟水芸。 安容顺劝慰道“慕青啊,你和桐卓,孩子都有了,你为我们林家传宗接代,你自然是我们林家的媳妇,你是我们林家唯一的媳妇。桐卓会对你好的,他和水芸那都是过去了。” “哈哈,呵呵——”吴慕青推开安容顺的手,环视每一个人,怪异地笑道“我是你们林家的媳妇?他会对我好的?他和孟水芸那都是过去了?” 吴慕青的眼泪掉落下来。 “你们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与坏,只有自己能体会。我是不是你们林家的媳妇,不是你们能说得算的,也不是祭奠下祖先就做数的。” 吴慕青转过身子,面对林桐卓,哭道“究竟是对是错?我梦寐以求的想和你在一起,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说完,吴慕青走出了房间。 经历了世事沧桑的林纪楠和安容顺已然明白林桐卓和吴慕青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林永蝶心疼地看着显得异常疲惫的林桐卓。 …… 林桐卓走向关押许茹宝的房间,几个军士挡住了林桐卓。一人道“没有吴副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入。” 林桐卓有些懊恼,这个俊美的青年抓起拐杖,转身朝二楼走去。 尽管内心仇恨许茹宝,但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击许茹宝,夺回林家的老宅子,不是自己想要的。 就在林桐卓要抬脚步上二楼时,吴佩孚的副官吴茂本急匆匆地走来。 “姑爷——”吴茂本恭敬地说道。 林桐卓看着这个年过三十的副官,道“茂本兄,慕青做事太唐突,给诸位兄弟惹了麻烦,此事远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希望茂本兄能放了许茹宝。” 吴茂本为难道“姑爷,您知道小姐脾气,我若轻易放了许茹宝,怕是她要,唉,我这也为难啊。大帅让我保护小姐来云水,那定然是要听从小姐的安排。如今小姐受了袭击,我若不听从小姐的,岂不是袒护了仇家?” 林桐卓听得出吴茂本言语中的埋怨之意。 是啊,吴慕青所做的都是为了林家,你林家人却不领情,还要驳了吴慕青的面子,轻易放掉仇家。 “茂本兄,你我都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如何的,慕青不懂事,我们又怎么能看着她继续这样下去?怕是搅扰了大帅的清名。”林桐卓说道。 就在二人言语时,一军士急匆匆地跑来,面朝吴茂本敬了军礼。 “吴阅使,许茹旗和刘石久来求见小姐。” …… 鸿运来客栈外围聚了大量的百姓,人们朝客栈里张望着。 云水镇第一大户,云水镇真正的当家人许茹宝因为刺伤吴佩孚的侄女而被关押在此。人们唏嘘不已。 人们想不明白精明的许茹宝如何会莽撞地当着众人的面将吴慕青的手刺伤。尽管有人想到这不过是吴慕青在找借口整治许茹宝,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军士们,又有谁敢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呢? 鸿运来客栈三楼。 布置得异常豪华的卧房里,吴慕青安逸懒散地坐在一张白色雕花木椅上,轻轻地为脚趾甲涂抹着指甲油。 许茹旗和刘石久恭顺地,胆怯地站在不远处。 久久不见吴慕青言语,许茹旗有些焦急。 怕许茹旗因为焦急说出什么错话,刘石久连忙灿灿地走上前,俯身道“吴大小姐,许茹宝是咱们云水的大户,许家绣品公司是咱们中国最大的绣品公司,她若是长久地不露面,怕是人心不稳,毕竟这许家绣品公司是咱们云水,咱们苏州的上税大户。十个人里有一个人做的事情是和许家绣品公司有关的。牵一发动全身啊。” 吴慕青将涂抹指甲油的小刷子放在桌子上,将左脚抬了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红艳艳的趾甲。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是若是每次祭奠祖先,都要被许大当家的刺上一刀,我也受不了啊。我们林家的祠堂在那大宅子里,难道还能整体搬迁?那是不现实的。” 吴慕青站起身来,走到许茹旗身边,道“夺人夺财,夺了人家祖宗,算怎么回事儿啊?” 刘石久满头冷汗地说道“吴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我这手受了伤,总要赔上些钱财吧?许大当家的总要吃上一时半刻的牢饭吧?可我这人天生有好生之德,不忍心看着许大当家的吃苦,虽然她不是什么善类。 这样吧,把那老宅子还给我,我就把这事儿啊一笔勾销。”吴慕青轻描淡写地说道。 许茹旗和刘石久面面相觑,本以为吴慕青只是为了林家来出一口恶气,没有想到吴慕青直指那套存在了几百年的占地庞大的老宅子。 …… 江苏太仓浏河镇。 刚刚取得大捷的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正在军帐中与一群身穿戎装的参谋们讨论着如何攻占外冈和葛隆。 几个军士抓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报告督军,抓到探子一人。” 当齐燮元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眉毛皱了起来。 那人急道“督军救命——” 齐燮元将手中的地图丢到一边,道“你们都出去——” 一个参谋模样的人忧虑道“督军——” 齐燮元挥了挥手,道“这是我的老朋友了,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离去。 那人几步走到齐燮元身边,抱拳道“吴佩孚的侄女抓了内眷。” 本不悦的齐燮元闻听此言,脑海中急速地盘算着这个飞来的麻烦会带来何种好处。片刻后,这个个头不高,长着一只斜眼的老谋深算的老男人微笑道“兆飞,放心,我齐燮元是个义气之人,绝不会坐视不管这件事的。” 齐燮元微笑着拿起电话,道“给我接大帅——” …… 洛阳吴府。 “这丫头疯了——”吴佩孚重重地将电话摔在电话机上。 因为怒火,这个光头老男人的整个脸,甚至是头皮都是红恰恰的亮光。 小脚女人惊恐地说道“慕青是闯了什么祸端?” 吴佩孚抹了一把脸,大声道“我给她配了两千军士回那小镇子,本意是给她壮壮场面,让清高的林家知道我吴家是重视这个闺女的,让他们林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能给我吴佩孚些面子,让这丫头能在婆家日子好过些。可是,这丫头竟然用我的气势胁迫众军士去绑了林家的死对头——许茹宝。” 吴佩孚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道“我吴佩孚虽然军权在握,但是奉系那帮孙子,南方那帮嘴炮,西北那帮崽子,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 若是因为我个人失节,毁了我治军的威严,那就是大事。” 小脚女人见吴佩孚因为气愤,手捂腮帮子,连忙道“老爷,你也莫气坏了,这上了火,牙病又要犯了。” 吴佩孚哀叹地坐到沙发上,道“我老了,怕是此生难见一个大一统的中国了。” …… 鸿运来客栈。 许茹宝坐在一张简单的床铺上,表情平静。 经历了大风大浪,她笃定的相信吴慕青是绝对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的。 吴慕青站在门外,透过窗玻璃看着闲适的许茹宝,异常恼恨。 这个狡诈的老狐狸如何这样舒坦?没有任何紧张感? 忽然,一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来人正是吴佩孚的副官吴茂本。 吴茂本俯身在吴慕青耳边低声说道“大帅震怒,令速放许茹宝,限令两日内将全部兵力调回。” 吴慕青没有想到吴佩孚会这么快就知道并勒令中止自己的“大事儿”。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万个舍不得 …… “知道了。”吴慕青淡淡地说道。 吴茂本失望地看着吴慕青,他本以为她会给个明确的回答。一个是军威赫赫的让四方震动的大帅,一个是骄傲的恣意妄为的帅府千金,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该如何拿捏,把握这里的“度”?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叹了一口气。 …… 鸿运来客栈。 林纪楠焦急而又烦恼地走来走去。尽管许茹宝伤害了他伤害了林家,但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把这个女人当做自己的妻子,他无法看到她受到一丝伤害。这个心底的秘密他无法言说。 安容顺长吁短叹着,她很惶恐,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唯恐事态愈演愈烈,最后无法收场。她清楚的明白吴佩孚的力量只能在短时间内对林家有个保护,一旦吴佩孚的军队离开这个小镇,林家人依然是许茹宝手心里的,可以由她随意拿捏的蝼蚁。 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满脸愁容的则是林桐卓。恨着许家,想恢复林家的荣光,但绝不是借助吴佩孚的军*方力量。想到一直活在阴影中的,身心受过严重伤害的吴慕青,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她做这一切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对自己深深的爱。 忽然一人冲了进来,来人浑身鲜血,一双眼睛异常惊恐。 众人大惊。 “绿真——” 来人正是绿真,绿真强忍着疼痛,哭泣着说道“二少奶奶被郝兆飞绑走了,念双被打昏了——” 一个踉跄,林桐卓扶住拐杖,道“她现在在哪里?” 绿真惊恐地说道“郝兆飞说只要放了许茹宝,他自会放了二少奶奶。如伤了许茹宝,他会加倍折磨二少奶奶——” 林桐卓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安容顺喊道“桐卓——” “我这就把许茹宝放了——”林桐卓道。 “我看哪一个敢将那老狐狸放走——” 一个满眼失望的女子带着人从房门外走了进来,女子正是吴慕青。 四目相对。 林桐卓哀求地看着吴慕青,道“郝兆飞绑走了,绑走了——” 吴慕青直视林桐卓的双目,道“她与你什么关系?她被绑走,你有多心痛?如果她遇害了,你是不是会痛不欲生?” “慕青,她终究是因为许茹宝被关押才会被郝兆飞绑走。” “哈哈,说来说去,是怪我喽?意思我才是祸乱的源头了?我才是始作俑者了?” 林桐卓失望地看着吴慕青,道“我已经和你结亲,你缘何不能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坦然安生的日子?” 这句话犹如炸弹一般,彻底将这个骄傲的帅府千金内心的全部哀怨愤懑激发。 吴慕青表情狰狞地说道“你是真的爱我吗?你心中的她,一遍遍地切割着我的骄傲。收起你所有的廉价的同情心,还给我一点点自尊。” 突然,吴慕青开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众人没有想到几分钟前还骄傲自信的吴慕青突然发起癫狂来,疯言疯语,不能自制。 安容顺心疼地握住林桐卓的手,哭道“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林桐卓强忍住眼泪,道“她是一个好姑娘,一切都怪我,是我不够男人,是我不够决断。” 在众人的惊惧中,吴慕青开始打砸一切可触及的物品,嘴里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言语。 林桐卓费尽气力将因太过癫狂而昏迷过去的吴慕青背出了房间。 林纪楠跌坐在椅子上,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他已经彻底明了。 …… 任凭林桐卓如何努力,众多的军士没有松懈一丝看管许茹宝的力度。 就在焦急的林桐卓决定带着奇峰去寻郝兆飞时,吴慕青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她重新恢复成那个骄傲高贵的公主。 踩着高跟鞋的她一步步走下楼梯,大声道“刘石久——” 一直躲避在客栈角落里的刘石久快速地跑了出来。 “去告诉郝兆飞,明日午时在梨子江边,我们互相交人,只要许茹宝肯向我敬茶陪个不是,我就同他换人,双方同时释放对方的人。此事就算一笔勾销。” 刘石久为难道“吴大小姐,我到哪里去寻郝兆飞?” 吴慕青冷笑道“你出去,他自会寻你。” 刘石久点了点头,扭头走出了客栈。 吴慕青转过身来朝林桐卓一步步走来。 “和你的她分开了这么久,你一定想知道她心里所想的吧?”吴慕青道。 “慕青,你想做什么?”林桐卓忧虑地问道。 这个骄傲的女子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林桐卓的脸颊,道“我们都来听听她的真心——” 果然如吴慕青所料,刘石久刚刚跑出客栈不久就被躲藏在一个里弄的郝兆飞一把揪住。 片刻后,被扇了一个嘴巴的刘石久捂着红肿的脸颊跑回客栈。 “吴家大小姐,郝兆飞同意明日午时在梨子江边换人。” …… 翌日午时,梨子江边。 荷枪实弹的军士们围在一块铺了红地毯的场地四周,云水百姓和得了消息的附近几个乡镇的百姓将所有能站的位置都挤占满了。 红地毯上摆放了许多椅子,分别坐着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林桐卓、吴慕青,另有一把椅子上坐着被捆住胳膊的许茹宝,许茹宝的身后站着众多军士。 附近几家酒馆临窗的位置挤满了人,各家店铺的房顶上坐着众多百姓,一棵棵梧桐树上爬满了十三四岁的野小子。 无论是许家成立绣品公司,还是林岳宇大婚,有哪一件事如今日这一场换人来得激动人心?夺人眼球? 一个是当今大军阀的侄女,一个是中国最大绣品公司的当家人,一个是苏绣世家的前儿媳,一切是这样戏剧。 人们焦急地看着头顶上的太阳,为何还不见许家绣品公司的二当家的押解着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子走来? 突然一声汽笛鸣叫。 一艘驳船朝这边开来。 驳船前端站立着一个美丽无暇的女子,女子面庞如此姣好,让每一个注视者恍惚觉得眼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一把手枪抵在女子的后背上,女子的双手被捆束在身后。手持手枪的人正是郝兆飞。 人群激动起来。 本坐在椅子上的一个手拄拐杖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就在他要抬脚时,安容顺道“桐卓——” 林桐卓扭头看去,林纪楠眼睛里带着不满,这个担心了一夜的青年无奈地坐了下来。 吴慕青的心在滴血。 驳船逐渐靠岸。 回想起自己和林桐卓大难不死后,随着竹筏漂泊的情景,孟水芸凄然一笑。 这就是命吧,自己与这条江水有着太多缘分。 昨日与念双和绿真出了崇仁学堂便被突然从竹林中冲出的郝兆飞所袭击。 念双被打昏,绿真的胳膊和肩部被郝兆飞击打出血。 自己则被郝兆飞用手枪胁迫着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狡猾的郝兆飞一天内连续换了四个隐藏地点。更是在昨天后半夜将自己转移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山上。 郝兆飞用枪胁迫着孟水芸一步步朝岸上走去,看热闹的百姓们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人们惊惧地看着这个素有冷面佛爷之称的许家绣品公司的二当家的。 郝兆飞猛一用力揪住捆束孟水芸的绳子,冲林纪楠大声道“林纪楠,你们林家若是不服气我们许家夺了你们的家业,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夺回去。使用这些手段算什么正人君子?” 不等林纪楠言语,吴慕青站起身来,呵斥道“究竟谁是真小人,谁是真正的君子,云水百姓看得很清楚。这数百年的基业究竟是谁人家的,有良心的人都是清楚的。 别说许茹宝使诈刺伤我的手,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们许家也是该受到惩罚的。 郝兆飞,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为了抢夺林家的家业,为我的丈夫长期注射有毒药剂,胁迫了多少人?背地做了多少阴损的事情?天知地知,人人心中有数。 我吴慕青做为林家的媳妇,这次只是给你们许家一个小小的警醒。不要以为林家真的没落了。只要人心在,林家就有希望。” 突然,吴慕青抓起一把手枪对准了许茹宝,大声道“不要妄想着在今后使用任何狡诈的手段来欺辱林家人,只要我吴慕青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用非常手段做非常事。” 云水百姓开始佩服起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刘石久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了一杯茶叶水。 “大小姐,把这茶敬给吴家小姐,这事情也就算了了。”刘石久在许茹宝身边低声道。 有人解开了捆束许茹宝的绳子。 尽管无限地仇恨眼前这个吴大小姐,但谋了一世的许茹宝深知吴慕青想要的。 许茹宝端起茶杯,双手递送给吴慕青。 “许茹宝对前日清晨发生的事情十分抱歉。” “啪——”茶杯被吴慕青一巴掌打落在地。 众人大惊。 “这个事情如何了,不在我是否谦和大度,也不在许大当家的如何道歉。” 吴慕青站起身来,环视众人,然后抬起手来,纤纤玉指指向远处被郝兆飞胁迫的孟水芸。 “只要这女子说出她的真心,没有任何掩饰的真心话,我就将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放下,所有事情一笔勾销。” 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向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许茹宝自嘲地哈哈大笑道“我命竟比不得一个女子的真心话。” 林桐卓激动地站了起来,哀切地看着吴慕青。 “你何必如此?” 吴慕青猛回头,大声道“你害怕吗?你害怕听到她的真心话吗?你恐惧什么?” 吴慕青面朝孟水芸,大声喊道“孟水芸,许茹宝能否活着全看你的了。不要想着有一点点隐瞒,这万千人做见证,每个人都能听出你是否在撒谎,每个人都能听出你是否在掩饰。” 孟水芸没有想到吴慕青会将锋芒指向自己,更没有想到会用许茹宝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自己是痛恨许茹宝的,如果自己说了假话,许茹宝必然不会顺利脱身。 若是自己说了真话,当着这万千的人,该是一件多么尴尬和难堪的事情。 可自己有什么权利去杀死一个人呢?尽管这人是如此的狡诈和凶狠,是自己和林家的仇人。 这个善良的姑娘问道“你想听什么?” 吴慕青手指林桐卓,道“说说你的真心,你对他的真心——不要试图隐瞒,我们都是女人,对感情都有着敏锐的感觉。”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那个满眼焦虑的青年的身上时,眼泪涌了出来。 林桐卓踉跄地走到吴慕青身旁,道“你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吴慕青的眼泪滑落下来。 “那我呢?我不无辜吗?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你给不了我需要的,为什么要去承担?是你,是你廉价的同情心把我们三人绑架在一起。”吴慕青怨恨地嘶吼着。 看着吴慕青眼中的泪水,看着痛苦的林桐卓,孟水芸,这个聪慧的女子明白了一切。 晶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红地毯上。 阳光下的她犹如洛水女神,神圣不可侵犯。 这个温婉的女子深情地看着林桐卓,道“桐卓,爱你我觉得值得。有你陪的日子里,我真的很快乐,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因为你怕我难过。尽管有一万个舍不得,但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爱你,我没有后悔过,只是应该结束了。分开了我依然爱你,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纵使千山万水,我心里唯一的男人永远都是你。” 林桐卓的双手颤抖着,眼泪涌了出来。 天地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行。 云水百姓们人人眼中涌动着泪水,这是怎样一个善良的女子啊…… 安容顺悲痛地用衣袖遮住脸庞痛哭,站立在安容顺身后的林永蝶眼泪如泉涌。 林纪楠虽然面色严峻,但这个儒雅风度的老者心里如潮水一般涌动着感动。 吴慕青愣愣地站在红色的地毯上,犹如木雕一般。 良久,这个女子颓然地轻轻挥了挥手,道“放人——” …… 第二百三十七章 联动倾销 锦云绣坊。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锦云绣坊专门为西湖订货会订单而加工的产品。 这批产品以初冬季节穿的内衣为主,如拖过十二月没有倾销出去,势必积压到明年秋季。 而订购这批产品的一百多家贸易行和商行明显是有着秘密的协定,达成了共守同盟。宁愿损失预付金也不验收接货。 比之这一百多家的预付金,损失惨重的是锦云绣坊。若不能全部倾销出去,锦云绣坊将最低损失三万五千大洋,锦云绣坊将彻底被搞垮。 林永蝶懊悔地说道“突然得到许家绣品公司的西湖订货会的设计稿,以为得到了成功的机会,后来又得到了许家绣品公司的底料和半成品,以为胜券在握。现在想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步步为营的局。西湖订货会的百多家贸易行和商行也定是早早被策动了,达成了共同的意向。” 单凯在一旁无限悔恨地说道“这个事情怪我,是我太急功近利,做事太冒进,没有调查清楚这一百多家贸易行和商行的背景,他们都是许家绣品公司的长年客户,如何会在同一个订货会上集体反水,同时向我锦云绣坊订购?在他们集体要求预付金只付一成时,我就该警醒。” 这批产品,无论设计和质量都属于市场现有产品的中端产品,适合普通人群消费,如何能将这类大批量的产品在最短的时间内倾销出去?孟水芸在脑海中快速地思量着。 林永蝶,单凯,周若颜都是自己的相知故交,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帮上一帮。 孟水芸给远在长沙的饶菊生,还有上海的金鸿翔打了电话,希望能得到两位商界大佬的帮助,采用联动倾销的方式,在各个门店,所有能触及的范围内集体轰炸式广告,让利百分之三,绑定抛售这批初冬季内衣。 例如在上海,长沙的宏济堂药店购买药品就可获得一份锦云绣坊折扣单,凭单可八折购买精美的初冬内衣。 在金鸿翔门店购买金鸿翔时装,可免费获得一套锦云绣坊内衣,取消金鸿翔时装原本的折扣。 无论宏济堂药店、饶氏面粉,饶氏木业,还是九如斋的糕点礼品盒,抑或是金鸿翔时装外包装,均印刷上锦云绣坊内衣的广告,凭广告到云裳门店购买锦云绣坊出品的内衣,可得到神秘的小礼品。 所谓的小礼品则是这批西湖订货会上代加工的一些玩偶,荷包,香囊等小件物品。 出于对孟水芸的信任,另外,此种方式对本身也无不妥当的影响,饶菊生和金鸿翔很爽快地答应了帮助锦云绣坊倾销这批产品。 在老画师萧竹的提醒下,单凯将全部订单的相关协议都拿了出来。众人对各个协议做了仔细地审阅,逐条分析。 最后共同决定,立即通告这一百多家贸易行和商行,这百多家贸易行和商行没有按照协议规定来验收接货,所以协议作废,锦云绣坊有权另行处置这批货物。 几个伙计立即带了林永蝶起草的关于锦云绣坊西湖订货会产品通报的稿件前往苏州和杭州,登报做启示。其他人做电话通知。 孟水芸在周若颜的带领下,陆续拜访了云水西塘德阳三镇几十个绣娘,寻得两名绣技高超精湛,愿意到上海做工的绣娘。 为感谢孟水芸对锦云绣坊的大力支持,单凯除了同意所有倾销的产品均贴上“云裳”的商标,另外又让孟水芸在锦云绣坊的绣娘中选出十名最优秀的绣娘。 锦云绣坊的绣娘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孩通过做学徒的方式进入锦云绣坊做工,出师后,因为曾经签署的用工协议,每人都要在锦云绣坊做上十年。因此能更上一层楼,进入上海的高端服装公司,自然心下欢喜。 在众人的见证下,孟水芸和十二名绣娘签署了用工协议。 孟水芸有意开发中端绣品市场,而锦云绣坊的产品能力正好符合中端绣品的要求,经过仔细的观摩和考察,孟水芸和单凯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锦云绣坊做为云裳公司的贴牌工厂,负责生产云裳设计的产品,采用“云裳”的自有商标。 时值江浙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有消息说苏、闽两支大军正逼近上海,忧虑上海云裳公司的运作,也着急回上海全面开展锦云绣坊产品的倾销事宜,孟水芸向孟木娘,于德胜,念双,绿真等人匆忙道别。 尽管想去见一见林纪楠和安容顺等人,说上一句再见,但终究觉得身份不妥当,只好作罢。 …… 九月十八日,金菊黄。 云水西塘两镇热闹异常。 吴慕青、林桐卓乘坐的豪华黑色轿车顺着蜿蜒的盘山道朝苏州开去,前后数十辆军车上站着威风凛凛的军士。这一条长龙足足绵延了两公里。 目不暇接。 装载了锦云绣坊大量货物的货车排成长队由西塘镇开进云水镇,再绕上那条通往苏州的盘山道。 这数十辆货车到达苏州后将分为两路,一路前往长沙,另一路前往上海。 三辆轿车里共坐了十二名绣娘,这些二十左右岁的姑娘们唧唧喳喳,对于大上海,人人心中充满了向往。 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和自信,通过小小的绣针,她们养活了家人,今天她们将前往上海,谋画新的锦绣前程。 蜿蜒绵长的盘山道。 吴慕青通过汽车的后视镜看到远远的后面是锦云绣坊的车队,也看到了那辆坐着孟水芸的黑色汽车。 数日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当着万千的百姓述说了对林桐卓的真心,不仅没有折损这个姑娘的声誉,反而得到所有人的怜惜。 吴慕青深深地叹息着,自己本意是想给这丫头难堪,没想到反而助推了这丫头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林桐卓依靠在车靠背上,双目微闭。云水几天几夜,他再次消瘦许多。 没有人知道他在落寞的孤夜里在心中流下多少泪水。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这泪水完全吞咽在心中。 孟水芸坐在汽车里,怀抱小酒儿,迎接着微风。 本以为当着万千人面叙说了真心会很难堪,谁知说出了真心,反而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爱,是真的爱,只是回不到从前了。 虽遗憾但无悔。 吴慕青的车队和孟水芸的车队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半日后,再不见对方踪迹。 …… 在孟水芸的车队回到上海前,林纪香等人早已在电话中得知了三家联动倾销锦云绣坊产品的事情。按照孟水芸的吩咐,林纪香和谢冰萍将云裳的刺绣部,零工部,两个部门的所有技术水平中下者分流出来。 在金鸿翔派来的优秀营业员的指导下,这些分流出来的工人和绣娘开始学习零售分销的技巧。长相稍好,言语温和甜美的被安排在一些大型商店里新开设的专柜站台。普通相貌,销售技巧好的被安置在新开设的云裳门店里。男工们则做一些体力上的活计,仓管,运输。 按照孟水芸的吩咐,林纪香代表云裳在靠近曹泾河厂区的附近租用了一个大型的仓库作为货场。 一切顺利。 锦云绣坊的货物在孟水芸的指挥下进入云裳货场,分流出来的普通女工和男工们立即忙碌起来,用事先已经印刷好的包装袋开始包装锦云绣坊的货品,均贴牌“云裳”。 随着包装的进行,一辆辆货车将货物运送到上海滩的四面八方。 人们惊喜的发现,购买九如斋的点心可以得到一份内衣折扣单。 在宏济堂药店的各个分店,一张张大的海报张贴在店内的各处,每张海报均是身着“云裳”内衣的明星。 十月的上海滩,云裳内衣的广告无处不在。 人们诧异的看着对方的领口,一人咕哝着“侬穿着云裳内衣?” 另一人道“阿拉家都是云裳。” “侬是哪里买的?” “买面粉送的折扣单。” “寿缺西,买面粉给折扣单是八折吧?阿拉家买饶氏家具给的折扣单是五折。” …… 云裳公司。 锦云绣坊的货品全部倾销一空,货款也全部入了锦云绣坊的账目上。 从云水带回的十二个绣娘已经完全适应云裳的工作流程和工作强度。 云裳设置在繁华路段的门店逐渐走上正轨。为了让各个门店的营业员有更好的动力,每个人的工钱与销售直接挂钩。店长直接从营业员中选拔,每个店长都可参与门店分红。 服装只是苏绣应用的一个方面,苏绣的应用是多方面的。 自己本就是一个苏绣设计师出身,本身对绣品有着更多的爱。 孟水芸在筹划着向绣品市场全面进军。 经过一番市场调研,云裳调整了公司的经营方向——绣品设计,制作,销售为主。下设服装部,工艺品部,家用部等十二个部门。 小女子雄心勃勃的思量着将云裳做大做强。 只是她完全忽视了即将进入尾声的江浙战争对自己的影响,对云裳的影响。 这一日,正在审阅各个门店报表的孟水芸忽听一阵喧哗。 众多的军士冲了进来,开始驱赶云裳的顾客和工人及绣娘。 “你们是什么人?”孟水芸大喝道。 为首一人长相粗鄙,一口黄牙泛着隔夜菜的酸腐。 “我们查封卢永祥,卢筱嘉的所有私产。这套尚园公寓是卢筱嘉名下的,所以查没充公。” …… 1924年卢永祥与江苏督军齐燮元因争夺上海,发生“江浙战争”,任浙沪联军总司令。由于孙传芳从福建出兵配合齐燮元大举进攻浙江,加之卢军内部发生兵变,结果浙沪军大败。 北京政府下令免去卢永祥浙江军务和官勋,任命齐燮元兼淞沪护军使,孙传芳兼任浙江军务督理和闽浙巡阅使。卢永祥无立足之地,被迫偕何丰林、臧致平等逃往日本。卢永祥名下私产被查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叫谷魂 卢永祥的府邸被查封,卢永祥和卢筱嘉名下的所有私产全部没收充公。 记忆中的那个玉面男人在江岸上追着自己乘坐的驳船不断地喊着。 记忆中的那个玉面男人将自己推上墙头。 想起卢筱嘉的点点滴滴,孟水芸很难过。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如兄长一般的男人在照顾着自己,鼓励着自己,自己却从没有为他做过一件事情。 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均称卢永祥带着何丰林、臧致平两人逃亡日本,却没有提及卢筱嘉的去向。 孟水芸寻遍了上海滩不见卢筱嘉的踪迹。 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姐姐,这封信是给你的。” “筱嘉兄已被安全送走,勿忧虑。” 熟悉的字迹,孟水芸激动的站起身来朝远处张望着。 一个手持拐杖的年轻人钻进了黑色的汽车,汽车疾驰而去。 林桐卓知道齐燮元的卫队在围捕卢筱嘉后,以吴佩孚的名义打通了关系,将卢筱嘉等人秘密送出了上海。 刚刚兼任淞沪护军使的齐燮元早已知道吴慕青是个恣意妄为的骄傲女子,也不想因为一个卢筱嘉而去得罪林桐卓,间接得罪吴佩孚,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继续追查卢筱嘉。 …… 由于尚园公寓被查封充公,孟水芸不得不投入资金在霞飞路上重新寻了一处楼房做为云裳公司的总部。 十个月的时间,云裳公司突飞猛进,虽然订单繁多,获取的利润也很多,但不断获得的利润都被再次投入到扩大生产上,所以流动资金并不多。 重新租用的办公楼比之尚园公寓更大,更宽敞,当然租金也是相当高昂的。 当装修完毕,正式使用时,云裳的流动资金严重吃紧。 就在孟水芸烦恼时,几个身穿云南民族服装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景颇族的山民,只有其中一人会说汉语。 经过大致的沟通,孟水芸明白过来,眼前这几人是云南德宏景颇族的一个山官多拉訇的手下。 山官多拉訇的儿子多法更和曾经在英国留学过的名叫木鲁的女孩要在十二月中旬大婚。 向来喜欢排场的多拉訇要为儿子举办一场豪华奢侈的大婚,要宴请云南九百多个山官,土司及族长。 多拉訇得知孟水芸是一位苏绣设计师,曾设计过许多富贾名流家的婚宴用品,这位向来出手阔绰的景颇族山官立即派人来江南寻这位传说中的姑娘。 会说汉语的那名多拉訇的仆役恭敬地说道“多拉訇山官大人,为了表示诚意,特让我带来六千大洋做为婚礼用品设计的定金,婚礼结束后另付六千大洋。” 说完,另一名仆役将随身背的一个沉重的背包放在办公桌上。 那仆役豪迈地拍了拍背包,道“六千大洋——” 为一个景颇族山官的儿子设计一场豪华的大婚,这对孟水芸,对云裳来说,并不是难事儿。 林纪香担心地提醒道“水芸,你还记得草原之行吗?” 所谓富贵险中求,孟水芸还是想接下这单生意。另外,她也想去见识和学习一下所谓的“民族绣”。 孟水芸收了六千大洋,并决定三天后跟随这几人前往遥远的云南德宏。 十月末,孟水芸带着十二人前往云南德宏。这十二人的小队有一名设计师,六名绣娘,一个裁剪师,四个女工。 一路辗转倒也顺利,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众人到达了陇川深山中的一处庞大的山寨。 …… 云南德宏陇川。 当孟水芸等人到达陇川时,景颇族人正在打谷场上举行“叫谷魂”——祭献山鬼,感谢山鬼的保佑。 百姓们认为谷子在叫了谷魂后才能收回家。认为谷子,跟人一样,有灵魂。因为谷子长在地里被鸟雀和野兽吃过,因而把谷子的魂给吓跑了,所以,等打了谷子后须将失散的谷魂叫回来。 一块用各色毛线织成的祭祀毯上摆放了两包糯米饭包,每个包饭上放了两枚熟鸡蛋,包饭旁边放着米酒。 虔诚恭顺的百姓们矗立在祭祀毯周围,神情肃穆。 主持祭祀的董萨敲打着竹筒向山林呼喊着“白谷的魂啊,红谷的魂啊,豆子的魂啊,小米的魂,听到咚咚的竹筒声,是我在呼喊你们,你们是被凶恶的野猪吓跑的,被馋嘴的雀鸟气跑的,被短嘴的猴子赶走的。你们受惊了,听到竹筒声,全都回来吧。你们喜欢吃的糯米饭、干鱼、干巴,你们喜欢喝的米酒都已摆好,等待着你们回来享用。” 突然,六十多岁的董萨好象是看到了谷魂,兴奋地放下手中的竹筒说道“啊,白谷的魂啊,回来了,红谷的魂啊归来了——痛痛快快地吃吧,高高兴兴地喝吧!” 跟随孟水芸而来的绣娘中一个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道“真有意思,这是在给谷子招魂吗?谷子哪里有灵魂?” 不等孟水芸言语,那名主持“叫谷魂”仪式的董萨气势汹汹地大吼道“这些人辱没神圣的谷物,她们均被山鬼上了身。” 身穿黑色对襟,下着黑、红色织成的统裙的女人们,佩带腰刀和筒帕的男人们气愤地涌了过来,大声吵嚷着。 那几名带领孟水芸而来的人,山官多拉訇的仆役大叫着,试图解释。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之际,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了出来,站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道“她们是山官多拉訇大人远道而来的客人,也是我卓文雪儿的客人,你们何必为难她们呢?她们是汉家女子,本就和我们不是同族,自然不明白我们对谷物灵魂的敬畏。” 本吵吵嚷嚷的百姓立时肃静了下来。 自称卓文雪儿的女子上衣前后及肩上缀有许多银泡泡、银片,颈上挂七个银项圈,耳朵上戴着比手指还长的银耳筒,手上戴着两对粗大的刻花银手镯。 卓文雪儿从岩石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孟水芸面前。 一双黑莓子似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孟水芸。 “你就是孟水芸?”卓文雪儿问道。 卓文雪儿没有要孟水芸回答的意思,立刻接道“看来我的竞争对手还蛮厉害的。” 见孟水芸不解,卓文雪儿抱起胳膊,道“弘米没有告诉你吗?” 那位会说汉语的山官多拉訇的仆人着急而又歉意地对孟水芸说道“弘米怕请不到孟师傅,所以没有把话说明白。” 自称弘米的仆人看了看卓文雪儿,又看了看孟水芸,道“山官多拉訇大人有意让你们云裳和我们云南第一刺绣大师卓文雪儿进行比试,谁设计的婚礼用品最好,谁就获得另外的六千大洋。” 跟随孟水芸而来的一名叫做沛菡的绣娘气愤道“也就是说除了你们预付给我们的定金六千大洋是肯定能拿到的,这后续的六千大洋是需要我们比试过,成功采用了,才会得到?” 弘米眨了眨小眼睛,道“是的。” 沛菡怒道“你们景颇人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言而无信。” 孟水芸呵斥道“沛菡,这和景颇族百姓没有关系,是我们没有明确双方的约定造成的。” 沛菡猛一跺脚。 卓文雪儿笑道“如果现在放弃也是可以的,免得努力一场,最后是白来一趟。” 看着这个自信的女子,孟水芸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说白来一趟,如果我们现在就回去,也是拿了六千大洋的预付金,这钱赚起来还真容易。如果我们坚持做下来,也未必就会输,兴许还能再多赚上六千大洋,所以我们不会离开的。” 一人哈哈大笑道“好,有自信。”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穿着黑色对襟圆领上衣,头戴缀有花边图案包头布的男人在数十个仆役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弘米和几个仆役急匆匆地走了过去,俯身道“多拉訇大人。” 孟水芸朝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深深一拜,道“孟水芸见过多拉訇大人。” 多拉訇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肚子,道“孟姑娘不要担心,说要你和卓文雪儿比试,谁水平高谁获得另外的六千大洋,现在啊,我改主意了,不管采用与否,你们两家啊,都得六千大洋。我取最用心设计最出彩的。 只要能为我多拉訇在这场大婚上争得面子,我是不在乎多出六千大洋的。” 卓文雪儿冲孟水芸微笑道“我还真怕让孟姐姐白忙一场,如此也好,也了却了我的忧虑了。” …… 景颇族主要聚居在云南省德宏一带。山官,意为“山上的主人”,是景颇族社会的统治者。 山官有大中小之分,每一个山官辖区就是一个农村公社,山官对外代表本辖区,对内是生产、习惯法、政治、军事等方面的领导者。 多拉訇是德宏陇川一个势力庞大的山官,下有四十九个山寨,统治着近两万人。多拉訇家里养了三百多个仆役,这些仆役均为多拉訇家族的世代奴隶。 多拉訇有意借儿子多法更的大婚向傣族土司交好,为自己继续扩张势力范围做准备。 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多拉訇为多法更的大婚绞尽脑汁。 …… 第二百三十九章 雪莲美如玉 云南德宏陇川。 山官多拉訇在自己的山寨办了盛大的欢迎宴迎接远道而来的云裳的设计师和绣娘。 燃烧的篝火下,身穿筒裙的姑娘们跳起欢腾的舞蹈,小伙子们吹奏起“洞巴”。 火红的光芒下,热情好客的山民们将自己家里的最好的吃食一一摆放在孟水芸和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酸笋烧鱼、舂鳝鱼、景颇蒸肉、包饭、米酒…… 欢乐的乐曲声中,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身穿西装,头戴花边图案包头布,包头布旁边缀着几个彩色小绒珠。一把镶嵌着宝石的腰刀挂在腰间。 来人面相孔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但又有一丝飘忽不定。 从装扮和随行人谦卑的态度上,孟水芸知道这个穿西装配腰刀的青年就是山官多拉訇的儿子多法更。 多法更旁边是一位身穿统裙,腿带裹腿,颈挂银铃的女子。女子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满头大波浪的卷发说明这是一位走出德宏,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女子。 想来这位身材苗条,弱质纤纤的女子就是这场大婚真正的主角——木鲁。 当目光落在多法更身后那位身材挺拔的随从身上时,孟水芸心下大吃一惊。但经历太多波折的她还是按耐住心中的万千疑惑,平静似水。 那随从不是旁人,正是林慕容。 山官多拉訇微笑道“多法更,来见过孟董,孟董是一位苏绣大师,还曾是国礼设计师。” 多法更冲孟水芸抱拳道“多法更见过孟董,这场大婚有劳云裳诸位姐妹了。” 多法更的言谈处处流露出上层社会仕子的从容和高贵。 “木鲁,把我们从法国带回的礼物送给孟董一份。”多法更道。 有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子从随身背的精致的织锦的小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被叫做木鲁的女孩俯身道“这是木鲁和多法更游历法国带回的,希望孟董能喜欢。” 孟水芸双手接过这瓶辗转从法国带回的香水,道“多谢木鲁姑娘——” 当孟水芸的目光落在这个叫做木鲁的姑娘的双眼上,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 这就是一个月后的那个惊艳全场的女子,也是自己此行真正服务的对象。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处处热情示人的姑娘有着抵触?甚至有一丝戒备的心理? 多法更和木鲁坐到山官多拉訇下首。身穿黑色对襟圆领上衣,头戴碎花包头布的林慕容站在多法更身后,一脸肃穆。 多法更似乎兴致很高,道“桑洛,来为我们跳上一段你们藏民的《吉祥谣》。” 林慕容为难道“桑洛一个人恐怕跳不出《吉祥谣》的韵味。” 山官多拉訇哈哈大笑道“桑洛,景颇,傣族,彝族,藏民本就是聚居在一起,我这四十九个寨子里除了景颇,最多的就是藏民了,要想找到能和你一同舞蹈的格桑花,那还不容易?” 一声甜美的声音响起。 “桑洛大哥,可嫌弃我卓文雪儿这个藏族奴隶的女儿?” 众人望去,却是身穿艳丽长裙的卓文雪儿。 卓文雪儿微笑着站起身来,缓步从最下首的桌子后走了出来。 林慕容朝卓文雪儿抱拳道“桑洛能和我们云南第一刺绣大师雪儿姑娘一同舞蹈,是三生有幸的事情。” 木鲁拿起桌子的手板轻轻打起了节奏。 林慕容拉着卓文雪儿朝山官多拉訇和孟水芸等人俯身施礼。 随着一声高喝,百多个鼓乐手吹奏起藏族民歌《吉祥谣》。 长袖舞动起来,贴琴、根卡、胡琴、热玛琴吹奏起来,巴郎鼓、锣、镲、串铃敲击起来。 景颇族山民和众多藏民还有傣族,一些彝族山民们,齐齐唱起来。 “雪莲美如玉 雪水甜如蜜 洁白的哈达献给你 欢乐你请收下 幸福伴着你 心中的歌儿唱给你 一片真情意 ……” 欢快的节奏,有力的跺脚,恰到好处的应和。 卓文雪儿在林慕容的臂弯下快速地旋转着,如天山雪莲般。 林慕容的舞姿明快,时而像雄鹰般做腾空状,时而又如在奔腾的骏马上的英雄…… 孟水芸如同众人一样,被这欢腾的舞蹈深深折服。 人们纷纷涌进场地中,围绕着篝火跳了起来。 木鲁站起身来,道“孟董——” 孟水芸微笑地站起身来,在木鲁的邀请下,步入舞动的人群。 来自江南的云裳的姑娘们纷纷走进场地和众人跳起欢腾的舞蹈。 在快速旋转和交换舞伴及拉手中,孟水芸多次与林慕容擦肩而过。 当众人围绕着篝火拉着手齐唱“索呀依乐,扎西索”时,林慕容一手拉着孟水芸,一手拉着卓文雪儿。 红彤彤的篝火的火光中,孟水芸抬头看着沉浸在舞蹈中的林慕容,心中有无数的问题升起。 …… 翌日,山官多拉訇的府第。 普通的景颇族山民住房多为竹结构草房,分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饲养家禽牲畜。房屋为长廊形,一端开有房门,进门后有一条过道。房间里有一棵木柱,大小粗细不一,木柱在景颇族象征着财产和势力的标志。住房分有三至十间不等,各间房有门无窗。屋内设有火塘,用于煮饭烧茶,地上铺上竹篾席作寝塌。 山官多拉訇的府第除了保留了木柱和竹结构,其他一概模仿汉族西南豪宅和傣族土司府的建筑模式。 这栋动用了无数人工,耗费数十万银元的庞大府第处处显示着奢华。 孟水芸等人被安排在一套单独的院落里,这套院落共有二十间房屋,干净整洁,布置奢华。 与这套院落一墙之隔的院落则住着卓文雪儿和她的刺绣女伴们。 对于婚庆用品设计及制作中需要的一切物品,山官多拉訇命令手下的几个仆役“一切皆满足”。 山官多拉訇为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各派两个景颇族姑娘做使唤丫头。 跟随孟水芸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做米娅静,一个叫做朗月过。米娅静是个性格沉稳,少言的姑娘,朗月过则是一个性格豪爽,喜欢唧唧喳喳的欢乐姑娘。 不到一日,通过这两个姑娘,孟水芸对多拉訇家族,对这庞大的寨子以及德宏陇川有了大概的了解。 无论是德宏还是芒马、古浪、岗房以及耿马、澜沧等景颇族聚居的地方都有部分藏民,彝族,傣族,汉民。 一个山官管辖的区域里不仅有景颇族,也有其他几个民族。无论是景颇族山民,还是藏民,傣族,还是汉民,杀牛祭鬼或猎获野兽时,需送给山官一条后腿,称作官腿;百姓每户每年需为山官无偿出工3~6天,称作官工; 百姓每种一箩种子的水田,需送交山官1~6箩谷物,称作官谷;辖区内的汉族每户每年需向山官缴纳鸦片2~4两,称作官烟;逢年过节、结婚、办丧事、收获谷物或调解纠纷时,百姓需向山官送牛等礼物,称作官礼。 除了普通的山民,山官的府第都养着大量的奴隶。 米娅静,朗月过,弘米等人都是山官多拉訇的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世代为奴。 令孟水芸惊诧的是卓文雪儿竟然也是一个奴隶,一个隶属山官岩洼哏的奴隶。 卓文雪儿的母亲明玛卓玛是西藏察隅一个叫做达吉洛伍的农奴主的奴隶,因为不堪忍受酷刑暴打逃离了头人的看管,经过贡龙,福贡,怒江,一路逃到德宏。昏死过去的明玛卓玛被景颇族青年岩畲救起,两人相爱生下了卓文雪儿。 岩畲是山官岩洼哏的奴隶,按照习惯法,岩畲一生都要跟随山官岩洼哏,世代为奴,所以卓文雪儿从一出生就是山官岩洼哏的家奴。 为了震慑手下的农奴和奴隶,达吉洛伍派出众多看管奴隶的头人进入云南,专门搜捕逃跑的奴隶。 山官岩洼哏惧怕达吉洛伍的势力,卓文雪儿的母亲明玛卓玛被头人们抓了回去。 卓文雪儿的父亲岩畲一路狂追,被头人们杀死在怒江边儿。 被捉回察隅后,明玛卓玛被当众缝于牦牛皮袋之内,掷于河中,每五分钟起降一次,直到确认死亡,头人们将明玛卓玛的尸体从皮袋中取出,当众肢解,以四肢和躯体投之江中,随流而去…… 七岁的卓文雪儿日日夜夜思念着母亲,每日踯躅于江水边。 造化弄人,卓文雪儿在江边拣到随江水而下的母亲的断臂,熟悉的手链,熟悉的柔白。 山官岩洼哏也算可怜卓文雪儿,让卓文雪儿跟随一众女子学习刺绣。天资聪慧的卓文雪儿很快掌握了景颇族,彝族,傣族,苗族等各民族的绣法,在此基础上,卓文雪儿更创造了许多少见的绣法,将各民族的刺绣方法融会贯通。 很快,卓文雪儿成为远近闻名的刺绣师,专门为山官,土司等显贵们的内眷刺绣民族服饰。 到十八岁时,卓文雪儿成为云南民族刺绣第一人。 尽管卓文雪儿成绩斐然,但所有获得的佣金都进了山官岩洼哏的口袋,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山官岩洼哏组织了一批民族绣技法高超的女子做卓文雪儿的助手。 …… 一墙之隔传来卓文雪儿的歌声。 “索呀依乐,盆森措巴学 索呀依乐,扎西索 索呀依乐,盆森措巴学 盆森措巴学 索呀呐扎西索 ……” 孟水芸眼睛里涌动着泪水缓步朝隔壁院落走去,莫名的心疼,天然的亲切感。 阳光下,一众景颇女子,藏族女子,彝族女子正俯身仔细地刺绣着, 身穿白色长袍的卓文雪儿边唱边在众女中巡视着。 长袍内是五色花纹的衬衣,腰前系着一块彩色花纹的围裙。长袍花边是蓝、绿、紫、青、黄、米的五彩色带。 乌黑的头发被编成无数细细的辫子,辫子的发梢缀以镶嵌有红珊瑚的双鱼吉祥物。 前额两侧的“腊白”附近置有两颗松耳石。 刺绣着象征吉祥纯洁的海螺、蝴蝶、琵琶、莲花等各式精美图案的腰带被捆束在腰间。 “卓文雪儿,谢谢你,谢谢你那日在打谷场为我们解围。”孟水芸道。 卓文雪儿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孟姑娘,只有被采用的一方才有资格出席大婚,我们看看哪一方才是最后的获胜者。” 孟水芸诚挚地说道“我希望是我们共赢。” …… 第二百四十章 人间的哭泣 山官多拉訇的府第。 一连两日,孟水芸和卓文雪儿跟随木鲁左右,聆听木鲁对婚礼的设想以及对礼服等的具体要求。 尽管卓文雪儿言辞中处处流露着不希望孟水芸的云裳获胜的意味,但日常中,凡孟水芸询问有关民族刺绣的问题,这个如雪莲一般圣洁的女子又都会给于解答。 每当两人单独相处时,卓文雪儿会直截了当地劝说孟水芸带人离开德宏。 为什么这个女子这么迫切地希望云裳离开这里,离开德宏呢? 每日里,孟水芸都会见到林慕容着了景颇族服装或藏族服装,跟随在多法更的身旁。 孟水芸很想寻个机会问问这位林家的少爷为何会隐姓埋名地出现在这里,为何伪装成一个藏民,又为何拒绝承认认识自己? 想到林慕容一直从事着神秘的工作,这个谨慎的小女子又将自己的无数困惑压制了下去。 一个月后即将成为最美新娘的木鲁为何眼眸中时刻有一种冰冷,难以琢磨的冰冷? 而即将成为新郎的多法更眼神为何经常恍惚? 这套庞大的奢靡的大宅里处处透着莫名的恐慌和冰冷。 按照木鲁的设想,婚礼要穿两套礼服,一套景颇族传统的民族喜服,一套西方的白色婚纱。 仪式时着白色婚纱,宴席时穿民族喜服。 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双方各自设计两套礼服,最后从中选择最优的。 喜被,幔帐,桌布,内衣,布鞋……等婚礼用品均是双方同时设计制作,也是择优选择。 …… 十一月的德宏早晚温差很大,经常早晨是两件衣服,中午又是短袖。 为避免云裳这些来自江南的姑娘们因为不适应气候的变化而引起身体不适,孟水芸每日都会亲自到厨房为姑娘们熬制姜汤。 这一日,孟水芸刚刚走进后宅,便听到一人哀切的哭嚎。 “桑洛,我们同为多拉訇大人的家奴,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耳边传来林慕容的声音。 “我桑洛如果饶了你,多拉訇大人一定会杀了我。” 随之是皮鞭落下的声音和一人痛苦的哭嚎。一个女孩哭嚎道“桑洛叔叔,我阿爸真的不是故意打破多拉訇大人的陶瓷罐子,求您放过他吧,他已经病了很久了——” “走开,否则连你一并打了——”林慕容凶悍地呵斥道。 一向同情百姓的林慕容如何会成为一个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打人的暴虐之人? 不等孟水芸冲过去,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似风一样冲了过去。 女子正是卓文雪儿。 眼见到卓文雪儿和孟水芸从院子外冲了进来,林慕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被鞭打的男人浑身是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扑在男人的后背上哭嚎着。 愤怒的卓文雪儿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林慕容的手腕。 黑莓子一样的双目愤慨地看着林慕容。 “桑洛大哥,你也是奴隶,你同我们一样都是奴隶,更该知道奴隶的苦,为何还这样暴打他?” 林慕容一把推开卓文雪儿,大喝道“身为奴隶不该有思想,一切听从主人的吩咐。” 卓文雪儿从地上爬起,再次冲了过来,大吼道“你愿意做一个行尸走肉,我们不愿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话音刚落,木鲁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笑道“不愿做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意思是要反了?反的是谁?是山官岩洼哏大人,还是山官多拉訇大人?” 眼见到木鲁眼中的凶狠,孟水芸连忙道“雪儿姑娘一时失言,想也没有深意。” 木鲁走到卓文雪儿身边,道“卓文雪儿,不要以为自己是云南刺绣第一人,不要以为有大量的百姓认为你是上天派来的女神,就彻底忘记自己的身份——山官岩洼哏大人的奴隶。” 突然,木鲁猛回头,一把捏住卓文雪儿的下巴,道“你难道希望自己像你的母亲那样被肢解,然后丢进江水中吗?” 一声冷哼,山官多拉訇在众多仆役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木鲁连忙松开手,恭顺地说道“木鲁见过多拉訇伯伯。” 山官多拉訇不悦道“这是闹什么呢?卓文雪儿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是为你刺绣婚礼用品的人,你们该好好相处才是。没有愉悦的心情如何能刺绣出美丽的绣品呢?” 木鲁俯身道“多拉訇伯伯说的是。” 看着林慕容,山官多拉訇说道“桑洛,你随多拉更去了英国,这回国后就变得没有往日的勇猛了。我希望再次看到你的勇猛,我的桑洛应该是猎豹,应该是雄鹰。他应该有一双利爪,能抓破所有卑贱的人的胸膛。” 山官多拉訇举起手,做了一个用力握拳的姿势。 林慕容恭顺地朝山官多拉訇俯身,道“大人,桑洛这就按照您希望的去做。” 说完,林慕容一把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浑身鲜血的男人拖起。 在小女孩的哭嚎中,男人被拖出了院落。 突然一声尖利的声音,男人再无声息。 在众人震惊中,小女孩连爬带跑地冲了出去。 “阿爸——” 浑身鲜血的林慕容走了进来,俯身道“大人,刀岩罕的尸体——” 山官多拉訇伸手摸了摸胡须,淡淡地说道“用席子卷了,丢进江中——” 说完,山官多拉訇背着双手走了。 卓文雪儿冲向林慕容,大吼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活路?” 林慕容猛的将卓文雪儿推倒在地,转身在地上拾起一块破草席走了出去。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鲜血的林慕容走出后院。 眼角的余光中是木鲁诡诈刁钻的微笑。 …… 按照景颇族传统喜服的要求,所需要设计和刺绣的用品有很多。 火枪套、包头、龙袍、男裤、护腿、织花、虹花、项饰、鬼裙、盔帽、筒帕、筒裙、腰带、腰箍、腿箍、女上衣、梭子花、笼子花、蚯蚓花、蜂窝蚊、蕨菜蚊、篱笆花、红布筒帕、普岗筒帕…… 婚纱设计和制作则完全参照西方婚礼的要求。 婚礼是一个让人期待的喜庆的事情,尽管设计了美丽的礼服设计稿,设计了大量婚礼用品的设计稿,但孟水芸已经彻底失去了期待之情。 云裳的姑娘们按部就班地裁剪着,刺绣着,制作着。 每日均能听到山官多拉訇的家奴被暴打的哭泣声,每隔上几日便可见一个家奴被丢弃出去。 山官多拉訇府第的每一日对孟水芸都是一种煎熬,她难以接受林慕容残暴凶悍的表情,更听不得家奴们的哭泣声。 十二月六日,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双方设计和制作的婚礼用品全部制作完毕。 当所有的绣品展示出来时,每一个人都露出惊诧的目光。 卓文雪儿的民族绣蕴含了少数民族女性的智慧与愿望,一针一线之间充满了对亲人朋友的祝福,也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用彝族绣法绣制的护腿上是颜色多样艳丽的大花,象征着花开世界。花团周围绣制着山、水、云、鱼、鸟、虫、兽。 用白族的针法绣制的筒帕上绣着山茶花、蝴蝶、梅花等,象征着对作物丰收的期冀,对火红生命的热爱。 腰带则采用了土族的刺绣方法。土族在刺绣上不是取一件事物的局部,他们喜欢一个完整的个体,比如花是有根有叶有花的,一个动物是完整的身体。 女上衣则完全采用了回族的刺绣的方法,只以端庄、高雅的花卉为主。 一件件充满民族风情的绣品让云裳的姑娘大开眼界。 卓文雪儿对云裳姑娘们刺绣的精美礼服和婚纱也是连连赞叹。 当木鲁宣布采用云裳设计和制作的所有婚礼用品时,卓文雪儿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是由衷的佩服和赞美。 孟水芸为卓文雪儿的大气所折服。 尽管孟水芸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但按照约定,取得胜利的一方将被邀请出席婚礼。云裳的姑娘们怎么能拂了那个表面温和,实则凶狠恶毒的山官多拉訇的意呢? …… 卓文雪儿设计和制作的婚礼用品没有被采用,回到山官岩洼哏的府第,会不会受到责罚? 想到这个问题,孟水芸辗转反侧,生怕因为这件事情给卓文雪儿带来厄运。 看着窗外的明月,孟水芸暗自保佑着卓文雪儿,这个如天山雪莲的女子平平安安。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叩之声。 这样的深夜会是谁? 孟水芸披上衣服走到房门,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卓文雪儿的声音。 “水芸姐,我是雪儿——” 心下大惊,连忙将房门打开,只着了一身单衣的卓文雪儿快速闪进房间,并迅速将房门关闭。 不等孟水芸言语,卓文雪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道“这里是十三只银手镯,姐姐一定要在婚礼的当天让云裳的姐妹全部戴上,切记。” “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卓文雪儿紧张地朝外张望了一眼,低声道“我本以为我能夺得胜利,出席婚礼,这样云裳的姐妹会保住性命,现在看来,一切是定数。总之,姐姐一定要让姐妹们都戴上,切记,我得走了,这府邸里到处都是暗线和埋伏,姐姐一定要事事小心。” “雪儿——”孟水芸还想说什么,卓文雪儿道“我得马上回去。姐姐保重——” 说完,卓文雪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卓文雪儿带着全部的助手离开了。 不多日,多拉更的大婚之日到来了。 孟水芸和一众姐妹身穿喜庆的服装站立在装扮一新的山官多拉訇的府第里,人人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手镯。 …… 第二百四十一章 血色天籁 十二月十二日,山官多拉訇的府第。 篾子不能和线相接,官与民不能通婚,木鲁自然是山官之后。 做为最受人瞩目的丈人,山官布丹甘给木鲁的陪嫁相当豪华。 耕牛、锘、大刀、长刀、酒、肉、蛋、米、丝绸布料、金、银、象牙、珠宝制品、种子…… 抬着陪嫁的送亲队伍达千人之多,长长的队伍蜿蜒数公里。 傣族土司们,大小山官们,高贵的族长们,来参加婚礼的有着官家血统的人络绎不绝。 “竹楼哪能没有火,景颇哪能不唱歌。唱着歌儿还须舞来合,有歌有舞来相伴,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雄奇秀丽的巍巍的大山中,各族的山民们纷纷穿上喜庆的衣服,在恢弘的号角和洞吧的乐声中,纷纷跳起动人的舞蹈以示欢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贵客们。 一身奢华的木鲁坐在媒人的喜帐中,两名敬酒人端起酒杯向这高贵的新娘敬四次酒,馀酒后,几个女子俯身为木鲁梳妆打扮,一个老妇面对木鲁高唱“勒来”调的祝福歌。 在女伴们相随下,木鲁从喜帐中走出,一步步朝临时搭建在山官多拉訇府第门前的独木桥走去,独木桥长3公尺,宽20公分,桥两旁放置着大叶草丛。 多拉更的侄子拉起木鲁的右手,缓步走过草桥。 过了草桥,多拉更从侄子的手中接过木鲁的右手,跨过门槛,步入大院,朝正屋楼梯走去。 楼梯上新增有一两块雕有乳状形的楼登,跨过这代表着早生贵子的乳状形的楼登,早已等在门槛处的多拉更的母亲将银项圈戴在木鲁的身上。 当木鲁换了白色婚纱从正屋走出时,多拉更已换上西装。 在众人的见证下,这一对景颇族青年,山官之后举行了西方的婚礼仪式。 为了配合这西方的婚礼仪式,木鲁自己从昆明邀请了西式乐队。 参加婚礼的许多山官之后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他们都想走出大山,见识外面的世界,也想拥有这样奢华大气的婚礼。 土司们,山官们,族长们互相寒暄着,纷纷赞扬着山官多拉訇“大手笔”。 西式婚礼仪式结束后,人们纷纷换上景颇族传统服饰,盛大的婚宴正式开始。 在山官多拉訇的府第的巨大的场院里,围绕场院四周摆放了一百多张长条桌几。土司们,山官们,族长们纷纷落座。 身穿红色筒裙的姑娘们列着长队,手捧精美的菜肴,踏着旖旎的步子走来。头戴包布的小伙子们肩扛盛装了美酒的酒坛,唱着号子走来。 一伙精悍的妇女在不远处的院落里调酒、宰猪鸡、做饭菜。 神师们坐在场院的西北角,吟唱着新婚贺喜颂经。 西式乐队的百多人被安置在场院的东北角用膳。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则被安置在场院的东南角。 奢华的婚礼让所有人见识了山官多拉訇的财力和人力。 多法更和木鲁着了传统民族喜服依次为众人斟酒。 傍晚的光芒中,身着景颇族服装的林慕容站在山官多拉訇的身旁,一脸肃穆。 由于孟水芸暗中提醒,云裳的姑娘们哪一个都不敢真的饮用美酒,或真的享用精美的菜肴,众人均是浅尝,酒水略略碰一下嘴唇。 “孟董,难道是怕我这酒里有毒?为何不见你们为我真诚祝福?”木鲁走了过来,冷冷道。 孟水芸连忙站起身来,道“木鲁小姐多想了,姑娘们平素从不喝酒,怕是一喝就醉,所以浅尝,但每个人心中都是满满的祝福。” 木鲁挑起眉毛,冷笑道“好,生意人,会说话。” 看着木鲁朝场院西北角走去,孟水芸感觉心情异常压抑。 着了喜庆的传统景颇族喜服的木鲁为西式乐队敬完酒后,面朝众人,大声道“木鲁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和多法更的婚礼,下面,请著名的布琅乐队来为诸位演奏欢腾的舞曲,希望诸位都能尽兴。” 山官多拉訇得意的点了点头,对这个善言辞的儿媳,他非常满意。 百多个西式乐队的成员有拉小提琴的,有吹萨克斯的…… 这些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乐手们纷纷来到土司们,山官们,族长们的面前。 土司们,山官们,这些在大山里有着高贵地位的人纷纷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又弹又唱的乐手。 木鲁走到山官多拉訇身边,将一个酒杯斟满,恭敬地说道“父亲大人,儿媳敬你——” 就在山官多拉訇要接酒杯的瞬间,木鲁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手枪,抵在山官多拉訇的额头上。 在人们惊诧之际,乐队成员们以极其快的速度从燕尾服中掏出手枪,每人均挟持住一个土司或山官。 为木鲁送陪嫁的“娘家人”从后院里冲了出来,将场院里的人团团围住,每人手里持有一把长枪。 云裳的姑娘们大惊,有姑娘哭泣起来。 多法更走到场地中间,大声道“诸位都是我多法更的伯伯,叔叔,按说轮不到我这个小辈来为诸位训话,但难得将诸位聚集在一起,所以我还是来宣读一件事情。” 在众人又惊又惧中,多法更从口袋里摸出一份文书,大声道“印度在大英帝国的管辖下,人人有着富裕的生活,犹如天堂。西方文明通过印度到尼泊尔,到西藏。未来一定会到云南,到我们德宏。 这份文书是支持西藏*独立出中国,归入英国管辖的宣誓书,我希望诸位都能在这份文书上签字,与西藏接壤的几个省份的有地位有属地的有着高贵血统的官爷都会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不等多法更把话讲完,山官多拉訇大叫道“畜生,你不是我多拉訇的儿子,我多拉訇没有你这样背叛祖国的儿子。” 多法更回头看着山官多拉訇,微笑着将手沿着头皮移动着。 突然猛一用力,黑色的头发被揭掉。 众人大惊。 竟是一个红褐色头发的英国人。 山官多拉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变成英国人,这个在许多山民眼里如魔鬼一样的老男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手捂胸口。 红褐色头发的“多法更”举起手枪,道“签字就从你开始吧。” 说完,“多法更”拿着那份文书走到山官多拉訇面前。 山官多拉訇凄然地一笑,道“我儿子呢?” 不等红褐色头发的“多法更”回答,一直拿枪抵着山官多拉訇的木鲁微笑道“可爱的小多法更太不听话了,他已经被处决在大不列颠的岛屿上,与高贵的土地融为一体。” 山官多拉訇愤怒地看着木鲁,道“你又是哪一个?” 木鲁哈哈大笑道“我?你的儿媳木鲁啊。放心,我是真的木鲁,绝不是伪装的木鲁。为了寻到和你的小‘多法更’长相酷似的人,我们可是颇费了番周折。” 红褐色头发的“多法更”不耐烦地说道“多拉訇,不想死的话就痛快地把名字签了。” 山官多拉訇环视众人,突然狂笑道“英国人?高贵的英国人?没想到大不列颠竟会窥视到我德宏来。” 话音刚落,山官多拉訇犹如疯了一样朝红褐色头发的“多法更”扑来。 砰然一枪,鲜血从红褐色头发的“多法更”的太阳穴流了出来。 这个英国人伪装的“多法更”瞪着一双骇然的大眼睛扑倒在地,宣誓书跌落尘埃。 众人大惊。 一直站立在山官多拉訇身后的林慕容的枪口对准了木鲁的太阳穴。 这突然的一幕显然出乎木鲁的料想。 这个女子边用枪口抵着山官多拉訇的额头,边嘶吼道“桑洛,你背叛我们——” 被称呼为桑洛的林慕容愤怒地吼道“你们可以用一个英国人伪装多法更,我为什么不可以伪装桑洛?” 木鲁气愤道“你在我们身边潜伏了有多久?” 林慕容大声道“从你背叛祖国的那一天起——” 木鲁大笑道“你以为凭你一把枪就可以把今天的局面控制住吗?睁开眼睛看看——” 巨大的场院里,百多个手持手枪的装扮成乐手的特务,一千多个持有长枪的火枪手。 没有木鲁预想的那样,林慕容微笑道“你真的以为这一千多个火枪手都是你的‘娘家人’吗?” 说时迟,那时快,本举着长枪挟持山官们,土司们的火枪手们纷纷将枪口对准了那百多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特务。 形势剧变,人人惊惧。 木鲁挟持着山官多拉訇,自己又被林慕容所挟持。 伪装成乐手的特务们每人挟持一个山官或土司,但自己又被火枪手们用枪口瞄准了。 双方势力对峙着。 空气如冰窖一般寒冷。 哪一方势力都不敢最先动手。 无论是为婚礼唱贺喜颂经的神师们,还是调酒,传菜的家奴们,亦或是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没有人敢动上一动,众人均害怕因为自己一个微小的动作让这紧张的局面“一触即发”成为“血拼”。 夕阳落山,晚霞映红了天边。 忽然一声犹如天籁般的歌声响起,这歌声盘旋萦绕在山官多拉訇的府第的上空。 红艳艳的天空中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如流星一般从这巨大的宅子后的那座高山上飞驰而来。 人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犹如仙子一般飞来的女子,跟随土司,山官们来的家奴们,山官多拉訇的家奴们大声道“卓文雪儿——” 就在人们恍惚间,一支支利箭带着呼啸穿射而来。 一个个身穿燕尾服的特务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穿射进自己胸口的利箭。一千多个手握弓箭的山民们从山官多拉訇的府第四周的屋檐上跳落下来。 这一瞬间,一千多个火枪手齐齐举枪朝这百多个特务们射击。 一片血红中,身穿白色长袍的卓文雪儿手握一根绳索轻轻落在场院里。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地的心跳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卓文雪儿身上时,木鲁猛然将山官多拉訇推倒在林慕容的身上,转身朝后院跑去。 林慕容随后冲了过去,就在林慕容举枪要射击木鲁时,一个胡须冉冉的手握弓箭的山民大叫道“桑洛,你这个山官多拉訇的走狗。” 这一声“桑洛”惹得山民们纷纷朝这边涌来,百多个手握弓箭的山民们将林慕容团团围住。 林慕容急切地想分开人群,无奈木鲁的身影早已消失。 百多个特务被彻底击毙,一千多个火枪手纷纷将枪口再次对准了山官们,土司们,族长们。 手握弓箭的山民们和奴隶们涌了过来,将一个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山官们,土司们,族长们一一捆束住。 没有人注意到山官多拉訇已经趁乱从正屋下的密道潜逃出去。 山民们,奴隶们举起手中的火把,棍棒,弓箭朝林慕容围拢而来。 卓文雪儿冲了过来,大叫道“他不是桑洛,他是伪装的桑洛。” 一个山民道“他就是桑洛,我看到他把老把头打死了——” 另一个山民道“不管他是不是桑洛,他都打死了我们的连兄弟。” 卓文雪儿急切地说道“事情太过紧急,我没有向诸位兄弟说清楚,他确实不是桑洛,他没有打死老把头,也没有打死连兄弟,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林慕容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如雪莲花一样的女子。 卓文雪儿将手指放在嘴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片刻后,之前那个被林慕容鞭打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姑娘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跟在后边儿。 众人吃惊道“老把头怎么没有死?连兄弟也没有死?” 那男人感激地看着林慕容,道“是这位兄弟用自己的鲜血顶替我,瞒混过山官多拉訇的眼睛,我才得以逃脱这里,成了自由人。”” 小姑娘哭道“我以为阿爸死了,其实没有。” 卓文雪儿微笑地看着林慕容,道“我不知道你是何方来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发现你秘密联络了木鲁的陪嫁队的头领甘旨,让他带领手下的火枪手在这场大婚上反水。我也知道木鲁是个身份特殊的人,这场大婚有太多的秘密。” 回头看着被制服住的山官们,土司们,看着手握弓箭的山民和那一千多个火枪手,卓文雪儿道“今天也是我们穷苦的山民们和奴隶们暴*动的日子。从今天开始,陇川再无山官。” 一人焦急道“不好了,山官多拉訇不见了。” 林慕容焦急道“英国特务柏尔一直在西藏策动独*立,想将西藏从中国的版图上分裂出去,成为英国的属地,现在柏尔策动的一系列分*裂的活动正在西藏和云南,甘肃,青海秘密进行着。木鲁是他们的一个高级特务,必须劫住她。” 山民们没有想到自己围堵林慕容,错误地放走了一个叛国的特务,纷纷懊悔着。 卓文雪儿大声道“火枪手和弓箭手兵分六路,疾速拦截特务木鲁——” 拿着长枪的火枪手,握着弓箭的山民们,数百的奴隶们在火枪手头领甘旨的带领下纷纷冲出大门朝四面八方涌去,去堵截特务木鲁。 山官多拉訇的府第里,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官们,土司们,族长们被捆束在一起,一百多个手握长枪的火枪手密切地看管着这些人。 就在林慕容要冲出大门,亲自去捕捉特务木鲁时,数百拥有精良装备的傣族土司默其陌的卫队朝山官多拉訇的府第包抄而来。 山官多拉訇跟在土司默其陌的身后。 众人迅速将大门关闭,用重物堵在大门上。 枪声大作。 傣族土司默其陌大叫道“卓文雪儿,把所有人放了,否则我把这里夷为平地。” 被捆束住的山官们,土司们,族长们听到默其陌的声音立即兴奋起来,蠢蠢欲动。 看到蜷缩在场院角落里的云裳的姑娘们,卓文雪儿朝一个山民,道“宰岩相,带上二十个人把这些姑娘们护送出陇川。” 被叫做宰岩相的山民急道“可是现在这里情况紧急——” 卓文雪儿呵斥道“越是危机的时刻,越应该保护手无寸铁的人,她们是我们景颇族人的朋友,是我们藏民的朋友——” 孟水芸既想保护住云裳的姑娘们,又不放心林慕容和卓文雪儿。 焦虑和忧虑皆被林慕容看在眼里,林慕容眼含热泪地冲孟水芸喊道“走吧,你是我的家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 在二十个山民的护卫下,在宰岩相的带领下,孟水芸和十二个云裳姑娘们朝山官多拉訇的府第的后门跑去。 就在众人刚刚跑出后门时,几个土司默其陌卫队兵士立即发现了众人。 在姑娘们惊骇的叫声中,宰岩相带领山民们用身体护卫住众人,枪声大作。 为了吸引土司默其陌卫队的火力,场院里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带领那一百多个火枪手朝土司默其陌卫队猛烈射击。 一个个山民倒下了,被鲜血染红衣襟的姑娘们逐渐变得坚强,众人纷纷拿起山民手中的武器,急速地奔跑着。 一个个银手镯在落日余晖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绕过几座高山,眼前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来自江南的姑娘们哪里跑过这么多凶险之路,人人脚已起泡,有人肩膀,胳膊更是被子弹擦伤。 江面上浮动着一条破旧的木船。 眼见到几个卫队兵士追来,宰岩相大叫道“姑娘们上船。” 如摆脱这些顺着江水追来的兵士,就需要逆水行舟。这样波涛汹涌的江水如何能逆水行舟? 一声声大喝,一个个景颇族山民,藏族山民,傣族山民们纷纷将肩头上的绳索解了下来,快速系在木船上。 在宰岩相坚定的目光中,孟水芸带领姑娘们快速上了木船。 山民们用力拉动绳索,沿着陡峭的江边逆水行舟。 宰岩相大叫着,双手持枪朝追来的几个兵士冲去。 这几个兵士没有想到宰岩相会折返方向冲过来,立即乱做一团。 枪声大作,身中百枪的宰岩相面露微笑地倒在血泊中。 当这几个兵士再次抬头时,木船已不见。 …… 火枪手头领甘旨带领山民们,奴隶们搜遍德宏,在一处悬崖下拦截住逃跑的特务木鲁,因为负隅顽抗,特务木鲁被山民们用棍棒打死。 当火枪手头领甘旨带领众人回到山官多拉訇的府第时,遍地狼烟。 一百多个火枪手和几十个山民皆被射杀。 本被捆束住的众多山官们,土司们,族长们均消失不见。 数日后,山官岩纳,山官刀甩,土司默其陌带着众多火枪手,兵士,大肆搜捕参与十二月十二日反抗山官统治的贡龙起*义的山民们,奴隶们。 甘旨被捉到,被当众射杀。 …… 十二月的青藏高原覆盖着皑皑白雪。 广阔无垠的天际边艰难地走来一个女子,女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 女子肩膀上挎着一个绳索,绳索系在一块木板上,鲜血早已从肩膀上渗出。 女子艰难地拖动着木板行进在空气稀薄的天地间。 木板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男子肩膀和大腿,小腿均被子弹射穿。鲜血染红了覆盖在男子身上的白色长袍。 男子的嘴唇因为缺水干裂了。 “水——冷——”浑身发烫的他艰难地喃喃道。 女子心疼地抚摸着男子的脸颊,道“慕容,你一定会好的。” 说完,女子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把白雪,放在嘴里,将雪温化。 炙热的双唇碰触在一起,融化的雪水一点儿点儿流入男子的嘴里。 被叫做慕容的男子浑身颤抖着,脸色红得发紫。 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将衣襟猛然撕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膛。 轻轻俯身在被叫做慕容的男子的身上,两个火热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 仿佛能听到大地的心跳。 女子将脸贴在男子的面颊上,轻声道“慕容,我们已经到了西藏了,你热爱的土地。你一定会活着的,我们一定会阻止柏尔的诡计。”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林慕容的面颊上,滑落在木板上,结成一颗颗明亮的小小冰球,仿若水晶般。 凛冽的寒风吹拂起片片雪花,渐渐将二人覆盖住。 盘旋在空旷的高空中的秃鹰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皑皑白雪中两朵相互依偎的雪莲花火热地绽放着。 …… 在土司默其陌带着数百卫队兵士冲破山官多拉訇的府第大门时,火枪手们已无任何子弹可用。 在机枪扫射中,火枪手们,山民们纷纷倒地。 林慕容将卓文雪儿护在身后,身中数枪。 就在众多兵士围拢过来时,卓文雪儿猛然将放在墙角的汽油桶丢了出去,迅速将灶台里一根燃烧的树枝抽了出来,丢向不断滚动的汽油桶。 在汽油桶剧烈爆炸的一瞬间,卓文雪儿背着受伤的林慕容冲出了倒塌的院墙。 …… 从德宏辗转到大理,再到曲靖,一路颠簸。 几辆马车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云裳的姑娘们在惊惧中回忆着终身难忘的场景。 孟水芸将脸贴在马车的车厢上,这样的颠簸让她恍惚看到一个个景颇族,藏族山民站在悬崖峭壁的江边艰难地拉拽着绳索。 银手镯是在众多势力火拼时保护自己人的信物。 眼泪滑落下来。 轻轻地,让我转动经轮, 只为触摸大地的心跳。 轻轻地,让我把祈祷放飞, 只为以爱去沐浴生命的感动。 ……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世间的女子任我爱哟 由于事出紧急,孟水芸和云裳的十二个姑娘并没有拿重要的东西,更没有带盘缠,所有物品遗留在山官多拉訇的府第。 众人身上仅有的钱财均用于雇佣马车,当几辆马车将众人送到贵阳时,众人身上再无钱财。 尽管不舍,孟水芸还是将自己的一对翡翠耳环典当掉,换做盘缠。 翡翠耳环是孟水芸与林桐卓大婚前,安容顺亲自为孟水芸戴上的,是安家世代传下的,当年做为陪嫁跟着安容顺到了林家。 本想将这对翡翠耳环做为自己一生的纪念,孟水芸深深叹息着。 由于连年军阀混战,贵阳到外地的铁路暂时被战火阻断,为了尽快回到上海,孟水芸在贵阳街头寻到马队,希望能坐着马车辗转到长沙,再从长沙回上海。 由于贵阳到长沙的路段要经过土匪出没的湘西,孟水芸和众女很忧虑。 马队的把头一而再的保证,说多年行走贵阳和长沙,早已熟知安全路线。 心急下,众女决定跟命运搏一搏。 沙沙的落雪中,三辆马车带着十三个云裳人从贵阳出发前往长沙。 湘西的冬天白得惊人,刺眼的阳光下,绿意葱葱的青草拼命地想挣脱白雪的覆盖。天地一片潮湿阴冷。 姑娘们蜷缩在马车里,彼此温暖着。 马队的许把头大声地吆喝着,完全不在意这冬日的阴冷。 这一日,过了铜仁,马队走到一处大峡谷处,穿过这片峡谷就是湘西土家族和苗族聚居的地方。 周遭是陡峭的高耸入云的山峰,松树攀援着岩石斜斜地伸了出来。 狭窄处是人们常说的“一线天”,每当此时,众女都需从马车里走下,待马车安全穿过,众女再依次穿行。 每个人都不敢朝天空望去,唯恐有落石从高高的悬崖上掉落下来。 胆战心惊中,众人穿过大峡谷,眼前是一片青翠与素白混杂的群山,天空蔚蓝得很。 有姑娘兴奋地喊道“天真蓝——” 兴奋声在群山中回荡着。 三辆马车排成队伍朝前走去。 …… 一座山峰上,四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兴奋。 为首一人面色黝黑,两只浓眉大眼如牛铃一般,黑而亮。浓密的络腮胡子让人误以为这是张飞再世。 粗大的雪茄被斜斜地叼在嘴上。 男人的褂子大敞四开着,浓密的胸毛威风凛凛。 男人身后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低声道“沈老大,许把头来了。” 络腮胡子的男人猛地将嘴里的雪茄吐了出去。 一声大喝“兄弟们,许把头把媳妇们给咱们送来了,走,接媳妇,喝大酒——” 男人们哈哈大笑着,一匹匹雄健的骏马呼啸着冲向刚刚从大峡谷走出的三辆马车。 在众女的惊惧中,四十几匹骏马将三辆马车团团包围。 每一头马匹上骑着一个身穿黑褂子的男人,每个男人身上均背着一把长长的火枪。 每个男人的脸上都带着得意的微笑,似乎眼前的不是女子,而是煮熟的肉,马上就可以大快朵颐。 被称呼为沈老大的男人摸着络腮胡子,两眼溜圆地盯着孟水芸。 之前曾对孟水芸信誓旦旦的许把头猛的从马车上跳下,几步走到那男人面前,俯身,恭敬地说道“老大,许三这趟没白走——” 沈老大哈哈大笑道“不错,漂亮。” 许三闻言,大喜道“多谢老大夸赞。” 沈老大猛的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推开许三,道“我是说小娘子漂亮,漂亮得要害死个人哟。” 众目睽睽下,这个形似张飞的粗野男人几步走到马车前,贪婪地看着孟水芸。 此时的孟水芸明白过来,自己和众女中计了,被自称马队许把头的人骗到了湘西。而眼前这个色迷迷的男人一定是个土匪,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 孟水芸深深地自责着,刚刚逃离了虎穴,又入狼窝。而眼前这个不但是头狼,还是个丑得骇人的色狼。 络腮胡子的粗野男人伸出手来,想抚摸一下孟水芸的下巴。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 众人大惊,没有人想到孟水芸会以极其快的速度给了这个满脸期待的男人一巴掌。 许三骇然地说道“老大,这些都是汉家女子,不懂规矩,且需要调教呢,您不要动怒。” 出乎众人所料,沈老大一下跃上紫色大马,大笑道“我就喜欢这样霸道的娘们,小娘们越霸道越有味道。许三,你这次立了大功。” 色迷迷的大眼直视孟水芸。 “带回寨子,没有老子的话,谁敢动这帮娘们一根手指头,我立马送他上西天。” 一声马嘶鸣,络腮胡子的粗野男人哇哇大叫着掉转方向朝远处奔跑而去。 在众女惊惧中,许三重新上了马车,挥起鞭子。 在四十个多个男人的看押下,三辆马车带着十三个美丽的女子朝远处一处戒备森严的山寨而去。 …… 亮白与青翠交相辉映。 尽管一路自责和惶恐,但与孟水芸想像的不同。 眼前这处山寨没有想像中的杂乱,更没有想像中的血腥,到处是一片祥和。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依山靠河就势而建的五柱八挂的穿斗式木结构的吊脚楼,像一曲淡雅美妙的音乐,像憨厚纯朴的湘西汉子,像恬静害羞的湘西女儿,融入到周遭的环境中,和谐统一、浑然一体。 着了升底绣花衣的女人们背着幼小的孩童聚集在山寨的门前,嘻嘻哈哈地看着十三个被押解的云裳姑娘。 年龄较大的女人身穿无扣大领胸前交叉式上衣,布带束腰;下穿过膝青衣红、白蜡花百褶裙,围紫色围裙片,质料为家织布,颜色以青色为主。 中年女人们上身穿着右衽对襟上衣,前襟长及小腹,下身着了过膝中长裤,裹裹腿,头搭蜡染方帕。 年轻的女人们则穿浅色右衽上衣,沿托肩、袖口及右大襟边缘精绣花鸟、花草图案花边,围围腰,系银质围腰练,下装着西装长裤,挽高髻于顶,着耳柱。 每个女人都带着头帕,有色彩鲜艳的刺绣头帕,又有青蓝色的蜡染头帕。 最为眩目的要属女人们戴的银饰了。 银冠、银珈、项圈、披肩、项链、牙签、髻簪、耳环、手镯、戒指…… 每一件银饰上都雕刻有鸾凤交颈、双凤朝阳、并蒂桃、鲤鱼跳龙门、梅花满场等表达美好愿望的图案。 十几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站在寨子口举起芦笙,兴奋地吹奏起来。 青年的男子们人人面带微笑,众人的目光均落在这十三个美丽的姑娘身上。 走进山寨,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用竹子搭建的平台,平台覆盖着红色织毯。织毯上摆放着六十把刷着清漆的竹藤椅。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端坐在正首的位置。左首坐着络腮胡子,那个被称呼为沈老大的男人,右首则是一把空着的椅子。 其他椅子上则坐着一个个神情肃穆的男人,每个男人均身穿对襟黑褂子,大裤脚桶裤。人人腰间悬挂着腰刀。 众女被那四十几个男人用长枪威胁着走到平台附近。 一身盛装的老太太朝孟水芸微笑地点了点头,满头繁复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水芸一路之上都在仔细地看着一切,急切地思量着如何带着众女逃脱这里。如果没有猜错,眼前这个山寨就是传说中的整个山寨落草为寇的世代匪帮。 自己和众女就是被掳劫来为山寨里土匪们传宗接代的。 老太太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平台,仔细地看着孟水芸。 “姑娘,可有意留下做一个压寨夫人?陪着我儿子将这山寨维护下去?”老太太问道。 或许通过这个老太太可以寻到逃脱这里的方法?想到这里,孟水芸回答道“夫人,日子要想过得久远,是要得人心的。水芸是被诓骗和掳劫来此的,心中已有结,又如何会甘心在这里久留呢?” 老太太没有想到孟水芸会没有惧意的说出这番话。 “你看看我这寨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被掳劫而来,最后甘心留下的?我能将你们掳劫来,自然自信能让你们甘心留下。” 向来性格直爽,头脑简单的沛菡大声道“留下做什么?做土匪的媳妇?生下一帮小土匪?世代做土匪?” “做土匪不好吗?土匪很卑贱吗?”本一直态度温和的老太太的双目猛然变得凌厉。 老太太直视孟水芸的双眼,道“我沈三娘从不强迫人做不想做的事情,虽然我把你们掳劫来,但你们若是有真本事,我也会放你们离开这里。” 不等孟水芸言语,老太太猛一甩袖子,气势汹汹地走上平台,坐回椅子,大声道“将这些汉家女子送到住处,明日起开始练习射击,骑射,搏斗……” 在众女的惊诧中,一群女人涌了过来,大声道“妹妹们,请——” 在欢快的芦笙声中,孟水芸和云裳姑娘们被押解到一处吊脚楼。 一个眉眼挺阔的女子道“做土匪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能射得豺狼,打得火枪,上得了战马,擒得了蟒蛇。姑娘们早些睡,要想活着留下,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土匪。” 夜深沉,众女嘤嘤哭泣着。 孟水芸靠在枕头上,焦急地思量着。 忽听窗外一声粗旷的歌声。 “溜溜溜溜溜溜溜溜 世间的女子任我爱哟 一来嘿看上,人才好哟 二来嘿看上,会当家哟 三来嘿看上,女子亮哟 四来嘿看上,能生娃哟 ……” 众女均被这歌声吸引,纷纷起身趴在窗口朝外望去。 月光下,络腮胡子的男人瞪着一双大眼兴奋地站在吊脚楼不远处的空地上舞耍着一把巨大的砍刀。 有人道“傻子——” 孟水芸看着远处这个舞耍得起劲儿的汉子,道“他不傻——” …… 第二百四十四章 跑马的溜溜 粗旷的歌声让孟水芸对这个山寨,对这粗野的土匪头子开始重新审视。 思量良久,孟水芸对众女说道“做土匪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要想有与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首先得是我们自己有本事,有过人的本事,对于土匪来说,除了女人能生孩子这个,唯一能入了他们眼的,就是所谓的看家本事——砍杀,射击,搏斗,骑术。” 众女惊惧地看着孟水芸,有胆小的女子嘤嘤哭泣道“孟董,你不是真的想让我们留下给土匪做媳妇吧?” 孟水芸微笑道“本事学到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一番劝导,众女沉沉地睡去,均在睡梦中思量着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土匪。 …… 翌日。 众女在十几个女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宽敞的平地上,平地铺着青石板,四周摆放着大量的武器,大多是苗族,侗族,土族传统武器。 一个女人拿起有钩的磨得雪亮的刀,道“这是我们苗族传统的钩钩刀,又称‘果腾高’。刀长有2。5尺左右,有钩有柄,柄长8尺。一般由重如铁质的青钢木制成。 平时这种刀可以用来砍小条竹木,一刀能砍一片,若遇上豺狼虎豹可以用之与猛兽搏击,遇上歹人亦用之格斗,钩钩刀可劈可砍,可钩可撩,可架可挡,可敲可戳十分方便。” 附近一个手握公鸡脖子的男人大喝道“接着——” 那公鸡被甩到空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女人猛的将这把钩钩刀甩上空中。 锋利的刀刃将鸡的头部生生砍了下去,不等那鸡的身子落在地上,女人快速舞耍起钩钩刀。 一片血色中,这只刚刚还在雄赳赳鸣叫的公鸡被片成无数细碎的肉片。 云裳的姑娘们哇哇大哭起来。 女人失望地看着众女,道“如果不想死,就必须学会杀人的本事。” 女人的目光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今天上午,你们就练习这最传统的武器——钩钩刀。所有人都做到我的程度,就算过关。” 沛菡愤慨地说道“不是吧,你让我们杀鸡?” 女人冷笑道“第一课是杀鸡,最后一课是杀人。” 经历了多次血腥场面的孟水芸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刚到云水古镇的小女子,她缓步走到那一堆传统的武器中,拿起一把钩钩刀。 尽管钩钩刀很沉重,但用尽气力,到也能舞动。 不等孟水芸做好心理准备,之前那个男人再次从鸡笼里抓起一只公鸡,大叫道“接着——” 五彩的公鸡飞上空中,直扑向孟水芸。 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大惊,看着迎面而来的利爪,孟水芸骇然地闭上了双眼,猛然举起那把钩钩刀。 一股温热的感觉扑到身上。 众人大惊,沛菡大叫道“孟董,你把它杀死了——” 睁开双眼,被切断脖子的公鸡在地上挣扎着。 “咣当”一声,钩钩刀掉落在地上。 这个连蚂蚁都没有踩死过的小女子一脸惊惧。 不等她从惊惧中缓过神儿来,之前那男人哈哈大笑着,举起两手,道“现在是两只哦——” 两只公鸡被甩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孟水芸连忙弯腰拣起地上的钩钩刀。 云裳的姑娘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 急切的舞动,片片血肉。 满身鲜血的孟水芸将钩钩刀递送给身后的沛菡,道“沛菡,你来——” “不是吧,孟董?”沛菡骇然地拒绝着。 孟水芸认真道“记得我说过的吗?” 沛菡接过钩钩刀,委屈地掉下眼泪。 远远的一个吊脚楼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满面含笑的看着这一幕。 老太太身后一个女人笑道“夫人,可是浪费了咱们寨子里的鸡了。” 沈三娘笑道“你们哪一个当年不是这样一路杀过来的?杀过来自然能留下,杀不过来,自然要被别人杀掉。” …… 竹条镖坚而柔韧,刀剑不易砍断。它虽长一丈七八尺,不用时,可以卷曲成圈。临用时,一放则弹蹦伸直,可双手绞花远刺,连续放飞镖,如连箭一样,闻风即到,极其难防,厉害无比。 连枷刀是一种形似连枷的兵器。使用时,手腕借势用少许旋力,刀即迅速旋转砍出,就是对方挡住了矛头,也易被旋收砍着手、臂、胸、肩等,连枷打顶,旋刀洗脸,连枷挑腹,旋刀洗裆,使人防不胜防。 九子鞭是由鞭头、鞭尾及九条两尺长的钢链套上竹筒组成。使用时右手拿活动竹筒,左手拿鞭尾,绕8字形晃动,九子即象雷蜂样飞舞起来:“九子飞走,一打九点,敌难防守。” “巴招欧”是一种轻便的软器械。它是用八股或十二股小麻绳打成的一米长的麻缆,串上拇指长的大小铁管即成一条蛇形软器。平时把它别在裤腰上,用时从裤腰上取下,缆环套在右手小指上,手掌拿缆由虎口外出,舞时有绞、劈、点、扫等。 聪慧的众女在三日内悉数掌握了传统的苗族,侗族,土族的二十六种传统武器的使用,虽然力道及熟练度难以和山寨中的其他女人相比,但众女学习速度之快还是出乎众人所料。 沈三娘对此非常满意。 第四日,众女被带到后山一处非常宽阔的场地,在一个男人的呵斥下,众女纷纷上马。 不等众女坐稳,那男人猛然甩起手中的鞭子。 十三匹大马穿射出去,由于场地四周均被山寨的土匪们所包围,所以十三匹大马只得在场地内来回地跑动着。 见了生人,这些跟着土匪们战斗过无数次的战马哪里会驯服?战马一个个嘶鸣着,疯狂地抬起前腿,有的更是狂甩起后蹄,企图将众女摔下马背。 众女抓着马鬃和缰绳,匍匐在马背上,惊骇地大叫着。 土匪们看到云裳姑娘们梨花带雨的表情,均哈哈大笑起来。 许是这笑声刺激到了姑娘们的骄傲,在孟水芸大喝声中,众女纷纷坐直身子,猛然抓紧缰绳。 由于和林桐卓一起骑过马,因此孟水芸很快熟悉了跨下的这匹战马的脾气。 看着眼前这个在场地快速地跃马奔腾的女子,围绕在场地四周的土匪们渐渐地停止了笑声,人人的表情变得肃穆。 不知是谁突然朝策马奔跑的孟水芸丢来一个南瓜,孟水芸猛然抽出腰间的一把砍刀朝那南瓜砍去。 南瓜被一劈两半。 众人惊骇。 云裳姑娘们被孟水芸所鼓舞,纷纷策马奔跑,不到一日,众女均掌握了骑射的本领。 几个土匪抬着竹制的轿子走了过来,坐在轿子里的沈三娘微笑道“是上天怜惜我沈三娘老了,派来仙子来帮我那傻儿子吗?” 第五日,云裳的姑娘们被带到练习射击的场地。 众女均不敢接那把长长的火枪,之前那个一直负责训练众女的女人眉毛一挑,大喝道“有哪一个土匪不会开枪?” 孟水芸走上前来,拿过这把火枪,按照那女人教授的姿势,端好火枪。 瞄准远处的悬挂在树枝下的苹果,猛然一枪。 苹果被射穿。 众人大惊。 众女自然明白孟水芸的隐含意思,纷纷暗自为自己打气,依次走到火枪前。 众女对孟水芸是佩服的,是服从的,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的。 这一点是在场的每一个土匪和女人都能体会到的。有人激动地说道“十三年了,我们寨子终于有了寨主夫人了——” …… 沈家寨。 沈三娘坐在一张虎皮上,怀中搂着一只白猫。 络腮胡子的沈老大恭顺地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个茶杯。 近六十个身穿黑色褂子的汉子们围拢在周围。 一人跪在一旁,哀切地恳求道“我们寨子的六百多口人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沈家寨这一次的行动上,如果能抢回被土司岩里期抢夺的全部的口粮和牲畜,沈家寨就是我们的再世父母。” 沈三娘道“康巴东,你起来吧,客气话不用说,回去和你们寨主说,我沈三娘不会坐视不管。尽管安心。” 康巴东恭敬地朝后退去,弯腰走出吊脚楼。 这个一大早从附近的一个山寨急匆匆而来的男人双眸中闪现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仿佛如释重负般,这个刚才还满脸泪痕的男人踏着轻松的脚步朝山寨外走去。 一声声呼啸吸引了这个叫做康巴东的男人的目光。 康巴东掂起脚来快速地跑向声音发出的场地。 一个个美丽的女子骑在一匹匹的战马上围绕着巨大的练马场快速地奔跑着。 为首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美目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一个踉跄,康巴东险些跌倒在地。 有土匪看到这一幕,连忙道“康巴东,你怎么了?” 脸色大变的康巴东从地上爬起,道“我有些头昏,看不得旋转的战马——” 说完,康巴东用袖子遮着面颊,急匆匆地走了。 远处的吊脚楼里,沈老大朝沈三娘俯身,恳求道“娘,这次行动很危险,土司岩里期向以狡诈凶险闻名,他这次抢了康家寨,定然是带着雄壮的武装而来。如果让这批姑娘们跟随而去,怕是有去无回。” 沈三娘皱眉道“你不是真的动了真情吧?我的儿子?” 络腮胡子的沈老大沉默不语。 沈三娘站起身来,缓步在屋子里走动着。 “那天夜里,你在她的吊脚楼外唱了你的真心,不要以为我老了,耳朵聋了,听不到。 不知道的人以为我沈家寨是土匪窝,我沈家寨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土匪,天地有良心,人心会给我沈家寨以公道。 你心疼那女子,我又如何不心疼她。但是这十三年来,只有她才是我沈三娘真的中意的女子,也才是唯一能帮你把沈家寨撑起来的人。 放心吧,这次行动,旁人也许会死,她不会,她是个福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苗家新娘 沈家寨。 齐心集鼓社,齐步踩笙堂。 雄厚粗犷,气势磅礴,悲壮肃穆的芒筒声响起。 一个个身穿黑色对襟褂子,大裤脚桶裤的男人们,一个个身穿右衽上装的女人们从四面八方朝巨大的较武场跑去,一脸肃穆的沈三娘端坐在铺着红色织毯的平台上的椅子上。 孟水芸和云裳姑娘们被几个手持火枪的女人押解进吊脚楼。 当房门关闭的刹那,沛菡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要打仗了?” 一女骇然道“土匪们是不是要出去烧杀抢夺了?” 另一女哭泣道“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带去?我真的不想杀人,我也不想被人杀。” 就在众女哭泣时,房门打开了,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神情极其阴冷地看着孟水芸。 “你出来——” 在众女惶恐中,孟水芸走向这个戴黑边眼镜的男人。从被掳劫上山,孟水芸早已注意到这个与其他土匪迥然不同的男人——一个有着书卷气的男人。 一个负责看守的女人犹豫道“三当家的,没有老大或三娘的同意——” 被称呼为三当家的眼镜男呵斥道“我宁伟奇是三娘的义子,老大的干兄弟,如果连这点儿信任也没有,我宁伟奇早死上千百遍。” 女人不敢再言语。 在几个负责看守的女人的忧虑中,宁伟奇带着孟水芸走下吊脚楼,拐向一处石墙后。 阵阵芒筒声中,孟水芸困惑地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的土匪,一个地位颇高的土匪。 “杜月笙是你什么人?”宁伟奇问道。 “义兄。”孟水芸回答很干脆。 好似解决一个大问题,宁伟奇点了点头,道“沈家寨虽然掳劫女人上山,却从不强迫女人留下,一会儿沈三娘会询问你们是否愿意留下,只要你坚定地执意要离开,她自然会放你们走。” 孟水芸笑道“难道还会有人想留下不成?” “沈三娘她可以说服她想留的任何人。” “为什么帮我?是担心我跟着你们出征被杀死吗?” 宁伟奇推了推眼镜,阴冷道“如果不走,你们必然会死在这里。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人。” 孟水芸困惑地看着这个眼镜男。 不容孟水芸询问,一个女人跑到吊脚楼下,大喊道“三娘命令把姑娘们全部带到较武场。” …… 较武场。 冬月的寒风萧瑟得很。 盛装的沈三娘端坐在椅子上,脚下是红艳艳的织毯。 六百多个肩扛火枪,手握钩钩刀的男人们,两百多个身背药针,飞镖,手拿弩弓的女人们,列着整齐肃穆的队伍站立在较武场上。 一百多个年龄较大的女人或用蜡染的花布背着孩童,或手牵孩童,站立在平台附近。 络腮胡子,面色黝黑的沈老大神色庄严地坐在沈三娘的身旁。五十六个明显身经百战的男人们依次排开,端坐在椅子上。 十多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站在山寨门前用力地吹奏着巨大的芒筒。 在手握长枪的女人们的看押下,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走到平台前。 当孟水芸抬起头来时,宁伟奇正好走上平台,坐在沈老大的旁边。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提醒自己?即使没有这男人提醒,难道自己和姑娘们能走不走,会主动往火坑里跳吗? 就在孟水芸困惑时,沈三娘大喝道“土司岩里期带人洗劫了康家寨,再有两个时辰他的队伍就会到达腊尔山,腊尔山有天然溶洞数百,并有一条天堑峡谷,我们沈家寨的人需要赶在他们之前将这有利的地形占据。 康家寨的兄弟是我沈家寨的兄弟,康家寨的姐妹是我沈家寨的姐妹。 天不管,地不管,我沈三娘管。” 男人们,女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喝道“康家寨的兄弟是我沈家寨的兄弟,康家寨的姐妹是我沈家寨的姐妹。” 气势雄壮的声音响彻天宇。 盛装的沈三娘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平台,走到孟水芸身边,道“姑娘们都是好身手,颇出我的意料。按我的本意,我是想将你们全部留下,做我沈家寨的媳妇。但我沈三娘的脾气素来是尊重有本事的人,诸位尽管武艺不精,但胜在努力。所以我愿意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留下,立刻参战,离开,现在就走。” 没有想到沈三娘会是这样一个爽快的人,孟水芸忽然对这个老太太有了几分好感。 孟水芸抱拳道“多谢三娘理解,姑娘们都记挂着爹娘,因此均想立刻离开这里。” 沈三娘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 在银饰清脆的碰撞声中,沈三娘走上平台,朝椅子走去。 突然,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猛然回头,看着众人,大声道“法有可依,纪有可循,民有田可耕,吃饱穿暖,又有哪一个愿意做土匪?” 凌厉的眼神扫视着。 “我沈三娘十六岁成了沈家寨的媳妇,六十多年里,大清朝的皇帝管不到咱大湘西,大小土司各自为政,养着自己的私人武装,对咱们老百姓‘取其牛马,夺其子女,生杀任性’。 土司们对各个山寨强取豪夺,逼迫咱们老百姓们种植大烟,放弃庄稼。 天地星河转,大民国的炮声,本以为咱老百姓有了盼头。一个个官爷来了,有哪一个做长远了?流官们只知道在任期内搜刮百姓们的血汗,拍拍屁股走人,有哪一个真的关心咱的死活? 大清朝的土司们豪掷千金,摇身一变成了大民国的官爷,继续作威作福, 土司们,流官们故意挑拨各个山寨间的关系,促使山寨之间武装械斗。再以平定械斗为名镇压,抢夺两个山寨的财物和牲畜。” 男人们眼中是愤恨的怒火,女人们眼中涌动着泪水。 沈三娘继续道“咱老百姓贫弱不堪,就想过个安稳的日子,可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杀人越货,走上为匪的道路。土司们,流官们拖枪拥众,明目张胆地抢劫百姓财物。 真正的土匪不是我沈家寨,真正的土匪恰是高高在上的土司们,流官们,地痞流氓们。” 眼泪在沈三娘的眼中涌动。 “有哪一个当爹娘的不想光明正大的为自己的儿子娶上一房媳妇?可咱们这在刀尖上走的沈家寨,有哪家的爹娘肯让自己的闺女跟了咱们? 几至无法生存,惟有共同为匪一途。 山高皇帝远,大清朝管不了,大民国管不了,我沈三娘管。” 孟水芸没有想到沈家寨的出现会有这样的缘由,尽管同情这些被迫走上强匪之路的百姓,但自己有责任带着云裳的姑娘们安全地回到上海。 孟水芸抱拳,声音哽咽道“水芸辜负了三娘的期望。” 沈三娘朝孟水芸略略点了点头,然后大声道“来人——” 一个女人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平台。 沈三娘拿起匕首猛的照着手腕划去,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托盘上一只粗瓷海碗里,海碗里盛装着白酒。 滴落酒水中的鲜血像鲜花一般绽放开。 沈老大和另外五十多个神情肃穆的汉子纷纷端起一个个海碗。 沈三娘端起滴了鲜血的海碗,环视一个个威风凛凛的汉子们,一个个豪气四射的女人们。 猛然仰头。 “啪——”一个个粗瓷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 汉子们,女人们纷纷上马。 呼啸的寒风中,悲壮肃穆的芒筒声中,众人打马而去。 骑在紫色战马上的沈老大牵着缰绳,不舍地看了看孟水芸。 看着这个形似张飞的粗野男人,孟水芸很想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但终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和无力的。 沈老大哇呀呀一声大叫,打马冲出了山寨。 几个女人拿着一些包袱走了过来,双手递送给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 “这里除了三娘给姑娘们的盘缠,还有我们苗家人的新娘装还有银饰,给姑娘们留个念想吧。” 沈三娘微笑地挥了挥手,道“姑娘们尽早上路,马上这一带就会有血拼,不要想走走不了。” 此时此刻,姑娘们再也忍不住泪水,众女纷纷哭泣道“多谢三娘——” 猛一咬牙,孟水芸喝道“走——” …… 险峻的地势,云裳的姑娘们手牵着手,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 众女均没有想到沈三娘会如此痛快地放了自己,还会赠送盘缠和衣裳。 没有逃离的欢喜之情,却有着担心和忧虑。 只是这担心和忧虑却是为那些打马奔去掳劫的湘西悍匪们。 落雪了。 望着纷飞的雪花,眼镜男宁伟奇的话在脑海中萦绕着“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 孟水芸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句“所有人”必然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孟水芸回头看着众女,道“你们走吧,我要回沈家寨去救人,我不能看着他们进入豺狼的陷阱。” 尽管困惑和不解孟水芸话中的陷阱是何意,但众人均停住了脚步。 就在孟水芸抬脚要折返时,沛菡大声道“沛菡也要跟着回去——” 不等孟水芸言语,众女纷纷道“我也回去——” 一张张包袱皮抖动开,在落雪中,一个个美丽的女子快速地将崭新的苗家新娘装换上。 悦耳的银饰碰撞声中,十三个华美的“苗家新娘”朝沈家寨飞奔而去。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悍匪弱女 沈家寨。 偌大的山寨,一身盛装的沈三娘独自一人端坐在椅子上。 红色织毯落了雪,好似花团锦簇。 十三个着了苗家新娘装的女子急匆匆地从后山绕到山寨大门前。 众女齐齐地涌向平台。 沈三娘的眼中涌动着感动的泪水。 “三娘,人呢?”孟水芸焦急地问道。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微笑道“儿女们都去拦劫土司岩里期了,孩子们已经被转移走了。” 沛菡关切地问道“三娘,为何您老人家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三娘微笑地将自己的裙摆掀起,众人大惊。 老太太的双腿和腰间绑满了炸药。 “沈家寨是我沈家儿女的根本,所有人走,我也不能走。我要守着这里,我十六岁入了沈家寨,我是沈家寨的媳妇。” 沈三娘将脚下的红色织毯掀起,红色织毯下是十多把火枪和钩钩刀。 “奔西三里外,老虎砬子。” …… 老虎砬子。 老虎砬子是腊尔山一带一处庞大的大峡谷,地势险峻,狭长的道路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险峰。无论是客商还是兵家往来几县几乎都要从此路过。 老虎砬子附近有大小溶洞数百个,加之地势险要,因此历来是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山匪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一群身穿土灰色衣服的壮汉们赶着马车和众多牲畜从远处进入老虎砬子。 队伍中一个肥胖的穿着锦缎衣服的老男人坐在一个竹制小轿上,几个壮汉满头大汗地扛着竹制小轿,用尽气力。 坐在竹轿中的老男人头戴一顶黑色礼帽,嘴里叼着一个黑色的大烟斗。老男人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打量着,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队伍的两侧是两排荷枪实弹的骑马之人,马上之人个个彪悍异常,每人均是手持长枪,腰间挂了大量的弹药。其中一人身穿蓝色中山装,鼻下是两撇细长的八字胡。 八字胡显然是这队伍的一个统领。 这一行近三百人的队伍缓慢地行进在悬崖峭壁下。 当整个队伍彻底进入那条狭长的大峡谷中时,突然乱石纷落。一块块大石带着巨大的力道砸落下来。 砬子底下的这一队伍立时大乱,一匹匹拉车的马嘶鸣起来。赶车的壮汉们拼尽气力拉住马匹。 一头头牛羊受了惊吓,开始四处胡乱地奔跑。 瞬间的工夫,狭长的砬子两侧的入口就堆积满了乱石。 猛听一声大喝。 “岩里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众人抬头望去,靠左侧的悬崖上站立着几十匹高头大马,一匹紫色大马上坐着一个面堂黝黑的男人,浓密的络腮胡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伸展着。 被称做岩里期的老男人险些从轿子上跌落下来。 八字胡仰头,冷冷道“沈老大,人前留一面,日后好相见。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沈老大气愤地看着八字胡,大喝道“姚八胡,我曾佩服你是个绿林好汉,带着一众弟兄闯天下,没想到你竟然会成了土司岩里期的走狗。” 八字胡哈哈大笑道“沈老大,土司大人早有收编你沈家寨的打算,你如果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就早早归降,咱们兄弟共奔辉煌前程。你若冥顽不灵,不要怪兄弟心狠手辣。” “呸——”沈老大狠狠唾弃一口。 猛然从腰间拔出手枪,这个似张飞一样的男人大喝道“沈家寨的弟兄们,让这帮杂碎见阎王。” 话音刚落,一匹匹战马从树丛后,溶洞中钻了出来,快速朝谷底冲去。 无数子弹朝谷底射去。 土司岩里期骇然地蜷缩在轿子里,瑟瑟发抖。 落雪纷飞,八百多人骑着战马,将土司岩里期的队伍团团包围。一杆杆火枪瞄准了马车的车夫们,瞄准了八字胡的手下们。 八字胡微笑地用美式手枪推了推脑袋上的黑色礼帽。 突然,八字胡抬手朝天一枪。 八十多辆马车的车夫跳下,封闭车厢四分五裂,一个个荷枪实弹的着了统一服装的男人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沈老大一愣,显然是中计了。 伪装的马队实则是精良的兵士,这些兵士都曾是游走在湘西的流匪,如今成了土司岩里期的家丁。 势均力敌。 双方无论人数,装备都是相当的。 八字胡得意地说道“沈老大,可惜你有勇无谋,我会带着粮食和所有值钱的东西行走这里吗?别忘记老子也曾是土匪。抢夺康家寨的目的无非是把你们这股匪帮吸引出来,一网打尽。” 沈老大大笑三声,道“看看头上——” 众人抬头望去,一侧的悬崖上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此人正是眼镜男宁伟奇。 宁伟奇身旁是一排排炸药。 眼镜男宁伟奇手中拿着一个打火机。 沈老大看了看已经恢复元气的土司岩里期,又看了看八字胡,道“只要我让我的兄弟点燃炸药,投掷下来,你们就会粉身碎骨。” 没有想像中的惊惧,八字胡伸手轻轻抚摸着两撇细长的胡子,笑道“哪一个才是你的兄弟?这炸药还指不定投掷到哪里。” 忽听悬崖上的宁伟奇高声道“沈老大,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湘西素来天高皇帝远,土司和流官就是咱们的爷,与其带着兄弟们刀尖舔血,不如跟着土司大人干。” 面似张飞的沈老大真的怒了。 他没有想到自小被自己的娘收养的义子,自己待如亲兄弟的宁伟奇会背叛沈家寨。 愤恨之情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李逵一般,火烧火燎,几乎马上要燃烧起来。 “畜生,枉我沈家寨养了你一场,供你出去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人从宁伟奇身后闪了出来,那人正是康巴东。 这个斗鸡眼的男人恭顺地说道“沈老大,民不与官斗,甭管这天如何变,土司老爷就是老爷,大清朝虽然变做了大民国,可咱们依然还是土司老爷手下的小民。不要枉费精力,白白牺牲了兄弟们的性命。” 沈老大的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眼前这个康巴东正是康家寨的人,也是此人哭着跑到沈家寨乞求沈家寨能帮着康家寨抢夺回被土司岩里期抢夺的财物和牲畜。 陷阱,一个想将沈家寨的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啪——” 眼镜男宁伟奇将手中的打火机点燃了。 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举着一包土法制作的炸药,这个有着书卷气的狡诈的男人呵呵地笑道“老大,对不起了,我有着自己的远大前程,我的一生不该和匪气沾边儿。” 宵小之人康巴东连连点头,恭维道“是啊,宁哥可是有着好前程可奔呢。” 就在打火机的火苗要接触到炸药包的引线时,忽听一声火枪的枪声。 宁伟奇难以置信地回过身去,十三个身穿苗家新娘服装的女子正愤怒地看着自己。 为首的女子手握一杆冒着青烟的火枪,纷纷落雪中,姣妍的女子眼中是满满的愤怒。 “你——”宁伟奇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举着炸药包。 孟水芸大声呵斥道“不错,我就是孟水芸,上海皇帝杜月笙的义妹。人人向往前程似锦,但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眼镜男宁伟奇瞪着一双骇然的眼睛扑倒在孟水芸的面前,打火机和炸药包滚落在地上。 宁伟奇的后背上鲜血汩汩而出。 这个曾在上海求学的,沈家寨唯一的读书人在康巴东告知孟水芸真实身份时,立即想到了一条美好的通天捷径。 本以为通过放走孟水芸可以卖给上海皇帝杜月笙一个面子,可以一脚飞黄腾达。 黑边眼镜掉在雪中,眼镜片碎裂成无数块。 一个月前,这个读书人还曾坐在土司岩里期的府邸里和八字胡,土司岩里期,共同谋划着一个庞大的发财计划,当然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铲除沈家寨的势力。 像老鼠一样弓着后背的康巴东背对众女,胆怯地,小心翼翼地朝一旁溜去。 “陈兼旭——”孟水芸冷冷道。 康巴东猛然举起双手,浑身颤抖地缓缓转过身来,骇然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气愤地看着这个曾在曹家渡因为倒卖烟土,被自己命人丢出曹家渡的地痞。 没有想到世界如此之小,这个地痞竟然是康家寨的人。 扑通一声,康巴东跪倒在地,哀求道“二当家的,看在我也曾在曹家渡住过的份儿上,您饶我一命吧。” 孟水芸举起手中的火枪,道“不可能——” 就在孟水芸要射击时,一把钩钩刀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切在康巴东的脖颈部。 鲜血汩汩而出,康巴东,这个曾化名陈兼旭,流窜各地的地痞张着一张大嘴,脖子一歪,死了。 沛菡猛一用力将康巴东脖子上的钩钩刀拽了出来,大声道“不要浪费子弹。” …… 子弹横飞。 沈老大带着众多的沈家寨的弟兄们和女人们凭借着地形和土司岩里期的家丁们展开了鏖战。 忽听一声明亮的高喝。 “沈家寨的兄弟们躲开——” 抬头望去,悬崖上,十三个身穿苗家新娘装的女子们一字排开,人人手中举着一个土法制作的炸药包。 激动的泪水涌动。 沈家寨的男人们,女人们立即朝后退去。 八字胡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的计策会被突然而至的十三个女子打乱。 就在这个无限恼恨的男人要喝令众人朝悬崖上开枪时,一个个炸药包被丢了下来。 乱石纷飞,血肉模糊。 躲避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的沈老大兴奋地跳了起来,冲站在悬崖上的孟水芸,大叫道“媳妇——” 不等他说完,几块被炸飞的乱石和残肢断臂飞来。 硝烟弥漫中,沈家寨的男人们女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枪朝烟雾中的负隅顽抗的土司岩里期的家丁们射击。 当硝烟散尽,以抢劫百姓财物发家的土司岩里期血肉模糊地躺在轿子上,八字胡不知去向。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铁骨柔情 雪停,沈家寨。 由被擒获的土司岩里期的管家嘴里知道岩里期的另一伙家丁正驱赶着三百多头牲畜和大量的粮食由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前往土司府,沈老大当即带人奔往拦截。 老虎砬子一战,击毙岩里期的家丁百人,擒获两百多人,其余皆弃械逃窜。 缴获的枪械和弹药装了两马车,两百多个土司岩里期的家丁双手被捆束,在手持火枪的女人们的看押下走向沈家寨关押敌手的熔岩洞。 午后,一阵阵牛羊的叫声传来,间或伴着汉子们的高亢的歌声。 沈家寨门前突然热闹起来。 年长者敲起木鼓、铜鼓,吹奏起芦笙、芒筒,男人们有的磨刀霍霍,杀猪宰羊,有的则唱起浑厚、粗犷奔放的马郎歌。 中年女人们点燃篝火,煮酒烧饭。孩童们着了喜庆的衣服,嬉闹着。 年长的女人们微笑着坐在山寨的石条凳上,看着这一切。 附近的几个山寨的人挑着庆祝的美酒和腊肉,踩着欢快的山歌的节奏,排成长队而来。 康家寨的百姓们情绪激动地簇拥在沈家寨的寨门前,翘首以盼。 当沈老大的身影出现在山坳拐角处时,人们爆发出热烈的呼声。 康家寨的百姓,沈家寨的百姓,亦或是其他几个山寨的百姓,人们纷纷涌上前,应和着铜鼓的节奏,用力地跺脚,激动的双手举起,动情地抚摸着凯旋的英雄们。 一片热闹喜庆中,面堂黝黑,络腮胡子的沈老大坐在紫色大马上四处张望着。 当目光落在平台上坐着的十三个着了苗家新娘装的女子时,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笑了。 在众多百姓的注视下,这个粗粗的汉子猛然从紫色大马上跳下,孔武有力的他踏着有力的步伐,豪气冲天地朝平台走去。 这个直爽的汉子看着坐在沈三娘旁边的孟水芸,猛然一声高喝,一只大脚用力一跺。 一声粗旷的歌声响起。 “田坎久不修, 石脚纷纷垮。 麻雀叫喳喳: 姑娘啊,姑娘, 为何你还无婆家?” 沈家寨的百姓们,附近几个山寨的百姓们,众人均看出这个秉直的汉子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平台上这个一身盛装的清新怡人的女子。 人们纷纷打起节奏,一起应和着沈老大的歌声,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期待…… 苗家青年男女中意对方常以歌儿唱真心,当着这众多百姓的面直接拒绝太过无情,尽管佩服着眼前这个汉子,但敬佩之情又岂能等同恋人之爱呢? 就在孟水芸尴尬之际,身旁的沈三娘站了起来,大声道“这次能顺利击败土司岩里期的诡计,抢夺回属于康家寨的牲畜和财物,要多谢这十三位姑娘,她们是天外飞来的仙子。仙子是神明派来帮助我们百姓的,仙子又岂会停留在一处? 水芸姑娘是凤凰仙子,真正的凤凰是要栖息在梧桐树上的,我们该祝福我们的凤凰仙子早日寻到属于自己的那棵梧桐树。” 沈老大人虽愚笨,又如何听不出沈三娘话中的含义。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尽管眼眸中有心痛之情,但他很快爽朗地大笑起来。 猛然一个回身,这个络腮胡子的汉子从身后抓过一柄乌黑铮亮的手枪,一把最新式的美国左轮手枪。 众目睽睽下,这个汉子大踏步地走上平台,虎躯凛凛地面对端坐椅子上的孟水芸。 一身苗族新娘装,满头银饰,脖子上戴了许多银项圈的孟水芸站了起来。 抬头仰望着这个高一米九五的汉子,孟水芸感觉眼前这就是一座山,一座雄厚的绵延的高山。 一只大手猛然抓起孟水芸纤细的手,左轮手枪被放在掌心。 一双黑又亮的大眼虎虎生威地看着孟水芸。 “拿着,这是你沈大哥给你的礼物。” 仰头望着这个粗粗的如茫茫大山的汉子,眼泪滑落下来。 沈三娘击掌三下,几个女人手捧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的物体均被红色绒布所覆盖。 当绒布被揭开时,孟水芸及云裳的姑娘们吃一惊。 一根金条,十六个陶瓷小瓶,一个竹筒,十三把精钢匕首,十三筒药针。 面朝众女,沈三娘道“这是我沈家寨人赠送给姑娘的,这根金条做为路上盘缠,这十六个陶瓷小瓶里分别装着十六种剧毒无解的毒药,无色透明,是我们苗家人采集百种剧毒之虫,通过多种方法提炼秘制的。 这个竹筒里装的白色粉末是刀创药,可在极短时间内止血,让伤口尽快弥合。匕首做为姑娘们的防身利器。至于这十三筒药针则是我们苗家人常用的猎捕猛兽的暗器,尖端有麻醉药,只要进入猛兽的体内半毫,任何猛兽皆可在一分钟内昏迷过去。” 孟水芸感慨地说道“这金条,我们不能收,还是留下给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应急用吧。其余的礼物,我们悉数收下了。” 有人急道“水芸姑娘,你们帮了我们沈家寨的大忙,你不收这根金条,我们沈家寨的人心里过意不去。” 众人纷纷劝说孟水芸将金条收下。 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缓步走到平台前,朝众人俯身一拜,恳切地说道“金条不能收,但水芸还真的有一事请求诸位兄弟姐妹们帮忙。” 一个女人大声道“水芸姑娘,你快说吧,别说一个请求,就是百个请求,只要咱们能做到的,肯定帮。” 着了苗族新娘装的孟水芸站在平台上旋转了一下身子,伸展开胳膊,银饰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看着袖子和衣襟上的精美的刺绣,这个倾尽一生爱着刺绣的女子道“水芸和姑娘们都深深爱着这些精美的绣品,水芸有意恳求诸位姐妹们赠送给我们一些绣品,水芸和姑娘们日后可以模仿,揣摩。” 淳朴好客的百姓们没有想到孟水芸的期待是这个,立即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在欢快的芦笙声中,人们朝四面八方奔去。 附近几个山寨的百姓们也纷纷起身朝自己的寨子跑去。 半个小时后,一个个满面笑容的苗家百姓们手捧精美的苗家绣品而来。 一个小时后,平台上摆放了大量的精美的绣品。 苗家姑娘未出嫁前,都要亲手绣一套嫁妆。从绣制开始到完成一般要三至五年,每一件绣品的完成,无不渗透着姑娘的心血。无论服装还是头饰,刺绣工艺都相当复杂,精细的图案蕴含了美好的祝愿和祈福。 苗族刺绣种类繁多,从色彩上分,大体上可分为单色绣和彩色绣两种。单色绣以青线为主,典雅凝重,朴素大方;彩色绣用七彩丝线绣成,相对复杂,多以自然界中的花鸟虫鱼或龙凤麒麟为题材,刺绣成品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堪称精品。 苗族刺绣的图案多有龙、鸟、鱼、铜鼓、花卉、蝴蝶等吉祥图案。龙,呼风唤雨,降妖除魔,威武尊贵。凤,百鸟之首,美好平和,吉祥幸福。麒麟,威武祥瑞,送子栋梁。蝴蝶,美丽轻盈,爱情美满。蝙蝠,招福纳祥,安康长寿。鱼,多子多孙,万代昌盛。鸳鸯,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孟水芸本意是带上几件有苗家人刺绣特点的绣品回到上海仔细揣摩,没想到众多真诚好客的苗家人将自己家世代珍藏的精美绣品,自己花了多年刺绣而成的绣品都拿了出来。 十分过意不去的孟水芸暗下决心,定要天堑变通途,让世人皆知苗家人的真诚,皆识苗家人绣品的精美。 沈三娘另赠孟水芸和姑娘们十三匹战马,每人一把缴获而来的手枪。 精美的绣品被仔细地包装好,一一被放在竹篾编织的筐中。 一个个着了苗家新娘装的姑娘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每匹马的两侧挂着装了绣品的竹筐。 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在空旷久远的芒筒声中,十三个姑娘冲簇拥在山寨门前的众多百姓抱拳道别。 沈老大一双大眼不舍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孟水芸,似有千言万语。 沈三娘的眼中涌动着泪水,这个比男人还要坚强的老太太猛然大喝道“还不走,更待何时?” 孟水芸冲沈三娘和沈老大用力点了点头,猛然甩起鞭子,大喝道“走——” 一匹匹战马立即穿射出去。 战马的奔腾搅起尘烟滚滚。 当孟水芸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坳处时,沈老大突然大叫一声,猛然抓过那匹紫色大马,翻身上马。 紫色大马似乎深知这个面相粗野,实则无限柔情的汉子的真心,立即似箭一般飞射出去。 …… 亮白与青翠混杂的群山中十三匹骏马快速地奔跑着,十三个女子人人将身子稍微弯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抓着马鞭。马蹄声犹如天籁回荡在山谷中。 一匹紫色大马疾速地在山峦之上奔跑着。 这马像有灵性一般,仿佛长了翅膀,时而穿行在密林中,时而跃上崎岖的山巅。 孟水芸带着姑娘们策马一路狂奔。 忽听沛菡大叫道“孟董,快看,沈老大——” 猛然收住缰绳,抬头望去,远远的一座高山的山巅上站着一匹紫色大马,马上坐着的正是络腮胡子的沈老大。 这个粗野的汉子见孟水芸望来,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唱起来。 “溜溜溜溜溜溜溜溜 世间的女子任我爱哟 一来嘿看上,人才好哟 二来嘿看上,会当家哟 三来嘿看上,女子亮哟 四来嘿看上,能生娃哟 ……” 眼泪在孟水芸的眼睛里涌动,众女心疼地看着高山之巅的沈老大,道“孟董——” 孟水芸仰天深深呼吸一口冬日的空气,大喝道“日落前赶到凤凰古城,还不快行——” 说完,这个日益强大的小女子猛然掉转方向,策马而去。 众女将目光收回,立即跟随而去。 山巅上,沈老大一个人坐在马上,俯视着层峦叠嶂的群山,扯开嗓子一遍遍地唱着…… 第二百四十八章 衣牵石巷青如染 凤凰城。 舒缓平静的沱江穿城而过,轻盈的小舟击起层层波纹。 沱江两岸是一栋栋久远的吊脚楼,屋檐下挂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一座座古塔掩映在群山之间,年轻的美丽女子站在河边浣衣。 十三个女子牵着马匹穿行在古城中,石板路两侧是明清古院,典雅不失雄伟的紫红沙石城楼。 苗族和土族的阿婆们蹲在石板路两侧,售卖着土家族蜡染印花布、苗族蜡染土布、扎染、手工编织的织锦,精美的银饰。 寻到客栈安顿下,女子们缓步行走在这仙境般的古城中。夜雾缭绕中,艄公撑着乌蓬船唱着远离尘世的号子。 凤凰凉粉、血粑鸭、苗家酸汤、苗家菜豆腐、凤凰腊肉…… 孟水芸在其他女子游逛古城的同时,仔细搜寻着一些富有苗家和土家特色的蜡染、扎染和织锦,凡有可学习之处,可观赏价值的,皆悉数买下。 第二日一早,当姑娘们再次上马时,发现每个竹筐沉重了不少。 赏着凤凰女子们的靓影,听着清晨苗家阿婆的呼唤声,十三个女子打马朝辰溪而去。 …… 辰溪,溆浦、新华、冷水、连源、娄底、湘潭,第三日午时,众女终于到达长沙。 在长沙,姑娘们皆已疲惫不堪。 孟水芸将十三匹战马悉数卖掉,换了钱财,雇佣了两辆货车,按照孟水芸的要求,两辆货车带着姑娘们按照特定的路线朝上海行驶。 沿途凡遇到售卖民族特色服装或绣品的集市,孟水芸必让货车停下。 遇到风景极佳处,孟水芸会让姑娘们下车,放松地感受一下自然的博大。 一路走走停停,当到达嘉兴时,两辆货车堆积满了沿途采买的各种有民族特色的服装,饰品,绣品。 小寒这天,两辆货车行至上海新桥镇,得了消息的老画师萧竹,林纪香,唐瑛,韩云珍等人早早等待在路两侧。 众人见面,感慨良久,闻听众女所经历的一切,更是唏嘘,庆幸安全回到上海。 …… 尽管离开两月,但云裳公司在老画师萧竹和林纪香的管理下,在金鸿翔的帮助下,一切按部就班,秩序井然。 虽然云南之行没有得到预想的另外六千大洋,但一路所经历的却是弥足珍贵的。 孟水芸心中涌动着对民族绣的爱,对民族情的深切感悟。这个一路颠簸的女子坐在云裳公司的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一份民族绣、苏绣、时装相结合的商业计划跃然纸上。 当金鸿翔看到这份处处流露着民族自豪感的商业计划书时,双手颤抖。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激动地看着孟水芸,道“水芸,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情怀,大气魄。” 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一拍即合,立即召集云裳公司、鸿翔时装公司的各部门经理坐在一起仔细商谈,将计划书更进一步的细化。 祭灶节这一天,云裳公司、鸿翔时装公司相关的各部门的人全部投入到“开春大计”中。 两个公司将联手在上海开展一场民族秀的时装盛会。 云裳公司设计各种有民族特色的服装,造型,用料,手工,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要体现出民族这一特质。 所有服装皆使用“云裳”商标,均刺绣上有各民族特色的图案。 虽然主打民族特色,但每一件服装又极其重视实用性和便捷性,减少了许多繁琐的影响实用性的琐碎之处。 这是云裳公司第一次大批量地生产属于自己的自有商标的服装,因此全公司上下都投入了极大的精力,人人都想通过这次“开春大计”让云裳公司能更上一层楼。 鸿翔时装公司主导服装的制作环节和销售环节,为了让这次与众不同的时装秀获得真正的成功,金鸿翔抽调了公司里手艺精湛的缝衣工来承担云裳民族服饰的制作。 上海的各个租界里聚集了大量的外国人和高端职员,这些人对中国各民族的物品都有极大的好奇心和兴趣,购买力也极强。 金鸿翔带着孟水芸拜访了各租界的商会主席,众人均知孟水芸是杜月笙的义妹,也知金鸿翔是上海滩的时装大佬,所以都很爽快地答应照会租界里的各方面关系。 为了适应租界内人群的欣赏水平,金鸿翔从国外请了优秀的模特队来上海,承担上海各个租界的民族秀的走台。 租界以外的区域,唐瑛、韩云珍、金鸿翔联络了各家报纸和杂志,出了高额的润笔费和版面费,计划共同掀起一起民族秀的热潮。 租界外人群购买力稍弱,以中国人为主,因此针对租界外要销售的服装,在设计上,面料上都更偏大众化。 金鸿翔是一个杰出的服装销售的专家。 为了更好的配合租界外区域的民族秀的服装销售,金鸿翔寻了许多青春热情的女大学生来做模特。 制作了大量的“民族的才是最好的”横幅和招贴画,更是邀请了许多学者针对民族与服饰展开讨论。 1925年2月2日,上海22家日商开办的工厂工人大罢*工,人们愤怒地抗议日商惨无人道的管理方式和吸血式的压榨。 就在各方声援被压迫的工人之际,就在各种报纸杂志发出抗议之声时,云裳公司和鸿翔时装公司主导的民族秀开春大计正式拉开了帷幕。 各个租界的酒店里,一群来自大洋彼岸的金发碧眼的模特们穿着富有中国各民族特色的服装行走着。 有着苗族特色的青蓝色系的右衽上装,有着藏族特色的右衽大襟长袖的长裙,景颇族的对襟园领上衣,织锦的统裙…… 每一件衣服都体现了浓厚的中国各民族的特色,每一件衣服又都刺绣着体现各民族特色的精美图案,各种衣服虽民族,但绝不繁冗,有着极强的实用性。 来自各国的公使,高级职员们纷纷睁大了眼睛,博大精深的中国民族文化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好奇心。 设置在各个租界的云裳门店涌进了大量慕名而来的外国人和中国高端消费人群。 为服饰本身的民族性所吸引,为服饰上那一个个精美的绚丽多彩的刺绣所吸引,人们争相恐后购买这些体现了中国各民族特色的服饰。 租界外人群簇拥的繁华之地挂出了“民族的才是最好的”横幅。热情似火的女大学生们朝气蓬勃地展示着民族服饰的美。 热情的,有着极强民族自豪感的,追求进步的青年们纷纷购买云裳民族秀服装,以此为自己打气,振奋旁人。 各大报纸和杂志铺天盖地讨论:什么才是民族的?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团结,如何发扬各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 …… 上海日本商会公馆。 二十多个身穿日本和服的日本男人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是一张条几。 条几上放着日本清酒、用冰泡着的松竹梅、炸天妇罗、四喜饭、木鱼花、沙西米……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日本人手捧一份报纸,瞪着一双模糊的眼睛,嘟哝道“最近这个云裳可是出尽了风头,在支那猪都在抗议我们残酷时,这家公司大喊‘民族的才是最好的’,这是让工人们全部离开咱们的工厂吗?” 另一个日本人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杂志,啪的摔在地中间,大喝道“这云裳是一个支那娘们开的,这娘们选择在这个时间搞这场所谓的民族秀,是受哪个的指使?” 几个日本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着,叫嚣着。 一人将一个酒杯捏碎,大叫道“支那猪,他们在成立工会,想拧成一股绳对抗我们。” 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日本人环视众人,道“这个支那女人在这样的时刻掀起这样的热潮和讨论,该以死谢罪——” 众人抬起头来,一个醉醺醺的日本人道“吉田正一,你的意思是杀了她?不要忘记这是非常时期,不要轻举妄动。” 被称呼为吉田正一的日本人举起酒杯,道“大佐君,你我这些来华的商人可都是给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奉献了钱财的,此时他们不作为,是天皇的耻辱。” …… 二月的上海,天空飘落着小冰晶。 吉田正一钻进汽车,道“回工厂——” 坐在前排的“司机”缓缓地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吉田先生,你说错话了——” 黑色枪口对准了吉田正一。 砰然一枪。 吉田正一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朝一旁倾倒。 年轻俊美的“司机”拉紧了风衣领口,将黑色英国礼帽拉低,缓步从汽车里走出。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黑色汽车四分五裂,火光映红了上海日本商会公馆的大楼。 …… 上海泖岛。 井上和彦一动不动地站立在一个老男人的身后,这个个子矮小的中年日本人维持这一姿势足足两个小时了。 身穿和服的日本老男人终于将一副老花镜放下,道“这两个月,所有关于孟水芸的资料就这些吗?” 井上和彦大声道“是的,将军。” 老男人点了点头,道“死一个吉田正一不足惜,死一百个也无所谓。只要保护好这个叫做孟水芸的支那女人,保护好她那双无与伦比的手,我们就有机会破解康熙的秘密。大日本帝国是一个蛰伏的雄伟之兽,早晚有一天会将支那这头睡狮彻底撕碎。” 第二百四十九章 窗纱微微亮 …… 井上和彦恭敬地将一个锦缎的盒子双手递送给老男人。 “将军,这是田原利明交过来的。” 身穿日本和服的老男人接过锦缎盒子,道“天津大擎煤矿怎么样了?” “田原利明已全面控制住了天津大擎煤矿,也间接控制了华北和东北数十家煤矿。” 老男人点了点头,轻轻将锦缎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叠厚厚的照片和六十多张底片。 一一将照片摆放在桌子上,老男人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似乎颇为烦恼。 井上和彦不解道“将军,这些都是吴慕青的裸*体照片,吴慕青是吴佩孚的侄女,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照片——” 老男人将手举起,制止井上和彦继续说下去。 “吴佩孚连租界都不肯进,你觉得他会屈从这些照片吗?这是一个硬骨头,绝不是这些手段可以收服的。” 井上和彦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老男人从锦缎的盒子里取出一叠照片,道“把这些送给齐燮元。” 见井上和彦不解,老男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夜雾,道“用这些照片试探一下,如果他接受了,再继续下一步行动。” …… 江苏都督府。 一个个头不高,有着一只斜眼的,年近五十的男人依靠在一张大床的床头,嘴里叼着一杆老烟枪。男人正是江苏都督,淞沪护军使齐燮元。 烟雾袅袅中,那只斜眼流露着无限的狡诈阴狠。 一个副官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道“侯兆熙又在为灾民请愿,要求我们妥善安置南翔镇的难民,补偿被抢劫的富户大店的损失。” 齐燮元与卢永祥为争夺上海控制权而导致的江浙战争历时40余天,祸及全境,嘉定全县死难约4000人,流离失所者10万余人,毁房2082间,大牲畜死亡1335头。 南翔镇并非战地,但军队过境,受灾同样惨重。军队抢劫富户大店,劫掠焚毁大小商店63家,累计毁房500余幢。 镇上红十字会收容乡间难民8000余人。大批难民逃沪,露宿街头。 此时虽离江浙战争结束已有四月有余,但嘉定县议会议员侯兆熙一直坚持着不断给齐燮元致电,并发动嘉定民众签字,共同请愿,要求江苏都督府承担江浙战争给民众造成的损失。 本就被军饷所困的齐燮元对颇得嘉定民心的侯兆熙十分愤恨,但无奈战事结束不久,不能再生事端,否则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定然会早早被处死。 齐燮元挥了挥手,示意那副官出去。 副官刚走出房间,一人挑起门帘弓着腰走了进来。 来人年约四十左右岁,长相斯文,身穿深蓝色的长袍。 对这个从日本留学归来的表弟周庆魁,齐燮元向无好感。 周庆魁坐到大床上,献媚地微笑道“表哥,可还在烦恼侯兆熙那孙子?” 齐燮元微闭双眼,低声道“这半年来,你可筹上来一分半毫?” “表哥,日本人那可是有着大把的银洋,这装备那也是杠杠的,您只要一句话,别说军饷,那要啥不是有啥?哪里还用现在这样盯着这些大户?” “放屁——”齐燮元猛然睁开眼睛,狠狠将老烟枪摔到桌子上。 周庆魁连忙站起身来,安抚地说道“表哥,这日本人钱和军火,您不要,这东西,您可要?” 周庆魁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信封,又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叠照片。 当齐燮元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裸*体女人身上时,斜眼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就在巴掌要落在周庆魁脑袋上时,周庆魁急道“表哥,这是吴佩孚的侄女吴慕青。” 巴掌急速地在空中拐了个弯,一把抓过那叠照片,仔细地审视着。 周庆魁讨好地靠近齐燮元,道“这就是钱啊——” …… 云水,许家大宅。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铺撒进屋子,身着墨绿旗袍的许茹宝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捏着一支女士香烟。 一个小丫鬟站在许茹宝身后,手中拿着一把象牙木梳,小心翼翼地为许茹宝梳着头发。 梳妆台附近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汤药。 自从在梨子江边儿被吴慕青当众羞辱,许茹宝就病了。尽管郝兆飞一直精心地调理着,也尽心地开导着,劝慰着,但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女人哪里能这样容易释放心中全部的愤懑? 看着镜中的自己的两个鬓角一根根白发,这个刚强的女人突然心中一酸。 今日自己所有的努力无非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以后好过一些。可自己这个儿子却已经离开自己两年了。 小孙子郝大为已经能流利地叫奶奶和爷爷,却不曾叫过一声爹爹,想到这里,许茹宝落泪了。 梳妆好的许茹宝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许是不满意自己憔悴的容颜,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俯身从梳妆盒里摸出一支颜色艳丽的口红。 轻轻涂抹过后,一双红艳艳的唇出现了。 心中的哀伤再次泛起,任凭自己如何努力,自己终究是老了。 梳妆好的许茹宝走到桌子前,桌子上摆放了大量的报纸和杂志,更有一件件华美的有着各民族特色的服装。 一双青黛的眉毛挑起。 一年多的时间,云裳这个服装高端定制的小公司就打响了名号,不说上海,就是这江浙,又有哪些绣品行当和服装行当的人不知道云裳的呢?又有谁不知道这个今日颇有名气的公司的老板曾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第一设计师呢? 自己一手培养的左膀右臂,如今却是另立炉灶,日益风光。 这个倾尽一生爱着绣品的女子又怎么会只局限在服装设计上呢?云裳在此女的带领下,必然走上全面设计和制作绣品的道路,也必然和自己分庭抗礼。 想到这里,许茹宝用手捂住了胸口。心痛,异常的心痛。 安容生在门外恭顺地说道“大当家的,刘副官来了。” 本哀伤的许茹宝更加难过起来,为了在乱世能得到一个庇佑,自己有意结识和结交各路军阀政客。 在旁人的引荐下,自己结识了齐燮元。从那一天起,这个斜眼的老狐狸就对许家绣品公司步步紧逼,一而再的吸血下,自己不得不走上帮着这老狐狸筹措军饷的道路。 日常繁忙外,许茹宝总要抽些时间周旋各路客商,连哄带骗,外加威胁,为这个狮子大张口的军阀筹措军饷。 吴慕青云水之行,不但造成自己声誉上的折损,更让齐燮元对自己步步紧逼,不断蚕食着许家绣品公司的血和肉。 许茹宝用手抚摸了一下额头,本哀伤的脸上立即笑容满面。几步走到门前,挑起门帘,声音柔美地说道“哎呦,这大早上的,刘副官怎么来了?” 一身戎装的刘在东神秘地微笑道“许大当家的,咱们督军觉得这些年来实在是搅扰了你们许家绣品公司,特让我给你送来一份大礼。” 说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回头看了看安容生,安容生立即俯身,朝后退去。 许茹宝将刘在东让到书房,在书房里,一脸得意的刘在东将一个信封掏了出来。 当许茹宝将信封里的东西掏出来时,愣住了。 看着照片上吴慕青痛苦的表情,许茹宝猜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刘在东俯身在许茹宝耳边道“这些照片足以表达督军的真诚谢意。” 当刘在东走出房间的刹那,许茹宝坐在椅子上,内心不断地挣扎着。 良久,这个满脸肃穆的女人大声道“安容生——” 像鬼魅一样的安容生立即从门外闪了进来。 “把一切准备好,我要带着大为去上海——” …… 上海至沉轩古玩店。 罗幼晴和几个伙计用力地搬动着一个木箱,木箱里装的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为了能顺利将这件瓷器回购,罗幼晴将自己的宅子卖掉。 自从发现自己藏匿在上海郊外的三联黄玛瑙闲章和李公麟的《万马图》失窃后,这个坚强乐观的小女子就变得异常紧张,人也明显憔悴了许多。 林岳宇站在窗外心疼地看着这个将全部精力和钱财都用于回购流到国外的古董的女子,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和这个女子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尽管知道罗幼晴的心意,但自己却始终忘记不了心底的痛。 每日夜里,想到那个在戏台上舞动水袖的娇媚小女子,心底就会涌动钻心的疼。 随之是深深的自责,两年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再没有回云水看过那个有着一双明媚大眼的儿子。 云水古镇,自己这辈子恐怕也没有力量再踏入一步了。 林岳宇缓步走进房间,不解道“这房间变化很大,为什么把摆设都改变了位置呢?” 罗幼晴拿起一条毛巾仔细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道“因为我儿子要来了,我把这里收拾干净,一切有危险的边边角角的都收起,免得磕碰到他。” 眼见林岳宇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个纯净嫣然的女子笑道“是的,我儿子。” 林岳宇略显尴尬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已经有儿子了,从没听你说起过。” 罗幼晴走到林岳宇身边,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我想为儿子寻个爹,一个能真的爱他,疼他的爹。” …… 第二百五十章 此时难为情 数日后。 “哈哈,你这调皮的小家伙。”房间内传来罗幼晴开心的笑声。 “奶奶,你吃——”一个孩子甜甜的声音。 手提礼品的林岳宇站在门外,精神恍惚。这甜甜的声音让他想起那个只活在自己梦中的女子,那个柔美的女子。 一个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的孩子扶着门框,探出头来。 可爱的小脸上挂着蛋糕的碎屑。 看着孩子稚嫩可爱的模样,林岳宇心伤得有些眩晕,连忙扶住墙壁。 一身新衣的罗幼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抱起孩子。 孩子的小手举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块被咬过的蛋糕递送给林岳宇。 罗幼晴顺着孩子的目光看来。 这个纯净嫣然的女子惊喜道“快叫爹爹——” 孩子将蛋糕放在嘴巴上,委屈地眼泪掉了下来。 “大为没有爹也没有娘——” 这一声“大为”彻底让林岳宇站立不稳,就在他要倾倒时,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道“大为,不要胡说。他们就是你的爹娘。” 女人正是许茹宝。 情绪激动的林岳宇快速转过身子朝远处跑去。 “你忍心看着他孤独长大吗?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温暖的家,让他成为一个有爹有娘的孩子?” 林岳宇停住了脚步,眼泪涌了出来,本已尘封的伤口再次撕裂。 罗幼晴抱着郝大为走到林岳宇身边,道“这就是你的爹爹,快叫爹爹——” 眼泪再次从这个两岁孩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小嘴憋了憋,郝大为扭头看向许茹宝。 “大为,这就是你的爹爹——”许茹宝哭道。 明显与同龄孩子心智不同的郝大为胆怯地看着林岳宇,小声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彻底让林岳宇崩溃,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猛然抱起郝大为,满脸泪痕的他不断地亲吻着孩子的脸颊,无数的愧疚,无数的自责,无数的心疼。 为了给郝大为一个温暖的家,林岳宇决定接受罗幼晴的爱。 三月微风中,林岳宇和罗幼晴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尽管许茹宝本意是想大办,但毕竟聂云儿刚死没有多少年,不合时宜,加之她不想逆了林岳宇的意,林岳宇能为郝大为接受罗幼晴,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林岳宇和罗幼晴的家安置在英租界五马路附近一栋普通的宅子里,虽然宅子看上去破旧,但好在宽敞,有一个颇大的院子,可供郝大为玩耍。 看着宅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许茹宝如释重负地依靠在车靠背上。 良久,这个心思缜密的女人从女士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涂抹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一张照片上的女子,女子不着寸缕,表情痛苦。 …… 金诚银行。 一身西装的贺子谦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仔细地看着一份份文件。 一年多来,自己已经彻底熟悉和掌握银行的全部业务,也建立了与其他银行的联系。众人均知他是金城银行的总经理,金城银行董事长柳初阳的义子。 也有好事的人传言这个近来在上海金融业无限风光的银行骄子曾经是一个偷儿,一个惊天神偷。 但在银行骄子的光环下,又有几人真的在意这样一个青年的背景呢?即使从前再不堪,眼下他的确是风光了,是无数中小公司追捧的“财神爷”,一个有着褐色头发的法国血统的财神爷。 办公室的房门有轻轻扣动的声音。 一直聚精会神审阅文件的贺子谦猛然将手中的钢笔放在了办公桌上。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头发稀疏,骨骼粗大。 眼见到贺子谦面露不悦,男人嬉笑地坐在沙发上,连连拍了拍沙发扶手几下。 “不错啊,鸟枪换炮了,高升了?还是卖身了?富贵了?发达了?”男人语带揶揄地说道。 “庾信,你想怎样?我已经金盆洗手了。”贺子谦皱眉道。 被称呼为庾信的男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办公桌前。头发稀疏的他拿出一个金属小盒子。 “来一根——” 见贺子谦没有接香烟的意思,庾信自己叼起一根香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上面镶嵌着用碎钻石拼接的鳄鱼。 “三叔很想念你——” “啪——”贺子谦猛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文件狠狠摔在桌子上,道“你究竟想怎样?” 庾信吐出一口浓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照片,在贺子谦面前晃了晃。 “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病夫,一个美丽又胆小的丫头,你说这两人如果漂浮在黄浦江上,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愤怒,贺子谦的双手暴着青筋。 庾信将两张照片丢到桌子上,微笑道“唐腴庐从广州回来了。” 在贺子谦的愤怒中,庾信转身朝门外走去,在即将走到房门处,这个头发稀疏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三叔让我告诉你,他非常感谢你在几年前从山谷下将那个女子救上来。” 庾信走了。 贺子谦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两张照片。 看着照片上那个一脸无暇的柳晓筠,那个病弱的柳初阳,这个褐发的青年俯身在办公桌上心痛异常。 孤苦伶仃的他在柳家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柳初阳让他感受到父亲的慈祥和威严,柳晓筠让他感受到了兄妹之间的关爱。 尽管自己是为了任务潜伏在柳家,但内心深处已然把这两个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多年前,一次偶然,有人寻到自己,让自己为一个有钱的富户偷盗指定的物件。 为了钱财,他应了。 至此他结识了庾信,也知道了神秘富户三叔的存在。每次偷盗,这个叫做三叔的人都会给自己一笔不菲的佣金。 自己最后一次为三叔服务是在几年前的夏天,进入万丈深渊下去寻一个女子。为了钱财,他冒着危险下到千米下,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救了上来。 从那时开始,这个神秘的三叔再未让人寻过自己。 也是在那年夏天,自己结识了一直与自己单线联系的“上级”。 想到这个“上级”,贺子谦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已经两个多月了,再未见过这个平素严厉,偶尔诙谐的“上级”。 不安萦绕在心头。 …… 唐府。 三月的唐府布置得异常喜庆,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着了洋裙的唐瑛像一只美丽的鸟儿,时而飞到长兄唐腴庐身边,时而飞到老画师萧竹的身边。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唐瑛的母亲为了给孟水芸和唐腴庐创造机会,以庆祝云裳民族秀大获成功为名办了聚会。邀请了众多人等,众人均知唐家人的心意,因此在这场聚会上,人们纷纷故意为唐腴庐和孟水芸两人留下许多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片喜庆中,羞赧的唐腴庐道“水芸,我从广州为你带回了神秘礼物,你在这里,我去拿。” 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的孟水芸点了点头,唐腴庐高兴地转过身,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看着唐腴庐的背影,孟水芸,这个善良的女子在思量着该如何和这个一直默默喜欢自己的男人表述自己的拒绝,既不伤到他,又能将友谊持续下去。 忽然一片叶子落了下来,孟水芸好奇地抬起头来,一道黑影快速地从桂花树上掠过。 惊诧下,这个温婉的女子暗道:一定是自己喝了那杯红酒的缘故,看花眼了。 一个黑影紧张地贴在五层高的花园洋房的墙壁上,黑影的脚下是十厘米宽的突起,只要一个不小心,黑影就会掉落下来。 只因太过痴心地看着桂花树下的那个女子的容颜,导致自己一个失误,碰落了一片桂花树的树叶。 黑影似壁虎一般快速地在墙壁上攀爬着,不多时便靠近五楼西侧最后一个窗口。 黑色面纱遮面的他有着一头迷人的褐发。 深褐色的双眸探询地望着窗户里的情景。 兴奋的唐腴庐走到书房,这个在无数场合可以大声宣讲,大声讨论的青年唯独在孟水芸面前会变得木讷,不善言辞。 唐腴庐将抽屉拉开,将一个红色天鹅绒布的小盒子拿了起来。 似紧张异常,又似下了很大决心,唐腴庐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当房门关闭的刹那,一个黑影从窗外跃了进来。 黑影径直走向办公桌,轻轻将办公桌下的一个箱子移动开,箱子后竟隐藏了一个保险柜。 褐发的他抬头朝四周望了一下,然后俯身掏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然后插*进保险柜,边旋转,边似在数着什么,同时来回旋转着密码锁。 保险柜打开的刹那,房门打开了。 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吃惊地看着这个褐发的“黑影”。 四目相对的刹那,激动的泪水滑落下来。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黑影——贺子谦,小保罗。 罗裙被提起,缓步走来。 贺子谦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和自己深爱的女子相见,情绪激动的他双手颤抖着,保险柜的柜门不断地晃动着。 一手握着红色天鹅绒布小盒子,一手捧着红玫瑰的唐腴庐跑到房门处,惊喜地看着孟水芸的背影说道“水芸,我去下面寻你不见你,没想到你寻了上来。” 孟水芸缓缓地转过身来,一把匕首抵在这个温婉女子的脖子上。 一头褐发,黑纱遮面的贺子谦低声道“唐腴庐,把黑熊计划的文件交出来。” 本羞赧的唐腴庐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保险柜,又看了看被挟持的孟水芸,神色突然变得异常严肃。 “你觉得我会把文件带回这里吗?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女人泄露重要的国家机密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夜月明 话音刚落,唐腴庐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贺子谦一手抓着孟水芸的胳膊,一手握着匕首,匕首抵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为了那份文件,你忍心放弃你深爱的女人吗?”贺子谦声音低沉地说道。 唐腴庐目光坚定地看着贺子谦。 “为了我梦中的世界,我可以放弃一切,也可以牺牲一切。” “你有什么权利牺牲其他人去达成你自己的理想?”贺子谦的声音有些发抖。 本目光坚定的唐腴庐似有无比的心痛,双眸起了一层水雾。 一头褐发的贺子谦无限同情地,似说给唐腴庐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你今夜的钻戒和玫瑰是为谁准备的?” 唐腴庐握着手枪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目光落在那个温婉女子的身上。 眼前这个女子似一缕清风走进自己的生活,无暇淡然的笑容常让自己迷醉。 举着手枪的手颓然地落下了。 在孟水芸惊诧的目光中,唐腴庐转身走到靠近墙壁的位置,伸手在书架后摸索着。 片刻后,书架朝两边移动开,露出一道暗门。 轻轻旋转暗门上的密码锁,暗门怦然而开。 唐腴庐回头看了看贺子谦,又看了看孟水芸,然后转身走进暗门。 当唐腴庐手捧一个文件袋走出时,本一直平静的孟水芸大声道“不,腴庐——” 贺子谦焦急地大声道“丢过来。” 唐腴庐将文件袋抛了过来。 贺子谦以极其快的速度接过那文件袋塞进随身背的一个挎包里。 “放了她——”唐腴庐道。 贺子谦边用一个胳膊揽住孟水芸,边用一把匕首抵在孟水芸的脖子上,同时朝窗口退去。 就在贺子谦要将孟水芸推到一旁,只身跃出时,孟水芸,这个在众人眼里向来温婉的女子突然伸出胳膊揽住了贺子谦的脖子。 这一瞬间,贺子谦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 一只大手揽在孟水芸的腰上,一个翻身,两人飞出窗外。 唐腴庐急切地扑到窗口,那个有着褐发的青年早已一个胳膊揽住孟水芸,一个胳膊缠绕着一个绳索朝远处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飞去。 皎洁如银的月色下,两人从一棵桂花树跃上另一棵桂花树,形成一条条美丽的弧线。 心痛的唐腴庐俯身在窗前,在孟水芸用胳膊揽住贺子谦的刹那,他感受到了这个女子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偷儿的关切和心疼。 片刻的心痛后,这个有着坚定目光的男人转身冲进暗门,抓起两把手枪塞进怀里,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喜庆的唐府,没有人发现这里曾有三个青年对峙过,没有人发现桂花树上飘飞过一对青年男女。 …… 月色中,一个美丽的女子被一个褐发青年抱在怀中,两人在一栋栋高楼间飘荡着。 女子抬起头,看着这个眼眸深邃的男子。 人还是那个人,却比往日多了沉稳和坚毅。 那片偶然落下的桂花树叶让她看到夜空中飘飞过的他,曾以为是酒醉的幻觉,但双脚却不由自主地朝那栋五层的花园洋房走去。 冥冥中天注定,在茫然中,她走上五楼,推开了那扇房门。 在惊诧和惊喜中,在唐腴庐开门的刹那,这个小女子猛然抓起抽屉里的匕首塞进这个褐发青年的手中,然后抓起他的手,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贺子谦要独自跳窗而逃时,她快速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她要他带着她一起逃离。 只为不再错失这个朋友——贺子谦。 只为能够寻回这个兄弟——小保罗。 清冷的月光下,两人停在一处高楼的楼顶。 久久凝望。 月光下的贺子谦鼻梁高挺,眼眸中一汪清池。 散发着不可抗拒的男人魅力的厚薄适中的双唇缓缓靠近这个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子。 在即将碰触到那透着红樱桃般圆润光泽的唇时,贺子谦忽然犹疑了。 如今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让这个姣好的女子爱上自己? 一个肩负秘密的特殊任务的自己为何要让自己爱的人卷入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心痛到无法克制的他捧起孟水芸的脸庞,轻轻将这一寄托了自己无限爱恋的吻落在了这个小女子的额头上。 “保罗——”孟水芸的眼泪滑落下来。 这一声“保罗”让贺子谦无法自持地猛然转身,月光下的他兀自抖动着肩膀。 “请你们原谅我,终究有一天,你们期待的小保罗会回到你们身边,但现在不能。” 孟水芸绕到贺子谦面前,抬头认真地看着那双深邃的双眸。 “你一直在我们身边,对不对?我在睡梦中看到窗外有风掠过,我在绣花鸟时看到窗台上有花瓣飘落,师傅她老人家的砚台里的墨经常是新磨制的,她的隔夜茶被倒掉,泡上了新春的茉莉花茶……” 突然,贺子谦猛然将这个不断地询问的女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滴落在这个女子的发间。 泪眼蒙胧的孟水芸张开双臂搂住贺子谦,喃喃道“你是我的兄弟,永远的兄弟。” …… 上海康家村。 逼仄的里弄,一对青年男女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后闪进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这样一个局促的院落在上海滩的棚户区里是这样的普通,难以引起旁人的注意。 快速地将房门打开,两人走进房间,绕过雕花的旧屏风,青年将铺在地上的一块脏腻腻的地毯掀开,地毯下是一个密室的入口。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密室。 电灯点亮的瞬间,孟水芸有些眩晕。 四十多平米的密室内放了大量的自己看不懂的细长纸条,每张纸条上或稀或密地用油墨印着无数小圆点。 墙壁上贴着大量的照片,既有人的头像,也有建筑物,更有许多无法形容的场景。 贺子谦拉过一张椅子,道“坐下,等我,很快就好。” 说完,这个褐发青年快速地从抽屉里拿出许多的纸张,钢尺,油墨…… 灯光下,贺子谦将从唐腴庐那里得来的文件袋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将文件抽了出来。 紧皱的眉头让他看上去成熟大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当墙壁上的挂钟的时针指向凌晨三点时,这个一直沉浸在紧张忙碌中的青年如释重负地将两个胳膊伸展开。 孟水芸看着贺子谦的“作品”不解道“你模仿了一份类似的文件?” 贺子谦将两份相似又不相似的文件举了起来,道“形似而神不似,修改了数据,时间,地点,人名……” 贺子谦拿起那份原本的文件递送给孟水芸。 “把这文件袋交还给唐腴庐,我只是需要一份假的文件,我怎么会用人的性命去喂养鳄鱼?” 孟水芸激动的接过那文件袋,道“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做错事——” 这个褐发青年抬起头来,看着站立一旁的孟水芸,调皮地笑道“我这一生做的最大错事就是遇到你,让我一生无悔地等待,永远地等待——” 不等孟水芸言语,一人道“你模仿得再认真,篡改得再模糊,又怎么能比得过我自己造的假呢?” 贺子谦和孟水芸两人吃惊地回头望去,一身蓝色西装的唐腴庐站在密室的入口处,神情感动。 唐腴庐缓步走到两人身边,拿起孟水芸手中的文件袋,郑重地放在贺子谦的手中。 “这本就是一份假的文件,以备不时之需的假文件。” 贺子谦犹豫地接过文件袋。 唐腴庐将手放在贺子谦的肩膀上,用力握了握。 贺子谦看着唐腴庐,认真地说道“照顾好水芸,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清晨蒙蒙的雾色中,贺子谦将衣服领子立起,悄无声息地走出这破败的院落,急匆匆地走了。内衣里藏着那份承载了万种情愫的假文件。 …… 上海泖岛。 身穿和服的老男人微笑地将一份文件塞进一个文件袋中。两只大手放在板寸的头上,用力地揉搓着。 井上和彦俯身,恭敬地说道“将军——” 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满意地拍了拍了文件袋,道“这是一份极好的假文件,极其好。” 老男人拿起文件袋随手丢进附近一个炭火盆中,土黄色的文件袋燃烧了起来,纸灰飘飞。 “贺子谦,这是个不错的中国名字,安排我和这个中法混血的神偷见面,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只是做一个单纯的银行家?那是一种浪费和埋没。” …… 上海悦然酒吧。 一身西装的林桐卓手持拐杖走进这家美国情调浓郁的酒吧,旖旎的音乐中,一个个舞女似无骨的水蛇缠绕在一个个来此买醉的男人的身上。 昏暗暧昧的灯光下,这个仅用了两年时间就在上海证券业崭露头角,有了一定名气的证券业老板缓步走到一个真皮沙发前。 侍应生端过一个果盘,道“先生想喝什么酒?” 怀表的指针指向夜里八点,此时离和一个客户约定的见面时间尚早。 “美国波本——” 向来喜欢轻车简从的林桐卓今日要在这里见一个经营酒庄的客户,如果生意达成,又是两千大洋的佣金进账。 想到自己积累的资金已经达到了一个可观的数目,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布局将林家的家业夺取回来,这个压抑了许久的青年端起酒杯,猛然喝了一口。 火辣辣的感觉从脖子直达腹内。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酣畅淋漓。 恍惚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坐在林家老宅里闲适地抚摸着一只白色花猫,秋嫂拿着鸡毛掸子仔细地擦拭着一切。 自己的父亲林纪楠站在书房的门前,认真地看着一卷泛黄的书籍。 一个个家人安然地惬意地生活着。 迷蒙中,自己所爱的那个她站在一丛紫薇花下,一脸无暇的微笑着。 突然心痛泛上,林家的家业可以夺回来,但那个紫薇花下的她,却是永远也回不到自己的身边了。 想到这里,这个消瘦的青年猛然抓起装了美国波本酒的酒瓶,仰头连喝几口。 一个身穿藕色旗袍的女人坐到林桐卓对面,熟悉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女人身后站立着十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面色严峻。 美国波本酒的酒瓶被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这个沉浸在心伤中的青年抬起头来,冷冷地问道“怎么会是你?” 许茹宝微笑地将嘴里的香烟拿了下来,道“怎么见到我这个曾经的姨娘,没有一点儿惊喜的表情?” 林桐卓冷笑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别这样啊,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遇到这样难堪的事情,我说什么也要帮帮你们,否则是会死人的。”许茹宝边说边将一个信封推到林桐卓面前。 忍着巨大的愤恨,林桐卓抓过那个信封,当信封里的东西被抽出时,这个一直活在压抑中的青年不能自持地朝一旁倾倒,在众人都以为他将彻底倒下时,这个满脸愤慨的青年突然抓住桌子的一角,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信封里是六张照片,记录了吴慕青一世羞辱的照片。 ……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静画红妆等谁归 枫林雅墅。 身着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吴慕青站在镜子前,旋转着。 如墨一样的大波浪的卷发,昂贵的老蜡蜜的串珠项链,似火一样的红唇。 精神亢奋的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来回地走动着。穿着锦缎袄子的小脚女人忧虑地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几个奶娘在另一个房间内照看着年幼的林耀华。 当英国式座地钟发出午夜十二点的报时时,亢奋的吴慕青突然两眼无神地跌坐在大床上,眼泪涌了出来。 良久,这个神智有些不清的女子转过头来,哀婉地看着小脚女人,道“桐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小脚女人心疼地走到吴慕青身边,爱怜地抚摸着这个女子的头发,道“他在为你们娘两个努力啊,在为恢复林家的荣光努力啊。” 突然,这个哀婉的女子猛的将小脚女人推倒在地,嘶吼道“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他明明是在躲我,他看不起我,他在恨我,是我剥夺了他的一切,是我让他和他真正的所爱不能在一起。” 忽然,这个本嘶鸣的女子又两眼无神地抚摸起头发,道“不对,他是爱我的,他为了我可以接受一切,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 这个身穿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扑倒在地,认真地看着跌坐地上哭泣的小脚女人。 “娘,你说我还有救吗?我是不是个魔鬼?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讨厌?” 吴慕青凄然一笑,缓缓站起身子,边朝镜子走去,边开始解衣服的扣子。 镜子中的她不断地流着眼泪。 云水归来后,她就更加疯癫,时常打扮一新,时常喃喃自语。 为了更好的照顾吴慕青,小脚女人只好搬到这栋别墅里,日夜照看着她,唯恐她一时做了傻事,唯恐她伤了小小的林耀华。 一声房门开动的声音,有人道“先生,您回来了。” 本喃喃自语的吴慕青猛的从床上跳起,飞奔向房门,拉开房门的刹那,那个令自己爱到痴狂的青年正站在一楼的大厅内,神色黯然。 吴慕青眼眸中刚刚燃起的火焰立即熄灭了。 这个着了粉色袄子,白色罗裙的女子颓然地走回房间,悄悄将房门关闭。 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大床边,仰面倒下。 小脚女人心疼地走近大床,道“慕青——” 犹如被刺激的猛兽,吴慕青猛然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狠狠投掷到地上,大叫道“走啊,我不要你关心啊,我是你什么人啊?不要假惺惺了,你的眼泪太廉价了,我受不起啊——” 小脚女人伤心地啜泣着,俯身拣起被丢弃在地上的书,轻轻放在桌子上。 这个宠溺了吴慕青二十年的女人哭泣着走了出去。 …… 林桐卓闭着双眼倒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头疼异常。 世事难料,吴慕青的照片辗转落到了许茹宝的手上。许茹宝微笑地开出了条件,一天内无条件转让大卓证券所和目前自己和吴慕青所住的这套别墅。 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也没有说明忤逆了这一天的期限会是什么。 早已领教了这个女人的毒辣,也承受了太多苦难,对于后果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自己拼尽气力努力了这么久,却被几张照片轻易打败,想到这里,不甘心的林桐卓猛然举起右拳,狠狠砸在玻璃茶几上。 咔嚓一声,厚厚的玻璃茶几碎裂成无数块。 一声孩子的哭泣声。 抬头望去,却是身穿青布衫的奶娘抱着的林耀华,奶娘的眼眉旁有一颗黑痣。 林桐卓连忙转过身去,将鲜血直流的右手藏匿在怀里,唯恐被小小的林耀华看到。 即使自己将全部的一切都给了许茹宝,这个女人也是不可能彻底放过自己和林家的,对于这个毒辣的女人,自己有着太多的熟悉和体会。 能够出现六张照片,就能够出现十张,二十张,只要底片握在这个女人手里,只要有一张照片依然握在这个女人手里,恶梦就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刻。 或许自己终究没有能力和机缘去恢复林家的荣光。 但自己却可以为家人谋得一世太平,对,一世太平。 这个被折磨到几成粉齑的男子露出释然的微笑。 …… 上海火烈鸟大酒店。 一辆黑色轿车猛然停靠在酒店门前,一脸漠然的林桐卓从汽车里走出。 灰色条纹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深灰色的领带,黑亮的皮鞋。 尽管手中握有一根拐杖,但这无法掩盖和遮挡他迫人的英俊之气。 仿佛眼前空无一人,仿佛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原,手中的拐杖是一杆猎枪。林桐卓大踏步地走进这家许茹宝指名的谈判地点。 酒店内的侍应生们骇然地朝两旁退去,无人敢直视这个青年男子的眼睛。 抬脚走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举步走向那间宽大的房间。 从酒店入口到二楼房间,一路之上,到处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人人口袋里藏有一把手枪。 林桐卓的心在冷笑,一切都该结束了。 一个紫色檀香木的圆桌后坐着的那个身穿黑色锦缎旗袍的女人就是自己,林家众人的仇人。 “林老板果然守时啊——”许茹宝微笑道。 林桐卓缓缓坐到许茹宝的对面,将随身带来的黑色皮包放在圆桌上。 “我答应把一切都给你,你也要信守你的诺言,再不要搅扰我们林家。” 许茹宝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这个自然,请放心——” “这是大卓所有的文件——”林桐卓边说边将手伸进黑色皮包里。 突然,林桐卓站起身来,枪口直指许茹宝。 “该结束了——” 愤恨到极点的林桐卓猛然按动扳机—— 在许茹宝轻蔑的微笑中,林桐卓愣住了,枪里竟没有子弹。 几乎就在按动扳机的瞬间,四十多个警察从房间的四个出口涌了进来,为首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男人着了一身黑皮警察服,因为太过消瘦,男人整个看上去似一张单薄的纸,随时会折断了腰,随时被风吹跑。 这个像麻杆一样的男人嘎嘎地笑道“林桐卓谋害许大当家的,当场人赃并获。” 就在几个警察涌上来要按住林桐卓时,这个心几乎撕裂的青年猛然跃起朝圆桌对面的许茹宝扑去。 不等那手触及许茹宝,几个壮汉飞快地扑了过来,如雨一样的拳头砸落在这个消瘦的,身体孱弱的青年的身上。 几个警察拿着手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鲜血淋淋的林桐卓被几个壮汉举起狠狠摔在红色的地毯上。 猛然落地的刹那,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气息奄奄的他愤恨地扭头看向一直端坐着,纹丝不动的许茹宝。 青黛的眉毛带着满意的笑意轻轻地上挑。 许茹宝伸手摸出几张照片,惬意地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个大卓证券所,一个枫林雅墅值吗?咱们商人做生意讲究的是物价对等,交换总要对等,亏本的生意只有傻子才会做。” 几个警察走了过去,将林桐卓从地上拉起,两个满脸麻子的警察用力扭动林桐卓的双臂,将这个青年的双手捆束在身后。 许茹宝将几张照片放进女士坤包,兴致高涨地又摸出了一张照片。 “这孩子长得还不错,希望刘妈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要一失手啊,把这小小的肉团摔在地上。那可是大罪过,是人都会心疼的。” 寒意侵袭了林桐卓全身。 刘妈,岂不就是那个眼眉旁有一颗黑痣,经常身穿青布衫的奶娘? 林桐卓仰天长叹。 今日自己出门前,这个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娘曾抱着林耀华走进自己的房间,手枪的子弹应该就是那个时刻被做了手脚。 想到吴慕青和林耀华的安危,林桐卓的心在滴血。 “你如何才能放过我们?”悲愤的林桐卓嗓音沙哑地吼着。 “放过?”许茹宝微笑道“刚刚开始,何谈放过?” …… 漕河泾监狱。 “进去——”几个警察猛然将浑身鲜血的林桐卓丢进一个黑漆漆的牢房。 跌倒在地的林桐卓艰难地抬起头来朝四周望去,黑漆漆中数十双眼睛如饥饿的野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新来的犯人。 不等林桐卓挣扎着站起身来,嘈杂的人声涌来。 暴打中,这个被反捆着双手的青年扑倒在脏腻腻的地面上,默默承受着一切。 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像麻杆一样的男人身穿黑皮警察服站立在牢房外,惬意地听着数十个犯人的暴虐行径。 几个负责看守犯人的警察点头哈腰地说道“钱局长,您就放心吧,犯人到了我们手上,那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钱义凡似非常解气一般地冷哼一声。 麻杆一样的钱义凡背着双手,唱着小曲儿朝监狱外走去。 刚刚当上警察局局长的他没有想到刚刚上任就得了一份大礼,许家绣品公司的大当家的给自己赠送了价值几千大洋的玉石。 当得知要送进监狱的是林桐卓时,这个默默恨了林家许多年的男人终于裂开大嘴,笑道“许大当家的尽管放心,别说只是去做个人赃并获,就是当场毙了林家这小子,那也没啥说的。” …… 枫林雅墅。 午夜两点,昏睡中的吴慕青坐了起来,一个人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理着大波浪的头发。 高级的眉笔一点点地涂抹着细如烟的眉毛,艳丽的口红一点点地铺展着。 一件件华美的衣裳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件被抛弃在地上。 良久,这个癫狂的女子抓起一件淡蓝色的洋裙,仔细地穿在身上。 镜子中的她旋转着,洋裙的裙摆似花一样绽放了。 时光飞转,镜子中幻化出两人初识的情景。 上海开往葫芦岛的轮渡上,身穿白色袄子,黑色罗裙的自己,拖着几个大大的皮包朝那个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的他走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时间里的花 枫林雅墅。 着了真丝睡袍的吴慕青坐在沙发上,浑身颤抖,嘴唇发紫。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最新的报纸,大字的标题异常醒目——《青年才俊报世仇,身陷囹圄》。 几幅图清晰地记录了这个青年才俊是如何步步走向监狱。 一幅照片是谋刺现场,青年用枪口直对一个身穿黑色锦缎旗袍的女人,女人正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董事长许茹宝。 一幅照片则是青年被数个警察按倒在地的情景,青年鲜血淋漓。 最后一幅照片则是森严的警察局中,被捆束住双手的青年两眼无神地接受讯问的情景。 眼泪喷涌而出。 “吴大小姐,可安好?”一个头戴礼帽的男人夸张地说道。 吴慕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速之客身后跟着数十个警察。 男人将礼帽重新戴在头上,双手插在西服里的马甲的口袋中,挺了挺肚子,又掂了掂脚。 “哎呀,吴大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也难怪啊,我这样一个小蚂蚁在吴大帅的亲侄女眼里又算个屁呢?” 一人呵斥道“哪里来的泼皮?” 言语之人正是小脚女人,这个向来少言语的女人气愤地站在楼梯口,手捂胸口。 男人呵呵地笑道“在下许明嵩,许家绣品公司在上海的许家绣行的总经理。” 一切明了,一切都是阴谋和报复。 不等暴怒的吴慕青站起,许明嵩快速地将几份文件从皮包里掏了出来,得意地晃动了几下。 “林桐卓已经无条件将大卓证券所和这栋别墅全部转到了我们许家绣品公司许大当家的名下,限定你在三天内搬离。逾期不搬,可不要说我们没给吴大帅面子。” 一道白光袭来,怦然砸在这个沉浸在得意中的男人的胸上,却是一杯茶叶水。 茶杯掉落地上,立即碎成一地粉齑。 被泼湿衣服的许明嵩并不恼怒,这个三十八九岁的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希望你能笑到最后。” 许明嵩走了。 吴慕青跌坐在沙发上,她不相信这一切,但桌子上的最新报纸证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恍惚了几分钟,这个曾经骄傲如阳的女子猛然抓起电话,快速拨动。 …… 洛阳吴府。 一身戎装的吴佩孚在地上来回地走动着,这个曾经的中国最强者心乱如麻。 1924年秋,自己曾视为心腹,视为左膀右臂的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了“贿选”的大总统曹锟,冯玉祥与张作霖形成新的反直力量。自己成为冯玉祥与张作霖首要剪除的对象。 1925年,北洋政府已然控制在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军阀手中。占据两湖、河南三省和河北、陕西,京汉铁路的自己已经沦为附庸。皖系军阀后起之秀孙传芳占据长江中下游。 南方国民政府即将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要彻底铲除割据各地的军阀力量,自己是南方革命军最大的目标。 吴佩孚哀叹地坐到椅子上,自己曾想占据洛阳,指挥各路军马,武力统一中国,时至今日,自己却也成了别人讨伐和剪除的末路军阀。 电话铃声响起,这个由内到外都无比刚强的中国第一硬汉抓起电话,当电话那端传来吴慕青的声音,这个拼命要给世人以刚强印象的老男人的心微微一颤。 戎马一生,却没有自己一个血脉,唯一的以侄女名义养大的养女是自己这一世唯一的骄傲。 “伯父,桐卓被许茹宝陷害抓进了监狱,你快想办法,派吴副官来——”吴慕青哭泣着说道。 吴佩孚没有想到久未给自己打电话的吴慕青却是让自己出兵去救那个自己向来不喜的瘸子。 这个耿直的老男人恼怒地吼道“这都是你胡闹的结果。兵权是为战事而用,绝不是为你的儿女私情一味蛮干。” 电话被重重地放下。 这个被乱象纷纷的局势折磨的老男人终究是不忍心看着这个养女痛苦,思量片刻,他重新拿起电话,拨动了几下。 吴佩孚给齐燮元打了电话,以询问之名问了林桐卓的事情,齐燮元只是打哈哈,说这是林许两家的世仇。 北伐号角正要吹奏,张作霖虎视眈眈,此时正是团结齐燮元的时候,吴佩孚不得不放弃与齐燮元的沟通,而是想着花大价钱将林桐卓捞出来。 “吴副官——” 吴茂本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把钥匙丢给这个年富力强的副官。 “把我府第里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去典当了,然后带着这全部的钱财去上海,把那瘸子捞出来。” 吴茂本心疼地看着这个跟了十多年的老男人,道“大帅,战事难料,您得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吴佩孚用手揉了揉额头,道“我老了,总归想让慕青好过一些,那瘸子就是她的全部。” …… 云裳公司。 风中带着淡淡的柳条的清新。 在路人的惊诧中,在众多绣娘和女工羡慕的神情中,一个身材挺拔,着了一身挺括西服的青年男子缓步走进这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公司。 青年男子正是唐腴庐。 唐腴庐礼貌地朝人们点着头,这个儒雅风度的男人朝三楼孟水芸的办公室走去。 正在仔细地看着一件真丝旗袍的孟水芸吃惊地抬起头来。 “我就要再次离开上海去广州,所以想来看看你。南方国民政府就要展开北伐,消灭一切军阀,统一中国,百姓们再不用受军阀混战所搅扰了。”唐腴庐说道。 孟水芸真诚而又佩服地说道“腴庐大哥就像高空的雄鹰,志向高远。水芸则是地上一朵不知名的花。” 唐腴庐动情地说道“你不是地上的花,你是时间里的花,每一次看到你,你都给我莫名的惊喜和感动,你是成长在时间里的花。”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杂物。 唐腴庐的手伸进西服口袋,里面是一个红色的天鹅绒布的小盒子。 突然,孟水芸的手停止了动作,办公桌上放着最新的报纸。 猛然抓起报纸,那行大大的标题让这个小女子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忍着眼泪,孟水芸低声道“对不起,腴庐大哥,我还有事——” 说完,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似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这突然的改变让唐腴庐很困惑,当他将孟水芸刚刚丢弃的报纸拿起时,握着红色天鹅绒布小盒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报纸上一行大字——《青年才俊报世仇,身陷囹圄》。 …… 大卓证券所。 一百六十多个证券经纪人,职员,神情黯然地俯案忙碌着,几乎是在一天的时间内,惊人的消息接二连三。 早上得了消息,大卓证券所的老板林桐卓因为枪杀许茹宝未遂被逮捕入狱。中午一群人来宣布大卓证券所被无条件转让给许家绣品公司大当家许茹宝。临近下午两点再次来人宣布大卓证券所被许茹宝做价十二万大洋卖给原本是大卓证券所最大竞争对手的华阳证券行,成为华阳证券行下属分公司。 大卓门前,许明嵩和华阳证券行的姜桂序热情的攀谈着。 一群壮汉手忙脚乱地将覆盖了红色稠布的新招牌挂在大卓证券所的门上。 从汽车里钻出的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片刻后,她重新坐回汽车,道“刘师傅,去枫林雅墅。” …… 枫林雅墅。 吴慕青没有想到自己的要求会被吴佩孚断然拒绝,这个心伤的女子扑倒在沙发上大声哭嚎起来。 许是被吴慕青的哭嚎吓到,被小脚女人抱在怀中的林耀华哭了起来。 被哭声刺激的吴慕青瞪着一双大大的泪眼冲向小脚女人,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扼住年幼的林耀华的脖子。 “都是你,是你害得我一世不得安宁——你就是个孽障,魔鬼——” 小脚女人骇然地转过身子,拼命用身子护住被惊吓得哇哇大哭的林耀华。 疯癫的吴慕青撕扯着小脚女人,吼着“你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怀抱林耀华的小脚女人突然转过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吴慕青脚下。 “慕青,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们了,没有人害你,没有人对不起你,是你自己的心魔,你自己想不开。” 小脚女人哭泣着看着怀中惊吓得脸色发青的林耀华,哀求道“即使有再多不幸,你看看他,上天待你不薄,上天给了你一个这样可爱的儿子,他是你和桐卓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能爱屋及乌,给他一点点爱,他这样弱小,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吴慕青边一步步朝后退去,边疯癫地哭道“上天待我不薄?哈哈,上天待我不薄。我一出生就没了爹和娘,你们对我再好又怎么能比得上亲生的爹娘? 我只想要一个我爱的男人,我只想我爱的男人能对我真心,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我要的是灵肉合一的爱,你懂吗? 你知道我遭受了什么?我在我爱的男人面前是卑微的,没有任何自尊的,因为我是肮脏的,生生世世也洗不干净的肮脏女人。” 纤细的手指向小脚女人怀中那个面色发青的,浑身发抖的小男孩。 “他是什么?他就是恶魔,不断提醒我是个脏女人的恶魔。” 突然,那双泪眼变得异常狰狞恐怖。 小脚女人骇然地抱住因为太过惊吓而昏厥的林耀华。 一把匕首被吴慕青抓在手里,这个疯癫的女人朝小脚女人一步步走来,边走边道“我是个脏女人,他有个脏女人的娘,他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不如现在一切都结束吧。” 说完,吴慕青抓着匕首冲向小脚女人怀中的那个昏厥的林耀华。 在匕首即将刺到林耀华身上时,一道人影扑了过来,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那人的后背上。 鲜血涌了出来。 那人忍受着剧痛,缓缓转过身子,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会努力让你的他回来,一切会好起来——” “咣当”一声,粘满鲜血的匕首掉在地上。 “啪——”一记巴掌狠狠抽在这个突然而至的小女子的脸上。 吴慕青似受到极大羞辱般,哭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朋友——”眼含泪水的孟水芸诚挚地说道。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蹒跚每一步的挣扎 手指几乎戳到这个自己嫉恨了许久的温婉女子的额头上,吴慕青冷笑起来。 “说出这样的谎言你不觉得亏心吗?” 愤懑的吼叫阵阵。 “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他,你该恨我才是,我是你的仇人才是。 背叛你的他进了监狱,抢了你的他的我如今落魄了,你该高兴才是,上天替你惩罚了你恨的人。” 忍受着剧痛的孟水芸看着这个神智恍惚的女人,道“我爱他,从前爱,现在爱,今后爱。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想让他活得一世轻松,所以我主动走开。让他可以没有负累的选择。 他选择了你,我尊重他的选择。他想陪着你走一世,是你和他的缘分。 我爱着他,所以我不恨你。一切都缘起我爱着他。” 吴慕青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自己曾无比嫉恨的女子会说这样一番话。 …… 天色阴沉起来。 黑色的汽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司机老刘终于按耐不住地问道“孟董,我们去哪里?” 离开枫林雅墅后,孟水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她没有想到吴慕青的精神状态如此糟糕,更没有想到林桐卓婚后的生活状态会是这样杂乱。 她更想不到吴慕青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下毒手。 想到因为惊吓而昏厥的小小的林耀华,老泪纵横的小脚女人,精神失常的吴慕青,想到身陷囹圄的林桐卓,孟水芸心如刀绞。 尽管有万般不舍,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是自己错了,还是林桐卓错了?亦或是吴慕青错了? 心中的泪水似潮水一般。 当汽车来到黄浦江边,这个满心伤感的女子走出汽车,低声道“刘师傅,你回吧,我想一个人沿着这江边走一走。” 司机老刘点了点头。 待汽车远去,孟水芸裹紧了身上那个淡绿色的披肩。披肩碰触到后背的伤口,可以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伤口的撕裂感。 日暮下的黄浦江似历尽沧桑的老人蹒跚地朝入海口流去。 迎着渐渐强劲的风,这个从弱小逐渐走向坚强的女子缓步走在江边。 “你的心很痛吧。”一个女人道。 孟水芸转过身来,言语之人竟是许茹宝。 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子波澜不惊,许茹宝问道“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黄浦江里一艘艘驳船,一艘艘轮渡,孟水芸平静地说道“你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许茹宝皱起眉头,失望地说道“我最伤心的事情不是我的儿子误解我,我最难过的事情不是被吴慕青羞辱。我这一世最伤心最难过的是错失了你。” 两个女人并肩站立在暮色的黄埔江边。一个尽管眉宇间无限哀伤,但周身青春朝气。一个风姿卓越,大气不失睿智,但眉宇间却是无尽落寞孤寂。 孟水芸忍受着剧烈的心痛,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了他?” 许茹宝点燃一棵香烟,猛烈地抽了一口,认真道“三日内无条件转让你的云裳。” 看了一眼孟水芸,许茹宝接道“不要想着依靠吴佩孚的力量,他现在自身难保,一个从喧闹走到悬崖的落幕英雄。” 孟水芸愤恨地说道“这一切都是陷阱,你究竟有多恨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都活得轻松些?” “当一个人决定走上复仇的道路,他就打开了被魔鬼下了咒语的房门,永远也走不回来了。” …… 十六铺。 三层小洋楼里,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林纪香,林夜思连连抹着眼泪。秋嫂哭红了眼睛。唐瑛和韩云珍等人坐在沙发上,不断地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挂钟。 老画师萧竹憔悴地坐在藤椅上。 伤心低沉的孟水芸走进房间时,众人一时哽咽。 看着众人的神情,这个聪慧的女子立即明白过来。众人一定是知道了全部。 朝众人深深一拜,孟水芸神色凄然地说道“水芸今日有求诸位——” 不等孟水芸讲完,唐瑛站了起来,走到孟水芸身边,认真地说道“水芸姐姐,我们都明白,许茹宝一定是想要你把云裳给她,你是个好人,你做的事情是好事,所以我放弃我的股份,你全权处理。” “虽然我期望能赚大钱,但我韩云珍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咱们朋友一场,我怎么能看着你为难?所以,我也放弃我的股份。”韩云珍说道。 老画师萧竹将眼镜摘了下来,用绒布仔细擦拭着。 “我老了,再多的钱也是给你和酒儿留下,我把你当亲闺女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深受感动的孟水芸哭道“水芸感谢大家——” “扑通”一声,林纪香,林夜思跪倒在地,哭道“诸位对我林家的恩德,我林家不会忘记——” 受了惊吓的唐瑛和韩云珍等人连忙将林纪香和林夜思搀扶起来。 韩云珍夸张地拍着胸脯,道“哎呦,你们这是在折杀我啊,不就是钱吗?大不了咱们再赚。” 第二日,在所有人惊诧中,云裳公司无条件地转让到许家绣品公司的大当家许茹宝的名下。 在镁光灯的闪烁中,孟水芸签署了所有文件。 当记者散去,许茹宝旁若无人地起身,在众多壮汉的簇拥下,许茹宝朝会议室外走去。 “林桐卓呢?你答应过只要把云裳转给你,你就会放了他——”孟水芸说道。 似十分不解,许茹宝转过身来,瞪着一双凤眼,问道“你在说什么?” 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这个一直在克制着自己情绪的女子大声道“你承诺过,只要把云裳转给你,你就放了林桐卓。” “笑话,释放林桐卓是警察局的事情,哪里是我许茹宝说得算的?他谋刺我,我会轻易把他放掉吗?” 就在许茹宝抬脚要走出会议室时,再也忍受不住愤恨的林纪香冲了过来,不等碰触到许茹宝,一个壮汉飞起一脚,正好踹在林纪香的胸上。 跌倒在地的林纪香手捂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许茹宝面色阴狠地说道“同样的游戏玩了两次,你们竟会再次上当。要怪就怪你们太蠢。” 不屑地环视众人,这个精明狡诈的女人直起腰来,笑道“虽然我不能把你们的林二少爷放出来,但我可以给你们看看他在监狱中的情景。” 说完,一叠照片被从女士坤包里抽了出来,猛然摔在林纪香的脸上。 许茹宝带着转让协议和众多壮汉走出了会议室。 …… 起风了,豆大的雨点劈啪落下。 肆虐的风中,一张张照片被举起。 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男子被虐打,羞辱的场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再也无法伪装坚强,孟水芸终于崩溃。 豆大的雨点瞬间变做暴雨。 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眼泪,孟水芸将照片塞进怀中,踉跄地朝马路上走去。在一辆辆疾驰的车辆中,她孤独而又坚强地朝上海皇帝杜月笙的府邸走去。 虽然外人都道自己是这个叱咤上海滩的青帮老大的义妹,但自己却始终觉得和这个让半个上海骇然的男人有着陌生感和局促感。 但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自己终究要去努力一试。 …… 杜公馆。 杜月笙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表情阴沉。 久经纷纷扰扰的他在半个时辰内就已经将事情经过,所有利害关系考虑周详。这样一个乱局,自己是不好直接出面。 上海滩现在是齐燮元的势力范围,而许茹宝是齐燮元面前的红人,是为齐燮元募集军饷的第一功臣。 许茹宝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布局谋害林桐卓,定然是受到齐燮元的幕后支持。 如今的局势下,吴佩孚已经注定是一个落幕英雄。 “周管家,有人来找我,一律说我不在。”杜月笙道。 五十多岁的周伟文连忙道“是——” 暴雨中,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按响了电铃。 手撑油布伞的周伟文走到雕花铁门前,道“我们老爷不在——” 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毕竟自己和这个上海皇帝没有过多交往,更没有深厚交情。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我在这里等他——” 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孟水芸,五十多岁的周伟文不忍心地提醒道“我们老爷出远门了,怕是一两天也回不来。” 顶着暴雨,孟水芸看向栅栏内那栋六层洋楼的一个落地窗,道“他会见我的。” 周伟文回头看去,那个站在落地窗前朝外看的男人正是杜月笙。 风雨嘶吼着。 浑身湿透的,瑟瑟发抖的孟水芸仰着头看着远处那栋洋楼里的那个内心不断挣扎和思量的上海皇帝。 一个小时后,这个向来可以将全部利害关系谋划周详的男人终于被这个坚强而又执拗的小女子所感动。 杜月笙直言自己不能直接出面,也无能力将林桐卓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但自己可以动用关系保住林桐卓,让他在监狱中不再受折磨。为营救他出来而争取时间。 激动的孟水芸朝杜月笙连连道谢。 看着这个小女子带着满心期待离开了,杜月笙感觉到异常愧疚。自己不是没有能力彻底将林桐卓救出来,但自己终究是自私的,不会为了林桐卓而去得罪齐燮元。 ……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看着世界的喧哗 曹泾河监狱。 伤痕累累的林桐卓坐在地上,身后倚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身下是泥泞的地面。 被手铐拷住双手的手腕不断地渗出血水。 鲜血和污秽掩盖不了他的俊美,明朗。 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朝这边涌来,众人嘻嘻哈哈地将这个从不发一言的青年男子围拢住。 一个长相猥琐,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猛的朝林桐卓唾弃一口。 “不是爷爷们下手不狠,实在是想留着你慢慢折磨,让你慢慢享受死亡的滋味。” “今天咱们让他坐飞机如何?”一个年轻的犯人坏笑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涌来过来,有人撕扯住林桐卓的衣领,有人抓住林桐卓的胳膊,也有人抓住林桐卓的腿。 完全没有气力反抗的浑身鲜血的林桐卓被一群犯人抛向天空,在众人大笑声中,林桐卓朝地面摔落。 在即将落地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接住即将落地的林桐卓。 男人长相凶悍,雄肌发达,粗壮的胳膊上有着一条血龙的刺青。 男人将林桐卓轻轻放在墙壁处,回头凶狠地扫视着这群以欺压新犯人为乐的狱霸。 两只暴虐的拳头相互击打着,关节发出咯吱之声。 山羊胡恼恨道“哪里来的愣头青?” 那年轻的犯人低声道“今天早上刚被丢进来的。” “册那娘,活腻外了,兄弟们给我上——”山羊胡骂道。 不等众人应声,粗重的喘息声似狂风骤雨般将众人包围。 回头望去,二十个胳膊上有着同样刺青的雄壮的犯人朝这边包围而来。 突然有人惊骇道“他,他们都是今日新进来的犯人,不,他们,他们是青帮的人——” 之前那个长相凶悍的男人低声道“你们明白的太晚了,杜爷很生气,非常生气——” 话音刚落,二十个雄壮的新犯人挥起气势震天的拳头。 哭嚎连天,血浆纷飞。 放风的场地外,数十个警察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仰天看着天气。 林桐卓倚靠着墙壁,默默地看着这急剧变化的一幕。 长相凶悍的男人朝林桐卓抱拳道“林老板受委屈了,静待时日,孟小姐正在想办法。” 眼泪涌动,这个默默承受了多日暴打和折磨的青年强压住内心的激动。 双手颤抖地朝胸口摸去,贴着心脏的位置藏着一个荷包,一个刺绣着紫薇花的荷包。 …… 陶怡居茶楼。 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坐在座位上,把玩着一个白瓷茶杯。青年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深邃的双眸透着肃穆和坚韧。 青年身旁坐着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男人头发稀疏,骨骼粗大。 似有些不耐烦,青年将怀里的怀表拿了出来,瞥了几眼。 头发稀疏的男人猛的用胳膊碰了一下青年,道“三叔来了——” 一个肥胖的老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老男人身穿灰布长袍,黑色锦缎马褂。板寸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老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异常恭顺而又严谨。不等老男人落座,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速度极其快地将座位擦拭了一遍。 头发稀疏的男人紧张地说道“还不快向三叔请安——” 褐发青年微笑地说道“老爷子,您好——” 头发稀疏的男人没有想到褐发青年会这样打招呼,脸色大变。 没有预想的恼怒,肥胖的老男人哈哈大笑着拿起茶壶,道“小友果然顽皮,我喜欢。” 说完,老男人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叶水,轻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咱们有过多次合作,却从没有过谋面,我有意做大资本,所以想寻一位懂得银行业务,又熟悉上海的自己人。我富春山有的是钱,关键是没有信得过的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被着重加强了。 褐发青年默默无言,面上始终保持着让人揣摩不透的微笑。 头发稀疏的男人献媚地笑道“贺子谦,你走了大大的运道,三叔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们金诚银行有咱们富老爷做股东,任凭什么大风大浪,金诚银行也不会倒闭。” 被叫做贺子谦的褐发青年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郑重道“富老爷资本如此雄厚,完全可以自己开银行,何必假手金诚银行来运作?” 老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钱财得来的太容易,总要寻个稳妥的方法把这钱带的晦气去去,让它多下几个小崽,我老了,受不了惊吓了。我与小友算是同道中人,小友该理解我的心情。” 良久,褐发的贺子谦缓缓道“此事重大,容我考虑几日。” …… 许家绣行。 许茹宝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地看着一份有关转让云裳的协议。 站在一旁的许明嵩不解道“堂姐,为何要把云裳转出去?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彻底把云裳并入许家绣品公司,拓展许家绣品公司的业务?” 一声叹息。 身穿镂空雕花旗袍的许茹宝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景致,道“云裳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做到这样如火如荼的地步,完全依仗的是那丫头的个人魅力,她做人的魅力。没有她的云裳不会维持很久,一个厂子,一个公司,要想做大做强做长远,资本,技术,场地,设备都不是关键,人,才是唯一的根本,最基础的所在。 趁着云裳的牌子炙手可热的时刻转出去,可以最大限度的维护我们自己的利益,减少这个公司因为人才流失而导致的折损。” 许明嵩不解道“我们把云裳转给了同样做高端定制的思怡公司,他们有着同样的人才。” 许茹宝背着双手走到窗前,道“人才,人才,不是有才才被称呼为人才,先做人,才会成才。那丫头最大的优势不是她的那双手,而是她可以把众多的人凝聚起来,一点一滴,汇聚后的力量是惊人的。 都道人走茶凉,但她的离开,只会让那些佩服她,喜欢她的人追随而去。现在的云裳几个月后注定是一个空壳。我们现在卖掉云裳,是唯一获得最大利益的方式。” 看着办公桌上那叠照片,许明嵩凑到许茹宝身后,低声道“林家总是一个隐患,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铲除?” “如何彻底铲除?”许茹宝皱起眉头。 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这个腹黑的男人道“寻个小报社,把吴慕青的照片甩出去,让林家彻底声名狼藉,再无翻身可能。” “啪——”一个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上。 “愚蠢。” 许茹宝气愤地看着这个堂弟,呵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要以为吴佩孚日暮西山,我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他终究是一个军阀,曾经的中国最强者。他虽注定落幕,但他始终都是我们头上的利剑。 吴慕青的不堪往事若是大范围的宣扬,不是人们耻笑林家,也不是人们耻笑吴慕青,而是声讨许家绣品公司,传播这种伤风化的事情,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恼怒的许茹宝抓起桌子上的照片,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愣在一旁的许明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喃喃道“这样威力巨大的炸弹不用,岂不是浪费?” …… 上海民闻报报社。 一栋土灰色的斑驳老楼隐藏在古北一条街巷里。 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男子,仰头望着。男人右手提着一个竹编提箱,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 六楼的窗口探出一人,那人惊喜道“您就是森吾先生?” 手提竹编提箱的男人点了点头。 片刻后,楼上的人跑了出来。 厚厚的玻璃镜片后是惊喜之情,一双大手接过被称呼为森吾先生的男人手中的提箱。 “我叫穆新民,我们报社的社长得知先生肯到我们报社来做主编,高兴了许久呢。”自称穆新民的青年边说边将来人让进这栋斑驳老楼。 坐到椅子上,穆新民热情地为这位刚刚来报到的新任主编沏上一杯热茶。 “先生先等待片刻,咱们社长正和贵客谋划大事件呢。早就听说了先生的事迹,先生是个敢作敢为的人,有着文人的骨气,现在有多少文人为了润笔费,那是使劲儿地鼓噪日本工厂是人间天堂啊,完全无视万千罢工工人的血泪。先生实事求是,敢忤逆当今那些新闻大家,当属人杰。” 被称呼为森吾先生的男人似根本没有听到穆新民的话。 握着一份报纸的手颤抖着。 穆新民凑到男人身边,低头看着那份报纸,兴奋地说道“都说咱们《民闻报》完蛋了,没想到咱们报社竟第一时间把这起谋刺事件报道出来,一个是吴佩孚的侄女女婿,一个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董事长,加之两家曾有世仇,这消息实在劲爆,使咱们这小报社啊,起死回生了。” 似说着什么大秘密似的,穆新民低声道“咱们还有更爆炸的新闻没放出去呢,这新闻要放出去,可以让整个上海,不,可以让吴佩孚直接掉在深渊里。” 男人抬起头来。 穆新民用手指了指外面,低声道“吴慕青的果照,足以毁灭林家,吴家。先生,您现在到咱们报社来任职,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砰——”男人一把将喋喋不休的穆新民推倒在地,飞快地冲出房间。 燃烧着愤怒的双眼快速地扫视着走廊里的众多房门。 当目光落在那个标着“社长室”的房门时,这个本儒雅风度的男人猛然抬起脚来。 被踹裂的房门呼扇着,屋内的众人惊骇地抬起头来。 一个戴着圆圆眼镜片的男人正是这家几乎濒临停办的报社的社长陈登,另一个男人则是许家绣行的总经理许明嵩。 陈登手里捏着一张裸*体女人的照片。 当许明嵩的目光和踹门而入的男人目光相接时,这个本得意异常的总经理呼啸着扑向那张照片。 说时迟,那时快。身穿蓝色长袍的男人早已飞扑过去,抢先从发愣的陈登手里夺过那张照片。 气急败坏的许明嵩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身穿蓝色长袍的男人,大喝道“把照片交出来——” 男人毫无惧意地看着许明嵩,愤恨地呵斥道“你们这群人间败类。” 话音刚落,一众壮汉涌了进来。壮汉们身后跟着手捂胸口的穆新民。 “林梧城,乖乖交出照片,否则让你和你那死鬼老婆相会——”许明嵩再次喝道。 穆新民和陈登愣愣地看着这个身穿蓝色长袍,刚刚被北平一家报社辞退的强硬主笔,一个严辞拒绝发表亲日,媚日文章的主编。 穆新民突然猛一拍大腿,道“森吾,原来,原来,您真的是,真的是——” 眼含怒火和悲愤的林梧城仰天大笑道“不错,我就是林家长子林梧城。” 说完,这个令众人胆寒的男人猛然将照片撕碎。 气急败坏的许明嵩大喝道“都他娘的给我上啊——” 众多壮汉蜂拥而上,将林梧城按倒在地。任凭拳头如雨,撕碎的照片早已被这个向来儒雅风度的男人全部吞进肚子。 缓过神儿来的陈登哀求地看着许明嵩,道“许总,千万不要在我这里打死人啊——” 恼羞成怒的许明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猛然将茶叶水扣到这个见利忘义的报社社长的头上。 许明嵩带着十多个壮汉走了。 片刻后,昏迷的林梧城醒转过来,满身伤痕的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一步步地朝门外走去。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世羞辱 钱府。 一个穿着真丝睡衣的女子倚靠着床头,腿上放着一本杂志。女子二十岁的年纪,双目柔媚,肌骨莹润。 身穿红色袄子的小丫鬟胆怯地站在一旁,手中托着一个果盘。 女子轻轻地用牙签从果盘里扎起一块水果,轻巧地放进嘴中。咀嚼片刻,青黛的眉毛挑起。 猛的一巴掌扇来,果盘被打翻在地,一地狼藉。 小丫鬟惊骇地连忙俯身在地,双手捡拾起地上的水果。 杂志被狠狠摔在小丫鬟的头上,双目柔媚的女子骂道“贱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着给老钱家传宗接代不成?” 眼泪从小丫鬟的眼中流出。 那女子似不解气似的,猛然抬脚,瞬间将小丫鬟踹倒在地。许是太过疼痛,身穿红色袄子的小丫鬟手捂后背,嘤嘤哭泣起来。 柔兰的手指猛戳小丫鬟的额头,连连的咒骂。 “当初我就不该带着你到钱家,怎么着?看我这么些年没怀上,你就想着鹊占凤巢?下三烂人的命还想着过上上等人的生活?” 一个穿着睡衣形似麻杆一样的男人醉醺醺地走了进来。当看到倒地嘤嘤哭泣的小丫鬟,男人大着胆子小声地说道“这又是怎么了?有气拿小红撒什么啊?” 一声冷哼。女子轻蔑地看着男人,吼道“小红,小红,叫得还蛮亲热吗,这是真的要纳妾了?想着让这丫头给你们老钱家生上一窝?” 也许是酒能壮人胆,男人猛一嗓子,道“方群玉,你够了,我已经忍你太久了。你到钱家多少年了,自从你进门,我们钱家就没安宁过。是你,你气死了我爹,气死了我娘。” “呸——”被称呼为方群玉的女子猛的唾弃一口。 白皙的手猛的揪住男人的衣领,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睛直视这个每日夜里必然酒醉的男人。 “钱义凡,你爹是被人暗杀了,他不死,你怎么有机会接任局长一职?你娘是心眼太小,想不开,闹了病。她死怎么能赖在我的头上?你真的以为我嫁给你是看上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一副什么身板,我是为你好,为了让你多活上几日。” 被呵斥的男人突然大吼一声,猛然将方群玉的双手打开。 “小红,你出去——” 被叫做小红的小丫鬟惊恐地看着两个怒火冲天的人,胆怯的她连忙低下头,掂起脚跑了出去。 当房门关闭的刹那,一双大手用力扼住不断叫嚣的女子的脖子上。 两人扑倒在大床上。 涨红的脸上是愤怒的双眼。 钱义凡痛苦而又愤怒地死死地掐住方群玉的脖子。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片刻的安宁?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个书呆子。” 仰面躺在床上的方群玉无声地哭泣着,缓缓道“你掐死我吧,死了,我们就都解脱了——” 眼泪从钱义凡的眼睛里掉落下来,终究是不忍,这个麻杆一样的男人缓缓地松开了手。 紧紧地搂抱住这个美丽的女子,这个在外人眼里不可一世的警察局局长,哀求道“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做的一切?” 方群玉同情地看着钱义凡,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忽然,本哀痛的钱义凡坐起身来,猛然从床上跳下,冲向桌子。一阵摸索,当这个麻杆一样的男人抓起一个药瓶时,哀痛一扫而尽,随之是期待和兴奋。 抓起水杯,药瓶里的药片全部倒出,仰头吞下这全部的药片。 当这个麻杆男人转回身时,原本的那个醉汉不见了,换之的是似有着使不完力气的,满脸渴望之情的渴望的男人。 方群玉仰面看着天花板,缓慢地将衣服脱下。 钱义凡匍匐在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身上,一番折腾。 一个小时后,他伤心不已地翻了下来。 片刻后,这个遍访名医,吃过无数灵丹的麻杆男人站起身来,将衣服穿上。颓然的他离开了房间。 眼泪从方群玉的眼睛里滚滚而落。 她强悍地在世人面前伪装着自己的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但众人却又质疑她为何至今生不出孩子。 有心结的钱义凡将全部的郁闷发泄到那遥远的林家,那个传说中的情敌——林梧城。 …… 英租界五马路。 心伤的林岳宇倚靠在自家院落的院墙上,手中握着一份报纸。 他没有想到依然待自己如亲兄弟的林桐卓会拿着枪主动上门向自己的母亲寻仇。为了让自己忘记过去,自己已经很努力地避免和林许两家人来往,犹如一只刚出壳的小鸡,每日里蜷缩着,唯恐被外界的事物所伤害。 以为躲在上海可以将一切尘封,却想不到还是逃不脱。 院门突然开了,一个明媚的女子道“岳宇,嫂子来看我们了——” 说话之人正是罗幼晴。 林岳宇诧异地抬起头来。 一人道“水芸现在不是岳宇的嫂子了,水芸是岳宇的朋友。” 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粉色罗裙的孟水芸,怀抱郝大为,微笑着走了出来。 在孟水芸的开导和恳求下,林岳宇答应去寻自己的母亲许茹宝,请求许茹宝放过林桐卓。 …… 五月花大酒店。 一个女子用力推开酒店的玻璃门,急匆匆地步入大堂。大堂内的众人均被这满身萧飒之气的女子所惊骇。 女子身穿黑色洋裙,头戴黑色帽子,胸上戴了一朵白花,双手戴着白手套。这身装扮明显是参加葬礼的。 大堂经理迎了上去,礼貌地问道“请问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 “许茹宝住在哪一间房?”女子冷冷问道。 大堂经理看着这个女子眼中的愤恨,犹豫道“这个——” 一声透着威严之气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帅府千金吴小姐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许茹宝站在二楼的平台上,微笑着问道。许茹宝的身后站着众多的身穿西服的壮汉。 “欺人太甚,立刻放了林桐卓,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吴慕青大声道。 许茹宝轻蔑地冷笑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 “它有资格——”吴慕青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来。 看着黑漆漆的枪口,许茹宝夸张地耸动着肩膀。 “哎呦,我好害怕啊。我这心脏啊砰砰地跳啊。哎呦,我真的是要死了,要被吓死了——” 话音刚落,伪装惊骇的脸立即变做凌寒无比。 “有胆量你就当着众人的面开枪,不要辱没你帅府千金的名头。”许茹宝冷冷道。 就在吴慕青要扣动扳机时,一声哭嚎。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却是哭泣着的小脚女人。 小脚女人搂住吴慕青的胳膊,大声道“你不要闹了,孩子,你不要糊涂啊。” 早已被仇恨和怒火冲昏头脑的吴慕青猛然用力将小脚女人推倒在地。 “许茹宝,你去死吧——” 柔白的手指再次朝扳机扣去。 “看看这是什么?”许茹宝快速举起一叠照片。 在吴慕青惊诧的功夫,照片被许茹宝抛洒出去。 纷纷扬扬,一张张记录了吴慕青一世羞辱的照片似雪一般在大堂的上空飞舞着。 一人接过一张照片,立时张大了嘴巴。 大堂内的人震惊了。 一张照片落在吴慕青脚下,当目光落在照片上,这个一直活在痛苦中的女子双眼一翻,昏死过去,手枪掉落在地上。 两个青年男女吃惊地握着酒店大门的把手,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张飘飞下来的照片。 突然,那女子以极其快的速度冲向吴慕青,猛然抓起地上的手枪,枪口直指大堂内拿着照片的人。 “都把照片放下,否则我就开枪——”女子大喝道。 女子正是孟水芸。青年男子则是林岳宇。 小脚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照片,这一刻,这个善良的老太太终于明白向来骄傲如阳的吴慕青为何会转变成一个疯癫的女子。 这个悲痛欲绝的老太太爬向吴慕青,用力将昏迷的吴慕青抱起,哭嚎道“孩子,你的命为啥这么苦啊。” 众人哪里肯将手中的照片放下,一个记录当今大军阀的侄女羞辱经历的照片,该是多么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砰——”一声枪响,一人嚎叫着蹦起来,子弹射中了他的皮鞋。 “再不放下,子弹就直接射穿你的胸膛。”无比愤恨的孟水芸大声道。 众人惊惧地看着这个长相温婉甜美的女子,人们纷纷将手中的照片放到地上。 林岳宇快速地将地上散落的照片和众人放下的照片全部收集起来。 抓着这叠照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林岳宇心痛到极点地抬头看着站在二楼的许茹宝,声音颤抖地说道“这就是你的手段?我伟大的娘就是一个靠着这样卑劣手段而步步高升的大商人吗?中国杰出的商界巾帼英雄?” 许茹宝没有想到在这一刻,林岳宇会突然出现,一直处事不惊的她低声道“岳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比悲哀的林岳宇摇着头,眼泪涌了出来。 “十八岁以前,你一直是我崇拜的人,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走在云水大街,我在求学的道路上,我在任何朋友面前,我都骄傲地说我的娘是许茹宝,林家绣坊的总经理。 可是您一次次地拿着刀捅我的心,我希望能像往日那样爱着您,崇拜着您,可是,您亲手把这梦破碎了。你用你的仇恨毁灭了一切,为什么您不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为什么你要这样凶残的摧残一切?” 昏迷的吴慕青渐渐醒转过来,小脚女人大哭。 孟水芸拿着那叠照片走到吴慕青身边,道“我们烧了它——” 火光中,那叠记录吴慕青一世羞辱的照片被当众焚烧了。 阴冷的笑再次响起。 “真的能烧光吗?”许茹宝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手中再次举起一叠照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命运开始了解答 “许茹宝——”愤恨到极点的孟水芸猛然站起身来。 “同为女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这一生除了这些阴毒的手段,何曾有过正当的手段?你辱没了商人的品质。” “哈哈——”许茹宝大笑起来。 突然这个手持照片的女人猛然停止了狂笑,表情狰狞地大声道“女人?我和我的弟弟当初被人丢到大街上时,可有人可怜我们是年幼的孩子?当这世上最残忍的群狼撕咬我时,可有人体恤我是个女人?今日你们所有人遭受的都是报应,是你们的林老爷子造下的孽。” 许茹宝嘲弄地看着孟水芸,道“商人的品质?我倒很想给你机会,与你一起展开正式的商业竞争,但是你现在没有牌了,没法玩了。” 扬起手中的照片,许茹宝看着吴慕青,冷冷道“如果这些照片被你那叱咤风云,戎马一生的伯父看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说完,这个被仇恨充斥头脑的女人啧啧道“他老了,怕是心脏承受不了——” 被小脚女人搂在怀中的吴慕青挣扎着站起身来。 没有往日的疯癫,没有嘶吼,眼泪滑落下来。 仰头望着二楼平台上那个犹如女皇一样威风凛凛的女人,这个活在耻辱和痛苦中的女子平静地说道“命运错待了你,你用你的手段向世人控诉你承受的一切不公。如果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希望你能解开心结,还林许两家以太平。” 众人吃惊地看着表情异常平静的吴慕青,小脚女人踉跄地站起,双手颤抖,泪流满面。 “慕青——”孟水芸忧虑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的女子。 吴慕青目不斜视地看着许茹宝,缓步朝二楼走去。就在脚步要踏上二楼楼梯时,这个曾骄傲如阳的女子突然疯狂地朝旁边的一个折页门冲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的工夫,众人明白过来。这个折页门后的通道是直达顶楼的楼梯。 孟水芸和林岳宇似疯了一样冲向折页门。 在手碰触到折页门时,吴慕青已经在里面将折页门反锁上。 眼泪喷涌而出,孟水芸大喊着“慕青,你不要做傻事,求你,求求你——” 小脚女人反应过来,立时大哭道“慕青,你不能做傻事,你让我和你的伯父如何活下去——” 林岳宇退后几步,疯狂地冲向折页门。折页门被撞开了,吴慕青已经消失不见。 孟水芸哭泣着,疯狂地冲向楼梯,急切地朝上跑去。 林岳宇眼泪如飞,大踏步地冲了上去。 酒店大堂里的人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纷纷朝酒店外涌去。 小脚女人手捂脸庞,撕心裂肺地哀鸣着。 …… 五月花酒店顶楼。 吴慕青站在顶楼平台最边缘处,凄然地遥望天边的晚霞。 心脏就要跳出的孟水芸和林岳宇从顶楼通道出入口冲了出来。 “不要靠近,否则我立即跳下去。”吴慕青大声吼道。 “慕青,你不要做傻事,桐卓就要回到你身边了,一切会好的——”孟水芸哭泣着说道。 因为伤心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的林岳宇哀切地恳求道“二嫂,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这个弟弟,我都要称呼您一声二嫂,是我娘太疯狂,求您原谅我和我娘,你不要做傻事,否则我会一世难安。” 眼泪纷飞,吴慕青看着孟水芸,哭道“做人活着太累了,我要放弃了。在另一个世界,我可以没有负累地心无旁骛地爱着他,我可以释然地对着他说着无尽的情话。” 苍老的,撕心裂肺地哭声由酒店大楼下传递上来。 吴慕青朝下望去,却是仰头疯狂哭泣的小脚女人。 这个骄傲的女子眼含泪水地说道“娘,对不起,你白养了我一场,下一世,我一定做你亲生的闺女。” 抬头望着天边的晚霞,吴慕青凄然一笑。 突然,这个绝望的女子纵身一跃。 “慕青——”惊骇的孟水芸和林岳宇扑了过去。 疾速下坠的吴慕青看着楼顶的孟水芸,喃喃道“对不起——” 砰然一声,吴慕青摔落在小脚女人面前,鲜血从吴慕青的脑后涌了出来。 小脚女人双眼一闭,昏厥过去。 撕心裂肺,痛哭着,孟水芸疯狂地冲下楼梯。 被这一幕震惊的林岳宇对着天空发出无以名状的吼叫,这一刻,他再次崩溃。这个大脑一片混沌的青年踉跄地朝楼梯走去。突然,这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疯狂地冲下楼梯,大叫着“嫂子,你不会死——” 跑掉了鞋子的孟水芸,赤着双脚从酒店大门冲了出去,扑到鲜血横流的吴慕青身边。 抱起吴慕青,悲痛欲绝的孟水芸哭喊道“救人啊——” 随之冲出的林岳宇瞪着骇然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当目光落在一辆停靠在酒店门前的黑色汽车上时,这个心彻底撕裂的青年猛的冲了过去,将车里因为震惊而发蒙的司机一把拽了出来。 “嫂子,快——”林岳宇冲孟水芸大喊。 猛一咬牙,孟水芸,这个柔弱的女子将昏迷过去的吴慕青抱了起来。 好似疯了一样,黑色汽车疾速地冲了出去。 一路疯狂,马路乱成一团,所有司机跳起脚来大骂。 双目几乎要瞪出的林岳宇疯狂地开着汽车,朝最近的伯特利医院冲去。 躺在孟水芸怀中的吴慕青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要让我的伯父知道这一切,我是他的骄傲,我不想毁灭他这唯一的梦。” 那双美丽骄傲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颤抖的手轻轻将吴慕青嘴角的鲜血擦去,孟水芸哀痛地哭道“一切会好起来的——” …… 伯特利医院。 抢救室外,伤心欲绝的孟水芸握紧了拳头,因为哭泣,一双美丽的眼睛明显红肿了。林岳宇抱着头蹲在地上。 一众人等从走廊一侧疯狂地跑来。 “水芸——”林夜思惊恐地喊道。 林纪香,秋嫂,老画师萧竹,唐瑛,韩云珍…… 一个人像丢了魂儿一样扶着墙壁从楼下走了上来。 “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啊——” 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孟水芸几步跑了过去,双手搀扶住这个小脚女人。 老太太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孟水芸,哭道“我的闺女在哪里?” 将这个因为太过悲伤而六神无主的老太太紧紧地搂在怀中,眼泪簌簌而落。 六个身穿白衣的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一人道“病人虽然是摔落在草坪上,有一定缓冲,但是,体内脏器,大脑都受到极大的损伤,器官在疾速衰竭中,所以——”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在上海,乃至世界上都颇有名气的专家。 一直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林岳宇猛然跳起,疯狂地冲下楼梯。 在众人惊诧和哀伤中,孟水芸大声道“照顾她,我出去——”。说完,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亦疯狂地冲了出去。 落寞的走廊里,众人无限悲痛地哭泣着。 …… 五月花酒店。 宽敞豪华的房间里铺着华丽的织锦地毯。 厚重的暗褐色的桌子后,许茹宝坐在软软的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面前的烟灰缸里放了许多烟蒂。 她没有想到吴慕青会当着众人的面冲上顶楼,并真的会跳下去。 从没有想过将这些照片张扬出去,在酒店大堂,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这个恣意妄为的女子。却不料想抹杀了这女子最后一丝尊严。 门外传来吵嚷之声,一个愤怒的青年冲破众多壮汉的封锁闯了进来。 颤抖的手指直指这个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董事长。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彻底收手?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林桐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还林家以太平?”林岳宇嘶吼着。 许茹宝挑起眼眉,伤心地看着这个始终自认自己是林家人的儿子。 “我很想放手,我很想安然地生活,但是走在路上,一切都无法停止了——” 许茹宝说的是真心话,但这话却像尖刀一样扎在林岳宇的心中。 扑通一声,林岳宇跪倒在许茹宝面前,双眼愤恨而又无奈地哀求道“求您,放过林桐卓——” “咔嚓”一声,恼怒的许茹宝将烟灰缸狠狠摔在窗户上,蓝色的玻璃立即碎裂。 突然一声明媚的女子的声音响起。 “娘,为了您的儿子,为了您的子子孙孙,放了林桐卓吧——” 怀抱郝大为的罗幼晴站在房门处,恳切地看着许茹宝。 哀痛的许茹宝将脸转了过去,背对二人。 罗幼晴缓步走到林岳宇身边,跪倒在地。 “娘,看看大为,您忍心让他也活在仇恨中吗?您这一世的苦苦挣扎为的是什么?为了郝家开枝散叶,为了您的子子孙孙,您放手吧——” 感觉到异常的疲惫,许茹宝抬起手来,低声道“来人,去给钱义凡传话,放了林桐卓——” …… 滚滚车流中,一个小女子急切地穿行着。 在众人眼中,这是一个美丽的失去心智的疯癫女子。她用尽气力地攀爬一栋栋高楼,在每一栋高楼的楼顶,她疯狂地喊着“我是水芸,你出来啊——” 若大的上海,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一个疯女子爬上自己所住的高楼,在楼顶疯狂嘶喊。 灯火阑珊的深夜,这个已经疲惫不堪的小女子艰难地一层层地攀爬着。 她终究是累倒了。 汗流浃背,浑身是脏腻腻的灰尘。 看着最后一层楼的楼梯,这个小女子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朝楼顶爬去。 当朗朗星空出现在眼前时,她惊喜地艰难地道“我是水芸,你出来啊——” 再无气力,这个攀爬了两百多栋高楼的小女子仰面倒在天台上。 忽然,一条绳索在空中画了一条流畅的弧线,一个有着褐发的青年飞落在身旁。 心疼地抱起这个因为太过疲惫,太过心伤而几近崩溃的小女子。 “保罗,求你,去偷,去偷照片和底片——”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并肩却走散的人啊 上海警察局。 钱义凡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放在黑色的办公桌上不断地晃动着。敞开的警察服里是白色的衬衣。 绿色灯罩的台灯发出昏暗的光芒。 突然黑色的电话响动起来。 “噗——”被咀嚼了许久的口香糖被这个刚上任不久的警察局局长吐了出来。 消瘦的手抓起电话,漫不经心地说道“哪个?” 电话那端传来许明嵩的声音。 “钱老弟,大当家的说了,把那小子暂时放了,事情差不多了。” 本放在桌子上不断晃动的腿停止了动作,猛然收了回来。 钱义凡不甘心地站了起来,道“林家和许家是世仇,难道大当家的已经想开了?” 电话那端,许明嵩亦是不甘心,低声道“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水要一口一口的喝。” 钱义凡将电话放下,坐在椅子上,双手开始摆弄一支钢笔。 片刻后,这个麻杆一样的男人阴狠地笑道“放,一定放。” …… 潘公馆。 烟雾缭绕中,四个身穿锦缎旗袍的女人揉搓着一块块骨瓷的麻将块。 麻将块碰撞的声音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耳里是这一世最美妙的声音。自从几年前嫁进钱家,自己有多少的时月是在麻将桌上度过的? 年轻的自己像一个萎靡的蔷薇周旋在一群老女人中。每日叼着香烟,听着女人们炫耀着自家男人新买的钻戒,显摆着自己男人又步步高升。 除了年龄和娇好的面容,自己没有任何可彰显于人前的。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埋葬在香烟,麻将中吗? “哎呦,群玉,想什么呢?”一个三十多岁,手指上戴着几个大钻戒的女人关切地问道。 方群玉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熟练地摸出一张麻将,丢了出去。 “没想什么。” 一个满头大波浪,香水味刺鼻的年约四十的女人朝众人神秘地一笑。 “我们家老董从国外带回了神秘的宝贝,我和你们是多年的好姐妹,所以——” 几个官太太立即来了兴致,尽管摸着麻将的手并没有停下,但眼中明显露出迫切求解的神色。 三个细长的玻璃瓶被从桌子下拿了出来。 “罗太太,这是什么?”戴着几个大钻戒的女人不解地问道。 被称呼为罗太太的女人得意地笑道“这啊,是美国最新的,那个帮助男人的——” 众人会心一笑。 满头大波浪的罗太太给每人分了一个玻璃瓶,叮嘱道“好东西要拿来分享。每天偷偷给自家男人放上那么一点儿,那是醉生梦死啊。但是切记,这东西超过三片,那是要出人命的。” 方群玉将玻璃瓶放进随身背的女士坤包里。 麻将声再次响起,柔兰一样的手指将嘴里的香烟夹起,轻轻磕打烟灰。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看到一池碧绿的荷塘,自己深爱的那个男子身穿长袍站在亭子里,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 眼泪在心中流动着。 忽然,一个温婉的女子走进这美好的画面中。女子轻声道“大少爷还没有教水芸之前那首诗呢。” 太过心痛和嫉恨,“咳咳——”方群玉连续咳嗽起来,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手捂胸口的她掩饰道“这烟太呛——” 一个小时后。 神色黯然的方群玉走出潘公馆,正要抬脚步入等待自己多时的汽车时,梧桐树下走出一人。 “群玉——” 当看清楚树下之人的容颜时,捏在手中的女士坤包掉落在地上。 “王师傅您先回吧,这是我娘家兄弟,我要陪着他去喝上一杯。”方群玉说道。 …… 渡香酒吧。 一杯杯鸡尾酒被疯狂地饮下,方群玉瞪着一双骇人的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 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 “自从云水分别,这么多年,你终于出现了。可知道我为了等你一个电话,一个道歉的电话,哭了多少年?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对待我?只要一个温暖的电话,我的人生不会如此。” 伤心的方群玉哀怨地手捂胸口,道“林梧城,除了要我帮你把你的兄弟放出监牢,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 脸上多处擦伤和瘀青的林梧城难过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就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方群玉站起身来,抓起女士坤包,跌跌撞撞地朝酒吧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为了等你一句话,我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方群玉拦住一辆黄包车,就在车夫要拉动车子时,林梧城跑了出来,大声道“群玉,只要你能把桐卓救出来,我愿意弥补你——” 凄然一笑,方群玉呵呵笑道“你本不欠我的,为何要弥补?” 看着黄包车远去,林梧城哀伤地扶住路边一棵梧桐树。从《民闻报》报社跑出后,自己找出所有与林桐卓相关的信息,当他看到警察局局长钱义凡的名字时,脑海中立刻想起多年前那个一直纠缠方群玉的公子哥。 辗转打听,蓦然发现曾经的那个任性乖张的女子赫然已是钱太太。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文人如何能将自己的兄弟从那森森的大牢里救出?仰望星空,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这个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 …… 钱府。 钱义凡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九成熟的牛排,纯净透明的红酒,暧昧的灯光。 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结的女子身着半透明的蕾丝睡袍,眼神迷离地坐在桌子对面。红色的胸罩在蕾丝睡袍里若隐若现。 一个玻璃瓶被举起,方群玉露出娇媚的笑。 “这是罗太太给的神秘法宝,你一定要试试。” 当着钱义凡的面,方群玉从瓶子里倒出三片药片,停顿了片刻,这个满脸媚意的女子继续倾倒着药片。 一手举起装满清水的玻璃杯,一手托起十片药片。 “来,把这些吃了。” “为什么要,要,要对我,对我好——”钱义凡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地问道。 方群玉露出哀怨的神色,低声道“哪个女人不想当娘?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我想当娘了,就这样——” 接过药片和玻璃杯,钱义凡犹疑着。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我真正的男人吗?”方群玉仰起头,认真道。 …… 酣畅淋漓,如痴如醉。 心满意足的钱义凡将方群玉拥在怀中,今夜自己终于彻底占有了这个苦苦追求了十年的女子。 因为太过劳累,太过投入,钱义凡昏昏欲睡。 不着寸缕的方群玉搂住钱义凡的脖子,道“把林桐卓放了——” 一个激灵,钱义凡猛然坐起身来,失望地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家?” 方群玉见到钱义凡面有不满,立即掉转身子,将一个光溜溜的脊背对着这个刚才还在满足和得意的男人。 嘤嘤哭泣。 “人家都是你的女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么多年,我求过你什么?” 许是不忍,又许是不甘,钱义凡俯身搂住方群玉的肩膀,柔声道“放,一定放。” 没有人看到这个麻杆儿一样的男人眼眸中的阴狠之色。 …… 盘龙源温泉浴池。 许明嵩胆战心惊地站在温热的大池中,浑身红果果的裸的他身后被一把手枪抵住。 黑色面纱遮面,头戴贝雷帽的男子低声道“照片都在哪里?从何而来?” 许茹宝大发雷霆,所有照片不翼而飞。 齐燮元的副官刘在东被人发现昏死在一条臭水沟里,双手双脚被捆束。 齐燮元大叫,书房被贼光顾,打碎了用来祈福的貔貅。 周庆魁,这个齐燮元的表弟从酒醉中苏醒后,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列开往东北的火车上,周身被换上了一身破烂的衣裳。 夜上海的高楼间一个身影不断地飘荡着…… …… 上海泖岛。 五个男人跪在地上,神情肃穆,其中一人身穿灰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 一个中年男人恭顺地站在一个身穿和服的老男人的身后。 “郭大中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上海的海上贸易的控制权,进展依然缓慢。井上君——” 井上和彦低声道“将军,我们遇到了几个硬骨头——” 老男人猛然回头,一双眼睛流露着狡诈阴狠。 “大日本帝国要想占有这广袤的土地,就必然先从海路渗透,两年内,必须彻底控制上海的海上贸易,凡有硬骨头,报备后,可酌情派使者去送他们一程。” 说完,这个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转过身子,冷冷地看着身穿灰色风衣的年轻人,道“做为大日本帝国最勇猛的,最杰出的武士,山本裕太,你不要沉迷在温柔乡中,要为大日本帝国的崛起鞠躬尽瘁。” “嗨——”山本裕太大声道。 “夜来香已经展开行动了,你们要密切配合她——”井上和彦道。 突然,一声咣当之声。 众人大惊,井上和彦从房间里冲了出去,直奔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的书房。 本放在书桌上的唐三彩掉落地上,碎裂成一地粉齑,落地窗大敞四开着,窗纱在夜风中飘拂着。 狡诈的双眸扫视着屋中的一切,老男人呵斥道“给我追,不能生擒,就击毙。” 几个男人大声道“嗨——” 疾风呼啸着,几人穿射出落地窗,直扑向高高的院墙,一声低喝,几人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越出去。 老男人缓缓拉开抽屉,锦缎的盒子不见了。 “难道是偷吴慕青的照片?淫*贼?”井上和彦不解道。 “八嘎——”老男人突然气势汹汹地猛然一拳击打在玻璃上。 一份草拟的暗杀名单消失不见了。 …… 午夜的风呼呼地吹着。 一个身影快速地在高楼间飘荡,跃起。 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怀中揣着装了吴慕青照片和底片的锦缎盒子,另有一份偶然发现的草拟的暗杀名单,上面记录了一批杰出的从事海上贸易的中国民族商人。 深邃的眼眸早已看到地上那几个疾驰而来的人,隐约的不安包围着自己。 这几个人显然是功夫极高的杀手,训练有素,追踪,奔跑,耐力,都是无与伦比的。自己若是被这几人捉到,免不得血雨腥风,既然当初选择做一个中国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那个在一栋高楼上苦苦等待自己的小女子却是自己心底的痛。 该如何抉择,是如约而至,将照片和底片交给她,还是将这些人引向另一个方向? 就在迟疑时,一声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在这里——” 抬头望去,那个站在一栋高楼上挥动双手的正是那朵怡人的山中之花——孟水芸。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身影快速甩动绳索,一个用力,猛然落在伊人身旁。 激动的神情溢于言表。 “拿到了?”孟水芸问道。 不等贺子谦回答,几个身影快速攀援着高楼的墙壁飞上楼顶。 大喝一声,几个身影将两人团团包围,人人手中握着一把手枪。 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粉色罗裙的孟水芸被头戴贝雷帽,黑色面纱遮面的贺子谦紧紧护在身后。 身穿风衣的,被老男人称呼为最勇猛,最杰出武士的山本裕太冷冷道“把东西交出来——” 当目光落在贝雷帽身后那个小女子姣好的面庞上时,握着手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孟水芸激动地睁大了眼睛,就在要脱口而出呼喊着自己记忆深处那个名字时,砰砰连续四枪。 几个日本武士难以置信地看着山本裕太,朝地面倾倒去。 四目相对,无尽感慨。 山本裕太将风衣领子立起,道“还不快走——” 吃惊的贺子谦愣了愣,猛然用手揽住孟水芸的腰,将一根绳索甩了出去。 一栋栋高楼间流淌着一条条美丽弧线…… 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贺子谦的胸前衣襟。 一手握着绳索,一手揽着孟水芸的贺子谦低声问道“他是谁?” “记忆深处并肩却走散的人——”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今生面对谁曾想 伯利特医院。 面色苍白的吴慕青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数个塑料管子,气息奄奄的她微微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脚女人两眼红肿,哭泣着。 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粉色罗裙的孟水芸踉跄地冲进病房,冲到吴慕青的病床前,锦缎盒子和一叠照片被举起。 一叠底片被从锦缎盒子里取出。 “啪——”打火机点燃了。 一张张底片,一张张照片燃烧成飘飞的灰烬。 眼泪默默地流淌着,吴慕青气息微弱地说道“谢谢——” 林纪香哭泣着看着吴慕青,说道“已经得了消息,桐卓今天早晨就会被放出来了。你婆婆和公公正在赶往上海的路上。” 情绪激动的吴慕青微微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想看看儿子——” 眼泪喷涌而出,林纪香用丝巾捂住嘴,哭道“我这就去接——” 突然,一口鲜血涌了出来,吴慕青睁大了双眼,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惊骇的林夜思大喊“医生,医生——” 七个身穿白衣的医生和众多的护士冲了进来。一个医生悲痛地说道“快,你们争取时间吧——” 一声哭嚎,林纪香冲了出去。 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孟水芸哭泣着朝房门跑去。房门外站着一人,正是林岳宇。 …… 华帆货场。 汽车疾速地朝位于上海曹行镇的华帆货场开去。 “为什么不是直接去监狱门口接人?”孟水芸声音沙哑地问道。 “或许是因为不想引起记者们的注意,而改在货场交人。”林岳宇边焦急地开着车,边说道。 荒草萋萋,古树蔼蔼。 踏着清晨的露水,孟水芸,林岳宇两人急切地跑向这座废弃许久的货场。一人从另一方向急匆匆地跑来。 林岳宇愣了,激动的泪水涌了出来。来人显然也愣了。 默默无言,三人走进这座庞大的幽暗的货场。 散乱的干草上,几只老鼠悉悉索索地跑来跑去,完全不惧怕人的气息。 远远的一堆杂物下的地面上坐着一人,伤痕累累,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一副血迹斑斑的手铐铐在手腕上。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附近。 “桐卓——”太过激动,孟水芸大哭着冲了过去。 “站住——”一个警察大喝道。 手枪直指孟水芸。 一个膘肥体壮的警察从裤腰上摸出一把钥匙,举了举,然后将铐在林桐卓手腕上的手铐打开了。 猛一用力,孱弱的伤痕累累的林桐卓被拽了起来。 膘肥体壮的警察拿起钥匙轻轻碰了碰林桐卓的脸,道“过去——” 这个被折磨得几无血色的青年激动地看着货场另一端站着的孟水芸、林梧城、林岳宇。 艰难的,踉跄着,一步步地走来…… 因为太过悲伤,太过心疼,孟水芸手捂胸口,眼泪簌簌而落。 林梧城,林岳宇亦是激动。 就在林桐卓走到货场正中时,林岳宇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货场上方的钢制支架突然摇晃起来。 “二哥小心——”林岳宇大叫着冲了过去。 众人大惊,复杂的钢架带着极大的力道砸落下来。 就在林岳宇要接触到林桐卓时,一个庞大的粗重的钢架已经迫近二人。 几乎就在一瞬间,林桐卓猛然推了林岳宇一把,林岳宇跌倒在地,一声巨大的轰鸣。 林桐卓被钢架砸在地面上,鲜血不断地涌了出来。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哀鸣,心痛到极点的孟水芸和林梧城顾不得不断砸落下来的钢架,急切地扑向已经昏迷过去的林桐卓。悲痛哭嚎的林岳宇和林梧城用力将砸在林桐卓身上的沉重的钢架抬起。 大哭着,孟水芸,这个向来温婉的小女子泪眼模糊地用力将林桐卓从钢架下拽了出来。 在不断掉落下来的钢架中,林岳宇用力将林桐卓背在身上。 当众人冲出货场时,这座庞大的货场轰然倒塌。 漫天灰尘中,林岳宇疾速地打着方向盘,掉转方向。汽车轰鸣一声,像箭一样穿射出去。 怀抱鲜血淋淋,头部和身上多处被砸伤的林桐卓,孟水芸发出响彻天宇的哭嚎。 这一刻,这个向来温婉,坚强,淡然的小女子终于崩溃了。 林梧城坐在前排座位上,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击打着自己的额头。泪眼迷蒙,他深深地懊悔着,自责着。做为林家的长子,却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林桐卓的鲜血和孟水芸的哭嚎深深地刺激着他,仿佛拳头用力地击打着他的心。 …… 伯利特医院急救病房。 在众人惊诧中,一个浑身鲜血的昏迷的青年被用担架急速地抬进一间宽敞巨大的急救病房。 一众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两个昏迷的人儿分别被两组医生和护士团团围住。 一个是濒临死亡边缘的气息奄奄的吴慕青,一个是被钢架砸伤头部、胸部,大腿的林桐卓。 器官疾速衰竭的吴慕青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 怀抱林耀华的林纪香冲了进来,扑到吴慕青身边,哭道“慕青,快醒醒,看看你的儿子——” 手握吴慕青苍白的手,小脚女人哭道“闺女,你让我还怎么活啊——” 一声哭嚎,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林永蝶,单凯,秋嫂,奇峰。 看着两个昏迷的人,安容顺瘫软地坐在地上,痛苦地哭嚎道“老天爷啊,天杀了我吧——” 哀痛的孟水芸看着正在被抢救的林桐卓,心似被揉碎。 突然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水芸——”,却是醒转过来的吴慕青。 泪眼模糊的孟水芸走到床边,轻声道“我在——” 吴慕青的目光落在林纪香怀中的林耀华的身上,林纪香连忙将小小的林耀华放到吴慕青的身边,小小的林耀华惧怕地朝一旁躲去。 吴慕青凄然一笑,柔声道“对不起,我是爱你的,我很想对你好——” 毫无血色的纤细的手轻轻放在林耀华的脸颊上,眼泪涌了出来。 血脉相连,小小的林耀华竟主动将脸靠近吴慕青,这一刻,众人心如刀绞。 目光落在孟水芸身上,吴慕青艰难地恳切地说道“抱着他,把他养大——” 心伤哀痛,孟水芸抱起小小的林耀华,用力地点了点头。 众人哭泣,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走到吴慕青床边,哭道“你是林家的媳妇,永远都是。” 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林纪楠悔恨着自己的过往。这个向来儒雅威严的老者郑重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吴慕青眼含热泪地说道“爹——” 林纪楠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一直痛哭的小脚女人的身上,吴慕青,这个生命边缘的女子遗憾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这一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能叫养我长大的伯父一声爹——” 阳光铺撒进病房,落在昏迷的林桐卓的身上。 尽管昏迷不醒,尽管浑身伤痕,毫无血色,但天然的,与生俱来的英俊之气让他看起来是这样醉人。 吴慕青侧着头久久凝望着这个自己倾尽所有爱着的男人,这个刻骨铭心爱恋的男人。 突然小脚女人爆发出刺破天宇的哀鸣。 在无限爱恋的凝望中,吴慕青,曾经的骄傲如阳的帅府千金走了,永远地走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扑到门前,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失神的他跌坐在地上。 男人是吴佩孚的副官吴茂本,将吴佩孚全部值钱之物典当后,带着几个兵士一路疾驰,却在邻近昆山的一处山坳被一众匪徒伏击。 钱财全部被掳劫,自己和几个兵士被投到暗无天日的山中水牢。几经挣扎,在其他人皆死去的情形下,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终于挣脱索链从水牢里爬了出来。 …… 上海警察局。 钱义凡站在窗前,嘴里咀嚼着口香糖。 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局长,吴慕青死了,林桐卓胸腔大出血,腿骨骨折,医院的线人说,基本算废了,即使醒来,也失忆了,搞不好,是个彻底的瘫子了。” 麻杆儿一样的钱义凡得意地笑了起来。 为了整治林家,自己临时想到那处荒废已久的货场,事先将支撑货场的钢架做了手脚。 突然,那个恭敬的,一直弯腰的警察睁大了眼睛。 钱义凡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表情骤变的警察,呵斥道“还不去做事——” 那警察却是愣着不动,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鲜血从钱义凡的耳朵,鼻孔,嘴角,眼角慢慢地流了出来。 钱义凡猛然用手抓住脖子,仰面朝后倒去,脸色铁青。 这个刚刚上任数月的警察局局长死了,有人说是吃了太多春*药死的,也有人说是异物误入气管,窒息而死的。 有人提出解剖尸检,钱义凡的遗孀方群玉大闹警察局。 在方群玉的哭哭啼啼中,钱义凡被风光大葬。 …… 一个月后,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一个女子推动着一个轮椅缓步走到一座坟墓前,轮椅上坐着一个俊美的青年。 细致如美瓷的肌肤,冷傲孤清的双眉。张扬着高贵与优雅的,高挺绝美的鼻梁。头发有如黑玉,泛着淡淡光泽。 只是那原本泛着迷人色泽的乌黑深邃的眼眸却是无神,茫然,苍茫。 女子从腋下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面前的墓碑,喃喃道“慕青,桐卓来看你了——” 墓碑上刻着数个娟秀流畅的字——“爱妻吴慕青之墓,夫林桐卓立”。 …… 第二百六十章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上海泖岛。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青年男子赤*裸着上身被捆束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周身伤痕。 一个留着卫生胡的男人手持鞭子,用力地抽打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身穿和服的肥胖的老男人坐在藤椅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香烟。旁边站立着一个个头不高的日本男人。 “井上君,查得怎么样了?” 井上和彦低声道“将军,事实和山本裕太说的是一致的。我们在距离事发地点十公里外发现了他们四个的尸体,射杀他们的手枪均为五七制式,这种手枪只有那边儿的人经常使用。车辙印记也符合——” 被称呼为将军的老男人点了点头,缓慢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向浑身鲜血的青年。 粗壮的手指挑起青年的下巴,奸诈狡猾的目光审视着青年的眼眸,似鹰犬一样在搜寻着,努力地查找着一丝蛛丝马迹。 良久,老男人重新背起双手,背对青年,道“山本裕太,我暂且相信你这一次。不要忘记你的女儿山本美树,你的妻子藤原杉浦,还有你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她们都是日本人。你是日本天皇的武士。” 猛然回头,老男人恶狠狠地看着山本裕太,举起手中的拳头,关节咯吱做响。 “凡是背叛天皇陛下的都得——死——” …… 和善堂。 一个穿着碎花短袖衣衫,黑色裤子的年轻女子抚摸着肚子,缓慢地走到门前,朝外张望着。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怀抱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小女孩。 女人道“裕太真是太不像话了,美树才七个多月大,你这肚子里还怀着另一个呢。他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若不是有人见到他走了,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的女子挺着肚子,依然张望着。 “来人不是说他是去出急诊吗?或许是病人家太遥远,病的太急切。” 女人气愤道“杉浦,你总是为他开脱——” 藤原杉浦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小香纪元,调皮地微笑道“他是我的男人,我和他有着两个孩子,这辈子都无法割舍,自然要为他开脱了。” 本还气愤的女人见到这调皮的笑,立即转怒为笑,道“只要你真的开心,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辆黑色汽车疾速地开了过来,一个身穿灰色风衣,头戴礼帽的青年,踉跄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不等他站稳,那车猛的一个转弯,朝来时的方向冲了过去。 “裕太,你怎么了?”藤原杉浦看着青年脸上的伤口,惊叫道。 风衣领子立了起来,将面颊遮挡住,青年急匆匆地走进屋子,微微朝坐在地上,怀抱孩子的女人点了点头。 不等藤原杉浦转过身来,青年已然跑上了三楼。 小香纪元恼恨道“刚还在说着他的好,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藤原杉浦挺着肚子朝楼梯走去,边走边道“妈妈,您刚来,您不明白的。裕太平日对我真的很好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 熟练的疗伤,熟练的包扎。 山本裕太,许虎,不吭一声地,默默地处理着伤口。 为了消除老男人的疑惑,自己编撰了一个谎言,将那个褐发青年的偷盗描述成了一次有目的的敌特行动。一次有八个人出动的敌特行动,目标直接是那份草拟的暗杀名单。四名死难武士皆被这个特别行动组的敌特所杀。照片只是偶然顺带所为。 尽管老男人有诸多怀疑,但凭借自己这么多年的间谍经验,处理过的现场和死难者的体征,是无人会怀疑这是一个谎言。 门外传来藤原杉浦的声音。 “裕太,我做了拉面,你出来吃呢——”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千山万水,枪林弹雨,门外这个女子始终对自己保持着爱慕,给着自己无尽的温柔和关切。 曾以为自己不会感动,却在知道这女子怀孕那一刻起,温柔的亲情一点点发芽。 “我就来——”青年沉稳地说道。 宽大的衣服将身上的伤口全部遮掩住,用力将眼眸中那层水雾压制下去。 山本裕太,许虎,不,和善堂的程少伦程老板大踏步地走向房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杉浦抚摸着肚子,露出甜甜的笑。 …… 十六铺。 一众人等站在三层小洋楼外朝坐在一辆汽车里的小脚女人挥着手。 小脚女人用丝巾捂住嘴,对抱在孟水芸怀中的小小的林耀华,哭道“听你的娘亲的话,她就是你的娘亲。婆婆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看着孟水芸,小脚女人再次哭泣起来。片刻后,小脚女人抬起头来,认真道“谢谢你,水芸,慕青她深知这世上唯一能真的善待耀华,把他视为己出的女人就是你。” 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吴茂本将车门关闭。汽车朝远方开去。 尽管吴茂本多次想借用吴佩孚的影响力报复许茹宝,为吴慕青讨个说法,都被小脚女人压制下去了。 北伐的号角越来越近,四面楚歌的吴佩孚正是需要联络各方势力,精心布置兵马的时刻,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击他。 小脚女人还有一个原因没有向吴茂本坦白。她不希望有人再次提及关于吴慕青死亡的前因后果。为了吴慕青的清誉,这个善良的老太太放弃了一切可能的复仇。 当汽车消失在天际边,众人正欲走进三层小洋楼,几辆汽车疾速开了过来,车里走下一众人等。为首一人穿着相当体面,鼻梁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脖子上扎着一条黑色条纹领带。 一张名片被必恭必敬的递送过来。 金边眼镜微笑道“鄙人南华银行的借贷部经理俞从轩,今日是来收这套房子的——” 见众人露出诧异的神情,俞从轩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道“这是萧师傅老人家将房屋抵押给我们银行做借贷的文件,我们已经宽限了许多时日,今天是来收房——” “不错,这房子是我抵押出去的——”老画师萧竹扶了扶眼镜,道。 就在众人忧虑时,一人道“这房子我买了,赠送给萧师傅居住——” 众人抬头望去,一个儒雅风度的男人手夹一根香烟,朝众人点着头。 俞从轩回头一看,胆怯地连连点头,道“杜老板中意,咱们南华哪敢不同意。” 杜月笙缓步走到老画师萧竹身边,诚挚地说道“谢谢你这些年对水芸一直的帮助,我是她的义兄,理当感谢您。长者为尊,您也是我杜月笙的师傅。” 老画师萧竹早已多次接到南华银行的催款通知,但在吴慕青刚刚过世,林桐卓卧病的时刻,自己怎么可以说出这件事呢?本想向曾相识的画界友人相借,没想到杜月笙会出手相助。 老画师萧竹感动地点头,道“杜老板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看着怀抱林耀华的孟水芸,杜月笙歉意地说道“水芸,是我没有保护好桐卓,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我很不安。” 眼泪涌了出来,孟水芸啜泣道“水芸怎么会怪杜大哥,杜大哥能出手相助,水芸真的很感谢——” …… 伯利特医院。 绒绒的草地上,一个女子推动着轮椅缓步行走着,轮椅上坐着的俊美青年正是林桐卓。 两人身后跟着众多人等。 每天阳光正好的时候,众人都会陪着这个失去记忆的青年在草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太阳。 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不停地啜泣着。一个月来,她不断地盘算着要去尼姑庵出家,为林家祈福。在林纪楠的训斥下,这个林家的老太太终于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四月底的阳光好得很,阳光下的紫薇花开得娇嫩可人。 林桐卓两眼无神的看着站在花下的孟水芸,口水顺着嘴角流淌着,湿润了白色的衬衫。 忍着眼泪,孟水芸将一枝盛开的花枝压下,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记得吗?” 空洞无神的双眼默默地注视着,口水流淌着。 心痛。 俯身看着这个曾对自己无比柔情的男子,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 众人围拢过来,纷纷落泪。 韩云珍哭道“林二少爷这是真的傻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张芝兰气愤地骂道“啊呸呀,你会不会说话啊?我们家水芸是桐卓的贵人,桐卓早晚有一天会记起的。” “我这不是着急吗?我是水芸的朋友,我还不想她好吗?”韩云珍委屈地说道。 手捧一本诗集的林梧城走了过来,蹲在轮椅一旁,轻声道“大哥给你念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 突然,身穿蓝布长袍的林梧城猛然起身,背对众人,眼泪滚滚而出。 …… 五月锦葵开,山丹赪。 数辆汽车停靠在伯利特医院门前。 安容顺哭泣着对孟水芸说道“水芸,我们林家害苦了你,你是个好姑娘,我们怎么好再拖累你。” 张芝兰哭道“大姐,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水芸这样始终如一的对桐卓好?这样好的媳妇,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些,为了桐卓留下她呢?” 双眼红肿的孟水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轻轻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张来。 当纸张被打开时,众人纷纷落泪。 孟水芸动情地看着这张贴身存放了许多年的纸,道“这契约上说着呢,我是桐卓的媳妇,上面还有我的手印。娘要赶我走,是赶不走的。” 看着坐在汽车里两眼无神的林桐卓,这个温婉无暇的女子柔情地说道“缘分天注定,这辈子我注定是他的媳妇——” 一直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唐瑛的母亲走了过来,紧握孟水芸的手,哭道“你是个好姑娘,云水有你的家,上海也有你的家。咱们做不成婆媳,就做母女。” 太过感动,孟水芸几近失声。 在众人的祝福和不舍中,孟水芸从老画师萧竹的怀里抱过林耀华,手牵着小酒儿走向汽车。 汽车里那个失去记忆的男子是此生的男人,再不可分离。 …… 几辆汽车排成长队朝云水古镇开去。 林梧城和张芝兰,单凯坐在同一辆车里。张芝兰对单凯道“这次多亏你,弄了这么多车,又出了这么多钱。” “干娘,这说的是什么。我是林家的义子,理应的。”单凯道。 张芝兰动情地说道“梧城,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你不要再走了,你不为我们想想,你总该为念双想想,不要再辜负对你好的人了。” 眼泪再次在眼睛里打转儿,林梧城点了点头。 后视镜中一辆汽车始终跟在自己乘坐的这辆车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近一天的时间,为何始终跟随? “停车——”林梧城道。 车停靠在路边,后边的汽车也停了下来。 林梧城大踏步地朝后边的这辆汽车走去。 车门打开,里面坐着的竟是林岳宇和怀抱郝大为的罗幼晴。 罗幼晴看着林梧城的眼睛,道“众人都想恢复二哥的记忆,尽管发生了许多事,但在岳宇心里,林桐卓始终都是他的二哥,林家人始终都是他的亲人。” 林梧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当转过身来时,眼泪立即涌了出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切就像梦一样 某栋高楼。 一个身影飘荡上楼顶,孤独的他四处张望着。 数月以来,他按照当初的约定,每天夜里到指定的高楼上等待那个严厉又诙谐的“上级”。 约定的地点是随着时间变动的,每日都是不同的。按照排列的顺序,今天他来到这栋九层高的大楼的天台。 落寞。 失望的他盘腿坐在天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摆弄着一根香烟许久,终究是又塞进烟盒。 这是“上级”最喜欢抽的一种烟,他特意为他寻了来,每日夜里都带在身上。 多年前的夏日,混沌的他遇到了这个如兄长又如朋友的“上级”。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那年夏天,他成了一个不记名的暗战战士。 临近午夜两点,褐发的他站起身来,从腰间拽出绳索,就在绳索要抛出的刹那,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 “混蛋——” 回头望去,泪花涌动。 那个用两个胳膊艰难地匍匐前行的浑身鲜血,脏腻腻的男人正是自己久久寻找的兄长和朋友。男人的两只手被一块破布缠裹着。 “老董——”几步跑了过去,用力抱住这个匍匐前进的男人。 当目光落在这个被称呼为老董的男人的双腿时,一阵眩晕。 不能自己的贺子谦眼泪如泉涌。 老董靠在贺子谦的怀里,看着自己两条空荡荡的裤腿,艰难地微笑道“我被抓了,敌人太狡猾,我只好自己用石头将自己的两条腿砸断,摆脱脚镣的桎梏。” 这个中年男人用牙齿将缠绕在双手上的破布拽了下来。 铐住双手的手铐已经生锈,斑驳的手腕鲜血淋漓。 “给我打开——”老董语气轻松地说道。 用袖子猛的将眼泪擦干,贺子谦,这个褐发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条,小心翼翼地插*进手铐的锁眼。片刻,手铐打开了。 望着璀璨的星空,老董道“来一根——” 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 微弱的火光一闪一闪,犹如夜空的星星。 “三叔就是黑泽,我窃取一份私人物品时,偶然潜进了三叔的府邸,他就是黑泽,这是他草拟的暗杀名单——” 贺子谦边说边朝口袋里摸去。 老董叹息地看着名单,道“日本的野心日益彰显,枉我泱泱华夏大地,一片萎靡,军阀混战,人心苟且。名单上的这些人都是上海从事海上贸易的民族商人,想办法保护好这些人。 日本特务通过各种手段向中国的各行各业渗透,你要好好利用金诚银行总经理的身份,组织一条严密的金融防线,防止日本间谍组织通过银行控制我们民族的产业。” “黑泽化名富春山,要参股金诚——” 久久沉思。 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双眉紧皱的老董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贺子谦。 “去做一个日本间谍——” 贺子谦没有想到老董思考良久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吃惊的他睁大了眼睛。 香烟被狠狠掐灭,老董,这个失去双脚的中年男人郑重地说道“利用金诚银行取得黑泽的信任,潜伏在他的身边,以金融情报换情报,至于你所提供的金融情报的准确性,这么多年了,你该懂的——” 见贺子谦没有言语,老董接道“日本玄洋社培训了大量的女间谍,这批女间谍这些年纷纷潜入中俄朝等国刺探情报,这些女间谍很多都以妓女身份作为掩护,统称‘阿菊’。 近年活跃在满洲里一带的‘阿菊’陆续潜伏进上海,她们收买马贼,活跃在烟花之地,潜进名流官宦之家。这些‘阿菊’是长在中国大地的一颗颗毒瘤。 密切关注日本‘阿菊’在上海的活动,伺机粉碎。” 摸了摸干瘪的烟盒,老董微笑地用手拍了拍贺子谦的肩膀,道“兄弟,没有硝烟的战场同样需要无名英雄,你是中国人的朋友,你是中国人的孩子,你是中国人。” 在贺子谦惊诧的目光中,老董伸手在这个褐发青年的手心里写下两个字母“cq”。 “以后你的上级就是他——” 看着老董眼中的泪水,贺子谦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凄然一笑,老董道“我已经暴露,虽然勉强逃脱了日本特务的监牢,但我这样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指导你的工作了,cq是我的上级,我已经用特殊的方式给他留了信息,他看到会想办法和你联系的,在联系上之前,你要独自战斗了——” “老董——”贺子谦猛然拥抱住这个曾无数次斥责自己,无数次调侃自己的兄长,朋友,上级。 老董将贺子谦推开,呵斥道“一个无名英雄怎么能像个娘们?” 抬手指向远方,老董道“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老董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繁星点点。 突然身后有响动声,回头望去,老董以极其快的速度朝天台边缘滚去。 “老董——”惊骇的贺子谦猛然扑了过去。 终究是没有抓住一片衣襟,在贺子谦汹涌的泪水中,失去双脚的老董微笑着朝地面坠落。 怦然一声,这个无名英雄永远地活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 一个跃起,极度悲伤的贺子谦朝大楼下面飞去,猛然将老董的尸体抱起。再一个纵身,绳索朝附近一栋高楼飞去。 几个值夜的人从大楼里跑了出来,一人嚷嚷道“什么声音?好像有重物掉落下来——” 手电筒的光芒四处扫射着。 当光芒落在地面上那滩血迹时,一人大喊道“血啊——” 一人惊恐地看着远方,道“鬼,鬼——” 远方的高楼间,一道黑影迅速地飘荡着。 …… 江苏都督府。 一张大床上摆放了大量的银票,斜躺在床上的齐燮元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圈。 周庆魁献媚地,夸张地挥舞着胳膊,道“这次真是大获全胜。多亏您早早布局,在各路督军,军使那里都安插了自己人。” 似有忧虑,齐燮元睁开那只斜眼,低声道“那批掳劫吴茂本的马贼可都处理好了?” 四十左右岁的周庆魁弯着腰,恭敬地说道“放心吧,那就是一些莽夫,已经全部——” 周庆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齐燮元久久不言语,獐头鼠目的周庆魁小心翼翼地说道“日本人那边儿——” 老烟枪狠狠砸了过来,斜眼阴狠地瞪了起来。 “这是一个乱世,甭管是北边儿的,还是南边儿的,也甭管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我齐燮元谁也不信,老子就他娘的信这个——” 这个斜眼的年近五十的男人举起一把乌黑的手枪,枪口对准了周庆魁的脑袋。 “表哥——”周庆魁惊吓地双腿夹紧,瑟瑟发抖。 齐燮元缓缓将手枪收了回来,哈哈大笑道“替我谢谢日本人的——礼物——” 许茹宝将转让大卓证券所和云裳公司的所得全部给了齐燮元。 …… 云水古镇。 满池将红未红,待香未香的荷花紧紧依偎着碧绿滚圆的荷叶。像娇羞的少女,满脸绯红,微微含笑。 于德胜,孟木娘,绿真,穆非,念双,早早等待在村口。 几辆汽车停靠在村口,奇峰用力将林桐卓背起,在众人的簇拥下,林桐卓被背进曾经的那座土屋。 熟悉的荷塘,熟悉的小院,熟悉的石磨…… 时光荏苒,人生辗转,一切就像梦一样,一切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模样。 两眼无神的林桐卓躺在床上,平静似水。 小酒儿走到床边儿,轻轻用小手抚摸着林桐卓的脸颊,道“爹爹——咱们回家了——” 哭红了眼睛的孟木娘看着孟水芸怀中的林耀华,心疼地说道“耀华,来,让婆婆抱你——” 安顿好,众人散去。 小酒儿被张芝兰唤出,众人都想给孟水芸和林桐卓这对历尽坎坷的人儿一些自己的时间。 疲劳的孟水芸躺在枕头上,侧着脸看着林桐卓,眼泪簌簌而下,喃喃道“你不记得我,可我却始终记得你——” 仰面看着屋顶,这个心力憔悴的小女子努力地思考着,该如何唤醒林桐卓的记忆。 小院之外的一处荷塘边站立着一个身穿淡黄罗裙,白色布衫的女子。 女子望着荷塘里的一池碧水,独自发呆。 远远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男子看着女子消瘦的身影,内心无比惆怅和愧疚。 怀有五个月身孕的绿真和孟木娘相互搀扶着朝孟水芸和林桐卓居住的小院走来,不等走到门前,已经梳洗过的孟水芸挑起门帘走了出来,认真地说道“近日,我想带着桐卓去一趟天均山。” 隔壁院落里的安容顺闻听此言,惊道“你们曾在那里遇险过,为何还要去?” 不等孟水芸言语,林梧城走了过来,道“或许是个办法,尽量把桐卓经历过的情景复现出来,或许会对他恢复记忆有帮助。我陪着她们去。” 绿真闻言,道“绿真那次也同行了,怎么可以没有我?” “我也去——”说话之人却是念双。 “还有我——”单凯走到院墙处,认真道。 远远传来一声“我也去——”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林岳宇。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想有一个家了 五月。 一众青年男女缓慢地行走在云水大街上,路人纷纷侧目。 人们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 为首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女子推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是女子曾经的丈夫——林桐卓。 数月前,女子曾当着万千人的面述说着真心。 最让众人吃惊的是在这一众青年中有一个人却是曾经的云水第一少——林岳宇,那个每日醉醺醺,拒绝承认自己姓郝的云水第一少。 两家有世仇的青年走在一起,实在出乎众人所能想的。人们纷纷猜测着,窃窃私语着。 看着石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看着熙熙攘攘的菜市,众人时而会停下,认真地看着林桐卓的变化。 转眼间,众人来到曾经繁华热闹的戏园门前。单凯和林岳宇两人久久站立戏园门前,许久,两人低下头朝众人追来。 走走停停,眼前却是来到梨子江畔。 江水依依,青山绵绵。 众人举步走进曾经的那家茶舍,来到二楼。早就得了吩咐的小二连忙为众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桑叶鱼饼。 鱼饼依然弹性爽口,只是众人却是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 单凯倚靠着阑干,恍惚看到聂云儿正兴奋地用手指着窗外,大喊“快看,那不是云水镇最美的天均山吗?” 似有人在召唤,林岳宇猛然回头望去,一个柔媚的小女子正朝他巧笑嫣然。空气中回荡着小女子的欢笑声“我们去爬山可好?” 终究是哀伤,孟水芸将筷子放下,拿起丝巾轻轻将林桐卓的嘴角擦干。 透过窗棂,望着等待在江边的挺着肚子的绿真和手提篮子的念双,孟水芸低声道“我们去坐船吧——” …… 碧波荡漾。 驳船轻轻划动着,林桐卓坐在轮椅上,表情淡然地望着广阔的江面。曾经的那个年老的老船夫大声地吆喝着,几个船夫用力地划起桨来。 孟水芸蹲下身子,抬头看着林桐卓,道“我们去天均山——” 众人下了驳船,一路默默无言地前行着。 当眼前再次出现当年的那四座十米高的石塔和一座十五米高的石塔,众人均不自禁地落泪。 心伤的林岳宇踉跄地走向香炉和石塔中间的那个巨大的石台,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石台。 耳畔萦绕着当年的笑声…… “阿弥陀佛——” “你们这两个家伙啊。” 模糊的双眼望去,却是情绪激动的单凯,两个年轻的人凄然地将头掉转方向。 林梧城走到石塔前,看着无字石碑,记忆中林岳宇的话再次浮现。 “大哥,你说这几座石塔里真的有老和尚的尸体吗?” 悔恨的泪流了下来。 经历劫难的伊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生活了十年,自己却不知。曾多次擦肩而过,自己却无视。 回头望去,单凯已经将轮椅折叠好,只是今日背着林桐卓的不是林慕容,而是奇峰。 考虑到绿真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众人让念双陪着绿真在石塔附近等待。 沿着石阶,不多时便来到当年那处发生断裂的平台。 由于当年的断裂,平台的面积小了许多,显得局促得很。 单凯将轮椅放在平台上,林桐卓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轮椅上。孟水芸感激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林桐卓身旁。 众人继续朝天均山上攀爬去,待再看不见众人影踪,孟水芸认真道“桐卓,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这里,傍晚,突然就起风了,下了暴雨,这块平台突然断裂,我们掉进江水中……” 尽管眼前的人儿没有一丝反应,但孟水芸依旧讲着,讲给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未来的自己。 忽然,遥远的山顶传来众人的呼喊声。 孟水芸感激地抬头望着山顶,道“桐卓,你听,他们都是你的兄弟,你的兄弟们在呼唤你的名字——” 林桐卓久久不动的,一言不发的,两眼无神的坐在轮椅上。 再也承受不住,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这个温婉的女子蹲下身子,抓住轮椅的扶手,大声道“你说话啊,你说话——” 似用尽气力,这个众人期待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喃喃道“起风了——” 久久地愣住了。 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抓住眼前这个俊美青年的双手,温婉的脸上是激动的泪水。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地丢弃我——” 林桐卓看着孟水芸,认真地说道“桑叶鱼饼——” 无以言表。 激动的小女子抚摸着这个俊美青年的面颊,哭道“桐卓,你终究记起了——” “水芸——” …… 天均山之行,林桐卓开始言语了,似记起许多记忆的碎片。只是这些记忆的碎片均是模糊的,凌乱的。 虽然没有完整记忆起许多,但众人均大喜。 安容顺向上天祷告,若林桐卓恢复记忆,自己必定到尼姑庵出家还愿。 在唐瑛等人的帮助下,许多物品被从上海邮寄到这个云水小镇。 这一日,孟水芸将林桐卓推到石磨前。石磨旁新栽种了一株石榴树。 “桐卓,你看这是什么?”孟水芸举起一个圆筒,问道。 见林桐卓不言语,孟水芸将圆筒放到林桐卓的眼前。 “望远镜——” 一个小木盒子递送到林桐卓的手中。 “打开——”孟水芸轻声道。 漂亮的小人穿着蓬松的粉裙,伸展着胳膊,缓慢地旋转着身子。舒缓的音乐随着小人的转动流淌出来。 一曲终了,一把钥匙举了起来。 孟水芸鼓励地看着林桐卓,道“把这个插到这里,拧几下就再唱了——” 林桐卓没有接这把音乐盒的钥匙,而是认真地看着孟水芸,不解道“水芸,我不是在做梦吧?为什么我感觉同样的梦做了两遍呢?” 众人惊喜地围拢过来。 张芝兰哭道“虽然慕青走了,但桐卓能恢复记忆,总归是幸事一桩。” “慕青?谁是慕青?”林桐卓诧异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轻轻拉起林桐卓的双手,孟水芸认真道“一个活在你内心深处的女子,她深爱着你,她是你的无悔爱人——” 林桐卓笑了起来,道“水芸,你们怎么了?都在说些什么?” 林岳宇站在院墙外,凝望着院子里的情景。 “三弟——”林桐卓看着林岳宇大声道。 突然,似想起什么,林桐卓朝四周张望着,惊诧,不解。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是在林家老宅?” …… 林桐卓逐渐记忆起曾经的过往,只是这过往停留在和孟水芸大婚之前的情景。确切地说停留在于凤凰回来之前的情景。 大婚时,于凤凰回来后的一切,不曾记得一丝。 众人不解,张芝兰笃定的认为林桐卓在大婚时当场吐血昏厥过去,那一刻也许是刺激到了。 尽管不记得大婚后的一切,但众人已经喜出望外。 孟水芸每日都为林桐卓按摩着全身,这个小女子坚定地认为她可以用耐心和毅力让这个心爱的男人再次站起来。 这个善良的女子的脑海中每天都在思考着,寻找着任何可以促使林桐卓恢复记忆的方法和事物。 …… 崇仁学堂。 傍晚,三三两两的人们朝崇仁学堂走来,人们驻足在学堂院墙外等待着。 一个乖顺美丽的女子站在讲台上认真地讲解着,教室里坐着一众十岁左右的孩子,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是欢喜的表情。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林校长——” 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竹林深处深情地凝望着学堂里的情景。 这一声“林校长”立即吸引了学堂里的孩子们的注意力。 孩子们纷纷朝这边望来,有孩子走出教室,大喊“林校长——” 乖顺美丽的女子试图让孩子们安静下来。 一个孩子调皮地笑道“双双师娘,林校长回来了,你是最开心的——” 有人道“是啊,林校长这次出门可真是太长时间了,念双老师太辛苦了——” 众人纷纷嚷嚷中,林梧城从竹林中走出,来到学堂门口。 孩子们欢笑着从各个教室里涌了出来,将林梧城围拢在中间。 教员们惊喜地走了过来。 等待孩童的大人们一起大声地喊道“念双老师,你快出来——” 羞红脸的念双站在教室里,手中握着课本,脚步犹豫着。 忽然,孩子们大声喊起来。 “师娘,快出来,林校长喜欢师娘——”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念双一步步走出教室,朝这个等待了两年的男人走来—— 教员们,孩子们,大人们纷纷朝两边让去。 林梧城眼含泪水地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一直默默无言地爱慕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女子。 仰头看着这个自己偷偷喜欢了多年,爱恋多年的男人,这个乖顺的姑娘低声道“来了——” 一双大手有力地握住这双纤细柔美的手。 “我想有一个家了——”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林梧城拉着念双的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朝那栋不曾住过的两年前的婚房走去。 …… 小桥屋檐。 一处茅草房掩映在梅林中,茅草房四周种植了许多花草。一条潺潺的小溪绕着茅草房欢快地流淌着。一座木制小桥跨在溪流上。 林梧城拉着念双的手走上小桥。 久久凝望。 轻轻捧起眼前这个乖顺丫头的面庞,轻轻俯身,缠绵,柔情。 泪水顺着绝美的面庞流淌下来。 默默无言的等待,今日终究是醉在这深情歉意的拥吻中。 纤细的手抓紧了蓝色长袍。 …… 第二百六十三章 缘分天注定 七月,荷塘村。 众人对林桐卓讲述了大婚后这许多年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细细道来。只是众人都将吴慕青的死亡原因模糊了,只说吴慕青是病死的,并说林耀华是他和吴慕青亲生的儿子。 看着每日里被孟水芸抱在怀中的林耀华,看着清新淡然的荷塘村,看着穆非和怀孕的绿真,看着在一起的林梧城和念双,林桐卓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自己失忆了,失去了和孟水芸大婚后的所有记忆。 微风拂面,林桐卓坐在荷塘边,手握一份报纸久久不能平静。报纸上刊登着两年前大卓证券所开业的报道。报纸上一幅照片清晰地印着一个热闹的开业场景。那个和自己共同举杯的女子就是自己的事业伙伴,曾经的妻子吴慕青。 扭头看向欣欣向荣的荷塘村,看着众人安然地面容,自己错失了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林桐卓不禁握紧了拳头用力击打轮椅的扶手。 一人道“少爷——” 抬头看去,却是奇峰。 “我忘记了很多很多——”林桐卓道。 鼻子一酸,奇峰道“少爷,会想起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实证明,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二少奶奶始终都陪伴着你,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林桐卓心痛地捂住胸口,轻轻将藏在胸口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 抚摸着早已经磨得发亮的紫薇花,这个俊美的青年道“缘分天注定,我这辈子注定是她的男人。” …… 许家大宅。 戒备森严的许家大宅外十米一岗,众多保卫团的壮汉身穿统一的制服,手握棍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庄严肃穆。 敞开的大门内,安容生穿着灰布长袍扯着嗓子吆喝着。一众丫鬟婆子们胆怯地听着这个许家的大管家训话。 距离这大宅三十米外一个青年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切。 心痛。 曾经熟悉的林家老宅如今却姓了许,曾经的舅舅却成了仇人手下的得力干将。 眼见到林桐卓触景生情,奇峰道“少爷,我们回吧——” 林桐卓摆了摆手,道“带我去林家绣坊看看——” 奇峰回头朝远处看去,一个躲避在里弄的年轻女子点了点头。 轻轻推动轮椅,两人朝许家绣坊走去。 年轻女子从里弄里走出,拿起丝巾擦拭着眼角的泪珠。扭头看看那庞大的戒备森严的许家大宅,茫然的心酸涌上心头,这庞大的老宅子记载了众人太多的爱恨,也是自己所爱男人自小长大的地方。 将泪水擦干,女子提起罗裙朝许家绣坊而去。 …… 许家绣坊。 占地巨大的厂区树影婆娑,宽大的广场上摆放了大量盛开的鲜花。一个个身穿工服的绣娘,工人,来往穿梭着。 一辆辆装载着货物的车辆,一辆辆装载着原材料的货车,穿梭不停。 比记忆中的厂区更大更宽敞,绣娘和工人的数量也比记忆中的至少增加了一倍。 绣娘和工人们的脸上都带着自信的笑容。 看着大门上的牌匾,林桐卓心痛到不能自己。死死抓住扶手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爆起。一颗颗汗珠从这个俊美青年的额头渗了出来。 愤恨似火一样在心中熊熊燃烧。 牌匾上书写着几个大字——许家绣品公司总部。 躲避在一棵梧桐树后的女子心疼地看着林桐卓的变化。 …… 荷塘村。 奇峰为难地看着安容顺,道“今天夜里锦云绣坊要发货,永蝶小姐让我今天去跟车,怕车在路上出现什么事情。” 安容顺忧虑道“自从桐卓恢复了一些记忆,他就拒绝水芸夜里去他的房间陪伴,你今夜这一出去跟车,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回来。唉,桐卓这沐浴、按摩、起居该如何办呢?” “那我去和永蝶小姐说,这批货,我不去跟了。” 安容顺摆了摆手,道“永蝶和单凯两个人弄锦云绣坊不容易,你不帮,谁来帮。你放心去吧,实在不行,就让穆非这些日子顶一顶吧。” “娘,还是我来照顾桐卓吧。”抱着林耀华的孟水芸走了过来,道。 看着这个善良温婉的女子,安容顺难过道“桐卓真是辜负了你,刚刚恢复一些记忆就这样待你。” “他只是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们给他一些时间。任凭如何,我是他媳妇,他终究会明白的。今天夜里开始,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日子终究是要我和他来过的。” 一个时辰后。 “桐卓,我把水都温好了,我来为你沐浴吧——”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的孟水芸,一边将手伸进大木桶的水里感受水温,一边说道。 一直看着窗外沉默不语的林桐卓猛然回头,大喊道“为什么要对我好?我辜负了你,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竟然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 看着情绪激动的林桐卓,孟水芸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地对我?” 林桐卓心疼,愧疚地看着孟水芸,眼含泪水地嘶吼道“我自认我是一个始终如一的男人,我自认我对你的感情是纯洁无暇的,我自认我会一辈子好好爱你,待你。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们所有人说我和其他女人结婚,生了孩子。我心伤,我难过,我怎么会背叛你?我怎么会伤害你?为什么,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 林桐卓的话似刀一样一点儿点儿切割着孟水芸的心。 用力搂抱住疯狂懊悔的林桐卓,这个心伤的小女子哭泣道“你从没背叛过我,是我们迷路了,现在又相遇了。既然再次相遇了,为什么不共同地走下去,再不要迷途,再不要分离?” 将头埋在这个温婉善良的小女子胸上,林桐卓这个俊美的青年似做错事的孩子默默泪流。 …… 湿润的毛巾一点儿点儿地仔细地擦拭着林桐卓细致如瓷的肌肤,轻轻将干净温热的水顺着脊背泼洒下来。 孟水芸边大汗淋漓地为自己深爱的男人沐浴着,边温柔地讲述着过往。 “在嘎达梅林的帮助下,在其其格的帮助下,在许多牧民们的帮助下,我们逃脱了小福晋的追杀……” “你的骑术很厉害,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你骑马呢……” “张大帅拿枪射击,你面不改色,毫无惧意……唉,张大帅还邀请我们去了他的府邸呢……” “还记得那艘载歌载舞的大船吗?你带着我跳舞,旋转,我头都要晕了……” 浸泡在温水中的林桐卓听着身边这个小女子充满崇拜和敬佩的讲述。 感动的泪水流下,无论自己是昏迷是清醒,无论自己是否瘫痪,身边的她始终如一的默默地跟随着自己,始终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待自己。 自己为什么要再次伤害她,让她再次泪流。 “水芸——”林桐卓轻轻道。 “哎,什么?”忙碌的孟水芸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召唤自己的男人。 林桐卓突然面色一红,笑道“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 沐浴完的林桐卓倚靠着床头,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孟水芸在衣柜里翻找着。 突然,这个温婉的女子兴奋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衬衫,道“穿这件可好?” 林桐卓摇了摇头,泛着迷人光泽的眼眸带着邪魅的笑意。 樱桃红的嘴唇噘起,似山花一样的小女子嘟哝道“好吧,我再为你重新选一件。” “不要再找了,我就这样光着好了——”身后传来林桐卓充满坏意的声音。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看着双眼满是柔情的林桐卓。 “过来——”霸道,不容辩驳的口吻。 终究是不想忤逆自己深爱的他的意,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倚靠在床头的这个世间绝美的男子。 一只大手猛然抓住白皙柔美的手,猛一用力。 “啊——”孟水芸惊叫一声,人已然被拽进泛着男人体香的温热怀中。 不等孟水芸言语,一双厚薄适中的红唇荡漾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猛然压了过来。 石榴花一样,似火一样热情的吻啊…… 令人窒息,难以割舍…… 泪水滴落下来。 仰面看着眼前这个泪流的男子,小女子心疼道“你哭了——” 一只大手猛然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拽起,雄健的肌肉,迫人的男人魅力…… 紧紧地将身下这个小女子搂抱在怀中,这个俊美得让人不舍的男子动情地说道“我忘记的太多,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我爱你。我不想再犯任何错误,我不想再错失任何时间。我想和你彻底融为一体,我害怕再失去你——” 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孟水芸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温热的感动中,两个经历了太多磨难的人儿融化着彼此。 …… 看到林桐卓居住的土屋的灯光熄灭了,站在院墙外的安容顺欣慰地点了点头。 秋嫂激动地用丝巾擦了擦眼睛,道“缘分天注定,哪里会那么容易就分开呢?” 张芝兰得意地笑道“还不是我灵机一动,让奇峰编个谎话,说是永蝶让他去跟车,只要奇峰在——” 似想起什么,本得意的张芝兰慌张地说道“为什么晚饭没有见奇峰?” 安容顺微笑地看着张芝兰,道“奇峰没有编谎话,永蝶真的让奇峰去跟车了——” 似乎有一股鲜血直冲向脑门,张芝兰猛然用丝巾捂住额头,痛苦地说道“我头晕——” “三姨太——”秋嫂关切地搀扶住张芝兰。 “滚开啊,哪个要你来搀扶?”张芝兰一把推开秋嫂的手,踉跄地朝自己居住的土屋跑去,边跑边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百年好合 数日后,荷塘村。 一张圆圆的大木桌被放置在林纪楠居住的院子里,桌子上覆盖了墨绿色的桌布。 一盘盘色味俱佳,香飘十里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念双微笑道“这道红烧鲤鱼用的鲤鱼是荷塘里的,当年是穆非放养的鱼苗,自那时起,每年的鲤鱼都吃不完,总要送一些给这附近的乡邻。” “这些青菜都是干爹自己种的,新鲜得很。”绿真笑道。 安容顺感慨地朝于德胜和孟木娘还有穆非,点点头,道“林家这些年多亏亲家多帮衬,否则真不知道林家的日子会怎么样。” 说着说着,安容顺哭泣起来。 林梧城劝慰道“娘,这是咱们林家的幸事啊,有这样好的亲朋。你莫要再难过了。” 念双夹起一块鱼肉,道“夫人,尝尝,鲜得很。” “还要叫‘夫人’?早该改口叫娘了。”张芝兰微笑道。 念双和林梧城尴尬地低下头。 林纪楠将手中厚厚一叠手稿放下,道“梧城和念双还没有领婚书,当年那婚礼也没有办,我这几日都在算着日子,寻个好日子,就把这婚事办了吧。” 似想起什么,这个儒雅又威严的老者接道“桐卓和水芸的婚礼总是波折不断,这次啊,就一起办了吧。把婚书领了。” 不等众人言语,一直低着头默默吃着点心的林永蝶突然站起身来,猛然捂住嘴巴,冲向院子外。 在众人大惊中,这个锦云绣坊的厂长,这个林纪楠最喜爱的小女儿,这个张芝兰的心尖肉,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众人不解的目光令张芝兰如坐针毡,这个向来牙尖嘴利的女人急忙起身,走出院门。 边拍着林永蝶的后背,边关切地问道“闺女,你这是吃什么吃坏了?” 林永蝶抬起头来,看着满脸焦急的张芝兰,笑道“你要当婆婆了。” 张芝兰愣了,手停在了空中。 突然,这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大叫一声“你,你在说什么?” 轻轻抚摸着肚子,林永蝶微笑道“我说我有了,怀上了,你要当婆婆了。” 难以置信地,手指这个满脸笑意的女儿,张芝兰的脸色变得惨白。 浑身颤抖的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谁的——” 林永蝶头也不回地,骄傲地走进小院,猛然搂住一直在发愣的奇峰的胳膊,姣好的面庞高高抬起,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不服气地看着张芝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张芝兰猛然抓起一根粗粗的棍子冲向奇峰。 “我打死你——” 林永蝶猛然挡在奇峰身前,道“你打死他,我岂不是要做寡妇?你忍心你的小外孙做个没爹的孩子?” 眼泪如飞,张芝兰愤怒地手指着奇峰,哭嚎道“我辛苦养大的闺女,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又送到英国去留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如何要便宜你这个穷小子,我的闺女该嫁给好人家,一生富贵。” 秋嫂认真地看着奇峰,道“你对娘说实话,你,你有没有——” 奇峰委屈地说道“娘,你儿子怎么会,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话音刚落,林永蝶猛然扑过来,两只胳膊搂住这个忠厚青年的脖子。 炙热的双唇吻在这个在任何人眼里都忠厚无比的青年的唇上。 当着众人的面被林永蝶主动亲吻,尤其不远处站着一个手持棍棒的女人,奇峰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企图将像壁虎一样紧紧箍住自己的林永蝶从身上拽下。 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林永蝶委屈地哭道“你敢当着我爹我娘的面说你不喜欢我吗?你敢对你的良心说你不喜欢我吗?” 这委屈的泪水立即融化了这个忠厚青年的内心的挣扎。 轻轻将林永蝶眼中泪水擦去,奇峰,这个向来少言,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个沉默之人的青年,大声道“我喜欢你,从你六岁时,我就喜欢你,风雨变换,我从没有改变过。” 林永蝶的眼泪喷涌而出。柔白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奇峰的胸上。 猛然抓住这个林家小小姐的手腕,当着众多人的面,奇峰大声道“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突然,猛一用力。 奇峰用力将林永蝶拥在怀中,俯身。 当着众人的面,两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人儿大胆的,放肆的,桀骜的吻着。 浑身发抖的张芝兰,手捂胸口,面色铁青。愣愣的她,精神几近失常地说道“你们,你们——” 林永蝶轻轻松开揽住奇峰的胳膊,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张芝兰,道“吻了,就怀上了——” 两眼一翻,张芝兰朝后倾倒。 念双和孟木娘连忙从后边搀扶住这个精神几乎要崩溃的女人。 扑通一声,奇峰跪倒在张芝兰面前,诚挚恳切地说道“娘,我知道在您心中,我奇峰是一个穷人,一个贫贱的人。但我有一颗至死不渝的爱着永蝶的心,我们两人从小就在一起,即使她去了英国求学,即使分隔两地,但我们一直默默深爱着彼此。 我爱她,深深地爱着她。我一直想做一番成就来,再迎娶永蝶。娘,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是爱着她的,我会保护着她,呵护着她。我也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像亲儿子一样孝顺着您。” 张芝兰突然像打了强心剂,猛然推开念双和孟木娘。 粗粗的棍棒直指奇峰。 “啊呸啊,你叫谁娘啊?我张芝兰稀罕做你的娘?你什么身份,我闺女什么身份?你叫我娘,你还真好意思叫出口。我张芝兰的闺女怎么会嫁给你。” “砰——”茶杯撞击桌面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面色凝重的林纪楠,面前的茶杯里的茶叶水摇曳着。 “奇峰什么身份?奇峰是我林纪楠的义子,他和永蝶门当户对。这个女婿我认。” 林纪楠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道“芝兰,恭喜啊——” 张芝兰没好气地说道“恭喜个屁——” 林永蝶笑呵呵地坐到桌子旁,用筷子夹起一个虎皮尖椒,道“娘,今日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你不要说些不雅的话哦,做为上等人,是不能说粗鄙之言的。” 说完,林永蝶开始大快朵颐。 绿真关切地说道“小姐,你不要吃这辛辣的,怕是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呢。” 林永蝶低声道“我骗我娘呢。” 林纪楠看着自己这个聪慧的女儿,会心一笑。 …… 十月,荷塘村。 几辆汽车停靠在村口。 老画师萧竹,林夜思、林纪香、单凯、周若颜、林岳宇、罗幼晴、唐瑛的母亲、唐瑛、韩云珍、翠荣、周狗子、周妈,崇仁学堂的教员们,孩子们、孩子的家长们…… 安容顺感激又歉意地看着众人,道“本意是不想大操办,只想领了婚书,简单的吃个饭,所以也没有通知诸位,没想到——” 唐瑛的母亲拍了拍安容顺的手,道“老姐姐你有福气啊,得了水芸这么好的儿媳妇。我羡慕你啊。婚礼简单点儿,咱们都理解,但咱们这祝福的心意啊不能少。” 说完,唐瑛捧着一个沉重的礼盒,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大哥听说你和桐卓哥哥在一起了,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为你选这个做为结婚礼物。” 当礼盒打开时,孟水芸愧疚又歉意的说道“谢谢腴庐大哥。” 礼盒里是一个用玉雕刻的桂花摆件,一朵朵绽放的桂花让孟水芸恍惚看到那个羞赧的青年站在花丛后微笑着。 在众人的祝福中,林梧城和念双,林桐卓和孟水芸,林永蝶和奇峰,三对新人跪倒在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秋嫂、于德胜、孟木娘,六位老人面前。 林纪楠将一张婚书递送给念双,道“爹感谢你这些年对林家始终如一的跟随,你是我林家的好儿媳。” 手捧婚书,念双喜极而泣。 孟木娘急道“闺女,不好哭的,你这肚子里怀着孩子呢。” 念双的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拿起婚书,将自己的面颊遮挡住。 林梧城看着这个娇羞的小女子,露出安然的微笑,握着念双的手越发有力。 安容顺将另一张婚书递送给孟水芸,哭道“水芸,林家亏欠你的太多。你是我们林家的贵人,娘以前有太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想起来,我就——” 秋嫂安慰道“夫人,大喜的日子,莫要哭。二少奶奶这肚子里的啊一定是个小子,你想想你的大胖孙子,你还有什么难过的呢?” 这一声“大胖孙子”立即让安容顺破涕为笑。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仔细地看着孟水芸的腹部,道“我看也是小子——”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腹部。 安容顺看着孟水芸,认真道“水芸,不要太累了,要保重身体,要为我们林家开枝散叶。女人,终归是多子多福的好。” 一手拿着婚书,一手捂住小腹,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用力点了点头。 一声哭啼,满脸泪痕的张芝兰将一张婚书递送给林永蝶,眼光却落在奇峰的身上。 “你小子要做个有良心的人,我张芝兰养大闺女可不容易——” 奇峰俯身,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眼含热泪的他抬头,诚挚地说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对永蝶好的。” 绿真抱着满月不久的孩子,笑道“永蝶小姐,抓紧怀上哦,不要再骗三姨太了——” 林永蝶回头调皮一笑。 没有珍贵的美酒,没有鞭炮,没有鼓乐,没有华丽的锦衣,也没有繁冗的仪式,在众人的祝福中,三对新人俯身朝六位善良的老人,深深拜去。 …… 众人谈笑中,一群孩子在一旁玩耍着。 小酒儿仰头认真地看着林纪香,道“姑婆婆,酒儿要和哪个结婚呢?” 林纪香抚摸着小酒儿的头发,道“傻孩子,自然是那个命中注定的那个有缘人啊。缘,不可强求。” 罗幼晴将郝大为放在地上,身穿新衣的郝大为欢笑着朝小酒儿走来。 不等靠近,小酒儿,这个骄傲的,被众人宠溺的小姑娘猛然将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小男孩推倒在地。 “你们家是坏人,夺了我们林家的家业,我不要跟你玩。”小酒儿道。 跌倒在地的郝大为哭泣起来。 就在林纪香和罗幼晴尴尬之际,绿真的长女穆念平走了过来。 “这个给你——”一个崭新的洋娃娃递送过来。 郝大为接过洋娃娃,挂着泪水的大眼睛笑了。 不等郝大为将洋娃娃搂在怀中,小酒儿猛然冲了过来,快速地将洋娃娃抢夺过来。 “这是姑姑买给我的,不许你们碰。” 说完,在几个孩子惊诧的目光中,小酒儿昂起骄傲的头颅,昂首阔步地走向一直站在一旁愣愣发呆的宝儿。 “宝儿弟弟,我们一起玩。” 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孟水芸正神色恍惚地看着这一切。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那个记忆中的表妹,那个任性的骄傲的小女子。心底一个声音响起“凤凰,你在哪里?” 一个手握点心的小男孩胆怯地走了过来,拉住孟水芸的手,道“娘——” 俯身看着这个失去母亲的小男孩,孟水芸心疼地拿起丝巾,轻轻擦着小男孩嘴角的点心碎屑。 “我们耀华乖,娘在这里——” 没有人注意到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靠在村口,一个穿着华丽的,戴着墨镜的女子正默默地注视着荷塘村里这一场三对新人的婚礼。 “太太——”司机回头道。 “回吧——” 汽车掉转车头,朝远处开走了。 眼泪滑落下来,捏着女士小坤包的手颤抖着。 墨镜被摘下,风吹拂着女子如墨一样的大波浪的卷发。心底的恨意涌起—— “孟水芸,你这个粗鄙的乡下丫头,如果没有你闯进林家,我的人生不会如此。我会让你付出令你悔恨终生的代价。” 心痛的她捂住胸口“梧城——” …… 许家大宅。 许茹宝如泥塑一样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许家正堂里。自从知道儿子林岳宇和媳妇罗幼晴带着郝大为回到云水镇,她就经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这里。她希望看到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儿子大踏步地从大门外走进,大声地喊“娘,我回来了——” 一连数月,终究是个奢侈的梦。 儿子林岳宇和媳妇罗幼晴带着郝大为一直住在客栈里,虽然罗幼晴每天都会带着郝大为回到这大宅子里陪着自己吃上一顿午饭或晚饭,但自己终究最挂念的还是自己的那个儿子。 林家人的这场婚礼结束,儿子也要带着媳妇和孩子离开云水,回上海了。 心痛,犹如一个暮暮垂已的老人,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艰难地站起身来,手扶桌子,落寞地走出许家正堂,一个人孤独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十二月,荷塘村。 月光蒙蒙。 一只大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俊美的面庞小心翼翼地贴了过来。 娇羞的孟水芸用手捂住嘴,抑制着自己的笑。 林桐卓抬起头来,得意地看着孟水芸,道“听听小家伙在干什么。”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孟水芸大声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难道不是吗?” 纤细的手轻轻放在林桐卓的脸上,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正因为我傻,所以上天才眷顾我,将你派到我的身边。” 四目相对,气息渐渐局促。 两个年轻的人儿再次拥在一起,缠绵着…… 脸色渐渐涨红,林桐卓,这个俊美的青年强烈抑制着自己,艰难地说“真想将你揉碎——” 轻轻吻上这个青年的鼻翼,娇嫩无暇的小女子安慰道“快五个月了,再有四个月就生了。” 林桐卓突然坏笑起来,一双大手轻轻抚摸起眼前这个美丽女子的头发。 “生完,我要彻底将你吞掉,揉碎——” “你太坏了——” 泛着迷人光泽的双眸深情地看着小女子,柔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世我只对你一个人坏。” 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柔白的手遮挡住一对美目。 被这泪水吓到,桀骜的林桐卓轻轻将这柔白的手拿开,道“哭什么嘛——” 泪眼婆娑,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伤心地说道“我不想你只在这一世对我,对我——” 会意过来,林桐卓笑了。 热情似火,难以割舍的吻再次袭来。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我只对你一个人坏。” …… 月光下,空中飘飞着一个个小冰晶。 两个身影相互依偎着,抬头望着穿梭在云层中的月亮。 毛茸茸的白围巾轻轻围在林桐卓的脖子上。 “暖和吗?”孟水芸微笑地问道。 一只大手抓住柔白纤细的手放进自己怀中。双手触碰到那雄健的肌肉,细腻如瓷的肌肤,小女子不禁脸红起来。 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小女子拥进怀中,坏坏地说道“都老夫老妻了——” 柔白的手猛然从那暖如春的怀中抽出,呈拳头状。 俊美的面庞上是得意的笑—— “不能激动,不能动怒,不能烦躁,对孩子不好哦——” 轻轻靠近,将头埋在这个绝美青年的胸上,小女子无声地落泪。 “桐卓,我好害怕,我不想离开你——” 双手托起这姣好的面庞,温柔的吻亲吻着,喃喃絮语响起—— “若有分别日,我希望我死在你的前面,我更害怕离开你——” 无比心痛,小女子推开这个绝美青年,哭道“我不要你死在我前面,我不想一个人伤心到死——” 大手用力地将小女子箍在怀中。 “我们已经融化了彼此,天地难隔,生死难阻——” …… 冬至。 暖意融融的土屋里摆放了一个大圆桌,围桌坐着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于德胜,林梧城,念双,林桐卓,孟水芸,单凯,林永蝶,奇峰,穆非,绿真,秋嫂…… 秋嫂身边坐着小酒儿,孟水芸身边坐着林耀华。 穆非身边坐着穆念平,绿真怀里抱着小儿子穆念中。 每人面前摆放了一盘羊肉饺子,一屉赤豆糯米饭。 桌子中间放了许多吃食,虽然是萝卜、青菜、豆腐、木耳这一类简单的食材所做,但在于德胜的烹饪下,每一样菜都有着别样的精彩。 这个世代开布坊的老人俨然是一个精通厨艺的大厨,每每节日,老人都要亲自动手,设计吃食,采摘清洗…… 桌子上放了两个还没启封的酒坛。 穆非站起身来,轻轻用筷子沿着酒坛的密封处划着。 “两年前荷塘后的葡萄收了不少,有许多没有卖掉的,我都做成了葡萄酒,这两坛已经满两年了,今天喝喝,看看味道如何。” 张芝兰微笑道“孟嫂子,于大哥,你们真是有福气,收了穆非这么一个好儿子,人不仅勤快,这手艺也是多,侍弄庄稼,酿酒,裁剪衣裳,还能做得一手好的木匠活。” 于德胜的眼睛湿润了。 “老天爷可怜我于德胜,给了我穆非这样一个好儿子,又给了我们老两口,念双和绿真这样的好闺女。” 安容顺见于德胜感慨了,连忙道“你们也算老有所依了,念双和绿真就是你们的亲闺女,穆非就是你们的亲儿子,如今你们孙子,孙女也有了,也算安享晚年了。” 念双和绿真各自扶住哭泣的孟木娘的一个胳膊,道“干娘,干爹,我们会孝顺你们的,不要伤心了。” 穆非将开启的酒坛抱起,将清澈的悦人的红葡萄酒倒进一个白瓷碗里。 将这盛装真心的白瓷碗举起,面朝白发苍苍的于德胜,穆非动情地说道“干爹,这第一碗葡萄酒,儿子敬你——” 苍老的于德胜接过白瓷碗,连连落泪。 “今天冬至,按照习俗,今天是要吃饺子和赤豆糯米饭的,一大早起来,秋嫂就开始挑赤豆了。”张芝兰说道。 林永蝶看着这个为自己改变许多的母亲,微微笑。 深深叹息一声,张芝兰招呼道“大家都别看着了,快吃吧,几个孩子都饿了吧。” 话音刚落,小酒儿,穆念平,林耀华立即兴高采烈地举起勺子。 尽管窗外北风阵阵,但土屋里却暖意融融。 单凯向孟水芸抱拳道“这几个月来,单凯要谢谢二嫂经常到我锦云绣坊指导厂子里的绣娘,她们都获益匪浅,绣技均提高不少。” 孟水芸微笑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为何要这样客气。” 林梧城从身后取出厚厚一叠手稿,双手递送给林纪楠,道“爹,这是第二次校对,所有图样和技法以及心得,有误的地方均做出了标注。” 看着被仔细校对勘误的手稿,林纪楠连连点头。 林纪楠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部倾注了众人心血的手稿,道“这部《林记绣谱》是在我原本那部技法书的基础上,加入了水芸这些年对苏绣的感悟,介绍了湘绣、蜀绣,民族绣与苏绣融会贯通的实例。也加进了近些年国内外一些杰出苏绣大作的评述。更是加了一些在时装上的应用的实际例子。” 似十分感慨,林纪楠接道“这本《林记绣谱》更加侧重应用,而不是技法的阐述。这是第二次勘误,希望春节后能彻底完成这本《林记绣谱》。” 林永蝶激动地说道“爹——” 林纪楠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这本《林记绣谱》完稿刊印后,定然做为锦云绣坊的通用教材。” 太过感动,单凯站了起来,朝林纪楠抱拳道“单凯要怎么感谢义父对锦云绣坊的帮助。” “林家绣坊终究是过眼云烟,我也老了,我只想着把我毕生对苏绣的感悟和所知都传乘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苏绣,知道苏绣,认识到苏绣的美。如果有人能得益这几本书,能提高技能和水平,能养家糊口,我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猛然抓起酒杯,林桐卓仰头连喝几口。 对于林桐卓的举动,众人很伤心。 恢复林家的荣光一直是这个林家二少爷最大的心愿。他努力过,奋斗过,付出了鲜血,甚至是生命…… 孟水芸难过地低下头,默默泪流。 众人默默无言吃着水饺,吃着赤豆糯米饭。 忽然,张芝兰大声道“谁说林家绣坊不存在了?虽然不姓林,可林家的儿子还在努力呢。” 林纪楠的目光落在单凯的身上,颤抖地举起酒杯,猛然喝了一口。 众人均不解地看着张芝兰。 单凯扭头看着这个比亲生母亲还要疼爱自己的义母,诧异了。 为掩饰自己刚才失言了,张芝兰举起酒杯,道“这酒上头,我有些晕,甭管是林家的儿子,还是林家的女儿,都在努力。做爹娘的不图你们将来怎样,有这份心,爹娘就很高兴了。” 林桐卓再次斟满一杯酒,就在要举起时,纤细柔白的手按在了这个青年的胳膊上。 “不要再喝了,喝多了,伤身——”孟水芸劝说道。 举着酒杯的手颤抖着,终究是放下了。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门帘被挑起,风尘仆仆的林纪香瑟瑟发抖地走了进来。 “纪香,你怎么从上海回来了?”安容顺不解道。 林纪香将行装放下,道“惦记你们,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那春节前也不回去了?”张芝兰问道。 没有看向众人的目光,林纪香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就在林纪香要拿起筷子时,林纪楠说道“说实话吧——” 看着一脸肃穆的林纪楠,又看了看众人,林纪香叹息地将筷子放下,道“其实,在四月云裳被许茹宝卖给思怡服装公司后,就注定了云裳的今天。” “姑姑,云裳到底怎么了?”孟水芸急道。 “思怡接手云裳后,订单大量减少,活儿少了,工钱自然减少。原本的工人和绣娘陆续辞工离开了。一直坚持的,都是对云裳有至深感情的,大多都是从云裳创立时就进公司的。 十一月,基本上已经没有云裳的人了。我和夜思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尽管思怡的老板大力挽留萧师傅,但萧师傅已经伤心了,去意已绝,所以我们三个是一起离开的。” 看着众人,林纪香惋惜地说道“云裳这个牌子已经折损了。这些日子太过闲散,就想回来看看你们。” 众人的目光落在孟水芸身上。 “大家都吃吧,再不吃,水饺真的凉了——”孟水芸淡淡地说道。 …… 云裳就像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尽管当初当机立断地将云裳转给了许茹宝,但内心的惋惜和心痛却只有自己最清楚。 如今知道云裳彻底“黯然落幕”了,做为这家曾驰名上海的服装公司的创始人,怎能不伤心? 深夜,背对林桐卓,孟水芸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林桐卓仰面望着屋顶,心痛,哀伤。脑海中浮现出林家绣坊曾经的荣光。 “桐卓——”孟水芸缓缓转过身子,轻轻唤道。 侧过身子,温柔地看着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 手指轻轻放在那樱桃红的嘴唇上,林桐卓轻声道“我都明白——” 似婴孩一般,小女子蜷缩进这个英俊的青年的怀中,啜泣着。 林桐卓张开臂膀将孟水芸搂在怀中,认真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恢复林家的荣光,我们也一定可以创出更驰名的牌子。”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再战上海 尽管知道林桐卓的最大心愿是恢复林家绣坊的荣光,但以目前林家的状况,以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实现这个愿望呢? 孟水芸默默地将这个美好的愿望压在了心底。 小寒这天,云水古镇来了三辆豪华的黑色汽车。汽车并未在古镇热闹的地方停留,而是径直开向荷塘村。 在众人惊诧中,金鸿翔从车上走了下来,几个随从从车上拿下许多的底料和图样。 走进土屋,看着怀孕的孟水芸,金鸿翔有些犹豫。 “金大哥,是有什么事情吗?”孟水芸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是太过焦急,金鸿翔点了点头。 几个随从将底料和图样摆放在桌子上。 “三月意大利时装博览会,此次博览会,我是志在必得,所以我需要你和众人的帮助。” 安容顺忧虑地说道“水芸身子不方便,如何能操持这些呢?况且孕期的人是不好动剪刀和针线的。” 金鸿翔歉意地说道“伯母,意大利时装博览会是时装业的盛会,对一个时装公司的成败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在这次时装博览会上技惊四方,不仅能给鸿翔公司带来大量的订单,也是云裳,哦,也是水芸带领众人扬名世界的机会。” “鸿翔没有再和云裳合作吗?”一旁的林永蝶问道。 深深叹息一声,金鸿翔惋惜地摆摆手,道“不要再提云裳,我就是因为记挂着当初和云裳有过多次合作,所以思怡接手后,我依然维持着合作。但,不提也罢。” 深怕安容顺不同意,金鸿翔恳切地说道“伯母,我金鸿翔担保,绝不让水芸动剪刀和针线,只求水芸能指导众人,完成这些设计和刺绣。” 不等安容顺言语,一声温柔清脆的声音响起。 “金大哥,这批活儿,我们接了,只是,我要以林家绣坊的名义接。”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目光坚定的孟水芸。 安容顺着急地用拐杖戳着地面,道“水芸,你可是怀着孩子呢,有什么比我林家的孙子更重要的?” “水芸,你在说傻话吗?我们的林家绣坊早已不存在了。”张芝兰提醒道。 孟水芸异常坚定地说道“我们可以再开一家林家绣坊,我们也可以再创一个牌子。” 环视众人,这个小女子轻轻抚摸着小腹,道“我是这未出生孩子的娘,我怎能不心疼他?可我也是林家的二儿媳,我希望恢复林家的荣光,创几个属于我们林家的牌子。 这次意大利博览会,虽然是时装盛会,但苏绣的一个重要应用就是服装刺绣,鸿翔时装公司在博览会上展示服装,同时也是在展示我们林家绣坊的实力,所以我要把握这次机会。 我会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请你们相信我。” “林家绣坊?可我们哪里有钱开起一家上规模的绣坊呢?”张芝兰继续道。 “钱在这里——”一人道。 回头望去,一个身穿长袍,戴黑边眼镜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 “饶大哥——”孟水芸激动地说道。 饶菊生微笑地朝身后的随从摆了摆手,随从立即从皮包里取出一个支票夹,从里面取出一张盖了印章的支票,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这是一张空白支票,你创建林家绣坊需要多少资金,你尽管填写——” 见众人不解,饶菊生背着手在地上踱步,道“虽然在你第一次开云裳时,我没有入股,也没有借资金给你,但我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你,我相信经历过种种,你已经不是过去的孟水芸,我是个稳健的商人,我相信你这第二次必然成功。” 看着手中的这张没有填写具体数额的支票,孟水芸异常感动。 良久,这个温婉的女子抬起头来,双手将这张空白支票递送给饶菊生,道“虽然饶大哥对水芸充满信心,但水芸却不可以接受这样一大笔资金。我不可以将风险转嫁给饶氏集团。”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饶菊生接过支票,用力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子,孟水芸朝金鸿翔抱拳道“水芸承诺保质保量,按时完成鸿翔这批参展服装的设计和刺绣,也希望金大哥能先期支付我预付款。我用这笔预付款将林家绣坊的招牌挂起来。” 看着众人忧虑的目光,孟水芸非常笃定地说道“我相信云裳人都会回来,我也相信他们会成为林家绣坊的首批工人和绣娘,也必然会随着我们一同走下去。” “你为何这样自信?”林永蝶不解道。 “因为我和他们曾在一起,为云裳共同努力过,哭过,笑过。” 话音刚落,几个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 老太太正是老画师萧竹,搀扶着老画师萧竹的沛菡微笑道“我们都在这里——” 安容顺似明白了些许,她大睁着眼睛看着金鸿翔,道“这些都是你寻来的说客?” 金鸿翔歉意地看着安容顺,道“伯母,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寻了众人来帮我——” 一直坐在轮椅上默默无言的林桐卓说道“我支持水芸回上海创办林家绣坊,并且我也要同行——” 这一句“同行”彻底让安容顺暴怒。 拐杖用力地戳着地面,气愤的声音响起。 “恢复林家绣坊的荣光,有哪一个不想?可是现在水芸怀着孩子呢。” “我同意水芸这个想法。”门外传来掷地有声的言语。 身穿长袍的林纪楠背着双手走了进来。 金鸿翔和饶菊生连忙向这位曾创造过无数辉煌的林家绣坊的大当家的鞠躬。 林纪楠朝金鸿翔、饶菊生和老画师萧竹,抱拳,道“现在正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若真是在意大利博览会一鸣惊人,定然事半功倍。” 孟水芸走到安容顺身边,安慰地拉起安容顺的手,道“娘,我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明白你的心意,请您相信我,我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肚子里的孩子的。世上有哪一个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太太平平,生活富足呢? 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也无非是希望他们今后有好日子,好前程。”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安容顺拿起丝巾抹着眼泪,无奈地说道“你们都有道理,我一个妇人如何说得过你们这些人?” …… 腊八节,萧瑟的北风中,两辆汽车开出了云水古镇,朝上海开去。 车里坐着孟水芸、林桐卓、林纪香、奇峰、秋嫂、小酒儿、林耀华…… …… 十六铺。 带着众人走进这座熟悉的三层小洋楼,众人均是十分伤感。 今日再来却是不同往日,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满满的期待——恢复林家的荣光。 林夜思早已经将三层小洋楼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洋楼不大,但也足够众人居住。 众人忙碌中,小酒儿和宝儿早已玩在一起。 胆怯的林耀华倚靠着门框,眼睛里流露出渴望,小小的他很想和这个姐姐和哥哥玩耍。 穿着华美衣裳的小酒儿回头斜睨了一眼小小的林耀华,道“看什么看?” 小小的林耀华将身子转过去,轻轻地走到正在与众人商谈的孟水芸身边,眼泪涌了出来。 “我们的耀华怎么了?不哭啊——”孟水芸心疼地拿起丝巾,将这个胆子异常小的孩子的眼泪擦干。 四岁的小酒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道“娘,偏心,偏心拣来的孩子——” 这一声“拣来的孩子”让向来温柔善良的孟水芸皱起眉头。 “酒儿,你是娘的孩子,耀华也是娘的孩子,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 “啪——”四岁的小酒儿猛然将手中的一个杯子丢弃过来。 迅速爬起,这个被众人呵护宠溺了许多年的小姑娘朝楼上跑去,边跑边道“我恨你——你不是我娘——” 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小酒儿的背影,恍惚间再次看到那个记忆中的表妹。 …… 只用了数日,林纪香和沛菡就联络了所有曾在云裳工作过的绣娘和工人们,众人听说孟水芸有意再开办公司——林家绣坊,都很兴奋。 不到十天,已经有数十人来到十六铺老画师萧竹的家里报到。 金鸿翔遵守承诺提前将预付款三千大洋送到孟水芸的手中。 再战上海,孟水芸和众人商谈后,决定改变思路和策略,将公司定位成一家专业的绣品公司,前期专注服装刺绣,待资金充足后涉足绣品销售。 由于林家绣坊是许家绣品公司的前身,为避免在名称上被许茹宝纠缠,经过商量,新公司最后取名——上海爱薇绣品公司。 寻了一家倒闭的鞋厂,用了五百大洋租用了宽敞的厂区。 七十六名绣娘和工人们齐心合力用一天时间将新厂区打扫干净,将全部设备安装完毕。 按照分工,孟水芸担任公司总经理,林桐卓任厂长,老画师萧竹担任设计部门的管理和设计工作,林纪香负责刺绣部门…… 虽不动刀剪和针线,但怎能不动纸笔? 一张张精美的设计稿,一条条绝美流畅的线条…… 鸿翔时装公司的底料不断被运送到厂区…… 1926年2月4日,立春,上海爱薇绣品公司正式成立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活妲己小杨月楼 一连数日的忙碌,鸿翔时装公司参展服装所涉及到的刺绣图案全部设计完毕。 只待开过定稿会就全部投入生产。 连日的忙碌,孟水芸感觉有些劳累。临近傍晚,与众人交代清楚工作事宜后,孟水芸独自一人走出爱薇绣品公司厂区大门。 没有叫黄包车,这个有孕在身的女子一个人缓慢地行走在街道旁的树荫下。 林桐卓坐在轮椅上,透过窗棂看着孟水芸的背影,万般心疼和无奈。 拳头用力砸在不能站立的大腿上。 伤筋动骨不怕,最怕的是伤了神经。用医生的话讲,这腿伤是彻底好了,但却伤了支配大腿的神经。能不能站起来,一切要靠天意了。 …… 傍晚的上海街头别有一番滋味。 女人们男人们均是慵懒缠绵的模样,仿佛在酝酿华灯初上时的火花。 仔细地看着街道两旁橱窗里展示的一件件服装,欣赏着路上行走着的,黄包车里坐着的一个个女子身上穿着的衣裳,有孕在身的孟水芸在寻找着,寻找着能触动心灵的设计灵感。 尽管数日来设计的绣作图案颇得众人夸赞,但总觉得缺少了一种精神,一种韵味。 就在孟水芸想叫住一辆黄包车,折返回爱薇时,一个旖旎的女子走进眼帘。 女子身着一身裁减得体的旗袍,玲珑的身材,凹凸有致。大波浪的卷发被用一根碧玉簪子盘在头上。 娇媚的凤眼流露着风尘女子的精明和市侩。 窈窕的身段,呼之欲出的风韵。 女子臂弯里挎着一条金灿灿的链子,链子下方是一个精致的皮制小手包。 像水蛇一样扭捏的腰肢,丰满俏丽的臀部。 这样一个令无数男人心神涤荡的女子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孟水芸用手撑着墙壁,略做歇息。 突然一声淫*亵的笑声响起,抬头望去,那风韵的女子正被五个敞着衣襟,袒露雄肌的男人所包围。 “小娘子如何到了这里?难道是来给哥几个开开荤?”一个嘴里叼着牙签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嘎嘎地笑着。 女子不去看众人,只是轻轻低下头,目光落在脚面上。 一个染着黄发的胖男人凑了过去,一双大***亵地朝女子的胸上摸去。 其余几人愈发得意地笑了起来。 就在那长满汗毛的大手要碰触到女子的胸上时,一声大喝“光天化日,欺辱一个女子。”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女子满脸愤慨。 女子正是孟水芸。 叼着牙签的男人嘎嘎地大笑道“不错啊,今天兄弟们有艳福啊。” 之前那胖男人笑道“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更水嫩,更有味道。” 这一声“更有味道”似刺激到那个一直低头注视自己脚面的女子,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直视孟水芸。 突然,女子猛然抬脚,随之是闪电一般的拳头。 眼花缭乱的拳脚,快如飞一样的跃起。 当孟水芸从惊诧中缓过神儿时,几个地痞早已被打翻在地,一个个捂着脸颊,疼痛不已地哭嚎。 女子再次抬脚,不等那脚落下,叼着牙签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今天是撞鬼了——” 几个小地痞屁滚尿流的跑了。 女子冲孟水芸抱拳道“多谢姑娘。” 两个女子相互打量着。 突然,女子用袖子遮挡着面庞,扑哧一笑。 巧笑嫣然的模样让人迷醉,孟水芸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风韵的女子,心中升起一个个困惑。 女子终于按耐不住,笑道“我是男人——” …… 让地痞们流连痴迷的,让孟水芸困惑的正是上海剧坛与赵君玉、黄玉麟、刘筱衡并称“江南四大名旦”的小杨月楼,素有“活妲己”之称。 小杨月楼原名杨慧侬,自幼从父学艺,七岁登台,人称“七岁红”。1909年应许少卿之约赴上海演出,为了招徕观众,改名“小杨月楼”。擅演剧目有《四郎探母》《空城计》《辕门斩子》、《李陵碑》、《文昭关》、《取成都》等,颇受观众欢迎。 14岁倒仓后拜在张国泰门下改习花旦,并请益于赵君玉、毛韵珂诸角。并向牛松山学习了不少武生戏。不数年,凡旦行之青衣、花旦、刀马旦与武旦戏艺色色俱工,且在承袭传统演剧规范的基础上,形成文武结合刚柔相济的独具风格,被誉为“南派名旦”。 孟水芸被眼前这个比女人更有女人味的男人所吸引,而眼前这个“活妲己”也好奇眼前这个有孕在身的女子如此温婉,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纯美,更有戏文中追寻的古典美。 小杨月楼解释说自己为了更好的模仿女人,揣摩女人的心理,脚步,容貌,平日时常穿着女装行走在街道上,不想今日却被流氓盯上。因为不想被人识破,就坚持自己是女人。没想到孟水云会出手相助。 孟水芸直觉得小杨月楼身上的女人的衣服都很美,小杨月楼笑说自己对服装有着自己的心得,见孟水芸对服装上的刺绣感兴趣,小杨月楼邀请孟水芸到自己所在的戏园坐一坐。 天色尚早,也信任着眼前这个京剧名旦,孟水芸决定前往一看。 在戏园后台,看着一件件精美的戏服,一件件得体的美得让人沉沦的女装,孟水芸深深地佩服着眼前这个比女人还女人的京剧名旦。 就在孟水芸仔细地欣赏揣摩一件件戏服上的刺绣图案时,一个穿着长袍,手拿折扇的老者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描画双眉的小杨月楼连忙起身,俯身一拜,道“月楼见过许老板——” 来人正是将小杨月楼带入上海戏坛的戏商许少卿。 孟水芸礼貌地朝许少卿俯身一拜。 戏商许少卿微微点头。 一份折子放在桌子上,许少卿郑重地说道“我以你的名望在上海两百多个戏班和四十多家戏园里发起并寻觅了一百四十六位唱工,身段等俱佳的人,择了日子,摆上几桌酒席,咱们这衡兴班就算成立了。” “许老板操劳了。”小杨月楼朝许少卿抱拳道。 就在这时,一人气冲冲地挑起帘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这家戏园的老板,也是小杨月楼所在班子的班主陈汉儒。 “许老板,不厚道,这拉人都直接进了我这园子了?抢生意,挖角儿,您是有一手啊。”陈汉儒浓重的双眉快速地抖动着。 不等许少卿言语,小杨月楼连忙起身,抱拳道“陈班主息怒。这发起成立衡兴班也是我的意,月楼此生有个愿望就是让这世人皆知我华夏京剧的魅力。衡兴班志在在世界范围内的巡回演出,并不会抢夺上海戏园的生意。月楼想让外国人都看看咱中国人的古典美,戏曲美……” 身着戏服的小杨月楼突然朝后仰去,一甩水袖,唱道“ 观诗心窃慕,无端动柔肠。 愿今日得遇知己画眉郎, 锦心绣腹,怀壮志,性温良,吟妙句,成佳章。 凭我这一点,胜过那隔墙频奏凤求凰,啊!凤求凰! ……” 容颜,身段,动作,端端是一个美,又怎是言语能形容的?众人均看着痴醉。 陈汉儒悻悻道“我不拦你远大前程,我不拦你宏伟志向,但你也别想着把这十几年的份子钱带走——” 说完,这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忽然,这老者又猛的挑起门帘,道“这园子里的戏服,穿戴,哪怕是一根簪子,你都休要带走——” 门帘被狠狠甩下。 小杨月楼与许少卿相视一笑,两人均摇了摇头。 “说到戏服,还真是烦闷。本想寻那曾在上海颇有名气的云裳公司来制作衡兴班的所有戏服,不想云裳早已落魄,不复当日辉煌。云裳公司原本的董事长,曾是苏绣大师和国礼设计师的孟水芸,也不知去向。” 许少卿将扇子打开,轻轻扇动,惋惜地说道“上海滩能将刺绣做到十分精湛,出神入化水平的唯有云裳,可惜啊——” “云裳这个牌子虽然折损了,但还有爱薇绣品公司。” 许少卿好奇地看向这个一直在默默欣赏戏服的女子。 孟水芸微微俯身一拜,道“我就是孟水芸——” …… 相谈甚欢,在互相欣赏和尊敬中,孟水芸和许少卿达成合作意向,爱薇绣品公司承接衡兴班全部的戏服制作。 华灯初上,有人在戏园外喊着。 拜别许少卿和小杨月楼,挑起罗裙,步出戏园,却是奇峰推了林桐卓在一盏路灯下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一盒南翔灌汤小笼包被林桐卓抱在怀中。 关切略带责备的语气。 “包子都要凉了,却寻不见你——” 从林桐卓怀中提起食盒,孟水芸开心地笑道“心是热的——” …… 受小杨月楼的启发,受京剧的启发,在鸿翔的时装设计上,刺绣上,孟水芸融入了更多的京剧元素和中国传统纹路元素。 刚刚开过定稿会的金鸿翔来到孟水芸的办公室,孟水芸拿出厚厚一叠设计稿。仔细翻动着这新的设计稿,金鸿翔大吃一惊,道“讨论会上,定稿会上,为何不把这最好的稿子拿出来?” 孟水芸笑道“我们分成两套制作班底,一套班底制作定稿会上发布的设计稿;一套班底秘密制作这份设计稿上的服装和刺绣。” 金鸿翔久久凝视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道“水芸,你成熟了——” 爱薇公司里一片繁忙。十六铺的三层小洋楼里,沛涵等人紧张地忙碌着。 由于自己有身孕,林桐卓坐轮椅,所以意大利博览会,奇峰代表爱薇公司与金鸿翔同行。 金鸿翔临行前将全部的款项付给爱薇公司。衡兴班的预付款也全部到账。 暖暖的暮色中,孟水芸依靠在林桐卓身上,轻轻抚摸着腹部,道“这第一个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轻轻咬住小女子的耳垂,林桐卓温存地说道“女儿,儿子,都好。一辈子呢,我们一直生下去——”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戏园遇袭 意大利时装博览会。 三年一度的意大利时装博览会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服装公司和商人以及与服装相关的上下游供应商及销售商。 对于与服装有密切联系的刺绣行当,意大利时装博览会也是一个重要的推介自己公司产品的窗口。 做为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许家绣品公司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这次服装盛会的参会事务。 众多的服装公司为了能在这场世界级的服装盛会上争夺到订单,纷纷寻到许家绣品公司,提出合作意向。 为了能更好的推介和突出许家绣品公司的产品,许茹宝拒绝了全部的华商,而是与来自意大利的佩特罗服装公司合作,中西合壁,对于胜利,许茹宝有着很大的把握。 三月末的罗马咋暖还寒。 尽管人们纷纷穿着毛绒的服装,略显单调,但在庞大的时装博览会的展示区却是春意盎然,人头攒动。 霓虹灯下,各种投射灯下,身穿具有各国特色的服装的模特们妖娆地,冷艳地走动着。 细长的大腿,白皙的脖子,伸展的手臂,无一不刺激着人们的眼球。 身穿墨绿旗袍的许茹宝站在一个金发碧眼的老者身旁,手中拿着一杯红葡萄酒。在这样一个世界级的盛会上,有着东方女性独特魅力的她仿佛是一颗明珠,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流利的英语,高雅的举止,端庄的容颜,无一不在彰显着女人的由内而外的实力。 做为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董事长,在这样花团锦簇的盛会上,她是耀眼的。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众多的服装公司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在盛会结束前与这个高贵的女人攀谈上几句,谈谈合作意向。 许茹宝是骄傲的,是高贵的,做为已经垄断了中国绣品市场半壁江山的她已然开始朝世界绣品市场发起进攻。 此次博览会就是许家绣品公司扩张海外市场的契机。 金发碧眼的老者身穿挺括的西装,沉稳的气质说明他正是意大利最著名的佩特罗服装公司的董事长阿尔伯特。 “许董,祝我们共同开拓高端服装市场,马到功成。”阿尔伯特用英语说道。 许茹宝气质高雅地微笑道“有佩特罗百年实力做基础,定然无往不利。” 清脆一声,两个盛装着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酒杯碰撞在一起。 忽听一声京剧的鸣锣声,整个博览会t台展示区立时肃静下来,人们纷纷朝t台入口看去。 哇呀呀一声大叫,两个涂抹着各种颜彩的,穿着繁复的,夺了人眼的武生戏装的男人走了出来,一人手中紧握着铁锤,一人手中握着五彩花枪。 随着声竹有节奏的打板声,一众个头高挑,着了各色服装的模特们从入口处走了出来。 人们惊诧了,纷纷秉住了呼吸。 虽是西装,虽是裙子,虽是衬衫……但每一件衣服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一个个五彩的京剧脸谱,一个个繁复的花纹,一个个美仑美奂的戏曲典故图案有机的,巧妙的被刺绣在服装的不同部位。 如此高雅,如此神秘,如此触目。 整个会场一片肃穆,惊诧。 许茹宝握着高脚玻璃杯的手在颤抖。 这一个个纷繁复杂,精彩绝伦的刺绣图案虽然都是第一次见到,但这一个个图案自然而然散发的韵味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 心跳在疾速地加剧。 这世上能设计出这样的图案的,能将这些图案与服装有机结合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自己最器重,最愤恨的女子——孟水芸。 鸿翔时装公司三十分钟的产品推介共展示了一百六十二件服装,自成体系,又各有特点。 当模特们一一走进后台,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五十多岁的金发碧眼的阿尔伯特嘴唇在颤抖。 手指指向t形台,道“这,这——” 许茹宝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意大利最著名的服装公司的董事长的百种滋味的问话。 掌声中,两个身材挺拔,西装革履的男人从t形台入口处走了出来。 左边之人有着一张成熟的面孔,睿智的大眼证明他正是这些惊艳全场服装的真正拥有人——金鸿翔。 当目光落在金鸿翔身旁那名年轻男子身上时,许茹宝感觉到自己的胸腔要破裂了。 年轻男子站在话筒前用流利的英语介绍着有关这批服装的方方面面。 有人用意大利语提问道“先生,请问这些美丽的刺绣都是出自谁人之手?” 自信满满的,刚韧有力的奇峰环视全场,大声地用意大利语说道“这些刺绣都出自上海爱薇绣品公司的三十二名绣娘的手,而设计这些图样的人则是我们爱薇绣品公司的总经理孟水芸和设计部经理萧竹。” 有人惊呼道“这些服装都太美了,我们要和鸿翔时装公司洽谈,还是和爱薇绣品公司洽谈?” 金鸿翔与奇峰相视一笑,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大手握在一起,用英语大声道“鸿翔与爱薇是兄弟公司,一个专长制作和销售,一个专长设计和刺绣,强强联合,生死相依。” 人们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 接待台前聚集了大量的各国厂商。 负责接待的姑娘们满头大汗,这样热烈的场面完全超出了最开始的设想。 奇峰用流利的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各国厂商对话着,一身西装的他是这样得体,让众人瞩目。 有谁知道他曾只是一个家仆呢? 有谁知道他在十二岁就已学完了大民国大学以前的全部课程呢? 有谁知道他陪同林桐卓前往英国剑桥留学时,除了主修经济学,更是选修了多国语言课程呢?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这个对林家有着深厚感情的小伙子终于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犹如一颗被灰尘掩埋许久的明珠,正逐渐地发散着灼灼光辉。 …… 金发碧眼的阿尔伯特失望地,不满地说道“为何会突然冒出个爱薇公司?有爱薇公司存在,鸿翔公司如虎添翼。” 许茹宝的心在滴血,自己早已在爱薇和鸿翔安插了眼线,也见到了爱薇和鸿翔开会讨论通过的定稿,甚至也见过鸿翔的成品。 曾经的那个单纯的,毫不设防的小女子正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商人。 想到这里,许茹宝猛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一人手疾眼快地搀扶住这个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董事长。 那人穿着刺绣了精美图案的旗袍,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英语宣传单。熟悉英语的许茹宝眼光轻轻一扫,是了,这些都是鸿翔和爱薇的宣传单。 许茹宝一把推开这名负责分发宣传单的女子,喃喃道“有备而来,有备而来——” …… 爱薇公司。 电话铃声响起。 林桐卓抓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奇峰激动的声音“二少爷,意大利博览会,我们成功了,鸿翔拿到三十二份大订单,我们爱薇接了十六家服装公司的刺绣订单。” “错了三个字。”林桐卓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微笑道。 电话那端传来奇峰羞涩的声音“二哥——” 不等林桐卓讲完电话,一个穿着短襟褂子,鼻梁上尚有一块彩色印记的青年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青年头戴瓜皮小帽,下着黑色裤子,裤子用绑腿束缚住。 “林厂长,我们家班主让我把这封喜帖送来,邀请您和孟经理一同去喝我们衡兴班成立的喜酒,另外帮我们衡兴班首场大戏《封神榜》捧个人场——” 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太过操劳,林桐卓欣然答应,定然带着孟水芸,前去为衡兴班捧场。 …… 西园。 不到傍晚,茂名南路的西园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对于衡兴班这场首场大戏,众人都给于厚重的期望。 演完这场大戏,刚刚组建的衡兴班就会进入紧张地排练和准备中,四月末,有着一百四十六名精湛京剧演员的衡兴班就会出发前往日本,新加坡,南澳……进行世界巡回京剧演出。 想到让更多的人认识京剧,知道中国的传统艺术,人人都很兴奋。 众多的小杨月楼的戏迷手捧鲜花,等待着在谢幕的一刻,将自己的欣赏和敬佩之情奉上。 做为受到敬重的贵客,林桐卓和孟水芸被安排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圆桌的位置。 铺着锦缎的桌布上摆放了正绽放的山茶花。花盆四周摆放了各种小食和茶水以及甜品。 人头攒动中,一个男人头戴礼帽,身穿黑色中山装,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男人显然是个低调之人,没有刻意的张扬,也没有一丝傲慢,缓缓落座,礼帽被拿下。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神情略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准备聆听这样一场集合了众多京剧名伶的大戏。 身穿粉色碎花短袖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无意中朝戏园二层的包厢看去。 一阵恍惚。 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梳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子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女子神情肃穆,面部稍显僵硬。 白皙的臂弯前是黑色的蕾丝手套。 看到孟水芸朝这边望来,女子将嘴里的香烟夹了起来,轻轻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大红的嘴唇犹如六月的骄阳恣意,任性。 突然一声鸣锣,哇呀呀一声大叫,几个抹着大花脸的武生从戏台两端的帷幕里跃了出来。 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看着戏台上热闹的场景,孟水芸握紧了手中的丝巾,为何二楼包厢里的女子会如此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久久思量不出答案,孟水芸再次回头望去,二楼包厢里早已不见了女子的身影。 就在孟水芸诧异时,眼角的余光落在戏园入口。那个站着的身穿黑色旗袍的,正缓步走向戏台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寻觅的那个吗? 忽然,这个温婉的女子脸色大变。 在孟水芸即将呐喊的惊诧中,身穿黑色旗袍的女子猛然从随身携带的女士坤包里抽出一把手枪,怦然一声枪声,子弹直射那个一直端坐看戏的四十多岁男子的后脑。 脑浆迸射。 男子大睁着双眼朝后仰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全场愣住了,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嚎“啊,杀人了——” 哭嚎之人正是坐在四十多岁男子身旁的一个抹了厚厚脂粉的女人。 人们纷纷夺路而逃。 跟随孟水芸和林桐卓而来的随从刘继戎早已吓得腿软,哪里还想得起推着林桐卓的轮椅快速离开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 就在孟水芸回头要推着林桐卓的轮椅快速离开时,身穿黑色旗袍的女子以极其快的速度冲破逃窜的人群,朝孟水芸飞扑而来。 戴了黑色蕾丝手套的手猛然扼在孟水芸的脖子上,乌黑的枪口直抵孟水芸的太阳穴。 一众警察端着枪冲进了戏园,戏台上站着早已吓傻的一众生旦净末丑。 “都别动,否则我立即开枪打死她——”女子阴狠地说道。 因为焦急,脸色涨红的林桐卓大喝道“为何要伤害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 女子的手忽然颤抖,眼睛似蒙了一层水雾。 女子这一细微的变化让紧张的孟水芸忽然平静下来。 “桐卓,不要紧张,她不会伤害我——”孟水芸决定尽量拖延时间,为脱身争取时间。 嘲弄的笑在身后响起,女子无比轻蔑地说道“你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吗?” 忽然一道急劲的风朝女子的后背袭来,却是身穿女子戏装的小杨月楼。 猛然回头,女子朝小杨月楼猛开一枪,身中子弹的小杨月楼摔落在地,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 手枪再次抵在孟水芸的太阳穴上。 女子环视包抄而来的警察,怒视众多衡兴班的武生们,突然从后腰摸出一颗黑乎乎的东西,猛然甩了出去。 在那黑乎乎的东西落地的瞬间,女子猛一用力,将孟水芸推了出去。 扑向地面的孟水芸用胳膊用力撑住地面,快速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护住了腹部。 刹那间,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一片硝烟中,一人抱起孟水芸,踉跄地冲向戏园大门。 刚刚奔出戏园,孟水芸惊喜道“桐卓你站起来了——” 林桐卓愣住了,在爆炸的那一刹那,他本能地奔跑向孟水芸…… 突然,孟水芸搂紧林桐卓的脖子,痛苦地说道“疼——” 鲜红的血顺着罗裙滴落下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惊为天人 …… 滚滚硝烟中,女子迅速攀援着戏园的墙壁,跃上屋顶。子弹横飞中,女子面无表情的不断地跃起。 一众警察迅速跑出戏园朝女子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个穿着便装的警察大叫道“她肩部中弹,已经负伤,迅速包抄,封锁几个街口。” 便装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连连擦拭着额头,面红耳赤的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扰。 半年内,连续死亡了六名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射杀这六名商人的皆是今日这个面色僵硬的女子。 犹如噩梦一般,这个犹如僵尸新娘一般的女子每日萦绕在这个刑侦队队长冯湖心的脑海中。 今天是第七个。 再抓不住这个出手狠辣的女子,不是自己的队长职位不保,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堪忧。 羞辱的挑衅,每死一个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自己的办公桌上都会出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死亡商人的名字,一把匕首狠狠扎在纸条上。 此等的羞辱,怎可继续承受下去。 刘老二杂货铺的屋顶上匍匐着一个人影,人影虽然一动不动,但细密的冷汗还是让她显露出伤痛之感。 一只纤细柔美的手用一条丝巾紧紧地压在伤口上,无奈鲜血还是不断地从手指的缝隙间涌了出来。 七八个警察端着枪冲进了杂货铺,四处搜寻着。 站在高高的柜台内的小老板刘老二浑身发抖地,牙齿打颤地说道“各位爷爷,我,我——” 突然一滴鲜血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一个满脸雀斑的警察的帽子上。 雀斑警察抬起头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把长长的软剑从雀斑警察的眼眶里深深插入…… 另外几个警察连忙抬头,举枪,就在子弹要射出时,一道灰色的身影从门外飞扑进来。 温热的感觉让几个警察诧异了,每个人的左耳耳垂皆被齐齐切去。 一个疾速跃起,灰色的身影飞上屋顶,抱起受伤的女子。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总是在危机时刻及时出现的蒙面男子,为何如此熟悉? 在几个警察惊骇的目光中,身穿灰色风衣的男子抱着受伤的女子一个晴天点水飞射出房门。 当几个警察缓过神儿,两人早已无影无踪。 …… 上海江桥镇。 夜色中,一辆汽车停靠在一栋红砖碧瓦的中式小楼门前。 一个身穿灰色风衣的男人从车里抱出一个受伤的女子。 一脚踹过去,门开了。 几步走进房内,来到二楼,轻轻将女子放在大床上。 就在男人要转身离去时,苍白的纤细的手朝蒙在男人脸上的面纱伸来。 手枪猛然抵在女子的额头上,冷冷的话语响起。 “不要让我开枪。” 女子无奈地将手缩回。 男子急速转身朝门外走去,就在脚步要跨出门外时,女子道“为什么有老朋友的熟悉感?” 男子的肩膀不自主地抖动了几下,似长长叹息了一声,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房门关闭的刹那,女子仰面倒在软软的大床上,似脱骨的鱼儿,再无一丝灵气。 肩膀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洇红了身下的锦缎大被。 良久,当挂钟发出午夜十二时的报时时,女子似突然着了魔一般,猛然坐起身来,手脚麻利地将身上的衣服脱掉。 红果果全身的她光着脚走下地,缓步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金属盒子。 金属盒子里装了一把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一把把大小不一的镊子…… 拿起一个中号的镊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猛然一用力。 一颗血淋淋的子弹被从肩膀里拽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冷汗流淌下来。 用镊子夹起一颗如鸡蛋般大黑糊糊的膏药,轻轻放在酒精灯的火焰上煅烧。神奇的药香弥漫开来。 硬如铁一般的膏药渐渐软化。 女子拿起一条毛巾放进嘴里,牙关紧咬。 软化的膏药猛然放在肩膀的伤口上,钻心的疼痛袭来…… 女子猛然仰起头来,大张的嘴,好似雨天的鱼儿游上水面,拼命呼吸着最后的新鲜空气。 心底的痛再次涌起。 恍惚中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在云水古镇火车站,自己被四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架进汽车,丫鬟宛儿在汽车外对着自己笑。 一路辗转,自己被带到上海,塞进一条渔船。 颠簸数日,来到樱花绚烂的国度,同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子关押在一处秘密所在。 一个个女子陆续被带出房间,自己是最后一个被带出的。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为自己端来一碗长寿面。 吃过这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自己仰面倒在塌塌米上。 昏迷中,自己被推进一间手术室,在无影灯下,几个身穿军装的人举起手术刀…… 醒来的自己浑身缠满了纱布。 一个月后第一次拆纱布,当看到镜子中那个美丽得让世人慨叹的容颜时,她愣了。 半年后,当她身穿军装跪倒在一个瘦弱的背影后时,她成为了大日本帝国的罂*粟之花——秋岚。 有着瘦弱背影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伯父,大日本帝国间谍组织的最高长官。 没有人见过伯父的真正容颜,没有人听过伯父真正的声音。 伯父是大日本帝国所有间谍崇拜的神一样的存在,包括三叔,甚至是天皇陛下,都要对这个神一样存在的人怀着深深的敬畏之心。 任凭谁见识了伯父这许多年在全世界布置的天罗地网一样的间谍组织,任凭谁感受了伯父管理间谍的狠辣手段,都会惧怕,甚至是难以呼吸。 歌唱,舞蹈,化妆,身段…… 八个月后,她可以成功魅惑任何一个有着正常荷*尔蒙分泌系统的男人。 毕业仪式上,穿着粉色和服的她踩着木屐走进伯父的房间。 使出浑身解数的她依然无法让瘦弱的背影有一丝迷醉,正在以为自己彻底失败,会如同其他女间谍一般被处死时,这个大日本帝国的间谍组织的最高长官淡淡道“云水是个好地方,你出去吧——” 在装备室,负责自己的一个长官拿出一个小盒子。 当盒子打开时,她诧异了,盒子里是一个女人完整的面部人皮,当看清楚人皮的轮廓时,她险些跌倒在地。 “过去的于凤凰已经死了,这是利用于凤凰的人皮制作的面具,可以有效贴合你的轮廓。”长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似欣赏瓷器一般,长官道“好好珍惜你现在的这张脸,你这张脸是牺牲十八个少女的生命换来的。” 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这令世人惊诧的容颜,此时的自己才明白过来,和自己同屋居住的姑娘们都被杀害了,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惊世容颜。 轻轻从小盒子里拿起这张薄如蝉翼的人皮,凄然一笑。 有效贴合?这本就是我的皮肤。 …… 如水的月光下,被处理过的伤口贴着纱布。 纤细的手指仔细地摸索着下颚,轻轻一揭,一张人皮被剥了下来。 月光下的镜子中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 清雅如同夏日荷花的脸庞上一对让人心生怜爱之情的大眼睛,脸颊两侧若隐若现的酒窝,浅浅一笑,可爱如天仙。 不着寸缕的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酒柜旁,柔美的手指轻轻划过一瓶瓶昂贵的红酒酒瓶。 抓起一瓶纯卡白乃,拿起一只高脚玻璃杯…… 不着寸缕的她斜躺在窗台上,仰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这名贵的红酒。 月光下的绝美胴*体让这个夜更加的深沉,静谧了。 盛装了纯卡白乃的葡萄酒酒瓶朝一旁倾斜,透明的红红的甘洌的葡萄酒流淌在白皙的脖颈上,犹如欢腾的小溪,一路狂奔,顺着流畅的凹凸有致的身体滑落下去。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久久不能拿下掌控上海到南澳的海上贸易的商人郑泽铭,在请示后,定在七天内将这个顽固的商人刺杀。 本想将他刺杀在无人之处,不料此人临时却去了戏园…… 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小女子一脸幸福的与自己心底那个最爱的男子喃喃絮语的样子。 伤痛嫉恨不断涌上心头。 自己所爱的他,本属于自己的丈夫如今却成了自己最嫉恨女子的丈夫。 那个自己此生最嫉恨的女子隆起的腹部强烈地刺激着自己。 本以为在刺杀郭大中时,这女子会在那把大火中死去,却不料想这女子如同早春的花儿,凌寒而立,越发精彩。 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这个绝美的,不着寸缕的女子喃喃道“桐卓,你还记得我吗——” …… 翌日午后,广慈医院。 一个温婉无暇的女子沉沉地睡着。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触碰着女子的脸庞,有眼泪滴落在女子的面颊上。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一双俊美的双眸正注视着自己,自己身旁躺着一个粉嫩的闭着双眼的小小婴孩,小小婴孩的小手缓慢地伸展着。 炙热的激动的吻落在女子干裂的唇上。 “女儿,和你一样美丽的女儿——”林桐卓激动地说道。 眼泪滑落下来。 孟水芸努力地侧过头去,欣喜地看着这个上天赐予的小精灵。 粉嫩的小脸,纯美的面庞,樱桃红的小嘴。 有人在无声地啜泣着,望去,却是林纪香、林夜思、老画师萧竹等人。 刚刚逃离生死边缘的孟水芸微笑道“没事了——” 这一声“没事了”令林夜思眼泪喷涌而出。 这个善良的女人哭道“好在及时,要是晚到医院一步,怕是母女都,都——” 老画师萧竹拿起丝巾擦着眼泪,道“上帝保佑,现在母女平安,就好,就好——” 喜极而泣的林桐卓再次俯身,吻住了孟水芸的唇。 “谢谢——”这个俊美的男子眼泪汹涌地说道。 一天一夜,他以为会失去她,他踉跄地在产房外来回地走动着。 当医生跑出说“生了,女儿。”时,他感觉自己再次活了过来,此生有了明媚的曙光。 林纪香拿起毛巾轻轻擦拭着孟水芸额头的冷汗,道“真是双喜临门呢,你给咱们林家添了一个千金,桐卓再次站了起来——” 孟水芸看向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林桐卓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用大手拍了拍大腿,道“天意——” 忽听一声小女孩的叫声“娘——爹——” 众人循声望去,秋嫂怀抱着林耀华,手牵着小酒儿,一头大汗地站在病房门口。 小手指向孟水芸身边的小小婴孩,委屈的泪水滑落下来,小酒儿,这个快五岁的小姑娘噘嘴道“她是谁?” “她是娘为小酒儿生的妹妹啊,快来,看看妹妹——”孟水芸道。 穿着红色小皮鞋的小脚猛的一跺,一双美丽的眼睛瞪了起来。 “娘和爹不喜欢酒儿了,为什么要有耀华?为什么要有妹妹?我不喜欢耀华,我不喜欢妹妹。” 说完,猛然挣脱秋嫂的手,这个快五岁的小姑娘快速转身,跑走了。 这刹那间的变化让众人愣住了,欢喜的气氛立时变做清冷。 眼泪掉落下来,孟水芸着急道“酒儿,莫跑——” “我去寻——”林纪香道。 “姑姑,还是我去寻吧——”林桐卓转身踉跄地走出病房。 …… 医院一角。 小手将一朵朵盛开的花揉碎,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 “酒儿不喜欢妹妹,酒儿不要弟弟——” 一条手帕递送过来,小酒儿诧异地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头戴宽大的帽子,身穿百褶的洋裙,白皙的脖颈上戴着钻石项链。 “阿姨好漂亮——”小酒儿欢喜地说道。 不等女子俯身言语,一个俊美的身影从医院大楼里跑了出来,踉跄地朝小酒儿而来。 “酒儿——”林桐卓焦急地牵住小酒儿的手。 四目相对。 林桐卓愣住了。 天下女子见过千千万,却从没见过有如眼前这般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 若隐若现的酒窝,浅浅一笑。 恍惚间,似曾相识,恍惚间,莫名熟悉。 女子俯身轻轻一拜,转过身,撑起一把洋伞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小酒儿拉住林桐卓的手,道“爹,阿姨是天人,婆婆说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叫做天人。” 林桐卓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天人,惊为天人。” …… 第二百七十章 风尘几人解 十六铺。 三层小洋楼里一片欢歌笑语。 头戴月子帽的孟水芸倚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被子,开心地看着抱在安容顺怀中的小小婴孩。 “哎呦,我的乖孙,为了看你,奶奶可是坐了一天的车,可是折腾了奶奶的这把老骨头了。”笑逐颜开的安容顺笑道。 小小婴孩咧着小嘴笑着,小小的粉嫩的手慢慢地舞动着。 “二嫂,你嘴啊都合不拢了。”林纪香道。 眼泪掉落下来,安容顺,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激动地说道“林家经历了这么多,太不容易了,我得了这样一个大胖孙女能不高兴吗?” 忽然,这个本还开心的老太太面色一沉,絮叨道“按着日子,这是早生了一个月,女人啊,生孩子是大事,若不是来上海,哪里会遇到这挡子事儿?” 一旁的秋嫂劝说道“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赶巧了。二少奶奶太不容易了,一个女子又要生孩子,又要像个男人一样扛起公司的所有事儿。” “如今桐卓的腿也恢复了,虽然和失忆前一样需要手拄拐杖,但终归是站起来了,以后啊,这公司的事情还是桐卓去操持的好,水芸,你就在家安心照顾孩子的好。女人的命,就是孩子。”安容顺抱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孩,目光恳切地望着孟水芸。 “娘,等公司走上正轨,我就安心在家,专心照顾孩子。”孟水芸道。 安容顺略带不满地道“我说不过你们,可你们要明白,在我老太太眼里,你们赚再多的钱,也不如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多生几个孙女能够让我真的开心。” 夜深沉,看着自己这乖巧的女儿睡着了,孟水芸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从抽屉里面拿出巨大的画架,拿起画笔,在纸面上轻轻勾勒着。 想着衡兴班将在四月末出发前往海外巡回演出,这个小女子心中很急,虽然这批戏服不是大生意,但也能给刚刚起步的爱薇公司带来一笔不算少的收入,孟水芸还是想把这批戏服做到最精彩。 想像着衡兴班的角儿们在各个国家的舞台上身穿着自己公司设计和刺绣的戏服,唱念坐打,想像着京剧这一国粹传遍世界各地,心情异常激动。 画笔摩擦着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穿着睡衣的林桐卓走了进来,道“不要太操劳了,现在是月子里,用眼太疲劳,怕是以后落下病。” 轻轻将画架放下,孟水芸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林桐卓,道“我们的女儿还没有名字呢。” 林桐卓邪魅一笑,道“名字早就想好了——” “什么?” 双手握住这温婉女子的肩膀,林桐卓深情地说道“爱薇——林爱薇——”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爱的男子,孟水芸流泪了。 轻轻将画架拿开,林桐卓将孟水芸拥在怀中,道“吾爱在心——” …… 为戏班做的戏服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奇峰等人从意大利回来了,跟随而来的除了已经下了订单的中外厂商,还有许多来此观摩的厂商。 林桐卓和奇峰带着众多的厂商在厂区里参观着。 一个个高鼻梁的蓝眼睛的客商深深为苏绣的美所吸引,深深被绣娘们手中的针所折服。 “哦,这真是东方的魔术,太奇妙了——”有外国人惊叹道。 除了惊叹,也有人发出质疑。 “林先生,我毫不质疑贵公司的技术水平,我也欣赏贵公司在设计方面的独到眼光,但是贵公司的规模,我很担心,难以承接大量的订单。毕竟这里只有三十二个技术成熟的绣娘。三十多个工人,几个保卫。”有厂商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一人大声道“咱们爱薇绣品公司不只有三十二个绣娘,咱们爱薇绣品公司在西塘还有一个绣坊,拥有绣娘七百三十人,工人三百六十名。” 众多厂商诧异了。 林桐卓感激地看着带着众多随从的单凯,道“不错,爱薇绣品公司还有一个兄弟公司在西塘,叫做锦云绣坊。” 一个荷兰人好奇道“你们两位是?” 单凯走了过来,一只胳膊拥住林桐卓,一只胳膊拥住奇峰,道“我负责锦云绣坊,这是我二哥,这是我妹夫。” 众多厂商竖立起大拇指,道“verygood!” 一旁的金鸿翔激动地用力点了点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已签订了协议的中外厂商终于放下心来,正式付了三成预付款。来此参观观摩的厂商也提出了合作意向。 …… 四月末,码头。 衡兴班一百四十六名京剧名伶,近一百个戏班鼓乐手,杂役,站立在一艘大渡轮上,神情肃穆。 衡兴班的班主戏商许少卿和小杨月楼朝码头上一辆黑色汽车里的女子抱拳,感慨万千。 本想将戏服剩下的七成费用付给爱薇绣品公司,但捉襟见肘的资金让戏商许少卿局促了。 早已经感受到了许少卿和小杨月楼资金方面的压力,孟水芸道“许老板和月楼兄带着众人此番出行对国家有大益,水芸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利而阻碍了衡兴班兄弟们的大义之举,其余款项,衡兴班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这是我这个小女子唯一能为兄弟们做的。” 汽笛响起,大轮渡朝日本开去。众多戏迷们站在码头上欢呼起来。 坐在汽车里的孟水芸头戴月子帽,隔着窗玻璃朝许少卿和小杨月楼挥手。 …… 钻石人间舞厅。 为答谢各国厂商代表,金鸿翔、林桐卓,奇峰,单凯邀请众人在万国大酒店吃了有着中国特色的宴席后,又带着众人来到素有高级商务会客厅之称的钻石人间舞厅消遣。 出入钻石人间舞厅的客人均是社会名流,有一定身份的政客,有一定身价的商人。 奇幻的灯光下,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妖艳舞女在舞台上跳着美国百老汇的激*情舞蹈。 爵士乐的节奏异常亢奋。 众人坐在真皮沙发上,互相举杯。 一个四十多岁的风韵犹存的女人着了贴身的锦缎旗袍,飘荡到舞台上,手抓话筒,道“今日诸位是来着了,咱们钻石人间舞厅今日邀请到了最近享誉咱们上海滩的第一歌女——夜来香。” 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舞池外的休憩区里坐着的众人爆发出激动人心的“躁动”。 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女人继续卖着关子。 “为了邀请到这位红透半边天的美人,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一会儿,诸位可不要拂了我柳素云的面子。好歹咱们钻石人间舞厅可是上等人来的地界儿。” 一人道“柳老板,这可算有面子?”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男人肚子高高隆起,头发稀疏,手指上戴着大金戒指。 一根金条被放在桌子上。 柳素云惊喜地笑道“人说夜来香到哪里,阔绰的关二爷就到哪里,没想到今日却来了我这里。这夜来香真是咱们舞厅的活菩萨。” 众人早已不满柳素云的絮叨,纷纷喊道“夜来香,夜来香——” 林桐卓等人都很好奇,这个让众人激动到不能自己的歌女到底是何人。 各国厂商代表纷纷睁大了眼睛,想看一看这个令无数中国男人疯狂的东方美人的容颜。 舞台上的二十多个乐队手眼睛微微闭上,演奏起舞厅里最常听到的《夜来香》。 萎靡的颓废的歌声响起。 一个身穿藕色旗袍的女子缓步走上舞台,踏着舒缓的步子,朝话筒走来。 藕色的旗袍上刺绣着梦一样的荷花,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个钻石项链。 大波浪的卷发上别着一支蝴蝶发夹,发夹上镶嵌着一颗钻石。 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人心生怜爱之情的大眼睛。 抓着酒杯的手颤抖着,林桐卓,这个俊美的青年仿佛看到二十多天前的下午,那个穿着洋裙,手撑洋伞的女子。 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心中响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眼光却始终落在舞台上那个沉浸在音乐中的歌女的身上。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 一曲唱罢,人们纷纷鼓掌,更有人高声喊着“夜来香,夜来香——” 夜来香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当目光落在林桐卓身上时,似有万种心情要倾诉。 众人纷纷朝林桐卓看来,林桐卓略显尴尬。 就在这时,万众瞩目的上海滩最红的歌女夜来香缓步从舞台上走了下来,朝林桐卓而来。 气氛异常紧张,人们的眼神里既有羡慕,也有嫉妒。 那双美目似在凝望林桐卓,又似在倾诉,这样让人难以割舍。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这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女子并未在林桐卓的身边停留,而是径直走向林桐卓这一桌后面的那个中年发福的男人。 中年男人显然受宠若惊,夹着雪茄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夜来香微微俯身一拜,道“关二哥,可邀请夜来香喝一杯?” 被称呼为关二爷的中年男人正是控制着上海到台湾货运航线的关霖铭。 关霖铭激动地说道“好——” 纤细柔美的手挎上这个中年男人的手臂,两人朝舞厅外走去。 眼见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了,有人失望又吃惊地说道“怎么会?夜来香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关二爷?” 有人道“或许是被关二爷感动了吧,要知道这个关二爷为了她,可是天天夜里跑遍了所有歌舞厅,就为了见伊人一面。” 又一个歌女走上舞台,抓着话筒,扭动起腰肢。 林桐卓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眼前浮现那个温婉的小女子正倚靠在床头,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小小婴孩。 猛然举起酒杯,连喝几口。 这个俊美的青年摇了摇头,不,自己的脑海中怎么可以会对其他女子生起莫名的惋惜之情?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送与谁人拓 爱薇绣品公司。 孟水芸坐在办公椅上,仔细地看着一份份报纸。自从创办云裳,孟水芸就养成了看报的习惯,大报,小报,重要消息,小道消息。 每天都会用半个小时将当天的全部消息大致浏览一遍,遇到重要的消息会细致阅读,有时还会把过往的报纸找出来,对比分析一下。 几则报道吸引了这个面色红润女子的注意力。 《海贸商人郑泽铭戏园遇刺身亡》、《离奇死亡的海贸商人聂大海》、《海贸商人苗远清坠楼》…… 郑泽铭就是在衡兴班开业首场大戏时被那个神秘女子枪杀的中年男人。 神秘女子? 为何会对那个面色僵硬的持枪女子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似在哪里见过。 忽然,这个温婉的女子皱起眉头,死亡的七人皆是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虽然死亡原因不一而足,但在半年内连续离奇死亡七个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还是耐人寻味的。 孟水芸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虽然意大利时装博览会成功推介了爱薇绣品公司,也成功得到了十六份订单,足以支撑爱薇绣品公司逐渐强大。 但考虑所有订单皆是来料加工,是为别人做嫁衣,孟水芸还是有些惋惜,这个小女子时刻想着拥有自己的牌子——爱薇。真正做到自主生产,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代加工,尤其是来料加工。 自从女儿爱薇降生,内心对这家新成立的公司更加热爱,不是因为名字的重合,只因想为自己的女儿,未来更多的子女,创造一片辉煌。恢复林家的荣光。 无论是江南,还是华北,抑或是东北,唯一的市场空白是佛教刺绣,自己这样一家小公司如想迅速成长,就需要寻找到适合自己快速增长的成长点。 佛教刺绣尤以台湾和新加坡为盛,自己早有意前往台湾考察佛教刺绣,也借此考察台湾的刺绣市场,谋求苏绣在台湾的市场份额。 战事纷纷,海盗猖獗,虽然上海与台湾路途不远,若没有常年从事海上贸易的贸易商照应,却是凶险无比。 孟水芸走回办公桌,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一口气。 “沛菡——” 内穿白衬衫,外穿条纹西装的沛菡走了进来。 “孟经理,您找我——” 看着眼前这个日益干练的女孩子,孟水芸微微笑。 “把所有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的信息全部找出来,尤其从事上海到台湾直航贸易的,我要最详细的资料。” 似又想起什么,孟水芸接道“向锦云绣坊借调的三百个绣娘和五十个工人马上就会到上海了,住宿和饮食安排得怎么样了?” 沛菡迟疑了。 孟水芸诧异了,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自己非常信任的女孩子。 “林厂长不同意借调绣娘和工人,林厂长的意思是向银行借贷,扩大生产规模,培养自己的绣娘和工人。” 向锦云绣坊借调绣娘和工人的事宜早已商谈过,并且和单凯沟通过,为何林桐卓忽然又变卦了?孟水芸有些心烦。 …… 关公馆。 四十多岁的关霖铭惬意地抚摸着眼前这个绝美女子的胴*体,眼睛里流露出火烧火燎的渴望。 水蛇一样地缠绕,温热的呢喃。 有什么比眼前这个女子更宝贵的呢? 几十年的出生入死,风里来浪里来,不就为了此情此景吗? 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关霖铭的下巴上那稀疏的胡子,夜来香娇媚地说道“关爷为何要自己这么辛苦,每次出航都要跟随?” 关霖铭将香烟夹在手里,吐出一口浓烟,道“跑了这么多年货船,经验都在肚子里,不是言语能道明的,旁人跟船啊,我不放心。况且——” 让人欲火中烧的身体滑进关霖铭的怀里。 “况且什么?” “无论是上海到台湾,还是汕头到台湾,整个海峡大小岛屿分布,暗礁太多,海盗猖獗。这么多年,这些个道上的,只认我关霖铭,旁的人怕只有一死。” 红唇轻轻碰着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的脸颊,嘟哝道“关爷若真喜欢我夜来香,就把手上的生意交给旁人去打理吧,我想着能天天见到关爷呢。” 粗糙的大手抬起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的下巴,惋惜地说道“海运是靠天靠命吃饭,我除了能给你钱,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不知道哪一天命就丢在海里。天天见到——我也想啊——” 关霖铭翻身将这个绝美的女子压在身下,喘息声中,夜来香轻声道“人说只要和日本人搭上线,甭管是哪里的海盗都要给面子——” 猛然起身,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睁着一双眼睛,怒道“日本人?老子最恨日本人,自古倭寇屡犯我华夏大地,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地想侵吞我华夏。我宁愿葬身大海,也不会让日本人染指我的航线。” “海盗还不是日本人最多?”夜来香继续嘟哝道。 似十分自信,关霖铭说道“这么多年,我早已经熟知该走何种航线,断不是那些日本海盗船能触及的。” 夜来香用胳膊揽住关霖铭的脖子,娇嫩地笑道“关爷,春宵一刻值千金——” 关霖铭再次压在夜来香的身上,夜来香的身子扭捏着,迎合着,一双美目看着天棚,露出阴狠之色。 …… 钻石人间舞厅。 林桐卓一个人坐在舞厅的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杯威士忌。 一连数日,自己走了十家舞厅,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歇息片刻,可脑海中却总是萦绕着那阳光下的浅笑嫣然,那霓虹灯下勾人心魄的媚眼。 他自嘲地在心中自语着。 “你这个纨绔的浪荡子——” 将杯中酒猛然喝了一口,丢下一张钞票,这个俊美青年站起身来,将西服搭在肩膀上,手拿拐杖走出了舞厅。 昏黄的路灯将这个青年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脑海忽然浮现记忆深处那个调皮任性的女子。 ……路灯下,一个明媚的年轻女子调皮的用脚去踩自己的影子。女子的嘴里说道“我踩,我踩——” 自己扭动着身子,那影子灵活的躲闪着女子的脚步。 女子恼恨的停了下来,猛一跺脚,道“你就不能停下,让我好好踩上一踩。”…… 蓦然停住了脚步,是了,记忆深处那个女子正是于凤凰,那个曾和自己共同在苏州求学的女子,那个自己最爱女子的表妹。 忽听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 “林先生在寻我吗?” 诧异的抬头望去,路灯下站着一个身穿藕粉旗袍,口中叼着一根香烟的女子,女子正是夜来香。 无限风情的,散着淡淡香水味的娇躯扭动着朝自己走来。 恍若天人的面庞仰起,一双美目哀怨地看着自己。 低头看着这个可以魅惑万千男人的女子,怦然心跳。 那红艳的唇似罂*粟之花般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大脑似一片空白,轻轻俯身下去。 在即将碰触到那红艳之唇时,这个俊美青年突然抬起头来,道“对,对不起——” 说完,青年抓起拐杖急速地走了。 看着林桐卓的背影,夜来香无限哀怨地猛吸一口香烟,淡淡地将白色烟雾喷吐出来。 突然,这个美丽的女人弯下腰,用手捂住小腹,大颗大颗的冷汗滑落下来。 有谁知道在这美丽的身体内埋藏有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炸弹呢? …… 十六铺。 当林桐卓踏进客厅,身穿睡衣的孟水芸正坐在沙发上,手中翻动着一叠苏绣设计稿。 似觉得内心有愧,这个俊美的青年低声道“还没睡呢——” “桐卓,为何回来这样晚?”孟水芸边看设计稿,边道。 林桐卓停住了脚步,突然大声道“我做什么都要向你汇报吗?孟经理?” 孟水芸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个向来宠爱自己的男人。 秋嫂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道“这是怎么了?二少奶奶是为你担心,这些日子你都回来得很晚,二少奶奶特意嘱咐为你留汤,汤热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自己过分了,林桐卓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道“累了,都早些睡吧。” 就在林桐卓再次要抬脚上楼时,孟水芸问道“我们已经商量过,公司起步阶段,人力方面靠借调锦云绣坊的绣娘和工人,也定下了日子,为什么你临时取消了这个决定?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一下?” 仰天,好似十分压抑。林桐卓大声道“开公司,做自己的事业,要一辈子靠借调其他公司的人力吗?一辈子都要借助旁人的力量吗?为什么不培养我们自己的绣娘,自己的工人?” “可我们现在是起步阶段,我们的订单不允许我们用技术不成熟的绣娘和工人,新聘绣娘和工人们的适应的时间会耽误我们的交货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另外,我们也没有钱来扩大规模。” “向银行借贷扩大生产规模。”林桐卓道。 “创办初始,借助旁人的力量,和其他公司合作,可以最大限度降低我们本身的风险,银行借贷,是在增加风险。我们要扩大到需要的规模,需要借贷的数目太过庞大,是我们承受不了的。”孟水芸道。 林桐卓目光灼灼地说道“资本,要想把公司做大就必须借助资本的力量,你懂什么是资本吗?你知道如何利用证券吗?” 话音刚落,这个俊美的青年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对不起,水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这个脑海中一片空白的青年试图解释什么。 孟水芸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也曾对自己无比宠溺的青年,淡淡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家里和你谈生意上的事情,你累了,早睡吧。” 说完,孟水芸转过身来走上楼梯。 安容顺站在三楼的楼梯口默默看着两个刚刚激烈讨论的青年。 ……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起千朵 爱薇公司会议室。 “佛教刺绣以台湾和南洋为盛,多艳丽绚烂,而我们苏绣的特点主要在于韵味,意境,恐怕和佛教刺绣结合有不小的难度。”老画师萧竹忧虑地说道。 林纪香担忧地说道“把赚钱的主意打到佛祖的头上,怕是信众们会有非议。” 奇峰道“除有汽船外,运货主要是依靠载重量较大的木帆船。航速听天由命,有较大的风才能驶船,故远航就需要一个候风期。候风少则几天,多则半个月,等到有七级大风时,才能扬帆。帆船易遭台风袭击,一路之上海盗频出,太过凶险。”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林桐卓的身上,期待的目光转瞬黯淡下来。 曾几何时,这个对恢复林家荣光自信满满的青年变得精神恍惚了? 是自己太过投入公司和孩子,忽视了他,还是—— 心中泛起淡淡的忧愁。 环视众人,孟水芸道“我会尽快将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的资料整理出来,寻找几位常年从事上海到台湾直航贸易的商人,希望得到他们的一些意见,到时,我们再做进一步讨论。” …… 经过仔细整理和分析资料,孟水芸将目光锁定在从事上海到台湾直航贸易三十年的关霖铭的身上。 为了拜见这位直航贸易经验丰富的商人,孟水芸想了许多办法,但都被拒绝了。 是啊,自己这样一个小公司,如何能入了这个海上大鳄的眼? 不想放弃的孟水芸决定再寻找其他机会和途径结识这位海上大鳄。 奇峰诺诺道“这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每日夜里都会到舞厅里为一个叫做夜来香的歌女捧场。而这个红遍上海滩的歌女却不固定在哪一家舞厅,因此这位护花使者的位置也不是固定的。” 不言弃的孟水芸决定在各个舞厅里“拦截”这位海上大鳄。 …… 帝豪舞厅。 蒙胧暧昧的灯光下,夜来香惊艳全场,旖旎舒缓地唱着萎靡的歌儿。 舞厅暗处坐着的那个俊美的青年正是林桐卓,不远处的则是关霖铭。 关霖铭早已注意到这个如同自己一样,一路追随夜来香的青年,但已过不惑之年的他面露淡淡的笑。如同林桐卓一样,如同自己一样,每日为夜来香捧场的人太多,因此这样一个青年,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如今的他是得意的,是满足的。 四十多岁的,外形难入人眼的自己能得到让万千男人垂涎的女子,这是何等的骄傲? 一曲唱罢,另一曲又起。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温婉的女子朝关霖铭走来。女子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 突然女子的目光落在距离关霖铭不远处的林桐卓的身上,这个俊美的青年完全沉浸在歌声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女子正在注视着自己,而这女子正是为自己刚刚生过孩子不久的妻子。 “孟水芸拜见关大哥——”孟水芸道。 这一声“孟水芸”立即惊到了附近的林桐卓,猛回头,神情似有几分尴尬。 孟水芸却不看向林桐卓,而是继续道“水芸得知关大哥是上海直航台湾的海上贸易大鳄,有意托请大哥带水芸前往台湾,考察刺绣市场,倾销本公司产品。” 关霖铭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冷冷道“我为什么要支持你?” 毫不气馁的孟水芸口气坚定的说道“因为你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台湾也是中国的。” 关霖铭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道“为什么要说这三点?” “做一个中国人,我感到骄傲。”孟水芸大声道。 如此大的声音,竟出自一个长相甜美,温婉的女子之口,关霖铭吃惊地抬起头来。 雪茄被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抓起帽子,道“就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猛然站起身的关霖铭使站在舞台上的夜来香愣住了,当她看清楚背朝自己的女子是孟水芸时,眼眸中升起一丝恨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关霖铭带着孟水芸和奇峰走了。 空留下舞台上恨意满满的夜来香和吃惊又怅然的林桐卓。 深受孟水芸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的爱国心振奋,关霖铭这个祖祖辈辈受海盗侵袭的海上货运的商人决定帮助孟水芸实现理想。 一连数日,关霖铭没有再次出现在任何一家舞厅,这个中年男人带着孟水芸走了许多码头,看过许多货场和驳船,帆船,汽船。 孟水芸对海上贸易有了初步的了解,愈发坚定了去台湾考察的信念。 …… 路灯下。 两个落寞的人默默地并肩走着,从帝豪舞厅走出,两人一直这样默默无言走了许久。 突然,一身旗袍的夜来香猛然停住了。 林桐卓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着这个从自己走出舞厅就一直跟着自己,并一直默默陪伴自己的女子。 猝不及防,红唇猛然来袭。 慌忙躲闪,红色的唇彩印在白色衬衫的领口上。 咯咯的笑声响起,浅浅一笑。恍若天人的夜来香调皮地跳着跑走了。 看着一身旗袍的背影渐渐消失,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在朝自己撒着娇,调皮地嬉戏着。 仿佛是默契,每天夜里,林桐卓都会到夜来香驻场的舞厅坐上一坐。 当林桐卓起身从舞厅走出时,换过衣服的夜来香会从舞厅的另一个门走出。 两人默默无言地在路灯下走着。 …… 孟水芸代表爱薇公司和霖铭海运公司达成合作意向,爱薇公司会在三个月内组织一批价廉质优的苏绣产品搭乘霖铭海运公司的铭远号货轮前往台湾进行倾销,并将货款购买台湾货品带回上海销售。 为组织货源,孟水芸紧急和单凯,林永蝶,奇峰商谈,组织人力积极生产有着浓厚高山族民族风的苏绣产品。 从锦云绣坊借调的绣娘和工人们早已入驻爱薇,在林纪香的管理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生产。 西塘锦云绣坊的剩余绣娘和工人们则在忙碌地生产即将带往台湾的产品。 当安容顺知道孟水芸有意生产佛教刺绣时,大哭道“你怎么可以把赚钱的主意打到佛祖的头上?那会受到惩罚的啊。” 孟水芸安慰道“佛体恤百姓,百姓捐的香火钱,还不是被佛门子弟用来购买了佛教用品?这是正常的物品交易,又如何会受到惩罚呢?” 被孟水芸的想法所刺激,这个林家的虔诚的信徒开始日日吃斋,希望能减轻孟水芸莽撞的想法带给佛祖的困扰。 林桐卓每日恍惚,精神已经完全不在生意上。偶而的讨论也会被这个越发恍惚的青年言辞抗拒。 没有去刻意关注那个夜来香的任何信息,这个善良的小女子相信一点——“男人是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果他恍惚了,不是他有个性,是他迷途了。” 深夜,看过熟睡的林耀华和小酒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俯身轻吻小小的林爱薇的脸庞,这个温婉的女子低声道“爱与不爱,我都在这里——” …… 转眼间,七月到来。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风到七级。关霖铭打来电话,一再叮嘱,风起就立即起航。 知道孟水芸和奇峰、沛菡,另有十名工人,一行十三人要前往台湾,众人都很恐慌。早已经回到云水镇的安容顺在荷塘村的小院里设了香坛,要求众人每日都要给观音菩萨上一柱香。 给外国客商加工的十六个订单的活计已经陆续完成一部分,孟水芸一再交代林纪香和众人严格把握质量,争取一次验收成功。 等风来的日子,孟水芸每日会早早回到十六铺的家里抱着林爱薇亲了又亲。 林耀华依偎在孟水芸的怀里哭道“娘,为什么要去台湾?” “娘要赚很多钱为耀华买玩具——” 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林耀华搂住孟水芸的脖子,道“耀华不要玩具,耀华只要娘陪着耀华。” 小酒儿拽着孟水芸的衣襟哭道“娘,台湾在哪里?娘回来会带回一个弟弟吗?酒儿不想要弟弟了,酒儿不想要妹妹了。已经太多了。” 看着哭花了脸的小酒儿,孟水芸微笑道“一根手指能拿起筷子吃饭吗?” “不能——”小酒儿摇头道。 “那两根手指能穿衣服吗?” “不能——” “两只手,十根手指都能做什么呢?” 小酒儿仰起头,认真道“人有两只手,两只手本来就是十根手指啊,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啊。” 轻轻将小酒儿拉进怀中,轻轻抚摸这个越发漂亮的小姑娘的头发,孟水芸道“兄弟姐妹多,人生才不会那么累,娘和爹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啊——” …… 深夜,路灯下。 久久凝视,对于这完美的面庞,林桐卓带着敬畏之心欣赏着。 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为何这感觉这样强烈? 风渐大。 抬头看着被风卷起的树叶,纸屑,这个沉浸在欣赏中的青年猛然想起最近众人都在关注的“七级大风”。 拔腿就跑,义无返顾。 本仰着头的夜来香痛苦地依靠在路灯的水泥柱子上,眼泪涌了出来。 曾经的那个调皮的自己,今天的拥有惊世容颜的自己,无论哪一个都无法战胜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 风越来越大,呼啸的风嘶吼着。 …… 十六铺。 众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呼啸的风,人人神情肃穆。 小酒儿和林耀华痛哭着说道“不喜欢风,讨厌风——” 背对众人,怀抱林爱薇,孟水芸撩起衣襟,甘甜的乳*汁,深沉的爱。 眼泪簌簌掉落下来,滴落在正在不断允*吸*奶*水的小小的林爱薇的脸上。 轻轻亲吻。 秋嫂抱起小小的林爱薇,伤心地泪涌。 “砰——”门开了。 一个满脸惶恐和焦虑的青年站在门外,众人大惊。 头发凌乱的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孟水芸,道“风来了——” 孟水芸看着这个精神恍惚许久的丈夫,道“风来了——” 突然,这个俊美的青年冲了过来,猛然抱起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子。 在众人的惊讶中,似中了魔一样的林桐卓抱着孟水芸冲向二楼。 在房门猛然关闭的刹那,林纪香,林夜思,秋嫂,老画师萧竹等人纷纷落泪。 温婉甜美的小女子被丢在大床上,在惊骇的目光中,林桐卓这个俊美的青年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猛然压了过来。 两个相爱的人融化着彼此,疯狂拥吻,一室旖旎。 十个指甲深深陷入细腻如瓷的皮肤里,喃喃道“我是去台湾,又不是不回来了——” 大手猛然捂住这温婉女子的嘴,眼泪掉下来。 “我——” 终究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快速穿上衣服,林桐卓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道“出海是男人的活儿。” 房门被从外边锁上了。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追风逐月一瞬间 小东门码头。 呼啸的风中,头发凌乱的林桐卓手持拐杖焦急地寻找着霖铭海运公司的货船。一艘艘帆船,一艘艘汽船,驳船,一路看过去,却始终不见霖铭海运公司的货船。 猛然抓住一个码头的装卸工,大声道“铭远号在哪里?” 装卸工诧异道“是霖铭海运公司的货船?半个月前,霖铭海运公司的货船全部改在王家码头,他们的货船改造了,吨位更大,咱们这小东门码头吨位不够。” 林桐卓愣住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都是自己太过恍惚了。 …… 王家码头。 五艘大货船停靠在码头边,其中最大的一艘货船的船体上印刷着三个大字“铭远号”,另外几艘货船则分别印着“福胜号”、“金顺号”、“金大号”、“利圆号”。 每一艘货船均披着红稠带,船头挂着万响的鞭炮。 码头上站立着众多送行的人,均是各个货商的家人和公司管事之人。 十几个壮汉面前放着五面大鼓。 突然一声高喝—— 大鼓雷动,鞭炮齐鸣。五艘大货船在众多人的祝福中朝远方起航了。 身穿素锦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身穿西装的奇峰,女扮男装的沛菡,十个工人,众人神情肃穆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码头上,林纪香等人无比担忧地挥着手。 五艘大货船均为大帆船,大风推动着船帆,水手们齐心控制着船速和方向。 不多时,五艘大船便由黄浦江驶进广袤无垠的大海中。 看着货船消失的方向,林纪香站在码头上拿着丝巾连连抹泪,心中感慨万千。 突然,一个青年冲了过来,猛然停在码头的最边缘,青年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哀鸣。 林纪香看着林桐卓,惋惜地说道“半个月前,在会议上,已经宣布过出海地点和时间。” 林桐卓看着天水相接的远方,懊悔地撕扯着头发。 “上天保佑一帆风顺,保佑不遇到海盗。”林纪香安慰道。 一声悲痛的大叫,林桐卓无比痛苦地说道“甲午战争签订了《马关条约》,自此台湾就是日本的殖民地,我是怕此行会被日本人搅扰。” “中国人做海上贸易的多着了,日本本土也不是没有中国商人前去做生意,更何况台湾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地界儿……”林纪香安慰道。 …… 上海泖岛。 老男人黑泽面色阴冷地背着双手站在窗前,身后站立着一个有着惊世容颜的女子,女子正是让上海滩众多男人迷醉的夜来香。 “啪——”老男人黑泽猛然回手一掌。 绝美的面庞上立即起了一道红色印记。 猛然回头,汗毛粗大的斑驳大手用力抓住这美得惊人的女子的胸前衣襟。 青筋爆起。 “夜来香,秋岚小姐,你是大日本帝国费尽气力努力打造的绝世美人,你是伯父极力塑造的美女炸弹,一年多来,你为大日本帝国做了多少事情?” 猛一用力,夜来香被狠狠推倒在地,雪白的大腿从旗袍里露了出来。 军刀被抽出,刀尖轻轻在雪白的大腿上移动。 老男人黑泽愤恨地说道“多年前在汉江边启用你,是因为你与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想你潜伏进林家,找出开启惊世财富的钥匙。你碌碌无为,只知儿女私情。” 军刀颤抖了,有泪在这个无比狠毒的老男人的眼眸里闪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五岁便被带到中国,十一岁便潜伏在林家的女儿——樱子。 老男人颤抖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被举到夜来香的面前。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照片上的这个女子。”老男人黑泽恶狠狠地说道。 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夜来香惊骇地朝后退去。 军刀的刀尖猛然挑起夜来香的下巴。 凶狠阴毒的眼睛满是愤恨。 老男人黑泽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的女儿樱子,我的亲生女儿,你的丫鬟宛儿,她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梦想牺牲了自己,你,大日本帝国杰出的人造美人,有什么理由不鞠躬尽瘁?” 军刀猛然收起,疾速抛掷出去,“噗——”,军刀扎进墙壁,刀体有节奏地颤着,空中回荡着锵訇之声。 “死了七个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已经引起中国方面的注意。这都是你工作失败的‘杰作’。” 头发凌乱,嘴角流血的夜来香挣扎着站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的地图,道“这是关霖铭在的铭远号的航行路线图,秋岚有意用非常手段收服——” 大手猛然抓过那份航行路线图,阴狠的目光轻轻一瞥。 老男人黑泽挺了挺肚子,道“夜来香,秋岚小姐,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这里打的小算盘。这铭远号上除了关霖铭,还有一个女子叫做孟水芸,是你此生最嫉恨的女子。你每日在路灯下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航行路线图被狠狠摔在地上。 “若伤她一根手指,你就立即以死谢罪。” …… 日本冲绳某岛。 一个身穿军装的士兵急匆匆地走到一个举着望远镜朝海面了望的军官身后,大声道“鳄鱼869秘密来电——” “念——” “全面阻击铭远号,不留活口。” 留着卫生胡的军官诧异了,抓过那份电报仔细地看着。 以海盗的身份做掩护,掳劫中国海上贸易商人的货船,搜捕台湾抗日的农民领袖,一直以来是自己这个秘密分队的任务,却从没有过专门的指示——“不留活口”。 几步走到桌前,拿起有关铭远号的资料。 又一个身穿军装的士兵走了过来,大声道“鳄鱼869发来的详细的铭远号航线。” 卫生胡更加诧异,对于海上贸易的商人向以收服为主,曾几何时殃及全船的货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不多时,这个卫生胡大声道“集合——” 三艘装备精良的海盗船从这个小到在地图上几乎没有名字的岛屿的溶洞中钻了出来,呼啸着朝台湾的方向开去。 海盗船上站立着一个个荷枪实弹的面色黝黑,穿着花布褂子,黑裤子,塑胶鞋子的“海盗”。 …… 铭远号。 碧蓝的海面,有如丝绸,荡漾着涟漪。 孟水芸和一众货商站立在甲板上,看向天水相接的远方。 天水相接,浩浩荡荡,深不可测的大海令这个雄心勃勃的小女子心潮澎湃。 铭远号这艘庞大的木帆船,从大出海、正副舵公、轮机员到一般水手共有二十人。全部都是从事海上航运多年的南澳人。 早在清末,就有南澳人筹资造船,经办对台的民间贸易了。当时,曾引路救过误入芹澎险礁区的英轮,澳前乡著名舵公陈角鱼与数位渔民,驾舟捕鱼时,遇狂风,飘了三昼夜偶然到了台湾。 他们把下了薄盐的鱼卖掉,购了糖、米、载返南澳,发了一次小财。陈角鱼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大福,台湾物产很便宜,来做买卖可赚大钱”。于是,他拿出积蓄,加上借了一笔资金,造了一艘大帆船,从事对台贸易了。果然发了大财。此时,还有深奥人倪来发等,经营了一艘载重量一千多担的对台货船。 多年来,对台贸易的海航船员百分之八十都是南澳人。 对台货船,大多数都是木帆船,航速听天由命,有较大的风才能驶船,故远航就需要一个候风期。人们靠季节、云彩、潮流等现象综合来预测天气。而对台帆船,要在既有大风、又不能偏强的天气下出航,单靠对气象的目测是拿不准的。 凶险的海上航行锻炼了一个个个性秉直的中国汉子。 海风拂面,孟水芸感受着大海的心跳。 半日的航行,聚集在这艘铭远号上的货商们就互相熟络了。众人都很佩服孟水芸,小小女子敢于带队前往被日本占领殖民的台湾从事民间贸易。 孟水芸谦逊有礼地与众多货商攀谈着,互相交换着对台贸易的经验和感受。 将果脯蜜饯带到台湾倾销,以换取台湾高冷茶的茶商童杜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乐观豁达的男人一路上为孟水芸讲解着许多有关台湾茶叶的知识。 “台湾茶源自中国福建,台湾有诸多名茶,且各有其特色,综合起来不外是绿茶、文山包种茶、东方美人茶、铁观音茶、日月潭红茶、白毫乌龙茶、冻顶乌龙茶、高山茶,这些茶类各有其特色。 台湾茶和福建茶的差别非常大。台湾茶可以冲七,八泡以上,不论泡的时间长短,即使是泡一天也不变色不变味,依然香味纯正。” 瓷器商原志昌一路上夸赞着自己瓷器行精工制作的碗、钵、汤匙、沙锅、风炉的质量有多么好。期待着返航时能从台湾顺利带回价格低廉的榨糖蔗之汁渣糖水,以售卖到上海的酿酒厂。 十几个货商站在甲板上,谈笑风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船员们在甲板上摆放了保佑平安的妈祖木雕神像,神像前放了大量供果。 神情肃穆的关霖铭手持三尺香,恭敬,虔诚的朝妈祖木雕神像拜去。 海鸥大张着翅膀,滑翔在天空中,不断地追逐着这五艘开往台湾的大帆船。 五艘货船临近彭佳屿时,犹如五朵花瓣,朝五个方向伸展。 “福胜号”朝新竹而去、“金顺号”朝基隆而去、“金大号”则朝着花莲而开去、“利圆号”顺着风向朝台中而去。 铭远号则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最远的高雄而去。 茫茫大海上三艘海盗船正严格地按照指定的航线快速地追击着装满了大量珍贵货物,搭载了七十多人的铭远号。 风云骤变,本平静的大海开始汹涌起来。 …… 第二百七十四章 铮铮铁骨 铭远号。 风越来越大,抬头看着漫天的乌云,关霖铭皱起眉头。 严密的经验分析仍然预判错老天爷的脾气,晴好的天气转瞬就变做乌云密布。 有水手大喊道“众人都进船舱,怕是有大暴雨。” 货商们,跟随货商而来的随从们一一走进船舱。 对于从事上海到台湾直航三十年的关霖铭,众人有着充分的信任。 就在众人即将全部走进船舱时,有水手攀援在桅杆上大叫“海盗——” 这一声“海盗”像炸弹一样让本平静祥和的气氛似煮开的水一般,躁动不安。 人们纷纷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涌上甲板。 三艘搭载了二十几个海盗的汽船正快速地朝铭远号围堵而来。 关霖铭抓起望远镜仔细地看着这三艘速度极其快的汽船。 多年来,见多了道上的海盗,却从没见过如此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的海盗。为何每个海盗的眉宇间都是统一的肃穆?没有任何一丝海盗的贪婪之相? 在即将接近铭远号时,三艘海盗船上的二十多个“海盗”纷纷举枪朝铭远号桅杆射击。 众人大叫,纷纷抱头,乱做一团。 关霖铭和众水手大喊“大家快进船舱,不要惊慌——” 不等众人从甲板上爬起,一声巨大的“咔嚓”之声响起,粗壮的巨大的桅杆竟然断裂了,一面船帆以极其快的速度朝甲板上倾倒。 一个货商大惊失色,一动不动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桅杆。 一个头发微微卷曲的水手大叫着扑了过去,货商被推倒在一旁,桅杆生生砸在这个有着漂亮卷发的年轻的水手的后背上。 凄惨一声,水手倒在地上,血从后背涌了出来。似失去知觉,这个年轻的水手昏迷过去。 不等众人来救,因为失去一面船帆,船速和方向都受到极大挑战。 就在舵手和水手们急速地控制着方向时,三艘海盗船已然靠近铭远号。 二十二个穿着花布褂子,黑裤子,塑胶布鞋的“海盗”用特制的软梯钩住铭远号。 水手们扑了过去,试图将软梯推掉。 一颗颗子弹射击而来,几个水手连续倒地。 大乱的场景,杀气腾腾的海盗们,不断倒地的水手们,强烈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 有货商大哭起来,有随从哀号起来。 一个个“海盗”动作敏捷地攀援着软梯爬上铭远号。短短的一瞬间,二十二个荷枪实弹的“海盗”站立在甲板上,长枪直指众人。 目光坚定的舵手似没有看见这一个个“海盗”,依然有力地控制着铭远号的方向。三个水手虎目圆睁护卫在那舵手的身边。 关霖铭迅速走向为首那名留有一撇卫生胡的“海盗”,大声道“都是道上走的,行走江湖,互留个方便。只求诸位放过这些手无寸铁的货商,我们放弃铭远号上的所有货品和财物。” 卫生胡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肚子高挺的男人,转过身去朝一众慌乱的货商和跟随货商而来的随从们走去。 突然,卫生胡的两只眼睛停滞了。 在一群惊骇的目光中却有一双眼睛是这样平静,波澜不惊。再看那面庞,如此温婉,甜美。 似想起什么,卫生胡突然道“女人站到左边,男人统统站在右边。” 见众人不动,卫生胡猛然抽枪朝人群射击,一个货商手捂胳膊痛苦地倒在地上。 已经吓得惊魂的货商们和随从们朝两边走去。 站在人群中的奇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个个“海盗”手中持有的武器,以及身上捆绑的弹药,突然低声道“他们是日本军人——” 本还平静的孟水芸心中大惊。她本以为眼前这些就是传说中的杀人越货的海盗,没想到却是日本军人。 虽然内心极度紧张,但面色中,小女子依然维持着波澜不惊,脑海中快速地思量着如何带着众人奋力摆脱目前这个危险的境遇。 孟水芸和十几个女子站在甲板的左边,奇峰和身穿男装的沛菡跟随其他男人站在甲板的右边。 “女人,带走,男人,射杀。”卫生胡似十分得意。 就在“海盗”们举枪要射击甲板右边的货商们时,站在甲板正中的关霖铭突然扑了过来,用一个胳膊用力勒住卫生胡的脖子,膝盖朝卫生胡抓着手枪的手腕撞去。 卫生胡抓在手中的手枪掉落在地上,关霖铭飞起一脚,手枪滑落到被桅杆砸昏的那个年轻水手身边。 “放了他们——”关霖铭威胁道。 不等卫生胡回答,“海盗”中一个长着酒糟鼻的男人猛然举枪,子弹穿射进卫生胡的胸中。 酒糟鼻大喝道“不管男人,女人,一律射杀——” 二十个“海盗”瞄准了众人。 突然一声大叫,漫天白色的面粉铺面而来。却是酒糟鼻射杀卫生胡时,孟水芸和对面的奇峰,沛菡用眼神做了暗示。甲板两侧是面粉,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这些面粉本是因为长了虫,被船员们拿来晾晒在甲板上。 货商们都是经历过多年商海的,都有着明锐的判断力和对局面的衡量力,在孟水芸,奇峰,沛菡抓取盛装了面粉的竹篾筐时,就已明白过来。 众人趁着漫天白雾时,纷纷冲了过来,有人举起榔头,有人抓起改锥,凡能触及的物品全部被利用上。 舵手快速地旋转着方向,有力地控制着大船,将“海盗们”倾向不利的方向。 就在一个“海盗”要射杀瓷器商原志昌时,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正好射中这个“海盗”的后脑,“海盗”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却是之前那个被桅杆砸昏在地的年轻的水手。水手手中握着的手枪正是卫生胡掉落的手枪。 不等“海盗”扑过来,胆小的瓷器商原志昌猛然一脚,“海盗”扑倒在地,彻底死了。后脑上鲜血涌了出来。 在湘西与沈家寨的兄弟们并肩战斗过的孟水芸和沛菡早在面粉撒向“海盗”时,就已经扑向两个被迷了眼的“海盗”。 不等那两个“海盗”反应过来,手枪已被孟水芸和沛菡夺了过去。 一个“海盗”端着刺刀朝奇峰冲来,不等触及奇峰,一把大锤轮了起来,正好砸在“海盗”的屁股上,“海盗”扑通一声跪倒在奇峰面前,奇峰猛然将前端有刺刀的长枪夺了去。 “海盗”急切地伸手去抓腰间的手枪,又一记大锤轮了过来,正好砸在这个刚被砸过屁股的“海盗”的头上。 奇峰佩服地冲*轮*大锤的茶商童杜云点了一下头,茶商童杜云快速将死去的“海盗”身上的手枪抓了起来。 在面粉抛洒到弥散开,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却是众人拼尽全力与二十一个“海盗”搏斗的一刻。 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在勇猛的货商们奋力抵抗时,孟水芸和沛菡朝不断扑来的“海盗”射击。 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有被“海盗”击中死去的货商,有躲避不及流弹而受伤的女人们,更有一个个被打死的负隅顽抗的“海盗”。 本以为是个轻松的阻击任务,没想到却在面粉抛洒的那一刻彻底功亏一篑,杀红了眼的几个“海盗”齐齐举枪朝掌舵的舵手射击。 胸中子弹的舵手朝一旁倾倒去,舵轮失去舵手的控制,开始快速地旋转着,铭远号失去控制,开始朝一处暗礁驶去。 站在舵手身边的一个水手用力握住舵轮,快速朝回打方向,铭远号擦着暗礁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握住舵轮的水手大叫一声,另一个水手立即站在这个水手的身后握住舵轮。 子弹不断地射击在站在前面的这个水手的身上,这个三十多岁的水手身中数弹,却屹立不倒地为身后这个掌控方向的水手形成一面保护墙。 一片搏击鏖战中,一片痛苦的哀号中,关霖铭与酒糟鼻搏杀着。 一个个“海盗”被众多货商们打死。 突然,酒糟鼻将手中的军刀狠狠投掷出去,猛然将衣服掀开,大叫道“支那猪,开枪啊——” 众人大惊,酒糟鼻身上绑着厚重的炸药包。 环视众人,酒糟鼻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快速点燃朝炸药包的引线伸去。 看着打火机上的用碎钻石拼接的鳄鱼,关霖铭突然明白过来,那个自己最爱的女子也有这样一个打火机。 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奋力一扑,将酒糟鼻紧紧抱住,跃出货轮。 在两人即将落入海面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爆炸击起的巨大的滔天骇浪让整个铭远号震动起来。 从“海盗们”上船到爆炸发生,一共十分钟的时间,却死了众多人等。 从惊诧中反应过来的人们冲向船弦,那个祖祖辈辈航海的关家最后一个儿子关霖铭死了,汹涌的海浪永远记得这汉子的铁血。 突然,铭远号朝一侧倾倒。有人大叫道“船体漏水了——” 却是刚才的爆炸,将铭远号的一侧炸出无数孔洞和缝隙,海水顺着这些孔洞和缝隙流进船舱。 本七十多人的铭远号,此时还剩四十二人,死难三十四人。 依旧活着的水手不过八人。八人皆身受重伤。 铭远号以极其快的速度朝一侧倾倒去,甲板上的众人纷纷朝另一侧滑去。 水手们大叫“别慌,上船——” 忍受着巨痛,八个水手将四艘小船放到最接近水面的那一侧,众人哭泣着纷纷上了小船。 女人们,货商们,一个个随从们,大哭着,喊着,嚷着。 八个水手举起手中的斧头朝系住四条小船的绳索砍去。 被砍断绳索的小船飘荡在海面上。 铭远号彻底立了起来,大头朝下向海面下滑去。 人们的眼泪汹涌而出,纷纷伸出手来,喊道“快跳海,上来——” 八个水手死死抓住铭远号的船弦,目光灼灼。 轰然一声,铭远号彻底滑进海底。 在众人的哀鸣声中,风云密布。狂风中,大暴雨倾盆而下。被狂风夹裹的海浪像一道道高墙,用力地拍向这四条单薄的小船。 第二百七十五章 蝶兰孤岛 …… 四条单薄小船被滔天大浪卷起,狠狠摔下,不等小船稳定,又一片山高的大浪拍击来。 众人抓着小船的船帮,惊叫着。 茶商童杜云指着骇浪中的三艘海盗船,大声道“我们为什么不上那三艘海盗船?” 众人看着装备精良的海盗船,连连点头。 但风浪中如何能让小船接近这三艘海盗船呢? 风雨中,大浪中,茶商童杜云大喊道“你们等着,我去把船开过来——” 说完,这个儒雅风度的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跳入海水中,在大浪中艰难地朝最近的那艘海盗船游去,不等他接近,一个巨高的大浪拍来,这个儒雅的男人立即消失的无影踪。 众人看着此情此景,大哭。 一道闪电划过,有人惊叫道“他在那儿——” 顺着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去,那个艰难地爬上海盗船的男人正是浑身湿透的茶商童杜云。 就在茶商童杜云进入驾驶室的一瞬间,海盗船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击起巨浪,四条小船被冲击力和巨浪共同抛了起来,转瞬间,大暴雨中,再不见另两艘海盗船的踪影,爆炸的海盗船唯有一点荧荧的亮点儿。 孟水芸、奇峰、沛菡三人和十名工人在同一条小船上,工人们人人大睁着双眼,双手死死抓住小船的船帮。 突然,又一道大浪打来。小船被高高举起,抛射出去。 怦然一声,小船被摔在一块突出的暗礁上,随之是小船破裂的声响。 单薄的小船支离破碎。 众人均落入水中,孟水芸猛然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奇峰大喊着游向孟水芸,眼见到一个工人朝海水下沉去,孟水芸大叫着“他——快——” 奇峰连忙游向那名工人。 另三条小船上的会游泳的男人纷纷跳下海中,朝落水的工人游来。 待将众人拽上三条小船,奇峰朝死死抓住木板的孟水芸游来,不等他游近,一个十米高的大浪拍击而来。 在众人的大叫中,孟水芸被这十米高的大浪托举起来,呼啸的狂风中,大浪以极其强的力道将这温婉的女子抛射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奇峰大睁着双眼,傻了。突然,众人大叫道“快上船——” 又一道十米高的大浪打来。 沛菡看着滚滚而来的大浪,大叫“奇峰,活着才有希望——” 奇峰猛然转身,艰难地朝小船游去,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奇峰被拽上小船。刚刚上了小船,大浪拍来,小船被举起。 暴风雨中,三条小船被抛射到远处。 肆虐的狂风中,奇峰发出凄厉的大叫—— …… 风平浪静,一艘巨型轮渡强劲有力地行驶在海面上。宽大的甲板上站了众多穿着洋裙的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 众多穿着西装的外国人手拿望远镜了望着海面。 “哦,真是太美了,东方的大海,犹如他们的女人,婀娜多姿。”一个五十岁的美国人赞叹道。 突然,这个沉浸在美景中的美国人猛然将望远镜放下,片刻后他又举了起来,仔细地看去。 一声大叫“有人在呼救,有人,不,是一群人,不,确切地说是三艘小船——” 轮渡的大副走了过来,拿起望远镜看去。 “哦,mygod!立即救人——” 瑟瑟发抖,凄然的众人看着这巨型的轮渡朝自己的方向开来,纷纷喃喃道“这不是做梦吧?” 众人已经在海面上漂泊了三个昼夜了,有人严重脱水,有人连续发着高烧。 在训练有素的船员们的帮助下,三艘小船上的人全部获救。 一名医生将挣扎着坐起的奇峰用力按在担架上,道“先生,您现在脱水严重,急需救治。” 奇峰一把推开这名西班牙医生,踉跄地朝驾驶室跑去。 一把揪住满脸白胡子的英国籍船长,道“救人,救人,她被风浪卷走了——” 白胡子无奈地说道“我们这是客轮,只能按照固定的航线行驶,这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不能为了一个被风浪卷走的人,去拿全船人的生命赌博。” 圆睁着双眼,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 “那给我一条船,我自己去救——” 白胡子同情地看着这个执拗的中国青年,道“上帝不允许我这么做。” …… 孤岛。 浑身酸软,耳边有海浪的涌动声,缓缓睁开眼睛,蔚蓝的天空翱翔着几只海鸟。 嘴唇干裂,伤痕累累的孟水芸挣扎着坐了起来。 身边软软的是什么?侧头望去。 “啊——”小女子惊吓的跳了起来,眼前竟是一具浑身长满蛆虫的尸体。 惊吓的她朝后退去,脚下一滑,朝后仰去,吧唧一声,回头一看,自己竟然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压烂。 腥臭之味,蠕动的蛆虫,狰狞的尸体,绿色的浓汁…… 双手捂住嘴,猛然抬脚朝远处跑去。 一个踉跄,竟被沙滩里突起的一个硬物绊倒。 扑倒在地的孟水芸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面前竟然是一片骸骨,眩目的白骨,狰狞的头骨。 环顾四周,是了,这是一个孤岛,一个不大的小岛。 眼前这一具具的骸骨和杂物就是被海浪冲上来的海难者的尸骨和遗物。刚才那几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应该是近一两个月内遇难的人的尸体。 逐渐平静下来的孟水芸挣扎着站起身来,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岛。 方圆不过几公里,除了几座小山,没有太多大型植物。环小岛的沙滩上散落着众多的骸骨,数具尸体。零星的杂物堆积在海滩上,杂物与海带,海藻,泥沙,混在一起。 用尽气力,这个柔弱的小女子朝那几座不高的小山走去。 除了乔木和灌木,山间最多的是一种蝶兰的植物。每株蝶兰都会抽出几根枝条,枝条上缀满了像蝴蝶一样的小花。淡淡清香,美得端庄。 穿行灌木丛,脚下是湿滑的青苔。 拨开蒿草,眼前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不等仔细去看,一群黑忽忽的东西冲了出来,直冲向天空,却是千多只蝙蝠。 想这山洞是这些蝙蝠的巢穴,孟水芸连忙将蒿草松开,转身朝沙滩走去。 蝙蝠们似有灵性一般,见孟水芸离开,又纷纷飞回洞穴。 小心翼翼地走在沙滩上,裹紧了身上的袄子,抬头朝远方望去,茫茫大海,何处见人迹? 本就是山里走出的女子,骨子里是刚强的。 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小女子咬起牙,艰难地在尸骨中,在沙子下,在尸体中,在杂物堆里,仔细地寻找可以食用的,可利用的东西。 到落日时,孟水芸在沙滩上用干的枝条和碎木屑搭成一座小山,将几块破布塞到木板缝隙中。 举起一个从一个男*性尸体的衣服口袋里摸出的打火机。 小心翼翼地将破布点燃,不多时,熊熊篝火燃烧起来。 将一口盛装了海水的破铁锅放在篝火上,铁锅的海水被煮沸。 小心翼翼的将锅盖拿起,轻轻倾斜,锅盖上的蒸汽水凝结成一个个晶莹的水滴,滴落在一个有缺口的大瓷碗里。 将用了一个时辰挖的草根在海水中洗净,一一放进这口破铁锅里。 漆黑的大海中一个小小的孤岛上,一个小女子看着火光发呆。 夜空中是万颗繁星。 当阳光再次照耀在孟水芸脸上时,这个山间走出的柔美之花再无任何惧怕,再无任何恐慌。 用尽气力将所有高度腐烂的尸体拽到靠近小山的一块平地上,将所有骸骨一一收集摆放在尸体附近。杂物一一清理,整理,将所有能用的物品一一找出,清洗,晾晒。 从小山上寻找可利用的石头,将一块块石头搬下山,堆积在尸体上,放在骸骨上。 两天后,三座石头堆砌的坟墓出现了。 将十几株盛开的蝶兰移植在坟墓四周。 没有画笔,没有纸张,唯有一堆堆杂物。 将一块块小木板一一摆放在沙滩上,寻了能刻画出痕迹的小石头,仔细地在每一块小小的木板上画下几个清晰的字迹“水芸,蝶兰孤岛,救我——” 每日清晨,这个日渐消瘦的姑娘站在沙滩边,将几块刻了字迹的木板丢向海面,看着木板被海水卷走,她默默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看着日渐稀少的可用杂物,孟水芸决定严格控制自己的所需,为了最大限度的争取时间,这个柔美的女子开始用尖利的石头砍几座小山下的蒿草和灌木。 经过晾晒的蒿草和灌木被储存在一棵树下,上面覆盖了从杂物堆里拣来的油毡。 海上孤岛时常有暴雨,为躲避暴雨,小女子在蝙蝠的洞穴里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岩石,在岩石上铺上了干燥的蒿草。几次住下来,蝙蝠不再惧怕这个温婉的女子,众生相安无事。 为了最大限度的维持体力,这个不会游泳,从没捕过鱼的姑娘开始提起罗裙站在浅海边,捕捉一只只小鱼,抓一只只螃蟹,拣拾海带和海藻。 破铁锅不断地煮着海水,待海水全部蒸发,锅底积累了薄薄一层海盐。 多次下来,已经收集了一小瓶的海盐。 劳作间隙,这个美丽的姑娘会站在沙滩边看着远方发呆。 默默地想念着小小的林爱薇,想念着自己深爱的男人林桐卓,想念着每一个自己所爱的人。 默默地保佑着奇峰等人平安。 默默期待着有轮渡路过这座小到不可能在地图上有名字的小岛。 海风吹拂着这个日益坚强的女子的长发。 素色锦衣的罗袖,黑色罗裙的裙裾高高飞扬。 白皙的双脚站在细腻的沙滩上,海水不断涌上脚面。 ……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步一莲花 爱薇公司。 林桐卓拿着一份报纸在发呆,报纸用清晰的大字写着《铭远号货轮遭遇台风,死难三十五人》。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颤抖的手不敢触及这不断晃动的电话的话筒。 内心极度恐慌的他还是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奇峰从厦门打来的。 “二少奶奶她——”奇峰泣不成声。 电话掉落在地上…… …… 柳公馆。 文静端庄的柳晓筠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走到门前,低声说道“子谦哥哥,汤好了——” 久不见有人应声,这个默默喜欢着贺子谦的姑娘内心挣扎着。就在她下定决心要推开房门,看上一看时,房门开了。 双眼红肿的贺子谦口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出海——” 被这坚定的口吻和坚定的目光惊吓,托着托盘的双手颤抖着。柳晓筠声音哽咽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手用力握住这个文静的姑娘的双肩,一头褐发,深邃双眸的贺子谦歉意地看着柳晓筠,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晓筠。我有妻子,一个梦中的妻子,我们在教堂里举行过婚礼,月亮是我们的证婚人。她遭难了,我要去寻她。” 早已察觉到贺子谦内心有喜欢的女子,但当这个默默爱着的男子亲口说出时,柳晓筠还是深受打击,托盘不由自主地倾斜了,汤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纷齑。 忽然有咳嗽声响起。 两人扭头看去,却是一直抱病卧床的柳初阳,这个孱弱的老人扶着门框,诚挚地说道“需要什么,尽管说。” 在柳家向来以玩世不恭示人的贺子谦眼睛湿润了,不由自主地大声道“义父——” 柳初阳点了点头,道“抓紧吧,时间可以创造奇迹——” 贺子谦将贝雷帽戴在头上,转身走出了大门。 当大门关闭的刹那,柳晓筠哭泣着飞扑向柳初阳,轻轻抚摸着柳晓筠的头发,道“缘,不可强求。” …… 众人听说林桐卓要包船亲自出海到事发地点去寻孟水芸,纷纷劝说进行阻止。 林纪香大哭道“人家那些专门从事海运的人都出事儿了,你如何能一个人就安全到达,安全返回?水芸已经出事了,你不要再让我们为你提心吊胆了。林家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桐卓,你不为我们着想,你总要为爱薇想想,你忍心她失去娘亲,再失去父亲吗?”林夜思红肿着眼睛劝说道。 老画师萧竹哭道“现在离出事已经过去五天了,当你到达事发地点,就会是九天了,有谁能在海难后坚持活到九天以上呢?台风啊,死难三十五人,生还的希望太渺茫了。” 林桐卓握紧了拳头,懊悔地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恍惚,我就可以阻止她出海,如果我能像一个男人一样担起所有,她也不必这样累,付出生命的代价——” 突然,这个早已悲恸到极点的青年抬起头来,认真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来——” 一天内,林桐卓跑遍所有海运公司,所有码头,问了无数船工,没有一家海运公司肯租借给他船只,更无一家打捞公司愿意为了渺茫的救人而出海。一艘艘轮渡,帆船上的船工们更是像看怪人一样看着这个嗓音沙哑的青年。 “开什么玩笑?从上海跑那么远,铭远号那可是大帆船,我们这些船,您觉得能活着回来吗?” “您出多少钱,我们也不去,命只有一条。” “怎么又是您啊,您不是问过了吗?我们公司不可能租借给您船只——” 第二天早晨,悲痛的他来到一处码头,若是再寻不到船只,只好乘船到厦门或香港租借船只。 眼见到码头附近停靠着一艘崭新的汽船。汽船上站着十名穿着崭新水手服的船员。汽船最前端站着一个褐发青年,褐发青年冲林桐卓大声吆喝道“要租船吗?” 激动的林桐卓大声道“是,我要去铭远号出事的海域救人——” 褐发青年将手中的方向仪放下,大声道“上来——” 林桐卓有些吃惊道“我要和家人交代一下。” “他们就在你身后——”褐发青年道。 猛回头,两辆汽车急速停靠在码头上,林纪香等人从汽车里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桐卓,你这就要走?”林纪香焦急地问道。 “是——” 当褐发青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太太从汽车里走出时,大惊,眼睛湿润的他连忙走进驾驶室,大声道“再不走,我变卦了——” 林桐卓俯身看着秋嫂怀中抱着的林爱薇,道“爹去把你娘带回来——” 说完,这个青年义无返顾地跑向崭新的汽船,一个跃起,跳上甲板。 汽笛鸣叫,汽船快速掉转方向,朝入海口而去。 老画师萧竹看着远去的汽船,突然情绪激动的抓紧了手中的丝巾,喃喃道“这感觉为何这样强烈?” …… 月亮号。 崭新的汽船快速地航行在大海上。 林桐卓站在汽船的最前端,焦急地看着大海,海风将他俊美的头发吹拂起来,目光灼灼的他是这样俊美,犹如温润的羊脂玉,让人爱不释手。 举着红酒的贺子谦走到林桐卓身边,林桐卓猛回头,道“速度还能更快些吗?” 贺子谦将红酒递送给林桐卓,道“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再快,我们都要葬身大海了。怕是彻底见不到你的所爱了——” 拿起贺子谦递送过来的红酒,林桐卓一饮而尽。 “你有多爱你妻子?”贺子谦问道。 林桐卓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道“很爱。” 一头褐发的贺子谦依靠在栏杆上,看着林桐卓的眼睛,道“我见过你,在舞厅里,你是夜来香的常客。” 林桐卓诧异地看着贺子谦,是啊,自己这样一个连续数月为一个歌女捧场的人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懊悔的他用力抓紧栏杆,深深地自责着。 贺子谦拍了拍手,一个金发碧眼的水手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手枪。 “海盗多,这是最新的手枪,看看合不合手。” 抓起手枪,林桐卓忽然道“为什么帮我?你一直在观察我?” 倚靠着栏杆,回头看着十个法国籍船员,贺子谦微笑道“我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偶然见到你去寻船,既然我有闲钱闲情,自然就陪你出去了——” 崭新的船只,专业的打捞船员,专业的航海设备,充足的食物和水,大量的枪械和子弹,毫不惧怕死亡的坚定信念。 林桐卓扭头看着这个说着牵强理由的褐发青年,笑了笑。 男人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自己妻子的爱慕者,一个坚定的爱慕者。 …… 数日后,邻近出事海域,天气大变,狂风暴雨。 “将船掉头,寻避风港湾——”贺子谦命令道。 焦急的林桐卓大声道“就要接近了,不能掉头——” 用力抓住这个因为焦急失去理智的青年的衣服领口,贺子谦认真道“我的船就得听我的,你死了,我如何向她交代——” 看着林桐卓吃惊的目光,贺子谦掩饰道“我得为我的乘客负责,为家属负责——” 任凭林桐卓如何坚持,法国籍的舵手依旧快速掉转方向。 狂风暴雨中,月亮号寻到一处珊瑚礁湾停靠。 距离珊瑚礁三十海里外一处小岛上,一个小女子躲避在蝙蝠的山洞中,瑟瑟发抖。狂风肆虐地狂扫着小岛,树枝,杂草,细沙被风卷起,狂扫进山洞。 …… 翌日,天气晴好。 因暴雨侵袭,受了风寒的孟水芸发烧了。这个高烧的女子艰难地从山洞中走出,踉跄地朝沙滩而去。 跌倒在沙滩上,艰难地抓起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木板,拼尽气力丢了出去,小木板顺着海水漂走了。 已无气力的她挣扎着坐起,再次抓起一块小木板,看着苍茫的大海,喃喃道“佛祖保佑——” 说完,小木板被丢出。 扑通一声,这个发高烧的女子仰面倒在沙滩上。 嘴唇干裂,脸颊发烫的她看着蔚蓝的天空,微微张了张嘴,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 数海里外。 一艘不大的帆船行驶在海面上,帆船上站着几个身穿袈裟的和尚。 为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老和尚不断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大声道“师傅,好像有漂浮物。” 老和尚淡然地说道“靠近——” 另一个青年和尚转动桅杆,调整着船帆的方向。 小和尚失望地看着海面上漂浮的小木板,道“不过是一块木板。” “天地之间,任何事物都有着玄机,一步一莲花,一生一浮屠。”老和尚睁开眼睛朝海面上看去。 “打捞上来。”老和尚道。 当小木板从海水中打捞上来时,小和尚诧异道“有字哎,师傅——” 老和尚看着木板上的字迹,喃喃道“平静的海面有暗流,按照木板漂浮而来的方向,可断定,这木板上的女子定然在前方。蝶兰孤岛,蝶兰是台湾常见的花卉,各个岛屿常见——” 小和尚跺脚道“哎呀,这可如何找起啊?总不能一个岛屿一个岛屿找啊。” 老和尚抚摸着胡须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如何耐不住性子多寻几个岛屿?” …… “姑娘,可安好?”慈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慈眉善目的,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微笑地看着自己。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调皮地冲自己眨着眼睛,另有一个青年的和尚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是——”面色苍白的孟水芸突然将头扭向一边,彻底失去意识。 …… “水芸——”林桐卓嗓音沙哑地嘶吼着。 贺子谦手拿望远镜,密切关注着海面,搜寻着每一丝可能的蛛丝马迹。 突然,这个褐发青年激动地喊道“有漂浮物,快——” 几个法国籍船员立即扑了过来,接过望远镜仔细看去。 专业的设备,专业的打捞船员,不多时,早被水浸泡的要发烂的木板被打捞上来。 看着模糊的字迹,林桐卓喜极而泣,道“她还活着,她在等我——” 并没有看向激动的林桐卓,贺子谦低下头,仔细地分析着木板漂泊来的方向,仔细地看着航海图。 “转舵——”贺子谦大声道。 汽船立即调整方向按照贺子谦吩咐的方向朝前驶去。 半个小时后,远处一艘帆船漂泊而来。帆船上站着三个和尚,为首是一个老和尚。 两船隔着千米的距离交错而过,当交错而过的刹那,林桐卓猛然心一紧。 当他抬起头时,帆船已经漂去很远。 手拿字迹模糊的木板,林桐卓喃喃道“蝶兰孤岛,水芸,坚持住——” 小小帆船的船舱里,一个发烧的姑娘正瑟瑟发抖着,头上放着一块湿润的毛巾。昏迷的她喃喃道“桐卓——”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山外山云外云 云山寺。 清晨的阳光铺洒进清新淡雅的房间内,孟水芸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穿的干净整洁的衣服,这个温婉的女子大惊,猛然坐起。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回头望去,一个穿着高山族民族服装的姑娘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姑娘你莫怕,你的衣服都是我换洗的,你已经昏睡三天了。” 看着这个明媚开朗的女子,孟水芸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身穿高山族民族服装的姑娘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床边的桌子上,道“我叫王嫣,救你的人不是我,是空海大师和雪谷先生,我只是照顾了姑娘的起居。” “空海大师和雪谷先生?” 似无比骄傲,王嫣边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边道“是啊,他们是我们的神明——” 见孟水芸不解,王嫣手指窗外明媚的阳光,佩服地说道“空海大师是云山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他让我们可以安然地面对一切;雪谷先生为我们免费诊病,并教授我们怎么采集草药,如何配药,更帮我们建了学堂,使孩子们有书可读。” “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表达谢意——” 遥指窗外一座高山的山峰,王嫣道“或许他们现在正在山巅上下围棋吧。” 连忙起身,孟水芸朝房门外跑去。 看着孟水芸的背影,王嫣大急,道“姑娘,你还没有进食过,如何能爬那么高的山?” …… 法华峰。 站在山脚抬头朝上望去,陡峭险峻的山上万峰林立,独一峰为最高,山巅隐约一人影。 潺潺小溪欢快地从山间奔腾而下,林间树影斑驳。 用力攀着陡峭山路两侧的树木,一步步地向山峰上攀爬去。 终究是三日昏迷,没有进食过,这个孱弱的女子走到山腰时不得不停了下来。 云雾缭绕,溪水落银盘,叮咚做响。 擦去汗,深呼吸,这个柔韧刚强的小女子用力抓住树枝,再次抬步。 到达山巅,几近虚脱的孟水芸踉跄地走到山巅的一个凉亭处,手扶凉亭的栏杆。 靠近山巅边缘有一石桌,石桌周围是四个石凳。 如仙的云雾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坐在石凳上,神情淡然。石桌上是一个围棋的棋盘,棋盘上散布着几个黑白棋子。 缓步走到老和尚身边,孟水芸俯身一拜,道“水芸感谢空海大师救命之恩。” 被称为空海大师的老和尚看着面前的棋局,道“不必言谢。冥冥天注定,我与小友有缘。云山寺邻近出事海域,得知铭远号出事,做为佛门子弟,自然要出手相助,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若要言谢,到是雪谷先生最该受到尊敬,是你们中国人该记住的。” 孟水芸诧异了。 并不看向孟水芸,空海大师手指石桌对面的石凳,道“小友请坐,陪我共同看看这残局该如何破解——” 缓缓坐在石凳上,仔细看向这盘残局,青黛的眉毛微微蹙起,孟水芸叹息道“水芸虽会围棋一二,却不知该如何破此残局。” 花白胡须,面色红润的空海大师手指远方,道“佛渡有缘人。小友站在这里看远方,可看到什么?” 扭头看向远方。 缥缈的云雾,层峦叠嶂的山峰,连绵不绝的高山,一个个村落掩映在青葱之间。 一片片水田折射着日光,犹如一面面小巧的拼接的镜子,农人们三三两两站在水田里忙着插秧。 绿油油的茶树一排排,一行行。穿着靛蓝袄子,黑色裤子,扎染靛蓝头巾的采茶姑娘们穿行在茶树间,忙碌地采摘着新茶。 “很美——”孟水芸道。 空海大师无限惋惜的说道“如此美的大地却是日本人在管理,富饶土地产出的物产,百姓劳动做出的物品,却要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日本本土。” 看着石桌上的残局,老和尚空海大师道“中国是一个残局,如何破局,却是个谜题。围棋,蹴鞠,茶道都是中国的,却在日本发扬光大。唐朝时,日本高僧前往大唐取经学习,世界各国到大唐朝拜。山外山云外云,自古弱国无外交,国弱,百姓自然要受人凌*辱。” 看着孟水芸眼露诧异,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抚摸着胡须道“欲望无边,凡事有度,希望在有生之年,我可以尽一个佛门弟子的力量尽力减少日本为贵国造成的苦难。” 深深佩服老和尚的情怀,孟水芸感动的再次抱拳。 遥望山间一处庙堂,老和尚道“雪谷先生在那里讲学,小友可去拜访他,他是贫僧最敬佩的中国人。” 起身朝空海大师俯身一拜,孟水芸朝山下走去。 …… 蓝山寺。 空气中是清新的茶香,野果香。 从法华峰上走下,一个女子正坐在山石上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王嫣——”孟水芸惊喜道。 女子正是王嫣。食盒高高举起,这个十八岁的姑娘笑道“雪谷先生专门为你设计的食疗方子,嫣儿用了很长时间才准备好,你不吃,我会伤心的。” 两人走到一块巨大的山石旁,饭菜被一一取出。 看孟水芸吃了很多,王嫣兴奋地自告奋勇地要陪孟水芸一同前往蓝山寺寻雪谷先生。 两个相距不远的村子却有两个寺庙,孟水芸很好奇。 王嫣解释说“台湾最多的就是寺庙了,上到达官贵人,都督,下到普通百姓,众人都很信仰诸神,一个寺庙里可以同时供奉儒、释、道。全台四分之三的人信仰妈祖,人数多达1500多万。 妈祖的信徒高居第一位。在台湾各地,大大小小的妈祖宫庙有1000多座。各类寺庙多达两千多座,平均一个村子里可见到两座寺庙。” “嫣儿是这一带的村民吗?”孟水芸问道。 王嫣的神色黯淡下来,片刻后,这个乐观开朗的女子又笑了起来。 “嫣儿不是这的村民,嫣儿是逃婚到这里的。” “逃婚?” 眼眸中似有泪花,王嫣轻声道“为了让日本本土移民过来的日本人与台湾土著融合,日本都督鼓励在台的日本警察与土著们通婚,我是大伯和伯母抱养的孩子,为了向日本人表示友好,大伯和伯母同意将我许配给一个日本警察。所以我逃了。” 两人久久无言,孟水芸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女子。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蓝山寺。 四落八殿,一埕七院。山门前有广场,石墙石地。山门分左中右三个门,中门门前有一对蟠龙石柱和石狮,楹下各有一对石盾,三个门上均雕刻装饰。 宽敞的寺庙里多达二十个禅房。有的禅房坐着大量的孩童,有的坐着许多淳朴山民,更有禅房坐了众多妇女。 几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讲授着。有人为孩童讲授《三字经》《识字读本》,有人为山民讲解《读图识药》《医药手扎》,更有人为妇女们讲解《农经》《茶经》。 得知二人寻雪谷先生,众人纷纷遥指寺庙外的一块空地上正在教授一群孩子剑术的中年男人,道“他就是雪谷先生,我们的神明。” 见孟水芸和王嫣走来,中年男人停了下来,礼貌地笑道“水芸姑娘,你好。” 深深拜去,孟水芸诚挚地说道“水芸多谢雪谷先生医治之恩。” 被称呼为雪谷先生的男人正是蒋渭水,开设大安医院的医师、民族运*动者,台湾文化协会与台湾民众*党的创立者,台湾日侵时期反殖民运*动的领袖之一。 蒋渭水秉持不妥协的民族精神,为中华民族争取自由,与日本占领政府当局持续抗争,生平受日警检束拘留10余次。 因十余次坐监,蒋渭水得有闲暇写作《狱中记》、《北署游记》等发表于《台湾民报》,可称之为监狱文学的精彩散文。1931年8月5日7时30分,蒋渭水病逝于台北医院,全中国同胞闻讣莫不痛惜。 不等蒋渭水言语,十几个日本警察朝蓝山寺冲来。 有人大喊“日本警察来了——” 孩童们,山民们,妇女们,僧侣们纷纷从禅房里跑了出来,人人抓起棍棒。 一个主持模样的老和尚焦急地说道“雪谷先生快走,这里有我们——” 看着越来越近的日本警察,蒋渭水道“我必须先回云山寺,那里有重要的文件。” 抓着一根棍棒的王嫣大声道“水芸姐姐你是生面孔,你和雪谷先生快走,我们在这里拖延他们——” 激动的泪水涌出,身穿长袍,三十多岁的蒋渭水猛然抓住孟水芸的手,急道“快走——” 两人急速地朝寺庙后门跑去,冲出后门,沿着蜿蜒的山路遁入山林,在密林中穿梭,沿着陡峭的山路朝云山寺跑去。 十几个日本警察端着长枪冲到蓝山寺的寺门前,大声道“交出蒋渭水,否则将你们一并治罪——” 众多山民们,妇女们,僧侣们形成人盾,将寺门紧紧护住,人人虎目圆睁。 突然,一个警察大声道“他们在那儿——” 十几个警察抬头望去,一片山林中隐约有人的身影在急行。 “八嘎,追——”警察小队长大叫着。 就在警察们要绕到寺庙围墙后,追去时,山民们,妇女们,僧侣们立即再次围堵。 一个手握棍棒,身穿高山族民族服装的姑娘愤怒地呵斥道“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土地,哪个要你们来管辖?” 看着这个以身躯挡住去路的姑娘,日本警察小队长大怒,猛然抽出军刀,道“凡抵抗者皆以暴*动拘捕。” 王嫣大喝道“占了别人家房子的狗东西却要说自己是主人,真是不要狗脸。” 恼羞成怒的日本警察小队长举起军刀,猛然刺来,众人立即扑了过来,但为时已晚。 “啊——” 鲜血从王嫣,这个高山族姑娘的胸膛汩汩而出。 正在山林中不断急行的孟水芸停住了脚步,眼泪滚滚而出,正在她要大叫时,大手猛然捂住了这个温婉柔美的姑娘的嘴。 泪眼迷蒙的蒋渭水道“我们必须快些,如果名单落在日本警察手里,会有更多人受到牵连——” 猛一咬牙,强抑悲愤,孟水芸道“先生,我们快走——”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檀香拂过玉镯 云山寺。 刚刚从法华峰走下的空海大师看到急匆匆跑向寺门的蒋渭水和孟水芸,立即明白情势紧急。“先生尽管去,空海定然还你们一个公道。” 眼泪立即涌了出来,蒋渭水冲这个来台湾的日本高僧抱拳,道“渭水铭记大师的恩德。” 说完,蒋渭水回头冲孟水芸,道“你速朝另一个方向遁走。” 看着这个众人爱戴的男人,孟水芸大声道“我掩护先生逃离这里。” 不等蒋渭水回答,耳边传来日本警察的叫嚣声。 猛然拉起这个勇敢的小女子的手,两人急切地朝一处禅房跑去。 六十多岁的空海大师走到寺庙门前,抓住一个悬挂的木桩,猛然朝一座青铜大钟撞去。 空远的钟声响彻山谷,一个个身穿袈裟的和尚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便在寺庙外形成人盾。 每一个和尚均双手合十,手中不断捻动佛珠,口中念着《大悲咒》。 禅房内,蒋渭水猛然将铺在床上的席子掀起,从床铺下的木板夹层里取出一个信封,激动的他将信封塞进怀中。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不见了,眼前分明是一个有孕五月的“孕妇”。 头上包着头巾,怀里揣着一个枕头的孟水芸,急道“先生,我们快走——” 感激又佩服的蒋渭水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冲出禅房门口时,追来的警察已然到了云山寺寺庙门前。 日本警察小队长大叫着“他们在那儿,抓活的——” 十几个警察端着长枪冲向寺门,老和尚空海大师猛然挡在门前,僧侣们用身体将十几个警察团团包围。 空海大师用日语大声道“放下贪念,今日之孽早晚会报应到日本本土。” 日本警察恼恨地说道“大师,你身为日本人,却做着叛*国的举动,辱没了你佛家的慈悲。” 空海大师道“何来叛*国?这本就是中国人的土地。” “八嘎——”气愤到极点的日本警察小队长猛然抱住六十多岁的空海大师,手枪抵在这位善良的老人的胸上。 砰然一枪。 空海大师微微张了张嘴,朝后倒去。一个十六岁的小和尚哭泣着丢掉手中的扁担,两个水桶倒在地上,泉水洒了一地。 “师傅——” 小和尚大哭着奔跑而来,搀扶住倒地的空海大师。 已跑出寺庙,到达山坳的蒋渭水回头看着云山寺,悲痛的他浑身颤抖。瞬间,这个大勇的男人将眼泪擦去,抓起孟水芸朝后山跑去。 空海大师的死并没有让云山寺的僧侣惧怕,众多僧侣用身体围堵着日本警察。 因为惧怕引起更大的愤慨,激起民众广泛的反抗,这十几个警察和僧侣们对峙着。 轻轻将死去的空海大师放在地上,十六岁的小和尚哇呀一声大叫冲了上来。 日本警察小队长痛苦地嚎叫起来,右边的耳朵被小和尚生生咬了下去。 “砰——” 鲜血喷溅。 小和尚仰面倒在地上,小和尚艰难地将头侧向老和尚空海大师,喃喃道“师傅,我终究是忘记不了我娘是日军杀死的——” …… 绿波荡漾。 一个孕妇坐在竹筏上,手中拿着一个斗笠。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人撑着长长的竹竿,竹筏顺着水流朝远处滑去。 一众日本警察踉跄地从陡峭的后山扑了出来,猛然停在江边。 一个警察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道“怎么就没有人影了?” 看着即将消失在天际边的竹筏,这个警察恍然大悟道“是他,是他——” 帽子被狠狠摔在地上,日本警察小队长大叫道“支那猪,支那猪——” …… 孟水芸和蒋渭水一路上假扮夫妻,躲过众多日本警察的盘查,两人辗转来到一处渔场。 看着头巾包头,怀揣枕头的孟水芸,蒋渭水感激地说道“水芸姑娘,感谢你一路上掩护我,帮我摆脱日警的追击。” 孟水芸微笑道“先生是一个大义之人,水芸能结识先生,感到高兴。” 蒋渭水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币,道“这些钱你拿着,去寻一个安全所在,尽快联系到家人。” “先生你要去哪里?”孟水芸问道。 看着远方,蒋渭水,这个一生致力民族自由,反殖民的大义之人,道“甲午后,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使台湾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二十年里,无数人奋勇抗争,上到国家大员,下到农民,少年,妇女。二十年后,越来越多人接受日语,学习日语,忘记了中国人自己的语言,更不记得自己是个中国人,雪谷此生要用文化救国,要让民众永远记得自己骨子里是中国人。” 情绪激动的蒋渭水大声道“台湾民众多信仰佛教,寺庙是民众聚集的地方。这次,渭水要走遍大大小小寺庙,要向众人宣传咱中国人自己的文化,识得汉字,知道《论语》,鼓励大家挺起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手捂胸口,这个坚定的台湾文化协会领导人道“这份名单是致力民族解放,还我中华自由的人员名单,我要联络所有人,‘同胞须团结,团结真有力’。” 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蒋渭水双手抱拳,道“水芸姑娘,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转身大踏步地朝远方走去。 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孟水芸大声道“我与先生同行——” 蒋渭水诧异地转过身来。 几步走到蒋渭水身边,仰起头来,这个小女子口气坚定地说道“水芸来台湾的目的是考察刺绣市场,有意生产佛教刺绣用品,既然先生是到各个寺庙去宣传文化救国的理念,为何不带上水芸一起同行?” 大手有力地握住这个温婉女子的纤细柔美的手。 一片葱绿中,两个身影并肩朝远方走去。 …… 翌日。 云山寺正在举行火葬仪式时,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来到寺门前。 一个褐发青年双手合十,道“请问这里可有一个叫做‘水芸’的姑娘?” 两个和尚抬头看着两人,道“你们如何找到这里?” 俊美的青年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三根粗壮的香,道“这香上有你们寺庙的名称。” 就在孟水芸被空海大师救走后不久,林桐卓和贺子谦就发现了长有大量蝶兰的小岛。 两人在岛上看到一些没有丢向大海的刻有字迹的木板,更看到煮食用的破铁锅以及篝火的痕迹。 存储的蒿草和树枝,蝙蝠洞穴中的岩石上的蒿草,山石上用小石头刻画的精美的图案,一个个柔美的脚印,无一不在表明,两人所深深爱着的女子在这个小岛上居住过,苦苦挣扎过。 当看到坟墓前没有彻底燃尽的三柱香,两人激动的落泪。 根据三柱香上的字迹,联想到刚刚错过去的那艘载有三个和尚的帆船,林桐卓和贺子谦断定孟水芸定是被三个和尚所救。 两人一路打听,辗转来到云山寺。 由于日本特务到处出没,僧侣们不敢将孟水芸的真实去向告诉给二人,只道“水芸姑娘确实是空海大师所救,身体已经恢复,只是她已经离开这里。” 看着林桐卓和贺子谦焦急和无奈的样子,僧侣们齐齐双手合十,道“佛渡有缘人,有缘自会见面。” 为感谢空海大师救命之恩,林桐卓和贺子谦留守云山寺,待丧葬仪式彻底结束,方才离开。 知道孟水芸一心想考察台湾刺绣市场,一心想开发佛教刺绣,两人断定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定然前往各个寺庙拜访,体会,学习。 两人决定寻遍台湾所有寺庙。 …… 龙山寺。 建于清乾隆五年的龙山寺是众神的集今所,供奉观世音菩萨,祀奉妈祖、四海龙王、十八罗汉、城隍爷、注生娘娘、华佗、山神、土地公等。 龙山寺是重要的宗教活动中心,平日香火非常鼎盛。在观音及妈祖诞辰时,还会举行盛大的祭典,前来烧香祭拜的人总是把庙堂挤得水泄不通。 龙山寺坐北朝南,采三殿式建筑格局,俯瞰呈“回”字形。由前殿、后殿、东西护宝及中央的正殿所组成,布局方正肃穆。 殿堂宏大,气势庄严,门壁梁柱极尽精雕细琢之美,全寺仿佛是千万件石雕、木雕、瓷雕所镶成的宏丽的雕刻集合体,被公认为台湾最华丽的庙宇。 由于神灵多,龙山寺的祭日自然也多,该寺也就天天门庭若市。 孟水芸欣赏着为祭日而准备的各种庆典活动,有搭戏台表演戏曲的,也有舞狮的,也有抬着轿子的。信众们纷纷购买各种佛教用品,将最好的祝福,最虔诚的心许给神明,祈福避祸。 檀香缭绕中,戴着玉镯的纤细之手轻轻抚摸着一件件华美的,眩目的佛教刺绣。 对刺绣怀着深深爱的孟水芸快速地将一个个精美的图案,一件件绣品的特点深深记入脑海中。 一帮年轻人站在寺庙的一处平台前,大声地向来此上香的民众讲着中国传统的经典故事。 一个个孩子好奇地看着平台上慷慨激昂的年轻人。 有孩子用日语问“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些?” 大人们声音哽咽地说道“这些都是咱中国人自己的传统故事——” “为什么老师没有讲?” 抓着孩子的手颤抖着,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心痛的问题。 忽然有人大叫“警察来了——” 众人立即散开,几个年轻人快速从平台上跳下,朝四面八方跑去。 一直躲避在一处角落与几个人开会的蒋渭水立即道“众人散去,保存实力。” 说完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快速冲向正在欣赏佛教刺绣的孟水芸,两人疾速奔跑向一处庙门。 乱纷纷中,林桐卓和贺子谦走进这座台湾最华丽的庙宇。林桐卓通过电报已经联系上了在上海的林纪香,情绪激动的林纪香即刻给林桐卓回电报说孟水芸已经拍过电报报平安,并告知人在龙山寺。造化弄人,伊人再次从身边错过。 …… 北港朝天宫。 大甲镇澜宫、马公朝天宫、台南孔庙、台南五妃庙、南投三玄宫、南投武昌宫…… 数日后,孟水芸跟随蒋渭水来到台湾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北港朝天宫,此处也是蒋渭水和众多仁人志士联络的最后一处所在。 即将分别的二人感慨万千。 台湾云林县北港镇的朝天宫,是台湾规模最大、香火最旺的妈祖宫庙,也是全台妈祖信徒的唯一圣地。 因为朝天宫的妈祖神像是从湄洲祖庙朝天阁请去的,故命名为“朝天宫”。 朝天宫整个建筑群占地二千平方米,除正殿外,前有毓麟宫,后为双公庙,还有聚奎阁,凌虚殿,文昌庙,三界公祠等,形成庞大而严整的庙宇,称冠全台。 孟水芸来到文昌庙,跪倒在蒲团上,面朝文星拜了三拜,保佑蒋渭水实现文化救国的夙愿。 当孟水芸起身时,那个大义的男人已经离开。 身边放着装了纸币的信封和地图,另有一个装了吃食的包裹。 抓紧了包裹,这个从海上漂来的小女子激动不已。 将信封和地图塞进包裹,提了包裹,小女子走出文昌庙。迎面走来几人,为首是一个端庄的女人,女人怀中抱着一个一岁的孩子。女人身旁跟随着两个小丫鬟。 惊喜。 女人连忙将孩子递送给旁边的丫鬟,道“水芸——”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双影千里桃花 …… “玉菱嫂子——”孟水芸激动地叫道。 来人正是韩玉菱,卢筱嘉的妻子,曾经的浙江都督府的少夫人。 一身普通衣裳的韩玉菱抓着孟水芸的手,感慨道“那次还是在苏州河畔相见,如今已是有许多年了。” “您为何会在这里?”孟水芸好奇道。 韩玉菱感激地说道“江浙大战,卢军大败,若不是林二少爷及时出手相救,我和筱嘉怕是要被齐燮元捉去,投入大牢。” 看着小丫鬟怀里抱着的孩子,韩玉菱幸福地说道“又何谈我这最爱的人儿呢?” 拿着丝巾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道“子晨,这是娘给你说起的水芸阿姨——” 一岁大的孩子好奇的睁着大眼睛。 他乡遇故人,孟水芸在北港朝天宫巧遇来文昌庙为儿子祈福的韩玉菱,两人都十分激动感慨。 祈福完毕,韩玉菱拉着孟水芸的手回到自己在云林县的家。 对于孟水芸这个不为权势和诱惑所迷途的女子,韩玉菱是佩服的也是感激的。 知道卢筱嘉从上海逃到香港后,又辗转惊险的到了台湾,孟水芸很是感慨,曾经的风光无限的浙江第一少,民国四少之一,如今却落魄为一个贸易行的商人,虽有着几个佣人和杂役,但比之当年的锦衣玉食,却是天上地下之别。 韩玉菱对孟水芸能死里逃生,摆脱人祸天险,十分心疼。当下拉了孟水芸起身,在堂屋里为妈祖上了三柱香。 两个久别重逢的姐妹坐在堂屋里说着体己的话。 …… 云林县。 邻近傍晚的阳光温暖得很,两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朝卢记贸易行走来。 一个年轻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深邃的眼眸泛着邪魅惑人的光泽。 另一个年轻人虽手拄拐杖,但俊美的面庞,高挺的鼻梁,桀骜孤冷的双眸让他有着令女子无法抗拒的魅力。 一身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的男人正俯首仔细地查看着账目。旁边几个小伙计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老板,唯恐被查出有什么纰漏。 “这笔货款为何现在还没有追回?”男人问道。 小伙计正待回答,一人道“老板,您这里有上好的供香吗?” 一双经历了大悲大欢,看透世态炎凉的眼睛从眼镜后望了过来。 “桐卓——”声音里带着激动和惊喜。 林桐卓诧异地看着这个叫着自己名字的贸易行老板。 “您是——” 男人将手中的帐册甩到一个小伙计怀里,几步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双手抓住林桐卓的肩膀。 “兄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卢筱嘉啊。” 脑海中快速地回忆着,却怎么也记不起和这个自称卢筱嘉的人有过交集,但却记得孟水芸和众人对自己说过的关于这个人的点点滴滴。 林桐卓歉意地说道“我出了一些意外,失去了一些记忆——” 一旁的贺子谦道“他的确是卢筱嘉,报纸上常看到的浙江第一大少。” 卢筱嘉羞愧道“已是昨日梦,不谈也罢。” 知道孟水芸出了意外,知道林桐卓两人辗转数个庙宇寻找,卢筱嘉十分感动,看天色已晚,这个早已看淡浮华的男人邀请两人到自己家里暂住,第二日一早去北港朝天宫。 看天色确实已晚,想到了朝天宫,已是夜里,两人欣然随同卢筱嘉前往卢宅。 …… 卢宅。 “玉菱,看我把谁领回来了——”卢筱嘉大声道。 韩玉菱春风满面地从堂屋里走出,大惊。 突然,这个惊喜到极点的女人双手合十,道“妈祖显灵了,妈祖显灵了。” 一个温婉的女子缓步从堂屋里走出,口中唤道“筱嘉兄——” 这一刻,众人全部愣了。 孟水芸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丝巾掉落在地上—— “水芸——”一个月来备受煎熬的林桐卓猛的将拐杖丢开,踉跄地朝这个心心念的女子跑来。 猛一用力,将这个所爱的女子搂抱在怀中,喜极而泣的眼泪。 被林桐卓紧紧抱在怀中的孟水芸激动又吃惊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目光却落在那个站在门口,一头褐发,眼眸一层水雾的贺子谦的身上。 突然,一个闪身,情绪激动的褐发青年消失在目光中。 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情绪中的林桐卓忽然想起什么,猛回头,道“兄弟——” 空荡荡的宅院门口,空无一人。 怅然若失。 看着宅院外摇曳的竹林,孟水芸缓缓道“不用去寻了,既是兄弟,必是有缘人。” 贺子谦走了,是带着喜悦走的。 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孤独的他一个人战斗着,期待着那个所谓的上级早日出现。 …… 整个夜晚,卢宅里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孟水芸很吃惊,向来养尊处优,略带天真的卢筱嘉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能为了妻儿而努力奋起的男人。 当着林桐卓和孟水芸的面,卢筱嘉特意大秀了一下自己的厨技。 看着韩玉菱幸福的笑容,看着卢筱嘉对妻儿体贴入微的模样,孟水芸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开心,为韩玉菱,更为卢筱嘉。 知道孟水芸要考察台湾的刺绣市场,半个台湾通的卢筱嘉将所有刺绣市场的详细信息列了出来,并赠与孟水芸和林桐卓一笔钱做为一路之上的盘缠。 为避免再次被人追杀和缉拿,也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儿,卢筱嘉决定暂时不回上海,待时局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在韩玉菱的建议下,孟水芸改变了贸易策略——由上海到台湾货运直航改为由客轮装载,蚂蚁搬家式运货。 客轮虽然费用高昂,每次装载量少,但好在极少被海盗盯上,加之又多是大油轮,抗风暴的能力也比帆船强。 客轮到达台湾后,卢筱嘉会派人到码头接货,直接运送到卢筱嘉的贸易行。 虽然运费提高了,但降低了风险。 卢筱嘉大笑道“水芸你放手大干特干吧,我就是你台湾的代销商。” …… 辞别卢筱嘉和韩玉菱,林桐卓和孟水芸启程去遍访台湾几大刺绣市场,寻访几位佛教刺绣的老艺人。 桃园。 煮茶的炉火升起炊烟袅袅,身穿白褂子,黑色裤子的老翁坐在松柏下吹奏着竹箫。 庄严肃穆的寺庙门前是一望无垠的碧波,碧波之上是铁索桥,无数的木板搭在铁索上。 身穿白色短袖薄衫,绿色罗裙的孟水芸背着一个竹篓,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铁索桥上,前面是背着皮包的林桐卓。竹篓和皮包里均是二人几日里采买的有特色的台湾绣品。 铁索桥摇晃着,看着二十米下的碧波,孟水芸感觉有些眩晕。 一只大手有力地握紧了小女子的胳膊,道“累了吧,歇息一下。” 阳光下的林桐卓是这样俊美,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 看着迷醉。 林桐卓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孟水芸的鼻子,调皮道“为何色迷迷地看着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快速搂抱住这个俊美的男子,小女子撒娇又蛮横地说道“那又如何?我想把你吃到肚子里。” 话音刚落,大手快速将姣好的面庞托起,温柔又炙热的吻压了过来。 碧波,桃林,铁索桥。 两个相互拥抱的人儿在青山绿水间倾尽一生的拥吻着。 白鹭在水面上低低地飞过,微风吹过,一池涟漪。 …… 苗栗。 漆黑的夜色中,茶树与桑树掩映中,篝火冉冉。 热情好客的客家人将最好的吃食拿了出来,热情招待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刺绣老艺人马兰桑将自己花费数年整理的刺绣笔记赠送给孟水芸。 斑驳的手抚摸着孟水芸的手,九十岁高龄的马兰桑喃喃道“无与伦比,无与伦比——” 夜色中,两人拜别马兰桑,再次启程赶往另一处所在。 一路跌跌撞撞,漆黑的山林中时而有野狼的嚎叫,怪鸟的啼鸣,但两人的心里是暖的,手牵手,心贴心的两人何惧前程刀山火海? …… 思念着林爱薇,惦记着上海爱薇公司的生产,十天后,孟水芸和林桐卓乘坐英国客轮离开台湾前往香港。 在香港,两人辗转到广州,一路北上。 英国客轮行驶在海面上,回忆起一路上的凶险,想起铮铮铁骨的关霖铭,想起敬畏生命的空海大师,想起大义的蒋渭水,想起恩爱的卢筱嘉夫妻,感慨万千。 林桐卓和孟水芸两人站在客轮的前面,将万千的采自台湾的新茶的嫩叶投入大海。 一片片嫩绿的新茶在海面上漂浮着。 一步一莲花,一世的祈祷。 …… 香港。 一个高贵的女人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从一艘巨大的油轮上走了下来,女人是这样英气逼人,路上行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 十辆早早等待在码头上的汽车里走出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鬓角早已有了白发,面庞略带沧桑。 女人看着这个跟随自己一生,为自己倾尽所有的男人,心下一痛。 郝兆飞拉过女人的手,道“我们回家——” 女人正是到南洋一带考察佛教刺绣的许茹宝。 佛教刺绣一直是刺绣市场的空白,没有绣坊大规模生产过。 得知孟水芸前往台湾考察刺绣市场,要开发佛教刺绣,许茹宝皱起了眉头。意大利时装博览会上海爱薇公司意外地成了展会的大赢家,扬名海外。这令许茹宝恼火了许久。 虽然不看好佛教刺绣市场,但按耐不住的她决定开始阻击孟水芸,她要尽最大力量将这个绣品行当里的新秀打压在萌芽中。 …… 第二百八十章 敬畏之心 上海泖岛。 黑漆漆的地下室里,一个头发凌乱,一身血污的女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奄奄一息。 似有人在呼唤“凤凰——” 眼前浮现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惊慌失措的她朝后躲去,道“不,我不是凤凰——” 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泪眼迷蒙,斑驳的手伸了过来。 “凤凰,我是娘啊,我寻了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看我们——” 老太太身边是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者,就在老者要言语时,气息奄奄的女人猛一甩手,吼道“走开啊,你们的凤凰死了——” “啪——”皮鞭狠狠抽来。 “夜来香,说着什么疯话?”一个手持皮鞭的黑衣壮汉呵斥道。 奄奄一息的夜来香艰难地睁开眼睛,哪里有自己日思夜想的爹和娘,眼前分明是心狠手辣的三叔——华北区日谍将军黑泽。 井上和彦恭敬地说道“将军,孟水芸已经安全返回上海,我们是不是将她——”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老男人黑泽气势汹汹地说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个支那女人竟然敢擅自篡改命令,令秘密行动队牺牲二十二个队员,损失三艘先进的谍报汽船。” 粗壮的手指狠狠指向夜来香,老男人声嘶力竭道“为了一己之私险些破坏大日本帝国最高的军队补给计划。” 似太过气愤,老男人黑泽接过一人递送过来的茶杯,猛喝一口。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将她放出去,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在老男人要站起身来走出地下室时,地下室的门开了。 一个卫兵大声道“将军,司令密电——” 接过电报,老男人黑泽双手颤抖,愤恨的他几乎将眉毛拧成一团。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跟随了二十年的将军。 老男人蹲下身子,猛然抓住夜来香凌乱的头发,低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再若违反军纪,立斩无赦。” …… 十六铺。 三层小洋楼聚集了大量的人,有从云水赶过来的安容顺,林纪楠,孟木娘等人,有爱薇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代表,更有唐瑛、韩云珍等一帮朋友。 一楼客厅里摆放了三个大圆桌,济济一堂。 众人纷纷举杯庆祝孟水芸死里逃生。 看着当日跟随自己一同出海的奇峰、沛菡、工人们,孟水芸举起酒杯,歉意道“做为爱薇经理,我欠大家,我敬诸位。” 说完,一饮而尽。 本一直反对孟水芸开发佛教刺绣的安容顺见到孟水芸日渐成熟,逐渐将心放下。 善良的她默默地向佛祖祈祷家人平安,事事皆顺。 深夜,孟水芸躺在大床上,侧身看着躺在摇篮中甜甜酣睡的林爱薇,自责着。 大手伸了过来,搂抱住小女子。 温柔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你看女儿许久了——” 翻身看着一脸无奈的林桐卓,孟水芸笑道“你想干什么?” 强压住笑意,孟水芸幸福地闭上眼睛。 轻轻揽着纤细的腰肢,有力的拥抱,缠绵的喘息。 …… 上海爱薇公司。 为海外客商加工的十六个订单已经陆续完成一部分,也顺利验收交货。 尽管台湾之行,由锦云绣坊代加工的全部货物均沉入大海,但好在陆续有订单的回款到帐,爱薇公司的资金链条并没有断裂。 经过计算,公司能动用的资金有三千大洋,众人均劝说孟水芸先投入一小部分资金进行小范围的尝试,但孟水芸经过分析认为佛教刺绣这一市场空白,必须一次性占领,绝不可以给旁人以模仿和学习的机会。 众人虽不解这个女子为何有这样的自信,但也不想因为胆怯贻误了最佳的占领空白市场的机会。 经过几次讨论和分析,爱薇公司决定在三个月内投产六千大洋的佛教刺绣,全部委托锦云绣坊代加工。 看着三千大洋的资金缺口,孟水芸在犹豫着,是向银行借贷,还是向私人募集资金。 就在孟水芸忧虑时,有人来寻,来人是小杨月楼的朋友欧阳予倩。 欧阳予倩拿着一张四千大洋的支票,说这是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给的戏服余款。 久未见到小杨月楼,孟水芸询问道“月楼最近可好?” 欧阳予倩并不看向孟水芸的眼睛,只道“挺好,挺好。” 说完,这个小杨月楼的朋友,著名戏曲名家急匆匆地走了。 一年后的一次偶然相遇,孟水芸才知道这四千大洋是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全部的私财,房产,地契,甚至是家里的摆件。 戏商许少卿和小杨月楼率大量的演职人员东渡日本,作商业性演出,在东京、大阪、神户等地,以《芸娘》、《金刀阵》、《花木兰》、《贵妃醉酒》、《水帘洞》等剧,赢得大量观众,但由于遭人暗中算计盘剥,经济上入不敷出,终负债累万而返。 为了不失做人的信用,小杨月楼和戏商许少卿相商后,变卖两人全部私产用来偿付爱薇公司的戏服余款。 台湾之行深深刺激着孟水芸,每一个人的言行都给了她很大的触动。在带着众人提笔设计佛教刺绣的图案和绣品的款式时,她陷入深深的沉思。 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思考生命,思考个人与社会,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眼前浮现海上众人的果敢和团结,浮现蓝山寺前王嫣的乐观的笑,浮现空海大师的鲜血,更浮现出蒋渭水的大义和高洁。 笔落,对生命的思考和敬畏如潺潺溪水流淌出来…… …… 林纪香和老画师萧竹,奇峰留守上海,带着众人继续完成为海外客商加工的订单。 林桐卓和孟水芸带着采购的底料和设计图稿回到云水,进入西塘,每日驻守在西塘的锦云绣坊,指导绣娘和工人们加工这批佛教绣品。 林永蝶捧着一叠照片和已成形的绣品回到锦云绣坊,气愤的大叫“我们被偷师了,许家绣品公司的绣坊正在加工的就是我们设计的。” 单凯皱起双眉,急道“我们要不要现在停下来,重新设计?” 孟水芸摇头,道“不用停,只要人人有一颗敬畏之心就好。” 数日后,林永蝶再次气恼道“二嫂,许家绣品公司凡是参与刺绣佛教绣品的绣娘和工人,每日定要沐浴,斋戒,我们是不是也要搞一些仪式出来?” 孟水芸看着这个焦急的小姑子,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多的仪式,再多的斋戒也比不上一颗敬畏之心。” “究竟什么才是敬畏之心?”林永蝶不解道。 “对信仰的追寻和执着,对他人信仰的尊重,就是敬畏之心。” 锦云绣坊的绣娘们和工人们虽然没有斋戒,也没有沐浴,但人人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专心致志地加工着这批佛教刺绣。 …… 十月末,上海爱薇公司为海外客商代加工的十六个订单全部成功验收收货。 第一次大批量生产的佛教绣品也已经完成大部分。 关于倾销,孟水芸一直守口如瓶。 此时,许家绣品公司的佛教绣品已经彻底完成,如火如荼的促销活动正在开展。 凡是佛教盛会,均能看到许家绣品公司的业务员的身影,许家绣品公司联合众多学者展开佛学讨论,更是开了几场佛教绣品展示会。并且大手笔的为几大寺庙募捐了大量善款。 见孟水芸一直没有具体的意见和行动,众人均按耐不住了。 奈何众人如何焦急,孟水芸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耐心地等待着全部产品完成。 十一月的第一天,孟水芸召开了动员大会,集合上海爱薇公司的全部人力和锦云绣坊的全部人力,每人身背一包绣品,徒步前往一个自己想去的寺庙。 只需把绣品交给寺庙的主持即可,其他一律无需多言。 众人均是不解。 林纪香更是着急道“水芸,你不是傻了?东西交给他们,也不多嘱咐几句?万一——” “没有万一——”孟水芸斩钉截铁地说道。 十一月,爱薇和锦云的绣娘和工人们,业务员,共一千一百多人,人人背着一包绣品前往自己想去的一处寺庙。 犹如绽放的雏菊,呈放射状一般,由上海到全国各地,一个个寺庙里出现了徒步来拜访的爱薇绣品送货人。 双手合十,僧侣们接过了带着敬畏之心刺绣的佛教绣品。 不多日,爱薇绣品的所有货物全部送达各地的寺庙。专门为台湾加工的佛教绣品也被陆续通过客轮,蚂蚁搬家般送到台湾。 众人都很惶恐,唯恐得不到回款。 唯有孟水芸一人默默地,波澜不惊的等待着。 这一日,一人欢天喜地冲到孟水芸的办公室,大叫着“南山寺的和尚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朝孟水芸深施礼,道“这是信众们的一些心意,佛祖感谢你对教义的理解和传扬。” 有亲自到访的,有将货款用飞钱打过来的。 一个个寺庙在接到爱薇绣品后,立即明白这是爱薇公司想拜托僧侣们放在寺庙里,方便信众自主取用的。 信众们纷纷被绣品的虔诚之意所感化,纷纷取用,但又纷纷放下钱财。钱财多少皆随信众自己的心意。 人有敬畏,何惧诓骗? …… 许家绣品公司的各种促销活动和展示活动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只有少数的佛教用品商店购买了一些,绝大部分积压了。 刺啦一声,许茹宝恶狠狠地将一幅绣制着大肚子弥勒佛的绣品撕成两半。 看着一幅幅观音绣像,一幅幅佛祖绣像,一幅幅佛教故事卷轴,许茹宝跌倒在椅子上。 胸闷的她喘息着。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绣像国唐 爱薇公司。 奇峰激动的说道“没想到这次大获全胜,信众们如此慷慨。” “除去给锦云绣坊的代加工费用,除去其他费用,这次佛教绣品的生产,我们爱薇获纯利三万五千大洋。为国外客商来料加工的订单获纯利一万大洋。”林纪香捧着账册,激动不已地说道。 沛菡道“我们要继续投入并扩大佛教绣品的生产吗?” 一直在沉思的孟水芸道“不,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批量生产佛教刺绣。” 众人不解。 “许家绣品公司在同期也投入了资金大量生产了佛教绣品,市场消化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同业已经看到我们抢占了市场先机,必然跟进。想必此时已经有大量的绣坊开始研究佛教刺绣。 我们爱薇是小公司,如果与其他已经成熟的绣坊竞争,我们无法在生产规模和投入上去竞争。这次佛教绣品的生产之所以获得成功,是因为我们抢占了先机,获利之丰是因为信众们都有着虔诚的善念。” 环视众人,这个思量了许久的女子道“公司现有资金四万五千大洋,为将风险降低,我建议由爱薇公司出资一万大洋,交由桐卓成立证券所。两万大洋用于开设我们爱薇自己的门店,包括门店租用,装修,人工,铺货等。剩余一万五千大洋做流动资金。” 林桐卓不解地看着孟水芸,道“为什么让我去成立证券所?” 看着林桐卓,孟水芸认真道“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借力打力。你的专长在于对资金的掌控,对一个公司,一个工厂的评估和预期,人只有在自己擅长,喜欢的领域才能有成功的最大可能,所以我希望能用这一万大洋做启动资金,让我们林家有一日能借助大资本实现并购中小绣坊,进而拥有我们林家自己的绣坊。” 没有想到小女子有大眼光,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林桐卓心下十分难过,懊悔不已。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为何一定要投入这么多资金开门店?销售不是我们的专长。”林纪香道。 孟水芸将几份市场分析书分发给众人,道“中国大小绣坊数千家,唯有许家绣品公司占有一半的市场分额,凡是排列前面的几乎都有自己的绣行和门店进行自产自销。拥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可以降低生产风险,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市场行情。 比生产规模,比资金,爱薇公司都不占有优势。唯有销售,爱薇和其他中小绣坊是处于同一起跑线的。 没有销售渠道,自然受下游销售商控制。 与其与中小绣坊竞争,不如成为他们下游的销售商,进而壮大自己。” 众人既吃惊又佩服地看着孟水芸。 “奇峰,从现在开始你就着手组建爱薇海外销售部门,专门承接海外订单,接洽各国客商,扩大爱薇在海外的影响力。”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 一幅锦绣的宏伟蓝图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均为孟水芸坚定的言语所鼓舞,人人心中憧憬着林家恢复荣光的那一天。 突然,窗外传来嘈杂之声。 不等众人起身朝外望去,会议室外传来诵经声。 门开了,周狗子和翠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道“不好了,来了,来了——” “谁来了?”林纪香急道。 话音刚落,一众喇嘛出现在门外。 每人皆穿红色袍子袈裟,戴僧帽。 为首的喇嘛施礼道“我们是藏地拉布塔寺的佛家子弟,闻听爱薇公司佛教刺绣深得信众喜爱。我们专程来是为了求得一个得到世人敬仰的大型绣像国唐,将永久地展示在我们拉布塔寺,成为为朝圣者宣释教义真经的宝物。” 尽管众人均知为首这名喇嘛所讲的绣像国唐是唐卡,是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也知绣像国唐是唐卡的一种,一种手工刺绣的唐卡。但众人还是愣了。 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并称佛教三大体系。 为了生产佛教绣品,爱薇公司,锦云绣坊,几乎所有人都认真研读汉传佛教经书,深刻理解和领悟佛经所讲。 但众人对藏传佛教却是不了解的,如何能制作出与藏传佛教关系密切的刺绣卷轴画——绣像国唐? 就在孟水芸在思量如何拒绝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时,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 “上师,一路之上,辛苦了——” 一众身穿红袍的喇嘛身后,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美丽女子。 女子头戴帽顶有红绿色绒饰的尖顶小帽,下穿黑红色相间的十字花纹毛裙,着邦垫。上衣是齐腰间的小袖短衣,披方形缀绒披肩,手带银镶珊瑚戒指,胸挂银镶珠石胸饰。 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娃娃。 为首那喇嘛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女子笑道“我叫卓文雪儿,林家的儿媳,上海爱薇绣品公司的民族绣刺绣师。” 众人大惊,林纪香等人诧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唯有一人因为太过激动,抓着钢笔的手不断地颤抖。 “雪儿——”孟水芸激动地起身,飞跑到门外,抓住卓文雪儿的手。 卓文雪儿笑道“你该叫我一声‘堂嫂’。” 孟水芸信心满满地对几位喇嘛,道“各位上师请里面坐,我们有信心完成你们所需的大型唐卡——” …… 十六铺。 下元节已过,冬日已至。 众人吃过家宴,围绕着卓文雪儿左看右看。从云水赶过来的张芝兰啧啧地赞叹道“没想到慕容竟娶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媳妇,真是有福气。 看这手,一看就是为刺绣而生。有这样的媳妇,我们林家真是如虎添翼啊。” 安容顺抱着身穿藏族服装的小娃娃,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心疼地说道“哎呦,这要是大哥大嫂活着,看到他们的孙子这么可爱,该多么高兴啊。” 众人想起死于镜山大火的林纪伯和杨素玖,均是心下感叹。 林纪香为调节气氛,大声道“雪儿真是贵人,这一来啊,就帮我们爱薇公司接下个五千大洋的大订单。” “不仅是五千大洋,堂嫂还为我们爱薇公司拓展了思路,我们可以培养一批专长刺绣绣像国唐的绣工,以刺绣国唐的技艺来绣制民间年画——年快来到了,或许我们可以争取时间做一次年画刺绣。”孟水芸道。 见众人不解,孟水芸道“年画刺绣,成本太高,不是普通民众能购买的,如果利用唐卡的绣制思路和色彩思路,嫁接到年画刺绣上,或许有别样的效果。这样的年画可以提升他们自己,尤其古玩玩家,喜欢收藏古画的,会对这样的年画感兴趣的。” 卓文雪儿道“是个可行的法子,并且,要小批量的生产,每一幅年画都是不同的,世间仅有的,几幅是一个系列,这样可以让每一幅年画卖更高的价钱。” 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彼此欣赏地,相视一笑。 “堂嫂就带着众人为拉布塔寺刺绣国唐吧,我带着众人设计年画系列。希望能在我们爱薇公司门店开业时成为第一批售卖的产品。” 卓文雪儿抚摸着肚子微笑道“不是嫂子懒惰,是你们这肚子里的侄子不允许我成为顶梁柱,但我可以指导众人理解藏传佛教的宗教故事内涵,指导众人制作。” 众人大喜。 “堂嫂——” “我把孩子生下,还要走,慕容需要我——”卓文雪儿脸颊微红的说道。 不等孟水芸言语,一股酸水涌了上来。在众人惊诧中,孟水芸连忙用丝巾捂住嘴巴跑了出去。 张芝兰看着为孟水芸拍背的林桐卓,笑道“你傻啊——” 反应过来的林桐卓欢喜的把孟水芸抱起,在院子里快速旋转起来。 安容顺焦急地喊道“放下,小心,不要碰了我的乖孙——” 秋嫂欢喜道“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林家开枝散叶了——” 本坐在沙发上的小酒儿将怀里的洋娃娃丢到桌子上,快速跑上楼,一个人趴在二楼的窗棂上看着夜色,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 “为什么要有弟弟,为什么要有妹妹?酒儿的家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 黑暗中一个有着惊世容颜的女子抬头看着这个趴在窗棂上的小姑娘,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 …… 卓文雪儿带着众人制作唐卡,并讲授有关唐卡的制作要领。在卓文雪儿悉心指导下,爱薇公司很快成长起一批专长刺绣唐卡的绣娘。 在当年民族秀的基础上,孟水芸带领众人加入了更多的理解,设计了一批新颖的民族刺绣产品,交由锦云绣坊代加工。 老画师萧竹和几个设计师开始设计年画绣品系列,这批设计稿完成,老画师萧竹就会安心在家安享晚年了,众人都不忍心让年事已高的她再过操劳。 转给思怡公司的云裳门店因为经营不利,早已出兑,成了经营其他产品的门店。为了早日实现林家的荣光,为寻觅门店地址,众人均下了大心血。 林桐卓积极筹备着证券所的开业事宜。 …… 许茹宝是个商人,尽管知道自己贸然跟进佛教刺绣吃了大亏,但她并不甘心。近两万大洋的绣品被送到各个寺庙任信众们自取。 但早已取过爱薇绣品的信众又怎会多次取用呢?有着深刻宗教含义的佛教绣品并不是随便“请”的,每一个信众都深知这一道理。 每当想到自己投入的两万大洋分散在各个寺庙里,不能产出利润,这个高贵的女人就会心如刀绞。 “安容生——”许茹宝叫道。 安容生像鬼魅一样闪了出来。 “去寻两个人,就说他们的闺女啊长本事了,发大财了——”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空弹一出戏 蓉雨梅园。 腊月,上海沪太中路的蓉雨梅园里一派热闹景象。 花蕊很小的腊梅花像害羞的小姑娘悄然开在枝头,白的似玉、绿的豆青、黄的灿金。 来自全国各地数千家绣坊正在这梅香四溢的园子里展示着自己绣坊的产品。几个大横幅清晰地表明这场展销会的举办方正是中国刺绣行会。 做为中国一年一度的刺绣展销会的重头戏莫过于现场刺绣比试了。一个巨大的铺着红地毯的平台上,来自各家绣坊的绣娘,专心致志地绣制着,每个绣娘身旁都站着一个助手。 穿针引线,一朵朵娇嫩可人的梅花跃然绷布之上。 围绕平台簇拥着万千来自各个绣坊的当家人和绣娘,更有上下游原料商和销售商。 两个美丽的女子相互牵着手走进这个占地庞大的梅园。 一个女子温婉甜美,大眼睛顾盼神飞,姣好的面庞淡然清雅。另一个女子则穿着藏族服装,乌黑的大眼,红润的双唇,眉宇间散发着英气。 跟随两位女子身后的另有六个人。 人们纷纷被这一行人由内而外的气质所吸引,纷纷回过头来,欣赏地望来。 有人看着两个女子身后的一个年轻的姑娘,道“哎呦,这不是锦云绣坊的林厂长吗?” 林永蝶礼貌地笑笑,道“今天陪我两个嫂子来这里逛逛。” 另一人道“锦云绣坊为何没有参加今年的展销会?也没有派人来参加现场刺绣比试?” 不等林永蝶回答,便有人急道“你傻啊?人家锦云绣坊和爱薇公司是常年合作,一个生产,一个销售。人家锦云绣坊自然不愁订单了。” 几人羡慕地啧啧道“唉,苦了我们这些小绣坊了,订单不好拉,活不好干,产品不好销,指不定哪一天就关门了。” 林永蝶略带得意地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孟水芸,道“找我二嫂啊,我二嫂有意做咱们绣品行当的下游销售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孟水芸朝众人抱拳道“我们爱薇公司正在筹备开几家门店,所以需要采购一批质优价廉的有特色的绣品做为第一期铺货。今日,我们来就是想寻几家有特色的绣坊合作。” 有人颓丧地说道“唉,要轮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绣坊啊,我那绣坊只是生产一些桌布,帷幔,怕是入不了爱薇公司的眼。” 看着这一群小绣坊的老板们,孟水芸诚挚地说道“生意无大小,买一个也是上门客,买两个也是上门客,诸位兄长可愿意带我看一看你们的产品?” 不好拂了一个温婉小女子的面子,众人只好带着孟水芸等人到自己家绣坊的展位前观看。 来到一家来自南通的绣坊展位前,看着展位上摆放的众多绣品,孟水芸略感失望。论色彩搭配,论图案设计,甚至是丝线的运用,众多的方面,这家绣坊的绣品都存在很大的不足之处。 这样的产品只能满足市井里最底层的百姓日常消费,难以进入正式的商店和柜台进行大批量的销售。 自知自己家绣坊的产品不过硬,也自知自家规模太小,这个来自南通的绣坊老板眼眸透着失望。 就在孟水芸要抬脚走到另一个展位时,突然眼前一亮,一只笨拙的布老虎压在众多绣品下面。 拿起这只布老虎,看着笨拙的绣技,孟水芸哑然失笑。 绣坊老板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孟经理见笑了,这是我女儿初学苏绣,所以笨拙得很。” 仔细地看着这个布老虎,孟水芸认真道“我倒觉得这只布老虎笨拙不失可爱,这样显得笨拙的针法正好突现了老虎的憨态可掬。” 思量片刻,孟水芸道“这样的布老虎,我们爱薇采购五千个,一个月内交货。可有问题?” 这个来自南通的绣坊老板吃惊地说道“这,这不是真的吧?您还没有谈价格。” 看着这个中年汉子,孟水芸笑道“咱们都是做绣品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做这样一只布老虎会需要多少工时?大哥自然不会欺瞒我。” 朝中年汉子微微笑,孟水芸转身朝另一个展位走去。 跟在孟水芸身后的沛菡扬了扬手中的采购协议,道“刘老板,我们把协议签了吧。” 中年汉子举手连连摸着后脑勺,笑道“好,好——” 众多小绣坊的老板们没有想到当年享誉中国,名扬海外的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孟水芸会带人来展销会亲自下单采购。 独具慧眼的孟水芸对于看中的产品,没有猛烈压价,因为知道成本是多少,工时是多少。众人都愿意和孟水芸合作。 林桐卓的证券所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受孟水芸的影响,林桐卓决定稳打稳扎,一切用度能省则省。 …… 霞飞路分店。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在纷纷扬扬的彩屑中,上海爱薇公司第三家分店——霞飞路分店开业了。 宽敞明亮的店堂,摩登又潮流的橱窗,多种多样的精美的绣品,有着民族特色的民族绣产品,憨态可掬,有着浓厚民间特色的绣品,气势恢弘色彩绚烂的带着神秘感的藏域唐卡,可与古董媲美的珍贵的刺绣年画…… 四面八方的客人纷纷朝这家五百平米的门店涌来,有人手中拿着饶氏木业的折扣单,有的拿着鸿翔时装公司给的赠品单。 孟水芸朝身穿西装的金鸿翔和穿着长袍的饶菊生,深深施礼,感激地说道“水芸感谢两位大哥这么多年来对水芸一直以来的帮助。” 饶菊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饶大哥要感谢你,你让我看到了咱们商人的真正的品质。” 孟水芸困惑了。 金鸿翔哈哈大笑道“诚信,你做到了诚信二字——”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说道“水芸做得不够好。” “你还年轻,你的未来定然远大,要对自己有信心。”饶菊生握起拳头,做用力状。 一派喜气中,三个人站在门外朝门店里张望着。 三人中最中间的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妇人,妇人身穿蓝花白底的袄子,黑色罗裙,头上别着一根木簪子。妇人身边各自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两青年均穿着土布的衣裳,陈旧的裤子。 三人张望着,似在为什么问题迟疑着。 当孟水芸透过橱窗看清三人的模样时,激动异常。 转身道“饶大哥,金大哥,水芸久未见面的家人来了,我失陪一会儿。” 说完,这个情绪激动的小女子飞扑向门外。 “娘,水新,水年——” 妇人和两个青年闻声望来。 看着一身新衣,美丽的,气质高雅的孟水芸,两个青年的眼眸中涌动着泪水。 妇人的眼泪喷涌而出,大哭道“水芸——娘可是寻到你了——” 久未见面,孟水芸跑了过来,拥住妇人连连落泪。 两个青年看着这个自十八岁离家就未曾回过家乡的姐姐,哭道“姐——” 林桐卓,林纪香、林夜思、奇峰等人纷纷从门店里走了出来。 “水新,水年——”林桐卓激动地喊道。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清晰地记得大婚那日是这两个青年把自己最爱的女子背出了于氏布坊,搀扶着自己上了迎新的高头大马。 天然的亲切感。 孟水新,孟水年朝林桐卓叫道“姐夫——” 用丝巾擦干眼泪,孟水芸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不用寻了,你爹是个死脑筋,说什么也不来上海,怕给你添麻烦——”妇人兰彩霞说道。 孟水芸走到孟水新和孟水年身旁,看着身材挺拔的两个弟弟,深深的自责,深深的懊悔。 自从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从未曾回去看望过,虽然每月都要给家里邮寄家用,但终究是亏欠了家里。 想到苍老的父亲,看着鬓角斑白的后娘兰彩霞,两个已经成人的弟弟,孟水芸无比心痛。自己错过了什么?错过了许多亲情的时光。 …… 十六铺。 为了更好的照顾家人,也为了更好的照顾老画师萧竹,经过商量,林桐卓和孟水芸决定出高价把三层小洋楼隔壁的院落买下来。 隔壁院落住着一个安徽籍商人。因为早有打算回家乡,这个安徽商人也乐得痛快出手。 将两套院落中间的围墙推倒,打通,拓平地面。 立时出现了一套有着两栋三层小洋楼的宽敞宅院。 孟水芸和林桐卓,秋嫂,带着三个孩子依然住在老画师萧竹的这套三层洋楼里,其余人皆住到新买的三层洋楼里。 由于院落中间打通,孩子们有了更宽敞的玩耍地方。 旁的邻居家的孩子也愿意来此玩耍,每日里宅院里都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老画师萧竹坐在门前的紫色檀香木的椅子上,怀中抱着暖炉,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毛毯,惬意地,悠闲地看着孩子们玩耍。 安逸,恬淡的神情让人难以相信她曾经是一个拒人千里的古怪老太。 换了睡衣的兰彩霞抬着头看着客房顶棚悬挂的水晶大吊灯,抚摸着光洁的高级木制沙发,啧啧道“还是城里好,大上海,不愧是大上海啊,上海好啊——” “娘,我临时叫人去为您买了一些新衣,您看合身不?”孟水芸捧着厚厚一叠新衣走了进来。 兰彩霞接过这叠新衣,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道“娘没有想到你能对我这样孝顺,这些年你没有回家,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在怪我早些年对你不够好。” “娘,虽然我没有回家乡,但我心里是念着你们的——”孟水芸说道。 坐在床上,拉过孟水芸的手,兰彩霞哭道“水芸,你不要怪你这个后娘当年对你太苛刻,没有给你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有给你穿过什么好衣裳。你知道,咱们家穷啊。我一个女人要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啊。” 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孟水芸安慰道“娘你该感到高兴啊,苦日子都过去了,我和水新,水年都大了,以后会孝顺您的。” 这一声“水新,水年”令兰彩霞大哭起来。 “水芸,虽然我是你的后娘,但水新和水年可是你的亲兄弟,你可不能不管他们两个啊。你这一直为林家谋家业,可也体恤体恤你两个兄弟,都过二十岁了,还没娶亲。” 似怕孟水芸提及这些年邮寄的家用,兰彩霞道“家里这些年不太平啊,每个人总是生病,你邮寄的那些钱啊都送给郎中了。” 兰彩霞顿了顿,似鼓起勇气般,道“水芸,你如今也是大老板了,给你两个兄弟也安排个事儿做吧。” 孟水芸用丝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道“好——” 见孟水芸应允,兰彩霞接道“你是爱薇公司最大的老板,那咋也给你兄弟两个安排个经理当当啊,副的也成啊。” “娘——”孟水芸笑了。 “咋了?”兰彩霞抬起头来,奇怪道。 “水新和水年虽然是我的兄弟,但是对苏绣并不了解,又从没有在工厂里做过事,还是先从工人做起吧。” 兰彩霞闻言,猛的站了起来,大怒道“啥,啥,啥,你说啥呢?我们大老远的来寻你这个当姐的,你就说让你两个兄弟去当工人?他们两个要当工人,还用跑大上海来?” 一屁股坐到地上,兰彩霞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泣道“哎呦,这是嫌弃我这个娘不是亲的啊。我兰彩霞大老远的跑来,空弹一出戏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啊——”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同枝连起 上海。 心疼两个弟弟已大,孟水芸为兰彩霞和两个弟弟买了大量的衣裳和生活用品,又和林桐卓两人带着兰彩霞和两个弟弟周游上海有名的游玩之地,品尝特色的上海本帮菜。 每到一处,兰彩霞都会惊诧的连连啧啧道“哎呀,还是上海好,大上海,可比咱那村里强。” 忠厚的孟水年和精灵的孟水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五光十色的上海滩。 某百货公司。 “来,水年,看看这身合适不?”孟水芸拿过一套西装,道。 忠厚善良的孟水年连连道“姐,我这身挺好的,你已经给我买了那么多,就不要再买了。” 孟水芸将孟水年推到试衣间,道“换上——” 片刻后,一身新装的孟水年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诺诺道“姐——” 看着身材挺拔,眉宇挺括,一脸忠厚的孟水年,孟水芸不自禁的用丝巾擦拭起眼泪。 “姐,你这是怎么了?”孟水年关切地说道。 “高兴,是高兴——”孟水芸啜泣道。 拿起一条新领带,缠绕到孟水年的脖子上,仔细地折叠缠绕着。 “姐,还是不要领带了吧,我不会弄这个——” “穿西装,配领带,精神。以后你有媳妇,你媳妇就给你打领带了。” 见孟水年沉默不语,孟水芸笑道“你不精神些,媳妇怎么会看上眼?” 不想让孟水芸伤心,孟水年道“好,这西装和领带我都要了。” “姐,我看好这些了——”最小的弟弟孟水新拎着几套衣服跑了过来。 看着孟水新选的夹克装,风衣,孟水芸笑道“你喜欢就好。” 兰彩霞看着玻璃柜台里的翡翠手镯,啧啧道“可真是漂亮啊——” “夫人,您要看一看吗?”店员拉开柜台门,欲伸手去取那件被兰彩霞盛赞的手镯。 “这多少钱啊?”兰彩霞问道。 “夫人,这是尼泊尔的翡翠,五十大洋——” 两只凤眼瞪得溜圆。 “啥,啥,这一个镯子就要五十大洋?” 这个四十五六岁的妇人瘪了瘪嘴,道“我就是问问,就是问问——” 说完,甩着丝巾,扭身朝旁的地方走去。 林桐卓微笑着说道“小姐,请将这只翡翠镯子包装好。” 某酒店。 “姐夫,好了,这些就够了,不要再点了。”孟水年劝说道。 兰彩霞在孟水年的大腿上拧了一把,道“水年,你姐夫不用你省,你姐夫和你姐一月赚的也够你这辈子花的了。” 林桐卓哑然失笑,将手中的菜单送到孟水新身边,道“水新还想吃什么?我们一并点上来。” 孟水新拿起菜单仔细地翻了起来,道“姐夫,我要这个,还要这个——” 当孟水新将手指向一道菜时,孟水芸道“好了,十道菜了,够吃就好,多了,也是浪费。” 兰彩霞一巴掌拍在菜单上,道“你这孩子也不体谅体谅你姐,不知道给你姐夫省一点儿。” 十六铺。 孟水新将西服脱了下来,甩到地上,仰面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道“真舒服——” 兰彩霞走了进来,将地上的西装拿了起来,道“都早些睡,明天你姐就带你们进公司了。以后也是领工钱的人了。” 孟水新懒散地翻了个身子,道“娘,我不想当工人,累死累活,赚不了几个钱。” 这一声“工人”让兰彩霞烦闷起来,这个四十五六岁的妇人一屁股坐到床边,道“林家这么多年折腾下来,若不是你姐,如何能挺过来?” 孟水年走了进来,道“娘不要说两家话了,我姐和姐夫对您挺好的,您这镯子可是五十大洋呢,姐夫二话不说就给您买了。” 兰彩霞撇了撇嘴,道“凭啥你姐操持一切,那好处就都落到他们林家?你们两个管咋也和她一个爹呢。” 见孟水年不吭声地朝外走,兰彩霞道“水年你要去哪里?” 孟水年回头笑道“我做了刀削面,去端给姐和姐夫尝尝。” 房门关闭的刹那,兰彩霞嘤嘤哭泣道“这上不了台面啊,这还想着刀削面呢。” 孟水新躺在大床上,憧憬地说道“娘,我不会让您失望,我要在大上海出人头地,我要比姐和姐夫还成功。” 将眼泪擦干,兰彩霞道“还是我二小子有志气,你大哥这辈子也就是个卖刀削面的命了。” …… 爱薇公司。 孟水芸派人去家乡,想将自己的老父亲孟孝平接到上海,但遭到孟孝平拒绝。老人家的理由很简单“农民离开土地就像鱼儿离开了水,我不能做没有水的鱼。” 明白老父亲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思念着自己的老父亲,孟水芸将这份思念全部投入到对兰彩霞和两个弟弟的关心上。 孟水年和孟水新被安排进了爱薇公司做工人。孟水年在配料车间,协助老工人调配,搬运,验收颜料,丝线,底料,木料等。 孟水新则被安排做了一名跟车工人,负责搬运、装卸、押解货物。 做为长姐,孟水芸的愿望是美好的。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弟弟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熟悉刺绣行当,逐渐能挑起大梁。只是善良的她完全忽视了人性总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任凭是亲人,在利益面前,也会背叛和出卖。 …… 许家绣行。 一脸烦闷的许明嵩将两只脚放在会议桌上晃悠着。 二十几个门店的店长围绕在会议桌四周,神情忧虑地看着这个一直沉默的总经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道“总经理,我们这次让利百分之三十的折扣活动完全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喜欢绣品的顾客大部分都跑到了爱薇公司的门店。 虽然爱薇门店的绣品维持原价,但他们搭配着赠送了有民族特色的绣品,所以——另外,利用唐卡技术制作的年画销售趋势是越来越好。”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道“虽然目前爱薇的六家门店确实冲击了我们许家绣行的销售,但他们毕竟是小公司,资金匮乏,人力有限,若是打持久战,他们是万万拖不起的。” “啪——”一直闭眼烦闷的许明嵩猛的将一本笔记本摔到桌子上,道“阮柏磊,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让利百分之三十的策略持续下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一策略每天给公司带来多少损失?” 见众人不再言语,许明嵩拿起钢笔连续敲着桌面,道“都走,走,走——” 二十几个店长诺诺地站起身来,一一走出会议室。 电话铃声响起,许明嵩抓起电话,没好气地说道“别告诉我,你们店今天又没有出货。” 当听清楚电话那端的声音,本满脸怒气的许明嵩立即满脸堆笑,弓着腰,双手捧着电话,道“堂姐,您教训的是,您说的是——” “明嵩,那两小子和老太太,我可是叫人给蛊惑到上海了,至于这三人能发挥出多大能量就看你了。”许茹宝淡淡地说道。 许明嵩边将衣服领口解开,边道“堂姐,您就瞧好吧,我不会让他们痛快的。” …… 配料车间。 身穿白衬衫,背带裤,头戴贝雷帽的巩沛涵夹着厚厚一叠报表走了进来。几个工人连忙起身。 一个青年正认真地俯身整理着颜料桶。有人小声道“巩助理来了——” 孟水年站起身来。当目光触及一身男装的巩沛涵身上时,莫名的脸红起来。 这个山间走出的淳朴的青年尽管手足无措,但脸上的红晕还是让众人看出了他的心思。 聪慧的巩沛涵自然也看出了眼前这个青年对自己的好感和爱慕。 不去理会众人,巩沛涵仔细地看着配料车间的一桶桶用来制作彩唐、金唐、朱红唐、黑唐的颜料,查看着一包包底料,轻轻抚摸着一包包丝线。 似说给孟水年听,又似说给老工人们听,巩沛涵道“人人都一样,不管新来后来,也不管和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出了一点纰漏,自己就走人吧。” 看着巩沛涵的背影,孟水年心里莫名的焦虑。 为了能尽快适应车间的生活,熟悉车间的各项规定,各种配料知识,除了吃饭和睡觉,孟水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配料车间里度过。孟水年默默地学习着,但是做为一个一直在路边摆摊卖刀削面的小伙子,学习起来还是很吃力。 这一日,一个三十多岁,叫做邱坤的工人凑了过来。 “兄弟,这本笔记你拿着,所有和咱们配料车间相关的,这上面都有。是我整理的。”邱坤说道。 “这——”孟水年有些吃惊。 脸上有一道疤痕的邱坤献媚地说道“您是孟经理的亲弟弟,是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咱配料车间的,在这里,无非是想让您熟悉熟悉。” 接过这本厚厚的笔记,孟水年感激地点了点头。 孟水年认真的学习着,努力地工作着。他从不觉得累,每天清晨,他准是第一个走进车间的工人,精神抖擞的他希望做出一定的成绩,更希望有一天那个戴着贝雷帽,身穿白衬衫,背带裤的巩沛涵能注意到自己。 红色暮蔼中,孟水芸站在配料车间外,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边透过窗玻璃朝里面望着。 做为长姐,她已全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这个大弟弟对素来风风火火,行事凌厉的巩沛涵的情愫。 “经理,您让我寻的店址——”巩沛涵走了过来,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送过来。 看着这份详尽的门店选址报告,孟水芸点了点头。 巩沛涵好奇地问道“经理,咱们要开面馆?” 孟水芸没有回答,透过窗棂,看着配料车间里那个认真地揣摩学习的弟弟,道“他怎么样?” 不明所以,巩沛涵道“虽然笨些,但好在认真,能吃苦——” 孟水芸看着巩沛涵的眼睛,微笑道“笨些好啊——” ……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风暴前奏 爱薇公司。 将绣像国唐的技术和苏绣结合绣制的中国传统年画,获得众多古玩收藏爱好者的喜爱。 在此基础上,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开始带着众人研究“止唐”。 用各色颜料画成背景的唐卡叫做彩唐;用金色颜料画背景的唐卡叫做金唐;用朱红色颜料画背景的唐卡叫做朱红唐;仅用墨色画背景的唐卡叫做黑唐。 孟水芸和卓文雪儿经过反复试验,在绣像国唐的基础上,开发出彩唐苏绣和金唐苏绣。 这两个新品种的绣品需要大量的矿物颜料来绘画绚烂背景,在绘画好的背景的基础上再进行刺绣,绣制主体人物和风景。 彩唐,既可以以纯金、纯银、珊瑚、珍珠、绿松石作为主要颜料,也可以是赭石、朱砂、铅粉或黄德粉这些普通颜料。而金唐,可以是黄金,也可以是金色矿物颜料。 有些唐卡甚至是画在皮革上的,此时就要鉴别皮质了,牛皮还是羊皮,一层皮还是二层皮等。 配料车间的工作繁重起来,各种颜料的配比和验收成为必不可少的关键工序。 本就是半路出家的孟水年对于日益复杂的工作开始吃力起来,每当他气馁或烦躁时,三十多岁,叫做邱坤的工人,就会走过来,安慰上几句。 当然这个叫做邱坤的工人不忘记不断地在那本笔记上添加上新内容。 忠厚善良的孟水年没有想到这个处处帮着自己的男人会在笔记上做了多处手脚。 这一日,孟水年早早到车间,按照笔记上的记载和提示调配着颜料的比例。 当调配好的颜料从巨大木桶里分装到一个个颜料盒子中时,孟水年有些诧异,为何这调配好的颜料和旁人调配出的有细微的差别? 掏出笔记,仔细地看去。 没有任何错误,严格按照配料比,温度,时间,配制的。 “水年,都分装好了?真是勤快啊。”负责验收的工人乌子诚说道。 轻轻用画笔粘了一些颜料涂抹在底料上,在阳光下观察着。 细心的乌子诚皱起眉头,道“水年,这是严格按照配比调配的?” “是——”孟水年非常肯定的说道。 乌子诚在心中盘算着:为何有细微的差别?既是亲兄弟,又如何会害了自己的姐姐? 乌子诚将调配并分装好的颜料一一放到推车上,走了。 …… 七个月身孕的卓文雪儿和五个月身孕的孟水芸在刺绣车间缓慢地走动着。 一幅幅绚烂的,夺人眼目的新开发的彩唐苏绣和金唐苏绣摆放在刺绣车间一侧。 忽然,卓文雪儿停住了脚步,道“为何这蓝色有异样?” 孟水芸诧异了,仔细看去。 “都停下来——”孟水芸大声道。 众多绣娘停止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抬起头来,不解地望来。 急匆匆地来到配料车间。 “姐——”孟水年惊喜地站了起来。 躲避在孟水芸身后的乌子诚说道“孟经理,我想着他是您的弟弟,总不能害了咱爱薇公司。” “不必多言,你被解雇了——”孟水芸道。 快五十岁的乌子诚万般委屈地说道“孟经理,您不能说解雇我就解雇我啊,我好歹是在您创办云裳时就跟着您了。” 并不看向乌子诚,孟水芸强压住怒火,道“乌师傅,你没有严格把握验收关卡,令不合格的颜料进入下一道工序,造成巨大的损失,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这次生产的两百幅彩唐苏绣全部废弃。” 乌子诚有些恼怒,道“我为了你们姐弟情谊,没有严把验收关,造成了损失,我认。但你这个亲弟弟,滥用蓝色系,又如何处罚?” 回头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乌子诚和众多人等,孟水芸大声道“凡不按规章制度操作,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的,一律解雇,永不录用。孟水年,乌子诚,两人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一并解雇。” 孟水年愣了,这一刻他感觉天旋地转。 尤其人群中站着自己爱慕的姑娘——巩沛涵。 “我是严格按照配料比配制的,这笔记上是这样写的。”孟水年从怀里掏出那本笔记,大声道。 从孟水年手中抓过那本笔记,仔细看去,孟水芸皱起眉头。 配料比是严格的,但是—— 看着“石青”二字,孟水芸凄然一笑,暴风雨终于要到来了。 举起手中的笔记,孟水芸道“石青末三钱,应该是青金石末三钱,傻弟弟,你被人骗了。” 孟水芸正色道“谁给你的笔记?为什么不严格按照老师傅教授的?” “邱坤给的笔记。老师傅带我,教授我,但我一时间记不住,所以需要笔记,平时反复看,背,揣摩。”孟水年解释道。 “邱坤——”孟水芸大声道。 有人道“孟经理,邱坤昨天开始就没有来公司了。” 快速翻动这本厚厚的笔记,孟水芸感觉双手冰凉,如果孟水年一切都严格按照笔记上所写去做,不知要造成多少损失。 三个字在这个有孕五月的女子的心里反复地出现。 “许茹宝——” …… 十六铺。 “啥?解雇?永不录用?”兰彩霞坐在地上哭嚎着。 “他婶子,管理一个公司,百十人呢,不是个容易事儿。水年这次被人算计了,上当了,虽然冤,但毕竟造成了损失。如果不责罚,水芸又如何管理其他人呢?”老画师萧竹劝说道。 扑棱棱,兰彩霞从地上站了起来,继续哭道“还不是觉得我们来上海拖累她了,还不是觉得我不是她亲生的娘,摆明了在赶我们娘三个走啊。” 快速将脸上的眼泪擦干,这个四十五六岁的妇人急匆匆地朝二楼跑去,道“我们也没脸面继续住在这里了,现在啊,俺们就走,不再碍眼了。” 孟水芸站在二楼楼梯口,道“娘,您能让我说几句吗?” 瞥了一眼孟水芸,兰彩霞气呼呼地转身坐到沙发上,道“你的公司,你的家,你想说什么自然由着你,我一个后娘,一个外人自然是听的份儿。” 不等孟水芸言语,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声道“兰伯母,您能不能消停点儿?我们经理怀着孕呢。” 当看清楚来人是巩沛涵时,兰彩霞嘲讽地说道“你又是哪里冒出的小妮子?一个做工的人还管起主子家的事儿来。” 巩沛涵从随身背的包里取出几份文件,道“这是一份租约,上海滩繁华路段的门店的租约。这是国民政府允许水年面馆开业的文书。” “水年面馆?”兰彩霞诧异了。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道“娘,你误解姐了。姐早为我打算了,她知道我喜欢也擅长做面食,所以一直在为我筹备开面馆的事宜。我已经跟随沛涵看过了,地段非常繁华。 我给爱薇公司造成损失被解雇,我不怨任何人,只怪我太笨,被人利用了。” 面色尴尬的兰彩霞继续道“未雨绸缪啊,这是早想着将水年从公司里踢出来啊。” 就在众人烦恼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个钻牛角尖的女人时,兰彩霞突然一把从巩沛涵手里将那几份文书抢了过去,道“这当真是给水年的?水年以后就是小老板了?” 沛涵笑道“门面大着呢,能同时容纳六十多人就餐。” 兰彩霞,这个刁蛮的妇人突然将文书贴在脸上咯咯地笑起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兰彩霞站起身来,走到孟水年身旁。 举起那几份文书,兰彩霞哭道“儿子,你不是做梦都想有个面馆吗?再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在路边摆摊了。细寻思,这比当工人强啊,咋也是个老板啊。” 众人无奈地摇头。 …… 圣爱娜舞厅。 夜色中,一个身穿工服的小伙子驻足在霓虹灯下。好奇的他看着相互依偎的男女走进舞厅。 舞厅里的靡靡之音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拽着他。 孟水新,这个即将二十岁的小伙子不由自主地朝舞厅的大门走去。 每日跟着货车去各个门店送货,多次路过这家舞厅,早已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 “站住——”玻璃门两侧的两个门童大声道。 孟水新胆怯了,脚步朝后退去。 舞厅这样高档的所在,自己一个山里刚刚走出的穷小子如何能进得?他深深地懊悔着,该把那几套新买的时新的衣服带在身上。 “为什么拦着他?”一人冷冷道。 两个门童一看来人,立即俯身道“许总,这小子不合适咱们这里——” “啪——”厚厚一叠钞票被摔在两个门童面前,被称呼为许总的男人道“现在合适了吗?” 早被许明嵩阴冷的目光惊骇住的门童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跟我进来——”不容辩驳的口吻。 孟水新愣了愣,但还是快速地跟上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的脚步。 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涌了过来,有人将胳膊搭在许明嵩的肩膀上,有人挎住这个面色阴郁的男人的胳膊。 坐到一张宽大的沙发上,许明嵩将嘴里的雪茄夹在手上,道“过来——” 看着这个极有气势,被众多舞女缠绕的男人,孟水新胆怯地走了过去。 刚刚坐到沙发上,一只大手猛然按在这个即将二十岁的小伙子的肩膀上。 夹着雪茄的手指指向昏暗的灯光下的众多舞女。 “说,你看上哪一个了?” 不明所以,孟水新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歌女妖娆地走到舞台中央,手抓话筒唱起靡靡的歌曲。 见孟水新的目光看向那歌女,许明嵩道“拿来——” 身后一随从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抓起这叠钞票在孟水新面前晃了晃,道“那女子美吗?动人吗?” 早已被白色旗袍歌女迷惑住的孟水新点了点头。 厚厚一叠钞票被甩到舞台上。 “哎呦,许总,今个儿来得早啊。”白色旗袍的歌女扭动着水蛇腰,娇滴滴地说道。 “白玫瑰,来伺候我这小兄弟,伺候明白了,爷爷还有赏。”许明嵩道。 被称为白玫瑰的歌女似风一样飘了过来。 几乎被浓重的香水味熏晕的孟水新站起身来,道“我得走了——” 刺啦一声,白色旗袍被撕开,白玫瑰无比风情地抓过孟水新的手,道“小哥哥,你舍得走吗?”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偏起风沙 …… 清晨,白色的烟雾缭绕着,孟水新揉着惺忪的睡眼,手中的老烟枪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 看着滑腻腻的身子晃荡在镜子前,孟水新道“玫瑰,不要再去做歌女了,留下来陪我——” 妖娆的白玫瑰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道“小哥哥,你有钱吗?你拿什么养活我?你知道我喝的红酒多少钱一瓶?你知道我这鞋子一双要多少钱?” 转过身来,拿起一支口红,姣媚的笑。 “就是这一支口红,你一辈子怕是也赚不来。” 将老烟枪放到桌子上,从床上走了下来,孟水新从后面拥抱住白玫瑰,道“可我离不开你了,你这魅惑人心的小狐狸。” 一个转身,白玫瑰用胳膊揽住孟水新的脖子,呢喃道“小哥哥,你一表人才,玫瑰我也喜欢。可我要的生活你给不了。” “我找我姐去,我姐一定会心疼我——”孟水新正色道。 白玫瑰无比同情地笑道“小哥哥,你是真没见过有钱人啊,你姐和你姐夫在上海滩充其量算个能吃饱饭的平民。” 似被刺激到自尊,一双大手握住白玫瑰的手腕,孟水新大声道“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多少钱才是你心中的有钱人?” “你捏疼我了——”白玫瑰挣脱开孟水新,边穿衣服,边道“春*风一度一百大洋,你若能成为杜老板那样的有钱人,我玫瑰就天天夜里和你度春风。” “杜老板?” 媚眼再次泛起同情。 “你不会连杜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吧?杜月笙,杜老板。在我白玫瑰心里,只有像杜老板这样,入了朝堂,震得江湖,赚得大钱的男人才是像样的。” 柔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孟水新略显单薄的胸肌,娇媚的笑再次响起。 “小哥哥,玫瑰我期待你能飞黄腾达,气震天宇。” 水蛇一样的白玫瑰扭动着腰肢走出了房间。 春风一夜,孟水新知道了女人的滋味,大烟的味道,更见识了金钱的魅力。这个本就躁动不安,一心想成为人上人的小伙子内心百味纠结。 毫不留恋的他扯起衣服,大踏步地走出房间。 今日被一个小小的歌女丢弃,他日定要万千女人跪地膜拜,主动投*怀送抱。 眼角流露出绝然之光。 “钱就是个狗*屁——” …… 十六铺。 “水新,你昨天夜里去了哪里?我们寻了你一夜。”孟水芸担心地说道。 “是啊,水新,这大上海大得很,你莫要一个人乱跑,怕是迷路——”兰彩霞扯着自己儿子的衣襟说道。 看着众人关切的目光,孟水新道“遇到一个醉汉,怕他一人在路上被歹人欺辱,所以陪了他一夜。” 众人深受感动,纷纷道“好人有好报,老天会看到你的善心。” 老画师萧竹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这个被众人关心和夸赞的小伙子。隐约的不安升腾起来。 “怎么不见姐夫和大哥?”孟水新问道。 兰彩霞责备道“你看看你,连个醉汉都要关心,怎么却不知你姐夫的证券所早已开业,现在正是忙着的时候,你大哥的面馆明日就要正式开业了,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见孟水新一脸疲惫之相,兰彩霞认真道“水芸,要不你也给水新寻摸个生计,让他也做个小老板?” 不等孟水芸言语,孟水新道“娘,不要给姐添麻烦,我就从跟车工人做起,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姐和姐夫的左膀右臂。爱薇公司做大做强,我孟水新自然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众人纷纷朝这个口气坚定的小伙子投来赞赏的目光。 …… 水年面馆。 孟水芸给巩沛涵派了个任务,每日都要到水年面馆来巡视,及时报告发现的问题。水年面馆从选址到装修,人员雇佣,原料采购,开业庆典的策划,一切事务,孟水芸全权交给了巩沛涵和孟水年两人。 虽然孟水年是面馆的老板,但出资方是爱薇公司,水年面馆算是爱薇公司资产。 按着孟水芸给算的好日子,面馆顺利开业,由于地段繁华,加之孟水年手艺佳,无论是面,还是牛肉等配料,小菜,都是精挑细选,多次调配过的,食客纷纷来。 味道上乘,分量足,店员热情,场地宽敞的水年面馆在孟水年和巩沛涵的操持下很快在繁华的南京路打响了名号。 腰间系着围裙的巩沛涵拿着抹布到处擦拭着,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巩助理,我们先走了——”几个店员轻声道。 看看夜色已深,巩沛涵点了点头。 开业一月有余,为这个面馆,巩沛涵投入了许多心血。自小在修道院由修女抚养长大的孤女在遇到孟水芸后,感受到了姐妹之间的关心,朋友间的温暖。 潜意识中也就将孟水芸的亲人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因此在水年面馆的经营中,事无巨细,均是投入了极大精力。 抓起帐册,巩沛涵仔细地看着。 “笨蛋,记得告诉小鲁,以后采购牛肉到刘记肉店,刘记的都是早晨两点屠宰的从科尔沁运送过来的牛,只要够两天内的存货就可以了,不要多拿——” 似想起什么,这个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女子抬头,认真道“记得告诉周小妹,将地面拖得干净些,不要让地面有水渍,若是客人在店里摔倒,怕是把你卖了,也不够赔的。” 孟水年微笑地听着这个女子大声的训斥,心里暖意融融。 巩沛涵将围裙扯下,道“我该走了,关好门窗,炉灶里的火一定要看好了,不要有明火。” 说完,巩沛涵抓起帆布挎包,走了。 …… 月色下,身穿背带裤,白色衬衫,头戴贝雷帽的巩沛涵急匆匆地走着。 突然,这个似风一样的女子停住了脚步,快速朝旁边的里弄跑去。 片刻后,一个系着围裙的青年跑了过来。 在巩沛涵离开面馆后,自己就急匆匆将挡板一一放上,将店门锁上,然后一路追来。 每日夜里都要看着这个自己内心暗自喜欢的女子走进爱薇公司女子宿舍后,自己才会放下心来,然后一路走回。 焦急地四处张望。 大颗大颗的汗珠儿滑落下来。 大手在围裙上揉搓着。 咯咯的笑声传了出来,转身望去,那个依靠在里弄的墙壁上,一脸得意的女子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巩沛涵。 诺诺的,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不擅表达的他胆怯地站在原地,尽管他很想走上前去。 巩沛涵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高昂起头颅,得意地看着孟水年,道“笨蛋,想送本姑娘回公司宿舍,就尽管说好了,为何每天夜里都要鬼鬼祟祟,害我以为被坏人尾随?” “我——” 两只纤细的手抓住孟水年的两只耳朵,轻轻扯着。 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透着感动。 眼泪在涌动。 这个向来给人以凌厉之感,犹如刺猬一般的小女子委屈地啜泣道“笨蛋,我就那么可怕吗?让你连真心话也不敢说?” 尽管爱到骨头里,但孟水年内心依然在挣扎着。 诺诺道“我没读过书,我,我没有什么本事,我——” 抓着两只耳朵的手猛一用力,疼痛感袭来。 明媚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巩沛涵呵斥道“别说没用的,就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不知是疼的,还是情到真切,孟水年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喜,喜欢——”孟水年小声道。 心在颤抖,巩沛涵道“没听到——” “我说我喜欢你——”孟水年道。 扯着耳朵的手再次用力,巩沛涵凶巴巴地说道“笨蛋,听不见啊——” 猛然抱住眼前这个刁蛮的凌厉女子,孟水年大声喊道“我喜欢你,孟水年喜欢巩沛涵——” 巩沛涵咯咯地笑了起来。 “砰——”街道旁的窗户打开了,灯一盏盏地亮了。 穿着睡衣的女人们纷纷从一个个窗户里探出头来,大骂道“小八蜡子,喜欢你娘个头,大半夜的,发精神病——” 有鸡*毛弹子和花盆丢了出来。 相视一笑。孟水年蹲下身子,巩沛涵猛然跳上孟水年的后背。 背起自己爱慕许久的女子,腰系围裙的孟水年撒开腿,快速奔跑起来。 …… 许公馆。 两辆黑色汽车朝一栋灰白相间的别墅开来。早已等在门前的老管家刘柯连忙迎了上来。 嘴里叼着雪茄的许明嵩从车里走了下来,礼帽和风衣随手丢向老管家刘柯。几个随从紧紧跟随在许明嵩的身后。 黑色的雕花大铁门朝两边滑动,几个妖娆的女人正满脸期盼地等待在院中,每个女人均是手扯几个穿着体面的孩童。 不等许明嵩的脚跨进院落,一个人影从附近的巷口快速闪了出来,直扑向许明嵩。 几个随从大惊,众人猛一用力,立即将这人影按住。 许明嵩猛回头,细长的眼睛眯缝在一起。 当看清楚来人时,这个精明又市侩的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你——” 被几个随从按住的孟水新昂起头,道“许总不是心心念着我这个乡巴佬吗?” “噗——”雪茄烟被喷吐出去。 细长的眼睛瞬间滑过几丝阴狠,突然,许明嵩,这个掌管许家绣行的的总经理,管理着数百工人和店员的男人大笑着走了过来。 “放开,都给我放开,这小兄弟是我许明嵩的贵客——” ……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许公馆。 许明嵩将胳膊放在孟水新的肩膀上,异常亲热的将这个身材挺拔,但又略显消瘦的青年让进客厅。 女人们和孩童们鄙夷地看着身穿工服的孟水新从自己身旁走过。 金碧辉煌的大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法国油画,一个个没有穿衣服的丰满的女人横陈在画面上,有人手扶树干,有人肩膀上扛着陶罐,有人浸泡在池水中。 眼见到孟水新眼中的惊诧,许明嵩轻轻拍了拍孟水新的肩膀,道“这些都是西方的天使,是上帝的精灵。” 两人坐在沙发上,几个随从立即簇拥在许明嵩的身后。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许明嵩倚靠在沙发上,问道。 直视许明嵩的双眸,孟水新道“人间没有傻子,你我素未谋面,你缘何会为我砸下大把的钞票?并将女人送到我的怀中?每一个举动的背后定是有所图谋。” 许明嵩呵呵地冷笑几声,惬意又安然地抚摸着沙发的扶手。 似被这冷笑刺激到,孟水新突然朝裤腿摸去。 “啪——”一把匕首从裤腿里抽了出来,用力扎在老樟木的茶几上。 “我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如何能让一个陌生的大老板厚爱?唯一的可能是和我姐有着千丝万缕的人。 一个许字足以让我知道你是谁,也足以让我知道你的目的。” 手指不断地敲动着扶手,许明嵩的眼睛眯缝得更紧了。 眼前这个毫无惧意的青年昨日还是一个胆怯的,连舞厅的门都不敢迈入的人。 “我和你做个交易,咱们谁也不亏欠谁。”孟水新道。 一个随从怒喝道“小子,你越来越放肆了。” “住口,让他说下去——”许明嵩举起手,示意身后的几个随从稍安毋躁。 目光灼灼地看向许明嵩,孟水新一字一顿地道“辅助我成为爱薇公司副总经理——” 几个随从按耐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娘的——再他娘的笑,都给我滚出去——”许明嵩满脸怒意地呵斥道。 几个随从立即停止了笑意,肃穆地站立。 倚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许明嵩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孟水新紧紧地盯着许明嵩的眼睛,道“因为你对爱薇公司恨之入骨,因为你们许家人和林家是世仇。为了复仇,你的堂姐可以在林家潜伏许多年,又怎么会让爱薇公司迅速成长起来?” 没有想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会有如此狠辣的心,而且就在昨日这个青年还是一脸懵懂之相。 许明嵩有些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朝口袋里摸去。 “许总可是寻这个?”孟水新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看着香烟的牌子,许明嵩道“你竟然知道我喜欢抽哈德门?” “我孟水新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来寻你,就要把你了解透彻。” 许明嵩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着伸手抚摸着头发,缓缓走到孟水新身旁。 就在许明嵩要抽枪之际,孟水新以极其快的速度抓起桌子上的匕首抵在许明嵩的下颌上。 “忘记告诉你,我是我们乡最厉害的猎人——” 几个随从扑了过来。 “都不要动,否则我就立即了结了他——” “她是你的亲姐姐——”许明嵩说道。 “人吃人,豺狼遍地,只有金钱和火枪才是最有利的武器,也是人生最宝贵的。”孟水新说道。 一切是这样出乎意料。 许明嵩无奈道“天上不能掉馅饼,我帮助你成为爱薇公司副总经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让爱薇公司一年内关门。” 诧异,震惊。 孟水新轻轻将匕首移开,丢到茶几上,道“我的志向不在爱薇公司,更不在许家绣品公司,我想成为的人你是想不到的。” “我要怎么相信你?”许明嵩心有余悸地倒在沙发上。 再次抓过那只匕首,一道寒光,众人大叫。 一截小指掉落在地毯上,鲜血从断裂处汩汩而出。 强忍着疼痛,孟水新举起鲜血淋淋断了小指的左手,道“可以了吗?” 金碧辉煌的大客厅,一片死寂。 …… 十六铺。 兰彩霞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新的左手,声嘶力竭的哭嚎着。 林纪香心疼地说道“怎么就遇到了地痞了?这要到警署报案,一定要抓到砍断水新手指的那几个地痞。” 几个医生叹息着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医生,我弟弟他——”眼睛红肿的孟水芸问道。 一个年近六十的医生摇头道“绝无可能续接,没有先例,况且,时间太长了,断掉的部分神经早已坏死。” 有孕在身的孟水芸险些跌倒在地。秋嫂搀扶住孟水芸,劝慰道“这是意外,谁又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你还怀着孩子,要想开啊。” 突然有人叫道“雪儿要生了——” 众人连忙冲向卓文雪儿的房间。在众人的搀扶下,已经足月的卓文雪儿被送到停靠在大门外的车上。 汽车呼啸着冲向广慈医院。 一边为卓文雪儿忧虑着,一边为自己弟弟丢失一截手指而哀伤着,孟水芸在林桐卓的搀扶下朝自己房间走去。 老画师萧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内,透过窗棂看着远处的黄浦江上的一盏盏灯火,喃喃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 卓文雪儿生了一个儿子,按照林慕容早就吩咐好的,这个胖胖的小婴孩被取名为林光义。 满月后,卓文雪儿就要离开上海前往青藏高原,去寻林慕容,因此众人都很珍惜这短短的时光。 秋嫂每天想着方法为卓文雪儿褒汤,希望卓文雪儿月子里不要落下什么病根。 卓文雪儿和林慕容的长女林爱娇已经能蹒跚走路,每日这个小丫头都会趴在摇篮床边,瞪着大眼睛看着摇篮中的小小林光义,含混不清地叫道“弟弟——” 难以割舍对两个孩子的爱,卓文雪儿常在人后落泪。但想到林慕容,这个有着藏族,景颇族血统的女子便下定决心出了月子就立即赶赴西藏,去寻自己的丈夫。 知道多了小弟弟,林耀华也好奇地来看。 林纪香抱着林爱薇,俯身看着摇篮床中的小小的林光义,泪眼蒙胧地感叹道“真俊,和慕容小时候一个模样。” 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有人急匆匆地走上楼,直朝卓文雪儿的房间而来。 却是怀抱一个孩子的念双。 念双羞涩地朝卓文雪儿唤道“弟妹——” 卓文雪儿看着这个乖顺温柔的女子,招手笑道“众人都说梧城大哥娶了一房好媳妇,又识得诗文,又乖巧,又善解人意,还为林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正惋惜着,怕是临走看不到你这个嫂子呢。” 念双激动地来到床前,道“早想来见弟妹,终究是学堂里课业太多,脱不开身,这次听说弟妹坐完月子就要离开上海,便和众人一起来了。” 说话间,安容顺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却是绿真的两个孩子,穆念平和穆念中。 不等安容顺走到床边,卓文雪儿便哭泣道“慕容说林家是个大家庭,众人都和和睦睦,心中都记挂着彼此。这次,雪儿真的感受到了。能嫁到林家,成为林家的媳妇,我很开心,此生无憾——” 安容顺连忙扯下丝巾为卓文雪儿擦拭眼泪,安慰道“慕容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侄子,却是当着儿子一般,看着长大的。你尽管去寻慕容便是,爱娇和光义两个孩子,我们会照顾好,你和慕容尽管放心。” “堂嫂——” 众人望来,却是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孟水芸,孟水芸身后跟着绿真。 看着孟水芸高挺的腹部,卓文雪儿破涕为笑,道“这肚子里定是一个小子——” 安容顺笑道“我也觉得是个小子。”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小姑娘满脸泪痕地用力撕扯着洋娃娃身上的衣裳。 不多时,崭新的洋娃娃不见了,空留下一地的碎布屑和棉花团儿。 林纪楠和林梧城,林桐卓,奇峰走了进来。 “酒儿,看爷爷给你带什么了?这是你娘特意嘱咐爷爷为你带来的。”林纪楠举起手中提着的一个篮子,道。 小酒儿从沙发上跳下,道“又是村子里泥巴地里的烂东西,酒儿不稀罕。” 说完,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林纪楠失望地看着小酒儿的背影,拎着篮子的手在颤抖着。篮子里装满了花生,莲子,蜂蜜藕片,砂糖枣子…… …… 爱薇公司。 跟车而回的孟水新拿起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孟水芸心疼地走了过来,举起装满茶水的杯子,道“水新,喝水——” 抓起茶杯猛喝一口,孟水新道“姐,你这还有一个月就生了,就不要再操劳了。” 似想起什么,孟水新认真道“姐,我们每年租用货场的仓库要用五百大洋,每日两辆货车来往货场,公司,门店,汽油和人工也不是小数目。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五百大洋节省下来,并且降低汽油和人工的耗费。” 孟水芸没有想到孟水新会谈到公司经营,对这个向来精明的弟弟,早有意培养,孟水芸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零仓储。” “零仓储?” 孟水新斩钉截铁地说道“把储存的货品数量降到最低,调度最佳的配送路线,零库存,没有存货,最大化地减少仓储和生产成品。” 第二百八十七章 墨入莲花池 …… 由于爱薇公司并不是完全的自产自销,是一个与外部多个绣坊有着紧密合作关系的公司,因此不可能完全控制住产销的时间和速度。 孟水新的“零库存”的建议虽然没有被孟水芸采纳,但孟水芸开始看好这个聪明的弟弟。 在日常中,也故意安排一些机会让他参与其中,去感受一些公司经营方面的实际案例。 勤勉,处处以公司利益为上的孟水新不但得到孟水芸的认可,也逐渐得到众人的关注和好评。 不多日,孟水新被调到厂部,跟随林纪香的身边做助理。 奇峰负责的海外部门陆续接了几个订单,由于时间关系,爱薇公司开始人力吃紧。而此时的锦云绣坊正在加工另一批产品。如何保证在规定时间内交货? 就在众人考虑是否再招聘一些绣娘时,孟水新提出“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实现“三班倒”。 以此来弥补人力的问题。 因为工时关系,孟水芸采纳了孟水新的建议。在此基础上,孟水新又提出同步改善绣娘和工人们的住宿和膳食环境和质量。 众人对日益强大和理性的孟水新,都是赞不绝口。 …… 七月,孟水芸和林桐卓的儿子林锦民出生了。 此时,卓文雪儿已经离开上海,前往青藏高原寻找林慕容。 十六铺的宅院里热闹异常,孩子们玩耍在一起。 戴着月子帽的孟水芸透过窗户看着院落里玩耍的孩子们,幸福满满。 突然,孩子们朝窗户跑来,一个个小脑袋趴在窗外透过窗玻璃朝屋里张望着。 孟水芸怀中抱着林锦民,身边坐着林爱薇,摇篮床里躺着林光义。 林耀华、林爱娇、林诗泽、穆念平,穆念中,五个孩子手拿着苹果,嘴里嘀咕着。 “光义是个胖子——”林耀华咬了一口苹果,大声道。 “光义才不是胖子,你在说自己吧,你才是胖子。”穆念平认真地说道。 穿着红肚兜的穆念中指着不断啃苹果的林诗泽,念双和林梧城的儿子,说“诗泽才是个胖子,你们看——” 林诗泽根本不在意大家在说什么,只顾吃着。 孩子们发出哈哈大笑声。 远远的,一个身穿华美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随风荡漾着。 越发美丽的她嘲弄地看着孩子们。 樱桃红的小嘴一撇,道“一群土豹子——” …… 八月,爱薇公司。 孟水芸看着报表,道“公司发展势头已经不错,我们的六个门店虽然还无法撼动许家绣坊的市场份额,但已经在上海站住了脚跟。所有的一切都得益于我们前期的差异化策略。” 环视众人,孟水芸继续道“差异化的市场策略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都是市场唯一。与各个大公司,大绣坊直接的市场竞争是不可避免的。” 奇峰道“特色的苏绣产品,市场空白的小精专的产品,我们几乎大部分都已经涉足了,现在各大绣坊都已经开始重视这些虽然市场小,但又有些许油水的小精专的产品,所以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没有优势了。” “正面的交锋是不可避免的,这就需要我们大力争夺一些大公司的长期的合作订单,可持续生产的。”孟水新说道。 “不错。”孟水芸点了点头。 巩沛涵将几份文件分发给众人。 “颐龙公司要将其下属的二十二家高档酒店用品全部重新打造,这其中包括大量的苏绣产品,床上用品,帷幔,窗帘,桌布,地毯,壁画,灯罩,等等,将是一笔非常可观的大生意。 过些日子他们要举办竞标,此次,我们爱薇公司要行动起来。 这次如果竞标成功,将会为我们正式切入酒店用品软装饰市场打开缺口。” 奇峰仔细地看着巩沛涵整理的有关颐龙公司的详细资料,道“以我们现有的设计水平和锦云绣坊的后备力量,我们可以和许家绣品公司打个平手,但许家绣品公司资金充裕,可以将报价压到最低点。” 林纪香道“许家绣品公司是不会无限制将报价压低的,毕竟要考虑到成本,反而是我们小公司船小好掉头,更适合接近标底的。” 一直在把玩钢笔的孟水新道“是不是关键的问题是需要知道这个颐龙公司的标底是多少?在他们的标底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做进一步的分析,做出适合的报价?” 沛涵耸肩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标底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 福山路梅园。 绿树成荫,骄阳似火。 “搞到颐龙公司这次公开招标的标底,确保爱薇公司中标。”倚靠着廊柱,口中叼着一根牙签的孟水新说道。 一身西装,坐在石凳上的许明嵩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道“我真怀疑当初怎么会答应你,允诺你,帮你在爱薇公司迅速上位。颐龙公司这笔大订单也是许家绣品公司的目标,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消瘦的手将牙签拿了出来,轻弹出去。 斜睨着这个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许明嵩许大总经理,孟水新道“不错,爱薇公司现在是个小公司,但她的创办人却是曾经的中国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有着丰富的行业经验。她熟知这个行业的方方面面。 追随她的众人都是林家绣坊曾经的人。 林家过去拥有一个庞大的,知名的林家绣坊,在众人的努力下,未来也可以创造一个新的辉煌的林家绣坊。 你们要的是将这棵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掐灭在摇篮中。而我是唯一个可以被你们利用,愿意与你们进行利益交换的人。” “既然知道我们的目的,为何还要抢夺许家的生意?小子,这不是小生意,是笔大生意,我至今没有见到你能给我们许家什么利益。”许明嵩不满地说道。 每每想起自己这个可以喝令数百人的总经理要在暗处与一个乡野来的小子做着见不到实际好处的利益交换,许明嵩就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抽了。 清瘦的面庞猛然靠近,孟水新看着许明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过,帮我成为爱薇公司副总经理,我在一年内将爱薇公司改姓许,给你们许家一个完整的,经营状况良好的绣品公司。” “你究竟在图什么?”许明嵩不解道。 将石桌上的帽子拿起,轻轻戴在头上,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口,孟水新,这个已经有着一口流利上海话的青年,道“我要的是整个上海,三日内把标底给我——” 看着孟水新的背影,许明嵩眯缝起双眼。 一个亲信俯身道“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我们是不是——” 许明嵩用两根手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他想要的。” …… 三日后,一条巷口,一个孩童急匆匆地朝孟水新跑来,猛然被撞,孟水新正想呵斥,孩童早已跑掉。 随身背的挎包沉重了不少。 轻轻将挎包打开,挎包里多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翻开文件夹,看着一份份资料,孟水新皱起眉头。没有自己迫切想要的颐龙公司标底。 失望的他用力地翻动着资料,突然一份资料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份资料详细叙述了颐龙公司董事长何帛轩和女儿何绘婷的各方面信息。 拿着这份资料,一个庞大而又周详的计划渐渐成形。 看着坐着轮椅的何帛轩的照片和两眼空洞无神的何绘婷的照片,孟水新仰天大笑。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这声嘶力竭的狂放之笑从小小的十字街道响彻天宇。 …… 三林路渡口。 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坐在木板铺就的码头上,双脚不停的摆动着。 尽管码头上行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人敢接近这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女子轻轻抚摸着长长的头发,嘴里哼唱着旁人听不懂的歌儿。 远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靛蓝袄子的妇人,一个是身穿绿色短袖薄衫的小姑娘。 猛回头,女子看着妇人和小姑娘,道“谁让你们又跟了过来?我何绘婷不是疯子,你们是不是想把我彻底逼疯?然后再把我关进疯人院?” 妇人扶着码头上的铁索链,哀求道“小姐,我们回吧,这天要下雨了,您看,天都阴了——” 小姑娘亦是哀切“小姐,回吧,若是像上次被雨淋了,怕是要再次发病——” 一双大眼愤懑地瞪了起来,柔白的手指指向小姑娘,如连珠炮一样的骂声袭来。 “芙蓉,你是在诅咒我了?你们是不是在想着将我气死,好图个轻松啊?你们是嫉妒我吗?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 本还愤怒的女子渐渐哭泣起来,轻轻抚摸着头发,将头低下,喃喃道“我是一个疯子,谁会怜惜我呢?世人早已经把我何绘婷抛弃了。” 突然,这个自称何绘婷的女子站了起来,脚尖紧紧贴着码头的边缘,喃喃道“我还要活着做什么?让世人嘲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来,一个朗朗的男子的声音响起。 “既然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还是死了得好,这样也省得众人为你担心,你这样哀哀切切,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只是在表演给众人看罢了。你若真有死的心,哪里还会在这里嘀嘀咕咕?”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何绘婷转过身来。 虽清瘦,但身材挺拔,身穿白色西装,头戴草帽,领口扎着黑色蝴蝶结,臂弯挎着一根拐杖。 “家鸣——”何绘婷情绪激动地唤道。 消瘦的手指猛然指向这个神智模糊的女子,身穿白色西装的孟水新恶狠狠地说道“你的家鸣已经死了,永远的死了——” ……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你眼中都看到 …… 一叠照片被举起。 孟水新凶悍地看着神智模糊的何绘婷,道“他早已死了,死在你的心中——” 照片被扬起,犹如秋天的落叶,飘摇着。 情绪激动的何绘婷急切地抓着空中飘动的照片。 嘤嘤哭泣。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端坐凳子上,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男人身边依偎着一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荡漾在脸上。 “他本就不属于你,一切都是你的梦,你的一厢情愿。”孟水新说道。 将照片贴在自己的胸上,何绘婷声嘶力竭地哭嚎道“这是我的事情,你是谁?哪一个要你来告诉我这一切?” 大手猛然抓住这个疯癫的女子的肩膀,孟水新大声道“正因为所有人都不敢和你说实话,才导致你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虚幻臆想。” “不,这不是真的,我和家鸣结婚了,他说他爱我——” 几乎是要将这个不断嘶吼的女子的肩膀捏碎,孟水新用力地大声道“我再说一遍,你脑海中的家鸣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一切都是你的臆想。并且你的家鸣也没有死,他活得很好,结婚生子。” 抓起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孟水新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好好看看,你眼中都看到的,这就是事实——”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孟水新的脸上。 何绘婷大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说出这样的事情?” 孟水新看着何绘婷,认真道“真相我已经戳破,现在该是你去死了——你心心念着的死亡等待着你——” 不等何绘婷言语,孟水新猛然抱起何绘婷,几乎就在瞬间的功夫,猛然抛了出去—— 一声大叫,何绘婷跌落黄浦江。 显然这一举动吓坏了等待在远处的妇人和小姑娘。 两人急匆匆地跑来,大哭道“小姐——” 眼见到跌落黄浦江的何绘婷呛了几口水,妇人跺脚大哭道“孟医生,你为何要这样做?” 被称呼为芙蓉的小丫鬟哀求道“医生,快救救我们小姐——” 孟水新站在码头上,任凭两人苦苦哀求,任凭何绘婷在江水中如何挣扎。 码头上的行人纷纷涌了过来,有人要跳江救人,不等那人跳起,孟水新猛然一拳,击打在那人的下颌骨上。 “哪个敢救?”孟水新冷冷地看着众人,本就与己不相关,又见到眼前人表情狰狞,拳脚厉害,人们纷纷朝后退去。 突然,小丫鬟芙蓉惊慌地大叫道“小姐不见了——” 再次抬头朝黄浦江望去,那个疯癫的,哀哀怨怨的何绘婷不见了,江水平静如常。 就在众人惶恐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女子用尽气力用胳膊搭上码头的木板,瑟瑟发抖的她用胳膊撑着自己,努力将身子朝上抬起。 仰望着高高在上,如天般高的孟水新,何绘婷道“你不是刘医生,你是个魔鬼——” …… 莲花公园莲花池。 两个年轻人缓步行走在莲花池旁的小径上。女子身穿白色洋裙,头戴遮阳帽。男子则穿着深蓝色西装。 “你真的是刘医生的助手吗?”何绘婷回眸一笑。 孟水新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是一个和你一样傻的癫狂的人。” 淡淡地笑,两人继续沿着小径缓慢地行走着。 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何绘婷用一种似轻风一般的声音讲述着。 “顾家鸣是我的大学老师,我在很小的时候在这里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学生,他经常穿着长袍坐在这里读书。每日从学堂里走出,我便会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就为了能在这里见上他一面,偷偷的看上一眼。 他去了南京求学,我便央求我爹将我转到南京圣母玛利西学堂,只为了离他近一些。 在他回上海当了大学讲师后,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到了他所在的大学,顺利成为他的学生。” 看着池塘里的莲花,何绘婷继续道“我都不敢和他说话的,我只有在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时,才敢抬起头来,看上一看他的背影。 我默默地喜欢了他许多年,我告诉自己,终究有一日,他会发现我对他的爱,他会主动走向我,对我说‘绘婷,我爱你——’。” 眼泪缓缓地流淌出来。 “可是我等来了他和他的同窗丘雯敏的婚礼请柬,那一日,所有同学都去参加了他的婚礼,我也去了。当他和新娘举起酒杯朝我笑着致意时,我昏了过去。” 凄然一笑,这个一直沉浸在苦苦的单相思中的女子道“以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成了众人眼中的疯子,一个因为单相思而疯掉的女子。” 猛然回身,抬头认真地看着孟水新。 “我是不是很傻?” 孟水新看着这个如弱扶柳的女子,道“你不是傻,你是至纯至真的莲花,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谢谢你安慰我——”何绘婷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去。 “有人在桌子上刻了一个小乌龟,嘲笑你写字的速度像乌龟——”孟水新道。 何绘婷停住了脚步。 “你说你从没有见过萤火虫,有人跑遍上海的郊外,为你抓了十只萤火虫,因为关在瓶子里,死了一只,他在你的面前大哭。” 何绘婷的肩膀在颤抖。 “南京的冬日里,窗台上总会有一个花盆,花盆里栽种了一个萝卜,萝卜开着黄色的萝卜花。” 何绘婷,这个柔到骨子里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道“你是谁?你为何知道这一切?” “我是一个和你一样傻的癫狂的人。” “潘峰?” 孟水新沉默不语。 “你真的是我的童年好友潘峰吗?” 看着何绘婷的眼睛,孟水新道“我叫孟水新,一个从乡间来的野小子,我不是心理医师刘教授的助手,我更不是你的童年好友潘峰。我偶然知道了你的故事,冥冥间,似有指引,让我不可救药的想寻到你,想——” “不要说了——”何绘婷道。 快速转过身子,如风吹柳一般,何绘婷跑走了。 看着何绘婷的背影消失在公园的大门处,孟水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一根,惬意地吸了起来。 没有人能想像的出来,为了接近这个颐龙公司董事长何帛轩的独生女儿,自己下了多少苦功。 鱼儿已上钩,得意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 玉莲别墅。 一个喝醉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女子身穿美国最新流行的摩登时装,手抓女士小坤包。 就在女子要按动电铃时,一人道“回来了——” 模糊的眼睛努力地睁了睁,何绘婷道“你是——” 似想起,指甲涂抹了厚厚丹蔻的手按在来人的肩膀上,道“你这个骗子——孟水新。” 黑色大铁门开了一条缝隙,身穿靛蓝色袄子的妇人,道“小姐,你怎么会和刘医生的助手在一起?” 酒醉的何绘婷猛然挎住孟水新的胳膊,大笑道“张妈,他哪里是刘医生的助手?他就是一个大骗子,一个我喜欢的大骗子。” 一把推开四十多岁的张妈,酒醉的何绘婷挎着孟水新的胳膊走进这栋豪华的中式风格的别墅。 三层卧房。 醉眼蒙胧,手指放在嘴唇上。 酒醉的何绘婷冲站在门外的张妈和小丫鬟芙蓉,道“不要打扰我们,他以后就是你们的姑爷子——” “砰——”房门被重重关闭。 狰狞,凄然,百味杂陈的笑。 何绘婷倒在大床上,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 清晨的阳光铺撒进房间,有眼泪滴落在孟水新的胸脯上。 孟水新睁开了眼睛,却是哭泣着的何绘婷。 将这个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的世界中的女子抱在怀中,孟水新道“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人们都说我是个疯子——”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纯洁无暇的女子,一个好女子。” “娶了我这样一个疯子,你会不会后悔?” “无怨无悔——” 猛然推开孟水新,何绘婷道“你想得到什么?” 尽管疯癫,尽管经常神智模糊,但这个富家千金清楚的知道所有接近自己的人都是有目的的。 “我要你们颐龙公司这次招标的标底。”孟水新认真道。 “做我们何家的女婿——”何绘婷认真道。 孟水新一把将何绘婷拥抱在怀中,道“这不是交易,我是真的爱着你——” “我爹时日不多了,尽快举行婚礼吧——”何绘婷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轻轻抚摸着何绘婷的头发,孟水新道“好——” 晨光中这个从山间走出的,曾经连舞厅门都不敢进的胆怯青年,眼角流露着野狼一样的笑意。 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青年可以在一堆散乱的,看似毫无关联的资料中找寻到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利益的通天途径呢? 有谁知道他为了这通天途径,连续几个昼夜走遍上海和南京,寻访了众多人,将一切与何家,与颐龙公司有关系的人和事物都理顺了呢? 一个突然大开眼界的山间青年以急不可待的心情,以非常的手段在急速地攀爬着,一心想成为人上人,傲视世间任何俗物。 …… 何公馆。 躺在病床上的何帛轩伤心又无奈地看着窗外的月色。 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倾尽一生心血打造的庞大的连锁酒店业务却无人接手。想起自己疯癫的女儿何绘婷,这个善良的老人,杰出的中国酒店文化的领航者伤心不已。 疯癫了多年的何绘婷不是没有人追求,但是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的何帛轩清楚地知道这些追求者的目的。 一个为了金钱和社会地位而攀龙附凤的人如何能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好呢? 为了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份厚重的遗产,这个孱弱的老人决定将颐龙公司和公司下属的二十多家酒店重新整合,重新定位,定位成有中国传统特色的酒店,建立颐龙资金监督委员会,每年获得的利润的百份之三十用于女儿何绘婷的生活。 何帛轩暗自保佑着这份产业能给女儿未来一份保障。 房间内到处是散乱的文件和书籍,自从病后,自己的住处就成了办公室,甚至是会议都要在卧房里开。 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绘婷,是你吗?”何帛轩孱弱地说道。 无人应声。 每当疯癫病发作,何绘婷总会主动到玉莲别墅居住。 深深叹息一声,虽然女儿疯癫,但却知道躲避着自己,不让卧病的自己看到她癫狂的一面。 艰难地撑起身子,抓住轮椅的扶手。 猛一用力,病已深的他气喘吁吁地坐到轮椅中。 用力推动轮椅的轮子。 书房。 借着月色,何绘婷急切地在保险柜里寻找着。 突然,这个如柳一样的女子兴奋地抓起一份文件,仔细地看着。 片刻后,她又俯身下去,将文件塞进保险柜,轻轻将保险柜柜门合拢。 轻手轻脚地走出,如风一样朝自己的卧房飘去。 鬓发皆白的何帛轩坐在轮椅上,躲避在走廊的拐角处看着这一幕。 …… 第二百八十九章 永远的喜欢 十六铺。 一栋小小的宅院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白墙黑瓦,三间正房,一间厢房。 身着红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周妈坐在藤椅上,人们纷纷朝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拱手,说着喜庆的话。 周妈的两个孙子周淳其和周淳亚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虽然年龄不大,但眉清目秀的样子让众人都能预见这两个小小少年未来定然俊美,招惹女子的眼。 着了新衣的翠荣一直拿着丝巾哭哭啼啼,着了黑色褂子,条纹西裤的周狗子笨手笨脚地劝慰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哭啥子嘛,叫众人笑话了去。” 众人纷纷劝说道“是啊,翠荣,终于存够了钱,置办了新宅子,该是高兴的事情啊,为何还要哭啊。” 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翠荣哭道“我翠荣从没想到有一天俺们一家人能在这上海滩有自己的宅子,还是这样宽敞的砖房子。我要是知道有今日,当日也不会做下了恶事。” “翠荣,你这一定是太高兴了,说着胡话了。”林纪香抱着林光义,说道。 翠荣用丝巾捂着脸,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道“我太高兴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周狗子尴尬地笑道“她就那个样子,人多些,场面大些,她就露了怯。” 老画师萧竹手拎一个果篮走了进来,对坐在藤椅上的周妈,说道“周妈,苦尽甘来,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周妈哭道“这些年多亏你们众人帮衬着,否则,哪里敢想买这砖房啊。” 身上系着围裙的巩沛涵从厨房走了出来,问道“人都来齐了吗?水年已经把宴席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上菜吗?” 林夜思扭头朝房门外张望着,道“只差水芸两口子和几个孩子了。” 忽听一声哭泣,众人纷纷朝门外望去,却是穿着新衣的林酒儿哭哭啼啼地跟在孟水芸和林桐卓的身后,满脸的委屈。 孟水芸抱着林锦民,手牵林爱薇,林桐卓手牵林耀华。 林桐卓回头看着藏在院门后的林酒儿,道“酒儿,快点儿。” 小嘴一撇,这个娇嫩的小姑娘哭道“为什么要到淳亚家?我不喜欢淳其和淳亚。” “酒儿,要尊敬兄长。今天是你周伯父一家乔迁新居的日子,值得庆祝。快过来,你是爹的小公主,要有礼貌。”林桐卓耐心地劝说着。 不等林酒儿言语,十一二岁的周淳其和周淳亚兄弟两早已从屋子里飞出,兴奋地跑到林酒儿的面前,热情的说道“酒儿妹妹,我们家也有大房子了,我们知道酒儿最见不得脏,所以我们一早就起来把房子打扫得很干净。” 穿着高档小皮鞋的小脚猛一跺地,美丽的眼睛瞪起。 “走开,两个讨厌的小脏孩。” 林酒儿一把推开周淳其和周淳亚兄弟两。 孟水芸的心隐隐作痛,林桐卓看着孟水芸微微皱起的双眉,连忙道“小孩子口无遮拦。” 眼见到孟水芸面色严肃,林酒儿几步走到林桐卓身边,依偎在林桐卓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孟水芸。 “立即向淳其和淳亚两个哥哥道歉。”孟水芸说道。 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 “哎呀,都是孩子,酒儿还小,不必责罚了。”翠荣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一手揪住周淳其的耳朵,一手揪住周淳亚的耳朵。 “快将酒儿妹妹哄开心,否则夜里要抽板子——” 周淳其和周淳亚走到林酒儿身边,一脸痛苦地哀求道“酒儿妹妹,可怜可怜我们吧,您是我们心中的活菩萨。” 扑哧一声,林酒儿梨花带雨地笑道“你们都是赖皮鬼。” 林纪香笑呵呵地走了出来,道“水芸,他们都是孩子,自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小兄妹,打打闹闹,说说气话都是正常的,不必太认真。孩子嘛,总有长大的时候。” 毕竟是周狗子一家乔迁之喜,孟水芸也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当着众人的面太过责罚林酒儿,只好道“是水芸对孩子们疏于管教。” 说话间,众人早在堂屋里将桌子摆好,系着围裙的孟水年和巩沛涵,秋嫂,三人开始将饭菜端上桌子。 周妈坐在藤椅上招呼道“都别愣着了,都快进来吧,咱们吃个热乎饭——” 众人纷纷落坐。 已经转哭为笑的林酒儿被林桐卓抱起,放到一张大木椅上,披在身上的精美的小斗篷被放在椅子的靠背上。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翠荣赞叹道“众人都说咱们水年兄弟的手艺好,众人都夸巩助理天生有口福,没想到今日是当真见识了水年兄弟的手艺,不仅能做得一手绝好的刀削面,这上海本帮菜也是做得顶呱呱。” 孟水年不好意思地连连搓着围裙,道“也是最近才开始学习厨艺。” 露着得意之色的兰彩霞道“我们家水年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面馆的小老板,将来他是要开大饭店的,还要开大酒店。就像那个什么花酒店那么大。” “五月花——”有人提示道。 “哎,对,对,对,就是五月花酒店那么大,名字我啊都给想好了,水年以后的大酒店就叫六月花,七月花,不,八月花——”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唯有一人没有笑。 瘫痪的周妈坐在藤椅上,看着桌子对面的林酒儿,面色苍白。 翠荣和周狗子顺着周妈的目光朝这边望来。 一直俯首喝着香菇莲子汤的林酒儿诧异地抬起头来。 一个十字架的项链挂在林酒儿的脖子上,明晃晃,闪亮亮。 咣当一声,翠荣手中的调羹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粉齑。 双手发抖的翠荣两眼一翻朝后仰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昏迷过去的翠荣抬进里屋,奇峰跑了出去去寻医生。众人都没有想到一场欢喜的乔迁家宴会变成这样一场混乱的场景。 颤抖的手指指向林酒儿,浑浊的眼泪涌了出来,周妈发出凄然的哭泣之声。 聪慧的孟水芸早已经看到周妈和翠荣,周狗子的目光都落在林酒儿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十字架项链。 今日本是喜庆之日,孟水芸便将这个珍藏许久的项链取了出来,戴在林酒儿的脖子上,没想到这项链却令一场家宴混乱不堪。 在孟水芸的叮嘱下,众人纷纷离开。孩子们也全部被带离。 傍晚,翠荣醒转过来。 看着孟水芸和一脸泪痕的周妈,翠荣从床上扑通一声滚落地上,跪倒在周妈面前,哭道“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原谅我吧,我真不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看着眼前的情景,孟水芸心中已然明白几分。 翠荣呼天抢地地哭道“娘您被那法国人背回时,身体到处是伤痕,更是落得瘫痪。那孩子是郭大中的孩子,是郭大中要杀死的孩子,先不说我们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单说那郭大中,他如果知道您和那孩子没有死,他如何会饶过我们一家? 您是信佛的人,心心念着善,可我是周家的媳妇,我得想着一家老小的吃穿,事关周家人的性命,我只好将她舍弃。” 回头看着孟水芸,翠荣继续哭道“好人有好报,也是这孩子命大,我本把她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在苏州城郊外,让她顺江而下。” 浑身颤抖,激动到无法自己的孟水芸啜泣地问道“那个项链从何而来?”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法国人走时,孩子的手中抓着那项链。” 一直情绪激动的周妈道“那孩子不是郭大中的。” 众人大惊。 “郭大中娶了十二个女人,无一人能生育。那姑娘是怀着孩子被郭大中领回来的。” “那姑娘叫什么?”孟水芸啜泣着问道。 “于凤凰——”周妈道。 天旋地转。 一直站立一旁的老画师萧竹看着大脑一片空白的孟水芸,激动地说道“冥冥天注定,是保罗将周妈和小酒儿送回了家,襁褓中的小酒儿抓住了保罗的项链。顺江漂泊而下的她被你救起,无意中,你救了自己表妹的孩子,也让我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 “师傅——”孟水芸搂住老画师萧竹大哭起来。 善良的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善举却是救了自己的亲外甥女,泪眼蒙胧的她哭道“凤凰,你在哪里?” …… 与周狗子家的新宅一条街之隔的三层小洋楼里,众人围绕着小酒儿左看右看,兰彩霞撇嘴道“难道是有什么鬼画符的脏东西上了咱们酒儿的身子?那翠荣和周妈有通天眼,能看到这脏东西?” 林纪香道“兰嫂子,你就想得多,能有什么脏东西啊?准是周妈和翠荣两人触景生情了,许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了。” 一直摆弄洋娃娃的林酒儿不满地说道“你们好烦,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 林桐卓抱着林锦民坐在沙发上,心思沉重,这个心思细腻的男子已然明白事关重大。 见老画师萧竹和孟水芸走进屋中,众人纷纷露出关切的目光。 “周妈和翠荣已经没事了,许是刚搬新家,太过高兴——”孟水芸道。 兰彩霞笑道“这周嫂子和翠荣啊,真是个苦命人啊,一套房子就高兴成这样。” 见众人均是面色严肃,兰彩霞自觉无趣,便起身上楼了。 孟水芸走到沙发处,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林酒儿,声音哽咽道“酒儿——” “娘——”林酒儿甜甜地应了声,双手伸了过来,搂住孟水芸的脖子。 抱起林酒儿,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酒儿喜欢娘吗?” “喜欢,酒儿最喜欢娘了,其次就是爹了。”林酒儿撒娇地将脸贴在孟水芸的脸上,甜甜地说道。 轻吻林酒儿的额头,孟水芸动情地说道“娘也喜欢酒儿,曾经喜欢,现在喜欢,未来也喜欢。” 欢喜的林酒儿歪着头,认真道“娘要永远喜欢酒儿哦——” “永远——”孟水芸看着林酒儿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 第二百九十章 何来幸福 爱薇公司。 奇峰,巩沛涵等人仔细地审阅着投标书,唯恐有什么遗漏或不规范的地方。 孟水芸闭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这是自己第一次带领众人参与竞标,即使不能中标,但也代表了爱薇公司正式与大公司,大绣坊公开竞争的一次亮相。 向来做事严谨的她在脑海中反复地思考着与此次颐龙公司竞标相关的方方面面的事项。 “我们的报价太底,应该上调六个百分点。”孟水新说道。 众人诧异地抬起头来。 “上调六个百分点?开什么玩笑?”巩沛涵道。 “相信我,必须上调六个百分点,否则是我们爱薇公司的损失。到时候不要说我胳膊肘朝外拐。”孟水新眼角带着笑意说道。 “水新,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竟说些胡话?”巩沛涵不满地说道。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孟水新,道“水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做无奈状,孟水新摸了摸鼻子,道“我知道颐龙公司的标底,他们能承受的心理价位。”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标底?要知道他们可是多年的大公司了,有着成熟的保密管理。”巩沛涵大声道。 “那又怎样,总之我知道。”孟水新语气坚定地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水新,这是咱们公司第一次参与竞标,大意不得,我们都想上调报价,但是,万一因为上调,错失了这单大生意——”林纪香道。 “听我的准没有错,上调六个百分点。”孟水新认真地说道。 众人不再言语,纷纷朝孟水芸望来。 手拿投标书,审视地望着孟水新,无数个问题在孟水芸的心中升起。 良久,孟水芸道“将报价上调六个百分点。” 众人露出吃惊的神情。 直视孟水新的眼睛,孟水芸认真道“他是我的兄弟。” …… 何公馆。 几个秘书坐在角落里俯首仔细地审阅着一份份投标书。 何帛轩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老花镜,一手握着一份投标书,仔细地审阅着。床边的桌子上摆放了大量的投标书,这些投标书都是各个大公司,大绣坊精心准备的。 手中拿着的这份投标书来自上海爱薇公司。 看着标书上有关上海爱薇公司经营范围、经营理念、管理特色、人力、技术、经济、财务、同业地位、已有同类项目列表等的详细介绍,何帛轩微微点着头。 早已多次听说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创办人孟水芸的名号——中国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报价不高,在颐龙公司此项目的可承受范围内,但这样一家小公司在规模上和资金上如何能承担起颐龙公司下属二十二家酒店的软装饰改造工程? 就在何帛轩要将这份爱薇公司精心准备许久的投标书放到被否决的那一堆投标书中时,银铃的笑声响起。 心痛。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开心爽朗的笑声了? 抬头望去,一个如风摆柳的女子挎着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本惊喜的神情变得困惑。 何绘婷扑了过来,在何帛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撒娇道“爹,为什么这样的眼神看我们?” 孟水新礼貌地朝何帛轩鞠躬道“何伯父,您好——” 何绘婷咯咯地笑道“爹,这是孟水新,我的,总之,是你未来外孙的爹——” 太过吃惊,太过突然,何帛轩难以接受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 孟水新轻声制止道“绘婷——” 何绘婷嗔怪道“有什么啊,直接说嘛,就说咱们有了,你要做爹了,就说他要做外公了。” 面颊微红的孟水新诺诺道“伯父,我,我和绘婷她——” 没有两人料想的回答,何帛轩语气极其平稳地说道“孟水芸是你什么人?” 惊诧。 没有想到何帛轩会突然来这样一句,当目光落在何帛轩手中握着的那份上海爱薇公司投标书上时,孟水新立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孱弱的被疾病缠身的老者如同他的事业一般,睿智得很。 “姐,她是我大姐。” “叫你这位代表中国苏绣最高技艺的姐姐来和我谈。你没有资格和我谈任何事情。” “啪——”上海爱薇公司投标书被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 孟水新一路之上不断地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和孟水芸谈这件事情。短短数天,自己竟能攀附上颐龙公司的千金,任凭谁都会怀疑自己的用心,更何况是自己的家人呢? 虽然知道何绘婷并不爱自己,只不过想利用自己给病重的父亲一个心理安慰,但能通过这个途径进入何家,再逐渐成为颐龙公司的掌舵人,不失一个捷径。 婚姻?爱情? 冷笑。 有什么比金钱和权势能更让人迷醉的呢? 夜色中,这个清瘦的青年急匆匆地走着,突然一道黑影飞过。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辆自行车倒在地上,后车轮快速地转动着。一个身穿白色短襟半袖衣衫,黑色裤子的女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鲜血顺着小腿的白色学生袜流淌着。 女子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斜挎一个帆布书包。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孟水新知道自己将一个骑自行车的姑娘撞伤了,心中生起一丝愧意,连忙俯身道“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从那边过来——” “不怪你,是我心急,骑得太快了。没有撞伤你吧?”女子道。 没有想到被撞倒的女子不但不责怪自己,反而关心起自己。 孟水新抓起女子的小腿,猛一用力,将袜子扯了下来。 血淋淋的伤口。 “你要干什么,不要你动,我自己回家包扎一下就好——”突然被一个陌生青年把袜子拽下,女子又羞又急地说道。 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一卷纱布,将药瓶里的粉末撒到伤口上,用纱布包扎好。 猛一用力,将女子抱起。 “你家在哪里?”不容置疑,不容辩驳。 女子试图挣扎,抱着的胳膊更加用力了,女子哀切地恳求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回——” “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把你送到家,自然会走。”孟水新扭头看向女子,四目相对。 月色下的孟水新感觉要窒息了。 之前一直忙碌着为女子包扎伤口,完全没有注意女子的模样。 如白兰花一样娇嫩的面庞上两条弯弯的眉毛,眉毛下是一双如水晶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耳侧两条黑亮黑亮的大辫子。 心跳,孟水新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个,我,我——” 一把推开孟水新,女子落在地上,艰难地扶住墙壁,莞尔一笑。 “你推自行车,我坐在车上——” 从没有走过这么艰难和短暂的路,一路之上,心在恍惚着。车后座上坐着的女子是这样明媚,让人心神涤荡。 “你身上怎么会带着药和纱布呢?” “以前我是个猎人,经常上山打猎,所以身上总是带着药和纱布,刀,火柴。习惯了。” 如果说人间有爱,此时的感觉就该是真爱吧?孟水新在心中嘀咕着。 “好了,我到了——”女子道。 眼前是一个普通院落的大门。 女子从车上下来,扶住大门,道“谢谢你,我叫丁心彤。” 大门打开了,一个披着衣服的老汉和一个妇人走了出来。 “这是——” 丁心彤看着孟水新,笑道“朋友,一个朋友。” 妇人看着丁心彤的腿,惊道“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从车上摔下了。” 丁心彤话音刚落,妇人大骂道“哎呦,哪里是摔的?我看就是撞的,哪个王*八*蛋干的缺德事儿啊,把人撞了就跑了,小心生孩子没——” “娘,您别说脏话了,是我骑太快,来不及减速躲避——”丁心彤面颊微红地制止道。 看着妇人的气势,孟水新诺诺道“我,我走了——” 说完,似落败的兔子,孟水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跑走了。 突然身后传来妇人的大骂声。 “啥,刚才那个人就是你要减速躲避的人?哎呦,傻闺女,你怎么可以放走他呢?哎呦,王*八*蛋,别让我再看见你,我非把你腿打折不可。” …… 十六铺。 “儿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兰彩霞难以置信地抓着孟水新的胳膊,吃惊地说道。 看着不解的众人,孟水新道“颐龙公司的董事长何帛轩要和姐亲自谈我和他女儿何绘婷的婚事,何绘婷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我不是做梦吧?儿子?”兰彩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见众人依然不解地看着自己,孟水新急道“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 “你通过何绘婷知道了颐龙公司此次招标的标底?”孟水芸神色严肃地问道。 “是。”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是啊,自己一个刚刚来上海数月的人如何会在短短几天内就让一个富家千金怀孕了呢? 这个一心攀爬的青年转瞬间就将一切理顺。 “其实,其实那次夜里我没有回来,不是陪一个醉汉,那天晚上我住在绘婷的玉莲别墅里。一天,有地痞欺辱绘婷,为了她,我被几个地痞切去了小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抓起孟水新的左手,兰彩霞哭道“儿子,你经常夜里不归,都是住在这个有钱的小*姐家吗?” 孟水芸看着孟水新的眼睛,道“你告诉我,你真的爱她吗?” “姐,你们不用怀疑我对绘婷的真情,这足以表明我对她的爱。” 孟水新举起左手。 没有想到孟水新深夜归来会带回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孟水芸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好,我去见这位何先生。” 兰彩霞抓起丝巾连连擦拭眼泪,道“我这命是苦还是好,儿子丢了一根手指,却成了富家的女婿。” 深夜,孟水新躺在床上,对着月光举起左手,看着断指的位置,喃喃道“心彤,丁心彤——” …… 在去见何帛轩之前,孟水芸和林桐卓在金泰酒家宴请了何绘婷,席间,何绘婷和孟水新亲密的举动无一不在表明这桩婚事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林桐卓对于孟水芸百般观察何绘婷和孟水新的举动很不解。 “水芸,水新能结识何绘婷,并得到何绘婷的喜欢,这是水新的福气啊,你这个做姐姐的该高兴和祝福啊。为何要像看犯人一样审视他们?这弟媳妇还没进家门,就被你这大姑姐弄得忐忑不安了。” 孟水芸无奈地说道“希望这真的是我们孟家的福气吧。” …… 何公馆。 扬了扬手,何帛轩对众人说道“你们都散去吧,我要和水芸姑娘好好拉拉家常。” “推我去见见阳光,许久没有走出这宅子了。” 孟水芸没有想到颐龙公司董事长何帛轩的身体会孱弱如此,更没想到这个鬓发皆白的老者会命令自己推着他出去走走。 了情流殇,余心牵绊。 八月的风注定带着离愁的滋味。 “我把颐龙公司这次酒店软装饰改造工程的订单给贵公司,孟家放弃与我们何家结亲的想法。”何帛轩举起手中的上海爱薇公司投标书。 “爱薇公司会通过正途得到颐龙公司的订单,水芸不会放弃为弟弟争取幸福。”孟水芸诚意地说道。 凄然一笑,何帛轩看着孟水芸,道“何来幸福?这本就是一个交易。” …… 第二百九十一章 莲蓬子落地 …… 一连数天,孟水芸出入何公馆,这个年轻的女子与鬓发皆白的何帛轩在何公馆的院子里相谈甚欢。 疾病缠身的何帛轩似年轻了许多,人也精神许多。 第六天,孟水芸带着林桐卓前来拜访了这位中国酒店文化的领航者。 无人知道几人谈话的具体内容,众人均以为这是孟何两家在相谈两家的结亲事宜。 …… 十六铺。 着了一身新衣的孟孝平被众人围绕着。这个被接到上海的老人家不好意思地摸着新衣,道“我就穿我原先的就挺好,我一穿新衣就不自在。” “啪——”兰彩霞伸手轻轻打在孟孝平粗糙的手背上,道“老头子,你真是有福不会享,平日是穿也穿不上,如今儿子闺女都有本事了,你连件新衣都不舍得穿,岂不是枉费了儿女的心意? 况且,这新衣啊是穿给人家何大小姐看的,你这个当爹的,咋也得给你儿子长点脸面,别让人家笑话了去。” 忧虑浮现在孟孝平的脸上,这个勤勤恳恳,劳苦了一辈子的忠厚的老人,道“按说我这个当爹的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啊,总觉得啊,这门亲结的太突然了,不妥帖。” “呸——” 兰彩霞恼了。 “哪里不妥帖了?你不就是觉得咱们家是乡下人吗?乡下人咋了?如今咱们孟家也不是那么不济了,水芸是爱薇总经理,水年有着自己的面馆,水新虽然只是个助理,可他年轻啊,前途不可限量,你这个死老头子,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要在新媳妇面前露了怯。 这第一次见面啊,咱们婆家人得端着点儿,拿个架,懂不?被新媳妇笑话了去,以后还如何当这个长辈?” 暖意融融的小洋楼里,众人均露出会心的微笑。 孟水新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崭新的黑皮鞋,笑着。 孟水芸将怀中的林锦民交给林桐卓,缓步走到孟水新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挺拔清瘦的弟弟,道“水新,你对姐说实话。你真的爱何绘婷吗?如果她不是富家女,没有丰厚的家财,如果何帛轩没有病入膏肓,你还会迎娶何绘婷吗?” 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在孟水新的身上。 再次举起断了小指的左手,孟水新无奈地大声道“我爱何绘婷,即使她一无所有,我也爱着她。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是何帛轩的女儿,只因为她是一个至纯至真的女子。请大家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们纯洁的感情。 我向苍天发誓,如果我孟水新辜负或背叛何绘婷,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从门外哭泣着扑了过来。 一头扎进孟水新的怀中,柔白的手握成拳头砸在孟水新的胸上,大哭道“你不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诅咒自己?我不要你死,我不想做寡妇。” 众人没有想到何绘婷会突然到来,更没有想到何绘婷会恰好听到孟水新的真情告白。 何绘婷哭泣着仰起头,愧疚地看着孟水新,道“最初我确实是想利用你来尽快结婚,以安慰我的老父亲,让他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能看到我幸福的成家,有个依托。 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紧紧搂抱住孟水新,嘤嘤哭泣。 孟水新情绪激动地将何绘婷抱在怀中,不断地安抚着。 孟水新的真情告白和何绘婷的爱的醒悟感染了所有人。 林纪香啜泣着拿起丝巾,道“两个年轻人走到一起,那就是有缘人。咱们还要担心什么啊?为啥不多一些祝福?” 孟水芸看着紧紧相互拥抱的两人,内心百味杂陈。 …… 颐龙公司。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各大公司,大绣坊的当家人和重要随从。 经过遴选,有五家公司进入最后的竞标环节。 苏州许家绣品公司、南通江月绣坊、杭州金羽绣品公司、无锡蝶香绣品公司、上海爱薇绣品公司。 五家公司的报价和综合实力是最接近颐龙公司期许的。 而这五家中资历最浅,实力最弱的却是上海爱薇绣品公司,也是唯一一家没有自己独立绣坊的公司。 没有进入最后竞标会的各大绣坊的当家人和刺绣行当里的重要人物纷纷前来,共同观摩这样一场触动人心的激烈竞争。 几乎人人都认定上海爱薇公司必然是第一个被淘汰的,众人均认为上海爱薇公司之所以能进入到最后的竞标会是因为报价最符合标底,地理位置在上海。 在报价均符合期许的基础上,为了综合考察各个绣坊的实力,颐龙公司的竞标会没有繁杂冗余的程序和流程。 直接让各个绣品公司派人当众讲解本公司的优势和长处,以及对此次竞标项目的理解以及会如何实施,以及对风险的预期及预备解决方案等。 久经沙场,见惯了大场面,对各种残酷竞争早有感受的四家大绣坊纷纷派出自己公司的得力干将走上前,侃侃而谈。 四家大绣坊均有自己的特长,对于此次项目投入的实力可谓不相上下。 在竞标会主持人邀请上海爱薇公司派代表上前陈述时,人们纷纷露出懒散的神情,这样一家成立不久的小公司,尽管有着几次杰出的漂亮的“业绩”,但在业界大佬都在的场合下,显得如此单薄,不堪一击。 有人开始把玩钢笔,有人趴在桌子上,更有人四处张望。 一个身穿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手拿一份文件,如清新怡人的山间之花般,缓步走上主讲台。 环视众人,美丽,自信,大方,温婉,直震慑了全场。 偌大的会议室里,立时寂静下来,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响动。 “各位同行,业界友人,我是孟水芸,此次代表上海爱薇公司在此陈述本公司在颐龙公司酒店软装饰改造工程中的五大优势……” 没有自己大规模的绣坊,却有着亲如兄弟一般的锦云绣坊做后备力量。 没有自己的床上用品和软装饰生产车间,却和上海最大的时装公司鸿翔公司有着最深度的合作,可以利用鸿翔公司的生产车间和人力制作最杰出的床上用品和各个软装饰。 没有大规模的资金做支撑,却有着业界最良好的信誉,已获得两家专司投资获利的资金公司和一家资金监督委员会的融资协议,并即将立项。 一项项的解说,一个个实际的案例,让全场人开始对这个温婉女子刮目相看,并重新审视这家资历最浅的绣品公司。 被女子的“合作,共赢,利益分享”的经营理念所折服。 掌声四起,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激动,热切。 仿佛此次不是一场竞标会,而是一场生动的绣品经营的交流会,而小女子不是一个竞争者,而是一个敞开胸怀,拥抱众人,携手同仁共同奋进的友人。 许茹宝坐在座位上,眉毛拧在一起。 自己全力培养的左膀右臂日渐成熟,正逐渐聚集各方资源和力量成长为一个绣坛参天大树。 坐在许茹宝身旁的许明嵩小心翼翼地说道“表姐,没想到这次她们会成功——” “啪——”一份上海颐龙公司招标书狠狠摔在许明嵩的脸上。 …… 颐洋大酒店。 九月的第一天,万千人聚集在这家豪华的大酒店里参加一对新人的婚礼。颐洋大酒店虽然刚建设一年多,却是海外华侨和各国外宾最喜欢聚集在一起畅谈的典雅所在。 颐洋大酒店也是颐龙公司最新建设的一家酒店,是其下属二十二家酒店中最豪华的。 有着中国特色的喜庆地毯,巨幅的中国水墨山水画壁画,典雅的,意韵的苏绣摆件。摆放在各个墙角的景泰蓝花瓶,富贵吉祥的玉雕白菜,景德镇的各色陶瓷,一步一景,十步一件珍品。 颐洋大酒店处处彰显着中国特色:豪华、大气、古典、韵味。让人仿佛走在历史的画卷中,时时处处可品味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身穿旗袍,手拿高脚酒杯的孟水芸对这用心的摆设和布置所深深吸引,由此也对身体孱弱的,一心想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何帛轩佩服有加。 着了西装的孟水新和红色旗袍的何绘婷频频向来参加婚礼的众人敬酒。 坐在轮椅上的何帛轩拍了拍身边的孟孝平的手背,感慨地说道“孩子们好,咱们才能好——” 忠厚的孟孝平激动地说道“您说的对,说的对——” 场面宏大的结婚场景,万千的宾客,豪华的大酒店让兰彩霞激动不已,这个山里来的,一心为了孩子能过上好日子而呕心沥血,甚至不折手段的母亲此时仿佛傻了一样,只是用丝巾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惊扰了客人。 回头朝一旁的酒席瞥去,正好看到孟水年为巩沛涵夹取一个牛肉丸子,这个本还激动不已的女人皱起眉头。 一个修道院的修女养大的孤女如何能配得上自己的大儿子? 冷哼一声,丝巾放下。 “兰嫂子,恭喜你啊——”老画师萧竹举着酒杯走了过来,贺喜道。 缓缓起身,拿起丝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姿态优雅的举起酒杯,缓缓道“我啊,也是苦尽甘来,我们孟家的儿女啊,不是那土坷垃,而是埋在土里的金子,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看着故作姿态,一脸高贵相的兰彩霞,忠厚的孟孝平站起身来,举杯对老画师萧竹,诚挚地说道“萧师傅,我孟孝平是个粗人,没什么本事,但我今日要对您说一声谢谢。”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眼泪涌了出来,眼泪掉落在酒水里。 声音哽咽道“谢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家水芸的帮助,您是我孟家的恩人,我谢您——” 混合着眼泪的酒水被一饮而尽。 孟水芸,林桐卓,林纪香,林夜思,奇峰,孟水年,翠荣等人纷纷走来,纷纷向老画师萧竹敬酒。 萧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感激地朝众人道“谢谢——” 兰彩霞撇了一下嘴角,冷哼一声,心道:莲蓬子落地,多子才多福,女人还是要靠自己的亲儿子。 …… 得意。 人头攒动中,热闹的酒宴上,孟水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这个因为喝了太多酒而面红耳赤的新郎。 “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您——” 一个锦缎的长条形的盒子。 是谁不送礼金,却送礼品? 酒醉的孟水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外面精美的包装。当盒子打开的刹那,这个酒醉的青年立时清醒过来。 盒子里放了一把匕首,匕首上依稀有干了的血迹。 看似普通的匕首正是当日自己在许明嵩的大客厅里亲手切断自己小指的那把匕首。 抬头看去,之前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早已不见。 “水新,你在看什么?”何绘婷走了过来。 连忙将盒子盖好。 “一个曾经的工友送的贺礼。” “哦——,快过来,我们还有很多桌没有敬到呢。” “好,我就过来。” 说完,抓起盒子急匆匆地走向卫生间,快速将卫生间的房门反锁上,推开窗户。就在要举起盒子从十楼的窗户丢下去时,孟水新愣了。 酒店外,远远的马路上,一个身穿淡蓝色短袖衣裳,黑色罗裙,白色学生袜的姑娘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如荷一样飘过。 “心彤——”孟水新喃喃道。 手下一滑,锦缎的盒子掉落下去……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多一份情又怎地 何公馆。 如愿以偿,孟水新住进何公馆。做为颐龙公司董事长的唯一的女婿,他是瞩目的。人人都认为他是未来颐龙公司的掌舵人,几乎每个人都对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恭敬有加地称一声“姑爷——” 布置一新的新房在这栋古色古香的中式住宅的三楼。 宽敞明亮的房间,满眼价值不菲的古董,琳琅满目的精美摆件。 一样样拿起,一样样地仔细地审视。 轻轻抚摸着腰间高级的鳄鱼皮腰带,看着镜子中春风得意的自己,孟水新,这个也曾淳朴过,懵懂过的青年拿起一把木梳,仔细地梳理着头发。 口中惬意地吹着口哨。 随手一丢,象牙的木梳被丢弃在一旁。 窗外骄阳正好,这世间还有谁能如自己这般幸运?只用了小小的手段就顺利登堂入室,成为庞大的颐龙公司的未来的掌舵人的不二人选? 眼角的余光中,一个女子在一个男子的陪同下走进了这座宅院,两人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男子。 几步走到窗前,眉头紧皱。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长姐孟水芸和姐夫林桐卓。 这两个陌生男子又是谁? 爱薇公司成功承接了颐龙公司下属二十二家酒店软装饰改造工程的订单,做为总经理,孟水芸常出入这里,也属正常,毕竟身体孱弱的何帛轩自病重开始一直在家办公。 只是一连数日,自己的这个姐姐,每次都会带不同的人前来何公馆,究竟为哪般? …… 爱薇公司。 在竞标会上孟水芸没有直接说出名字的两家为上海爱薇公司注资的公司分别是饶菊生名下的饶氏投资公司和金鸿翔名下的大鹏金行。而另一家注资的却不是公司,而是一个资金监管委员会。 此资金监管委员会正是何帛轩在近日设立的。 该资金监管委员会共设二十六位监督委员,共同监管颐龙公司所有资金的使用,对重要人事有集体任免权。由于颐龙公司完全是何帛轩个人的独资公司,因此颐龙公司下属的所有分公司,酒店,全部受此资金监管委员会监督管理。 做为该资金监督委员会的第一次投资,就是被何帛轩无限看好的上海爱薇绣品公司。 这个刚刚成立不久的资金监管委员会如此低调,低调到除了二十六位委员和何帛轩,加上银行里的几个重要相关人,几乎再无人知道。 四方代表在一起共同签订了注资协议,孟水芸做为上海爱薇绣品公司的唯一拥有人,对公司拥有全面的控制权和经营权,其他三家只有分红权,不介入公司正常的经营事务。 不日,注资的数笔款项打入上海爱薇绣品公司的账目上。而颐龙公司软装饰改造工程的首笔预付款也到帐。 “公司现在拥有资金十二万大洋,其中本公司七万大洋,饶氏投资公司注资两万大洋,大鹏金行注资两万大洋,有一万大洋来自某资金。”巩沛涵说道。 “这个某资金是哪一家?”孟水新问道。 巩沛涵道“鉴于签署的保密协议,在期限到之前不方便透漏出来。” 环视众人,孟水新瞪着眼睛,扬了扬两只胳膊,夸张地笑道“保密协议?期限到之前?好可怕哦,吓死人啊——” 话音刚落,这个野心日益膨胀的青年猛回头看着孟水芸,不满地说道“为什么有公司注资,签署协议及酒会,都没有让我出席?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这神秘的资金来自哪一家?” 见孟水芸不言语,孟水新继续发泄着不满,道“从大婚那日开始,你们每个人似乎都变了,好似有什么在瞒着我。按说咱们公司得了颐龙公司的大订单,我是有功劳的吧? 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到各个酒店去实际考察,为什么不带上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厂部?为什么不让我参与到这个项目中?” 手指猛然指向孟水芸,孟水新大声道“姐,你每日带了许多人前往何公馆,做什么?为什么不讲与我听?我是你亲兄弟啊,我是他们家的姑爷,我不该是你们最信任的人吗?” 一旁的奇峰大声道“水新,你冷静冷静,我们不知道最近的忙乱会给你带来困扰。我们之所以不让你参与到颐龙酒店考察,是因为你的身份,你一方面是何家的姑爷,一方面又是二少奶奶的亲弟弟,这样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误解,若是有一点不周详,就会被旁人冠上‘徇私舞弊’的名号。” “借口,我看你们是想把我排除在爱薇公司之外。”孟水新不满地说道。 一直沉默不言语的孟水芸看着孟水新的眼睛,道“水新,你已经成家了,该用一个男人的眼光和思维来考虑问题。 我多次前往何公馆,一方面是双方合作的需要,要多次洽谈,彼此沟通。至于你提到的那些我带去的人,都是何老拜托我邀请的友人,他需要他们来帮助他实现一个愿望。” “愿望?”孟水新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何老一生醉心中国传统文化,一生致力收集各种古玩珍品。他的身体日渐孱弱,他想在晚年在颐洋大酒店举办一次盛大的传统文化展,让来自各国的人都看看咱们中国人的刺绣,书法,画作,陶瓷,诗词…… 是一场完全的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盛会。 他行动不便,特委托我和你姐夫代他前去拜访他指定的各界友人。有人为何老的精神所感动,特跟随我们前往何公馆拜访何老。 并且何老有意在盛会上将自己全部的古董和珍奇拍卖,将筹集的善款,全部用来做善事。” 整个会议室静寂得骇人,孟水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本以为婚礼结束后,何帛轩就会安排自己进入颐龙公司“工作”,熟悉“环境”。没想到何帛轩完全没有这样打算,将自己空置了。 更让自己惊讶和愤怒的是,这个身体孱弱的,被许多人认定将不久离开人世的人竟然要将全部的古玩和珍奇拍卖,捐赠? 虽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却像打翻了五味瓶,百种滋味纠葛。 似感受到了孟水新的失望一般,孟水芸语气平缓地说道“水新,你是爱薇公司的一分子,我本该早些宣布的。今日就在这里一并说了吧。” 环视众人,孟水芸认真道“从即日起,林纪香调离厂部,厂长一职由孟水新担任,全面负责公司厂部的一切事务。” 有人不解道“林厂长要离开了吗?” 孟水芸微笑道“不。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下面我宣布我们爱薇公司最重大的决定,我们将在全上海寻觅一处三千平的地皮,建设我们上海爱薇公司自己的本部,包括主楼,厂区,生活区,货场,并着手培养和吸收能制作高端绣品的绣娘。” 众人大惊,惊喜,震惊。 拥有自己公司的本部,集合主楼,厂区,生活区,货场,这是多么美好的宏伟蓝图。 “接下来的一年将是我们爱薇公司最苦最累的一年,我们一方面要和锦云绣坊,鸿翔时装公司合作,保质保量地完成颐龙公司的订单,还要筹建属于我们自己的本部,培养我们自己的高端绣娘,与此同时,还要经营好我们已经走上正轨的六家门店。” 目光看向奇峰,孟水芸继续道“过去的一段时间海外部运行良好,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可考虑带团参与国外的投标事宜。” 奇峰激动地点了点头。 孟水芸的话激励着每一个人,人人心中畅想着爱薇远大的前景。 唯独一人精神恍惚。 孟水新在心中凄然地冷笑。 …… 夜色中,一个醉醺醺的青年踉跄地走着,深蓝色的西裤,敞开的白色衬衫,如腰带一样挂在脖子上的被揉皱的领带。 西服上衣被搭在肩膀上。 手指指向黑漆漆的夜色。 醉意蒙胧的眼睛怀着满腔怒火。 “我孟水新究竟错在了哪里?为什么不如我的意?厂长?老子不稀罕。” 猛然举起被切去小指的左手,狰狞的表情。 “我,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手指,婚姻,无数的精力和时间,就是换来一个区区的厂长吗?” 仰天嘶吼。 “老天,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你究竟是如何待我的?” 醉意蒙胧的孟水新猛然撞到一根电线杆上,揉着额头,满腔的怒火发泄出来。 如雨般的拳头打在水泥柱的电线杆上。 “何帛轩,你究竟还要拖到何时?是我骗了你,还是你骗了我?你不是没多少时日了吗?为何我看你越活越精神?” 举起两只鲜血淋漓的拳头,凄然地大叫“为什么要把古玩和珍奇全部捐献出去?为什么不给绘婷留下?” 突然一个激灵,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何帛轩,你活着太累了,我帮你,早日享福去吧——” 鲜血淋漓的双手死死掐住水泥柱的电线杆,不断地用力。 突然,这个愤怒到极点的酒醉之人口吐白沫朝后仰去。 九月的路灯下,无数小飞虫如蝗灾一般飞舞着,不断有死掉的小虫掉落在这个酒醉之人的身上。 一辆自行车缓缓地骑来,停靠在不远处。 一个如荷一样的女子推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俯身一看,难以置信地叫道“怎么会是你——” …… 丁宅。 睁开蒙胧的双眼,眼前是一处整洁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全家福。 照片上,一男一女并排坐在长条凳子上,两人身后站着一个梳着黑亮辫子的女子。 鲜血淋淋的手朝照片的方向伸去。 “心彤——”孟水新喃喃道。 一声妇人的叫骂“你这丫头片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左邻右舍看到你大半夜的弄回家一个醉汉,你这名声就会被败坏的,如何还能找到婆家?” 一个老汉道“行了,别叨叨了,一个时辰了,旁人不知,到是你这破嗓门给嚷嚷的都知道了。你啊,啥时候能做个哑巴,这世道就太平了。” 就在孟水新挣扎着要坐起时,耳边传来轻灵的笑声。 “娘,爹,你们不是常说让我做个好人吗?我今日就是在做好人啊。” “扑通”一声,孟水新跌落在地上。 三个人立即从门外跑了进来。 看着丁心彤关切的目光,孟水新喃喃道“多一份情又怎地?”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算不如天算 …… 如同许多年轻人一样,孟水新和丁心彤互相爱上了对方。 在丁心彤的心里,这是一个小工厂的普通职员,一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勤奋青年。 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有家的男子。 真爱就像人间的雨露可以滋润一切。 本还茫然和不满的孟水新犹如被雨水浇灌的小苗,每日都喜滋滋的。 这种喜悦洋溢在脸上,常让人恍惚的以为他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 何绘婷每日都陪伴在何帛轩的身边,这个善良的姑娘珍惜着和父亲的每一分钟。 这一日,孟水新再次回来很晚。就在他走上楼时,何绘婷从何帛轩的房间内走了出来,叫道“水新,你又去了哪里?为何回来这样晚?” “哦,去了姐那里——”孟水新敷衍道。 “你撒谎,我刚从姐那里回来。”性格耿直的何绘婷生气地说道。 被戳破谎言的孟水新恼火了,一把推开何绘婷走向自己的房间。 何绘婷紧紧地跟随了过来。 孟水新撕扯着领带,吼道“你跟踪我?你监视我?你不信任我?” 眼泪从何绘婷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新,道“为什么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一把将领带摔在地上,孟水新用手指了指何绘婷,道“你不要逼我啊,我已经很累了。” 看着表情狰狞恐怖的孟水新,何绘婷继续哭道“我只是和你正常的交流,你为什么这样不耐烦。” “闭嘴啊,老子很烦——”孟水新吼道。 “我们才结婚不到一个月啊。”何绘婷哭道。 手指几乎戳在何绘婷的额头上,孟水新道“我叫你闭嘴,知道不知道,老子每天在这里很压抑,我每天回到这里只想清静地睡上一觉。” “水新——”何绘婷乞求地看着孟水新。 “我爹已经病了,时日无多,求你陪我演一出戏,让他老人家没有遗憾地走,让他觉得我有一个好的依托。” “啪——”一巴掌抽来。 何绘婷捂着脸颊,吃惊地看着孟水新,道“你打我?” 就在孟水新再次举起手时,门外传来何帛轩的声音。 “绘婷——” 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何绘婷扑进孟水新的怀中,搂抱住孟水新,呢喃道“水新——” 何帛轩吃惊地看着孟水新扬起的巴掌。 这一刹那,孟水新从失态中反应过来,这个日益狡猾的青年轻轻将手放在何绘婷的肩膀上,道“爹——” 何绘婷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何帛轩,撒娇道“爹,你不要打扰我们,好吗?” 何帛轩困惑地看着二人,点了点头。 老家仆周九哥推着何帛轩走了。 房门关闭了。 用力一推,何绘婷被推倒在地。 孟水新撕扯掉衣服,仰面躺在大床上,扯过被子忽忽大睡。 何绘婷坐在地毯上,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 …… 颐洋大酒店。 在众人齐心努力下,没有几日,一场盛大的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展览会在颐洋大酒店开幕了。 被邀约的社会名流和政要,古玩商们,书画家们,纷纷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宝贝,整个颐洋大酒店犹如一个巨大的博物馆。 来此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人们纷纷盛赞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感叹中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的古国。 展览会的最后一天,在镁光灯的闪烁下,在万千人的见证下,何帛轩历尽一生收集的古玩字画珍奇被一一拍卖。 “此次拍卖会,共拍卖藏品一万六千件,有拍卖到两万大洋的战国青铜器,有拍卖了一个大洋的咸丰年间的筷子。此次拍卖共筹集善款四十二万大洋。将全部捐献出来,用于广建遗孤院,收纳社会遗孤。”主持人说道。 掌声四起。 红地毯上,何帛轩坐在轮椅中朝人们致意,站在何帛轩身后的何绘婷和孟水新微笑着。 没有人知道孟水新的心里在滴血。 四十二万大洋,何帛轩一生收集的古玩珍奇,就这样轻轻地捐献了。 孟水芸和林桐卓站在人群中随同人们鼓掌,孟水芸默默地看着红地毯上的孟水新。 愁云浮现在孟水芸的眼眸中。 …… 经过多次寻访和调研,上海爱薇公司的总部选址在刘行镇。 为确保地皮没有任何问题,众人联系了各方面的关系,又亲自寻到负责规划的部门,当得知此处确定建设为商圈时,孟水芸与地皮的拥有人签署了租用地皮的意向书。 为顺利拿到地皮,地皮拥有人要求上海爱薇公司自己出面将目前居住在此的居民和商户迁徙出去。 为了更好的协调关系,众人在其他地方为居民们和商户们寻了恰当的位置做新地址。加上一定的补偿金,一切到也顺利,唯独一家小小的幼稚院不肯搬离。 幼稚园的老师们集体抗议这次搬迁。 尽管孟水芸解释为她们寻了更好的地点和房子,但幼稚园的教员们均很痛苦,认为搬离了,就会换一批孩子了,原来的感情难以割舍。 金钱有价,情谊无价。 孟水芸犯难了。 看着陷入烦恼的孟水芸,一直沉默的孟水新决定出手。 他不会永远满足做一个厂长,他要积极表现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 深夜。 刘行镇某户人家。 “啊——”一声惊叫。 “怎么了?”一个男人披着衣服跑了出来,问道。 瘫软在地的女人指着悬挂在房门上的“人头”,道“鬼,鬼——” 男人走上前,仔细一看,竟是人偶的人头,被涂抹了红油漆。 男人破口大骂道“那女子看上去面善,没想到会做出这样阴损的事情。” 女人扯住男人的胳膊,哭了起来。 看着痛哭的女人,男人安慰道“我说你也是,不就是几个孩子吗?有什么不能割舍的?等搬了新地方,有新的孩子来幼稚园,你会有新的孩子喜欢的。” 在幼稚园做工的女人啜泣地点了点头,道“好——” 几日内,一连数家遭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威胁。 幼稚园搬迁了,搬迁到孟水芸给寻的地址,孟水芸对此次搬迁很歉意,却不知幼稚园顺利搬迁背后的故事。 …… 上海爱薇公司。 孟水芸俯首看着各种资料,她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你不能进去——”有人道。 “放开我,我必须去见你们的总经理。”一个女子道。 孟水芸抬起头来,朝外望去。 一个身穿淡蓝色短袖薄衫,黑色罗裙,白色学生袜的女子站在门外愤怒地喊着。 “让她进来吧——”孟水芸淡淡地说道。 女子快速走了进里,怒道“为什么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迫教员们同意搬迁?” 见孟水芸不解,女子将随身背的一个大大的背包丢在地上,几个涂抹了红油漆的人偶的头像滚落出来,异常恐怖。 “你装糊涂吗?这不是你派人在每个教员家的门口放的吗?” “我没有放,相反,我想知道你是谁,又是谁派来砸场子的——”孟水芸道。 女子大声道“我叫丁心彤,百花幼稚园的音乐教员。我只是短暂的离开了不几日,你们就做出了这么多残忍的事情。” 将钢笔轻轻放在桌子上,孟水芸站起身来,道“你真的误解我了,我们公司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径的。” 嘈杂之声朝这边涌来。 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姐,怎么了?” 当丁心彤看清楚来人时,愣了,来人也愣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孟水新吃惊地问道。 丁心彤看看孟水新,又看看孟水芸,愤恨地说道“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孟大少爷?我早该发现你的名字有问题,你说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人在工厂做工,可你为何在这里?” 手指指向孟水芸。 “她又为何叫孟水芸?” 看着目瞪口呆的孟水新,丁心彤愤怒地吼道“你就是个骗子,你有姐,为什么说你是孤儿?” 看着丁心彤和孟水新两人的神情,孟水芸感觉一阵眩晕。是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孟水新并不爱何绘婷。 孟水新伸手试图抓住丁心彤的胳膊。 “走开——”丁心彤猛推孟水新一把,孟水新扑向办公桌,双手撑住办公桌的孟水新瞪着骇然的大眼睛看着桌子上的几份文件。 就在孟水芸试图将几份文件拿在手中时,文件已然被孟水新抓在手中。 难以置信的他举起几份文件,哀痛地看着孟水芸。 “所谓神秘的资金委员会,其实是何帛轩设立的?” 看着文件的字迹,孟水新痛苦地说道“二十六个监督委员,有重要人事任免权,管理全部资金。” 似疯子一样,孟水新凄惨地笑道“姐,你,竟然是这个资金监督委员会的秘书长?啊,还有姐夫,姐夫也是其中的一员。” 愤怒地看向孟水芸,几近疯狂的孟水新吼道“为什么?你是我的亲姐,为什么要和那个老东西联合起来算计我?” 孟水芸看着因为贪婪而失去心智和理性的孟水新,道“算计?无论是颐龙公司,还是其下属的公司和酒店,亦或是那套宅子,甚至玉莲别墅,古玩,珍奇,都是他的私人财产,都是他辛苦一生所积累的。 他有权支配和处理自己的财产。 我曾多次问过你,如果没有钱财,你是否还会爱绘婷,你难道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 “啪——”清脆的一巴掌抽在孟水新的脸颊上。 丁心彤伤心欲绝地看着孟水新,道“都怪我傻,为什么没有想到你的名字和报纸上的那个人的名字是一样的。” 就在丁心彤要跑出办公室时,一人站在门外,道“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 孟水芸心疼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何绘婷,道“绘婷——” 几无眼泪,何绘婷淡淡地说道“姐,你不要在为他掩饰或解释了,我已经全部都听到了。”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孟水新将手中的文件狠狠摔向孟水芸,疯了一样冲出了办公室,在众多人的目视下,这个曾壮志凌云的青年飞跑出爱薇公司大门。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云突变 翌日,何公馆。 “绘婷,你开开门,我是爹啊——”何帛轩在门外关切地说道。 张妈道“小姐,你开门啊,你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老爷担心你——” 房间内传来何绘婷的声音“爹,张妈,你们都离开吧,让我好好躺一躺,我感觉很累,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何帛轩无奈道“好,爹不打扰你。闺女,你有什么就和爹说啊——” “好的,放心吧,我真的只是累了。” 张妈推着何帛轩走回大卧房。 何绘婷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大床上,头上蒙着厚厚的被子,她已经哭了许久了。 在孟水新跑出上海爱薇公司后,她昏迷了过去。 在孟水芸和众人的帮助下,她清醒了过来。尽管孟水芸一再要跟随而来,陪伴左右,她拒绝了。 她单纯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没有伤心,没有忧虑。 她累了,从内到外的身心疲惫。 门外传来丫鬟芙蓉惊喜的声音“姑爷,您回来了——” 没有往日的惊喜,更没有往日的立即迎出,何绘婷用被子蒙着头,兀自躺在大床上。 脚步声急匆匆地朝房间走来。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不用将被子掀起,也可以想像得到那张狰狞恐怖的脸。 “砰”房门被关闭,“咔嗒”一声,是门锁反锁的声音。 “起来——”孟水新的声音。 何绘婷兀自不动,太过疲惫,几无起身的力气。 被子被猛然掀起,狰狞的孟水新手中举着几张纸,吼道“我们离婚吧,我已经草拟好了离婚声明,只要把离婚文书拿到,即可登报。” 何绘婷艰难地坐起身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她泪眼蒙胧地看着眼前这个似疯狂的猛兽一样的青年。 无限的懊悔,是自己太过轻率,将这样一个腹黑的人领进了家门。 尽管心早伤,但这个一心为了让父亲死而无憾的女子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孟水新面前。 “扑通”一声,何绘婷这个富家女跪倒在孟水新面前,乞求道“求你,陪我演完这一出戏。让我爹没有遗憾地离开。” “啪——”几张纸被摔在地上。 失去小指的手猛然抓住何绘婷的头发。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既然不信任我,为什么让我进入何家?”孟水新嘶吼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何绘婷说道。 突然,房门打开了。 孟水新回头望去,竟是手拿钥匙的张妈,门外是坐在轮椅上的何帛轩。 何帛轩冷冷地看着孟水新,道“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猛然松开抓着何绘婷头发的手,孟水新愤怒地朝何帛轩咆哮道“从一开始你就对我设防了,你一开始就在计划着,算计着我。颐龙资金监督委员会?哈哈,二十六个监督委员,我是你的女婿,我甚至不如一个外人?” “一个和外人勾结算计自己姐姐的人,我要怎么信任你?”何帛轩目不斜视地看着孟水新。 这一刻,孟水新愣了。 何帛轩缓缓推动轮椅朝孟水新而来,道“我很想相信你,我很想让我的女儿得到真正的幸福。但是,我要如何相信一个能将自己手指切断的人? 张妈,去书房办公桌第二个抽屉里,把东西拿过来——” 张妈看看孟水新,看看何帛轩,道“老爷——” 何帛轩不满道“难道我说话不算话了吗?” “老爷,您别动怒,我这就去拿——”张妈颠着小脚跑走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孟水新喃喃道。 “你不要解释一下你是如何丢失了小指吗?你不要说说你是如何由一个普通的跟车工人成为上海爱薇公司的厂长吗?你不要解释一下你是如何亏空上海爱薇公司的资产吗?你为什么不谈谈你是如何威胁刘行镇的那些教员的?” 何帛轩老泪纵横地说道“你不该对绘婷解释一下丁心彤是何人吗?” 孟水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你在调查我?” “你这样一个人还用我派人调查吗?自有人将所有证据主动送到我的面前。你不会忘记那幅巨大的法国壁画吧?” 孟水新大脑轰然一声。 “许——许——” 何帛轩无比伤心地看着孟水新,道“我很想给你一个机会来证实这一切都是谎言,我很想让你成为颐龙公司的真正继承人,我很想将所有的一切都交托给你,可是你太心急了,你的急不可待破坏了一切,将所有都打乱了。我在期待着是我错了,我在期待着这一切都是谎言。” “许明嵩——”孟水新恍然大悟道。 “与一个与你的姐姐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与一个时刻想将林家人置于死地的人谈交易,是与虎谋皮。你自觉自己聪明,却不知道此人早已用这些做了‘见面礼’。” 孟水新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一切都被许明嵩算计着,自己的心理早已经被许明嵩摸透,这一切不过是许明嵩代表许家绣品公司为谋求酒店软装饰改造工程这个大订单而送的“见面礼”。 何帛轩看着倒在地上的何绘婷,道“绘婷,起来吧。爹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天意不可违。这不是你的错。” “你走吧——”何绘婷拣起落在地上的离婚书和草拟的离婚声明,看着孟水新,淡淡地说道。 天旋地转。 步步为营,反被人算计。 一切皆明白过来的孟水新扑通一声跪倒在何帛轩面前,道“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重新改过——” 何帛轩推动轮椅转过身去,出了房间,道“你走吧,一个男人的性格是无法改变的,二十多年的性格不是一句话就能改的。” 看着何帛轩的背影,孟水新,这个大脑一片空白的青年猛然跳了起来,冲向轮椅。 手抓何帛轩的衣服领子,孟水新嘶吼道“你把我从头到脚都剥光了,让全上海人都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放弃吧,你走吧,远远的走吧。你无法成为人上人,你缺乏做人最基本的礼貌,不懂得人的尊严为何物。”何帛轩道。 “你没资格教训我——”孟水新一把推开何帛轩。 力量如此之大,轮椅急速朝楼梯口而去。 “爹——”何绘婷大惊,扑了过来。 “老爷——”手捧一个木匣子的张妈站在书房门口,惊骇地看着即将滚下楼梯的轮椅,大叫道。 “啊——”芙蓉站在一楼的客厅里发出刺破天宇的惊吓声。 “爹——”何绘婷的手即将触及何帛轩的手时,轮椅滚下楼梯。 何绘婷扑倒在楼梯上。 轮椅滚到一楼楼梯平台时,何帛轩被从轮椅上甩了出去。 就在何帛轩即将摔落在地时,房门打开了,孟水芸和林桐卓走了进来。 “啊——”何帛轩跌落在地,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孟水芸和林桐卓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何先生——”两人朝何帛轩扑了过去。 气息奄奄的何帛轩倒在林桐卓的怀里,手指孟水新,道“他,是他——” 突然,再次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何帛轩彻底昏迷过去。 “爹——” “老爷——” 何绘婷和众多仆人朝何帛轩跑来。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孟水新举起双手,喃喃道。 突然,这个脸色煞白的青年似鹿一样冲下楼梯,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爹——”何绘婷大哭一声,然后仰头朝后倒去。 “小姐——”几个仆人立即将昏迷过去的何绘婷抬了起来。 林桐卓抱起何帛轩朝房门外冲去。 仰天看着天棚上的那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孟水芸哭泣着,发出从没有过的凄厉之声。 “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泣血的呼唤 上海中德医院。 十几个医生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抢救器械,一个医生道“何先生,对不起——” 何帛轩微微睁了睁眼睛,礼貌地微微点头,声音微弱地说道“谢谢——” “爹——”被林纪香搀扶的何绘婷飞扑到病床前,抓起何帛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哭道“爹,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浑浊的眼泪从何帛轩的眼角滑落下来。 “你还有水芸姐姐,纪香姑姑,秋伯母……她们会像亲人一样爱护你的。” “不,爹,我只要爹爹——爹,你不要离开我——”何绘婷搂抱住何帛轩痛哭着。 何帛轩看着孟水芸,道“水芸——” 早已哭红了眼睛的孟水芸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哭道“何伯父,我们孟家对不起您——” “龙生九子,哪里能个个一样?”何帛轩安慰道。 手指指了指林桐卓和林桐卓身后的律师和二十多个资金监督委员会的委员,何帛轩艰难地说道“水芸,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帮,帮我把颐龙资金监督委员会管理好,让绘婷有个保障。如果绘婷有一天真的成熟了,真的能担当起颐龙公司的重任,再把权限放给她。” 孟水芸泣不成声地哭道“何伯父,您放心,水芸定会全部心血呵护住颐龙公司。水芸会永远把绘婷当做亲妹妹,照顾她。” 看着孟水芸,何帛轩感激地说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不仅让孟水芸更加羞愧,伤心,也让一直躲避在病房外的孟孝平和兰彩霞愧疚,伤心不已。 孟孝平挣脱开兰彩霞的手,飞扑进屋子里,冲到病床前,歉意地朝地面跪去。 “不可——”何帛轩伸手拦住了孟孝平。 “老哥哥,一切都是我孟孝平的错,子不教父之过,我该当受罚——” “扑通”一声,孟孝平重重地跪倒在地。 这一刻,整个病房沉寂了。 几个身穿西装的律师走到病床前,手持几份文件。 何帛轩艰难地拿起钢笔在几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们又将文件递送到孟水芸面前,孟水芸抑制着眼泪,拿起钢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小姐——”一个律师道。 何绘婷拿起钢笔哭泣着在几份文件上签上了名字。 律师们将签署了三个人名字的几份文件举给何帛轩仔细审阅。 何帛轩满意地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中国酒店文化的领航者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泪如泉涌的何绘婷,微笑道“闺女,答应爹,长大,你该长大了——不要灰心,一定有属于你的幸福,爹相信,爹相信你会幸福的——” “爹,我不要长大,我只要做爹的闺女——” 何帛轩看着哭泣的孟水芸,声音微弱地艰难地说道“从见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注定是咱们大民国的奇女子,绘婷就拜托给你了——” “何伯父——”孟水芸再次崩溃,跪倒床前,痛哭着。 长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何绘婷的头发。 阳光下,这只充满了无限父爱的手突然垂落下来。 “爹啊——”何绘婷扑倒在何帛轩的身上,悲痛欲绝地哭嚎起来。 …… 一处逼仄的里弄。 一个精神颓然的青年倚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双手颤抖地将打火机的火苗对准了烟卷。 眯缝起双眼,用力猛吸一口。 青年戴了一顶草帽,宽宽的帽檐让人无法看清楚容颜。 一个报童背着一个沉重的挎包在街巷里跑着,挎包里装满了大量散着油墨香的报纸。 报童边挥动手中的报纸,边大声地喊着“咱上海滩的何大善人去世了,颐龙公司董事长啊,何帛轩被自己的女婿从楼上推下楼的啊——” 一个个院门里探出头来,人们好奇地喊道“小八蜡子,骗人的吧?” 报童不服气地说道“各大报纸,全上海滩的报纸都登了,有什么骗人的?” “来一份——”人们纷纷道。 不多时,沉甸甸的挎包变得空瘪了。报童兴奋地数着口袋里的铜板。 忽然,一只大手揪住这个小小报童的衣服领子。 不等报童反应过来,另一只大手从挎包里拽出一份报纸。 “您还没给钱——”报童道。 看着帽檐下的那双恼恨的双目,报童胆怯地朝后退去。 手抓报纸,青年的肩膀兀自抖动着。忽然,青年撒腿疯狂地奔跑起来。 当青年彻底消失后,报童双眼一闭,瘫软在地上,喃喃道“这不就是那个新郎官吗?” …… 夜幕降临。 丁心彤推动着自行车,伤心不已地朝自己家走去。 单纯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更没有想到一个对自己呵护有加的青年竟然是一个骗子。最让自己无法承受的是刚刚看到的消息——何帛轩去世了,竟然是被孟水新从楼上推下,导致的。 仰天哭泣。 尽管知道了一切,但内心还是留恋着两人之间曾有过的美好。 忽然,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开始猛烈地摇起头来,道“你为什么还要想他?他是个骗子,他是个杀人犯。” 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院落。 就在丁心彤要开门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温热焦急的气息在耳畔,道“跟我走——” 狠狠朝那只大手咬去,大手吃惊地拿开了。 早已经听出身后人身份的丁心彤转过身来,无比愤恨和痛惜地看着孟水新,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你还想骗到什么时候?” “心彤,我是真的爱着你,现在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你是我唯一不舍得的,我们离开这里,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丁心彤凄然地从帆布书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愤恨地哭道“你确实失去了一切,你这个杀人犯,你该住在监狱里。” 大手抓住丁心彤的胳膊,孟水新哀求道“心彤,我们曾有过无数美好,你真的一点也不怜惜我们曾有过的美好?” “住嘴,请不要玷污爱情的美好。你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不是爱,是罪恶,是肮脏——”丁心彤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院门打开了,一个老汉挣脱一个妇人的束缚,手持一把铁锹,扑了出来,怒目圆睁,大吼道“我今天就打死你,我怎么就瞎了眼睛,会让你这个骗子害了我闺女——” 就在铁锹要落在孟水新身上时,丁心彤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老汉,大哭道“骗子,你为何还不快走?你想把我爹也推下楼吗?你不要再害人了——” 一个个宅院的院门打开了,人们纷纷从里面探出头来,窃窃私语。 浑身凄冷的孟水新嘴唇颤抖地说道“好,我走,我这就走,希望你能幸福,我,我是真的爱着你的——” 说完,这个青年猛然转身,跑走了。 铁锹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之声。 丁心彤将头埋在老汉胸上,心伤地大哭道“爹——” 老汉抚摸着丁心彤的头发,安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 十六铺。 夜风阵阵。 西洋挂钟发出午夜十二点的报时,人们聚集在小洋楼里,悲哀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 已经有人向警察局报案,警察局出动了众多警察四处搜寻孟水新。无论是警察局,何公馆,还是这三层小洋楼外,亦或是爱薇公司外,到处都聚集了大量的记者。 有人津津乐道,有人唏嘘不已,更多人在好奇,在期待着孟水新的落网。 有违人伦的命案成了上海滩男女老少,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 记者们一篇篇妙笔生花的,东拉西扯的文章纷纷见诸报端。 大到孟家祖坟在哪里,小到孟水新当日吃过什么菜,哪一家菜馆做的,一一被挖掘出来。 小洋楼里,人们默默地扎着纸花。这是众人唯一能为受人尊敬的何帛轩做的。 由于受到刺激,业已发疯,失去心智的何绘婷被众人带回,安置在二楼的房间内,翠荣和林纪香陪伴着。 明日一早,何帛轩的棺木便会被送往万国公墓安葬。届时必然是众多人送行,众多人围观。 兰彩霞哭泣着走到窗边朝外张望着,小洋楼的四周黑漆漆一片。 这个执拗的母亲双手颤抖地握在一起,喃喃道“水新,你千万不要回来,你走吧,越远越好,这里一定有警察的眼线——” 忽然一个影子从黑暗中窜出,兰彩霞惊骇地捂住了嘴巴。当看清楚那影子不过是一条夜里出来寻食的野*狗时,兰彩霞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就在这个一夜头发变白的妇人要转身时,一声微弱的呼唤“娘——” 回头望去,窗外赫然站着孟水新。 一个翻身,孟水新从窗外跳了进来。 偌大的客厅瞬间躁动起来。 孟孝平抓起一个陶瓷花瓶冲了过来,就在那陶瓷花瓶要落在孟水新头上时,孟水新大哭道“爹——” 陶瓷花瓶停在了空中,孟孝平痛心地看着孟水新,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环视众人,众人均是无比痛心和失望。 忽然,孟水新大叫一声,飞快地跑向沙发,跪倒在脸色惨白的孟水芸的面前。 抓住孟水芸的手,孟水新哭泣着哀求道“姐,我是你亲弟弟,你不能不管我——” 失神的孟水芸心碎地看着孟水新,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曾经聪明的你,曾经善良的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些?”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孟水新的脸上。 “姐,你打我?”孟水新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道。 浑身颤抖的孟水芸难以置信地举起那只手,喃喃道“水新——” 孟水新忽然从地上站起,愤怒地大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才是最大的骗子。我才是颐龙公司的真正继承人,你凭什么介入何家?你凭什么成为颐龙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的秘书长? 你在算计我,你从一开始就和那老东西一起算计我。 为什么?明知道我得不到一毫,还要同意我和那疯子结婚?” “我多次问过你,是你亲口说过你是真的爱着绘婷,即使她一无所有——”孟水芸道。 “你,你,你明知道许明嵩他把东西给了那老东西——”孟水新头痛欲裂的吼叫道。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孟水芸诧异道。 忽听有人道“哈哈,东西?不错,我确实给了那死老头一份珍贵的见面礼。”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身穿黑色西装的许明嵩站在门外,黑色西装的左胸的位置插着小白花。 许明嵩的身后站着众多的身穿黑衣的人。 许明嵩将头上戴的礼帽拿了下来,弹了弹了帽檐上的灰尘,哈哈大笑道“做为上海市最有正义感的良好市民,我已经把同样的一份东西送到了警察局,啊,不,还多出了许多东西。 我的努力可以让警察们省却很多力气。” 看着众人眼里的愤怒,许明嵩继续道“所有证据哦——哦,不,还缺少两个证人的证言——” 手指指向孟水芸,许明嵩大笑道“你和林桐卓可是当场看到的,直接相关证人哦——” “我杀了你——”孟水新冲了过来。 “儿子——”兰彩霞一把拦住孟水新,哭道“他是狼啊,你不要看着他的眼睛,与狼在一起,会失去心智的。” 许明嵩环视众人,微笑道“你们不要企图将他放走啊,那样,你们就同样去吃牢饭。” 话音刚落,一众警察涌了进来,洋楼外被警察团团包围。 “不,求求你们,不——”兰彩霞挡在孟水新前面,试图阻挡众多警察。 孟水新转身跪倒在孟水芸脚下,抓住孟水芸的手,哭泣道“姐,你是世间最疼我的人,求你,求你,不要让他们带走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要在监狱里——” 几个警察抓住孟水新的胳膊,朝后拖去。 手铐拷在孟水新的手腕上。 泪眼模糊。 在孟水新的手即将脱离孟水芸的手时,孟水芸一把握住孟水新的手,哭道“弟弟——” 一声大叫,怒目圆睁的孟水年抓起烟灰缸冲向几个紧紧按住孟水新的警察。 林桐卓和奇峰立即冲上前,抱住这个愤恨到极点的青年。 许明嵩大笑道“砸啊,你到是砸啊,哈哈,告你一个袭击警察的罪名,你们孟家到是省了一口饭钱了。” 孟水新被警察拖走了。 众人纷纷冲了出去。 镁光灯闪烁中,孟水新被丢进警车,当警车的门合拢时,孟水新抓住警车的栏杆,大哭道“姐,姐,救我,救我——” 数辆警车呼啸而去。 众多从黑暗中钻出的记者们将孟水芸围堵在中间,纷纷道“孟经理,据说您是现场目击证人,请问,您会出庭做证吗?” “会,会,必须会——”人群外的许明嵩得意地高声道。 有记者问道“为什么会?” 许明嵩哈哈大笑道“不把她的亲弟弟送进监狱,她一个野心的娘们如何能彻底掌握颐龙公司?” “你去死吧——”早已愤恨到极点的奇峰一下扑了过去,将许明嵩按倒在地。 就在奇峰举起拳头时,许明嵩大叫道“打人了啊,上海爱薇公司要杀人灭口了啊——” 镁光灯迫不及待地闪烁着,记者们兴奋地手忙脚乱。 第二百九十六章 良心的天平 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一个两眼无神的女子被众人搀扶着朝一个新起的坟墓拜去。 女子正是旧病复发,失去心智的何绘婷。 来此送葬的人达数千人,受人尊敬的何帛轩的死讯深深刺激着众多受他照顾,受他惠及的人们。 有受他的资助读书的孩童,有受他赠与金钱得到救治的病人…… 也有各界仰慕佩服他的众多合作伙伴。 一个善良的,醉心中国传统文化,一辈子极力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老人,长眠于地下。 众多遗孤院的孩童在教员的指引下,手捧鲜花,哭泣着走到墓碑前,将最真诚的谢意轻轻放在墓碑前。 身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孟水芸和身穿黑色西装的林桐卓带领众人朝长眠地下的何帛轩深深鞠躬。 落雨了。 仿佛是有良心的人们的眼泪,又像是何帛轩不舍的父亲之爱的眼泪。 待来此送葬的众人一一走散,孟水芸带领林家人,孟家人,带着两眼无神的何绘婷朝墓园外走去。 雨越来越大。 众人纷纷撑起油布伞。 就在即将跨出墓园大门时,十多辆黑色的汽车呼啸着朝墓园而来。 为首那辆汽车嘎然停止在孟水芸面前,车轮击起片片水花。 呼啦啦,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从汽车里钻了出来。 身穿黑色旗袍的许茹宝从为首那辆汽车里钻了出来,一个汉子连忙为这个双眼精*光四射的女人撑起油布伞。 许茹宝将嘴里的香烟拿了下来,轻轻磕打,道“一个亲姐姐将自己的亲弟弟送进监狱该是人间多么凄惨的人伦悲剧,啧,啧,我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发生啊。” “姓许的,你究竟想怎么样?”奇峰大叫着冲了过来,众人连忙拦住这个满腔怒火的青年。 同情地环视众人,许茹宝微笑道“我啊,老了,也想好好做做善事。我不想看到你们姐弟间因为证人证言而成为仇人——” 冷冷地看着孟水芸,许茹宝道“咱们是老相熟了,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咱们还是老规矩。” 没有意料中的委曲求全,也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孟水芸平静地看着许茹宝,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局,你布置的?” 许茹宝喷吐出一口香烟,道“咱们的孟大经理还真是愚笨啊,看来还对自己的亲弟弟抱有幻想啊。来人啊,赠送给咱们孟大经理一份礼物,让她看看自己的亲弟弟是什么货色。” 一个汉子从汽车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双手递送给许茹宝。 许茹宝举起这个文件袋,递送给孟水芸。 就在孟水芸伸手去接这个文件袋时,许茹宝忽然将手松开,文件袋掉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哈哈,哈哈——好好看看你的亲弟弟——”许茹宝转身钻进汽车。 在汽车要开动的刹那,许茹宝道“我是个商人,只要你能出得起价,让我满意,我可保你孟家不失去这个还算有几分聪明的小子。” 十几辆汽车排成长队开走了。 孟水芸俯身去拣早已经被水浸润湿的文件袋,当手要触及文件袋时,她犹豫了,怕,惧怕这文件袋中的东西毁灭曾经拥有的美好。 泪眼蒙胧。 小小的孟水芸穿着破衣裳,每日里背着小小的孟水新,手牵孟水年行走在山间小径上。 “姐,我好饿啊——”孟水年道。 孟水芸将手在破衣裳上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米面饼子,道“给,吃吧。” 孟水年接过玉米面饼子,咽了一口口水,正要咬去时,又停住了。 “姐,我吃了,你吃啥啊?这是你的早饭啊。” “姐不饿,我们水年吃,吃了长大个子——”孟水芸笑道。 嘿嘿地傻笑,孟水年抓起饼子,张开大嘴。 “水新吃,水新吃,饼子是水新的。”身后传来小小的孟水新的抗议声。 孟水年抓着饼子,迟疑了。 三岁多的孟水新在孟水芸的后背上扭动起来,哭泣道“我的,我的,饼子是我的——” 不舍孟水新哭泣,孟水芸将后背上的孟水新放在地上,从孟水年手中拿过那个玉面饼子,一掰两半,道“好,我们水新一半,水年一半。” 三岁多的孟水新抓过那半个饼子,继续哭道“不给哥哥吃,不给哥哥吃——” 孟水年心疼地看着弟弟,道“姐,那我不吃了,都给水新吧。” “不行,一人一半——”孟水芸执意地将另一半饼子塞进孟水年的手中。 不等孟水年接过那半个饼子,孟水新气鼓鼓地将自己手中的半个饼子狠狠丢在地上,道“我不吃了——” 孟水芸将落了灰尘的半个饼子拣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道“好啊,水新不吃,姐姐吃——” 一双小手急切地伸了过来,挂着泪珠的小脸仰起。 “不要姐姐吃,我吃,我吃——” “好吧,那给你吃,但是不许再丢到地上了。爹爹和娘种地多不容易啊,要珍惜粮食啊。” “我听话,我听话——”孟水新抓起饼子狠狠咬去。 看着孟水年和孟水新吃得津津有味,孟水芸露出欣慰的微笑。 善良的她并没有吃早饭,这饼子就是她的早饭。 看着日*上三杆的太阳,孟水芸的肚子咕咕地叫着。 “没事儿,就快中午了,中午一起吃吧。”小小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 深夜。 辗转反侧。 大手伸了过来,林桐卓将早已身心俱疲的孟水芸搂在怀中,安慰道“睡吧,已经后半夜了——” 蜷缩在林桐卓的怀中,孟水芸无声地哭泣着。 伪装了多日的坚强,此刻崩溃了。 泪水打湿了林桐卓的衣服,打湿了被子。 月色下,林爱薇和林锦民,林光义,三人,并排躺在一张特制的大摇篮床中。 看着孩子们香甜的样子,孟水芸停止了哭泣。 一个庞大的家族,一群需要关爱的人,一个需要支撑的家,她不能流泪,不能倒下。 紧紧搂抱住林桐卓,这个善良的女子似乎在通过这个方式来获得维持自己坚定站起来的力量。 轻轻亲吻孟水芸的额头,林桐卓安慰道“良心是天平,按照良心的意志来取舍吧。” 微微点了点头,孟水芸更加用力拥抱住林桐卓。 隔壁的房间的书桌里放着那个刺痛众人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记录了孟水新切断手指,走出许明嵩家大宅时痛苦模样的照片。 年轻的他脸色苍白,表情扭曲,用右手死死地捏住左手的手腕,试图阻止血液流淌。 多张照片记录了孟水新与丁心彤的浪漫一刻。 更有多张照片记录了孟水新与许明嵩见面的场景,两人攀谈,好似多年熟悉的老朋友。 也有多张旁人写的证人证言,证实孟水新多次亏空厂子里的资金,多次吃拿卡要上游供料商。 更有多张刘云镇的教员家属做的证言,证明孟水新多次搅扰教员们的人身安全。 最刺痛孟水芸的是数张证言来自何公馆的众多家仆的,这些对何帛轩怀有深深敬意,深深亲情的家仆们,亲眼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每一张证言都怀着深深的恨,泣血的控诉。 …… 披头散发的兰彩霞游荡在三层小洋楼的院子里,双手紧紧握着一根粗粗的燃烧的三尺香,喃喃道“儿子,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姐和你咋也是一个爹。她不会舍弃你的。” 孟孝平如同兰彩霞一样,在一夜里白了头发。这个忠厚了一辈子的老人坐在场院的地上,哀痛地看着精神崩溃的兰彩霞像个幽魂一样游荡。 眼前再次浮现孟水新大婚的一幕:坐在轮椅上的何帛轩轻轻拍着孟孝平的手背,道“孩子们好,咱们才能好——” 浑浊的泪水涌了出来。 孟孝平愧疚地喃喃道“老哥哥,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啊,我恨我自己啊——” 穿着睡衣的孟水芸和林桐卓走了出来。 孟水芸啜泣道“爹,娘,早睡吧,这都后半夜了,天凉得很。” 不等孟孝平回答,三尺香掉落地上,白发苍苍的兰彩霞扑了过来,抓住孟水芸的手,哀求道“水芸,是娘不好,你小的时候,娘对你关心不够。可水新和你是一个爹啊,他是你的亲兄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眼泪喷涌而出,这个心碎的妇人哭道“你若是恨我不如亲娘一样待你,我现在就给你跪下——” 拥抱住精神崩溃的兰彩霞,孟水芸哭道“娘,您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啊,我一直很感谢您,感谢您陪伴着我爹。是我们孟家亏待了你,不要说我,您也没穿过好衣裳啊,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啊。水芸把您当做亲娘的啊。” 兰彩霞突然松开抱住孟水芸的手,朝林桐卓抱拳,道“桐卓,你要是认我这个娘,你要是觉得你是我兰彩霞的女婿,我求你,求你们林家放弃一切,满足许茹宝,只要她满意了,水新就一定会没事的。” 林纪香等人走了出来。 “兰嫂子,您放心,莫说放弃一切,只要能救出水新,我们林家啥都答应——”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娘,您放心,只要能救出水新,我愿意放弃锦程证券所。” 兰彩霞似吃了定心丸,抓过孟水芸的手,哭道“水芸,你知道许茹宝想要的是什么,为了你弟,你放弃吧——” 环视众人,看着兰彩霞,孟水芸道“娘,许茹宝哪里是真的想要爱薇公司和锦程证券所?她想要的是彻底毁灭我们林孟两家。即使我们这次满足她,她也不会放弃,不会住手。” “啥——”兰彩霞猛然松开抓着孟水芸的手,痛心地说道“你为了身外之物,竟然不要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这样残忍?” 仰天,将眼泪压抑进心中,孟水芸道“良心,娘,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您不是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您可看到何老伯和何绘婷天人永隔?您可知每一个目睹那凄惨一幕的人都会刻骨铭心?” “良心?良心?良——”兰彩霞似突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在院落里找寻着。 忽然,这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跪倒在地,将已经熄灭的三尺香双手捧起,哭道“佛祖啊,一切都是我的错啊,有什么报应都报应我的身上吧,求您保佑孟家否极泰来吧,保佑我的水新免除牢狱之灾吧。” 清冷的月光下,一片肃穆哀痛。 ……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最后一位证人 法庭。 大量的记者聚集在法庭外,人们翘首以盼,期待着众多证人出现,当庭指认震惊上海的人伦惨案的嫌疑人的罪行。 人们窃窃私语着,有人道“为了将她弟弟彻底送进去,她是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 也有人说“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肯定不会出现的,不会出庭做证的。” 十多个证人陆续在警察的看护下朝法庭走去。 法庭内,许明嵩坐在许茹宝的身旁,低声道“这次真是拿捏住了这丫头了,她是出现也不是,不出现也不是。” 许茹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孟水新被押解上法庭,法庭内立即肃穆起来。 …… 审判顺利进行着,双方律师唇枪舌战。 尽管孟水新有最顶级的大律师做辩护,无奈有众多的人指认在现场亲眼看到他失手将何帛轩推下楼。 就在双方旗鼓相当时,对方律师道“我提请最后一位证人。” 众人诧异地看着法庭出入口。 当一个女子身穿墨绿色旗袍从出入口处走出时,孟水新大叫道“姐,你,你怎么可以做对方的证人?” 人们纷纷诧异道“这女人还真是怪,肯花大价钱为自己的亲弟弟雇佣最顶级的大律师,却自己跑去做对方的证人。” “事发当天,你看到了什么?”法官问道。 “门开的瞬间,我看到何先生从轮椅里抛射出来,摔落在我面前。” “当时嫌疑人在哪里?” “在三楼——” “当时嫌疑人有什么举动?” “他说‘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随后跑下楼,冲出了房外。” 被孟水芸雇佣来为孟水新辩护的顶级大律师非常生气地走到孟水芸面前,道“为什么你会成为对方的证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水芸歉意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和众人费尽气力寻来的顶级大律师,道“良心让我说实话,说我真正知道的。” “哈哈,哈哈,你们,你们竟然相信一个想将自己弟弟送进监狱的女人的话?”孟水新伸着两个胳膊做无辜状。 对方律师道“本来我们还有一位现场证人,但考虑到亲情和人伦,这位先生选择了回避,我们尊重这位先生的选择。” 众人闻言,心中立即明白,所说的正是林桐卓。 孟水新环视众人,瞪着一双震惊无奈的眼睛,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倒霉?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自己的轮椅滚落楼梯。我有什么理由要谋杀他?他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了,早晚是要死的。” 对方律师举起一份文件,道“正是因为这份文件导致你对何家怀恨在心。” 有人将文件双手呈递给法官。 对方律师大声道“嫌疑人做为死者的唯一女婿,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女婿是半个儿子,又由于婚姻关系,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嫌疑人将是颐龙公司未来最有可能的继承者或掌舵人。 而死者在临终一个半月前成立了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因为这份文件导致嫌疑人无法插手颐龙公司的事务,更失去了继承颐龙产业的机会。” …… 孟水芸从法庭的出入口走了出去,法庭内依然唇枪舌战着。 颓然的她朝地面滑去。 就在她要瘫软在地上时,林桐卓跑了过来,支撑起这个身心俱疲的女子。 当二人要走出法庭后门时,一个妇人冲了过来,狠狠扇了孟水芸一巴掌。 “为什么你要成为对方的证人?你本可以像桐卓一样选择沉默。”兰彩霞愤怒地吼叫道。 几人冲了过来,将再次扬手的兰彩霞抱住。 孟水年大声道“娘,您能别闹了吗?” “娘,您如果打我一顿能好受些,您就打吧。”孟水芸道。 忽然法庭正门处传来人们兴奋的欢呼声,人声嘈杂。 “水新——”兰彩霞大叫着跑向法庭正门处。 孟水新戴着手铐,被几个警察押解着,从法庭里走出,一步步走下台阶,朝警车走去。 “水新——”孟水芸跑了过去。 孟水新转过身来,冷冷道“即使我没有推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你为什么一定要为一个必死的人争取所谓的良心?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说完,头也不回的钻进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 记者们将众人团团围住。一人道“孟经理,是什么力量说服你成为对方的证人?” 另一人道“您弟弟被判监禁二十年,您有何感想?” 一个女人拍起手来,大声道“我们的孟经理这次为了打响上海爱薇公司的名号,可是不遗余力啊,利用自己亲弟弟的案子,大做文章。” 女人正是许茹宝。 跟在许茹宝身后的许明嵩兴奋道“甭管好名赖名,咱们上海爱薇公司可是扬名了。” 许明嵩用消瘦的手指指向众多记者,道“诸位可别辜负了咱们孟大经理的努力,好好给宣传宣传,否则这亲弟弟的牢饭实在是白吃了。” 孟水芸看着许茹宝的眼睛,道“尽管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尽管你多次不折手段,但我不想把任何人当做敌人,但从今日开始,你许茹宝就是我孟水芸的敌人,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哈,哈——”许茹宝自嘲地笑了。 她从没有想到柔弱的孟水芸会有反抗的一天,这次故技重施,本以为孟水芸会就范,没想到孟水芸宁可为了所谓的“良心”,也不愿意说假话,更没有为了救孟水新,而将上海爱薇公司和锦程证券所拱手相让。 …… 兰彩霞再无法接受孟水芸和林家人,大吵大闹着搬进水年面馆。尽管孟孝平多次劝说,但兰彩霞固执的认为只要孟水芸当日没有出庭做证,儿子水新就不会被判刑。 兰彩霞以死相威逼,迫使孟水年和巩沛涵分手。 为了照顾兰彩霞的情绪,孟水年和巩沛涵两个年轻人只得暂时不见面。 孟水芸多次到监狱探望孟水新,均遭到了拒绝。 在孟水新的心里,这个曾经无比尊敬的姐姐已经死了,永远的死了。他想不通,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如何会走上法庭证实自己当日所说的话。 如同许多新进的犯人一般,孟水新同样遭受到了各种折磨。 为避免孟水新在监狱里受到过多折磨,孟水芸请求杜月笙帮助,给自己的弟弟在监狱里撑起一把保护伞。 就在杜月笙答应此事的第二天,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孟水新上吊自杀了,而自杀现场偏巧又失火了。 当几个警察将孟水新的尸体抬出监狱大门时,兰彩霞昏厥过去。 尽管众人都难以相信孟水新会这样意外的死亡,但烧成炭一样的尸体的左手的断指表明这就是孟水新的尸体。 针对孟水新的死,各大报纸又做了一番文章,人们纷纷认为是孟水芸的出庭做证导致孟水新对人生失去了信心。 一时间,孟水芸和孟水芸身后的上海爱薇公司以及林桐卓的锦程证券所再次处于风口浪尖。 …… 尽管孟水芸难以相信眼前的就是孟水新的尸体,但为了不刺激到兰彩霞,孟水芸只好同意不解剖尸体,同意监狱的说辞,自杀,意外失火。 第三日清晨,孟水新的尸体被安葬在上海北郊的一处墓地。 一片雾霭中,众人站立在孟水新坟墓前,哀痛不已。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树林里一个戴草帽的年轻人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众人的悲痛在他眼里都是虚幻的假象,重新获得自由的他再不相信亲情。 当众人纷纷离开墓园后,青年从树林里缓步走了出来。 站在坟墓前,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三根香烟,放进嘴里。 崭新的打火机握在手中。 “啪——”打火机点燃了。 崭新的打火机上有碎钻石的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条鳄鱼。 三根点燃的香烟被放在墓碑上。 青年低沉地说道“兄弟,对不住了,我孟水新今后若是发达了,定然不忘你为我死一场。” 两个黑衣人朝青年走来,其中一人中等个子,头发略稀疏。 “快走吧——”来人道。 青年回头看向这两个把自己毫发无损地从监狱里弄出的人,道“请允许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两人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中等个子道“将军的耐心是有限的,尽快解决——” …… 一处不大的公园。 丁心彤伤心不已的坐在长椅上,啜泣着。旁边停靠了一辆自行车,尽管对那个欺骗了自己感情的人充满了恨意,但这恨意无法遮掩曾有过的感情。 得知孟水新在监狱中自杀并被意外的大火焚烧的面目全非,这个善良的姑娘哭了数日。 忽然,丁心彤停止了啜泣。 本能让她迅速回头朝身后的密林望去。 浓密的绿色,除了摇动的树枝,哪里有奇怪的迹象? 但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召唤着一般,丁心彤站了起来,缓步朝密林走去。 “我是见鬼了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水新,是你的灵魂在召唤我吗?你在哪里?为什么我这么强烈的感觉到你就在我的身边?”丁心彤走进密林,喃喃道。 孟水新躲避在一棵大树后,兀自伤心。 此时的他很想冲出去,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抱在怀里,一起逃离。 但不能,永远的不能,从他被救出监狱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灰暗了。 看着怀表的指针一分一秒的走着,孟水新咬了咬牙,猛然冲出了密林。 尽管没有声响,但这一刹那,丁心彤迅速转过身子。 看着那急速奔跑的熟悉的身影,丁心彤喃喃道“水新,是你的灵魂吗?” 阳光下的身影迅速消失了。 忽然,丁心彤浑身一个激灵,惊骇地捂住脸,道“水新,水新,你没有死——”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埋一地桑麻 孟水芸将水年面馆的所有权给了孟水年,孟水年不想接受,兰彩霞哭道“凭什么不要啊,她欠孟家太多,是她害死了亲弟弟,水新如果不进监狱,就不会自杀,更不会——被,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连个尸身都没保全乎啊。” 站在孟水芸身后的巩沛涵道“兰伯母,水新的事情,谁也不曾想到。你如何要把这些都算在我们孟经理的头上? 如果水新自己本本分分,又如何招惹出这么多事端?” 兰彩霞抹了抹眼泪,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孟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言?你想进孟家的门,除非我死了那天。” 听到自己娘说出这样的狠话,孟水年哭道“娘,您说这些做什么?水新的事情真怪不到姐头上,您冷静冷静吧。” “是嫌弃你娘我烦了是吗?你们有哪一个真的如水新一样最孝顺我?最听我的话?”兰彩霞呜呜哭泣着。 “够了,水新的今天也是你造成的,是你一直的宠溺造成他今天的结果。”孟孝平声音哽咽地呵斥道。 兰彩霞看着孟孝平,道“是我,都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既然都是我的错,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说完,兰彩霞朝一根水泥柱子撞去。 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道“娘,您打我吧,只要您心里舒服,水芸什么都能承受——” “娘——别闹了,您总要为活着的人考虑考虑——”孟水年跪倒在孟水芸身边,哭道。 看着两个子女,孟孝平怒道“都给我起来,她老糊涂了,闹上一阵儿也就安静了。” 几个来水年面馆吃饭的食客眼见到店内嘈杂的场面,立即甩了袖子到其他店了。 自知自己的闹腾影响了水年面馆的生意,兰彩霞也只好收声,暗自哭泣。 苍老的孟孝平推开店门,走了。 他为自己寻了个活计,上海北郊墓园守墓人,他想好好陪着突然暴毙的小儿子,每天在坟墓前聊聊过往。 …… 颐龙公司。 孟水芸看着会议室内数十个颐龙公司的老臣,道“金峰酒店水暖改造工程完全可以内部施工解决,无需立项,只需要从维修基金里筹拨款项即可,无需外包,更无需投入大笔资金。”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不满地说道“虽然说董事长临终以前设立了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可是这颐龙公司终究是姓何,不姓孟,一个外人插手,名正,言不顺。” 数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毕竟这是我们颐龙公司内部的事情。” 颐龙公司总经理徐为龙歉意地说道“孟秘书长,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毕竟,爱薇公司与我们颐龙公司有着大项目合作,您一人身兼数职,数个身份,这,着实让一些心里还惦记着董事长和小姐的人心里不舒服。” 目光灼灼地环视众人,孟水芸道“对金峰酒店水暖改造工程的否决是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二十六个成员共同决定的,并不是我一人的想法。这也是为了颐龙公司本身的利益。” 有人冷笑道“二十六个委员?林桐卓林先生是您什么人?您自身是秘书长,一人就算三张票,您和林先生两人就占了四张票。” 知道众人不满自己这个外人介入颐龙公司内部事务,孟水芸声音异常坚定的,不容辩驳地说道“何老先生刚刚去世不久,何小姐尚在医院治疗,诸位都是颐龙公司的老臣,在这艰难之际,不携手同心,共同维护公司利益,妄自纠结我个人的身份问题,是对何老先生的不信任,辜负了何老先生的嘱托。” 众人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有人正想动怒,孟水芸大声道“如果对何老先生的遗愿有异,我不介意召开资金监督委员会,重新任免合适的人做合适的工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不再有人言语。 孟水芸将手伸出,道“给我——” 身后的一个青年立即将几份文件递送过来。 快速翻动文件,孟水芸道“这是资金管理委员会最新做出的决定,每周颐龙公司内部编写内外事务报告附录表单,递送给王律师,王律师和郑律师会针对重要的问题提交给我,对于有异议,重大的事务,我会酌情考虑是否召开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进行讨论。” 有人不满道“究竟谁才是颐龙公司的主人?” 孟水芸将手中的钢笔丢到桌子上,道“颐龙公司真正的主人过去是何帛轩老先生,现在它的主人是何绘婷小姐。在座的诸位是受雇颐龙公司的职员,上到公司总经理,各个酒店经理,下到各个酒店的服务员,侍应生,维修工,每个人都是何家的雇工。做的是何家的事,拿的是何家的钱。 资金监督管理委员会不会干涉诸位对颐龙公司的具体任务的执行,但会针对资金的使用和人事有重要的否决权。 如果不需要我继续重复一遍,可以散会了。” 众人楞了。 没有一人想到孟水芸的态度会如此强硬。 但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就在众人纷纷站起要走出会议室时,孟水芸道“何绘婷小姐正在积极地接受治疗,相信很快就会成长起来,会回到颐龙公司,和大家一同为何老先生的愿望打拼,大家要对何小姐有信心。” 尽管每个人没有回头,继续朝会议室外走去,但每个人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 刘和文心理诊疗所。 “孟小姐,您来了——”几个负责接待的姑娘热情地迎了上来。 孟水芸将披肩拿下,交给身后的巩沛涵,道“她这几天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姑娘道“比前几天要好很多。” 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的学生。 “刘教授——”孟水芸走上前去,道“您让我寻的人,我带来了——” 众人朝诊疗所外望去。 一个眼睛失明的青年在奇峰和林桐卓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眼泪从那黑漆漆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青年哭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知道她的情况——” 看着青年的样子,孟水芸声音哽咽地说道“他叫潘峰,是绘婷的幼时好友,也是她多年的同学。” 刘和文刘教授点了点头,感慨地说道“希望有奇迹发生。” 众人随同五十多岁的刘和文走向一处病房。 …… 宽敞的病房内,布置的十分温馨。 一个美丽的姑娘坐在床上,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两眼无神地喃喃道“我叫何绘婷,不对,不对,我不叫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叫——” 女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骗子——” “骗子?”女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嘤嘤哭泣。 “爹,是我害了你,是我把骗子带进了家门——” 众人站在病房门口,均是伤心不已。 盲眼的青年一步步循声走去,边走边道“腊月里,开的第一朵梅花是黄色的,那天我在你的书桌上刻了一只小乌龟,我笑着说,你写字的速度像乌龟。你生气的哭了,说我明明在骂你是乌龟,我只好趴在地上像乌龟一样爬行,直到你破涕为笑。” 何绘婷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双眼失明的青年朝自己走来。 青年继续道“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我跑到上海郊外,捉了十只萤火虫,关在瓶子里,结果死掉了一只。你哭了许久,为了惩罚我,你不许我坐在你的身边。整整一个夏天,我都是坐在地上看书的。” 何绘婷站起身来,眼泪默默地流淌着。 盲眼的青年伸着双手边走边摸索着。 “南京的冬天很冷,你说如果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盛开的花该多好。我寻来许多萝卜,放在水盆里,萝卜开了黄色的萝卜花。” “潘峰——”何绘婷情绪激动地握住盲眼青年的两只手,哭道“为什么会是你?你的眼睛——” 尽管眼睛里依旧不断涌出眼泪,潘峰,这个向来乐观的青年笑了笑,道“孟小姐寻到了我。” “既然这么多年默默地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出来?”何绘婷哭道。 潘峰难过地说道“我,我没有勇气,我害怕,我害怕你拒绝我,一次意外,我失去了双目,就再也没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了。” “那现在你为何又出现了?” “我觉得,我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该正视我们自己的本心。” “潘峰——”何绘婷扑到这个默默喜欢自己多年的青年的身上,哭道“为什么最好的就在我身边,我却看不见,偏要去寻梦里的?” 众人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何绘婷和潘峰,均是十分激动和感慨。 在刘和文的努力下,在潘峰的陪伴和鼓励下,在众人的呵护下,何绘婷逐渐恢复了。 …… 颐龙公司年终会。 来自各个酒店的经理和各部门负责人,一共近百人聚集在大会议室内,每个酒店经理和颐龙公司下属的分公司的负责人都要做年终述职报告,并对新的一年做出规划。 众人看着巨大的落地钟,纷纷道“孟小姐为何还没有来?” 此时的众人早已经信任上,也喜欢上了孟水芸,这个温婉不失大气的女子。 来自四川成都的蓝洋大酒店的候亚凡小声道“唉,知道今天来上海开年终会,我特意带来四川特产,就为了给孟小姐尝尝。她是个好人,今年我们酒店能多获利一万大洋,多亏了孟小姐及时阻止我们的莽撞计划,指导我们开源节流。” 另一个来自扬州梅香酒店的邱凝香道“众人都说孟小姐是个好人,我这第一次来公司总部开会,真想马上就见到她——” 忽然,有人兴奋地喊道“孟小姐——” 孟水芸带着几个律师和随从微笑地朝会议室走来,道“该叫我孟女士,我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会议室内近百人哈哈笑了起来,气氛融洽,室内如春。 站在会议室门口,孟水芸看着众人,道“今天是咱们颐龙公司的年终会,我啊给大家领来一个人。” 众人朝会议室外望去。 身穿蓝色西装套裙,英姿飒爽的何绘婷微笑地走了进来,举手朝大家打招呼,道“绘婷想大家了——” 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有人开始啜泣,有人兀自用丝巾将嘴巴捂住,男人们亦是情绪激动。 “小姐——” 何绘婷微笑道“以后我会逐渐接管颐龙公司,希望大家能支持我,我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 十六铺。 腊月的风凉得很,但两栋三层小洋楼的宅院里却热闹得很。 尽管孟水新的死令众人都很忧伤,但孩子们并不知道大人的忧愁,纷纷玩耍在一起。 身穿条纹小西装,脖子上扎着蝴蝶结的林耀华手握一颗绿色玻璃球,看着远处的另一颗红色玻璃球,猛的一弹。 绿色玻璃球快速滚向红色玻璃球,红色玻璃球被弹开,飞快撞向另一个蓝色玻璃球。 “啊——我赢了——”林耀华蹦跳起来,飞快地俯身去拣红色玻璃球和蓝色玻璃球。 穆念中瘪嘴道“这可真是没意思,每次都是耀华赢,烦人。” 一大把玻璃球递送过来。抬头望去,却是杨智宝,林夜思和杨长宁的儿子。 穆念平跳起,从杨智宝手里抓过那把玻璃球,兴奋地说道“宝儿哥哥,你下学了?” 身穿深蓝色学生装的杨智宝微笑道“我这里一书包都是——” 几个孩子俯身朝杨智宝的书包里望去,满满一书包的小礼物,有包着彩色花纸的棒棒糖,有崭新的小人书,有柚木的小风车…… 林耀华、林爱娇、穆念平,林诗泽,林爱薇,几个孩子快速将这书包围拢,纷纷抓取自己喜欢的东西。 “宝儿哥哥最好了,每天下学都给我们买这么多好东西。”林诗泽拿起一个玩具熊,说道。 林爱娇道“谢谢宝儿哥哥——” 林耀华问道“宝儿哥哥,学堂里好玩吗?秋奶奶说过了年,我也要去上学了。” “好玩,学堂里很多同学,大家都在一起玩,可开心了——”杨智宝夸张地说道。 一声冷哼。 “吹牛不上税——” 孩子们朝外望去,却是一身洋装的林酒儿。 林酒儿将黑色的皮书包甩到身后,道“你们别听宝儿说瞎话,学堂里最没意思了。都是一群小瘪三。谁要和小瘪三在一起玩耍?” “我没有说假话,学堂里很好,同学们很多——”杨智宝诺诺道。 “瞎说。” 林酒儿拎着黑色皮制小书包,走到杨智宝面前,道“为什么你每次回来都要说瞎话呢?” 抓起杨智宝的胳膊,猛一掳袖子,一块瘀青赫然在胳膊上。 “这是叫一个瘪三打的。”林酒儿道。 杨智宝连忙将袖子放下,道“不是,是我不小心碰的。” 林酒儿挑了挑眉毛,道“你为什么要撒谎呢?你在学堂里一个朋友都没有。那帮小瘪三只知道骂你是没有爹的孩子,他们总是趁机将你推倒,打你。那些富家的孩子根本就瞧不起你,他们的娘都不允许他们与你玩耍。” 猛的撩起杨智宝的衣服,赫然一块伤痕在肚子上。 “这是三天前被刘家的小少爷打的,我可是亲眼看到的。”林酒儿道。 猛的推开林酒儿,杨智宝哭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愿意装傻,我愿意,哪个要你来管?” 林酒儿生气地从地上爬起,道“我是看你可怜啊,想帮你啊。你每天下学回来买这些玩具和东西做什么啊?你无非是希望他们几个陪你玩耍,做你的朋友。可是他们长大了同样是小瘪三,也会欺负你的。 一切都是因为你没有爹啊,人家看你没有爹,人家就欺负你啊——” 眼泪不断地从杨智宝的眼睛里涌出。 “我只是不想让我娘伤心,我快乐些,她才能放心。”这个早早成熟的小孩童说道。 穆念平拿起丝巾为杨智宝擦干眼泪,道“宝儿哥哥是念平的朋友,念平喜欢宝儿哥哥——” “我也喜欢宝儿哥哥——”林诗泽抱住杨智宝,微笑道。 林爱薇走到杨智宝身边,将怀里抱着的洋娃娃递送给杨智宝,喃喃道“哥哥——” 孩子们将杨智宝围绕在中间,关心,心疼地,问着。 杨智宝用袖子擦干眼泪,道“嘿嘿,谢谢——” 林酒儿拎起书包,耸肩道“可怜的家伙——” 说完,这个高傲的小公主蹦跳地朝三层小洋楼跑去。 不等走进洋楼,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从大门外跑了进来,却是翠荣和周狗子的两个儿子周淳亚和周淳其。 “酒儿妹妹,明天三台子过生日,你去不?”周淳亚期待地问道。 “三台子?就是那个胖子?我才不去。我讨厌他。” 周淳其不死心地说道“三台子的娘可是大明星啊——” 冷哼一声,林酒儿骄傲地仰起头,道“我自己就是明星,谁稀罕他娘?” 说完,林酒儿飞跑进洋楼。 …… 孟水芸将怀里的林光义交给秋嫂,俯身将林锦民抱起,撩起衣襟,道“我们锦民吃*奶了,有没有想娘啊?” 胖胖的林光义看着秋嫂,咯咯地笑着。 秋嫂用丝巾擦了擦眼泪,道“光义和锦民就像是孪生兄弟一样,两个都是吃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 轻轻抚摸着林光义的小鼻子,秋嫂道“我们光义可是吃着二少奶奶的奶*水长大的,长大可要孝顺你这个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人啊。” 林光义咿咿呀呀地嘟哝着,嘴巴里冒出一个个小泡泡。 看着可爱的林光义和林锦民,孟水芸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 孟水新的死深深打击了这个善良女子的心,虽然每日在人前,她都是刚强的,只有夜深人静,只有在林桐卓面前,她才可以放松自己,才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本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是生活迫使她刚强起来。 “再有一个月,永蝶就生了,秋姑姑也要回云水了吧。”孟水芸道。 秋嫂抹着眼泪,道“是啊,我也要当奶奶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大胖孙子了——” “秋姑姑莫哭,这是高兴的事情啊。我在想着给老家的人带些什么。” “太不容易了,这一大家子太不容易了,我感慨了,感慨了——”秋嫂道。 “苦尽甘来,生活总会好起来的。孟水芸劝慰道。 …… 深夜。 杨智宝酣甜的睡着。 林夜思轻轻将杨智宝肚皮上的衣服掀起,将药水轻轻涂抹在伤痕上。 轻轻将胳膊上的袖子掳起,用剥了皮的熟鸡蛋轻轻在瘀青的位置滚动着。 傍晚孩子们的话,这个当娘的全部听到,也全部看到。 不是不知儿子受到的委屈,不是不知儿子在学堂里的情形。可是做为一个没有爹的孩子的娘,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儿子早晚要面对自己的人生,没有爹却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社会本就残酷,生活促使小小的杨智宝学会了默默承受。 轻轻将被子为杨智宝盖好,林夜思转过身来,看着窗外的月色,默默泪流。 片刻后,这个柔顺的女人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走到绷架前,拿起丝线,轻轻落针。 这个曾经的林家的大小姐,经过生活的悲欢,如今早已是一个熟练的,绣技一顶一精湛的绣娘。 勤奋的她每日除了在爱薇公司的工厂里做工,回到家里,夜里也会继续做工。她在努力地积攒着每一分钱,想着今日的努力,就可以为明日儿子减少一分艰辛,这个善良的女人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小的杨智宝翻了个身子,面朝墙壁。表面酣睡的他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娘在为自己涂抹药水。早熟的他默默地,一言不发的佯装着熟睡。 无论是柔顺的林夜思还是早熟的杨智宝,每一个都用坚强和韧性捍卫着自己和对方单薄的自尊。 …… 这一日,天气晴好。 林夜思如往常一样带着杨智宝来到顾家宅公园。 很早就发现儿子杨智宝喜欢踢足球,只要天气晴好,有闲暇,自己总要带着这个越发俊美的孩子来到这里玩上片刻。 尽管是冬日,但顾家宅公园里的草坪依然绿得很,踩上去柔柔的,软软的。 林夜思坐在长条椅子上,从挎包里掏出毛线和织衣针。 这个善良的女人时而俯身看看手中不断穿梭的织衣针,时而看看在草地上飞跑的杨智宝。 冬日的太阳光落在这个柔顺的女人的身上,似这样无暇。 多年的操劳,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老许多,憔悴许多。 杨智宝飞起一脚,足球似流星一样飞起,急速朝草坪另一侧的密林飞去。 杨智宝朝密林处跑去。 密林中一个男人双手抱着足球,表情复杂地看着杨智宝。 杨智宝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诺诺地说道“叔叔——” 男人蹲下身子,感慨地看着杨智宝,道“你很喜欢足球?” 杨智宝点了点头。 “叔叔的足球踢得很棒,你想不想看叔叔踢足球?” “想——” “那明天放学你来这里,我们一起踢足球可好?” 见杨智宝不言语,男人恳求道“我很孤独,我很想有人陪我踢足球,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宝儿——宝儿——”林夜思焦急地呼唤着。 “我娘在寻我——” 小心翼翼地从男人手中拿过那个足球,杨智宝扭头朝密林外跑去。 “你去了哪里?娘担心死了。”林夜思一把搂住杨智宝,焦急道。 扭头看向密林,杨智宝道“娘,这世上为什么有人只见一面,却像早就熟悉一般?” “宝儿,你在说什么?” 杨智宝嘿嘿笑道“没什么——” 飞起一脚,足球被踢向天空。 密林中,一个男人关切地看着这一对母子。 今天他本是烦闷来这里走上一走,不想却碰见了自己早已经淡忘的儿子和妻子。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说“你那大老婆早已经改嫁了,你个男人都知道找三妻四妾,女人咋就不能改嫁?你那儿子丢失许久了,早就尸骨无存了。” 自此再没有关于这一对母子的消息。酒肉穿肠过,女人一个接一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偶然想起自己还曾有一个柔顺的老婆,这柔顺的老婆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当初自己和那女人设计陷害了这柔顺的女子,又联合自己的母亲将她踢出了家门。 当足球飞来的那一刻,自己真的惊了。 天然的血脉亲情油然而升,冥冥中天注定。 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 …… 第三百章 待世事轮回 锦绣学堂。 傍晚的阳光铺洒在这间有着三百名学生的西式小学堂。 身穿学生装的杨智宝背着书包站在学堂门口,他是一个乖顺的孩子,每日里下学后都要等在学堂门口等待周狗子伯父来接送。 周狗子在上海爱薇公司做司机,除了公司正常的业务需要外,其他时间负责接送孩子们上下学。 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 “下学了,上来——我带你去公园踢球。”车上人道。 杨智宝看着车上的男人,诺诺道“娘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娘说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娘说不要跟陌生人走——” 男人的眼睛起了一层水雾,道“叔叔不是陌生人,叔叔是宝儿的朋友,宝儿是叔叔唯一的朋友。” 这一声“唯一”令小小的杨智宝想起自己在学堂里受到的欺辱和冷遇。片刻后,这个小小的孩童抬起头来,认真道“那我和叔叔玩一小会儿,宝儿要在娘从工厂里回来前回到家,否则我娘会担心的。” “好,叔叔答应你——” 杨智宝上了黑色汽车,在汽车开走的的一瞬间,身穿洋裙,穿着高级呢子大衣的林酒儿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宝儿弟弟——”林酒儿焦急地喊道。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周狗子将车门打开,道“小姐,对不起,今天路不好走,车多得很,我耽搁了——” 环顾四周,周狗子焦急道“宝儿小少爷呢?” 林酒儿哭道“被一个坏人拐跑了——” …… 顾家宅公园。 柔柔的草地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孩童并排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两人身旁放着一个崭新的足球。 男人看着天空不断变换的云彩,道“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能帮我吗?” 杨智宝道“叔叔是大人,大人不是比小孩子聪明吗?不过,我可以帮你想一想。” 男人声音低沉道“叔叔不是个好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曾经有一个人对叔叔很好很好,后来还为叔叔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但是叔叔没有珍惜这个人和这个宝宝。 后来她们离开了叔叔。叔叔是个混蛋,渐渐忘记了有这两个人存在。直到一天,叔叔发现她们就在叔叔身边,叔叔很矛盾,叔叔很想她们回到叔叔身边,但叔叔怕,怕——” “叔叔怕什么呢?”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看着打火机上的碎钻石鳄鱼,道“叔叔怕这条鳄鱼会伤害她们。叔叔也怕她们不会原谅叔叔曾经做过的错事。” 杨智宝困惑地看着男人手中的打火机,道“这鳄鱼是假的啊,怕什么啊?叔叔你没有向她们道歉,你又怎么知道她们不会原谅你呢?” 顿了顿,小小的杨智宝接着说道“我娘说原谅一个人可以获得快乐,恨一个人只会使自己的生活更糟糕。” …… 十六铺。 声嘶力竭。 “你去了哪里?知道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哭红眼睛的林夜思伤心不已地大吼着。 这个向来柔顺的女子从没有大声说话过,更何况是吼叫。但今日她得了消息后,疯了一样跑了回来,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四处寻找小小的杨智宝。 杨智宝胆怯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诺诺道“一个叔叔很可怜,他没有朋友,他说智宝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智宝去陪他玩足球了。” “你——”又气又心焦的林夜思扬起手来,那手终究是停在半空中。 心力憔悴的她跌倒在沙发上,哀痛地哭泣起来。 众人连忙走上前来,安慰道“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你也不要因为这个太过责罚孩子了,你也不要太过难过了。以后咱们注意就是了。” 林夜思崩溃地哭道“宝儿就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我很怕,很怕。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能活了。” 一人道“是我,今天是我带着宝儿出去了——” 众人朝房门外望去,却是一身西装的杨长宁。杨长宁的两只手里拎着贵重的礼品。 “叔叔——”杨智宝兴奋地扑向杨长宁。 众人没有想到杨长宁会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带走宝儿的就是杨长宁。 林纪香气愤地冲了过来,道“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当年你是怎么害得夜思?你还有人心吗?” 柔顺的林夜思跑了过来,拉住林纪香,哭道“姑姑,不要当着宝儿的面说这些——” 众人均明白过来,知道林夜思还是想维护住宝儿心中的那个完美的父亲印象。 多年来,林夜思从没在宝儿面前说过杨长宁一个不字,更没有说过杨家一句不好。也不允许旁人在宝儿的面前提及杨家如何。 “他始终是孩子的爹——”这是她唯一的解释,也是最有力的解释。 …… 杨长宁多次到十六铺,希望能得到林夜思和众人的原谅,希望能和杨智宝相认。 尽管知道当年的那个蛇蝎女人早已带着女儿跑掉,也知道当年的那个飞扬跋扈的杨家老太太去世了。但众人依然不放心让林夜思和宝儿回到孤家寡人的杨长宁的身边。 “狗改不了吃屎,他如何能真的不玩女人?又如何不旧病复发?你这次心软,跟着回去,以后他定然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辱你和宝儿。”林纪香说道。 秋嫂安抚地拍了拍林夜思的肩膀,道“老话讲啊,这男人过了三十啊,是个啥样子就是个啥样子,是万不可能为了女人和孩子改变的。男人二十以前犯错误,可以原谅,他还没定性啊。但男人过了三十,是万不可原谅的,因为定性了啊。” 林夜思在内心纠结着。 如果从自己的角度,是万不可能原谅伤害自己和儿子至深的杨长宁,可想到儿子因为没有爹在外受到的欺辱,想到儿子缺失的父爱,她又动摇了。 孟水芸始终没有言语,对于杨长宁这个人,打从在林家老宅里,看到他大踏步地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深深地恨着这个没品的男人。 从内心里不赞成林夜思为了孩子回到杨长宁的身边,但终究是林夜思的个人感情问题,自己不好太过插言。孟水芸保持了沉默。 …… 二月里,上海爱薇公司与几家公司联合搞了一次大型的促销活动。 采取联合赠品的策略,扩大了销售面。 在十六家公司购买商品,可以得到一张印刷精美的赠品礼券,礼券上印刷着十六家公司提供的各式各样的赠品,顾客可以任意选择赠品中的一种。 尽管赠品多种多样,但人们尤其偏爱上海爱薇公司出的赠品。 从各个公司的店铺里购买了商品的人们纷纷朝上海爱薇公司的六家门店而来。 储存在六家门店的赠品严重告急。巩沛涵紧急派人去货场取货。 “大妈,您别着急,咱们既然能打出广告,说有赠品,就一定有,绝对不会骗人的。”一个店员满头大汗地对一个老太太解释道。 老太太手拿礼券大声道“我老太太容易吗?啊,我大清早的起来去了饶氏米店买了四百斤大米,我为啥一下买了四百斤大米啊?还不是为了得到这礼券上的爱薇公司的龙凤呈祥被面?” 一个店员抬过来一把椅子,安慰道“大妈,您坐,咱们爱薇公司答应的就一定会有。” 人们纷纷扰扰,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众多的顾客围聚在各个门店外,严重影响了同街道的其他商户的正常经营。 尽管各个门店的店长做出承诺,只要把地址留下,店里会派人将赠品送上门,但众人均不肯离开。 “来了都来了,等也等了,凭啥啊?万一不上门呢?俺还不是要再来一趟?”人们纷纷道。 巩沛涵焦急地抹着头上的汗水。为何几辆货车还不来? 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巩沛涵将在工厂做工的女工们全部调集到各个门店,配合门店的店员一起安抚众人的情绪。 突然有店员跑了过来,小声道“巩助理,今天赠品不可能发下去了,车全部被堵在路上,进不来。去拉货的刘师傅已经打过来电话了。” “啊?怎么会?” 那店员气恼地说道“刘师傅说有人人为堵路,几个货车师傅和跟车工人正在清理道路。” 两人的低声谈话皆被附近一个女人听到,女人大叫道“啥啊,俺们大老远的跑来,今天是彻底领不了赠品了?那我一次花那么多钱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女人气愤地跑到一个高处大声道“他们的货车被堵在路上了,进不来城了,今天都白来了——” 人们愤怒了。几乎人人将久等的怒火发泄到店员,工人,绣娘,身上。 加之附近被耽搁了生意的商户,一时间,群情愤慨。 三方势力形成对峙状态。 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在嘉兴开会的孟水芸带着奇峰等人紧急地赶了回来。 “我答应诸位,只要将名字在这里签署下的,只要自己保存好礼券,我们上海爱薇公司是一定会在明日将赠品送到家里的。另外,为了弥补各位的时间损失,我们会加赠新的礼品。”孟水芸道。 “不行,就今天——”人们纷纷喊道。 “陪我们今天的损失——”有邻近的商户大叫道。 群情激涌的时刻,一个男人大声道“商会主席杨长宁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西装革履的杨长宁带着众多人等走了过来。 环视众人,杨长宁大声道“我用上海市商业联合会的名义向诸位保证,明日十二时之前,一定将赠品送到各家各户。” 本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看着远处的杨长宁侃侃而谈,看着渐渐散去的人们,林夜思的内心渐渐发生了变化。 为了林家,为了宝儿,这个柔顺的女人做了决定——带着宝儿回杨家。 …… 第三百零一章 血色紫薇 第二日,按照约定,上海爱薇公司派人将赠品和多加的礼品送达各个顾客家,并在赠品中夹了一封致歉信。 意外的人为堵路,恰到好处的人员聚集。经过调查,孟水芸发现人群中闹腾的最欢实的皆是许家绣品公司雇佣来的。 意外发生的堵路也是许家绣品公司授意当地的一批地痞流氓所为。 尽管众人都很愤恨,但孟水芸并不恼恨。对于许茹宝和许明嵩,两人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她都不会感到震惊。 经历了太多的她早已对许家绣品公司使出的各种恶性商业竞争手段有着强大的心理准备。 林夜思带着杨智宝回了杨家,对于杨智宝来说,杨长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爹,来得太突然,太突兀。 尽管杨智宝内心有着本能的陌生感,但天然的亲情血脉很快便化解了这么多年的疏离。 看着杨长宁能每日早早回来,陪伴杨智宝左右,林夜思冰冻的心也渐渐融化了。 为了儿子,为了林家,她愿意承受一切。 在云水古镇,一片喜庆和繁忙。 林永蝶生了。 秋嫂抱着自己的孙子喜极而泣。 一身西装的奇峰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默默无闻的家仆,如今的他早已经是上海爱薇公司的海外代言人,更是一个在海外宣传苏绣的优秀撰稿人。 由他撰写和编撰的各类有关苏绣的英文文章刊登在海外各大报纸上。 奇峰带团为上海爱薇公司争取到许多海外订单,虽然每一份订单的数额不大,但集腋成裘,大量的海外订单给上海爱薇公司带来许多利润,也间接带动了锦云绣坊的生产。 此时的锦云绣坊已经完全不需自己的人力前往各处拉订单,已经彻底成为上海爱薇公司的最强的后备力量。 张芝兰对奇峰的印象也在渐渐转变。 看着秋嫂怀中抱着的自己的大外孙,张芝兰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林永蝶笑道“娘,你哭啥?看看你身上的这一身行头,可是三百大洋呢。看看你这大外孙子,你想啥呢?” 着了一身新衣的张芝兰抚摸着手腕上的景泰蓝镯子,抚摸着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哭道“过苦日子时间长了,这突然日子好了啊,还不太习惯。” “切——”林永蝶道“娘,啥话都叫您说了,没钱的时候,你天天想着有钱,这日子好了,你还不习惯了。” 奇峰将一个牛皮制的皮箱打开,道“娘,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最新的唱机,还有大量的京剧名家的唱片。” 张芝兰惊喜地站了起来,抱起皮箱,道“奇峰,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听个曲儿,唱个段子。” 奇峰摸着脑袋,笑道“您是我娘啊,我儿子的婆婆——”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张芝兰将皮箱合拢,哭道“女婿半个儿子,我这是那是半个儿子,这就是亲儿子啊。” 秋嫂对怀中的小小婴孩,道“子程,快看你婆婆哭了——” 看着粉嫩嫩的小小婴孩,张芝兰破涕为笑。 暖意融融,亲情涌动。 …… 十六铺。 三月初的上海已经暖了,柳条早已经抽出嫩芽。 秋嫂回云水古镇照顾林永蝶母子,为了更好的照顾家人,孟水芸雇佣了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家里做佣人,负责日常起居洒扫,照顾孩子们。 三人倒也勤快,每日里将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 由于做得饭菜和点心很可口,孩子们也逐渐喜欢上这三个新来的帮佣。 天气已暖,本就不是吃火锅的日子了。 但孩子们已经喜欢上吃火锅,这一日,孩子们再次吵闹着要吃羊肉火锅。 最擅长做火锅来自四川的窦嫂子笑道“好,今天啊,我们再吃一次羊肉火锅。” 三个女人,窦嫂子负责准备火锅的底料,各种用来涮的菜叶,丸子,肉片。 王家大嫂负责看着孩子们,年纪稍小的,四十岁的李兰负责烧炭火。 李兰从后面的仓房中取出一些炭,放在火锅下,打算一会儿吃时再点燃。 “李兰,王家大嫂,窦嫂子,快出来帮忙——”周狗子在大门外喊道。 几人急忙擦干净手,跑了出来。 周狗子指着大货车上的几个家具道“这是给孩子们买的新书桌,帮着搭把手,抬下来——” 众人齐心协力将家具抬了下来。 突然一声凄惨的惊叫。 众人大惊。 当众人扑进房间时,小小的林爱薇正扑倒在熊熊燃烧的火盆上。几个孩子吓得失神。 从震惊中缓过神儿的周狗子扑了过去,一把将小小林爱薇从火盆上抱起。 “啊——”一个孩子大叫着,疯狂地冲出了房间,冲出了院门。 王家大嫂猛一拍大腿,大喊着冲了出去。 “酒儿小姐——” …… 上海爱薇公司。 “为颐龙公司加工的苏绣产品,第一批产品已经顺利验收,获得了众多好评。但是也存在以下问题,比如——”孟水芸认真地分析着首批产品的不足之处。 “砰——”一人冲进了会议室,那人正是翠荣。 翠荣大哭道“总经理,快,爱薇小姐她出事了——” 钢笔掉落在桌子上。 “爱薇小姐扑倒在火盆上,人已烧伤,正送往医院抢救——” 两眼一黑,孟水芸昏厥过去。 会议室内一片混乱。 巩沛涵大哭道“经理,你醒来啊——” “爱薇,爱薇——”孟水芸醒转过来,喃喃道。 突然,这个在众人眼里温婉持重的女子疯狂地冲出了会议室。 …… 广慈医院。 众人焦急地等待在抢救室外。 两眼无神的孟水芸倒在林桐卓的怀中,整整一日,她早已流干了泪水。多年的操劳,却忽视了自己最珍贵的亲情。 小小的林爱薇从出生到现在,自己每日忙于工作,甚少陪伴。 本想着将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抽时间带着几个孩子好好出去玩耍一下,不料想却在此时出现这样的事情。 想到小小的林爱薇扑倒在火盆上的情形,孟水芸心如刀绞。 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孟水芸已经明了事情的经过,只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原因和解释。 没有大人在场的情况下,孩子们由于好奇,擅自将李兰取出用来吃火锅用的炭放进一个铁盆里,孩子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将炭点燃。 几个孩子站在一旁围观。 刚刚睡醒的林酒儿从楼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裙子竟然被几个孩子当做抹布用来擦拭脏手,当即大怒。 “谁把我的裙子当抹布了?”林酒儿怒气冲冲地说道。 小小的林诗泽躲避在林耀华身后。 林爱娇道“酒儿姐姐,诗泽不是故意的——” 生气的林酒儿伸手来抓小小的林诗泽。 “混蛋,把我的裙子弄脏了——” 一个洋娃娃递送过来,小小的林爱薇抬起头来,笑道“洋娃娃给姐姐,姐姐不生气了——” 本就怒火中烧的林酒儿看着微笑的林爱薇,更加愤怒。 一把扯过洋娃娃,道“为什么人人都要夸赞你懂事?为什么人人都要喜欢你?你夺了我的一切。” 举起洋娃娃,林酒儿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走开。” 猛然一丢,洋娃娃被丢向一旁。 “不要丢我的娃娃——”小小的林爱薇哭着扑向洋娃娃。 在震惊中,小小的林爱薇扑倒在火盆上。 尽管内心对自己的女儿心疼不已,但孟水芸还是艰难地撑起身子,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找到酒儿了吗?” 众人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寻了很多人在找了,警察局那边也寻了人。” 几无眼泪,内心伤到不能自己的孟水芸再次倒在林桐卓的怀中。 心痛,从没有过的心痛。 林桐卓很想大喊大叫来发泄自己心底的痛,但他无法释放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倒下,此时的他是眼前这个心痛到死的女子的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病房里正在抢救的是自己和心爱女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两人爱的结晶。 轻轻抚摸着孟水芸的头发,林桐卓痛苦地低声说道“林爱薇——林桐卓永远爱着孟水芸。花下定情,此生此世,生生世世。” 抢救室的灯光熄灭了。 几个医生从抢救室内走了出来。 为首的医生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你们知道,孩子的皮肤都很柔嫩——” 双眼红肿的孟水芸道“王医生,您直接说吧,我能承受——” 被称呼为王医生的男人惋惜地说道“虽无生命大碍了,但令千金的肚皮上面将永远留下这个大疤痕了。” 仰天哭泣。 昏迷的林爱薇被推出抢救室。数个管子连接着小小的她。 孟水芸哭泣着俯身道“爱薇,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你关心不够——” 被推进病房的林爱薇面色惨白。 这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犹如她的名字,小小的她在孩子众多的大家庭里,虽然是孟水芸的长女,却甚少得到过特殊的关爱。 甚至是要比旁的孩子更多严格。 小小的她甚少得到属于自己的专属玩具,甚少得到属于自己的西式洋装。 每日吃饭,都不得挑食,不得剩饭。 小小的她如此温婉乖顺,知道将最好吃的点心送给老画师萧竹,知道要将玩具拿出来和哥哥姐姐弟弟们一起玩。知道要帮着大人收拾桌子,整理客厅。 若不是有着孟水芸和林桐卓长女的这个身份,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小小的她常常被来此拜访的人误认为是林家佣人的孩子。 为了避免感染,小小的林爱薇的肚子上没有覆盖多余的被子。 看着自己女儿的肚子上缠绕的厚厚的纱布,孟水芸心如刀绞。 “爱薇,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无人知,一朵血色的小小紫薇花正逐渐成长,绽放…… 爱,绵远流长,历尽千山万水,终有相聚一刻。 …… 第三百零二章 嫉恨的酒水 十六铺。 出事的当天晚上,四处焦急寻找的人们筋疲力尽的回到家中时,发现林酒儿早已回到家中,一个人躲避在厢房的一间小屋里。 因为有孟水芸的吩咐,众人都没有指责过林酒儿一句,已经上了学堂的她早已经从人们焦急的神色中知道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 每日里,大人们早早前往广慈医院。 尽管每一个人都像往日一样对待自己,但向来敏感的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 “爱薇妹妹的肚皮上留了一个大疤痕,再也好不了了——”林耀华说道。 “爱薇妹妹再也穿不了露肚皮的裙子了。”林爱娇认真地说道。 新来的佣人郝妈说道“你们这帮孩子啊,穿不了裙子怕什么?怕是以后嫁人都会受人嫌弃——” 孩子们不解道“嫌弃什么啊?” “嫌弃肚皮上有大疤痕啊,你们还小,不懂。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女人的肚皮白白净净的。”郝妈道。 突然一声高喝“我不嫌弃爱薇妹妹,我长大了娶爱薇妹妹——”林耀华道。 郝妈无奈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啊?你是爱薇的亲哥哥,怎么能娶她呢?” “那我娶,我要娶爱薇妹妹做老婆——”杨智宝道。 “还有我,我也娶一下好了。”小小的林诗泽认真地说道。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淳其说道“我喜欢爱薇妹妹,我愿意保护她——” “还有我,大哥——”周淳亚说道。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林酒儿看着孩子们谈论着林爱薇,内心又嫉恨又惶恐。自知自己闯下了大祸,但没想到这一场祸事却令自己最为嫉恨的林爱薇得了众人所有的关爱。 “砰——”手中的书狠狠摔在茶几上,林酒儿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 翌日。 广慈医院。 “我们爱薇来吃苹果——”安容顺红肿着眼睛将一只削好的苹果递送过来。 躺在病床上的小小林爱薇接过苹果,道“谢谢奶奶——” “我们爱薇想吃什么,爷爷去给你买——”林纪楠道。 小小的林爱薇认真地想了想,道“爱薇想吃桂花蜜莲子,还想吃藕片——” 老泪纵横的于德胜捧起一个篮子,道“我们爱薇想吃的,外公都给带来了。” 早已经知道酒儿是于凤凰女儿的孟木娘哭泣道“水芸,我们于家害苦了你啊,凤凰害了你,酒儿害了爱薇。” 尽管心中无比心痛林爱薇,但心地善良的孟水芸原谅了林酒儿。 “酒儿还是个孩子,我不怪她,她也是我的女儿——” “我好痒痒啊——”小小的林爱薇伸手朝肚皮挠去。 众人大惊,快速扑了过来,阻止道“可不能挠,化脓了,更不容易好——” 林爱薇看着孟水芸,道“娘,痒痒——” 轻轻拿起林爱薇的手,孟水芸俯身亲吻,道“我们爱薇最听娘的话,是不是?娘跟你说啊,这不能挠啊,多痒都不能挠,挠了,就化脓了,更不容易好了——” 小小的林爱薇认真地点头,道“我听娘的话。” 病房外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一个个小脑袋从房门外探了出来。 林爱薇看着房门外的一个个小脑袋,欢喜道“宝儿哥哥,爱娇姐姐,淳亚哥哥,诗泽哥哥……” 一群孩子涌了进来,人人手中拿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爱薇妹妹,这个给你,是我积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周淳其将一个崭新的洋娃娃递送过来。 小小的林诗泽将一个笔筒递送过来,道“我爹说要做有文化的人,所以我送你一个笔筒——” 众人被林诗泽的单纯童真感动,均破涕为笑。 安容顺抚摸着林诗泽的头发,道“诗泽和梧城一样,人太过忠厚老实——” 门外传来一个孩子的哭泣声。 众人均是一愣,因为那不是旁人的哭声,正是林酒儿的哭声。 林酒儿站在走廊里,说什么也不肯走进病房。 “我们的酒儿不想妹妹吗?”林桐卓弯下腰,问道。 孟水芸走了出来,道“酒儿进来吧,妹妹想你了呢——” 一直啜泣的林酒儿抓着走廊里一盆高大的绿竹,哭道“你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了,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一声温柔稚嫩的声音从病房里传了出来。 “大姐——”却是小小的林爱薇的声音。 安容顺等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安慰道“爱薇喜欢酒儿呢——”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林酒儿擦干眼泪,走进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林爱薇举起一个崭新的洋娃娃,道“这是新的,送给大姐——”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这一刻,林酒儿,这个向来飞扬跋扈惯的小公主终于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 “对,对不起——” …… 四月,林爱薇出院了。 一场灾难令她得到了众人的注意和关爱。本性善良温婉的她更是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林酒儿本有的歉意渐渐地再次被嫉妒所替代。 已经回到上海的秋嫂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是什么?”林酒儿好奇地看着灶台上的东西,问道。 忙碌的秋嫂看了一眼盆里的东西,道“哦,这是煮熟的猪蹄筋儿啊,人说这东西胶质很多,对人的皮肤好,我啊,寻思着,或许对爱薇肚皮上的疤痕好吧。” 恼恨的猛一跺脚,林酒儿走出厨房。 远远地看到林梧城和念双抱着一个小小婴孩走了进来。 惊喜。 林酒儿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岱凡弟弟——”林酒儿看着念双怀中的婴孩,欢喜道。 林梧城和念双两人脚步却是没有停留,继续朝洋楼走去,边走边道“酒儿,爱薇妹妹怎么样了?” “哼——” 没有想到久未见面的大伯和大伯母带着小儿子来,竟是专程为了看望林爱薇。 林酒儿生气的一甩头走了。 坐在秋千上的林酒儿随风飘荡着。 为何始终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猛然回头望去,黑色铁栏杆外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华贵的衣裳。头戴大宽边的帽子,帽子上繁花锦簇。 被女人身上的华美衣裳所吸引,名贵珠宝所吸引,林酒儿从秋千上走了下来,朝女人走去。 “阿姨,你的衣裳真漂亮——”林酒儿道。 “你出来,阿姨带你去见见最漂亮的衣服。”女人道。 见林酒儿在犹豫,女人继续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所有人都只喜欢林爱薇。” 林酒儿抬起头来,奇怪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女人从精美的女士坤包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道“漂亮吗?” “漂亮——” 珍珠项链被递送进来,女人道“小姑娘,你才是真正的公主,你才应该得到众人的瞩目,这个送给你——” 说完,女人转身走了。 接过这精美的珍珠项链,林酒儿爱不释手。 摆弄许久,林酒儿将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 好奇的她跑出院门,顺着街道朝前走去。 身穿华美衣裳的女人从街道拐角处走了出来,道“我知道你会出来寻我——” 纤细的手拉起林酒儿的手,道“我带你去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华美——” …… 金钱豹酒吧。 一个醉眼蒙胧的男人惊喜道“方太太,这么快就把她领出来了?” 方群玉将林酒儿抱上高高的椅子,道“比伯,给她来一杯鸡尾酒——” 被称呼为比伯的调酒师快速调制起来。 林酒儿吃惊地看着舞耍着酒器的调酒师,酒吧里的气氛如此暧昧,灯红酒绿。 从没见过这样阵式的她有些惶恐,连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纤细的手一把抓住欲逃离的她。 调制好的鸡尾酒举起,道“味道真的很好,你一定要喝——”方群玉道。 林酒儿本能地朝后退去。 方群玉猛然伸手拦住林酒儿,举起酒杯扣在林酒儿的嘴上,酒水顺着林酒儿的脖子流淌下来。 连呛几口酒水的林酒儿大哭道“你是个坏人——” 纤细的手突然抓住林酒儿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用力一扯。 近百个圆润的珍珠落在地上,蹦跳着。 方群玉道“这珍珠项链本就不属于你,所以我要夺回——” 年幼的林酒儿愣愣地看着方群玉。 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 “你本该是林家最骄傲的公主,小公主,你该得到所有人的关爱,原本一切就是属于你的,但是,他们一个个夺了原本属于你的洋娃娃,华美的衣裳,所有的爱。” 方群玉突然猛一用力,扯起林酒儿的头发,道“疼吗?失去了才会感觉到疼——” 带着满满恨意的眼睛直视林酒儿的眼睛。 “如果你还是曾经的那个骄傲的林家小公主,就勇敢地去把你失去的夺回来。你才是林家真正的大小姐,你才该得到所有人的爱。” 因为疼痛,眼泪从林酒儿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啪——”一个盒子打开了,盒子里是华美的衣裳,璀璨的珠宝,稀奇的玩具…… “它们是不是很美丽?很漂亮?” “啪——”盒子重新盖上了。 方群玉俯身,道“去勇敢地把你失去的夺回来,把那个你最讨厌的最不喜欢的林爱薇带出来,这一切就属于你了。” 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脸颊。 “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 林酒儿惊骇地朝后退去,拔腿跑出了酒吧大门。 醉汉问道“一个孩子,你指望她做什么?” 方群玉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孩子?呵呵。嫉恨可以让任何人做出最疯狂的举动。” …… 第三百零三章 各自天涯 十六铺。 小小的林爱薇躺在床上,衣襟掀起。肚皮上,一个巨大的疤痕似一朵紫薇花一般。 心痛的孟水芸将一个小药瓶拧开,将棉签伸进去,待浸满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疤痕上。 尽管每日繁忙,但孟水芸和林桐卓都会早早回来,一个亲自为林爱薇换药,一个亲自下厨,为孩子们做吃食。 “娘,这个大疤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小小的林爱薇问道。 林爱薇的话令孟水芸再次心伤。 轻轻将衣襟放下,将被子盖好,孟水芸啜泣道“一定会好的,我们的爱薇这么乖,老天爷怎么忍心让你受苦呢?” 孟水芸端起装满各种小药瓶的托盘,朝房门外走去。 “娘——”林爱薇唤道。 “爱薇——”孟水芸回过头来。 小小的林爱薇诺诺道“娘可以搂着爱薇睡觉吗?” 看着林爱薇眼中的渴望,孟水芸重新走到床边,道“我们爱薇就快三岁了,马上就是大孩子了,要自己睡啊——” 眼泪在林爱薇的眼睛里打转转儿,脆脆的声音响起“我想娘了——” 太过心疼,孟水芸将托盘放下,躺在床上,将小小的林爱薇搂在怀中,安慰道“娘就在这里——” 小小的林爱薇蜷缩进孟水芸的怀中,哭泣道“我好怕离开娘——” 轻轻抚摸着林爱薇的头发,孟水芸道“娘天天都在,娘要保护爱薇一生一世。” 轻轻拍着林爱薇,讲着熟悉的故事,小小的林爱薇睡着了。 月光下的林爱薇是这样娇嫩无暇,温婉甜美。 眼泪一滴滴落下,孟水芸啜泣着从床上起身,为林爱薇盖好被子。 轻轻走出房间。 来到书房,将桌子上厚厚的医学资料翻开。 这些医学资料都是众人收集和整理的,为了救治林爱薇肚皮上的疤痕,众人甚至联络了国外的几家大医院,但没有人能将这大面积烧伤留下的疤痕消除。 午夜,夜薄凉。 林桐卓拿着毛毯走了进来,将毛毯轻轻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美国纽约医院特种外科已经拍来电报,暂时无法接受我们的植皮手术请求,并发症风险太大。” 不等孟水芸眼泪滑落,林桐卓一把将这个心力憔悴的女子拥抱在怀中,安慰道“我们一定能寻到能救爱薇的医院,她一定能好的,一定会是最美的孩子。” 将头埋在林桐卓的胸上,孟水芸无声地啜泣着。 累,由内而外的累。 伤,冰冷彻骨的伤。 抓着丝巾的手颤抖着。 忽然,这个温婉的女子将左手举起,柔白,无暇,纤细,温润,这世上还有比这双手更完美的吗? 激动。 拥着林桐卓,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林桐卓的眼睛,笃定的说道“只要找到他,就一定能把爱薇治好——” “谁?”林桐卓困惑道。 “一个哥哥,我幼时最好最亲的哥哥——” 眼泪哗哗涌出,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坐在梨子江畔的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 …… 一连数日,孟水芸一人踯躅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她在寻找,寻找那个长着小虎牙的儿时伙伴,那个追杀自己和贺子谦,却在最后关头帮助自己和贺子谦逃离的“日本杀手”,她在寻找那个满头大汗,口罩遮面的,为自己施行手术的“日本军医”。 命运总是有着自己特殊的安排。 这一日,孟水芸来到春光坊和善堂门前。 曾在这里听到过熟悉的电铃声,自己被关在地下室时隐约听到的门铃声和这诊所的门铃声极其相似。 尽管知道世上相似的门铃很多,但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抓着丝巾的手在门铃的按钮处犹豫了片刻,按了下去。 “啊,来了,来了——”一声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突然,门开了。三个孩子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孟水芸。 看年纪,三个孩子大概两岁,三岁,四岁的模样。 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衣裳,黑色裤子的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边道“美树,带着弟弟茂久和妹妹理恵子去二楼玩,不要耽误病人看病——” 三个孩子笑着跑走了。 女子来到门前,歉意地说道“程医生出急诊了——” 突然,女子愣了。 就在女子要将房门关闭时,情绪激动的孟水芸快速闪进房间,抓住女子的手,哽咽地说道“我知道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我知道命运不会这样折磨我——我求你和虎子哥救救我的爱薇。” 女子正是许虎,山本裕太的妻子藤原杉浦。 “你认错了人,我们不是您要找的人——”藤原杉浦说道。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二楼楼梯口响起。 山本裕太和藤原杉浦的儿子山本茂久大声道“娘为什么要撒谎呢?爹没有出急诊啊——” 另一个孩子山本理恵子手指门外,道“爹爹在门外——” 孟水芸和藤原杉浦同时朝门外望去。 一身西装,头戴礼帽的许虎,山本裕太,程少伦程医生缓步走了进来。 太过激动,孟水芸有些眩晕。 “虎子哥——” 泪水同样在许虎的眼眸里涌动。 他本是出去给一个工人送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恰巧听到孟水芸和藤原杉浦的对话。 若不是听到“救救我的爱薇”这句话,他是不会现身的。 为了自己记忆深处所爱的女子,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和鲜血。 许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水芸,心中涌动着万种感慨,百般滋味。 若不是自己日本间谍的身份,若不是自己已经有了妻子藤原杉浦,若不是自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自己真的想将眼前自己的真正所爱拥在怀中,用尽气力拥抱。 痛,无比的痛。 若不是造化弄人,眼前这个女子该是自己的妻子,自己该是她最依赖的丈夫。 拳头握在一起。 恨,究竟在恨什么? 仰天长叹,命运太过不公。 小小年纪的他,娘亲被杀,爹爹复仇,被迫逃亡,自己被歹人所捉,秘密送到日本,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嗜血的日本间谍,日本最高武士。 藤原杉浦弯腰道“我去准备晚饭——” 这个温柔的,无怨无悔地爱着许虎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去,朝一楼的厨房而去。 女人都有着敏感的神经,尽管宽宏,尽管温柔,但藤原杉浦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受伤。 任凭自己这许多年的付出,自己所爱的他还是爱着那个记忆深处的她,即使记忆深处的她是如此缥缈,如此模糊…… “虎子哥,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孟水芸哭道。 许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强烈地压制着自己。 爱,如此艰难。 自己多么想将她拥在怀中,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爱,却无缘—— 许虎用力点了点头。 …… 十六铺。 穿着粉色短袖衣裳,绿色罗裙的林爱薇坐在门前的藤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洋娃娃。 乖顺温婉的她每日里经常坐在这里依偎在老画师萧竹的怀里,看着孩子们玩耍。 今日老画师萧竹出去拜访友人,这张大藤椅就成了小林爱薇的专席。 “哈哈,快来抓我啊——”林耀华在场院里奔跑着,躲闪着。 眼睛蒙着黑色缎带的林诗泽伸着两个胳膊在搜寻着。 林爱娇,杨智宝,穆念平,穆念中,周淳亚,周淳其,几个孩子躲闪着,奔跑着。 突然,小小的林诗泽兴奋地大叫道“哇,我抓到了——” 本还嘈杂的场院突然安静下来。 林诗泽奇怪地将黑色缎带抓了下来。 “酒,酒儿姐姐——”小小的林诗泽胆怯地松开抓紧林酒儿的手。 没有意料中的暴怒,也没有意料中的大喊大叫。 林酒儿微笑着伸手摸了摸林诗泽的头,道“你这个小坏蛋,为啥大伯父和大伯母在的时候,你那么老实?为啥大伯父和大伯母走了,你就这么淘气?你要再淘气,就把你送回云水——” 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诗泽不回云水,诗泽要留在上海,诗泽要在这里和姐姐,哥哥们玩——”林诗泽哭道。 穆念平,穆念中,两姐弟也哭道“我们不想走——” 林酒儿哈哈大笑着将书包甩到石桌上,道“看我买了什么?” 哗啦啦,大堆精美的小人书,卡片,亮晶晶的玻璃球,玩具手枪…… “这,这是给我们的吗?”林诗泽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啊,就是买给你们所有人的啊——”林酒儿说道。 见大家并不上前,林酒儿猛一插腰,大喝道“不想要是吗?” 看着凤眼倒立的林酒儿,孩子们一拥而上。 “酒儿姐姐,为啥你变好了?”穆念中说道。 林酒儿笑道“我林酒儿一直就很好,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 在孩子们围聚在石桌时,林酒儿走向林爱薇,低声道“爱薇,姐姐给你买了一个神秘的礼物,我们一起去拿回来,好吗?” 林爱薇困惑地抬头看着林酒儿。 “爱薇是不喜欢姐姐吗?” “喜欢,爱薇喜欢姐姐——”林爱薇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见林酒儿依然面色紧甭,林爱薇小声道“娘说不许我出院子,就要我在院子里玩耍——” “笨蛋,我们又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那个街道拐角处,很快就回来了——” 刚过完三岁生日的林爱薇不敢忤逆了林酒儿的意,也不想惹这个素来说一不二的姐姐生气,于是说道“好吧——” 当孩子们从兴奋中缓过劲儿的时候,小小的林爱薇和林酒儿已经不见了。 …… 嘤嘤哭泣。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我的脚好疼——”小小的林爱薇哭道。 林酒儿边四处张望着,边道“马上就好——” 突然一辆汽车急速停在两人身边,车里迅速跳下两个男人,大手用力捂住小小的林爱薇的嘴巴。 任凭林爱薇如何挣扎,终究是发不出那两个字“姐姐——” 林酒儿骇然地蜷缩到墙角,喃喃道“不——不是——我,我不是——” 坐在车里的方群玉哈哈大笑着将一个箱子甩了出来,道“小姑娘,你前途不可限量——” 在汽车即将开动的瞬间,从恍惚中回过神儿的林酒儿扑向汽车,大哭道“爱薇——放了爱薇——” 汽车急速地开走了。 七岁半的林酒儿扑倒在地面上,嚎啕大哭。 …… 嘈杂繁忙的马路上,车流滚滚。 得到许虎的承诺后,孟水芸满怀惊喜地坐着汽车朝十六铺的家中赶。她要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女儿会好起来的。 周狗子猛按了两声喇叭,道“唉,每天就这个时候堵啊,这路坑坑洼洼多,又窄……” 没有听周狗子的絮叨,孟水芸诧异地朝四周望去。 为何会听到自己的女儿林爱薇的哭泣声? “爱薇?爱薇?”孟水芸仔细地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当她扭头看向西侧时,一个坐在车中的女子正微笑地看着她。 那女子正是方群玉。 忽然两辆汽车同时开动,交错而过。 一个男人将手拿了下来,林爱薇大哭道“娘——我要娘——我要找我娘——” 纤细的手猛然从前面伸了过来,用力揪住白皙的耳朵,大吼道“住嘴,不要惹我——” 小小的林爱薇惊吓地蜷缩在后座上,低声抽泣道“爱薇要娘抱,爱薇要娘抱抱——” 周狗子边快速地开着汽车,边道“总经理,你啊,最近是太累,太紧张了,所以出现了幻听——” 孟水芸突然手捂胸口,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下来。 从后视镜中看到孟水芸面色惨白,周狗子急道“总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疼,莫名的心疼,钻心的疼——”面色越发苍白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我们现在去医院吧——”周狗子说道。 “不,回家,我想见到我的小爱薇,我想见到我的孩子——” …… 第三百零四章 痛心切骨 林酒儿趴在地面上大哭着。 一双高级的细跟黑皮鞋停在她的面前。 缓缓抬起头来,朝上仰望。 “天人——”满脸泪痕的林酒儿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有着惊世容颜的女子,这个被自己,被爹爹称呼为“天人”的女子。 于凤凰,不,夜来香。 夜来香俯身,温柔地说道“小妹妹,快快起来,地上多凉——” 似有魔力一般,林酒儿乖顺地站了起来。 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美到极至的女子。 黑色镂空的旗袍,镶嵌着无数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珠子。 大波浪的头发被挽在脑后。 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明若秋水。 突然,林酒儿再次大哭道“我做了错事——” 看着大哭的林酒儿,夜来香掏出丝巾,轻轻将这小小的人儿眼角的泪花擦去。 自己本是一个冷血的日本间谍,可以在数米内,不动声色的取人首级,令人悄无声息地死亡,为何偏会对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如此疼惜? 不,自己怎么可以疼爱她?她是自己最嫉恨的女子的女儿。 想到那个温婉甜美的表姐,那个夺了自己所爱的男子的表姐,恨意再次升起。 丝巾被猛然拿开。 林酒儿愣了,为眼前这个惊世美人的举动所惊诧。 “我都看到了——”夜来香淡淡的说道。 年幼的林酒儿骇然地说道“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边说边朝后退去。 突然一个物体挡住了去路。 “啊——”林酒儿惊吓的大叫着朝后仰去,在即将倾倒在地面上时,夜来香快速跑了过来,将林酒儿抱在怀中。 这一刹那,莫名的温暖,莫名的触动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夜来香久久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美人胚子,脑海中浮现着那个死在山谷大火中的小小婴孩。 不—— 夜来香发疯一样摇晃起脑袋。 犹如梦魇一样,熊熊的大火,哀切的深夜,死一般的山谷,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眼前。 轻轻松开手,夜来香转过身去,踉跄地朝远处走去。 在即将走到街道拐角处时,林酒儿突然喊道“天人阿姨——” 夜来香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这个心狠的能将自己的亲妹妹拐带出来的小姑娘。 “天人阿姨,我喜欢你——” …… 十六铺。 “爱薇——爱薇——”莫名的恐慌让孟水芸看上去是这样憔悴。疯狂地跑进三层小洋楼,跑进自己女儿的房间。 “爱薇——”孟水芸冲下楼梯。 秋嫂哭道“一个下午她都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和酒儿就全不见了,众人正在四处寻找。” “她和酒儿在一起?”孟水芸急切地问道。 秋嫂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她们两个是同时不见的——” 郝妈,周淳亚,周淳其,王家嫂,林纪香等人纷纷跑进院中,大叫道“这两个小东西有没有回来?我们到处寻不到啊——” 一个踉跄,孟水芸朝后跌倒。 突然,一声明媚的声音响起。 “娘——” 抬头望去,却是林酒儿。 “酒儿你去了哪里?爱薇呢?”孟水芸大声道。 “酒儿没有和爱薇在一起啊,酒儿出去的时候,爱薇是坐在藤椅上的。”林酒儿道。 孟水芸直视林酒儿的眼睛,道“你——” 林酒儿突然大哭道“娘为什么要这样看着酒儿,酒儿害怕——” “我和她在一起,没有看到过你说的另一个孩子——”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道。 当看清楚来人的容颜,孟水芸诧异了。 来人正是夜来香。 来不及细问林酒儿缘何会和夜来香在一起,孟水芸大声道“找更多的人去找——” 无论是孟水芸,林桐卓,还是巩沛涵,爱薇公司的绣娘,工人,店员,甚至是颐龙公司的人,英租界的巡捕房,法租界的巡捕房,各个警察局,杜月笙的手下……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发动的人全部发动了。 那个温婉甜美的小丫头犹如三月春风,来去匆匆,在众人还没有好好疼爱她,还没有好好拥抱她时,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孟水芸病了,病得很严重,却又无人能救治她,更无良药能对症。 整整一个月,她就像一个疯癫的女人,踯躅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时而狂奔,时而又停在某个角落里暗自啜泣。 没有人嘲讽这样一个疯癫的女人,更无人呵斥她癫狂的举止。 人们更多的是同情和关切的目光。 人们早已通过大大小小的报纸上的大幅面的,整版的寻人启示知道,这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痛,刻骨铭心。 …… 杭州。 西湖岸边。 一个穿着华美的女子缓步行走着,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左右岁的丫鬟。 “小红,这西湖美吗?”女子问道。 被唤做小红的小丫鬟低声道“小姐,那孩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每天都是这样哭,我真担心——” 女子猛然回身,狠狠一巴掌抽过去。 被打肿了脸颊的丫鬟小红哭道“小姐,您也是女人,您就可怜可怜她吧,她还是一个孩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丫鬟小红的胳膊中。 方群玉恶狠狠地说道“给我好好看着那小妖精,她若是死了,你也去死。不要再为她求情,这一切都是她娘种下的祸根,如果不是那女子出现在林家,我的生活不会如此。这一切都是报应。” 丫鬟小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小姐,大人有再多的错,可她毕竟是一个孩子,人在做天在看,您为什么不可怜可怜她?她只有三岁啊,刚过完三岁生日的小姑娘啊——” 猛然用力,丫鬟小红大叫一声,跌进湖水中。 看着在湖水中挣扎的丫鬟小红,方群玉发出凄厉怪异的笑声,犹如夜晚的猫头鹰一般,狰狞,恐怖。 丫鬟小红在湖水中挣扎着,就在这个善良的姑娘即将沉入水底时,方群玉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穿着短襟褂子的男人跳进湖中,将呛了许多水,即将窒息的丫鬟小红从湖水中拽了出来,用力拖向岸边。 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丫鬟小红被重重摔在方群玉的面前。 尖利的高跟鞋狠狠踩在丫鬟小红的手背上。 “不如我的意,就去——死——”方群玉阴冷地说道。 …… 杭州某宅院。 四进四开的宅院在杭州的郊外是这样不起眼,常常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偶有路过的人听到院落里一个孩子的哭泣声,只道是太过顽皮,被大人苛责了。 无人知道这嘤嘤哭泣的孩子正是那个众多人寻找的林家的爱女——林爱薇,孟水芸和林桐卓爱的结晶。 小小的林爱薇坐在正房的大床上,哭泣着。 嗓音沙哑的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已经整整一个星期,她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喝过一些水了。 “爱薇害怕,爱薇要娘抱抱——” 扑通一声,因为太过乏力和哭泣,小小的林爱薇跌落地上,艰难地爬起,踉跄地走到门前。 拼尽气力晃动房门,房门上挂着大铜锁发出咣当之声。 “爱薇乖,爱薇是个乖小孩,爱薇要娘抱抱——”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巨大的恐怖包围了这个温婉甜美的孩子。 惊惧的她扶着家具一点点儿地蹭到床边,当听到铜制大锁开动的声音时,小小的她猛然趴在地上,钻进床下。 犹如一只小小老鼠,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昏暗的光线下,布满灰尘的床下,这个曾干净爽快明媚的小姑娘看上去是如此脏乱,颓然。 房门打开了,却不是往日的几个人的脚步走进来。 唯有一双穿了绣花鞋的脚步走了进来。 那双绣花鞋站在屋子正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个女子俯身下来,朝自己望来。 慈爱疼惜的声音响起。 “爱薇,吃饭吧——我特意做了许多肉呢,可香可香了——” 早已饿得头昏的小小林爱薇哭道“爱薇想娘了,爱薇要吃爹爹做的红烧肉——” 那女子道“爱薇出来吃过饭,阿姨就送你回家——” “真的吗?”林爱薇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啊,小红阿姨是说话最算数的,只要我们爱薇乖乖的,吃多多,喝多多,睡饱饱,小红阿姨就送你回家。” 一碗装了香喷喷肉丸和白米饭的大陶瓷碗被递送到床下。 饿—— 满身脏腻的林爱薇胆怯地从床下爬了出来。 浑身伤痕的丫鬟小红伸手轻轻抚摸着林爱薇的头发,疼惜的说道“乖,吃吧,吃了,小红阿姨就送你回家。” 坐在床上,捧起大陶瓷碗,狼吞虎咽。 眼泪混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吃着。 丫鬟小红将林爱薇头发里的杂草棍,碎草籽一一摘净,又用毛巾粘着清水为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将脸擦干净。 二十岁的她是如此耐心,如此温柔。 眼泪缓缓流淌,犹如看到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自己也是被人掳劫被卖到一处人家,成了那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一次次的逃离,一次次的被抓回,一顿顿的毒打。 她终于顺应了命运,甘心做了一个丫鬟。 命运将她辗转送到方家,做了方群玉的陪嫁丫鬟。 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善良的丫鬟小红暗自计划着,夜啊,快些降临吧—— …… 第三百零五章 命运之手 夜深沉。 四进四开的院子里,两个壮汉来回走动着,连日来的看守,两人早已疲乏不堪。 当看到正房的灯光熄灭了,一个汉子道“大刘,我想去迷瞪会儿,后半夜我来替换你。” 被唤做大刘的汉子将一根棍子搂在怀里,道“成,你先去吧——” 之前那壮汉打着哈欠朝一旁的厢房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叫做大刘的壮汉走到正房门外,坐在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正房内,小小的人儿蜷缩在丫鬟小红的怀中,眼泪吧嗒吧嗒地流淌。 丫鬟小红紧紧地搂抱住林爱薇,犹如抱着曾经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轻轻在林爱薇的耳朵边低语“爱薇乖,一会儿阿姨偷偷带你离开这里,你一定不要出声,否则我们就都逃不掉了,外边的那两个叔叔很吓人,千万不要出声——” 林爱薇无声地啜泣着,点着头,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丫鬟小红的衣襟。 时间一点点的流淌着。 房门外隐约传来大刘的打鼾声。 丫鬟小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自从跟了方群玉,自己从不曾有过反抗,此时的自己却要搏一搏,为了眼前小小的人儿,也为了曾经的自己。 将林爱薇背在身上,又用一个大斗篷将林爱薇隐藏在自己后背上。 紧紧搂着自己脖子的那双小手是这样温柔,温热,足以让自己此生无憾。 丫鬟小红猛一咬牙,朝房门走去。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睡意正酣的大刘嘟哝道“干嘛去?” 丫鬟小红诺诺道“上,上茅房——” 一双肿胀的眼睛微微睁开,斜睨了一眼丫鬟小红,道“快去快回——” “是——” 一双绣花鞋疾速朝房后而去。 就在丫鬟小红的身影消失在房后时,本睡相酣眠的壮汉大刘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来。 不对,为何丫鬟小红大半夜要穿着斗篷? 飞起一脚,正房的房门被踹开,哪里还有那个小丫头的身影? “周强,赶紧地——”壮汉大刘大喊道。 本在厢房里迷瞪的壮汉周强连忙跑了出来,两人朝正房后冲去。 看着大敞四开的狗洞,看着本用来遮挡狗洞的青石板被丢弃一旁,壮汉大刘和周强大叫着冲出了院子。 脚步如飞,两道强劲的手电筒的光芒扫射着。 蒿草丛中,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将一个小丫头紧紧地搂在怀中,两人均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 待壮汉大刘和周强的脚步声远去。 丫鬟小红抱起林爱薇,道“别怕,阿姨在——” 说完,丫鬟小红将林爱薇背在后背上,快速地朝后山跑去。大路是绝不敢走的,为了此次逃离,早早在几日的白天查看好了地形。 如果没有意外,过了后山,再前行三里地是一个货场,一条通往上海的火车道横穿货场,每日夜里会有大量的货物装卸。 只要能爬上那货车,就算彻底摆脱了危险。 丫鬟小红背着林爱薇在后山的密林中急速地穿行着,夜深沉,露水早已经将丫鬟小红的裤子打湿,深一脚,浅一脚,这个素来胆小怕事的姑娘此时却像一个男人一样,勇敢,无畏。 眼泪喷涌而出,打湿了丫鬟小红的后背。 “我们爱薇不哭,就要见到你的爹爹和你的娘亲,我们爱薇要开心啊——”丫鬟小红道。 小手紧紧搂抱住丫鬟小红的脖子,林爱薇啜泣道“爱薇喜欢小红阿姨,谢谢小红阿姨。” 小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令丫鬟小红更加伤感。 脚步更加快速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小东西送出这里…… …… 货场。 不远处就是那条通往上海的铁路,早已筋疲力尽的丫鬟小红刚想将身后的林爱薇放下,两道手电筒的光芒射了过来。 一个闪身,丫鬟小红背着林爱薇急速躲避在货场的一个角落里。 手电筒的光芒扫射着。 货场的工人们在繁忙地将货物装到一列货车的车厢里。 眼见到货物即将全部装完,火车即将开动,丫鬟小红焦急如焚。 “小红的胆子真是大,竟然敢带着那小丫头逃跑,若是被小姐知道,定然打死她——”壮汉大刘道。 周强狠狠地朝地面唾弃一口,骂道“她一个人死不要紧,问题是连累了咱们哥两个。” 货场的工人们吆喝道“干什么的?拿着手电筒瞎照啥呢?这一盏盏的电灯,你们眼瞎啊?” “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背着一个小姑娘?”壮汉大刘问道。 “没有——”工人们纷纷道。 周强不死心地说道“那是俺媳妇,俺只是想寻回俺媳妇和闺女——” 几个工人迟疑了,忽然一个工人道“没看到就是没看到,这是货场重地,不要在这里耽搁,丢失了货物,算你们的?” 壮汉大刘和周强恼恨地掉转身子准备离开货场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声汽笛的鸣叫声,火车即将开动了。 周强猛然想起那几个工人迟疑的模样,疾速转过身子。 大惊。 丫鬟小红正抱着林爱薇,在几个工人的协助下,要步上火车的车厢。 “站住——” 壮汉周强和大刘气势汹汹地朝丫鬟小红和林爱薇飞扑而去。 几个工人连忙拦了过来,几个工人哪里是训练有素,专门做打手的周强和大刘的对手?一个翻手,一个横扫,几个工人皆摔倒在地。 丫鬟小红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急忙将怀中的林爱薇放到货车的车厢上。 就在这个善良的姑娘要爬上货车车厢时,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辫子。 “啊——”钻心的疼痛。 丫鬟小红用两只胳膊抓住货车车厢的两边的门框,用身子死死护住货车的入口,严防身后的壮汉周强和大刘钻进货车,将小小的林爱薇抓下车。 “快躲里面去——”丫鬟小红大叫着。 小小的林爱薇大哭着朝后躲去。 火车的汽笛再次鸣叫,火车缓缓开动了。周强和大刘大骂着,每人扯住丫鬟小红的一条腿,用力一扯。 “啊——”丫鬟小红生生被拽了下来,鲜血顺着这个善良女子的手指流淌着。 火车疾速加速,轰隆隆开动起来。 刚满三岁的林爱薇爬到货车的门边大哭道“小红阿姨——爱薇怕——” 突然,丫鬟小红似想起什么? 是了,这货车不是开往上海的,而是开往郑州的。 看着远去的货车,壮汉周强和大刘暴怒,纷纷对着丫鬟小红拳脚相加。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丫鬟小红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货车,喃喃道“爱薇,小红阿姨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 呼啸的风肆虐地刮进货车车厢里。 温婉甜美的小丫头蜷缩在大量的货物堆里,黑漆漆的夜色犹如猛兽的大嘴。 惊骇,恐惧,茫然。 刚刚三岁的她是如此弱小,如此无助。 一路辗转,杭州,南京,郑州,竟无人发现在一节货车的车厢里藏着一个小姑娘,一个三岁的小姑娘。 一声汽笛声响起。 货车停靠在郑州。 随着货物被一一搬出,一个装卸货物的工人大叫道“哎呀,咋还有个孩子呢?” 人们纷纷涌了过来,纷纷看着这个穿着精美苏绣衣裳的温婉甜美的小姑娘。 尽管疲惫,尽管邋遢,但这无法掩盖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这世上少有的绝世美人胚子。 忽听一个女人嚷道“啥,啥,啥,都干啥呢?都偷懒呢,是吧?” 人们纷纷为来人让开一条道路。 女人穿着高领的锦缎袄子,黑色袄子,一头乌黑的头发被挽在头后,梳理的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抹了大量的“头油”。 女人大概四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中握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 眼见到蜷缩在货车车厢里的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长相温婉甜美,女人仰天狂笑,道“哎呀娘啊,真是天助我也,老天给我马大脚送来个这么美的童养媳。” 有人低声说道“马大掌柜的,这事怕不妥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家丢的——” “呸——” 烟袋锅狠狠敲在那人的脑壳上,一双大眼狠狠环视众人。被称呼为马大脚的女人粗声粗气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们哪一个人不是喝着我马大脚的血过活?我马大脚养个童养媳,给我儿子,也犯病了?不想干,都他娘的滚蛋,我马大脚最不缺的就是能干活的男人。” 这样一个彪悍的,比男人还要野蛮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敢说个“不”字呢? 本还大呼小叫的马大脚突然又笑成了一朵花,长长的烟袋锅插进后脖领子里,一双手朝小小的林爱薇伸来。 “丫头,过来,到娘这里来——” 小小的林爱薇蜷缩在角落里,胆怯地说道“爱薇有自己的娘——” 如若往日,马大脚早已暴跳如雷,但此时的她和风细雨的,温柔地继续道“我是你的干娘,干娘带你去寻你的亲娘——” “真的吗?” “真的,干娘不骗你——” 三岁的林爱薇将信将疑地朝马大脚走来。 站在货车下的马大脚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女娃娃,越看越爱。 一下抱起林爱薇,猛然一口亲在这美腻的小丫头的额头上。 马大脚兴奋地高喝道“都他娘的赶紧儿地,麻溜儿地,收拾家伙,要在明日夜里赶回祁县——” 眼见到自己的掌柜的高兴,众多的伙计还能说个啥? 人们纷纷忙碌起来,卸货的卸货,装车的装车,不多时,整整三辆大卡车就装满了皮货。 马大脚抱起林爱薇钻进一辆黑色的汽车,道“走——” 黑色汽车发动起来,装满皮货的大卡车轰隆隆地跟在黑色汽车后,开出货场,直朝山西祁县而去。 一路风沙,黄烟滚滚。 马大脚的心情好得很,长长的烟袋锅悠滋滋地吸着。 小小的林爱薇手捧装满各种点心和水果的篮子,认真地问道“干娘,就要见到我娘了,是吗?” 马大脚伸手摸了摸林爱薇的头发,道“是啊,干娘从来不撒谎,干娘是这世上从不说谎的女人,顶天立地的女人。” 第三百零六章 以爱之名 山西祁县马家庄。 黄沙浓烟中,一个庞大的庄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多的男女老幼站立在村子口,恭敬地等待着。 当黑色汽车和三辆大货车停下时,人们簇拥上来,纷纷道“大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当人们看到车里蜷缩着的那个小小的丫头时,都愣住了。 马大脚走下车,将长长的烟袋锅放进嘴里,猛吸一口,道“这小丫头美吗?” 一人道“美,当真是美,清秀,水嫩,一看就是江南的小姑娘——”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那人的脸颊上。 滚烫的烟袋锅狠狠戳在那人的额头上,四十五六岁的马大脚大声道“于老四,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远方亲戚的孩子,哪里是江南的?你是抽大烟把脑袋抽坏了,还是昨天搂着老婆,腿肚子抽筋儿?” 恶狠狠地环视众人,马大脚一字一顿地说道“都给我听好了,这小丫头是我远方亲戚的闺女,是我马大脚为我儿子马大迷糊寻的童养媳,哪一个敢多嘴多舌,乱说那有影没影的话,小心我马大脚不认你是和我一个庄子的人。” 众人又有哪一个听不明白这说一不二的女人的话中话呢? 有女人连忙道“哎呀,这丫头这个俊儿,我一看就是大掌柜的亲戚家的孩子,左看右看,那长得叫一个像啊——” 另一个女人大声道“可不是咋地,老像了,贼像,特像——” 人们纷纷附和着。 庄子里的年轻人纷纷走到货车旁,将货车上的皮货一一取下,扛进庄子。 一个小眼睛的,长着山羊胡的老者颤颤歪歪地走了过来,道“掌柜的,这批货,加工出来,够咱们过个好冬天了。” 马大脚眯缝起眼睛,道“今时不同往日,走西口的人太多了,崩说咱们这祁县,单说咱们这山西的地界,哪个庄子没有人家走西口啊,黄河那边儿,人家更多。唉,包头已经不是咱们祁县人的天堂了。” 说完,这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拿起烟袋锅在自己的鞋底上磕打了几下。 回头看着车里的林爱薇,马大脚柔声道“闺女,来,跟干娘走——” 林爱薇蜷缩在车后座上,胆怯地说道“爱薇要找自己的娘——” “好,我这就带你去,干娘从不撒谎——” 看到小小的林爱薇将胳膊伸过来,马大脚乐开了花。 一个胳膊抱着林爱薇,一只手抓着长长的烟袋锅,马大脚,这个祁县最大的皮货商,一个常年走西口的大皮货商,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自己的家走去。 十五年前拣了个儿子,可惜是个天生的聋哑人,尽管自己家大业大,却寻不到一门好媳妇。 今日真是天助,天上掉下这么个美腻温婉的小丫头。 想到再养上十年,就可以成亲,自己也名正言顺地荣升“婆婆”,马大脚的心里乐开了花。 看着迎面而来的高高的门楼,林爱薇好奇地抬起头来。 马大脚仰头看着这雕梁画栋的门楼,狠狠唾弃了一口,道“甭看,这玩意儿就是压在咱们女子身上的枷锁,明里说是给女人的褒奖,其实就是枷锁,把女人不当人。” 看着林爱薇歪着小脑袋。 马大脚道“这玩意儿叫贞节牌坊,男人用来埋汰女人的东西。” 一路上,马大脚絮叨着,似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旁人听。 “女人要真爱你这个男人,即使没这贞节牌坊,那也能为你这个男人守一辈子身子,清清白白。不爱你,即使身子干净,魂儿跑了,又有个蛋用啊?” 簇拥在马大脚身边的女人们纷纷应和着“就是,可不是咋地。” 男人们纷纷面面相觑。 马家庄是富裕的,人人活得滋润。马家庄又是压抑的,在这个富裕的庄子里,女人有着崇高的地位,男人们在女人们面前则俯首称臣,一个不字不敢说,一个忤逆的小心思也不敢有。这一切都缘起这庄子有个顶天立地的女人,一个有着一对奇特大脚的女人——马大脚。 马大脚是马家庄的神,也是山西皮货商里最牛气的女人,可以叫嚣黄河两岸,可以枪挑包头王爷。 这个粗野的女人有着庞大的皮货王国,却一生没有一个男人,更无一个亲生的子女。 马大脚看上眼的男人皆嫌弃她有一双奇大的脚,看上马大脚的男人,马大脚又怀疑对方有着叵测的心思。 一晃成了老姑娘,十五年前在草原的土坷垃堆里拣了一个别人丢弃的男婴,自此马大脚放弃了寻男人的心思,一边用心抚育这拣来的儿子,一边努力打造她的“皮货王国”。 在这个粗野女人的心里,女人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最常挂在嘴边儿的话便是“你娘还不是女人?没女人咋能有你?” 马家的大宅是一座木制结构的大宅子,布局严谨,左右对称,尊卑有序。 一个穿着华丽锦缎长袍的少年在几个丫鬟的陪伴下站立在大宅子的门前,恭敬地朝马大脚俯首。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身子文弱了些,但长相俊美。 马大脚心疼地看着少年,道“子宣,娘给你寻了一房媳妇,待她长大,让她为你生娃,娘要抱孙子——” 被称呼子宣的少年看着马大脚怀中的林爱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手不断地比划着。 马大脚抱着林爱薇,拉着少年的手走进大宅子,道“进了这道门,就是一家人。” …… 十六铺。 满室的草药药香。 消瘦的林桐卓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汤药倒进白色的瓷碗里,用汤勺舀出一些,尝了尝。 待汤药不发烫,这个心焦心痛的俊美青年将白色瓷碗放进托盘,然后端起托盘朝二楼走去。 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的孟水芸躺在床上。几个窗户皆挡着厚厚的窗帘。 床边放着大量的报纸,寻人信息,药物。 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林桐卓将虚弱的孟水芸搀扶起,道“锦民还小,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端起林桐卓递送过来的药碗,心伤至死,几无眼泪。 秋嫂抱着林锦民走了进来,哭道“二少奶奶,您看看锦民——” 扭头俯身在林桐卓怀里,孟水芸无声地哭泣着。 夜。 清冷。 两人默默无言,均在内心思念着林爱薇。 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放在林桐卓的后背上,朝脖子处滑去。 林桐卓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心爱女子眼中的泪光,道“我在这里——” 柔弱无助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孟水芸哽咽道“我还想要一个爱薇,两个爱薇……” 太过伤感。 林桐卓猛然将孟水芸拥在怀里,用力地拥抱着,下巴轻轻碰触着孟水芸的额头。 “好——” 夜色中,两个相爱又苦痛的人纠结在一起,彼此索取着对方的温度和力量,以支撑自己活下去。 筋疲力尽,大汗淋漓的林桐卓被孟水芸紧紧抱住。 似乞求般,这个心受到极大创伤的女子哀痛地说道“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轻轻抚摸着身下的女子,林桐卓感慨道“血脉相连,难以割舍——” 眼泪涌出,指甲深深陷入林桐卓的后背中,孟水芸哭道“谢谢,谢谢老天让我遇到你——” …… 上海爱薇公司。 午后的阳光是这样慵懒,让人昏昏欲睡。 众人坐在会议室内,全部无精打采。 虽然海外的订单不断地接着,按部就班地生产着;和颐龙公司的合作也在顺利开展着;爱薇公司的总部的建设,施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但一切又是这样没有动力,人人机械地完成着每日的工作,机械地来到公司接受新一天的任务。 看着众人的样子,奇峰,巩沛涵,林纪香均是心中惋惜。 失去了孟水芸的爱薇公司犹如一朵缺水的花,虽不致死,但却失去了润泽的风韵,更无勃勃的生机。 高跟鞋与水泥地面碰撞的清脆之声逐渐朝会议室接近。众人诧异地朝门外望去。 身穿藕色西装套裙的孟水芸微笑道“我不在的时候,难道都在偷懒吗?不怕我扣你们工钱吗?” 林纪香用丝巾捂住嘴,哽咽道“水芸——” 孟水芸环视众人,大声道“爱薇公司是我孟水芸和众人一手创办,希望众人都能帮我保护好爱薇,让我们的爱薇蒸蒸日上。我相信我们爱薇的未来必然远大——” 看着窗外的六月骄阳,孟水芸道“以爱之名发誓,只要我在,爱薇永远在——” …… 第三百零七章 中国的巴宝莉 由于太过思念林爱薇,孟水芸提出在苏州建设一所以“爱薇”命名的遗孤院,全部费用都由上海爱薇公司出。 尽管这项开支不是小数目,但众人均知这是孟水芸寄托自己对女儿无限思念的一种方式,因此都努力地达成这个愿望。 为了让苏州爱薇遗孤院的孩子能得到真正的照顾,也为了能真的有人负责地,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一爱的事业中,孟水芸遍寻合适的人选来任遗孤院的院长。 丁心彤的名字跃入孟水芸的脑海中。 这一日天气晴好,孟水芸带着礼品来到丁家。 风琴声犹如和煦的春风从院子里飘荡出来,几个孩子稚嫩的歌声令人赏心悦目。 轻扣院门。 当院门打开的瞬间,丁心彤愣了。 “我知道你是一位真正有爱心,肯为孩子们负责的,有勇气和胆量为了孩子们的利益而挺身而出的女子——所以,我今日是来求你的——”孟水芸诚挚地说道。 看着孟水芸,脑海中再次浮现自己所爱的那个青年的形象,心似被撕裂一般。 见丁心彤不言语,孟水芸道“苏州爱薇遗孤院现有七十六名孩子,她们需要一位真正能爱她们的院长,我请求你不要拒绝我,拒绝孩子们,因为你是院长之职最合适的人选。” 眼泪从丁心彤的眼角滚滚而出。 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猛然抓住孟水芸的手,哭道“大姐——” 孟水芸亦是激动到落泪。 “哎,我在——” 两人的心底共同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 颐龙公司下属二十二家酒店的软装饰改造工程全部结束。 改造完毕的二十二家酒店犹如中国的艺术殿堂,每一家酒店都有着自己的特色,但又与其他酒店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每一家酒店内,无论是床上用品,帷幔,壁画,酒具,饮食,甚至是侍应生的穿戴和礼节,均有着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 山水,水墨,书法,刺绣,古玩,珍奇,中国的待客礼仪,礼,信,义……随处可见,与酒店服务完全融为一体,令每一个住宿者都有着心旷神怡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见识和感悟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这笔大订单的成功为上海爱薇公司带来了可观的利润,而二十二家酒店的苏绣产品的使用本身对上海爱薇公司也是一种宣传和推广,因此随着二十二家酒店的客人的入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家上海的绣品公司。 经过半年多的历练,九月,在众多人在场下,在有着多方记者和律师团的见证下,孟水芸正式宣布颐龙公司资金监督管理委员解散,何绘婷正式成为颐龙公司董事长。 在签字仪式结束时,何绘婷当场宣布了自己与盲眼青年潘峰的婚讯,而媒人及证婚人皆是孟水芸。 当着众多记者的面,何绘婷与孟水芸义结金兰。 感激地举起酒杯,何绘婷道“水芸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没有你,就没有我何绘婷,我敬你,你就是我何绘婷此生最亲的亲人。” 将何绘婷拥在怀中,孟水芸哭泣道“谢谢——” …… 上海爱薇公司在孟水芸的带领下,突飞猛进。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上海爱薇公司总部正式投入使用。 总面积达四千平米的厂区,六层高的公司总部大楼,整洁宽敞明亮的生活区和货场,六家成熟的门店,一百二十名代表中国最高绣技的绣娘,四十名工人,近百名店员。 为颐龙公司加工的大订单获利颇丰,这许多年的集腋成裘,爱薇公司一跃成为中国绣品公司前十强,尽管是最后一名,但所有人都对这个曾经弱小,风雨飘摇的小公司刮目相看。 没有自己的专业绣坊,却有着最强的后备力量——锦云绣坊,没有最雄厚的资金,却有着情谊无价的同道好友饶菊生和金鸿翔。 盛大的剪彩仪式后,众人在孟水芸的带领下参观新厂区和新的办公大楼。 特邀嘉宾程道元微笑着摸着胡须,道“犹记多年前和小友相识时,小友是兰中佳品,道元相信小友定然是我中华之女中豪杰。‘民之苍莽,贵在教化。民心易疏不易堵。’小友的前程不可限量。” 孟水芸朝已花甲的程道元,深深施礼,感慨道“水芸感谢程伯父当年的帮助,帮我林家洗刷了不白之冤。” 忽然,林桐卓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来了,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身穿长袍的老者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程道元大惊,连忙迎了上去,就在花甲之年的程道元要跪倒在那人面前时,那人道“道元兄不可——” 来人正是爱新觉罗?载沣,前清摄政王,溥仪的生父。 载沣搀扶住程道元,泪眼迷蒙道“大清已是往事,现在是大民国,咱们不必圄于旧礼。” 孟水芸走到载沣身旁,深深施礼,感激道“没想到静云先生会亲自来此,水芸惶恐。” 看着当年的那温婉甜美的女子如今已是一个逐渐成熟的公司的掌舵人,载沣感激又感慨地朝孟水芸抱拳,道“若不是姑娘当年和慕容公子两人相助,圆了载沣此生最大的念想,载沣恐怕早已在忧郁中随风而去。载沣谢姑娘对我和和禄儿的帮助。” 话音刚落,这个前清的摄政王朝孟水芸深鞠一躬,以示谢意。 载沣并没有多停留,不多时便在几个人的保护下离开了。此时的他正是日本人紧盯之人,此前去了东北,当着日本人的面,痛斥了自己的亲生子溥仪糊涂,不该投靠日本人,这个虽是前清遗老,但心心念着中国统一,深爱着祖国的老人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声大哭。 大哭之人正是安容顺。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用丝巾捂着嘴巴,用拐杖用力戳着水泥地面,哭道“我不是做梦吧?这大,大,大楼,这,大,大厂子,真的是咱们林家的?” 众人均是眼含热泪地点点头。 情绪激动的安容顺一屁股坐在爱薇公司总部大堂的地面上,大哭道“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求你保佑我们林家事事太平吧。” 似想起什么,安容顺越哭越伤心。 一身新装的林纪楠道“大喜的日子,你少哭些吧,这许多客人呢——” 安容顺抚摸着自己的心脏的位置,啜泣道“我是想到我的小爱薇了,可怜我这小孙女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张芝兰劝说道“好人有好报,水芸这一生都在做着善事,老天爷看在她辛苦创办了苏州爱薇遗孤院,收养了七十六名孤儿的份上,定会保佑我们的小爱薇吉人天相。” 孟木娘,秋嫂等人将安容顺从地上搀扶起来,安慰道“虽说我们小爱薇暂时不在我们身边,但水芸这肚子里的也有六个多月了,转过年就生了。水芸是个多子之人,定然多福。” 安容顺擦干眼泪,面朝孟水芸的肚子,双手合十道“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孟水芸点燃三尺香朝南边的天空敬去。 善良的她在保佑着爱薇公司财源广进,保佑着自己的女儿小爱薇吉人天相,保佑着国泰民安。 …… 巴宝莉创办于1856年,是英国皇室御用品。传统高贵的英国皇室奢靡风设计,赢取无数人的欢心。 女装、女装配饰、手袋和鞋履、男装、男装配饰、童装、美妆、香水、家居用品及礼品。 零售、批发和授权许可,经典图案、独特的布料、大方优雅、优良品质,巴宝莉知名度享誉全球。 知道巴宝莉要生产加工一批高档奢侈品雨衣,洋伞,丝巾,内衣,各国代加工商纷纷欲争夺这一笔巨大的订单。 但巴宝莉对刺绣的独特要求令一些没有特色的代加工商立即打了退堂鼓。 一轮轮竞争下,最后进入竞标会的一百多家刺绣公司均是在国际上知名的绣品公司。 因为自身规模和资历,资金所限制,上海爱薇公司早在第一轮的筛选中就落选了。 中国有六家绣品公司收到了来自英国巴宝莉的邀请函,六家绣品公司兴高采烈地,雄心勃勃地派出自己的豪华阵容前往英国,为夺得这笔大订单,摩拳擦掌。 蒙蒙的冬雨中,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孟水芸坐在总部的办公室内,翻看着厚厚的一叠寻人信息。 孜孜不倦,每日里,她都要翻看来自各地的寻人反馈,为了寻找小爱薇,她命人印刷了大量的寻人信息,花了大价钱,在全国各地张贴,除了繁华路段,甚至是人迹罕至的沙漠,都被触及。 日复一日,在众多人都觉得希望渺茫的时候,做为母亲,她依然固守着自己这一习惯,每日给雇佣的人打电话,询问在何处张贴了几张寻人信息,有何反馈。 劳累的她正欲站起身来,离开公司回十六铺的家时,一份杂志映入眼帘。 杂志是巴宝莉专刊。 做为享誉全球的奢侈品品牌巴宝莉会将自己的产品印刷在精美的纸张上,形成杂志,分发邮寄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将自己的最新最豪华的产品推介给众多豪门望族。 虽然自己的公司也参加了巴宝莉的竞标,但毫无意外的,自己的公司没有进入竞标会的最后一轮筛选。 看着巴宝莉杂志上的那一个个精美的豪华的,有着英国皇室贵族气质的内衣,雨衣,洋伞,女装、女装配饰、手袋…… 孟水芸大声道“奇峰,沛涵——” 西装革履的奇峰和面色红润的巩沛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总经理——” “做好准备,我们要去英国——” 二人大惊,道“总经理,你这身体,是为巴宝莉吗?我们已经被淘汰了——” 举起手中的杂志,轻轻抚摸着肚子,孟水芸目光灼灼地说道“我们去英国考察,我们要做中国的巴宝莉。” …… 第三百零八章 技惊英国 码头。 巨大的英国轮渡就要起锚了,众多人站在码头上朝站在甲板上的人挥手。 许茹宝在众多随从的陪同下走上轮渡,众多刺绣行当的大当家纷纷朝许茹宝抱拳。 “哦?刘大当家的也要去伦敦?”许茹宝微笑道。 来自无锡的彩云绣坊的刘醇义笑道“虽然咱们彩云绣坊没有进入巴宝莉的法眼,但能一睹世界级的刺绣盛会,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师夷长技以制夷’,多多取经总是好的。” 许茹宝朝这个在许多场合和自己竞争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有谁不知许家绣品公司的名号?所有竞争者对自己都构不成威胁。若说这世上真的能和许家绣品公司抗衡的唯有那个自己心痛的女子,自己一力培养的女子。 甲板上站着来自中国的六家大绣品公司的豪华代表团,还有众多要前往英国观摩学习的其他绣坊的考察团。 整个轮渡犹如被中国的刺绣商包下一般,这些平日里争得你死我活的劲敌们,此时纷纷带着笑意,寒暄着。 忽然鼎沸人声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朝旋梯望去。 怀有六个月身孕的,身穿精美苏绣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在众多人的陪同下走了上来。 头戴礼帽,身穿西装的林桐卓手牵孟水芸,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两人身后跟随着奇峰,单凯,林永蝶,林纪香,巩沛涵等人。 站在许茹宝身后的许明嵩怪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咱们鼎鼎大名的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孟大经理也会来啊,这是咋个意思?何着,您是要到英国生一个英国人?” 不等众人言语,许明嵩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晃动起来,阴阳怪气道“做中国人不好吗?这是要到英国生啊,黄皮肤,黑眼睛,偏要出生在英国,是杂——” 众人均知他后面的是什么字。 林桐卓愤恨地举起巴掌,不等胳膊挥下,一记响亮的巴掌响起。 众人大惊,许明嵩手捂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道“你,你,你竟然敢,敢打,打我——” 孟水芸看着许明嵩,道“这巴掌是为了你母亲,教子无方,口吐脏字。” 当着甲板上众多同行的面,被一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女子抽了一巴掌,许明嵩这个气啊,不等他言语,“啪——”又一巴掌狠狠抽来。 “你——”许明嵩万万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再抽第二巴掌。 “这第二巴掌是为我肚子里的小小婴孩,人之初性本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没有容人之量,欺人太甚,活该掌嘴。” 自知许明嵩言语失当,不想被众多人笑话了去,许茹宝走了过来,道“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做出护犊子的事不奇怪,你也是,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失心疯的女子较什么劲儿啊?” 许明嵩大叫道“她这是不给我们许家绣品公司面子——” “啪——”又一巴掌狠狠抽来。 许茹宝震惊地看着孟水芸,她是万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在自己走上前时,还敢继续抽许明嵩。 毫无惧意,孟水芸直视许茹宝的眼睛,道“这一巴掌是为了我曾经单纯善良的弟弟——孟水新。” 孟水芸转过身来,环视众人,道“林家绣坊虽改姓了许姓,但林家人的血性还在。许家和林家早有梁子,我们这一路上,若是有什么事情,许家自然是第一嫌疑人。” 说完,孟水芸轻轻甩了丝巾,道“我们走——” 众人跟随在孟水芸的身后朝船舱走去,空留下惊诧又羞愤的许茹宝和许明嵩。 孟水芸的连续三巴掌让甲板上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暗自叫好,但无人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颊上,许茹宝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蠢货,不知道这世上怀着孩子的女人最招惹不得?即使说的是疯话,人们也要偏袒上几分,何来公道?” 说完,许茹宝一甩袖子,走了。众多随从立即跟上。 尽管知道许茹宝的话是说给众人听的,但许明嵩还是感觉到委屈到死。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猛一跺脚,道“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巴宝莉总部。 披着高级呢绒大衣的孟水芸抬起头,看着这栋享誉全球的知名品牌的公司总部,心潮澎湃。 想到广阔的海外市场,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赚外国人的钱,造福中国人。 巴宝莉是一个开放的公司,竞标会在豪华大酒店普拉达内的大堂内。除了进入最后竞争的一百多家有竞标资格的公司,其他公司均可派代表进入会场进行观摩学习。 经过与巴宝莉公司沟通,上海爱薇公司一行十二人均获得了入场资格。 …… 普拉达大酒店。 到达英国伦敦后的第三天,手拿会场的座位铭牌,众人依次走进豪华的普拉达大酒店。 极尽奢华的大堂,金碧辉煌,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名贵的油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巨大的高级羊绒地毯。 来自世界各地的绣品公司的代表纷纷落座。 参与竞标的各个公司纷纷推介和展示着自己公司的实力和成绩。 经过层层筛选,竞标会的第二天,有五家公司进入最后一轮竞争。 许家绣品公司是唯一一家进入最后一轮竞争的中国绣品公司。 满面红光,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巴宝莉的创始人thomasburberry的后裔,现在的巴宝莉的董事长,道“这最后一轮,我们改变策略,我不想看你们各自公司的报表,我也不想看你们过往的经验和作品,我只想实际地看看你们的绣技——” 说完,这位长者站起身来,走到一张长条桌子前,拿起手中的酒杯,朝覆盖在桌子上的巨幅白色桌布泼洒去。 干净整洁的巨幅白色桌布被这红红的葡萄酒所浸润,立刻显得污秽不堪。 指着白色桌布上酒水洒过的地方,汤姆博柏利说道“我需要你们这几家公司齐心合力将这白色桌布拯救过来——” 五家公司各派两名绣娘,一共十名绣娘要在众多人的注视下将这被污染的桌布“拯救”过来。 各个公司各自派出了自己最好的绣娘。 十名绣娘,有擅长中国苏绣的绣娘,有擅长英国传统刺绣的刺绣师,也有来自印度的刺绣大师…… 十名绣娘都想突出自己公司是技术最佳的,一个个在这个巨幅桌布上,结合污渍的特点,尽力的刺绣着,试图掩盖住污渍,又能将其余几家的刺绣比试下去。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待到下午三时,不仅是绣娘,大堂内的两千人都是疲惫不堪。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看着刺绣着各种花纹图案的白色桌布,失望地摇头道“no,no——” 本进入最后一轮竞争的五家绣品公司的人均是心下一紧,来自印度的绣品公司的负责人拉玛努贾姆手捂胸口,道“哦,上帝,不——” 来自法国的绣品公司的经理阿贝尔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暗自保佑着自己的公司能得到这笔让人垂涎的大订单。 一个身穿西装的俊美的青年站起身来,用英语礼貌地说道“博柏利先生,可以由我的妻子上前绣制一条彩色的线吗?” 众人又惊又困惑地看着青年,青年正是林桐卓。 白发苍苍的博柏利先生失望地挥了挥手,道“这与我想像的相去甚远,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哦,mygod,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林桐卓自信又礼貌地说道“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孕妇是不能动刀剪的,但为了让诸位更好的了解我们中国的苏绣,也为了让在场的诸位都有一个好心情,也为了拯救这巨幅的桌布,我的妻子孟水芸愿意为诸位施展中国的魔法——” 众人困惑地看着林桐卓,许茹宝的眉毛拧在一起,心道:这是想干什么? 白发苍苍的博柏利先生不相信地耸肩道“无所谓,反正也这样了——” 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孟水芸自信满满地走上前。 仔细地看着用各国刺绣针法绣制了各种图案的巨幅桌布,孟水芸拿起针线,仔细又小心地落针。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个小时后,当孟水芸拿起剪刀将最后一个线头剪断时,大堂里爆发出持久的热烈的掌声,无论是来此观摩的各个绣品公司的代表团,还是直接参与竞争的各大绣品公司的经理们。 人们纷纷为这“画龙点睛”,不,确切地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女子所深深折服。 白发苍苍的博柏利先生惊讶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精美的巨幅桌布,大声道“哦,我的天使,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水芸微笑道“这是一个整体,永远记得这是一个整体,而不是突现某个部分,某个细节,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整体。所以局部要服从全局,也就是要考虑到大局。我只是用彩色的丝线将各个局部有机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的画面。” 六十岁的博柏利走上前来,双手握住孟水芸的手,大声道“美丽的女士,能告诉我您是哪一家公司的吗?” 孟水芸微笑地回头,看着坐在座位上,神情肃穆的许茹宝,大声道“我是上海爱薇公司的负责人,但我要告诉全场的是,我的绣技是在许家绣品公司所学,是许茹宝许女士帮助我,学成了如今的技术,许家绣品公司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拥有最优秀的绣娘队伍,能承接大型的生产任务。 许家绣品公司有众多如我一样的绣娘,许家绣品公司目前代表了中国的最高刺绣水平。” 许明嵩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说道“堂姐,她,她在说什么?” 许茹宝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喃喃道“她在说‘我们都是中国人。’” …… 第三百零九章 黑金暗战 温婉大方的孟水芸令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对中国刺绣充满信心,也令在场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刺绣行业的大拿们见识了中国苏绣的“意境”。 汤姆博柏利当众宣布,巴宝莉公司最终决定要与中国许家绣品公司开展全面合作,合作生产属于巴宝莉的高端奢侈品——防水雨衣,雨具,内衣,女装,女装配饰。 所有商品在生产的同时,开展全球销售代理商的招商活动,商品在未来的同一时间,在全球各地同步投放市场。 这一笔大订单足以令刺绣行业内的各大公司惊艳。 人们纷纷对许茹宝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在掌声中,许茹宝朝孟水芸微微点了点头。 开心的汤姆博柏利先生在竞标会后盛情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刺绣商参加晚宴,做为“来自中国的魔法师”孟水芸受到博柏利先生的热情邀约。 当日晚间,一场盛大的行业晚宴在普拉达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人们纷纷举杯,攀谈着,以谈话来增进彼此的联络,试图发现和结交有利的生意伙伴。 手举葡萄酒的博柏利先生道“许女士,你真是慧眼识珠,培养出这样一个杰出的人才,她令我,哦,令我们西方人对你们中国人刮目相看。你们中国人是一个团结的民族。” 许茹宝用英语说道“孟小姐天资聪颖,是苏绣最好的传承者。” 博柏利先生朝孟水芸举起大拇指,道“孟小姐,你的公司早在第一轮的筛选中就被淘汰了,为何你会出面来证明许家绣品公司是一家优秀的绣品公司呢?” 孟水芸微笑道“许家绣品公司论规模,资金,实力,资历,哪一方面都是我们中国最杰出的绣品公司,水芸的公司尽管与许家绣品公司有竞争关系,但水芸首先要做一个诚实的人,说诚实的话。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就抹黑对方,故意将对方拉下马。” 博柏利先生赞同地点了点头。 孟水芸接道“许家绣品公司是由数千优秀的绣娘们和工人们以及销售人员支撑起来的,与之对应的是上游供应商和下游销售商,另外还有与之相关的配套产业,甚至是云水古镇的茶馆,客栈,甚至政府的营收,一笔大的订单,受益的不仅是许家这一个家族,还有与许家绣品公司相关的众多人。 许家绣品公司会保质保量的完成巴宝莉的生产任务,做为一个诚实的人,我要说诚实的话。 同为中国人,我自然要为自己的同胞争取最大的利益。” 孟水芸的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深深感动。 林纪香感动的用丝巾捂住了嘴,暗自哭泣。 在竞标会上,看到孟水芸站出来,为许家争取订单而侃侃而谈,自己是气愤的,暗自责怪这个侄媳妇胳膊肘朝外拐,当听到孟水芸的解释,林纪香立刻释然了,更对孟水芸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林家绣坊虽然改姓了许,但大部分工人和绣娘,都曾是林家绣坊的老人,说没有感情,那是假话。 许家绣品公司得到这份大订单,绣娘们和工人们又能多赚上许多钱,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林家许家之间的恩怨是两家的旧事,出门在外,在面对外国人时,无论林家人还是许家人,共同代表着“中国人”。 …… 在博柏利先生盛情邀请下,孟水芸一行十二人受到邀请,与许家绣品公司代表团,一共五十多人,共同参观了巴宝莉公司的总部,厂区,各个优秀门店和柜台。 这次参观,令众人大开眼界,尤其是西方的管理经验对孟水芸有着极大启发。 在巴宝莉公司的产品展示大厅,孟水芸对这家多年来的英国皇室御用品生产商,十分佩服和推崇。 由此,孟水芸在脑海中遥想着乾隆年间,林家绣坊的光辉过往。 做为答谢,孟水芸将自己早早准备的几幅苏绣壁画赠送给博柏利老先生。 离开伦敦后,孟水芸并没有立即回国,而是带领众人考察了巴宝莉公司的几个主要商品销售地法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美国…… 待孟水芸一行人回到上海,已经是一九二九年的一月份。 此时的孟水芸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女子,见识了英国皇室的尊贵奢靡,法国的浪漫唯美,意大利的粗旷厚重,美国的粗野奔放……心潮澎湃的她在内心勾勒着宏伟蓝图。 许家绣品公司,不,她想要的是世界,庞大的海外绣品市场。 …… 回到家中,憋了一路的林永蝶不断地责怪着孟水芸不该帮助许家绣品公司夺得订单。 “许家绣品公司得到这份大订单,知道能获得多少利润吗?大的惊人,如虎添翼。我们要夺回林家绣坊更加难上加难了。”穿着睡衣的林永蝶嚷道。 奇峰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边翻看一份资料,边朝大床走来。不等坐下,林永蝶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奇峰的屁股上。 险些被踹到地上的奇峰扭头看着眼睛瞪得溜圆的林永蝶,道“干嘛啊?” 林永蝶一下扑了过来,骑在奇峰的身上,抓住奇峰的耳朵,猛拧几下,道“姑奶奶我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奇峰将资料放到床上,将这刁蛮又可爱的妻子拥在怀中,用鼻子摩擦了摩擦对方的小鼻子,道“听到了,当然听到了。但是——” “什么但是?” “但是许家绣品公司前身是不是林家绣坊?” “是啊。” “许家绣品公司得到这份订单,做大做强,我们在未来的一天夺回这大公司,重新改成林家绣品公司,不好吗?” “好啊。”林永蝶道。 奇峰抓起床上的资料,道“这是二嫂让我准备的资料,我们要全面占领巴宝莉公司的市场空白。 简单的说,巴宝莉公司做的是高端奢侈品,人们购买的是巴宝莉这个牌子,人们图的是一个有牌子的款式,代表了身份,地位,品味。 我们要做的牌子是爱薇,我们拦截和占领中端这一区域的购买群体,这些人有一定资金,但又不足以支撑他们去追求巴宝莉,但他们又有想拥有巴宝莉产品的欲望。 我们要在产品外观上和质量上,尽量和巴宝莉公司的产品接近,但又突现我们爱薇自己的特色。让中端群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购买我们爱薇的产品。” 林永蝶兴奋地搂住奇峰的脖子,欢喜道“那我们锦云绣坊又有大活儿可干了?” 奇峰心疼地将林永蝶拥在怀中,道“一个锦云绣坊是完不成这样一个大任务的,二嫂说了,我们要找很多个绣坊来共同加工这批产品。” “啊?”林永蝶大惊。 轻轻刮了一下林永蝶的鼻子,奇峰豪气冲天地说道“巴宝莉的这次订单有多大,我们爱薇的这次订单就有多大,我们要全面占领巴宝莉的市场空白。 充分利用巴宝莉的宣传力度,所有他们的产品能到达的地方,我们的爱薇就要跟进,这样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突然一声大叫,林永蝶从奇峰身上跳下,冲进卫生间,哇哇大吐。 奇峰连忙跑向卫生间,关切地说道“怎么了?” 柔白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在奇峰的胸脯上,林永蝶梨花带雨地哭泣道“都是你这个坏蛋,都是你干的好事,都是你——” 奇峰大喜,一把将林永蝶抱起,兴奋地大喊道“我又要当爹了?我又要当爹了?” 林永蝶一脸娇羞的搂住奇峰的脖子,低声道“奇哥哥,快快飞——” “好——” 抱起林永蝶,奇峰在屋子里奔跑起来。 …… 金城银行。 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孟水芸坐在借贷部的贵宾室内,静静地等待着。 立志要同步跟进英国巴宝莉公司的脚步,要在巴宝莉产品上市的同一天,推出属于自己的品牌爱薇,准备工作有许多。 资金是一个大问题,尽管饶菊生,金鸿翔,何绘婷,杜月笙都提出帮助自己,要为自己的公司注资,但考虑到这次风险极大,不想因为自己的宏愿而将大风险转嫁到他人的身上,因此孟水芸这次执意要向银行借贷,以达到补充资金不足的弊端。 寻了几家大银行,考虑到风险因素,几家大银行拒绝了孟水芸的借贷请求。 想到曾在金城银行借贷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今日,孟水芸带着资料来到这家银行。 不想借贷部经理在看到自己的资料后,立即起身前往总经理办公室。 久等不见借贷部经理回来,孟水芸有些着急。 “对不起,让孟经理久等了——”借贷部经理说道。 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歉意和为难的表情,孟水芸已然明白金城银行拒绝了自己的借贷请求。 “孟经理,您知道我们金城银行是专门扶持中小公司的银行,因此每笔借贷资金都不是很大,这样我们风险也小。您借贷的款项实在是巨大,我们无力承受这样的风险。” “我们爱薇公司并不是大公司,顶多算一家中等公司,我再去其他银行看看吧。”孟水芸道。 就在孟水芸要走出借贷部的房门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字迹。 不错,借贷部经理手里拿着那叠文件上的签名的位置,那流畅的签字,如此熟悉。 因为激动,孟水芸抓着丝巾朝一旁倾倒去。 “孟经理——”借贷部经理连忙搀扶住孟水芸。 用手轻轻抚摸着额头,孟水芸激动地说道“没事,我没事——” …… 夜色中,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绕过一条街巷朝云港中路开去。 疲惫的贺子谦边开动汽车,边在脑海中计算着这一个月的营收。自从与“三叔”达成“合作意向”,随着“三叔”的金钱源源不断地入股金城银行,自己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黑金之战。 一场敌在暗,我在明的战斗。 按照“三叔”的部署,要自己将“三叔黑金”不断地渗透进各个指定的公司,深知“三叔”的目的是用资金来控制各个公司,从而进一步加大日本人在中国民族商业的控制力,进一步削弱中国民族工商业的影响力。 一方面为了虚与委蛇,潜伏在“三叔”身边,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一方面为了不让“三叔黑金”真的控制和影响了中国民族工商业,这几年来,自己利用风险的借口,将“三叔黑金”悉数借贷给了小公司,有的甚至是不足三人的小公司。 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彻底将“三叔黑金”的影响消灭在无形中,但深深知道自己的目的早晚有一天会被狡猾的“三叔”识破。 自己的生命,待自己如亲人的柳初阳的生命,柳晓筠的生命,悉数控制在“三叔”的手里。 疲惫又烦闷的贺子谦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道拐角处走了出来。 汽车嘎然而停,激动的泪水几乎要滚落。那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朝自己走来。 车门被拽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轻轻坐上汽车。 “保罗——”孟水芸扭头微笑地说道。 “哎——”贺子谦眼泪彻底奔涌。 汽车发动。 如墨的夜色中,汽车朝两人曾在夜色中飘荡而过的那栋百货大楼开去。 …… 第三百一十章 背水一战 夜风习习。 贺子谦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庞大的百货大楼,孟水芸心下感慨。 自己曾被贺子谦拥在怀中,抓着绳索飘荡过,贺子谦顺手偷盗了这百货大楼橱窗里的一件胸罩和一件小内裤。 也曾记得一天夜里,贺子谦带着自己站在这栋百货大楼前,贺子谦举起一块大石头将橱窗砸开,将里面那件精美的白色婚纱拿了出来,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大叫着朝自己和贺子谦冲了过来。 犹记那个月光烂漫的夜里,褐发的他在巨大的十字架前等待着身穿婚纱的自己,更记得两人骑在摩托车上,冲破枪林弹雨。 这样一个默默爱着自己,呵护着自己的男子,陪伴着自己所爱的男人,千里奔波,只为寻到自己。 他是待自己如亲闺女的师傅的儿子,他是自己最真挚的朋友,他是自己的兄弟。 “保罗——”孟水芸看着清瘦许多的贺子谦柔声说道。 低头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子,贺子谦伸手握住了孟水芸的肩膀,道“哎——” 炙热的目光令孟水芸不敢直视。 平复了一下心情,孟水芸将西装上衣裹紧,道“你何时成了金诚银行的总经理?” 见贺子谦不肯回答,孟水芸继续道“上海爱薇公司是一家小公司,顶多算个中等公司,完全符合你们公司的借贷资质,为何不能顺利借贷呢? 若说在其他银行,我借贷的数额巨大,被拒绝,但在金诚银行,我借贷的数额并不是非常巨大。” 转过身来,孟水芸仰头看着贺子谦那双深邃的褐色的眼眸,道“你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贺子谦痛苦地说道“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那只会害了你。我不能和我的母亲相认,我不可以和你们接近,一切皆是因为我想保护你们。我怕你们会被他们抓去,做为人质——” “人质?你怕被胁迫?被谁胁迫?你究竟在为谁做事?是大国民政府吗?还是——” 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正想抽出一根点燃,突然想起自己心爱的女子正有孕在身,贺子谦将香烟又塞进裤兜里。 痛苦的他坐在地上,道“一言难尽。” 猛然抓住贺子谦的衣服领子,孟水芸用不容辩驳的口吻道“带我去教堂——” “教堂?”贺子谦诧异道。 “对,教堂,那个你犹如婴儿一般坦白,纯洁无暇的教堂,那个月色中的教堂。” 贺子谦犹豫着。 压抑许久的自己真的要对自己深爱的女子坦白自己的身份吗?坦白自己一个人这许多年的默默承受吗? “起来——”孟水芸再次命令道。 冥冥中,似乎有人指引一般,贺子谦站起身来,孟水芸将汽车车门拽开,命令道“上去——” …… 荒草萋萋,在贺子谦的搀扶下,孟水芸朝那座破败不堪的教堂走去。 黑漆漆的教堂里落满了灰尘。 贺子谦点燃打火机走到巨大的十字架前,寻了一根白色蜡烛。 点燃的白色蜡烛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十字架下。 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孟水芸仰头看着贺子谦,道“保罗,你是我师傅的亲儿子,我的师傅待我犹如亲闺女。在我心中,你是我的亲兄弟,我最真挚的朋友。” 这一刻,一直独自战斗,与凶残的日本间谍组织虚与委蛇,鏖战的贺子谦,犹如一个小小婴孩一般,崩溃了。 眼泪簌簌而下。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时的贺子谦是坦荡的,是伤心的,只因面前的是自己深爱的女子。 犹如山一样沉重的心事缓缓地叙述着。 只是为了保密原则,贺子谦隐去了大量的重要信息,例如那个神秘上级的代号,例如日本间谍组织的具体联络人,等等。 当一切讲述完,孟水芸险些跌倒,在自己的心里,贺子谦是一个受雇佣于国民政府的神偷,却完全没有想到这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组织关系,更没有想到贺子谦有着多重身份。 潜伏在日本间谍组织里的中国人,金诚银行的总经理,国民政府的不受法律约束的神偷,神秘组织的特工。 更没有想到金诚银行的大资本的背后竟然是凶残的日本间谍,如果日本间谍的资金压制住柳初阳的资本,则金诚银行将完全被日本间谍所控制。 心疼地看着贺子谦,孟水芸拿出丝巾仔细地将贺子谦眼眸中的泪水擦去。 为了不让日本间谍的资本渗透到中国民族工商业,贺子谦将“三叔黑金”大部分借贷给了中小公司,确切的说,是借贷给了小公司。 万千的小公司,日本间谍要想彻底控制住,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相当于贺子谦对日本间谍使了一记“化骨绵掌”,将“三叔黑金”的资本力量化解于无形。 中国的工商业万万千,不可能始终都是小公司借贷,如何帮助贺子谦摆脱“三叔”的怀疑? 良久,孟水芸道“将‘三叔黑金’借贷给我们上海爱薇公司,我要利用‘三叔黑金’将我的爱薇公司做大做强。” 贺子谦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道“你疯了?” 紧紧抓着贺子谦的胳膊,孟水芸道“你是我师傅的儿子,你是我的兄弟,我不可能看着你被日本间谍怀疑,我要利用这笔资金帮助你摆脱日本间谍的怀疑,我要利用这笔资金将我的上海爱薇公司做大做强,我要利用这笔资金获得大利润,进而获取更大的利润。” “你疯了吗?万一,不能按期将这笔资金归还,你和林家人将彻底受制于他们。” 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万一,我必须确保这笔资金按期归还,即使这笔资金不是日本间谍的,我也会按期归还,因为我是一个商人,商人要信守承诺,要秉持契约精神。” …… 十六铺。 林桐卓和众人站在院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周狗子只说“孟经理让我先回来了,只说她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她自会回来。” 正在众人焦急时,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嘎然停在众人面前。 孟水芸从车里走下。 林桐卓焦急地走上前,握住孟水芸的手,问道“你去了哪里?” 回头看着汽车里那个戴着贝雷帽的青年,孟水芸道“我去见了我们共同的兄弟。” 当林桐卓的目光与贺子谦的目光相碰触时,两个青年男子皆是心下一痛。 林桐卓感慨自己的妻子有这么执着的,坚定的爱慕者,也深深感受到了“雄*性威胁”,深爱孟水芸的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妻子拥得更紧了,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令妻子失望。 贺子谦则羡慕地看着林桐卓,心中自嘲道:林桐卓,你这个混蛋,便宜你了。 老画师萧竹颤颤歪歪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水芸,你去了哪里?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不等老画师萧竹走到院门口,贺子谦猛踩一脚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老画师萧竹一下抓住院门的栏杆,道“为什么我的心脏突然跳的这么厉害?” …… 一九二九年一月末,八十万大洋的资金被金诚银行借贷给上海爱薇公司。 业内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那丫头的公司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可以借贷到这样一笔天大的资金?这,这,这完全不符合银行的借贷原则——”许明嵩张大了嘴巴。 拳头狠狠砸在紫色檀香木的茶几上,许茹宝的眉毛拧在一起,道“我们错过了太多时机,这丫头这次借贷了这么一大笔资金,明显是背水一战,风险与利润并存,我们必须击败她于无形中,让她无可翻身的资本和能力。” 刺绣行业内的人们奔走相告。 人人睁大了眼睛,更有大当家的跌坐在椅子上。有人道“孟水芸疯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在做死的路上一路奔跑啊——” 也有人道“也许是她有着必胜的信心?十拿九稳?” “啪——”鞋底子扣在那人的脑袋上。 有人斥责道“做生意,从来都是有风险的,哪里来得十拿九稳?” 林纪香等人,双手颤抖地看着账目,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这借得也太,太多了——” 得到消息的单凯,林桐卓匆忙赶到上海爱薇公司总部。 “你说的大消息公布就是这笔资金?”林桐卓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错——”孟水芸道。 “我们是不是疯了?这不符合银行借贷原则,你为何能借到如此多的资金?”林桐卓问道。 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桐卓,孟水芸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笔资金,我们必须按期连本带利地归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护住我们共同的兄弟。” 环视着众多跟随自己打拼的亲人和朋友,孟水芸声音哽咽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背水一战,成了,则更上一层楼,若是失败,我们会永无翻身的可能,林家再无崛起的可能。具体的我不能说得太清楚,但,这次,真的是性命攸关,牵扯的人太多。” 虽然不明白孟水芸话中所指的是什么,但众人皆明白上海爱薇公司即将面对一场生死攸关的“战役”。 …… 上海泖岛。 身穿和服的老男人黑泽坐在塌塌米上,惬意地品着茶叶水。 井上和彦俯身,恭敬地说道“将军,冥冥中,有如神助,这次竟然借贷给了孟水芸的公司,通过这笔资金,我们可以彻底控制住她,进而威逼她破解宝藏的秘密。” 不等井上和彦把话说完,一杯茶叶水泼来。 被泼湿衣服的井上和彦胆怯地弯腰,道“将军——” 重重地将茶杯放下,老男人黑泽站起身来,道“我若要通过威胁的方式,随时都可以控制住那丫头。井上君,你要首先想到的是,她是一个艺术家,一个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通过她的绣品,画作,我们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坚定的爱国者,对于一个爱国的艺术家,我们是万不可能用威胁的手段令她为我们做事的。 还记得她的手吗? 她是一个宁可玉碎也不肯瓦全的有骨气的人。 这次我破例允许通过金诚银行将资金借贷给她,是因为我要看看这样一个女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要的只是她好好活着,活到我们打响圣战的那一枪。” “将军,那小子——” 老男人黑泽摸了摸头发,道“继续观察,不可放松——支那人,不,法国人并不都是猪,也有聪明人。” …… 第三百一十一章 老骥伏枥正当年 春光坊。 二月里,身怀八个月身孕的孟水芸独自一人来到春光坊,百忙中她抽出时间来这里,想见一见自己幼时的好友许虎。 贺子谦的身份和所从事的工作令自己大吃一惊,联想到许虎,孟水芸认为许虎更是身处险境的人,曾经的幼时好友如何就成了日本杀手?日本军医?为何会在春光坊里用中国人的名义行医? 常常在恶梦中惊醒,太多的不解,太多的不安。 和善堂的房门敞开着,来此寻医问药的工人络绎不绝。 行动不便的孟水芸扶住门框,问道“程医生可在?” 一个女护*士和一个老医生走了出来,女护*士道“程医生?女士您还不知道吧?程医生一家已经搬走了,这和善堂已经出兑给我们了。” 老医生问道“女士,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老先生,你们有程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老医生和女护*士为难道“这个,真没有。他们出兑这个诊所非常急迫,几乎就在一天内决定的。” 心思细密,聪慧的孟水芸明白过来,许虎定是有意在躲避自己,在知道自己寻女无望的情况下,他带着家人躲开了。 这个善良聪明的女子笃定的认为许虎一定是有着难言之隐,也定然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避免和自己见面。 对于两人之间的友情和亲情,她相信不是时间能跨越和磨灭的。 难舍难分,情谊长。 这个重情谊的女子一个人游荡在上海街头,期冀着会蓦然看到自己的女儿——林爱薇,欢快地,蹦跳着朝自己跑来。 祈祷着能在某个十字路口看到自己的幼时好友许虎。 保佑着能在某一天遇到自己久无音信的表妹于凤凰。 坐在黄浦江边的长椅上,将手腕举起,傍晚的阳光下,楠木手串泛着迷人的光泽。 不远处的一处街心凉亭内,一个身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将帽子拉低,以遮掩自己眼眸中的泪水。 为了能帮助自己记忆中深爱的女子救治那个小姑娘的皮肤,自己现身,因此暴露了和善堂是自己伪装身份的地方。 为了不引起三叔的怀疑,自己以这一带中*国*特*务活动频繁为由,将隐藏地点彻底搬离。 此时的自己是一家小车行的小经理,拥有三千辆黄包车,靠出租黄包车给车夫们,每月抽取份子钱维持日常开支。 说到收入,做为日本最高武士,活动在第一线的日本间谍,自己有着花不尽的钱财,但自己必须以常人的常态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掩护自己的真实身份。 多次看到孟水芸寻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是满满的感动。 许虎,不,三本裕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墨镜戴上,将风衣领口立起,急匆匆地走了。 知道记忆深处的她还记挂着自己,此生已无憾。 …… 上海爱薇公司。 连续几日的招标会令众人疲惫不堪,尽管劳累,但每一个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众人均知这次是事关林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一仗,大意不得。 根据各个绣坊自身的特点,结合自己本公司设计的产品需要,经过慎重讨论和竞标,上海爱薇公司从来自全国的数千家大大小小的绣坊中,选择了十二家绣坊做为承接“爱薇”自有品牌代加工的合作伙伴。 为了严格把握质量,保证工期,与十二家绣坊签订了严格的合作协议,一切原料由上海爱薇公司统一采购,调拨。上海爱薇公司共派出三十六名跟单员,入驻每一家绣坊,进行现场指导,跟进。所有产品采取小批量试投产,产品合格,再进行大批量生产。设置了二十六道验收程序。 孟水芸深知模仿和跟风对品牌的折损,因此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自身利益,各家绣坊承担的产品类型是不同的。 十二家绣坊论规模,论资金,论资历,哪一家都是响当当,但今日却要为一个后起之秀“代加工”,深深刺激了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当家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利润面前,也顾及不得“按资排辈”,十二家绣坊接受了上海爱薇公司制定的严格的合作协议,也接受了上海爱薇公司派来的跟单员。 海外之行,孟水芸意识到中外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开始对懂得西方礼仪,西方经济的人才有了迫切需求。 在奇峰的把关下,上海爱薇公司直接从国外接收了十名学经济学和纺织学的留学生,几乎每一个留学生的应聘面试中,孟水芸都会问一个问题。 “请用一个词语形容中国——” 尽管每一个应聘者回答的内容不一而足,但人的情感都是在字里行间,言行举止中自然而然流露的,孟水芸默默地观察着,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专业的人才,更是一个能时刻维护和代表中国人形象的“商业精英”。 为了确保此次生产能一切顺利,获得巨大成功,上海爱薇公司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专门研究巴宝莉的产品,从设计,生产,到销售,细致到一个纽扣的使用,大到一个区域的广告投放。 虽然是想借助巴宝莉业已成熟的市场环境,但绝不是简单的跟风和模仿,孟水芸一再强调:在相似的基础上要有自己的特色,形似神似又神不似。我们的定价虽然比巴宝莉低廉得多,但不代表就是残次产品,一定要有优秀的品质。借东风,但却是要靠我们自己的品质打响名号。 深知巴宝莉在全球的宣传力度,为了在未来更好的推广中国刺绣产品,经过市场调查,孟水芸决定创办一家行业杂志社,定位刺绣,主推中国各个绣坊的优秀杰出产品,向世界推介中国刺绣,为中国刺绣商人打开更广阔的市场。 做为全英文杂志,做为行业杂志,需要的不仅仅是懂英文的编辑,更需要行业内的大家来指导,撰稿,更需要各个绣坊将自己的产品投放在这本杂志上。 又有哪一家绣坊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孟水芸决定借助上海爱薇公司的这批产品,同步打响这本杂志的名号。 行业标准不是一开始就有的,面对世界,中国刺绣需要一个行业标准的制定者,自己要做行业标准的制定者。 …… 杜公馆。 时任法租界公董局华董的杜月笙正在思考着筹建中汇银行的事务。 孟水芸带着巩沛涵走了进来。 做为杜月笙的义妹,从何时两人走动频繁,两人已经记不清了,此时的两人早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每当劳累时,杜月笙总会给孟水芸或林桐卓打个电话,两人会带着孩子来杜公馆坐上一坐,吃过晚饭,在花园里闲适的喝些葡萄酒或武夷山新茶。 声名显赫,地位尊贵,金钱无数的他脑子时刻甭得紧紧的,只有在孟水芸面前,这个紧张一世的枭雄才会感觉到轻松,安逸。 “大哥,我想创办一份刺绣行业的专业杂志,向世界推介我们中国的刺绣——”孟水芸说道。 杜月笙看着八个月身孕的孟水芸,道“我这外甥将来会不会怨恨你太过劳累?害他也要跟着你不断地思考着苏绣,苏绣,苏绣——” 嫣然一笑,孟水芸道“水芸这是在进行早期教育——” 众人哈哈大笑。 杜月笙依靠在沙发上,用手拍了拍沙发扶手,道“‘钱财用得光,交情用不光’,上海的报业,杂志业,各大印刷工厂,都有我杜月笙的人,想用什么资源,只要和对方打个招呼就好。” 孟水芸轻轻抚摸着肚子,微笑道“儿子快谢谢杜伯父——” 杜月笙佯装生气道“说错了,应该称呼为我舅舅——” …… 南京江府。 六十二岁的江南春将茶杯放下,百无聊赖的站起身来,朝挂在窗前的鸟笼走来。 拿起草棍轻轻逗弄鸟笼中的鹦鹉。 “无聊啊,这日子憋闷。”江南春自言自语道。 红嘴的鹦鹉道“憋闷,憋闷——” 做为曾经的刺绣行会的会长,做为曾经的北洋国民政府的纺织部门的大员,江南春早已退居下来,空挂着几个闲职。 顾问,不错,自己挂着十几个顾问的闲职。 往日里忙忙碌碌,总是期冀着能早一天退下来,过过安逸的日子。但真的闲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正壮年”,正是“老有所为”的时候。 “老爷,门外一个女子要见您,她说她是您的学生,老朋友——”管家腾新岳说道。 “哦?她叫什么名字?” “她自称孟水芸,是上海爱薇公司的负责人。” 六十多岁的江南春皱起眉毛,想起几年前林许两家的恩怨,就在他决定拒绝这个从上海赶到南京来的女子时,一声爽快的笑声响起。 “江老爷子是要赶水芸走吗?” 抬头望去,却是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孟水芸,孟水芸一手提着一盒礼品。孟水芸身后跟着奇峰和林纪香。 不惜奔波,又身怀有孕,自己怎么好驳了一个女子的面子? 江南春微笑道“不知小友远道而来,江某怠慢了——” 孟水芸将两盒礼品放在桌子上,道“知道江老喜欢吃绵软的点心,我特意带来饶氏九如斋的糕点,这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蟹黄糕。” 江南春心下感动,东西都不贵,却都是自己最爱吃的,可知眼前这个女子下了功夫。 孟水芸将一叠草拟的创办行业杂志的计划书双手递送给江南春,道“水芸今日来,是斗胆请江老出山的,为咱们刺绣行当打开世界市场出力。” 简单翻了翻这份精心准备的计划书,江南春吃惊道“你知道这样一份行业杂志要投入多少?向世界各地免费行销,要投入多少金钱?如果不成功,这钱就打了水漂,若是打出了知名度,那获益的可不是你一家绣品公司,其他绣品公司都会借助你们这份杂志的东风。” 看着江南春的眼睛,孟水芸道“我们国内的市场毕竟是有限的,与其大家都在一个池塘里找食吃,彼此争斗,不如将眼光放远,放大,向更广阔的海外市场进军。即便我这份行业杂志为他人做了嫁衣,但终归是推广了苏绣,中国刺绣,让世界更好的了解了苏绣,使得中国工厂和工人从中获利,这就是成功。” 江南春的眼睛湿润了。 见惯了中国商人为了争夺订单使出各种阴险狡诈的手段,见惯了中国商人窝里横的嘴脸,眼前这个女子的心胸和话语令自己看到了明媚的春光。 “江老爷子,请您出山,担任这份行业杂志的杂志社的社长,推动中国刺绣在海外的推广和传播。 江南春的手颤抖了,声音哽咽地说道“我老了——” “您的一生就是中国刺绣宝贵的经验库,你正是老骥伏枥正当年,老有可为。”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 江南春将眼镜取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道“谢谢你信任我,还记得我这个退下许多年的老东西。” 顿了顿,江南春大声道“腾管家,收拾东西,我要去上海——” 管家腾新岳道“老爷——” 江南春将眼镜重新戴上,笑道“我要去就任社长一职。” …… 第三百一十二章 泪珠儿落下来 三月,春光好。 上海爱薇杂志社正式成立了,曾经的刺绣行会会长江南春担任了杂志社的首任社长。 这位熟知中国刺绣的行家,这位掌握了中国刺绣行业大量人脉的老者,凭着自己对刺绣的爱,不到半月就发动了行业内的各个大当家的撰文,令各家绣坊开始憧憬这份全英文杂志真的能打开国门,为中国刺绣注入新鲜的活力。 林纪楠在孟水芸的多次劝解下,终于摒弃与江南春的前嫌,答应做为这份全英文杂志的长期撰稿人,在杂志上发表各种有关苏绣历史和传承的文章。 做为创刊号,江南春和孟水芸广邀行业内的大家签名提字。 许茹宝拿着《爱薇》杂志约稿函,皱起眉头。 “堂姐,她这是要搞什么?这是出力不讨好的活儿——”许明嵩说道。 狠狠瞪了一眼头脑愚钝的许明嵩,许茹宝说道“我们都太轻视这丫头了,她这是步步为营啊,她要做中国刺绣的领航者,行业标准的制定者。 如果这份杂志成功创办,名义上广泛传播和推广了中国刺绣,但是这本杂志的名称是什么?‘爱薇’,外国人首先想到的是苏绣,爱薇,爱薇,苏绣。这二者是结合在一起的。 杂志隶属于上海爱薇公司,一旦创办成功,成为行业杂志领军,就相当于控制了这个行业的话语权,间接控制了海外市场,旁的中国绣坊要想竞争海外市场和他们相比,就不是一条起跑线了。” 许明嵩摸着下巴,道“没想到这丫头阴得很啊——” 仔细地看着《爱薇》杂志约稿函,许明嵩说道“这上面说每期杂志都会推介中国优秀绣坊的精美产品,不如我们就在他们这创刊号上做文章,把我们最新最优秀的产品拿出来,如果她们惧怕,不敢刊登和推介,就相当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失信于整个行业。 若是刊登了,对我们只有益处,也没有什么损失。 我们许家绣品公司和他们是死对头,想必她是万不可能刊登和推介我们许家绣品公司的产品的。”许明嵩笃定的说道。 将那份《爱薇》杂志约稿函狠狠摔在许明嵩的脸上,许茹宝恶狠狠地说道“你错了,她们一定会刊登的,还会对我们做专访。” 许茹宝猜对了,不多日,《爱薇》杂志社的代表来了,只是这代表不是普通的编辑和记者,而是江南春本人。 一直受江南春保护和提携的许茹宝不得不装出笑脸,接受了江南春和江南春的学生辅仁国的采访。 临别,江南春感慨的拍了拍许茹宝的肩膀,道“你已经做了行业领头羊的位置,是苏绣大家,不要和后生晚辈太过计较,她做的是一件有益于我们这个民族的事情。” 尽管内心恼恨,但在面子上,许茹宝仍然谦逊地说道“江老说的是,茹宝不会辜负您的。” …… 三月十八日,孟水芸生了。 众人聚集在广慈医院的病房里,兴高采烈。 “大姐,您真是好福气,水芸又为您生了个大孙子。”张芝兰抱着刚刚出生的林秀国,说道。 安容顺微笑道“说的好像不是你孙子似的。永蝶肚子里的还不是我的外孙子。” 张芝兰笑道“哎呀,大姐你这还挑我理了?” 尽管众人欢声笑语,孟水芸心里却隐隐发痛。拥有再多的子女,赚再多的钱,都无法抚平她心底的痛。 爱薇,你在哪里?娘心里好痛—— …… 山西祁县马家庄。 老陈醋的醋香弥漫在马家大宅子里。 聋哑的马子宣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尽管不能言语,尽管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十五岁的他硬是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早早学会了认字,写字。 遒劲有力的草书让人感受到这少年内心里那早谙世事的成熟和沧桑。 十五岁的他如同往日一般,早早起床,翻阅先生前一日布置的功课。 此时的他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紫薇花发呆。 紫薇花的掩映下,一个穿着花格子衣裳的小姑娘正拿着扫帚,用力地清扫着场院。 是的,这个即将满四岁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娘马大脚曾为自己寻的童养媳,只是这童养媳只当了一天就被迫成了丫头,使唤丫头。 “花牡丹,过来——”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喊道。 长相温婉甜美的小姑娘用力扛起扫帚,胆怯地朝那女人走去。 “你快点儿啊,磨蹭什么呢?”大手用力捏住小姑娘的耳朵,呵斥道。 眼泪立即涌了出来,被称呼为“花牡丹”的小姑娘哭道“宋妈妈,我叫林爱薇,我不叫花牡丹。” 女人气道“哎呀,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顶嘴是不?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叫花牡丹,林爱薇死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林爱薇。” 小姑娘委屈地抬起头,认真地说道“爱薇没有死,我就是爱薇,爱薇想娘了——” 被称呼为宋妈的女人仰天,用手用力地揉搓起头发,道“小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叫花牡丹,你不叫林爱薇,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林爱薇。” 猛的将小姑娘的衣襟掀起,女人道“你这肚皮上的是什么?大大的一朵牡丹花啊,所以你叫花牡丹。明白了吗?”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女人扯住小姑娘的衣服领子,道“去磨房,把这石磨上的面粉悉数收到口袋里,若是撒到地上一点儿点儿,小心我把你耳朵扯烂。” 说完,女人用力一推,小姑娘跌倒在磨房里。 宋妈转过身来,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正要抬脚离开时,一双眼睛正愤怒地看着她。 “少,少爷——”宋妈诺诺道。 马子宣愤怒地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用手比划着。 在马家大宅子里做了五年工的宋妈自然明白马子宣的意思。 这个素来把自己当成马家老宅二管家的女人委屈地边比划边说道“少爷,她就是一个使唤丫头的命,她那肚皮上那么大个疤痕,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人上人,怕是嫁人都嫁不出去。 今日即使不是我责罚她,他日也会有人收拾她。 做一个下人,哪里能不受委屈,哪里能不吃苦?” 马子宣再次举起手,用力比划着。 宋妈道“少爷,您说她小?她已经快四岁了,许是现在就四岁了,四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说是个使唤丫头,就是那有钱人家的小姐,那也是要受教训的,该是懂规矩的时候了。” 看着面前这个喋喋不休,总是有道理的女人,马子宣气恼地一把推开宋妈,冲进磨房。 知道惹恼了马家的少爷,宋妈连忙掂起小脚跑走了。 …… 跌倒在磨房里的小姑娘正是林桐卓和孟水芸的爱女林爱薇。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 忘记了许多,却不曾忘记自己的名字叫做林爱薇,记得那个慈爱的娘,和那个总是为自己做红烧肉的爹。 挣扎着坐起,坐在杂草铺的地面上,小小的她哭道“也许我真的叫做花牡丹吧,也许林爱薇只是我梦中的小姑娘,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娘,也根本没有爹。” 身后似有声音,猛回头,诧异。 “少,少爷——”胆怯的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朝后退去,这一退,不小心碰到磨盘大石。 马子宣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用双手比划着。 尽管已经在马家大宅里生活了一年,但小小的林爱薇还是弄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年要表达什么意思。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根本“看”不懂自己真正想表达什么。 太过气恼和着急下,马子宣冲了过来,猛然将小小的林爱薇抱起。 小林爱薇惊吓的大叫道“少爷——” 嘿嘿一笑,马子宣抱着小林爱薇快速跑到自己书房前。 盛开的紫薇花美得醉人。 被马子宣抱在怀中的小林爱薇看着开得繁盛的花儿,很快忘记了刚刚还受过责罚,温婉甜美的小脸笑了。 看到林爱薇笑了,马子宣也笑了。 轻轻折下一枝花枝,递送给小林爱薇。 “谢谢少爷,很漂亮——”小林爱薇拿起花枝,说道。 花间,蜜蜂嗡嗡地闹着。 突然,一只蜜蜂朝小林爱薇扑来。 “啊——”小林爱薇惊叫一声。 拿着花枝的手猛一颤抖,花枝掉落在地上。 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疼——”小林爱薇哭道。 本意是想哄小林爱薇开心,不料想却被一只蜜蜂蛰到。 马子宣抱着小林爱薇急速跑进自己的书房。 将小林爱薇放到椅子上,这个向来被众多家仆和老妈子照顾的少爷在书房里到处翻找着。 满头大汗的他蹲下身子,对着小林爱薇比划着。 “你是说让我在这里等着?”小林爱薇说道。 马子宣点了点头。 “好的——”小林爱薇点了点头。 马子宣起身,冲出了书房,冲进马大脚的房间。 不多时,马子宣冲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针。 抓过小林爱薇的手指,对着阳光,拿着细细的针轻轻拨动。不多时,蜜蜂的那根“刺儿”被拨了出来。 “疼——”泪珠儿落了下来。 蹲在地上的马子宣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哭泣的小林爱薇,心里说不出的疼。 猛然将那根被蜜蜂蛰过的手指放进嘴中,轻轻允*吸。 小林爱薇惊吓的猛的将手指抽回。 炙热的大眼睛看着小林爱薇,马子宣举起手在身前比划着,不断地比划着。 小林爱薇好奇地说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马子宣再次比划着,嘴巴艰难地动着。 微弱的声音发出来。 “我——等——你,等——你——长,长大——我娶,娶你——” 这声音如此微弱,却蕴涵着惊人的力量。 一声嚎啕大哭,窗外一个女人哭泣着飞跑而去。 女人正是马大脚。 这一日,她早早从皮货店里回到家中,不想却碰巧看到家仆宋妈责罚小林爱薇,尽管心疼小林爱薇,但想到小林爱薇肚皮上那大大的疤痕,她就纠结了。 马大脚一遍遍地责怪自己当日该仔细地看上一看,不该莽撞地将小林爱薇带回。 当自己命人为这小姑娘梳洗换衣裳时,才发现这个外表温婉甜美的小姑娘肚皮上竟然有一块大如巴掌的大疤痕。 一气之下,将这小丫头丢给了下人们,由宋妈管教,做一个使唤丫头。 不想,自己的儿子马子宣竟真的喜欢上这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 更想不到十五年里没有言语过的马子宣竟然说话了,尽管这“话”不连贯,但足以让自己震惊到流泪。 回到屋子中的马大脚颤抖地拿起长烟袋,猛吸几口,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也许这丫头和自己的儿子真的有缘分? 想到这里,马大脚大声喊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从明天开始,花牡丹,哦,不,泪珠儿就是少爷的使唤丫头,专门伺候少爷,陪少爷读书,哪个敢再随意责罚这丫头,我打折他狗腿,不想在我马家做工的,尽管滚蛋,别碍眼。” …… 翌日。 小林爱薇,不,我们该称呼这温婉甜美的小姑娘一声“泪珠儿”。 泪珠儿站在椅子上,面前是紫色檀香木的大桌子,大桌子上放着一张宣纸。 小小的泪珠儿手中抓着一只毛笔。 十五岁的马子宣站在椅子后,一手抓着泪珠儿的小手,轻轻运笔。 三个流畅的毛笔字出现在宣纸上。 泪珠儿笑道“少爷,这是什么?” 马子宣艰难地,用力地,一遍遍努力着,终于在几分钟后,他发出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泪——珠——儿——”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风卷云落起苍茫 赣州。 夜色中,一列由广州开往南昌的列车疾速地行驶着。 一声汽笛鸣叫,火车慢慢减速,开进赣州火车站。站台上聚集了二十多个装卸工人和大量的货物,在赣州火车站,将有大量的货物被搬上这列开往南昌的火车的车厢,有几节的车厢的货物也会被搬下来。 只是今天夜里,这些工人的神情都很复杂,全然没有普通装卸工人的风尘沧桑之感。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面色黑紫的男人将袖子卷起,低声喝道“赶紧地——” 二十多个身穿工字装的的装卸工人朝10,11,12,三节车厢奔跑而去。扳手用力一翘,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嗖——动作娴熟,几个工人翻身跃进车厢。 车厢里堆积了大量的货物。 一个工人用力将一个木箱子的盖子翘开。 扯破包装用的竹席子和牛皮纸—— 是了,这就是能承受相当大的风雨的同时又有良好透气性的华达呢,可以用来制作高级风衣,雨衣,伞具的面料。 牛皮纸及木箱子上的英文字表明这批货正是来自英国本土的高级面料,由香港,广州,辗转而来的,上海爱薇公司采购自英国的原料之一。 几人互相点了点头。 10,11,12,三节车厢悉数被打开,大量的木箱子被抬了下来,一模一样的木箱子被抬了上去。 汽笛鸣叫,火车开动。 面色黑紫的男人得意的点燃一根香烟,走到一个木箱子旁,将手伸进去,仔细地摸索着。 随着手指的摸索,男人的表情渐渐凝固了,犹如一块千年老冰。 猛然直起腰来,从旁边一个工人手中夺过一把斧头,朝木箱子疯狂砍去。 在面色黑紫男人的疯狂砍砸下,木箱子四分五裂。 箱子里是一些石灰石,石灰石的外面包裹着华达呢。 双手颤抖,浑身剧烈摇晃起来,面色黑紫的男人低声道“快,快,给董事长打电话,我们,我们被涮了——” 距离赣州火车站数公里外,十几辆大卡车正疾速地开动着,每一辆大卡车上站着几个手持长枪的壮汉,大卡车里装着大量的木箱子,木箱子外皆包裹了一层草席,不知道的人均以为这是一批由南方运往北方的水果,有谁知道这十几辆大卡车里装载的却是高级的华达呢? 十几辆大卡车经过南昌,将继续开往杭州,在杭州,将分成十几条路线,开往各个绣坊。 …… 美国梅得维尔工厂。 身穿西装的林桐卓带着两个助手在工厂里缓缓地走动着,此时的拐杖对他来说更多的时候是一个配饰,在没有拐杖的帮助下,他也可以轻松走动一个多小时,与常人无异。 梅得维尔工厂的厂长罗得森从一个箱子里拿起一把拉链,道“这就是为贵公司加工的‘无钩式二号’。目前已经加工了一百四十万条,如果没有意外,再有一个月,一百五十万条‘无钩式二号’将全部加工完。” 林桐卓仔细地看着这批堪比军用物资的拉链,道“罗得森先生,我们要修改运货方式,这一百五十万条‘无钩式二号’将全部采用军用飞机直航的方式送达淮安,我们在淮安接货。” 五十多岁的罗得森惊讶道“哦,中国林,我们工厂怎么能联系上军用飞机呢?况且军用飞机在你们中国是受管制的。” 林桐卓点了点头,身后的助手立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书。 “罗得森先生,关于军用飞机货运的事宜,我已经全部沟通过,并获取了低空直航的获准书。” 罗得森惊讶地赞叹道“哦,上帝,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用军用飞机送这些小配件的。你们中国人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林桐卓微笑道“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 法国图卢兹。 一头金色头发的克洛艾深情地看着奇峰,道“中国奇,这批内衬都是最好的,最适合做风衣内衬的面料——” 奇峰一边仔细地摸着,感受着眼前这批刚刚加工好的风衣内衬的手感,一边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着内衬的花纹。 数次往返图卢兹和上海,克洛艾,这个法国的女孩竟爱上了自己。 奇峰在内心暗自保佑着这批内衬一定要如期加工完,到时候自己就可以逃之夭夭。 也许今年是命犯桃花?竟在法国有了爱慕者。 “中国奇,我爱你——”金色头发的克洛艾哀怨地仰头看着奇峰。 两人距离如此接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惊恐的奇峰一手举起一块风衣内衬,一手举起放大镜,歉意地说道“克洛艾小姐,我已经有妻子了,我的妻子即将为我生下第二个孩子。” 克洛艾继续朝前走来,伸手欲抱住奇峰。 “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你?怎么办呢?” 奇峰无奈道“克洛艾小姐,你是个美丽的女子,你一定会遇到爱你的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是不是我和你一起乘船就能一起活一百年?”克洛艾不解道。 看着单纯的克洛艾,奇峰用手捂着一只耳朵,道“中国语言博大精深,不是简单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如果非要我简单地说,就是,我不能和你好,因为我的老婆太爱我了,我如果有一点儿背叛她的想法,我的两只耳朵就会被扯烂。” 克洛艾一声惊叫,道“可怜的中国奇,我没有想到你的婚姻会如此不幸,我要拯救你——” 奇峰两眼一翻,几乎要昏死过去。 心道:国际友人,太热情了—— …… 南通板桥酒馆。 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朝酒馆正门走来,店小二一声高喝,将手巾甩到肩膀上,猛然跳了出来,恭身道“哎呦,这不是咱们德爷吗?贵客,贵客啊——” 被称呼为德爷的老者根本不瞧那小二一眼,径直走进酒馆朝二楼包间走去。 那店小二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早有人约好了。自然也明白,不能上前打扰,要装做一个聋子,瞎子。 跟随在德爷身后的几个男人站在楼梯口,本欲走上二楼的客人们纷纷改了主意,留在一楼进食。 包间内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背对着房门,手里捏着一把纸扇。 被称呼为德爷的老者抱拳道“许总,好久不见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许明嵩。 许明嵩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老者,道“德叔,虽然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咱们也算是老相熟,也有着多年的交情,我向您讨要点儿东西如何就这么难?” 被许明嵩称呼为德叔的老者正是南通红锦天绣品公司的大当家的张德先。 两人落座,张德先道“如若是往日,甭说您要那设计稿,就是您要样品,成品,那都二话不说,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红锦天绣品公司和其他十一家绣坊,属于利益共绑,我们和上海爱薇公司签署的合同里有这样的规定,若是有一家泄露了商业秘密,这十二家绣品公司要共同承担为上海爱薇公司造成的损失。 如若有一家绣坊没有如期交货,十二家也要连带受罚。 所以今时今日,这不是我红锦天绣品公司的一家之事,我不能因为你们许家和林家的恩怨就得罪其他十一家,进而让整个行内的人鄙视我红锦天不仗义。” 许明嵩心中咒骂道:老狐狸,不要冠冕堂皇,若不是这批订单,你们红锦天获利丰厚,你又如何会见风使舵? 张德先为许明嵩将茶杯斟满茶叶水,道“喝茶,喝茶——” …… 许家绣品公司在云水古镇的许家绣坊和分散在各地的分厂紧锣密鼓地为英国巴宝莉生产着。这个大订单若是成功完成,许家绣品公司将获得丰厚的利润,届时,许家绣品公司的实力将大增,刺绣行业老大的地位将更加不容撼动。 由于许茹宝向来体恤绣娘和工人,又将每个人的收入与产品数量和质量挂钩,“多劳多得,质优价高。” 绣娘们和工人们,人人积极地,热情似火地投入到巴宝莉生产中。 来料来稿,只是单纯的代加工,只要保证质量,在工期内完成,就能拿到丰厚回报,因此许茹宝并没有太多忧虑。 此时的她,烦闷完全来自那个自己嫉恨的女子,那个刺绣行当的后起之秀——上海爱薇公司。 赣州的电话,英国的电话……南通的电话…… 一件件事情说明孟水芸已经有针对性的设置了几种方案,从原料采购,运送到验收,各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的构思和布局。 而这些花了心血的布局完全是为了应对自己,对,应对自己的“破坏”。 虽然没有短兵相接,但是彼此心照不宣,上海爱薇公司与许家绣品公司,水火不容。 …… 上海爱薇公司一间办公室内,一件件精美的商品摆放在桌上。 一个摄影师不断地调整着光线和角度,将一件件精美的商品拍摄下来。 几个人在一旁不断指点着,改动着角度和思路。 巩沛涵跟随孟水芸走出办公室,边走边道“经理,这批产品并不是我们实际要销售的,为何要开发布会特意来推介呢?” 孟水芸微笑道“不错,这批商品不是我们要销售的,甚至不算商品,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进入流通渠道,确切的说只能算产品。 但我要让人们认为这些产品是限量品,必须购买一定数量的其他商品才会有资格来得到这些限量品,但实际上,限量品,每种只有一款,只会在发布会和杂志上看到。” “可是——”巩沛涵犹豫道“我们这算不算欺骗?” “当然不算,因为我们明确说了,每种只有一款。但我并没有说会进入流通,并没有说某个人一定会买到。我需要的是激发众人的购买欲望,人人想当那个幸运者的的欲望。所有促销活动解释权归上海爱薇公司拥有。” 见巩沛涵不说话,孟水芸道“我是一个商人,不是圣人圣母,也需要适当的使用一些商业手段,否则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中,无法立足。”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地开合竟荒凉 上海爱薇公司。 来自中国各地的皮货商将偌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的。 就在众人熙熙攘攘时,一个温婉的女子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向来粗手粗脚,大声豪气的皮货商们大声道“哎呦,孟经理,久仰久仰——” 看着眼前这些粗旷的,大大咧咧的汉子们,这些常年游走四野的皮货商人们,孟水芸微笑道“感谢诸位来上海参加爱薇公司皮具招标会——” 众人纷纷落座。 巴宝莉产品中的女装和女装配饰,以及男装中涉及到大量的皮具,例如腰带,高筒靴,皮凉鞋,雨具的伞柄,女士用的小坤包,小手包,皮链…… 奢靡豪华的英国皇室设计风格,点缀中国苏绣的精美刺绣,高档的面料,高端大气的配饰…… 孟水芸走访了几个大皮货市场,但看到的皮货均不是自己想要的,相比国外的产品,中国的皮货似乎缺少了“高端”之气。 如何提升皮货的档次?孟水芸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招标会,孟水芸希望能寻到恰当的皮货商提供符合材质要求的高档皮货。 得知上海爱薇公司此次生产投入巨大,各地皮货商纷纷前来。 环视众人,孟水芸道“人都来齐了吗?” 巩沛涵低声道“好像还差马大脚,我已经电话通知过了,她的助手说她们已经准备出发了,我们要等吗?” 这个奇怪的名字立即引起孟水芸的关注,一连几日的皮货资料的整理,早已经将这个山西的女皮货商的情况摸排了一遍。 如果不出意外,马大脚的马家皮货庄很有可能进入最后一轮竞标会。 看着会议室里众多的皮货商,孟水芸道“一个不能守时的商人如何能遵守契约精神?不等了,开始吧。” …… 汽车疾驰。 “大掌柜的,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为了这次竞标会,我们准备了那么多资料,多么充分?进入最后一轮,我们十拿九稳。咱们大山西,还有哪一家的料子有我们家好的? 您不是一直想向上海发展吗?您不是一直说包头已经不是我们祁县人的天堂了吗?” 助手小赵不满地喋喋不休地说道。 马大脚倚靠在车后座上,边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边吸着长长的旱烟袋。 良久,马大脚长长的叹息一口气,道“这个世界很小啊,真是小啊——” 助手小赵道“大掌柜的,您到底是怎么了?自从昨天夜里,您从外边回到酒店,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泪眼婆娑。 马大脚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得力干将赵庆,道“赵庆,你说我马大脚是好人吗?” “是啊,那当然是——”赵庆非常肯定地说道。 将长长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打了几下,马大脚陷入沉思。 知道上海爱薇公司要进一批高档的皮货,一直有意开拓上海市场的自己带着人准备了许久,就在几日前,赶到了上海。 也是憋闷,昨天夜里临时走出去随意转转,偏巧看到一人在一处繁华之地张贴寻人启示。 当看到寻人启示上的照片时,马大脚愣了。 当看到寻人启示的联系人时,马大脚更是震惊。 那个自己从郑州拣到的小姑娘竟是自己此次要竞标的公司的总经理的亲生女儿。 太过震惊令她险些被经过的车撞倒在地。 自己不惧怕当一个恶人,但自己不舍得将那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送还给那个可怜的娘,自己的儿子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姑娘,自己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闺女,未来的儿媳。 天下父母心,有谁会舍得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聋哑的男子呢? 不,不—— 马大脚一路踉踉跄跄地回到了住处,第二天一早,便似逃一般离开了上海。 为了儿子的未来,她愿意做一个恶人,愿意放弃上海这个市场。 …… 十六铺。 孟水芸将睡着的林秀国放进摇篮床上,随后将衣服合拢倚靠在床头。 翻看着资料,渐渐陷入沉思。 一连几天的竞标会,没有一家皮货商符合自己心目中所需的品质。 难道要取道国外吗? 在相同品质的情况下,定然是优先选择中国人自己的产品。 劳累的她将资料放在床头,渐渐睡着了。 蒙胧中,一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在朝她走来,边走边道“娘,你不喜欢爱薇了吗?” “爱薇,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娘一直在寻找你——”孟水芸边说边朝小姑娘走去。 就在手即将碰触到小姑娘的肩膀时,小姑娘一个闪身,飞快地跑走了。 黑漆漆中,孟水芸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朝四周张望着。 “爱薇,我是娘啊,你在哪里?娘心好痛,娘没有保护好你——” 黑暗中,孟水芸啜泣着朝四周摸去。 突然黑暗中似有哭泣声。 “爱薇,是你吗?”孟水芸问道。 伤心的哭声在黑暗中飘荡着,萦绕着。 黑漆漆中,似有一个人在背对着自己嘤嘤哭泣。 孟水芸边朝那人走去,边道“爱薇——爱薇——” 那人的肩膀兀自抖动着。 突然,那人猛回头,一双尖利的手朝自己袭来,狠狠遏住自己的脖子。 “方,方群玉——”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狰狞恐怖的方群玉,艰难地说道。 烈焰红唇微微开启,方群玉一字一顿道“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娘,你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女儿的哭泣声吗?是我,是我带走了她——” 突然,方群玉仰天大笑道“我在你的眼皮底下带走了你的小爱薇——” “为什么?”孟水芸挣扎着,试图挣脱方群玉的束缚。 “你看看,那是什么?”方群玉说道。 顺着方群玉的目光望去,黑暗中,小林爱薇被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高高举起。 “娘,救我——”小林爱薇大哭道。 “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孟水芸哀求道。 方群玉遏住孟水芸的手更加用力了。 “不可能,我今天就要你们母女一同赴黄泉——” 几个黑衣壮汉猛然将小林爱薇抛射出去—— “爱薇——”孟水芸凄厉地大叫着。 “水芸,水芸,我是桐卓啊,你又做噩梦了?”林桐卓道。 满头冷汗的孟水芸看着坐在床边的林桐卓,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向前扑倒。 忽然一声啼哭,却是早已熟睡的小小林秀国被孟水芸刚才的大呼大叫吓醒了。 一手拥着筋疲力尽,满头冷汗,哀伤的孟水芸,一手轻轻摇晃摇篮床,试图安慰小小林秀国不再哭泣。 林桐卓伤心不已地说道“水芸,你不要总是对自己自责了,每次你从噩梦中醒来,我看到都会心疼到死。看看秀国,想想锦民,想想我们所有人。” 蜷缩在林桐卓怀里,孟水芸用力撕扯着林桐卓的衣服,用力捶打着林桐卓的胸脯。 “可我真的很心痛,我心好痛——”孟水芸哭泣道。 …… 许家老宅。 许茹宝坐在太师椅上,几个小丫鬟跪倒在地,不断地敲打着许茹宝的双腿。 安容生恭顺地站在一旁。 “唉,这人老了,上岁数了,全身啊,都不得劲儿——”许茹宝说道。 “大当家的,要不要去请那专门按摩的师傅来家里来为您按摩按摩,拔拔火罐?”安容生说道。 斜睨了一眼安容生,许茹宝说道“别说那没用的,我问你,有那小丫头的消息吗?” 安容生道“没有,要说也怪,甭说林家人找了那么多力量和关系去寻找,更是动用了杜月笙的力量,愣是寻不到。咱们许家也是找了大量的关系去寻找,也是没个线索。” 顿了顿,安容生接道“有一个人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哦?”许茹宝挑起眉毛。 “有人说林爱薇丢失的那几天啊,有一个歌女天天在林家的附近转悠,当天林酒儿和小林爱薇一同不见了,事后,在众人焦急时,这个林酒儿和那个歌女同时走回林家。” “林酒儿?”许茹宝猛然抬脚将跪倒在地的几个小丫鬟踢到一边儿。 轻轻在许家正堂里来回走动。 目光凝视许家大门附近的几丛芭蕉,这个老谋深算的女人缓缓道“找到林酒儿和这个歌女,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她们的嘴巴翘开——” 安容生诧异道“可林酒儿还是个孩子。” 冷哼一声,许茹宝道“孩子?或许是吧。” …… 某街道。 周狗子歉意地回头,道“孟经理,这路啊坑坑洼洼的,又窄,不好走——” 看着左右拥堵的车辆,孟水芸道“不着急,慢慢开就是。” “哎——”周狗子点头道。 忽然似想起什么,孟水芸突然抓住车靠背,朝一旁扑去。 就在孟水芸要将头探出车窗时,周狗子大叫道“孟经理,你这是要做什么?” 恍然想起,这样做是危险的,孟水芸重新坐好。 不等周狗子将头转过去,孟水芸再次朝一旁扑去,只是这次,她将车门打开了。 站在缓慢行驶的车流中,冷汗再一次滑落。 举头四处张望。 “爱薇,你在哪里?我是娘啊——你听到娘的声音了吗?娘想你了啊——” 人们纷纷朝这边张望来,当看清楚是孟水芸时,又纷纷低下头,继续前行。 这样一个时常心痛到死的女人,又有什么可观望可指责的呢? “砰——”车门被拉开。 看着重新坐回车里的孟水芸,周狗子道“孟经理——” 泪花闪动,孟水芸道“去方公馆,我要去见方群玉——” …… 第三百一十五章 美酒当歌 锦绣学堂。 黑又亮的两条小辫子上系着两只漂亮的蝴蝶结。 粉嫩圆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忽闪忽闪着。 白色衬衫的下摆被塞在黑色百褶的短裙里,深蓝色的西装上衣,红色圆点大领结。 高腿的白色学生袜,英国高级黑色小皮鞋。 美国高级的牛皮书包,瑞士女士腕表。 红嫩嫩,水滴滴的嘴唇气鼓鼓地噘了起来。 八岁的林酒儿不仅是锦绣学堂里最美丽的小姑娘,也是全上海小学堂里最骄傲的公主,最吸引人目光的迷人之花。 一众富家子弟围绕在林酒儿的周围,争相恐后地将手里的神奇小玩意儿展示给这位素来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看也不看一眼,这位上海爱薇公司的大小姐兀自摆弄着辫子,高高地昂着头,斜睨着天边的太阳。 一众富家的千金三三两两地从锦绣学堂里走出,有人示好地向这位骄傲的公主点着头,有人则醋意十足地冷哼。 八岁的她得到了锦绣学堂,不,得到了全上海小学堂里的所有孩子的瞩目。 她的学业是最优秀的,她的诗朗诵是最美丽的,她是上海市开洛电台最小的播音员,是锦绣学堂最骄傲的招牌。 当新孚洋行营业兴盛之时,美商开洛公司见办广播有利可图,也着手筹办广播电台,向曾姓华侨租用原xro电台全副播送设备。电台呼号krc,发射功率100瓦,频率822千赫,发射机装设在福开森路一草地上,播音室设在江西路62号开洛公司内。 开洛公司为了打开公司收音机的销路,免费提供电台播送设备给报社等各家使用,成为开洛总播音站的分站。民国13年4月23日,开洛广播电台《大晚报》馆分站开始播音。5月15日,《申报》馆分站开始播音。同年12月,《大陆报》馆分站开始播音。此外,利用开洛电台机器播送节目的尚有巴黎饭店、神户电气公司等。 民国18年,上海的富户几乎家家有收音机。 为了扩大收音机在中下层民众家庭的普及率,为了行销更多的收音机,美商开洛公司在上海全市寻找声音最甜美的播音员。 声音,容貌,步履,礼仪……一项项考核下来,出乎所有人之料,夺得头魁的不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大明星,也不是周游各个社交场合的名媛,而是一个花容月貌,美得令人窒息的小姑娘,一个正在读小学堂的小学生。 尽管所有人不解,但当《美酒当歌》节目播出后,人们蓦然发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八岁的林酒儿天生一副好嗓子,就是为广播而生的美人胚子。 小小的她显露出风华绝代的本领,对歌曲如数家珍,能在播音时和众多歌女,明星,很好的互动。 本就貌美惹人眼,加之《美酒当歌》众多歌迷的欢喜,八岁的林酒儿盛名鹊起。 八岁的她比之同龄的孩子更加早熟,更加明白“名望”是什么东西。 “哎呦,什么播音员,和戏子有什么区别啊?小小年纪抛头露面,以后如何被婆家瞧得起?” 尽管安容顺,孟木娘等人大声反对,想着也是一种锻炼,林桐卓和孟水芸同意了八岁的林酒儿与开洛公司签署了用人合约。 站在锦绣学堂门口的林酒儿不耐烦地看着手腕上的瑞士腕表,嘀咕道“好讨厌啊,两个小八蜡子——” 话音刚落,两个身穿学生装,身背帆布书包的少年飞快地跑了过来。 周淳其嘿嘿地笑着摸着头,道“今天老师放学晚,迟到了——” 周淳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酒儿的神情,道“酒儿妹妹——” 林酒儿斜睨了一眼两个气喘吁吁的少年,猛一跺脚,道“今天我要回家晚一些,你们要帮我打圆场,就说咱们三个一起去了,去了三胖子家看书了。” 周淳其犹豫道“酒儿妹妹,我们都帮你撒谎好多次了,你究竟都去了哪里?我们怕你遇到坏人。” “哼,遇到什么坏人呀,我就是坏人。”林酒儿道。 猛一拍胸脯,周淳亚道“酒儿妹妹,你放心,有我们兄弟两个为你打掩护,林叔叔和林婶婶定然不会发现的。” 一辆豪华的黑色汽车开了过来,司机竟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女人有着一头如海浪一般的大波浪的头发,白皙的皮肤,高高的脖颈。 红唇微启,女人朝周淳其,周淳亚兄弟两个微微点了点头。 周淳其,周淳亚两个兄弟竟然看呆了,是了,这就是曾经的那个歌女夜来香,如今的上海大明星秋岚。 兄弟两个羡慕地看着林酒儿一蹦一跳的上了汽车,看着汽车远去。 周淳其将两只手插*进袖管,道“酒儿现在认识老鼻子明星了——” 周淳亚猛的将周淳其的两只手从袖管里拽出,道“娘说了,不要把手插*进袖管里,说这是穷人的标志。” “那富人该是啥标志?”周淳其不解道。 嘿嘿一笑,周淳亚将两只手插*进裤兜里,将肚子高高腆起。 周淳其笑道“没钱,肚子挺得再高也是穷人。” 不去理会周淳其的话,周淳亚深深呼吸一下,空气中依然有着林酒儿特有的香气。 小小少年在心中暗暗嘀咕道:酒儿和淳亚,淳亚和酒儿—— …… 秋岚小筑。 不等豪华的黑色汽车靠近,雕花的黑色铁门自动朝两旁滑去。 大明星秋岚小姐,不,夜来香小姐用手推了推墨镜,继续转动方向盘。 黑色汽车娴熟地滑进秋岚小筑,停靠在喷泉池旁。 林酒儿欢快地将车门打开,冲向三层美式别墅。 夜来香从汽车里走下,轻轻将墨镜摘下,看着林酒儿的背影,百种滋味在心头。 本是迷恋林桐卓的俊美,所以常常一人游荡在十六铺的洋楼外,不想却被这个小姑娘所吸引。 亲眼目睹了林酒儿将林诗泽推倒在地,亲眼目睹了林酒儿抢夺了林耀华的书本,亲眼看到林酒儿给了穆念平一巴掌,更亲眼看到林酒儿将自己的亲妹妹林爱薇拐带出家门,送给了方群玉。 夜来香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骄傲的,飞扬跋扈的小姑娘缘何会得到所有人的呵护,为何所有人都将最真诚的爱给了这个小姑娘? 从林爱薇失踪那天起,自己就有意无意地接这个小姑娘到自己的住处玩耍上片刻,或带到公园去坐上一坐。 一想到这就是自己最嫉恨的表姐的女儿,手便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想将这美丽的小姑娘扼杀。为何一次次的却迟疑了? 亲外甥女?不,从没有过这个概念,她是自己仇人的女儿。 夜来香将披肩取下,拎着女士小坤包,步态优雅地朝别墅走去,一众丫鬟婆子连忙鞠躬。 是啊,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歌女了,而是鼎鼎大名的秋岚小姐,明秋影业公司的当家花旦。 …… 客厅。 林酒儿将一张唱片放进唱机,将唱机的针轻轻放在唱片上。舒缓靡靡的歌声流淌出来。 轻轻舒展身子,林酒儿在地上旋转起来。 夜来香着了一身旗袍坐在沙发上,白皙的大腿从旗袍里露了出来。 红唇微张,烟雾喷吐。 蒙蒙中,夜来香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酒儿像一只百灵鸟,又像一只小喜鹊一般,在三层的别墅里跑上跑下,时而舞动,时而抓着话筒扭动腰肢,应和着唱机唱着靡靡之音。 疼,心下一惊,却是香烟兀自燃烧,几乎要烧到自己的手指。 慌忙将燃尽的香烟放进烟灰缸里。 “天人阿姨,这美国的博特酒味道真好——”林酒儿举着一杯红得骇然的酒走了过来。 看到茶几上的香烟,林酒儿随意地取出一根。 “啪——”香烟被打落。 “小孩子不能吸烟——”夜来香说道。 林酒儿不服气地看着夜来香,生气地说道“是你教会我吸烟啊,是你教会我喝酒啊,是你教会我唱歌啊,是你教我会穿高跟鞋啊,是你教会我如何化妆啊——” 猛然将短裙掀起,露出白白的大腿,林酒儿哭泣道“是你告诉我吸引男人目光的最简单的方法是露出大腿。” 手指颤抖的指向喋喋不休的林酒儿,夜来香气道“你,你——” 小脸昂起来,毫无惧意地看着夜来香。 “你什么你,这一切都是你教我的。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了。” 夜来香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越来越会顶嘴的小姑娘,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猛一跺脚,林酒儿大声道“我看到你和智宝弟弟的爹爹在床上亲嘴嘴——” 猛然跌倒在沙发上,夜来香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自己为执行三叔的任务,潜伏在十六号特务杨长宁身边,以明星的身份监视杨长宁的间谍工作,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看到。 似十分得意般,林酒儿抓着夜来香的胳膊摇晃起来,道“天人阿姨,别怕,我不会告诉智宝的娘的,更不会和我娘,我爹,说。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浑身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认真的小姑娘,夜来香的大脑突然剧烈轰鸣起来。 是自己故意的,有意识的教会眼前这个小姑娘喝烈性的酒,是自己故意教会她吸烟,是自己故意教会她唱消磨人意志的靡靡之歌,更是自己教会她搔首弄姿,摆出一个个诱惑人的姿势。 这一切都缘起自己对那个表姐的恨,自己想亲手毁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每当林酒儿游走在堕落边缘,自己又会莫名的心痛将她拉了回来。 纠结的心理时刻伴随着自己。 曾有一次,自己亲手将毒药放进酒杯,就在林酒儿要将掺了毒药的酒水喝下时,自己一把夺过酒杯,丢出窗外。 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女间谍,一个训练有素的美女间谍,为何偏对这个小姑娘如此纠结?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姨? 突然一声惊叫。 林酒儿看着奢华的落地钟,大叫道“我要走了,如果被我娘发现我没有按时回家,如果被她发现我撒谎了,我会被打折腿的。” 就在林酒儿要抓黑色牛皮书包时,夜来香怜惜地伸手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道“你娘打过你吗?” 嫣然一笑,林酒儿抬起头来,骄傲地说道“我娘才不舍得打我呢,我娘说啦,她过去,现在,未来都喜欢我,永远喜欢我,我是我娘最亲最亲最亲的女儿——” 夜来香站起身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美酒当歌,公主陛下,我送你回家——” …… 傍晚的霞光中,豪华的黑色汽车行驶在黄浦江边,风吹拂着林酒儿的头发,扎在辫子上的蝴蝶结忽闪着,犹如美丽的蝴蝶在飞舞。 林酒儿闭着双眼,手指轻点汽车的窗玻璃,嘴里哼唱着最新的歌曲。 戴着墨镜的夜来香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八岁的林酒儿,心中再次无比心痛。 自己本该是冷血麻木的美女间谍,为何会对这个小姑娘如此难以割舍?甚至每天,每时都想见到她? 一辆汽车迎面开了过来,两辆汽车擦肩而过。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过去的那辆汽车里坐着的正是孟水芸。 看着天边的晚霞,孟水芸道“还有多少时间能到方公馆?” 周狗子想了想,道“再有二十分钟吧。” …… 夜来香娴熟地打着方向盘,真想就这样开下去,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和旁边的这个小姑娘,就这样安然恬淡地永远地开下去。 一道黑影闪过,汽车嘎然而停。 “啊——”猛然撞到车靠背上的林酒儿大叫道。 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朝自己的汽车围拢过来。 墨镜后的美目露出轻蔑的笑,这样的小角色,自己完全可以在几招内取了他们的性命。 突然,带着笑意的美目愣住了。 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十几个黑衣壮汉身后走了出来。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娘爱你 …… 郝兆飞将礼帽取下,微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我们鼎鼎大名的秋岚小姐,幸会,幸会——” 本吃惊的夜来香立即恢复了平静。 扶了扶墨镜,夜来香道“您是——” 一张名片被从车窗递送进来。 接过名片,夜来香夸张地说道“哎呀,小女愚钝,竟然不识咱们郝大老板——” 说完,夜来香打开车门,夸张地朝郝兆飞身旁扭来。 郝兆飞皱了皱眉头,人人说这大明星秋岚小姐是个刺骨头,一般人很难近身,没想到和一般的小明星一个模样,见到有钱人立即贴了过来。 柔白的手轻轻搭在郝兆飞的肩膀,红唇微启。 “不知道咱们郝大老板寻秋岚有什么事情呢?” 轻轻将夜来香的手拿下,郝兆飞看着车里坐着的惊恐异常的林酒儿道“还记得我吗?” 八岁的林酒儿将头摇晃得像拨浪鼓,是啊,那时的她还在襁褓中,哪里还记得眼前这个人就是林家的仇人——郝兆飞? 郝兆飞朝夜来香略施一礼,道“秋岚小姐,我邀请您和这孩子去一处好所在。” 说完,几个壮汉猛然抓住夜来香的胳膊,用力一推。 夜来香跌坐在车后座上,两个壮汉随即上车,将夜来香束缚在中间。 郝兆飞微笑着打开车门,坐在驾驶的位置。 大手朝一旁的林酒儿伸去,八岁的林酒儿骇然地朝一旁躲去。大手贴着林酒儿的脸颊轻轻滑过。 轰然一声,汽车疾驰而去。 …… 货场。 荒芜的货场里几只老鼠在欢快地跑着。 林酒儿捂着嘴巴,瞪着一双骇然的大眼睛紧紧跟随在夜来香的身后。 “天人阿姨,我怕——” 夜来香尽管内心在冷笑,但面上依然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恐惧感。 紧张地四处张望,瑟瑟发抖。 声音颤抖地夜来香道“郝大老板,为何带我们来这里?” 两个壮汉抬过一把椅子放在货场正中,郝兆飞坐在椅子上,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道“这个小丫头,想必你们二人都不会陌生——” 照片上是一个三岁的小姑娘,长相温婉甜美,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很。 是了,一切明了。夜来香的心里异常兴奋起来,仿佛看到一场好戏就要开演。 看着照片上的林爱薇,似受了刺激般,林酒儿惊骇地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郝兆飞眯缝起双眼,弓下腰,道“小姑娘,你只要说实话,告诉我这照片上的小姑娘在哪里,我就立即送你们离开这里——” 惊吓的林酒儿躲避在夜来香的身后,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语无伦次的林酒儿显然令郝兆飞很失望。 目光落在夜来香的身上。 夜来香瑟瑟发抖地,哭哭啼啼道“郝大老板,您这是做什么啊?我可什么也没干啊,我秋岚虽然出身卑微,从一个歌女打拼到现在,我可赚的都是血汗钱,从没坑蒙拐骗啊——” 郝兆飞冷冷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只想知道这照片的小姑娘在哪里——” 哭哭啼啼,夜来香声音哽咽地说道“我只看到这孩子将照片上的小姑娘从家里领出来,走到街道拐角处,来了一辆汽车,车里下来两个男人,将那孩子绑走了。车里坐着一个女子。” “哦?”郝兆飞挺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道“那些人都是谁?” 夜来香翻了翻眼珠,似在思考一般,道“我只记得那女子坐在车前面,有一个人称呼她为方小姐,那车牌好像有一个,有一个——” “有什么?你记得车牌?”郝兆飞道。 夜来香夸张地拍手,跺脚道“我在想,我在想——” 忽然,这个在万千人面前骄傲无比的大明星猛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那车牌好像是6f993,对,6f993。” 没有预想中的惊喜,郝兆飞将胳膊抱起,冷冷道“既然记得车牌,为何没有将这样重要的信息告诉给这孩子的家人?也没有向警局汇报?” 是啊,为何? 只是一瞬间,夜来香立即眼泪如飞,一把拉过躲藏在身后的林酒儿。 “我若是把实情说出,怕是这孩子一辈子都要背负沉重的包袱,她也不可能继续在那个家里住下去了——” 郝兆飞久久地看着夜来香,沉思不语。 “为什么要为这孩子隐瞒?” 夜来香将林酒儿搂在怀中,哭泣道“不瞒郝大老板,秋岚害了病,这辈子都没法生了,我和这孩子投脾气,越看越爱——” 郝兆飞站起身来,将礼帽戴在头上,道“好了,秋岚小姐,带着这孩子离开吧,辛苦你们两个了。” 低头看着蜷缩在夜来香怀中的林酒儿,郝兆飞低声道“小姑娘,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久久注视着夜来香,郝兆飞道“为何我感觉我们是老相熟?” 夜来香梨花带雨地笑道“许是郝老板也看过我秋岚的片子?”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说完,郝兆飞带着十几个黑衣壮汉走了。 空旷杂乱的货场里兀自站立着夜来香和林酒儿,林酒儿紧紧地抓着夜来香的胳膊,哭道“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告诉我娘啊?我娘知道会再也不喜欢我了——” 冷哼一声,夜来香将衣服整理好,重新将墨镜戴上,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能让你娘痛上一痛,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你这大秘密说出去呢?” 几辆汽车疾速离开货场。 一个壮汉低声问道“二当家的,咱们就信那小明星的话?” 郝兆飞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道“如果那个她果真还活着,那她的话就是可信的——” “那个她?”壮汉困惑道。 “一个消失的或死去的女人。”郝兆飞淡淡地说道。 …… 方公馆。 晚霞将四层白色洋楼渡上了一层火红色。 孟水芸站在大门外踯躅着,几次伸手想按下电铃,又犹豫了。 仅仅凭着自己脑海中的女儿的呼喊,自己就可以认定是方群玉将自己的女儿拐带走了吗? 可为何一次次的噩梦都会出现方群玉的影像?为何会在那次两车相错时,会听到有女儿的哭声? 远远的四层白色洋楼里一个身穿洋裙的女子正低头冷冷地看着大门外的孟水芸,香烟被狠狠按在烟灰缸里。 女子正是方群玉。 拧眉。 “没想到竟然找上门来,好啊,我们就见见面吧——”方群玉猛然转身。 房门外一个老者正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 “爹——”方群玉诺诺道。 六十岁的方世勋一步步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要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早该想到有一天,良心会指引她寻到这里——” 凄冷一笑,方群玉道“爹,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话音刚落,方世勋猛然抓起桌子上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道“我是你爹,知女莫若父,你以为你真的天衣无缝吗?” 老泪纵横。 “你一意孤行,将自己嫁到钱家,钱家待你也不薄,可你——” 怒目圆睁,苍老的手猛指方群玉。 “你是怎么呵斥你的婆婆的?你是怎么顶撞你的公公的?还有,还有——” 方群玉杏眼高挑,道“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记我才是你的亲闺女——” “钱义凡是怎么死的?你真的以为是警察局害怕你大闹而停止了尸检吗?是我,是你爹我找人摆平了这一切。” 白发苍苍的方世勋将手指向大门外,道“那天你去了哪里?为何有人看到你出现在十六铺?为何你出现的那天,林家恰好丢失了孩子?” 方群玉愤怒地看着方世勋,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去了十六铺,丢了孩子就赖上我了?我天天住在大上海,那大上海天天死人,是不是这些人都是我气死的啊?” 方世勋一步步走向方群玉,道“为何出事的当天你带人去了杭州的避暑老宅?为何小红没有跟你一同回来?一年了,小红不见了,为何不见你有一点点紧张?她可是跟随你十年的姐妹。” “姐妹?哈,不过一个小丫鬟,爹,您真是老了,悲天悯人太过头了,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别是,别是——哦,老年痴呆提前发作。” 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方世勋手捂胸口跌倒在沙发上,道“莫要做恶,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方群玉气恼地跑出了房间,边跑边道“我是看你岁数大了,所以才经常回来看您,您要总是这样教训我,我再也不回来了——” 待方群玉冲出大门,大门前空无一人。 这个刁蛮的女人将手中的丝巾揉成一团儿。 几个壮汉和婆子,丫鬟走了过来,道“太太——” “太太什么啊?”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叫道“小姐——” 扭头看着四层白色洋楼,方群玉道“好好照看着我爹,他啊,老糊涂了。大刘,周强,我们走——” …… 黑色汽车带着方群玉几人朝钱府开去。 虽然钱义凡死了,但钱家依然家财万贯,足以维持方群玉穿金戴银,挥霍无度。 若不是觉得钱义凡的爹娘死在这大宅子里,晦气,方群玉还是喜欢这套中式老宅的。 隐约有不安萦绕在心头,方群玉扭头朝后望去。 “小姐,您在看什么?”壮汉周强问道。 方群玉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啊,我这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有晦气的事情要找上门来。” 似想起什么,方群玉道“记得多上那死丫头的坟头上多烧上些纸钱,就说啊,我会帮她做场法事,好好超度她的。” 壮汉大刘道“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丫头是我们哥两个亲眼看着死的,又怎么会冒出来做恶呢?这世上哪里有鬼?” 说话间,汽车停在钱府门口。 在周强和大刘的搀扶下,方群玉走下了汽车。看着黑漆漆的窗户,方群玉皱眉道“停电了吗?为何屋子里不见开灯?” 周强大喊道“宋伯,连家嫂子——” 久久不见人应声,更不见有人迎出来。往日听到车声,一众丫鬟婆子早早跑出房门,做恭顺状。 一声阴沉的声音响起。 “方小姐,好久不见啊——” 郝兆飞微笑着带着十几个壮汉从古色古香的钱府老宅里走了出来。 险些跌倒,方群玉道“你,怎么会是你——” 郝兆飞舞动着手中的礼帽,道“我想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冷哼一声,方群玉道“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郝兆飞抬起头来,看着夜空的明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道“这孩子多么清澈,你如何下的去手?” 知道郝兆飞定然是有备而来,方群玉道“林家许家有世仇,不要告诉我,你是来帮林家的。” “哦?这么说,我们算合作了?”郝兆飞道。 方群玉不置可否,一把推开郝兆飞朝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道“这是我的家,该是我邀请你来——” 郝兆飞微笑着将礼帽戴在头上,转过身来,跟在方群玉身后走进屋中。 清冷的月色下,街道拐角处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正用丝巾捂住嘴,默默泪流。 心底一个声音响起“爱薇,娘一定要寻到你。娘爱你——”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步步追踪 翌日,上海爱薇公司。 巩沛涵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走进办公室,看着神情严肃的孟水芸,道“孟经理——” 知道自己的神情过于严肃了,孟水芸微笑道“剧本都修改完了?” 见孟水芸神情缓和下来,巩沛涵紧张的心终于放下,早晨开始,那个温婉大气的孟水芸不见了,随之是神情严肃,一直陷在自我沉思的女人。 “修改完了,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修改了——”巩沛涵将资料放在办公桌上,关切地说道“孟经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看你今天的神色好像不大好。” 孟水芸拿起剧本,仔细地翻阅着,边看边道“我很好,不要为我担心,现在全公司上下要拧成一股劲儿,确保此次生产大获成功,这是生死之仗。” 抬起头来,看着巩沛涵,孟水芸认真道“我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温婉柔弱,但我是一个母亲,任何触犯母亲尊严的行为都会遭受到疯狂的报复——” 拿起钢笔在剧本上圈圈点点,孟水芸道“这次我们的自有品牌爱薇产品都要自然而然地嵌入进这部电影中,因此,剧本是基础,一定要流畅自然,自然地将所有爱薇产品带进去,不能有突兀感,要让观看影片的人被影片的气氛所感染,潜移默化地接受影片的熏陶,自然而然地爱上影片中出现的产品。” “孟经理,这些就是目前中国和欧美最当红的明星,只是——” “只是什么?” 巩沛涵忧虑道“我们对影片的投入,如何能支付这些大明星呢?这可是百十个明星啊,更何况还有欧美明星——” 孟水芸笑了,道“人最怕的是攀比,人最喜的是互抬身价。正因为我们这部影片吸纳的明星多,若是不被邀请,他反而觉得自己‘掉价’了,若是被邀请,即使没有对应的报酬,但他依然会积极地参与,因为这关乎他的阶层。” 见巩沛涵依然不明白,孟水芸解释道“一部影片有一两个明星,明星就是大爷,一部影片有众多明星参与,当明星达到一个数量级时,众星芸集,所有明星都是跑龙套的,那么能不能得到这个龙套的资格关乎他的声誉,就是不给钱,都要来。这是人的心理。” 看着巩沛涵收集的中外所有正当红明星的照片,孟水芸愣了。 轻轻将一张照片从一堆照片中取出,仔细地看着。 巩沛涵俯身一看,笑道“经理,这人叫秋岚,明秋影业公司的当红花旦,原先是上海滩有名的歌女,艺名叫夜来香。” 孟水芸看着照片上绝美的夜来香,道“此人我见过几次,为什么每次见到,都有莫名的熟悉感?亲切感?” “眼缘吧?投眼缘。”巩沛涵说道。 …… 狭窄逼仄的里弄,微弱的灯光从一处房间内透射出来。 嘈杂的吆喝声,浓重的烟气。 忽然几个男人揪着一个壮汉的脖子,推搡着走了出来。 “砰——”壮汉被几个男人推倒在地。 一人道“周强,玩不起就别玩,咱们都是道上的,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咱们九爷开场子也不是陪你白玩的,是不?你也长点眼,没钱就别老是往这里凑——” 壮汉周强从地上爬起,道“再让我玩两局,我是一准儿能掰回来——” 一声苍老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小周子,别不开面,我念你是方家的人,若是旁人,早将你一条腿留下了。以往欠的赌资啊,九爷我也不要了,你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儿——” 似受了深刻打击般,周强缩了缩脖子,道“好,我走——我走——” 说完,壮汉周强一扭头,气愤地走了。 两年里,自己在这家赌场输的钱足以买一套好宅子。只不过欠了两百大洋,便被驱逐出来。越想越气。 走走停停,转眼来到一处棚户区。 气急败坏的壮汉周强抬起脚狠狠将地上一颗小石子踢飞。 一道人影飞过,那人猛然伸手,将飞在空中的小石子夹在两指之间。 一身西装,英国贝雷帽,褐色的头发,深邃的眼眸。 “你是——”周强道。 “嗖——”小石子被掷了过来,以极其快的速度击打在周强的左膝盖上。 “扑通”一声,巨大的疼痛袭来,周强跪倒在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条绳索抛了过来,那绳索似有魔力一般,在空中打了几个回旋,几乎就在瞬间生生将他捆了个结实,唯独两只手被露了出来,尚且可以活动。 周强惊了,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一个“魔法”高强的人。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被高高举起。 匕首以极其快的速度朝周强的一根手指切来。 周强大叫一声,鲜血喷涌。 头戴贝雷帽的褐发青年笑呵呵地从地上拣起一根鲜血淋淋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到底想怎样?” 粘满鲜血的匕首轻轻在周强的脸上滑动着。 褐发青年道“林爱薇,告诉我关于林爱薇的一切——” 冷汗不断地顺着周强的额头渗出来。 匕首贴着周强的额头游走,褐发青年冷冷道“不要怪我——” 说完,匕首飞快地朝周强另几根手指切去。 凄惨大叫,一个个手指冒着血花落在地上,蹦跳着。 褐发青年猛然将匕首抵在周强的下面,道“男人最重要的物件,你要吗?不要我就送你进宫——” 疼痛到死的周强气息奄奄地说道“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夜色中,贝雷帽下的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会心一笑。 为保命,为保住男人的尊严,周强似倒竹筒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我们为了弄两个酒钱,将丫鬟小红卖给了一个土窑子,怕大小姐知道责罚我们,便对大小姐说丫鬟小红死了—— 火车是上海开往郑州的,那天夜来只有那一趟货车经过,在无旁的列车经过—— 大小姐恨啊,恨林家,她总是说是那孩子的娘害了她,害了她一辈子—— ……” 忽然,周强抬头,诧异地看着褐发青年,道“为什么不疼了?” 再一低头,自己的手指明明完好无损。 头戴贝雷帽的褐发青年微笑地用匕首扎起地上一根断指,道“这是橡胶制作的假手指,这红色的是颜料,至于你疼痛难忍,是因为我在你的手指上涂抹上了令人疼痛的药水。” 褐发青年耸肩道“怎么样?这个魔术好玩吗?这可是我拜师门后,学的第一个魔术。” “什么师门?”周强诧异道。 褐发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张支票,轻轻放在周强的面前。 看着被放在地面上的支票,周强浑身瑟瑟发抖。是了,这支票本是自己从方群玉那里偷来的,眼拙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这是一张废支票,待到兑取时才发现是一张废票。 眼前这个褐发青年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上将这张支票偷走了? 寒光闪闪的匕首飞起。 捆束住周强的绳索被切断,匕首被狠狠扎进那张支票中。 当周强挣扎着站起身来时,褐发青年早已不见。 看着被匕首扎破的支票,周强突然撒开腿疯狂地奔跑起来。 上海,别了。 …… 漫天的繁星下,某百货大楼的顶楼上,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男子俊美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深邃,孤冷,桀骜。 当目光触及怀中的女子时,孤冷,桀骜全不见了,随之的是温柔和体贴。 一道弧线飞过,一个人影跃上天台。 来人一头褐发,眼睛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 “哎呦嘿,要不要这么甜蜜?是看我孤家寡人吗?”贺子谦笑道。 孟水芸连忙从林桐卓怀中站起,整理了下衣服。 本能的挑战,林桐卓依然紧紧地握着孟水芸的手,不肯松开。 贺子谦夸张地耸肩道“你要不要这么紧张?” 林桐卓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紧握孟水芸的手。 贺子谦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道“这是你们要我寻的全部资料,至于人,我们可能要兵分几路了。” 林桐卓感激地说道“兄弟,我要怎么感谢你?” 轻轻打了个口哨,贺子谦顽皮道“你夺了我这辈子最珍视最爱的人,你永远欠了我的。” 深情地看着孟水芸,林桐卓道“老天爷眷顾我,让我比你早一步见到她——” …… 杭州丁桥镇。 灯红酒绿。 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站着一个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女人们轻佻地朝路人摆出一个个诱惑人的姿势。 一个头戴贝雷帽的褐发青年走了过来,几个女人立即拥了上来,劣质低廉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险些被这脂粉味呛晕的褐发青年一个踉跄,道“哦,no。” 众女大喜,纷纷道“哎呦,没想到是个外国人,这下姐妹们发大财了——” 有人道“是啊,洋人血多啊,姐妹们,上啊——”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头戴贝雷帽的褐发青年正是贺子谦。 上海第一采花大盗的他见过女人万万千,对于女人有着自己独到的心得,但在这样一个土窑遍地的街巷,他还是败下阵来。 身不由己的他被众女架着胳膊,连拉带拽地拖进一套院落里。 与旁的院落无异,这套院落也是处处挂着大红的灯笼。 贺子谦心下焦急,按照周强的供述,丫鬟小红被卖到这一带的土窑中,自己该如何寻到从没有见过面的丫鬟小红呢?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子见众女架着贺子谦走了进来,老树皮一般的脸庞立即露出欢喜之色。 丝巾被甩起,大呼小叫道“哎呦,贵客,贵客,哎呦,快里面请——” 众女用力将贺子谦按在凳子上。 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里,摆放了二十张大圆桌,几乎每一桌都是莺莺燕燕簇拥着一个色迷迷的男人。 虽然自己是一个采花大盗,但还真没有进过这样接地气儿的土窑子。 心下好奇,自然便多看上几眼。 老鸨子大喊道“小红,赶紧给客人上茶——” 这一声小红令贺子谦险些从凳子上跳起。 一个伤痕累累,满脸憔悴忧虑之色的姑娘手捧托盘缓步走了过来。 微微俯身,被唤做小红的姑娘将托盘上的茶壶端了起来,就在茶叶水要倾倒进茶杯时,老鸨子伸手狠狠掐了这个一脸悲切的姑娘一把。 “见了客人也没个笑模样,是不是又想被责罚?” 见小红依然没个笑模样,老鸨子猛的从头上拽出一根银簪子,狠狠朝小红扎去。 “你个死货,我怎么就瞎了眼睛,花了五十大洋买了你这么个蠢货,见天没个笑模样,一脸死相。” “可是两个男人将她卖给你的,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人的左脸有一颗黑痔?另一个眼睛稍微有些斗鸡眼。”贺子谦问道。 众人大惊。 老鸨子惊惧地看着贺子谦,道“你是何人?咱们可是顺了人家的意,可没啥强迫的,那两人是这丫头的哥哥。咱可是花了钱财的,正大光明的买的丫头。” 一把将哭泣的小红拉了过来,贺子谦大声道“这丫头是我妹妹,那两个人是绑匪。” 话音刚落,呼啦啦,十多个身穿紧身衣的汉子拥了过来,人人手中握着一根粗粗的木棍。 环视众人,贺子谦笑道“爷爷我不喜欢玩硬的,爷爷我喜欢玩这个——” 说完,贺子谦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口袋。 轻轻将口袋倒置。 哗啦啦。 三十多个金光闪闪的大金戒指掉落下来。 看着满桌子乱蹦的金戒指,老鸨子那老树皮一般的面庞似变戏法一般,转瞬晴,转瞬阴郁。 一声惊叫,老鸨子大呼道“赶紧给小红小姐换身衣裳,哎呀,我的大贵人啊——” 俯身看着一脸惊恐的小红,贺子谦道“咱们走——” 一把推开一个壮汉,贺子谦拉着一脸惊惧的小红,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家土窑子。 回头看着大门上的红灯笼上的“怡红院”三个字,丫鬟小红感觉恍若隔世。 突然一声大喊“天杀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一众身穿紧身衣的汉子从“怡红院”里冲了出来。 老树皮一般的老鸨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抓住他,骗子,骗子——” 猛然将丫鬟小红扛在肩头,贺子谦像猎豹一般,穿射出去。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爱的报复 上海城隍庙。 甜腻腻精巧的糖人孙悟空在糖人张的手下,转瞬间就捏好了。 孩子们欢喜地围绕着糖人张。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羊肉的香气。 来自新疆的小伙子们边用手翻动着铁扦子,边大声地吆喝道“哎,新疆的羊肉串喽,只要五个铜板喽,肉大油厚哦——” 穿着花袄子的大婶双手捧起一捧大红枣,喊道“咱们陕西的大红枣,女人吃了最好,补血,血多了,男人才爱啊——” 众多信众舍了钱财,取了祈福用的挂件,纷纷走到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槐树旁,将挂件小心翼翼地挂在千年古槐树上。 由于常年累月的祭拜和祈福,这棵三人才能抱住的千年古槐树周身挂着满满的挂件,犹如一身铁甲钢盔。 人群中,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黑色皮鞋的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千年古槐树拜去,口中默默地念着什么。 女子面相虽温婉,却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大气和端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是这样的突出,犹如沙地上的一颗明珠,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贵气,端庄的贵气。 这个曾经的山间走出的小女子在跌宕起伏的命运长河中,在人生波折的锤炼中,愈发地坚强,果敢,大气,端庄。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叫“快,快,变脸王彭德恭来了——” 远远的一座露天戏台上,一个身穿多彩繁复川剧戏服,脸庞上涂抹了厚厚油彩的男人在众多人的簇拥下踩着鼓点走上戏台。 哇呀呀一声大叫,被称呼为变脸王的彭德恭猛然扭头,又扭了过来。 众人惊叫“变了,变了——” 彭德恭腾空而起,再次哇呀呀一声大叫,全场哗然,原本的那张脸变做一幅狰狞恐怖的猛鬼李逵的模样。 “抹脸”、“吹脸”、“扯脸”、“运气”。 半个小时后,在鸣锣声中,一个小伙子捧着一个托盘绕场走着。边走边道“诸位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们彭爷谢谢大家了。” 众人纷纷取出铜板和零钞放进托盘里。 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打开一个女士坤包,一卷红绸包裹的大洋被拿起,轻轻放到托盘里。 小伙子看着这卷大洋,大惊道“这,这——” 孟水芸看着站在戏台上的变脸王彭德恭,道“我知道钱财辱没了咱们彭爷的威望,其实我今日是有求而来——” …… 十六铺。 仔细地看着一叠叠资料,用铅笔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上轻轻画着。 林桐卓道“可以确定就是这辆货车,由上海开往郑州,当日这辆货车共拉载了二十六家贸易行和商行的货物。途经杭州,直奔郑州。 这是在郑州站接货的所有贸易行和商行的名单,如果按照小红的回忆,爱薇是被送上九号货车厢。 按照资料,九号货车厢是一家山西的皮货商,对,马家皮货庄。” 不等林桐卓把话讲完,孟水芸扑了过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马家皮货庄——” 猛的抓过资料,当目光落在“马宝妹”三个字时,孟水芸似想起什么。 是了,这就是那个没有守时,并且临阵逃了的竞标商——马大脚。 似有着什么在指引一般,孟水芸语气异常坚决地说道“我要去山西——” 林桐卓将孟水芸拥在怀中,道“天大,地大,我是男人,我不能让你这样奔波了,这次我去——”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孟水芸再次语气坚定地说道“母女连心,我能感受到我的小爱薇在呼唤着我。我要去,我是她的娘,否则我一世难安。 密切关注郝兆飞的动向,我必须在他之前找到我们的女儿。 此次他们必然是想用爱薇的事情来拿捏我们。” 顿了顿,这个目光刚毅的女子接道“把所有资料准备好,我以洽谈皮货的名义去见见这位马大脚。当然在走之前,我要把那件事儿办了,否则我的小爱薇会说我是一个没用的娘。” …… 金钱豹酒吧的霓虹灯闪烁着。 一个身穿洋裙的女人踉跄地,醉醺醺地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痛快,痛快——” 女人正是方群玉。 朝四周张望了一下,醉醺醺的方群玉怒道“大刘,周强,死哪里去了?” 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车门被推开。 方群玉怒气冲冲地钻进汽车,当车门关闭的刹那,方群玉大惊,道“你是谁?” 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回头,道“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的男人啊——” 男人面色惨白,鲜血顺着眼眸流淌下来。红红的嘴唇犹如涂抹了鲜血。 “钱义凡?不,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方群玉惊恐地说道。 从酒醉中惊醒的方群玉大叫着要下车,“钱义凡”边开动汽车,边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该想到有今天——” 尽管方群玉大喊大叫,但汽车依然平稳地疾驰向上海郊外。 …… 萋萋蔼蔼的密林中,夜鸟被惊飞。 “不,不——”方群玉大叫着。 “想见你的人有很多,可并不是我一个人。”“钱义凡”说道。 挣脱开“钱义凡”的束缚,方群玉朝一旁跑去,跌跌撞撞,猛然扑倒在地面,潮湿的地面立即将她美丽的洋裙弄脏了。 蒿草的草籽,枯草的草杆,曾高高在上的方群玉看上去是这样的颓败不堪。 不等方群玉挣扎着站起,一双绣花鞋朝自己缓步走来。 缓缓抬头,一声凄厉的惨叫。 穿着绣花鞋的不是旁人,正是死去的丫鬟小红。如同“钱义凡”一般,丫鬟小红同样面色惨白,鲜血顺着眼眶汩汩而出。 “小姐,小红苦啊,你为什么要残忍地将小红杀死呢?小红陪了你那么多年——” 丫鬟小红边说边伸直胳膊朝方群玉一步步走来。 “不,不,这不是真的,你死了,你死了——”披头散发的方群玉朝后退去,边退边哭道。 眼泪混着红色鲜血流淌下来,丫鬟小红接道“是啊,我死了,死了一年了,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一年了,你有没有良心不安?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下面过得好苦啊。” 丫鬟小红蹲下身子,俯身道“小姐,小红想你了,今天是来接你的——接你去下面看看许多你曾经认识的人——” 一声大叫,方群玉猛然将丫鬟小红推倒在地,挣扎着站起,疯狂地朝一旁飞跑而去。 荒草萋萋,蒿草丛中突然站起一个老者,老者同样面色惨白,嘴唇红的慎人。 方群玉猛然收住脚,惊道“公公——” 老者看面相,极像死去多年的曾经的上海警察局局长钱嘉滨,钱义凡的爹。 “钱嘉滨”道“我有心脏病,你为什么把我的药换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们钱家?如果你不把药换了,我或许能挺过来,不会死——” “啊——”惊恐的方群玉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高跟鞋深深陷入泥土中,就在她用力要将鞋子拔出时,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猛回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瞪着一双骇人的大眼睛,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舌头朝自己缓步走来,边走边道“群玉,是你气死了我,是你气死了我——” 不等方群玉言语,一道人影从树丛上滑过,那人影以极其快的速度朝自己袭来。 就在人影要碰触到自己时,人影突然停住了。 当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时,方群玉再也承受不住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大哭道“不,这是梦,这是噩梦——” 人影是一个稻草人,稻草人穿着的衣裳正是小林爱薇失踪的当天穿的衣裳,粉色短袖衣裳,绿色罗裙。 浑身发冷的方群玉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娘,是你的娘夺了我的一切,我本该是林家的少奶奶,我本该和我真正的所爱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的娘出现在林家,我的生活不会如此糟糕。” 一人道“命运不会错待每一个人,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你用自己的嫉恨和阴狠断送了别人的性命,别人的幸福,同时也剥夺了你自己的做人的权利和机会——” 方群玉缓缓转过身去,一个身高丈余的猛鬼朝自己缓缓走来,猛鬼头戴幡帽,口中衔着长长的红舌,鲜血顺着舌头不断地滴落下来。 突然,就在眨眼的功夫,猛鬼突然变做“钱义凡”的模样,面色惨白的“钱义凡”道“为什么要杀死我——” “不——” 一瞬间,“钱义凡”又变做“钱嘉滨”,又变做“丫鬟小红”…… 变幻莫测,惨烈骇然的模样。 跌倒在地的方群玉喃喃道“我现在是死了吗?” 一人缓缓走来,道“不,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你亲手编织的一个噩梦——” 方群玉抬起头来,看着神情极其严肃的“孟水芸”,恍然大悟,道“你,这都是你干的?”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方群玉的脸颊上。 “孟水芸”大声道“如果你还不知道悔悟,下次就不是噩梦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方群玉大叫着跳起,冲向“孟水芸”。 不等她近身,“孟水芸”突然变做了“钱义凡”,“钱义凡”道“老婆,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杀死我——” “啊——”方群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树丛中,一众人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身穿黑色旗袍的孟水芸对身边的一位老者,道“谢谢彭爷帮我这个忙——” 变脸王彭德恭手抚胡须,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江湖人讲究的是一个义字,况且,这等小事,我的徒弟们足以应付。” 一人急匆匆地走来,俯身在孟水芸耳边,低声道“郝兆飞已经带人前往山西了——” 孟水芸神情肃穆地朝彭德恭抱拳,道“水芸先走一步了——” 彭德恭道“小友快去吧,天下父母心——”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告诉我鸿雁 十六铺。 黑漆漆的夜色中,一辆黑色汽车嘎然停在门前,一个女子急速从车里跳下,冲进房中。 在女子闯进客厅时,几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娘——”林耀华牵着小小的林锦民哭道。 林光义和林爱娇几个孩子围拢过来。 被秋嫂抱在怀中的小小林秀国将拳头放在嘴巴里啃着,口水顺着嘴角流淌出来。小小的他粉嫩粉嫩的,一双大眼睛尤其漂亮,长长的睫毛常常让人想到林桐卓小时候的模样。 众人围拢过来,均忧心重重道“水芸——” 俯身抱起林秀国,轻轻吻在额头。 “娘要去把你的姐姐接回来——” 小小的林秀国似能听明白一般,竟发出含糊不清的咿呀之声。 孟水芸目光灼灼地看着巩沛涵,奇峰,林纪香等人,道“这次生产是我们的生死之仗,一定要守护好爱薇公司,确保一切顺利。” 丫鬟小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二少奶奶,小红谢您救命之恩。” 孟水芸连忙将丫鬟小红从地上搀扶起,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快起,快起,你是我们林家的救命恩人,快不要说这些。” 一个英姿的男子从二楼走了下来,手中拎着一件西服上衣,男子身穿皮马甲,皮马甲中插着两把乌黑铮亮的手枪。 “桐卓——”孟水芸看着全副武装的林桐卓,诧异道“我们说好的,你留守上海,现在是我们林家生死之战的时刻,必须有人留守——” 林桐卓走到孟水芸面前,双手捧起孟水芸那姣好无暇的面庞,道“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此生至爱的妻子,做为一个男人,如何能独守后方?” 扭头看着众人,林桐卓言语异常肯定地说道“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和朋友,至亲至真至爱的人,我相信我们不在这里,爱薇公司在他们的管理下,依然能取得胜利。” 见林桐卓决心已定,孟水芸只得放弃让林桐卓留守上海的决定。 桌子上摆放了众人早已经准备好的皮箱。 “砰——”皮箱打开。 整整齐齐的关于皮货的资料,五把手枪,数十发子弹,匕首,钩钩刀,毒针,刀创药…… 宅子外传来汽车的鸣叫声。 猛然将皮箱合拢,抓在手中,林桐卓看着众人,道“我们走了——” 林桐卓拉着孟水芸的手,冲出了院子,就在二人要走出大门时,一声哭泣。 扭头看去,却是林酒儿一人躲避在黑暗的角落里兀自哭泣。 “酒儿——”孟水芸停下了脚步,心疼地看着躲避在黑暗中的林酒儿。 八岁的林酒儿泪花闪闪地看着孟水芸,哭道“娘,喜欢酒儿吗?” “喜欢,娘一直喜欢酒儿,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话音刚落,孟水芸心下感伤,眼泪涌了上来。 “酒儿在家乖乖,娘去把妹妹寻回来,我们是一家人,家人要相亲相爱相守——” 说完,孟水芸强压下眼泪冲了出去。 头戴贝雷帽的贺子谦心情复杂地看着院子中的林酒儿。周强的倒竹筒一样的“供述”提到了林酒儿将林爱薇拐带出来,交给了方群玉。 善良的他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被孟水芸知道,会造成多么残酷的打击。 为了避免孟水芸再次受到伤害,善良的他将这个秘密隐藏了下来。 林桐卓和孟水芸坐上黑色汽车,就在贺子谦要打方向盘时,一个身影颤颤歪歪地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水芸,拿着——” 老画师萧竹将手中的一个洋娃娃递送进车窗,这一刹那,贺子谦连忙低下头,将帽子压低。 孟水芸将老画师萧竹手中的洋娃娃接了过来,刚想说什么,老画师萧竹道“快走吧,时间紧迫——” 贺子谦抬起头来,就在脚踩下油门的瞬间,褐发的他在车后视镜中看到老画师萧竹正慈祥的看着自己的背影。 眼泪立即涌出,多想立刻冲出去,将六十多岁的她紧紧拥在怀中,大声地喊上一声“娘,我是你的保罗,你的小保罗——” 黑漆漆的夜色中,老画师萧竹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保罗——” 汽车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出上海…… 在嘉定外冈镇,贺子谦歉意地走下汽车,林桐卓坐到驾驶位置。 两个深爱孟水芸的男人,互相点了点头。 汽车在林桐卓的操控下,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贺子谦快速拦住一辆黄包车,他要去汽车站,尽快赶回上海市区,做为金诚银行的总经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自由随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需要守护着金诚银行,牵制住三叔的力量,阻击日本间谍组织的黑金力量,确保上海金融业的安全。 坐在黄包车里,他将贝雷帽拿在手中,脑海中再次浮现后视镜中出现的情景,那双苍老善良的眼睛,满满的慈爱。 无声地哭泣。 犹如一个小小婴孩,无数的梦里,千里的奔波,幻想着相认的那一刻,大声地喊上一嗓子“娘——” …… 常州、南京、淮南、阜阳、周口、许昌、郑州、晋城…… 漫漫黄沙,黑色汽车不知疲倦的,一路疾速行驶着。 连续的驾驶,无论是林桐卓还是孟水芸都是一身灰尘。 坐在汽车里的孟水芸怀里紧紧抱着林爱薇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膝盖上放着有关山西皮货商的资料,当然最多的是有关马大脚的马家皮货庄的资料。 小林爱薇是自己的骨肉,难以割舍,血脉亲情。 上海爱薇公司此次生产,成败关乎林家生死存亡,关乎一个家族的存亡。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自己有责任带领众人打赢这一场仗,更有责任保护好贺子谦。 疲倦的她用丝巾揉了揉眼睛,朝外望去。 一望无垠的黄色丘陵地带,长满旱生蒿、柠条、沙棘、长芒草…… 落日将天地染成血一般的红,在苍茫的红色中一群鸿雁正排成长队飞动着。 孟水芸昂起头,看着这群队形严谨的鸿雁,心下感慨。 鸿雁,风儿一样,不知道疲倦,你在追求什么? 你一次次飞过白云蓝天, 掠过青山草原…… 翅膀下的岁月苍茫一片 你在追求什么? …… 山西祁县马家庄。 亦庄亦厂。 庞大的马家庄人,人人皆马家皮货庄的工人,既是村民又是工人,从明末开始,整个庄子的人除了种庄稼,其余时间皆加工皮货。 与旁的皮货商不同,马家皮货庄除了生产优质高档皮料子:牛皮,羊皮,猪皮,貂皮,水牛皮、狐狸皮……也加工各种精美皮货制品:貂皮大衣,皮靴,皮夹,皮鞋,皮衣,腰带…… 全手工制作,百年老手艺,每个马家庄的男人都是手艺精湛的皮匠,可以将一张张皮子打造成高档的皮货。 马家庄的女人都是大气的,勇猛的,敢于一刀下去,剔骨剥皮,将从各地收购来的“原料”加工成一张张生皮,熟皮…… 多少年来,多少山西人,靠肩扛马驮,将一捆捆皮货沿着黄河一路北上,走西口,走到包头,将皮货换成银钱。 更有山西人走出中国,走到欧洲,售卖皮货。 马大脚虽没有走出国门,但却是山西祁县人的骄傲,马家皮货庄加工的皮货代表了山西皮货的最高水平,也是带领全庄子人富裕的牛气女人。 一辆辆大卡车停靠在庄子外,身穿工服的男人们,女人们用力地扛着一捆捆皮货从厂子里走了出来。 马大脚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着眼睛吸着长长的旱烟袋。 油光光的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 众多的汉子手持棍棒站立在庄子外,人人神情严肃。 一人走来,低声道“大掌柜的,咱是不是太那个了,打从您从上海回来,这些汉子们就这样将庄子围住,这外乡人看到,还以为咱们这庄子里出了啥事儿呢。” 马大脚微微张嘴,从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儿,道“无事最好,这排场就是给外乡人看的。此次我去包头,你们要把这庄子看护好,任何外乡人不得进入庄子,哪管他们是多大的官,有多少火枪,都不许进庄子——” 那人急道“大掌柜的,到底是为啥啊?您从上海回来,就没笑过——” 深深叹息一口气,马大脚说道“泪珠儿那孩子咋样?做我儿媳妇可好?” “好,当然好——” “那就甭废话了,把庄子看好了,这样她才能安稳地长大,做我马大脚的儿媳妇。” …… 马家老宅。 身穿粉色碎花袄子,黑色裤子,绣花鞋的林爱薇悄悄地躲避在花丛后,乌黑的头发被梳成一条长长的大辫子。 马子宣双眼被一条黑色锦缎所遮挡,俊美的他身穿长袍,小心翼翼地朝花丛摸来。 消瘦的手轻轻抚摸着花朵,唯恐碰坏一片花瓣。 指尖抚过花丛,笑意浮现在嘴角。 轻轻伸手过去,马子宣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泪珠儿——” 小林爱薇咯咯地笑着站了起来,小手放进马子宣的掌心。 马子宣将黑色锦缎摘下,怜惜地看着四岁多的林爱薇。在所有人眼中,自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被拯救的弱者,只有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中,自己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少爷,为什么你总能寻到我?”小林爱薇好奇地问道。 双手在身前比划着。 “少爷,你在说什么?”小林爱薇不解道。 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出,指尖的位置碰触在一起。 小林爱薇认真地看着马子宣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拼成的形状,道“这是,这是——心,心吗?你在说你用心寻到了我?” 十五岁的马子宣点了点头。 倚靠在马子宣的身上,模仿着马子宣的样子,小林爱薇对着阳光,也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拼成心形。 “泪珠儿可以用心寻到娘吗?” 小小的她已经有些忘记自己曾经的名字——林爱薇。 …… 祁县。 熙熙攘攘的大街两侧是众多的皮货庄,各式各样的皮货琳琅满目。 郝兆飞无心观看路两侧的皮货,他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冲向马家庄,将那个失踪一年多的小姑娘带回上海。 六辆黑色汽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马家庄而去。狡猾的郝兆飞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小伙计正骑着一头驴子飞快地从一家皮货店后飞奔马家庄而去。 连日的奔波令鬓角斑白的郝兆飞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尽管从方群玉那里得来的消息并不完全确实,但凭着自己鹰一样的判断力,透过纷纷扰扰的表象和线索,自己最后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山西女皮货商马宝妹的身上。 一切都在表明曾经的那个柔弱的女子正日益地强大,一切都在表明上海爱薇公司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要成长为中国刺绣行当里的“半壁江山”。 与其两强相争,不如将对方扼杀在摇篮中。 …… 祁县马家庄。 十辆装满皮货的大卡车整装待发,男女老幼簇拥在庄子口,人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敬佩。 十辆卡车的皮货在包头倾销后,全庄人可以过上一个好冬天。 马大脚将长长的旱烟袋插*进腰间,疼爱的看着马子宣,道“子宣,娘要去包头,你在家好好读书,等娘回来——” 马子宣用力点了点头。 轻轻抚摸着林爱薇的头发,马大脚温柔慈爱的说道“泪珠儿,好好陪着少爷——” 小林爱薇认真地说道“泪珠儿听话——” “哎,乖——”马大脚将心中的激动压下,转身朝黑色汽车走去。 就在马大脚要拽开车门时,一头驴子疯狂地冲来,驴子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小伙子。 “大掌柜的,上海人来了——” “啥?” “上海人来了,他们开着六辆车正朝这边儿赶呢,他们的人打听到咱们庄子怎么走,说的就是上海话——” 惊骇的马大脚猛一转身,急匆匆地走向马子宣和小林爱薇。 “跟娘走,跟娘去包头——” …… 第三百二十章 一路追击 …… 十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出马家庄,开出祁县,途径平遥,汾阳,直朝吕梁而去。 被十辆大卡车保护在中间的黑色汽车里坐着马大脚和马子宣,林爱薇。 “我们去哪里?”小林爱薇好奇地问道。 马大脚扭头看着这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道“你叫我一声娘,我就告诉你——” 怯怯地看了一眼马大脚,小林爱薇低下头,诺诺道“泪珠儿有娘——” “那你记得你娘长啥模样吗?”马大脚问道。 虽然记得自己有娘亲,但若是要自己描述一下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小林爱薇迟疑了。 三岁离开上海的她,娘亲的模样是模糊的。 小小的她除了记得自己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自己有疼自己的娘,自己有一个会做红烧肉的爹,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已经模糊。 而关于“林爱薇”这个名字也渐渐淡忘。 轻轻抚摸林爱薇的头发,马大脚认真地说道“泪珠儿,你是个乖孩子,我马大脚真的是你的娘,你是我马大脚的儿媳妇,你终究要叫我一声娘的,我马大脚从不撒谎,从不骗人,我马大脚是个实诚的人。” 马大脚将小林爱薇拥在怀中,道“娘不是个坏人,真的不是个坏人,等你长大了,也当了娘,你就会明白娘的心思了——” …… 祁县马家庄。 六辆黑色汽车几乎在一瞬间停靠在马家庄外,被搅起的漫漫黄沙令众人眯缝起眼睛。 郝兆飞从汽车里走下,在众多人的簇拥下,走向庄子口。 几十个壮汉和众多的庄户人将庄子口堵住。 从每个人的眼神中,郝兆飞读出了敌意,微微朝身后一人点了点头,那人急速地跑走了。 清了清嗓子,郝兆飞大声道“我找马大掌柜的做笔大生意,俗话说不打笑脸人,诸位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一个老者道“我们不管你是哪个庙里的菩萨,总之我们大掌柜的不在,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俺们马家庄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平日靠做皮子赚些糊口的钱。” 郝兆飞朝那老者抱拳,道“就是那过路的客人,善良的人也要相赠一碗水喝,可让我们进庄子里歇息上片刻?” 不等那老者回答,之前那个走掉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郝兆飞耳边低声道“二当家的,马大脚确实已经走了,带着林爱薇,还有她儿子,一起去包头了,刚出发没多久。我潜进去,马家老宅里的女人们正在谈论这件事情。” 郝兆飞狠狠看了一眼那老者,道“走——” 众人上车,六辆汽车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就在众人要彻底走散时,一人惊叫道“哎呀,咋又回来了?” 一辆汽车停靠在庄子口,一男一女从车里走下。 女子满脸焦急之色。 “我是来自上海的孟水芸,我要拜见你们的大掌柜的——” 众人早已不堪搅扰,纷纷道“我们大掌柜的不在,怎么来了一拨又一拨?” 林桐卓问道“已经有人来寻过你们大掌柜的?” 一个小伙子道“是啊,好家伙,气势汹汹,已经走了——” “你们大掌柜的去了哪里?我们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见她——”林桐卓急道。 从众人的神情可以判断出马大脚真的走了,更可判断出刚离开的人便是郝兆飞。 孟水芸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高高举起,道“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她叫林爱薇,我和我的丈夫来此寻找我们的女儿。有仇家要在我们之前寻到她,我必须立刻找到马大脚,否则,不仅是我的女儿有危险,连带你们的大掌柜的,都会有危险。这不是关乎我女儿一个人的事情。” 照片上的小姑娘正是众人喜爱的泪珠儿。 一切明了,人们纷纷道“大掌柜的带着泪珠儿,还有我们少爷,去包头了,此时应该已经快到平遥了,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多谢——”林桐卓朝众人抱拳,道。 看着两人进了车,绝尘而去,有人道“不能让大掌柜的一人顶着,咱们得去人——” 数十个汉子牵过马匹,翻身上马,朝平遥追去。 …… 汾阳郊外。 一路奔波,有人道“大掌柜的,咱们寻个地方歇息片刻可好?” 马大脚将长长的旱烟袋拿下,道“过了汾阳再说——” 话音刚落,有人大叫道“这群不要命的——” 六辆黑色轿车呼啸着从大卡车的两侧飞快掠过。 几个卡车司机正要大声叫骂,六辆黑色轿车,前三后三,将十辆大卡车围堵在中间,而马大脚乘坐的黑色轿车正好处于所有车辆的正中。 看着敌意汹汹的六辆黑色轿车,开车的老师傅刘博涵道“咋整啊,大掌柜的——” 马大脚大声道“赶紧地,下去,和大家继续去包头,把皮子全部卖掉——” “那您呢?” 一把将刘博涵推下车,马大脚手脚麻利地翻过车前座,坐到驾驶的位置。 “我得走——”马大脚道。 郝兆飞在十几个壮汉陪同下朝马大脚所在的汽车走来。 马大脚看着后视镜中的两个孩子,大声道“娘本事多着呢,今天,娘给你们表演一番。” 说完,那只比男人还大的脚朝油门狠狠踩去。 汽车疯狂地朝郝兆飞冲去。 郝兆飞万万没有想到马大脚会是一个疯子,会开着汽车直朝自己冲来。惊恐下,郝兆飞朝一旁躲去。 马大脚大叫着开着汽车冲出道路,朝一望无垠的丘陵开去。 气急败坏的郝兆飞将手里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声道“这个疯娘们,追,追——” 郝兆飞等人上了六辆汽车,正要打方向盘朝马大脚的方向追去时,开车的老师傅刘博涵大喊道“把他们拦住——” 十辆大卡车立即发动起来,将六辆汽车夹击在中间。 大怒,郝兆飞等人拔出手枪,朝天鸣响。 远远的一处山路上,一辆黑色汽车停了下来,所有的一切悉数收在眼底。 看着在丘陵地带不断呼啸奔驰的黑色汽车,看着冲出十辆大卡车包围的六辆汽车,林桐卓大声道“我们必须抄近路拦住马大脚。” 一手牵着孟水芸,一手抓着皮箱子,两人冲出汽车,放眼四望,旁边一个牧马人正牵着数头大马,愣愣地看着远处不断你追我赶的汽车。 “砰”皮箱子被按开。 孟水芸和林桐卓快速将皮箱里的手枪等武器悉数插*到身上。 两卷大洋猛然塞进发愣的牧马人手里。 “兄弟,我们要用你的马——” 说完,林桐卓抓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大手伸向孟水芸。 孟水芸没有去握那只大手,而是转身抓住另一匹蒙古马,低喝一声,飞身上马。 如此英姿飒爽,如此豪气冲天。 林桐卓愣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今会如男人一般英气勃发。 孟水芸用力一踹马肚子,蒙古马立刻穿射出去。 看着两人骑着两头高头大马冲了出去,牧马人从发愣中反应过来,大喊道“喂——喂——” …… 一路疯狂地颠簸,小小的林爱薇惊骇地蜷缩在马子宣的怀中。 马大脚不仅做的一手好皮货生意,竟也是一个开车的好手。 尽管是丘陵地带,但马大脚犹如入无人之地,将辆轿车开得犹如水蛇般油滑自如。 从没在丘陵地带,尤其是长满旱生蒿、柠条、沙棘、长芒草的丘陵地带开过车的郝兆飞的手下,不是手打滑,就是方向失控。 气急败坏的郝兆飞大声呵斥道“都他奶奶的把眼睛睁开——” 从后视镜中,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汽车,马大脚从车座下抓过一个口袋,大声道“让你们尝尝我马大脚的味道——” 说完,口袋被从窗口丢出去。 那口袋正好砸在后面紧紧追来的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立刻碎裂,犹如爆炸一般,白色烟尘立刻将汽车包围,由于辨识不清方向,后面的五辆汽车连续追尾,撞在一起。 郝兆飞从汽车里跑下,透过雾蒙蒙的白色烟雾看着马大脚的汽车彻底消失,大怒。 一人大叫道“这烟雾为何这样臭——” 有人恍然大悟般,大叫道“这是汗香粉,专门治疗脚气的,将脚放到这粉里,可以除菌——” 想到“马大脚”这三个字,众人纷纷厌恶地用手捂住嘴巴,不断地咳嗽着。 …… 吉县东城乡。 一辆满是泥污的汽车冲上公路。 马大脚看着后视镜中的两个孩子,道“没事儿了——” 早被吓得失了神儿的林爱薇大哭道“回家——回家——” 马大脚皱眉道“泪珠儿,你要回哪个家——” 小林爱薇道“回少爷的家——” 欣慰的感动令马大脚整个人看上去红润有光泽。 为了保护马家皮货庄的货物安全送到包头,不被搅扰,自己故意将车朝相反的方向开。 想必此时众人已经顺利朝包头的方向去了。 此处是吉县,再往前不远就是黄河,过了黄河,有一房远房亲戚,不如先将两孩子送到远房亲戚处躲避数月。 看面相,看凶悍,追击自己的人定然不是林爱薇的亲人,若是林爱薇的亲人,定然会顾忌孩子的安危,而不会如此一路凶悍追击。 是谁会疯狂追来,是谁不顾忌孩子的安危。 经历了多年风雨的马大脚转瞬间明白过来,追击自己的一伙人定然是小林爱薇家人的仇人。 一声马嘶鸣,两匹蒙古马从一旁的丘陵地带冲了过来。 猛踩刹车,马大脚大骂道“没长眼睛啊——” “马大脚,我是爱薇的爹——”激动不已的林桐卓手牵马缰,大声道。 看着汽车里的林爱薇,孟水芸急切地跳了下来,冲向汽车。 “爱薇,我是娘啊——”孟水芸拍着车门,大声喊道。 小林爱薇蜷缩在马子宣的怀里,诺诺道“娘?” “对,我是娘啊,爱薇——”车外的孟水芸眼泪就要掉下来,急道。 万马雷动的声响,二十多匹高头大马冲了过来,郝兆飞用手中的鞭子直指林桐卓等人,大声道“全部抓了——” 马大脚的汽车被团团包围,惊骇的孟水芸用身子紧紧护住车门,大声道“郝兆飞,这是大民国的天下,你竟敢掳劫?” 郝兆飞冷笑道“山高皇帝远,这空无一人的地儿,又有谁能为你们几个做主呢?” 一声枪响,一声马嘶鸣。 林桐卓胯下的蒙古马跌倒在地,却是郝兆飞的手下持枪将蒙古马的腿射穿。 在林桐卓翻身落地,即将掏枪射击之际,十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将林桐卓按倒在地上。 一声怒吼,马大脚大声道“王*八*蛋——” 汽车朝几个壮汉撞去,十几个壮汉立刻朝一旁躲去。 车门猛然推开,马大脚大喝道“小白脸上来——” 一个翻身,林桐卓钻进汽车。 汽车以前轮为原点,快速旋转一圈,扫着众多壮汉,在汽车即将接近孟水芸时,马子宣一脚将车门踹开。 来不及多想,在汽车尾部即将撞上自己时,孟水芸快速弯腰钻进汽车。 这一切是这样的短暂,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当郝兆飞等人反应过来时,汽车早已像一头疯狂地公牛冲向十几个壮汉。 冲向远方。 数把手枪,疯狂射击。 “上马——”郝兆飞大声吼道。 …… 四目相对。 喜极而泣。 孟水芸一把拉过小林爱薇拥抱在怀中,眼泪滚滚而落。 “爱薇,娘终于找到你了——” 小林爱薇抬起头,困惑地说道“我叫泪珠儿,你真的是我的娘吗?” 情绪激动的林桐卓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爱薇,爹要给你做红烧肉吃——” 这一声“红烧肉”令小林爱薇嚎啕大哭。 苍茫的丘陵上,满是泥垢的汽车疯狂地奔驰着,车后是二十多匹雄健的大马疯狂追击。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壶口绝爱 黄河壶口瀑布。 黄河壶口瀑布位于山西省吉县西部南村坡下,水势汹涌,涛声震天。黄河水奔腾呼啸,跃入深潭,溅起浪涛翻滚,形似巨壶内黄水沸腾,巨大的浪涛,激起水雾烟云。 巨大的浪涛和水雾烟云出现在眼前,在众多雄健马匹的追击下,马大脚的车被包抄,陷入困境。 前面就是中国第二大瀑布——黄河壶口瀑布,周围是郝兆飞的人,每个人皆手握长枪。 马大脚再次用力踩下油门,想将汽车掉转方向,冲出包围圈儿。 “他娘的——”马大脚狠狠用拳头砸在方向盘上,一路疯狂驾驶,完全没有注意到燃油已经用尽。 “我劝你们还是放弃抵抗的好,逃无可逃,不要枉送了性命——”骑在一头高头大马上的郝兆飞大声道。 眼前是万丈的黄河瀑布,周围是凶悍的仇家人马,如何逃脱眼前的困境? 林桐卓转过身来,俯身抱住车后座上的小林爱薇,深情地吻在额头。 “爹去把坏人引开,你们走——”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林爱薇哭道“爹,泪珠儿要和爹在一起——” 目光灼灼地看着孟水芸,林桐卓用力点了点头。 “马大脚,你们一起走,我去拖住他们——”林桐卓边说边跳下车。 一声枪响,郝兆飞胯下的枣红色大马疯狂地尥起蹶子,却是林桐卓将枣红色大马的前腿射穿了。 郝兆飞大喝道“抓活的——” 众壮汉纷纷跃下马,冲了过来。 林桐卓冲向郝兆飞,边跑边道“水芸,带着孩子跑——” 孟水芸哪里肯独自带着孩子逃离,将手枪掏出,钻出车,喊道“马大脚,带着孩子们跑——”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向来温婉柔弱的孟水芸会从车里跳出,并且手里抓着一把手枪。 眼见到林桐卓和孟水芸夫妻二人为了保护孩子们,挺身而出,马大脚深深地自责着,谴责着自己的自私,自己的枉顾人伦。 “泪珠儿,儿子,我们走——”马大脚喊道。 林桐卓和孟水芸背靠背站在一起,被众壮汉团团包围。 “你为什么不走——”林桐卓生气道。 “我舍不得你——”孟水芸喊道。 一个“舍不得”令林桐卓心潮澎湃,犹如滚滚黄河水,犹如这万马奔腾的黄河壶口瀑布。 孟水芸从腰间抓出一把柳叶镖朝郝兆飞等人抛掷去。众人在躲闪柳叶镖时,林桐卓冲了出去,横扫众壮汉的下盘。 趁乱,马大脚抱着泪珠儿,手牵马子宣冲向黄河渡口。 泪珠儿大哭道“娘——” 几个壮汉扑了过来,将马大脚按倒在地,在撕扯中,马子宣暴怒,猛然一脚踢在一个壮汉的下面,那壮汉疼痛难忍,大叫起来。 连续挥拳,向来瘦弱的马子宣将几个壮汉逼退。 马大脚挥动着手中的长长的烟袋锅,连续出脚,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一个壮汉,长长的烟袋锅狠狠砸在那人的头上。 马大脚回头冲发愣的泪珠儿大喝道“快跑,沿着黄河水跑,会遇到人家——” 与郝兆飞等人鏖战的孟水芸喊道“爱薇快跑——” 四岁多的林爱薇惊骇的瞪着大眼睛,双脚却迟迟不动。 马大脚一把推开马子宣,道“赶紧带你媳妇跑——” 尽管不舍马大脚,但深知此时危急,马子宣俯身抱起林爱薇沿着黄河岸边疯狂跑去。 为拦截众多壮汉,马大脚将一根长长的旱烟袋舞耍得虎虎生威。 跌跌撞撞中,马子宣抱着林爱薇沿着黄河岸边一路奔跑。 “啊——”肩胛骨中了一刀的林桐卓被一个壮汉一脚踹倒在地,六个壮汉一拥而上,将林桐卓死死按在身下。 “桐卓——”孟水芸从腰间抽出钩钩刀,边朝几个壮汉砍去,边试图将被六个壮汉按在身下的林桐卓救起。 一记鞭子狠狠抽在孟水芸的脚腕上,扑通一声,孟水芸扑倒在地面。 郝兆飞猛然扑了过来,一手抓住孟水芸的头发,狰狞道“一切该结束了——” 那边的马大脚尽管力大无比,但只有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护体,终究是不敌众多壮汉,不多时,马大脚便被几个壮汉捆束住。 林桐卓,孟水芸,马大脚三人被捆在一根绳索上。每人口中被塞进一块破布。 郝兆飞朝不断奔跑的马子宣和林爱薇喊道“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爹和你娘毙了——” 手枪抵在林桐卓的头上。 “爹,娘——”小小的林爱薇看着被郝兆飞制服住的林桐卓,孟水芸,大喊道。 趁马子宣一不留神,小林爱薇挣脱马子宣的束缚,朝回跑去。 眼泪滚滚而出,孟水芸摇着头,心中不断地大喊着“不,不要过来——” 郝兆飞露出得意之色。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次解决掉这些人,一劳永逸。 马子宣追了过来。 小林爱薇站在距离众人十米外停住了脚步。 小小的她抬起头来,冷冷道“放了我爹,我的两个娘——”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马大脚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因为她清楚的听到了,听到了那句“两个娘——”。 郝兆飞看着这个四岁多的孩子,大笑道“行,有你们林家人的血性——” 不等话说完,小林爱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郝兆飞。 “啊——”郝兆飞发出疼痛难忍的嚎叫。 小林爱薇用牙齿狠狠咬住郝兆飞的手腕,两个胳膊紧紧攀附在郝兆飞的胳膊上。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惊了。 郝兆飞万没有想到小林爱薇会突然冲过来,将自己的手腕咬住。 犹如一头疯狂的猛兽,郝兆飞将胳膊轮起,试图将小林爱薇甩飞。 没有任何惧怕,没有任何松懈,小林爱薇死死咬住郝兆飞的手腕。拳头朝小林爱薇狠狠砸去。 在拳头要砸在小林爱薇身上时,马子宣扑了过来,一下抱住郝兆飞的大腿。 眼见到自己的爱女处于猛兽之手,林桐卓,孟水芸,疯了一样挣脱壮汉们的束缚,朝郝兆飞撞来。 众多壮汉一拥而上,再次将林桐卓和孟水芸按住。 突然一声马啸,黄沙漫起。 远远的数十头高头大马呼啸着朝这边扑来。 马大脚看着浓烟滚滚的黄沙,激动的点了点头,是了,马家庄的人来了。 眼见到马家庄的人来,郝兆飞更加恼恨,胳膊上是死死咬住自己的小林爱薇,腿上是死死抓住自己的马子宣。 一声大吼,郝兆飞疯狂地冲向黄河壶口瀑布,轮起胳膊,试图将小林爱薇摔在巨大的岩石上。 小林爱薇毫无惧意地拼尽全力咬住郝兆飞,小小的她没有仇人或敌人的概念,她只知道眼前是一个坏人,一个殴打自己爹和两个娘的坏人。 凄厉一声惨叫,小林爱薇被摔在巨大的岩石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马子宣被踢飞到岩石下。 就在小林爱薇摔落岩石上时,众多的马家庄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与郝兆飞带来的壮汉们搏杀在一起。 众多壮汉尽管训练有素,毕竟马家庄人多,又是庄户人,力大无比,不多时,众多壮汉便被束缚住。 林桐卓,孟水芸和马大脚被解开绳索。 眼见到马家庄的人众多,郝兆飞自知此次自己定然落败,情急下,他一把将小林爱薇束缚在怀里,用手枪抵在这个四岁多的小姑娘的头上。 “都住手——”郝兆飞吼道。 鲜血淋漓的手腕疼痛难忍。 “放了她——”林桐卓愤怒地吼道。 郝兆飞冷冷地看着林桐卓,阴冷地笑道“放了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林家当年的罪孽,许茹旗被赶出家门,被人殴打时,也是这般年纪,有没有想过你们痛恨的许茹宝遭受过什么?比起他们许家曾遭受过的一切,你们林家遭受的还远远不够。这是你们林家的报应——” “郝兆飞,你做恶太多了,你今日的所为,不怕报应到大为的身上吗?”孟水芸喊道。 仰天长啸,郝兆飞道“林家人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有什么报应?” 郝兆飞用胳膊夹着小林爱薇朝壶口瀑布而去,手枪抵在小林爱薇的头上。 虽然壶口瀑布磅礴汹涌,但上游有几块巨大的岩石,断断续续可以连通到对岸。郝兆飞深知对方人马众多,此时力量悬殊,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小林爱薇,通过不断跳跃巨大的岩石,到达对岸,便可彻底脱身。 呼啸的巨浪,震天响的涛声。 烟雾蒙蒙的水雾。 几乎就在一瞬间,郝兆飞裹夹着小林爱薇跳过几块巨大的岩石。 马子宣挣扎着从地上爬去,追了过去。 林桐卓等人也追了过去。 郝兆飞的胳膊太过用力,小林爱薇的脸色渐渐发青。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地,大哭道“你放了我的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站在瀑布上方正中一块岩石上的郝兆飞冷冷道“晚了,早在云裳公司改姓时,你们就该知道林家是绝无可能崛起,你们本不该重新回到上海。” 小林爱薇微微睁开眼睛,透过重重水雾,小小的她看到众人悲痛地站在岸边,而自己的娘亲正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小小的她不明白自己的娘亲在说什么,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娘亲被坏人欺负了,而这个坏人就是用胳膊死死夹住自己的人。 如此单纯,如此善良,如此勇敢。 小小的她拼命扭动起身子,试图挣脱郝兆飞的束缚。 众人大惊,众人均知二人身处险地。 万马奔腾呼啸的黄色瀑布上,两人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 “爱薇不要,不要动——”众人试图阻止小林爱薇的挣扎。 一个滑动,郝兆飞的胳膊松了一下。 “啊——”郝兆飞再次发出刺破天宇的嚎叫,小林爱薇再次咬住了郝兆飞本已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胳膊。 伤上加伤,郝兆飞彻底暴怒,他想不明白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勇气,如此坚韧。 拳头高高举起,在众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声中,拳头狠狠砸在小林爱薇的后背上。 太过疼痛,小小的她终于松开了嘴。 漫漫水雾中,咆哮的黄河水中,小小的她犹如一片紫薇花瓣朝数十米下的沸腾的黄河水飘落—— 看着渐渐远去,不断模糊的孟水芸,小小的林爱薇喃喃道“娘——” “啊——”犹如万箭穿心,孟水芸伤心不已地冲向壶口瀑布。 “爱薇——”林桐卓疯狂冲向瀑布,一个跃身,跳了下去。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的马子宣猛然跳上岩石,几个跃起,冲向郝兆飞。 猝不及防的郝兆飞被马子宣按倒在瀑布上游的水潭中,滔天的巨浪冲击着二人,试图将二人卷下去,冲落数十米下的黄河水中。 “你去死——”孟水芸疯狂地朝岩石跑去。 眼见到越来多的人涌来,郝兆飞猛然一脚,揣在马子宣的胸口。 凄厉一声大叫,十五岁的马子宣被踢落瀑布下—— 就在孟水芸即将接近在水中挣扎的郝兆飞时,郝兆飞突然一个翻起,消失不见了。咆哮的水面再无一丝此人的影踪。 马家庄的人有的向下游跑去,有的冲下悬崖峭壁,试图在瀑布下寻找。 马大脚哀痛的抓过鞭子朝被制服住的壮汉们狠狠抽去。 从没有过如此巨大的疼痛和恨。 磅礴的壶口瀑布犹如滚滚沸腾的水面,波涛汹涌。 心被撕裂的孟水芸站在高高的壶口瀑布上的岩石上,双手握拳,仰天怒吼 “苍天,为何如此待我—— 大地,为何不能厚爱我—— ……” 这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对命运的控诉,这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对天地的抗争—— 迷迷茫茫的山, 遥遥远远的路, 是谁在天地间自由地飞翔。 父辈们朝圣的脚步,还在回响。 我已经告别昨天,找到了生命的亮光。 ……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你会用心寻到我吗 …… 冰冷的黄河水犹如冰窖一般深深地刺激着林桐卓,从数十米高处跃下的他犹如一条矫健的大鱼冲进浑浊的黄河水下,一个翻身,连续猛蹬几下,俊美的他冲破水面。 “爱薇,爱薇——”浑身湿透的他朝四周大喊着,哪里有小林爱薇的影子? 猛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 湍急的水流夹裹着他,冲击着他。 因为强大的父爱,促使他坚强的一次次浮出水面,一次次潜入水底。 哪里有自己女儿的影子? 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浑浊的黄河水,蒙胧中,他看到一个小小少年从瀑布上坠落,坠进犹如壶口一般的水潭下。 是了,就是那个小小少年,那个被自己的女儿称呼为少爷的少年,马大脚的儿子。 再次呼吸一口气,林桐卓潜入水底,朝马子宣坠落的位置游去。 “啊——”一声大喊,林桐卓将被水呛晕过去的马子宣拽出水面,拖上附近的浅滩。 突然,一声凄厉之声响起,浑身湿透的他仰头望去。 那个站在瀑布最高处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孟水芸。 咆哮的水声,撞击声中,声嘶力竭的对命运的控诉,对天的抗争犹如针一般扎在林桐卓的心上。 自己是她的男人,她本可以像寻常人家的女人一般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日子,终究是自己亏欠了她,是自己的无能令她一次次遭受着命运的不公,是自己对恢复林家荣光的执念促使她一次次地奋起。 来不得细细思索,这个俊美的男子再次跃进黄河水中,朝下游而去。 无数人在呼唤着,无数人在寻找着。 马大脚命几人跑到附近的村庄,寻了众多人来,共同沿着黄河水寻找,寻找着那个称呼自己娘的女儿,自己认定的儿媳妇。 拖着长长旱烟袋的她踉跄地走在黄河岸边,伤心不已地喊道“泪珠儿,你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你不要出事,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 孟门山。 孟门山距壶口瀑布下游五公里处,“十里龙槽”下方,在黄河谷底的河床中,有两块梭形的巨石,巍然屹立在巨流中,形成两个河心岛.这就是古代被称为“九河之蹬”的孟门山。 一艘驳船停靠在河心岛附近,驳船上站着众多穿着戏服的人,有人唱念坐打,有人在吊着嗓子,有人在调着琴弦。 船仓被分割成三部分,前厅中卧后堂。 雕花的窗棂,淡紫色的纱幔,来自泰国的熏香。 覆盖着红色锦缎的大圆桌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凤冠,霞帔,珠玉。 纤细柔美的手轻轻捏起一根碧玉簪子,斜斜插进鬓发间。 白色的水袖长长地甩起,轻轻移动莲步。 曼妙的腰肢朝后仰去。 那姣好的面庞上一双美目流转,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突然一人大叫道“孩子,看,孩子——” 女子猛然挺直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出船舱。众人恭顺地俯首道“纪班主——” 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顺着黄河水急速地朝这边漂来。 一声大喝,手攀驳船的桅杆,连点桅杆几下,女子拽着一根绳索快速向黄河水滑去,不等接近水面,女子再次用力朝驳船的船体蹬去,借助驳船船体的反作用力,女子拽着绳索朝那黄河水上漂浮的小小的人儿荡去。 当女子即将碰触到小小的人儿时,被人称呼为“纪班主”的女子心中猛一颤抖。 为何会对这个面色铁青的小小的人儿如此心动,满满的怜惜之情? 来不及细想,一个俯身,女子快速将小小的人儿从水中夹裹在胳膊下。随着绳索朝回荡去。 女子再次朝船体连点数下,几声大喝。 绳索朝上飘荡去。 一个跃起,女子夹裹着小小的人儿落在甲板上。 众人立即涌了过来。 看着面色发青的小小的人儿,女子大喝道“快开船,全力前进,这孩子太危险了——” 众人立即丢掉手中的扇子,二胡,缨枪,纷纷朝甲板四周而去。 阵阵大喝,驳船开动起来。 由于顺着黄河水的水势而下,加之众人齐心协力,驳船以极快的速度朝下游而去。 猛然将小小的人儿反向背在身上,用力甩起。 “哇——”一声大叫,浑浊的水被喷吐而出。 一次次地用力甩起。 一口口地呕吐。 小小的人儿睁开眼睛,俯身在女子的肩膀上,看着滚滚的黄河水,看着甲板上奋力划船的众人,突然再次昏迷过去。 女子见小小的人儿腹中之水皆控尽,便俯身将这从黄河上游漂下的小小的人儿抱进船舱中部,自己的卧房。 温柔地将小小的人儿放到温暖的大床上,温柔地将湿透的衣裳一点点褪去。 当目光触及小小的人儿肚皮上那巨大的疤痕时,女子用手捂住嘴,眼泪涌了出来。 这疤痕再次让她想起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每日像老鼠一般蜷缩在洞内,不断地用铁锹一点儿点儿挖掘着。 双脚因为被长长的铁索铐住,不断地渗出血水,不断地结咖,不断地磨破,不断地流血。 唯一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来自那照片上的小小婴孩,那个自己的儿子。 复仇,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爱,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所爱的是谁。 唯一知道的令自己此生活下来的人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小小婴孩。 换上干净衣裳的小小的人儿躺在大床上,尽管面色依旧惨白,但这惨白无法遮掩她的温婉甜美。 轻轻为这小小的人儿盖上锦缎的被子,女子低声道“为什么我会对你有熟悉感?为什么有老朋友的感觉?为什么有亲人的感觉?” 一个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道“纪班主,姜汤熬好了——” 从托盘里端起汤碗,被称呼为纪班主的女子拿起调羹,轻轻舀起一些姜汤,轻轻放到昏迷的小小的人儿的嘴边。 姜汤滑落。 一遍遍的舀起,一遍遍的滑落。 端着托盘的女人道“怕是——” 不等女人把话说完,女子猛回头,恨恨道“怕是什么?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女人诺诺道“这么点儿个孩子,从黄河上游漂下,不知经了多少的撞击,喝了多少的黄河水——” 抓起小小的人儿的手,轻轻放在脸颊上。 女子柔声道“她会醒来的,一定会——” 黄河水用力拍击着驳船,发出轰隆之声。 茫茫中,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小小的人儿微微睁开眼睛,道 “娘——” 女子喜极而泣,她没有想到小小的人儿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会是“娘——” 这一声“娘”触发了她隐藏在心底的爱,那全部为那照片上小小婴孩储存的满满的母爱。 抓着小小的人儿的手,女子泪流满面地道“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端着托盘的女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小小的人儿艰难地伸出手,轻轻地将女子眼角的泪水擦去,道“我叫泪珠儿——” …… 船行至马源头,一众人等早早等在岸边。 一个头戴黑色皮帽,灰色长袍,紫色马褂的男人朝驳船上的女子抱拳,道“咱们罗爷就喜欢听个曲儿,知道咱们纪家班到了宜川的地界,又是大寿,怎好错过咱们纪大班主的戏。” 被称呼为纪班主的女子并不答话,转身走进船舱,抱出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姑娘,道“这是我的女儿,不小心落水,急需救治——” 穿紫色马褂的男人是个聪明人,立即道“赶紧地,快去县上请最好的郎中。” 众人纷纷走上驳船,将所有唱戏的家什扛了下来。 不多时,十辆马车满载着纪家班的人和家什朝六十公里外的鹿川乡而去。 鹿川乡有一个富甲四方的大地主罗成贵,这几日便是六十大寿,特邀请纪家班前去唱上半月的大戏,届时十里八乡,无论男女老幼皆会得到罗成贵的大红包。 这一消息早早便传扬开,因此宜川县上上下下都做好了准备要来热闹上数天,领取个大红包。 浑身发烫的泪珠儿蜷缩在女子的怀里,女子将一个湿润的毛巾放在泪珠儿的额头上,道“娘在这里,不怕——” 泪珠儿睁开眼睛,看着蒙胧中的女子,道“泪珠儿有两个娘,那你是哪一个呢?” 女子认真道“娘哪一个都不是,娘是泪珠儿亲生的娘,泪珠儿是娘亲生的闺女——” 发着高烧的泪珠儿微微将眼睛闭上。 她忘记了很多,很多。 蒙胧中,时而浮现出那张狂笑的大脸,那杆长长的旱烟袋,时而浮现那张温婉慈爱的脸,那温柔的吻…… 紫薇花瓣片片飘落,一个俊美的少年微笑着看着自己,双手比划着…… 双手大拇指和食指拼接在一起,心形…… 昏迷的泪珠儿露出甜甜的笑—— “少爷,你会用心寻到我吗?” …… 七天七夜,马大脚雇佣了数百人沿着黄河朝下游寻去,却无人知那个小小人儿的踪迹。 一个头发凌乱,双眼红肿的女子赤着双脚在黄河岸边踯躅着。 欲哭无泪,无力挣扎。 浑身的衣裳被尖利的岩石划破,周身遍布伤痕的林桐卓远远地跟在女子身后。 无论昼夜,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黄河两岸,一遍遍地寻觅着,望眼欲穿。 长长的旱烟袋拖在地上,马大脚站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对失去孩子的夫妻。 深深的自责,一切都缘起自己的自私。 他们本已承受了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是自己再一次造成他们的生离死别。 拳头用力击打在自己的胸脯上,马大脚在心中不断地咒骂着自己。 站在犹如百万雄师一般波涛滚滚的黄河岸边,孟水芸将泥土推在一起,筑土为坟。 将一把枯黄的野草拽起,孟水芸手持野草,面朝雄壮的黄河水,哭道“爱薇,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娘寻了七日了,时间不允许娘继续在这里寻找下去。 娘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爱的弟弟,你爱的婆婆,你爱的爷爷,你爱的奶奶,所有你爱的人,也是娘爱的人,他们需要娘,他们需要娘。请你原谅娘不能留在这里陪你。 爱薇,娘对着黄河水发誓,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轻轻将枯黄的野草放在泥土堆砌的坟上,这个温婉的女子擦干眼泪,缓缓转过身子。 不远处站着此生深爱自己的男人——林桐卓。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 这冰冷来自刻骨铭心的恨,对命运的恨,对郝兆飞的恨。 …… 祁县马家庄。 灯火通明,人人神情肃穆。 庄子正中是一个偌大的厂区,马大脚神色严峻地站在厂区的广场上,双手捧着一碗鸡血酒,大声道“天上有神明,我马大脚做了错事,是我马大脚的自私害了孟经理痛失爱女,我马大脚在此请求全庄户的老少爷们,为了马大脚下半生能活得不亏心,请帮助我完成一笔大订单。 为上海爱薇公司加工一批高档优质的皮货,这不是为了咱们马家庄的利益,只是为了马大脚做人的良心——” 猛喝一口鸡血酒,粗瓷大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近千口的马家庄人,人人举起手中的大海碗,仰头喝下这信义之酒,良心之酒。 孟水芸,林桐卓,二人举起粗瓷大海碗朝众人敬去。 环视众人,孟水芸大声道“马家庄人是义气的,马家皮货庄的皮货的质量是上乘的,代表了山西皮货的最高水平,也是中国优质的皮货,我孟水芸看中的是咱们马家皮货庄的皮货质量,看中的是咱们马家庄人的义气,血性。 我在这里宣布,上海爱薇公司与山西马家皮货庄结成兄弟公司,利益共享,共同开拓海外市场。” 一饮而尽。 马大脚歉意地看着孟水芸,道“水芸,我马大脚对不起你——” 看着远处,那个躲避在黑暗中的兀自哀痛的少年,孟水芸道“我的小爱薇叫你娘,说明你不是坏人。都是当娘的心,你是我的姐妹——” …… 第三百二十三章 俯看天外好莱坞 上海爱薇公司。 静悄悄的会议室内,数十人不发一言。 林爱薇坠落黄河壶口瀑布的消息让众人满心哀痛,不知该如何将另一个消息告诉给忍受着巨大心痛的孟水芸。 环视众人,身穿西装套裙的孟水芸不解道“仅仅分别一月,为何诸位却都变沉默了?往日可都是积极发言的。” 奇峰将目光移开,不敢注视孟水芸。 众人均将目光移开。 轻轻将钢笔放下,孟水芸倚靠在椅子上,道“我和大家共同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不能承受?我们都该是坦诚相见的亲人,朋友——” 向来性格直爽的巩沛涵终于按耐不住,道“我们爱薇公司现在臭名远播了,我们上了许多外国影业公司的黑名单——”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笑道“沛涵,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样一家小公司,怎么会‘臭名远播’?又如何会上了和我们关系并不密切的外国影业公司的黑名单?” 因为愤恨,巩沛涵整个人看上去似扭曲一般,红红的脸庞写满了恨意。 不发一言,巩沛涵扭身飞快跑出会议室,一分钟后,这个气鼓鼓的姑娘抱着厚厚一堆报纸和杂志跑了过来。 哗啦啦—— 厚厚的报纸和杂志被丢在大大的会议桌上。 孟水芸从中拿出几份中文的报纸。 《姐弟搏杀,灭人伦》、《强取豪夺,步步血腥》、《女商登顶记》…… 有中文报社自己撰写的,有从英文报纸翻译过来的…… 一张张照片上的女主人公皆是自己,有自己出席行业会议时的剪影,有与同行聚会时的合影,更有自己的弟弟孟水新走出法庭那一刻,自己被记者包围的瞬间抓拍。 文配图,每一篇文章和报道都以极尽夸张的手法描绘了一个女人为了走上富裕的道路,使出了种种灭人伦和血腥的手段。每一篇文章和报道中的女主角的名字皆为孟水芸。 不用仔细阅读那些英文报纸,单看那些英文报纸上的自己的照片,就已知悉报纸的内容是什么。 凄冷一笑,能用这样的手段诬蔑自己,大肆传播虚假消息抹黑上海爱薇公司的,又会有哪一个? 郝兆飞,许茹宝,许明嵩。 孟水芸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这三个名字,痛恨。尽管愤恨,但深知自己始终要秉持一个商人该有的操守——公平竞争。 “孟经理,关于我们要投资拍摄的影片,嵌入我们爱薇自有品牌的影片,受到此事的影响,众多明星均拒绝参演,也无导演和影业公司愿意接受我们的投资拍摄,所以这部嵌入式影片计划搁浅了。”巩沛涵说道。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爱薇杂志社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奇峰将一本样刊递送过来,道“一切顺利,这是全英文版样刊,下个月6号大量印刷,全球行销发行,但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会影响到这份样刊的声誉和公信力。” 轻轻翻动这份全英文的杂志,看着杂志上的许家绣品公司的专访和产品配图,孟水芸的心在滴血。 “爱薇杂志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孟水芸以不容辩驳和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林纪香将各个合作绣坊的生产进度和质量抽样报告递送过来。 孟水芸边翻看报告,边道“抽调合适的人手,我们要做大批量的无价生产——” 众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无价生产?” 孟水芸以一种非常平稳的语气说道“是的,‘无价生产’,旁人可以诋毁诬蔑我们,可以用非常手段抹黑我们,但我们也可以用正常的,合理的办法来塑造我们公司的正面形象——德仁,博爱,信义。” 轻轻将手中的报告合拢,孟水芸接道“明年4月1日,第四届全运会会在杭州举行,根据前几届全运会的举办情况,我预测明年的全运会将会有2000多名选手参加,我们要把握这次机会,免费赞助几个项目的参赛团队的服装,制作大量的纪念各个项目的绣品,供人们免费取用。” 顿了顿,孟水芸继续说道“明年,第九届远东运动会将在日本进行,我们也要参与进去,在哈密尔顿举行的首届大英帝国运动会,会有澳大利亚、百慕大群岛、英属几内亚、加拿大、英格兰、爱尔兰、纽芬兰、新西兰、苏格兰、南非和威尔士等众多国家的团队参加。 总之,诸位要收集和整理明年全年的世界各地的大型运动会的信息和资料,我们利用运动会增加我们上海爱薇公司的暴光率,塑造我们公司的口碑和形象。” 众人忧虑道“这得多少的投入啊?这会拖垮我们的。” 微笑,自信。孟水芸道“我相信每一个公司和每一个人都愿意和一个经常能见到的知名品牌合作,而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公司合作。我的目的就是大范围的营**薇的气氛,出门有爱薇的广告牌,看运动会,可以看到运动员身穿有着爱薇刺绣的会标的运动服出场,走进咖啡馆,点一杯咖啡,可以欣赏由我们公司刺绣的精美窗帘,桌布…… 明年,必然是爱薇公司崛起的一年。” 沉思片刻,孟水芸道“人们都说世界电影出自好莱坞,人们都说好莱坞是世界奢侈品集中的所在,既然我们无法拍摄一部专门嵌入我们公司自有品牌产品的电影,那我就要我们爱薇公司的产品嵌入进明年上映的全部世界影片中。” 毫无商量的余地,语气坚定。 “我们去好莱坞,我们去寻找愿意和我们合作的导演和影业公司——” …… 1929年的夏天与往年一样,燥热。 这一年,奥斯卡金像奖第一次被颁发,门票是10美元,一共有250人参加。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好莱坞象征之一的白色大字hollywood被树立在好莱坞后的山坡上。 有轨电车在好莱坞大街上咣当行驶着。 街道两旁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奢侈品的门店,一个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说不出国籍的人,或穿着奇装异服,或涂抹着刺鼻的香水,或叼着粗大的雪茄,行色匆匆。 他们或是某个影业公司的小演员,租住在廉价的公寓里,靠跑龙套为生;或是某个刚刚来此扎根的,处于初创阶段的小影业公司的老板。 这中间也有炙手可热的大导演或刚刚爆红的女明星。 这是一个寻梦的地方,每一个怀揣梦想的人千里奔波来此,在为别人编织曼妙美梦的同时也在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之梦。 一幅幅巨大的海报,一幅幅明星招贴画,一则则招聘启示,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一张张充满了自信的容颜,无一不在表明这是一个勃勃生机的地方。 一辆老爷车里坐着四个中国人,两男两女,人们的目光纷纷被其中一女所吸引。 女子着了中国式旗袍,古朴,典雅,端庄。尤其令众人不舍得将目光移开的是旗袍上的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芍药。 在这样一个每年产出大量影片的地方,见一个中国人很寻常,见到有人着了中国旗袍,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却独不见这样精美刺绣的旗袍。 女子胳膊上挎着布艺拎包,拎包上刺绣着花团锦簇的紫薇花。 一方刺绣着荷塘月色的丝巾被女子抓在手中。 风姿卓越,端庄大气。这样一个东方美人如何会出现在好莱坞?是哪一家公司新发掘的明星?又或是哪一家影业公司的股东? 在人们猜测中,白色老爷车停靠在一家豪华气派的影业公司门前。 玻璃墙壁上巨大的群星环绕雪山的标志表明这就是派拉蒙拉斯基公司,后改名派拉蒙帕布利克斯公司,也就是今天的美国著名影业大公司——派拉蒙影业公司。 “哦,女士,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可有预约?”几个身穿西装的美国保安走了过来,礼貌地说道。 身穿西装,头戴礼帽的奇峰道“我们来自中国,我们和凯瑟琳小姐预约了今天下午与导演恩斯特?刘别谦见面,洽谈。 一个年长的保安皱眉道“您是说凯瑟琳?让?” “是的——” “可是她已经在昨天下午离职了——” 奇峰一边与保安对话着,一边将英文翻译成中文。 孟水芸语气沉稳地说道“一个助理离职,不应该影响到我们和导演恩斯特?刘别谦见面洽谈,毕竟这是一星期前就已经预约好的。” 就在奇峰考虑是否要把这段话翻译给那名美国保安听时,一个满头金发,身穿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看着孟水芸,用中国话说道“你说的对,来自中国的朋友。是我们的恩斯特?刘别谦失信了,他虽然是个天才,但同时他也是个魔鬼,一个神出鬼没的魔鬼。” “您是?”众人不解道。 女人歉意地耸肩道“我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助理——凯瑟琳?让。我们的天才导演恩斯特?刘别谦,他很少会按照我安排的行程表来做事,神出鬼没。所以我只好央求旁人帮助我,遇到这个魔鬼发作,就说我离职了。” “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孟水芸问道。 满头金发的凯瑟琳?让,说道“能降伏魔鬼的除了上帝,恐怕只有天使了,除非你能成为他心目中的天使——”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魔鬼与天使 恩斯特?刘别谦,生于柏林,一位犹太裁缝的儿子。 恩斯特?刘别谦十六岁时就决定离开学校投身舞台。晚间在歌舞剧场与酒店表演的同时,也要兼管家族裁缝生意的账本。 1914年,刘别谦首次出演一部讲述犹太人生活的电影。这个角色是个心不在焉、常出意外的服装店助手,树立了他作为犹太喜剧角色的形象。刘别谦是德国在一战期间最重要的电影天才。 1922年,刘别谦带着他的作品《dasweibdespharao》去美国做宣传,这次备受瞩目的旅行使刘别谦获得极大的成功,并随着美国电影产业的繁荣,刘别谦的名字更为家喻户晓。 1925年的作品《ladywindermere‘sfan》和1926年的《sothisisparis》等风格化影片为刘别谦在好莱坞树立了声誉。 美国的音乐片盛极一时,璀璨的舞台背景,大型的激动人心的歌舞,众多导演投身音乐片的拍摄中。1929年,刘别谦准备执导音乐片。 …… 圣塔安妮塔跑马场人山人海。 在距离跑马场跑道百米外的看台上,一个大鼻子蓝眼睛的男人在大声呼喊着,身穿条纹西装的他如同其他美国人一样,口中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这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平时酷爱赌马,全美的跑马场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他都泡在这个跑马场。 群情激动,人人高声呼喊着。 没有人注意到男人就是美国电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导演恩斯特?刘别谦。 因为常年吸烟,刘别谦的两根手指已经泛黄。 “上帝,2号,2号——”这个天才魔鬼导演在不断地嘀咕着,厚厚的嘴唇表明他是个厚道的魔鬼。 一个身穿白色百褶洋裙的女子缓缓走来,淡淡的清香。女子手中拿着一个宽大的草帽,草帽上插着几朵藕白的玫瑰花。 白色百褶洋裙上刺绣着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大大的蝴蝶结扎在后腰上,长长的镂空飘带随风起舞。 娇嫩无暇的面庞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 女子戴着长长的白色蕾丝手套,手背的位置各绣制着一朵藕白色玫瑰花。 帽子,洋裙,蕾丝手套,一切这样相得益彰。 尽管刘别谦外表放荡不羁,邋遢不堪,但刘别谦还是很绅士地说道“哦,中国美人,您好——” 令刘别谦心神涤荡的女子正是孟水芸。 孟水芸微微点头,轻轻坐在刘别谦身边的位置上。 突然人群安静下来,似乎人人的心脏都被提到嗓子眼的位置。 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数十匹白色的骏马正站在围栏内,嘶鸣着。 “你赌了哪一匹?”孟水芸用英语淡淡地说道。 刘别谦没有想到孟水芸会主动问询,立刻兴奋地说道“我赌2号,我押了八百美元在2号。” “我建议你押6号,尽可能多的押。”孟水芸道。 难以置信,刘别谦上上下下打量着孟水芸,道“你是魔鬼,谁都知道6号的骑手是临时换的不知名骑手,6号马是最弱的。” 孟水芸微笑道“我是你的天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尽管觉得身边的女子是这一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但酷爱赌马的他怎么会相信一个刚刚见一面的女子的话呢? 刘别谦耸肩,不再言语。 一声枪响,数十匹马冲出围栏。一个个骑手站立在马凳上,手抓马缰,身体微微离开马背,以降低马在奔跑时的撞击力,保持马的最佳状态。 刘别谦的笑渐渐凝固了,满脸吃惊的他将嘴里的雪茄拿了出来,瞪着两只惊骇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跑道,一会儿看看身边的孟水芸。 “这,这——” 跑马场如此安静,只能听到俊马你争我夺奔跑的声音,人们大张着嘴巴,更有老者手捂嘴巴。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被众人不看好的6号马逐渐将众多马匹甩在身后,逐渐朝2号马接近。 6号马的骑手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朝看台挥动。 众人顺着骑手的目光朝这边望来。 万众瞩目,宛若天外来的仙子,白色百褶的洋裙在阳光下随风摆动着,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脖颈。 突然,一人大喊道“上帝——” 整个跑马场雷动起来,人们纷纷叹息道“这,这,怎么可能?” 雪茄烟掉在地上,身穿条纹西装的刘别谦喃喃道“我的2号,我的八百美元。” 6号马夺冠了。 骑在6号马马背上的头戴钢盔,身穿骑手服的骑手朝刘别谦做了一个有力的姿势。 从发愣中缓过神儿的刘别谦扭过头来,哪里还有那个美若天仙的白裙女子? …… 洛杉矶露天游泳池。 只着了一条小裤头的刘别谦露着雄健的胸肌,仰面躺在躺椅上,惬意地进行着日光浴。 这样的夏日,只有泡在水里才能获得短暂的凉意。 一根牙签被他叼在嘴中,一双眼睛微微闭着。 无论是南非的黑色肌肤的女人,还是美国大胸女人,亦或是来自日本的嘤嘤女子,自己早已见多了,视觉疲劳。 若说有什么值得回味的,恰是两日前那个飘然而至,又飘然而逝的女子。 空气中似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飘过。 为何会让自己有心神涤荡的感觉? 刘别谦缓缓睁开眼睛,一个身穿泳装的女子身披一块刺绣着百合花的大方巾朝自己这边走来。 窒息。全场窒息。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人们纷纷将好奇,羡慕,欣赏的目光投来。 高挺的胸部,白皙的大腿,匀称姣好的身材。 最惹人眼的要数女子身上穿着的泳装了,仿佛是描绘在人身上的精美彩绘。与人的身体有效贴合。 卧雪红梅点点,亮丽的丝线突现着雪的清冷,精美的刺绣令人感受到红梅花的傲骨。 中国特有的绘画方式,中国特有的苏绣,古色古香,端庄的东方美人…… 女子并没有在刘别谦身边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八米高的跳台。 白皙如玉的双脚踏在台阶上,随着一步步攀登,刺绣着百合花的大方巾缓缓滑落。 白皙圆润的肩膀露了出来。 站在八米高跳台上的女子珠圆玉润,风华绝代。 无论是黑皮肤,黄皮肤,白皮肤,又或是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所有人都秉住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东方美人。 双脚合拢,连点跳台几下,一个跃身,犹如一条红色的锦鲤,腾空而起,在空中快速打了一个回旋。 流线。 落水无声。 红色的锦鲤滑入水中,不多时,娇好的面庞浮出水面。 柔白的胳膊用力朝前划去。 流畅。 美,美得令人窒息。 恩斯特?刘别谦吃惊地站起身来,只着了一条短裤,赤着双脚朝游泳池边走来。 美丽的“红色的锦鲤”朝自己微微一笑,一个闪身,钻进水底。 大惊。 刘别谦跪倒在地,趴在水池边,大声道“天使,天使——” 一池碧绿涟漪,哪里还有“红色锦鲤”的影子? …… 一连数日,刘别谦脑海中都萦绕着一个身影,一个来自东方的女子的身影,既有女子姣好的面容,又有女子身穿的精美的洋裙和泳装。 这样一个夺了人眼的女子在哪里?为何心空空? 电话响动。 躺在沙发上的刘别谦用脚钩起电话,然后用手拿起。 “哪一个?”刘别谦懒散地说道。 电话那端传来温婉甜美的声音“我是来自中国上海爱薇公司的孟水芸,我可以邀请您喝一杯吗?” 不,不,这怎么可能? 天使?天使在人间? 情绪激动的刘别谦站起身来,手捂额头,是的,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正是那身穿白色洋裙的女子的声音,那个天使的声音。 温婉甜美的声音继续道“素来听闻刘别谦先生擅长跳华尔兹,我们就在斑点舞厅见面吧。” …… 洛杉矶斑点舞厅。 随着刘别谦的逐渐步入,音乐缓缓响起。 十几个歌女载歌载舞,翩翩舞姿,美轮美奂。歌女们唱着自己听不懂的中国歌曲,虽听不懂,但歌声却如此甜美,旋律高涨。 每一个女子皆是美国人,但每一个女子身穿的服装却刺绣着中国的山水,花鸟。 流动的曲线,欢快的脚步。 在众人舞蹈中,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身穿墨绿色旗袍,微笑地朝自己走来。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身穿西装,俊美的中国男子,一个身穿蓝色西装套裙的女子。 白皙的手朝自己伸来,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微笑道“刘别谦先生,您好——” 刘别谦诧异道“这是为什么?这都是你安排的?” 孟水芸微笑道“您是一位天才的魔鬼导演,可以在屏幕上展现亦真亦幻的美丽,我是一个生活的天使,用针线将世界装扮美丽。” 刘别谦激动地握住孟水芸的手,道“哦,中国的天使,你太美丽了。” “中国的苏绣更美丽,我相信您可以帮助我们让更多的人见识她的美丽。”孟水芸道。 看着孟水芸身后一个男子,刘别谦诧异地说道“这位是?” 男子礼貌地伸手握住刘别谦的手,道“我就是6号骑手,我叫林桐卓,孟水芸孟女士是我的妻子。” “哦,你不是骑手,你是上帝,只有上帝才能征服天使。”刘别谦羡慕又嫉恨地说道。 众人微笑。 …… 只有林桐卓知道孟水芸为了结识这位大导演付出的努力,连续两天两夜从八米高跳台跳下,连续两天练习游泳,潜水。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上帝眷顾努力的人。 在恩斯特?刘别谦的帮助和斡旋下,在孟水芸等人不断努力下,美国影片《都市女郎》、《安娜?克里斯蒂》,《西线无战事》、《大追踪》、《蒙特卡洛》、《地狱天使》、《壮志千秋》,法国影片《巴黎屋檐下》《黄金时代》,德国影片《蓝天使》均接受了上海爱薇公司的合作意向,在影片中巧妙嵌入上海爱薇公司的自有品牌的产品。 这些影片均会在1930年陆续上映。 为了给产品做预热,恩斯特?刘别谦在自己执导的歌舞片《爱的巡礼》中预先嵌入了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反响甚好,给了其他影业公司和导演以极大的信心。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手拉着那个手儿 上海水年面馆。 入夜,待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孟水年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身穿素色袄子,黑色罗裙,围着围裙的兰彩霞拿着抹布将桌子擦干净,嘴里不停地说道“水年,我看旁的面馆都是二十根面,你为何要放二十四根?知道不知道这要亏多少啊?还有这香菜啊,要少放,有点儿绿颜色就可以了。” 说完,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太将客人吃剩的拉面放到托盘上,端到面馆的角落里,扭头看看店员们都在忙着收拾整理,这个一天嘴巴也不得闲的老太太快速拿起筷子将那吃剩的面碗里的牛肉片夹起放进嘴里。 就在她要举起面碗,要将碗里的汤水喝掉时,一只大手一把按在大碗上。 身后一人哽咽道“娘,这是客人吃剩的——” 兰彩霞回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笑道“儿子,这没事儿,那人穿着那么体面,一看就是个干净人儿——” 孟水年一把夺过大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儿。 “娘,你这是干啥?你这样要心疼死我了——” 见孟水年眼睛里有泪花涌动,兰彩霞连忙拿起粗布手帕,轻轻将孟水年眼角的泪水擦去。 “娘这不是寻思,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这水啊,电啊,房租,人工,哪一样不要钱啊?” 大碗放下,忠厚的孟水年猛的一下将兰彩霞拥进怀中,哽咽道“娘,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儿子心疼——” 店员陆续离开面馆,墙壁上的挂钟发出十点的报时。 孟水年一惊,连忙松开抱着兰彩霞的胳膊,急道“娘,我还有事儿,去去就回——” 说完,孟水年冲出了面馆。 兰彩霞生气地抓起抹布摔在桌子上,道“小兔崽子,当你娘我是死人啊,真以为我啥也不知道?” …… 霓虹灯下,孟水年一路狂奔。 待跑到一个街道拐角处,孟水年停住了,气喘吁吁的他朝四周张望着,哪里有那个自己熟悉的人儿? 突然一双纤细的手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系着围裙,身上满是面粉的孟水年惊喜道“沛涵——” 大手轻轻将蒙住自己双眼的手拿开,缓缓转身。 忠厚的孟水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眼前哪里是自己熟悉的巩沛涵?分明,分明是一个—— 穿着西装,黑皮鞋的,头发剪成平头的,形似假小子的巩沛涵笑道“刚剪的,精神吗?” 孟水年诺诺道“精,精神,太,太精神了——” 柔白的手指用力戳在孟水年的胸脯上,巩沛涵将眼睛瞪起,道“我怎么感觉你在说假话啊?我想听的是真话,你知道的,姑奶奶我最恨说假话的人。” 手指挑起孟水年的下巴,鼻翼贴着鼻翼,巩沛涵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说实话,心里啥感觉?” 不敢直视巩沛涵的眼睛,孟水年低声道“我忍——” 巩沛涵大怒,一把揪住孟水年的胸前衣襟,道“反了你了——” 孟水年突然抬起头来,将巩沛涵抱起,大手用力揉搓起这个比男人还要俊美的“小伙子” “我忍这么长时间的相思苦,我想你做我媳妇了——” 攀附在孟水年的身上,巩沛涵咯咯笑了起来。 假小子一样的她柔声道“你这个坏蛋,万一怀了呢?” 突然一声大喝,一个老太太抓着一根擀面杖从黑暗中走出。 待看清楚老太太的模样,受了惊吓的巩沛涵立即从孟水年身上跳下。 兰彩霞举起手中的擀面杖,直指巩沛涵。 “你这犄角噶拉蹦出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也想学那麻雀攀高枝?想变成金凤凰?不看看你什么身份。” “兰伯母,您好歹是孟经理的母亲,水年的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巩沛涵生气地说道。 兰彩霞一步步走来,气道“什么话?我在说你一个大姑娘的,没羞没骚,硬往我们家水年身上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那母鸡下蛋呢?手拉着那个手儿,就能怀上一个金元宝?” 见自己的娘越说越过分,孟水年一把将巩沛涵护在身后,道“娘,为什么你心里就不能容下沛涵呢?我喜欢她,这一世我只要她一人,我爱她的直爽,豪气,我更爱她为人耿直。” 兰彩霞浑身发抖地说道“水年,你好歹是个小老板,她是什么?要家没家,一个孤女,有什么身家?说好听是爱薇公司的一个助理,说白了就是一个打杂跑腿儿的。” 轻轻拉住孟水年的胳膊,兰彩霞继续道“水年,虽然说我因为水新的事情和你姐不来往,可在你姐心里,你始终都是她的亲弟弟,她说啥也会管你的,无论如何,你都是孟大经理的亲弟弟,有这身份,不说找个富家小姐,找个小家碧玉也是可能的啊。” 孟水年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娘对自己心爱的人的百般挑剔,大声道“娘,我什么都可以听您的,但是我的媳妇必须是我爱的人。” 说完,孟水年转过身子,拉起巩沛涵的手,道“我们走——” “我们去哪里?”巩沛涵诧异道。 孟水年俯身看着假小子一样的巩沛涵,道“今夜我要做你的坏蛋,你为我怀一个小坏蛋。” 眼泪喷涌而出,巩沛涵扑进孟水年的怀里,感动地说道“你这混蛋终于长大了——” 手拉着手儿,两人相互依偎着朝远方走去。 月色下,擀面杖被狠狠摔在地上,兰彩霞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大声道“怀上,我也不认——” 不远处的一个茶楼的墙壁后站着两个人影。 孟水芸对身后的林桐卓说道“是我害了沛涵和水年,若没有水新的事情,或许娘不会这么偏执。她对沛涵的抵触大多都是来自对我的恨。” …… 七月,上海爱薇公司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全体员工皆参加了这次会议。 为了调动全体员工的生产积极性,为了让公司上下能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此次硬仗中,更为了利益共享,风险共担,调动最大潜能,在社会各界在场的情况下,孟水芸当众宣布将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权拿出,按照员工的工作岗位,到爱薇的年限,是否有重大突破等,分配给全体员工,人人有分红权,根据股份大小,每年可获得不等的分红。 绣娘们,工人们,店员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做了一辈子的活儿,竟然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公司的主人,也能从公司获得的利润中分得红利。 人人振奋。 奇峰,林纪香,巩沛涵等人因为是公司老员工,加之工作岗位至关重要,因此每人分得的股份都非常多。 有人算了一笔账,若是上海爱薇公司此次生产能获得成功,全公司的绣娘,工人,店员都将分得不菲的红利。 而占比很大的奇峰,林纪香,巩沛涵等人更是将一夜暴富。 消息很快传到兰彩霞的耳朵里。 这个爱唠叨的老太太盘腿坐在面馆后的小屋里,边剥着大蒜边唉声叹气。 “凭啥啊?这大公司可都是你姐自己闯的天下,凭啥就分给他们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姐这是败家啊。” 孟水年道“娘,姐这是想把公司做大,做久远些。给自己干和给别人干,那劲儿能一样吗?那感觉能一样吗?虽然看上去,姐损失了一部分股权,但长远看,姐赢了。” 兰彩霞眨巴眨巴眼睛,道“若是你姐他们这批活儿成了,那假小子能分得多少?” 正在揉面的孟水年心中微微一笑,道“沛涵啊?沛涵会暴富啊。” “能买下咱们家这样一间面馆吗?”兰彩霞问道。 扭头看着自己的娘,孟水年认真地说道“至少三十间这样的面馆。” 搪瓷碗掉在地上,剥好的大蒜瓣儿滚落一地。 兰彩霞惊骇地说道“三,三十间?” …… 九月,上海汇中饭店。 盛大豪华的婚礼现场惹人眼,熙熙攘攘的宾客,数百辆豪华的车辆,人们纷纷猜测这场豪华大婚的新郎新娘的身份。 喜庆的婚礼乐曲响起,一对新人手拉着手儿缓步走出,情意绵绵地行走在红色地毯上。 新郎正是南京路最红火的拉面馆的老板孟水年,新娘则是上海爱薇公司的行政助理巩沛涵。 着了新衣的孟孝平微笑着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送给巩沛涵。 “谢谢爹——”巩沛涵感动地说道。 “爹要谢你不嫌弃我们家水年是个粗人,不嫌弃我们孟家是山里的农户——” 不等巩沛涵言语,一旁的兰彩霞冷哼一声,道“山里咋了?朱元璋还是和尚呢。” “娘——”孟水芸试图劝说兰彩霞少说几句。 兰彩霞眨吧眨吧眼睛道“虽说吧,这假小子肚子里怀着我们孟家的小孙子,可我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那全是因为我啊不想那肥水流到外人田。 奇峰是你妹夫,林厂长是你姑姑,好歹啊,我得把这假小子收了,不是?” 孟水芸连忙说道“是,是,娘说的是——” …… 无论是许家绣品公司总部许家绣坊,还是许家绣品公司设置在各地的分厂,绣娘们,工人们如火如荼地生产着巴宝莉的产品。 长江两岸的众多绣坊和绣品公司,加班加点,严谨认真地生产着上海爱薇公司自有品牌的产品。 山西马家皮货庄近千名马家庄人利用传统的手工艺加工着各种各样的精美的女装配饰、男装配饰。 苏州,南通,英国,法国,美国,各个配件公司紧张地生产着各种小配件,拉锁,纽扣,钉角,珠链…… 早已签署过合作意向的影业公司在合理的基础上恰当地将一件件上海爱薇产品嵌入进一部部正在拍摄的影片中。 全英文行业杂志《爱薇》每月一刊,免费发行全球纺织公司,服装公司,各种大型百货公司…… 经历了北伐战争,1928年10月8日,蒋介石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1928年10月10日,蒋介石就任国民政府委员会主席。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下令奉天总部上空升起中华民国国旗,并公开宣布了他支持国民政府,中国形式上统一,史称东北易帜。 1929年是一个平年,民国十八年,农历己巳年,在这一年的2月4日,上海首次放映了有声电影。5月爆发了粤桂战争。 12月唐生智在国民党改组派的策动下反蒋并与蒋爆发战争。 无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许家绣品公司,上海爱薇公司,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绣坊,绣娘们,工人们,埋头苦干,争分夺秒生产着。 1929年是蛇年,是孕育的一年。厚积薄发,开物成务;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心在一起的百年苏绣世家必然迎来再度辉煌的一刻。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常把你挂心怀 腊月,荷塘村 林永蝶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小婴孩。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林永蝶哭着。 秋嫂端着一碗红糖水走了进来,安慰道“虽然咱们小早生早生了两月,可这白白净净,胖胖的,哪里都好,健康着呢。” 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二儿子“小早生”,林永蝶内疚地哭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的张芝兰道“都是为了林家,把身子累着了。” 安容顺俯身看着“小早生”,道“越看啊越像一个人。” “谁?”众人不解地问道。 不等安容顺回答,一旁的绿真道“像单公子——” 秋嫂不满地说道“绿真,你说的是什么话啊?这若是旁人听去了,会如何想?虽然奇峰常年在上海,永蝶在西塘,可我信得过永蝶,更信得过单公子的为人。” 一手牵着穆念平,一手牵着穆念中的绿真道“秋姑姑,我没有旁的意思,‘小早生’真的很像单公子——” 捧着鸡汤的孟木娘道“不怪绿真言语失当,连我这老太太啊,都看着这小家伙啊,和单凯单公子很像,就是一打眼啊,很像。” 见秋嫂和林永蝶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安容顺连忙道“哎呀,永蝶这刚出月子,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众人不再言语。 张芝兰哈哈笑道“像单凯咋了,像好啊,不像还不对了呢。这自古,外甥像舅舅,天经地义。” 向来温言温语,恭顺有加的秋嫂生气地说道“你可是永蝶的娘,亲娘,你是‘小早生’的婆婆,你这说的是哪股子疯话?” 张芝兰抱起“小早生”亲了又亲,道“就是像啊,外甥像舅舅,天经地义,有钱难买我乐意。我这个当婆婆的,我这个当娘的,高兴。” 秋嫂道“你是想永词想的吧,谁都看得出来你把单凯当做了永词——” 话音刚落,张芝兰哭泣起来,边抹着眼泪边道“是又咋地?我这当娘的心,旁人不解,你们还不了解吗?” 眼见到张芝兰越哭越伤心,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解。 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张芝兰将怀里的“小早生”递送给秋嫂,道“快中午了,我得赶回西塘——” 说完,张芝兰跑了出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永蝶嘴一撇,道“我娘把单凯看得比谁都重,比亲儿子还要亲,连我这个亲闺女都嫉妒了。” 安容顺、孟木娘、秋嫂,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经历了世事沧桑的三位老人仿佛明白些什么。 …… 腊月的天,冷。 单凯一人坐在卧房里,独自想着心事。 锦云绣坊这许多年来为上海爱薇公司代加工,加之金鸿翔为自己寻的一些订单,锦云绣坊早已走上正轨,虽然比不得大绣坊能生产高端绣品,但如今的锦云绣坊在中端绣品市场绝对占有一席之地。 不用发愁订单,不用开拓销路,只需要将精力专注在生产上。 由于自己早年购买了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每三年许家绣品公司分红,自己都会获得一笔不菲的收益,许家绣品公司这些年突飞猛进,自己也算是稳赚不赔。 这世上和自己关系最紧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两人相继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爱了一生一世的小女子的尸身突然不翼而飞,自己以谈生意为名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却终究是浩淼烟水,难寻伊人影踪。 自己的爹,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自从将一批军火送到锦云绣坊,埋藏在地下室后,就彻底消失了。 任凭自己如何寻找,自己的爹就像被太阳晒到的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东北已经彻底没有自己的家了,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这世上的孤家寡人。 突然想起什么,这个精神有些恍惚的青年冲向柜子,一个个柜门打开,东西全部丢在地上。 满头大汗的他跪倒在地,将床下的东西悉数掏了出来。 一番折腾,心伤的他跌坐在地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芝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碟热菜和一碗米饭,看着一地狼藉,张芝兰再次伤心起来。 看着其他人均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唯独单凯一人孤家寡人,张芝兰心里急。虽然这些年寻了许多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姑娘拐着弯的说与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单凯却总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你在寻什么?”张芝兰问道。 单凯从地上站起,道“哦,没什么,一副绣制着玉兰花的鞋垫。” “鞋垫?玉兰花?可是那个红面鞋垫?” “是,干娘,你见过?”单凯惊喜地问道。 张芝兰摇头,道“你以前拿过,我到是看见过,但这许久,早没见了——” 将托盘轻轻放下,张芝兰道“快吃饭吧,凉了怕是胃要疼——” 单凯心疼地看着张芝兰,道“干娘,本该是我孝顺您,这许多年,却是您老人家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单凯实在愧疚。” 张芝兰拿起丝巾轻轻抹着眼泪,道“你若是真把我当干娘,就早些把媳妇娶进门吧,我老了,我希望能在我闭眼前看到你成家当爹——” 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无论是许茹宝,还是林家人,都是杀害自己亲娘的凶手,为何自己偏对林家人恨不起来?为何自己对眼前这个“干娘”是满满的心疼之意? 单凯坐在椅子上,端起碗,将米饭飞快地划拉进嘴里,他希望通过这样的快动作能遮掩自己的迷茫和纠结。 不,自己绝不可以忘记仇恨——杀母之仇,无论许茹宝,还是林家人,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 飘飞的小冰晶中,一个身穿锦缎袄子,黑色大脚裤的女人挽着袖子在锦云绣坊,西塘镇的大大小小的垃圾堆里翻找着。 一人吆喝道“哎呦,这不是林家三姨太吗?你们林家如今也算抬头了,如何要来和我抢饭碗?” 张芝兰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奇怪道“您是?” 衣衫褴褛的男人咧嘴笑道“我是西塘垃圾王,西塘所有的垃圾都是我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比起我,你是个有钱人,不经过我的允许,你这就是窃。” 张芝兰抬起胳膊,用袖子将额头的汗水擦去,认真道“这位小哥,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被打扫卫生的嫂子丢进垃圾堆里,锦云绣坊的垃圾车将垃圾运送了出来。” 那人耸肩道“许家绣品公司的垃圾,锦云绣坊的垃圾,可都是好货,怎么能轮到我这个可怜的垃圾王?你要去寻那专门收绣坊垃圾的王老五。” “王老五?” “是,您可是林家三姨太,您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林家绣坊,还是许家绣品公司,总之,这附近几家绣坊的垃圾都是王老五在收。所以锦云绣坊倾倒的垃圾一定是被运送到王老五家了。” 按照垃圾王的提醒,张芝兰在西塘附近的周店村寻到了王老五的家。 向来养尊处优的她,尽管林家败落后,也承受了许多磨难,但眼前这个如山一样高的垃圾山还是让她震惊了。 高高的垃圾山全部是锦云绣坊,许家绣品公司,附近几家绣坊的“工业垃圾”。 有丝线,针,破损的绷架,更有各种底料以及各种残次品…… 数十个扎着围裙的女人坐在垃圾堆下,分拣着各种垃圾,归类,整理。 一个穿着黄袍马褂的老男人躺在躺椅上,嘴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老男人的旁边坐着两个身穿华美衣裳的女人,看女人的模样,定然是这老男人的姨太太。 老男人正是靠分拣几家绣坊“工业垃圾”而发家致富的王老五。 得知张芝兰要寻一件无意丢失的东西,王老五倒也痛快,立即应允张芝兰随意翻找。 一连数日,张芝兰都在这个高高的垃圾山翻找着。 顾不得冬日飘落的小冰晶,顾不得垃圾堆里到处是危险重重的绣花针,破损的雕花木料,竹制绷架,也顾不得脏腻。 这个昔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勤勤恳恳地,孜孜以求地翻找着。 第五日,头发凌乱的,浑身脏腻的,形如乞丐的张芝兰站起身来,激动地举着一副绣制着玉兰花的鞋垫,狂喜地大叫着。 垃圾山下的女人们纷纷举起大拇指,以示祝贺。 远远的一个山巅,一个青年手握望远镜,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暖暖的感动包裹着他。 发现自己的干娘没有按时为自己送饭,本以为她病了,却发现她独自一人寻遍西塘的所有垃圾堆。 更发现她竟寻到这样一处庞大的垃圾山。 为何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会是自己仇家的女人? 握着望远镜的手颤抖着。 …… 翌日。 傍晚的灯光总是给人暖意的感觉,披着大衣的单凯走进房间。 鲜香的松子蘑菇虾仁饺子的味道扑面而来。 张芝兰迎了上来,接过单凯手中的大衣,道“干娘这几日回荷塘村了,带回来一些食材,做了你爱吃的饺子,你快坐下尝尝。” 眼角的余光中,那副聂云儿为自己绣制的玉兰花的鞋垫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头。 干净整洁,自然是清洗晾晒过的。 拿起筷子,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涌出。 一双满是口子,绣花针扎伤的斑驳的手捧着一杯热茶递送过来。 “热的——”张芝兰说道。 单凯接过茶杯,猛喝一口。 低头将几个饺子快速塞进口中,眼泪咽进肚子。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许家绣品公司。 秩序井然,干净整洁。 四十岁的廖琴如往日一般身背一个挎包穿梭在各个厂房里,仔细地抽检着为巴宝莉生产的产品。 多次被骗,从日本归国的她早已不再相信单凯,自己是绝无可能从单凯那里得到任何关于自己丈夫的消息,一切都是虚假的。 勤勤恳恳,在任何人眼里,自己都是一个合格的厂长,许家绣品公司总部许家绣坊合格的大厂长。 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正襟肃穆的女人每日背着挎包在厂区里行色匆匆。 无论是许茹宝,还是郝兆飞,亦或是其他人,众人均以为挎包里的是那幅《富士山春居图》,廖琴的婆婆委托廖琴转交给廖琴丈夫的传家宝。 有谁知道挎包的一端有一个小小的微型照相机,调整自己站立的姿势,调整挎包的位置,一切皆被拍下。 这些年,许家绣品公司的大事小情,不说知道十之八九,一二三四五六,到也能说个“大概齐”。 从20号厂房走出,廖琴背着挎包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处三间大房。 这套三间大房位置在许家绣品公司附近,行走不过十几分钟,是当年许茹宝赠送给廖琴暂住的。 这些年下来,不说豪华气派的大洋楼,一栋六层高的洋楼,廖琴还是买得起的。 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偏执的工作狂。她将自己全部的时间用在了工作中。 许茹宝在得知廖琴是单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商业间谍后,虽然将重要事务皆屏蔽了,不让廖琴参与其中,但眼见到廖琴和单凯的矛盾越来越深,见到两人终于决裂分道扬镳,向来“爱才”“惜才”的许茹宝决定不动声色的留下廖琴,毕竟难以寻到更合适的人才来担任一个两千人的大厂的厂长。 将房门反锁,廖琴走到床边,弯腰匍匐在地钻进床底,待趴到床底,一双手开始摸索起来。 “砰——”一道暗门朝两边分开,廖琴一个骨碌,闪身钻进暗门,暗门砰然合拢。 若不是有意摸索,很难被人发现在床下竟然隐藏着一道暗门。 …… 暗室。 不大的暗室里,廖琴将一张张照片用镊子夹起,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一幅地图,是了,这就是许茹宝和郝兆飞秘密商量的路线图,距离上海爱薇公司产品全球发布会越来越近了,许茹宝联系了几个国际“友人”,合力阻击孟水芸出现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上海爱薇公司产品发布会。 廖琴阴冷的笑。 蛰伏,蛰伏。倾尽所有,自己只想救丈夫一命,为何连连受骗? 早已在许茹宝的办公室的抽屉里看到了有关自己丈夫的消息,是了,那个日本人,那个潜伏在中国的日本特务就是自己的丈夫,早已经被张作霖下令处决,而处决自己丈夫的人就是单凯的父亲,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累了,一切该结束了。 廖琴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支钢笔在一张纸张上写下几个名字——单凯,许茹宝,郝兆飞,当写到孟水芸这个名字时,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迟疑了片刻。 喃喃道“虽说咱们无怨无仇,可这出戏少了你,貌似不完整啊。” 说完,钢笔重重地写下了“孟水芸”三字。 …… 英国巴宝莉总部。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神情严峻地站在一张桌子后,双手颤抖。 “砰”拳头狠狠砸在一堆照片和资料上。 “中国人,狡诈的中国人,没有信义的中国人——”汤姆博柏利大吼道。 突然这个老者手捂胸口跌倒在椅子上,众人大惊,几个护士跟在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身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紧急抢救下,素有心脏病和高血压的汤姆博柏利从愤怒中渐渐舒缓过来。 “我要去中国,我要去中国,我要质问他们,什么才是商人的品质——” 众人担忧地说道“董事长,您年事已高,已经不适合长途奔波了。” “砰——”桌子被掀翻,一张张照片犹如漫天雪花在空中飞舞着。 汤姆博柏利大声道“为了我们巴宝莉的荣誉,我必须去,虽死犹荣。” …… 许家老宅。 赤*裸上身的郝兆飞将左胳膊放在桌子上,许茹宝将药水仔细地涂抹在郝兆飞的伤口上。 虽然已经过去九个月了,被小林爱薇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始终没有彻底好,每当伤口看似痊愈时,不知何时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伤口便再次撕裂。 反反复复。 虽然众人均感叹这伤口是中了魔,难以愈合,但郝兆飞深知自己是做了孽了。 是自己在高高的瀑布上,将四岁多的小林爱薇摔落数十米下的黄河水中,是自己一脚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踹下瀑布。 若不是偶然发现水下一处隐秘的所在,自己钻了进去,藏匿起来,自己是万不可能逃脱的。 报应,报应。郝兆飞在心里嘀咕道。 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踉跄地跑了进来,亲切地俯身在郝兆飞怀里,道“爷爷——” 一个身穿粉色碎花袄子,黑色西裤的女子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女子正是许茹宝的儿媳,林岳宇的妻子——罗幼晴。 罗幼晴左手边是一个不大的小姑娘,右手边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小姑娘看着许茹宝和郝兆飞,亲切地叫道“奶奶,爷爷——” 许茹宝和郝兆飞听到这声召唤,立即露出幸福的微笑。 罗幼晴俯身对右手边的那个六七岁的男孩,道“大为,叫奶奶,叫爷爷——” 被称呼为大为的男孩将目光落在脚面上,却是不肯叫一声。 眼见到男孩不肯叫,许茹宝道“这越大越生分了——” “大为,快叫奶奶,不要让奶奶生气——”罗幼晴蹲下身子,再次哄着小男孩。 小男孩扭头跑出房间,罗幼晴连忙追了出去。 小男孩正是林岳宇与聂云儿的儿子郝大为,向来乖顺的他在任何场合下都是众人眼里的好孩子,听话,礼貌。唯独到了许家老宅,这个“好孩子”就会变得异常紧张,神经兮兮。” 站在百花厅外,郝大为抬头朝房顶望去。 “白色的,哗啦啦——”郝大为说道。 仰头,空荡荡的房顶哪里有东西? 见罗幼晴不解,郝大为说道“娘,你看不见吗?” 有些失望,郝大为牵着罗幼晴的手走到一处山石处,道“我常常看到一个人站在这里——” 罗幼晴的心渐渐低沉起来。 为何每次带这个孩子回到许家老宅,他都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因为和许茹宝的隔阂,林岳宇一直住在上海,从不肯回到云水,看上一看。 因此每次罗幼晴描述郝大为在回到许家老宅的怪异举动时,林岳宇都认为是罗幼晴太过紧张。 “幼晴,每个人都能看出你对大为是真的好,你真的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大为也认为你就是他的亲娘,你是我的恩人,福星。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已经有了若霖,欣然,我们四口就是一家人。” 罗幼晴蜷缩进林岳宇的怀里,默默地感受着林岳宇的温度。 做为郝家的儿媳,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弥合林岳宇和许茹宝的隔阂,寻找机会让林岳宇接受林许两家的现实。 逢年过节,均是罗幼晴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回到云水。 虽然内心依然爱着那个记忆中的女子,但林岳宇已经完全接受了罗幼晴是自己妻子的事实,左手和右手的“感激,感动,亲情”。 …… 二月清风。 在同一天的上午,许家绣品公司,锦云绣坊,上海爱薇公司分别来了三伙儿“不速之客”。 十辆豪华汽车开进许家绣品公司总部。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行数十人从车里走下,蓝眼睛,高鼻梁,白皮肤。 许茹宝带人急匆匆从办公楼里迎了出来。 “您好,博柏利先生,没有想到您会来——”许茹宝用英语说道。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大声道“我要抽样质检——” 抽样质检,这是合同中约定的,但向是巴宝莉派来的质检跟单员在做,为何一个世界级的大公司的董事长会突然而至,并要亲自质检?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加之本身对产品质量的自信,许茹宝道“好的,请随我来——” 没有跟随许茹宝的脚步,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手拄拐杖,大踏步地朝一处厂房走去,如此随意,完全是随机抽取。 众人只得跟随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身后。 26号厂房的绣娘们工人们正紧张忙碌地加工着一批内衣。绣娘们在内衣上绣制着各种花卉。 绣娘们工人们惊诧地看着突然而至的数十个“外国人”。 不容分说,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随意地在架子上,在绣娘手中,在纱包里,抽取着成品内衣,丝线,半成品……一一丢给身后的几个随从。 许茹宝的双眉拧在一起。 为巴宝莉代加工的产品完全是来料来稿,几乎每一根丝线,每一个纽扣,所有来料都是巴宝莉公司总部采购并运送过来的,自己的公司只是按照巴宝莉的设计稿,生产进度,严格按照合同“走”。 为何博柏利会突然而至,并随意地抽检? 有谁会对许家绣品公司恨之入骨?是她,一定是她。 不,若是她,为何当初要帮助自己得到这笔大订单? 丝巾搅在手指上,几乎要将手指勒出鲜血。 …… 第三百二十八章 狂风暴雨 ……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显然有备而来,被随机抽取的样品被带到许家绣坊办公楼。 十几个白皮肤的英国人从汽车里抬下许多不知名的仪器。 当着许茹宝的面,当着几个英国商务官员的面,几个英国记者架好了照相机。 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白皮肤的质检员将抽取的样品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取局部样品。 试管,药水,显微镜,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精密仪器。 时间一点儿点儿的过去。 当质检报告被递送给汤姆博柏利时,这名老者险些跌倒。 “哦,no,no,中国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泱泱大国为何会做出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情?”六十多岁的汤姆博柏利大叫道。 几个英国商务官员拿起报告仔细地看着,其中一人用中文说道“我要将此事上报给我们国家的外务部大臣,这严重损害了我们本国商人的信誉,影响了全球客户对我们英国商品的信任。” 许茹宝诧异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道“这,不——” “啪——”报告副本被重重地摔在许茹宝脚下。 手捧全英文的质检报告副本,许茹宝快速地浏览着。 是的,报告结论是,抽检的内衣用料完全不是巴宝莉公司运送过来的底料,虽然是同一种面料,但却不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声音颤抖地说道“是的,这些面料和我们巴宝莉公司送来的面料在质量上不相上下,但我们巴宝莉之所以做到世界级大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树立起口碑, 完全是因为我们严格遵守生产规范和流程,哪怕是一根丝线,一颗纽扣,我们都要严格按照规范走,金戒指代替不了银项圈,东西不论贵贱,必须是流程上的,规范上的,才是‘标准’。 我们巴宝莉公司做的就是标准。 我要求立即停止生产,全面抽查所有已经生产完毕的产品,一切损失由许家绣品公司承担。” 身穿黑色西装,头戴礼帽的英国商务官员挺了挺肚子,道“为了维护我们大英帝国商人的尊严和利益,我将会提请议会,针对此事订立法案,严格控制与贵国的刺绣行业的合作。提请外务部出面,要求贵国商务部门对此事给出诚恳的道歉。” 说完,数十个白皮肤蓝眼睛的英国人走出了办公楼。 许茹宝跌坐在椅子上。 不,不,这怎么可能?按照质检报告,按照汤姆博柏利的说法,英国方面怀疑许家绣品公司私自调换了这批内衣的面料,同样质量,不同厂家生产的面料。 自己是完全严格地按照合同执行的,所有来料都是严格验收把关的,为何会有同样的面料混进许家绣品公司? 是的,巴宝莉要的是标准,不是可替代品,即使替代品质量优于这个标准。 “砰——”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是林家,一定是林家,这个世界上最恨许家的只有林家。 …… 锦云绣坊。 林永蝶跟随在单凯身后,在厂区里巡视着。 一个个厂房里,绣娘们和工人们紧张忙碌地生产着。 再有两个月,为上海爱薇公司生产的产品将全部告罄。 锦云绣坊的绣娘和工人们均是锦云绣坊自己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是随同锦云绣坊一起成长起来的,人人对锦云绣坊有着深厚的感情。 他们本是贫苦人家的女子,小子,挣扎在贫苦的生活中,是锦云绣坊的招工,培训,学徒工,成熟工,一条龙的机制使他们成长起来,成为技术熟练的绣娘和手工工人。 单凯俯身仔细地看着一个绣娘手中的内衬,这批被绣制了紫罗兰的内衬最后将用于马家皮货庄生产的熟牛皮皮夹中。 外表刚毅大气的黑色皮夹的拉链是英国生产,皮子及手工是马家皮货庄,绣制着紫罗兰的内衬则是锦云绣坊所生产。皮夹的金色吊坠则是法国所生产。 分工合作,上海爱薇公司设计和把关。 “不错,不错——”单凯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于锦云绣坊的发展速度和绣娘们工人们的技术和精神状态,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自己都是非常满意的,自己一个刺绣行当的门外汉,如今也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了。 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汉子冲了进来,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单经理,林厂长——” 林永蝶生气道“慌张什么?有话好好说。” 之前那汉子气喘吁吁地喊道“我们被包围了,警察,不,军,军,国民政府的大军——” 话音刚落,数百军士冲了进来,人人手中握着一杆长枪。 众人大惊,有胆小的绣娘晕了过去。 虽然心中也是大惊,但单凯依然面色沉稳地迎上前,道“长官,请问可有什么事情?” 为首那名军士并不看向单凯,而是朝厂区里张望着,道“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 说完,数百军士手持长枪冲向锦云绣坊的各个办公楼,各个厂房,仓库,食堂,宿舍…… 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一包包成品纱包被长枪挑破,一件件精美的绣品被撕扯出来。 军靴踏过一件件绣品。 绣娘们心疼地大哭起来。 每一件绣品都是这些女子们用心血所刺绣,凝聚了全部的爱,对人生的爱,对美好事物的爱。 “报告长官,没有——”一个个军士冲了过来,向为首那名军官报告着。 四十多岁的军官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锦云绣坊的每一个角落。 早已经愤懑到极点的林永蝶冲向那军官,大吼道“你们怎么可以乱砸我们的东西?你们造成我们巨大的损失,我要告你们,我要到国民政府去告你们滥用军权——” “刷——”一张白底黑字的搜查令被举起。 那军官轻蔑地看着林永蝶,道“这是国民政府的授令,命令我们搜查这里,有人上告,说你们锦云绣坊私藏军火——” “放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永蝶愤怒地大吼道。 四十多岁的军官不耐烦地看着林永蝶,道“不要让我以‘妨碍军务罪’将你带走——” 透过窗玻璃,这名气场强大的军官朝外望去。那一排排的平房是什么? “去,去搜那排平房。” 得了命令的军士们呼啸着冲向那一排排平房。 单凯的手心里渗出冷汗。 是的,这一排排平房素来是空置的,平时没有什么人进入。 其中一道门的门后就是通向自己平日里训练的地下室的入口。 在那间饲养了众多野狼的地下室的水泥地面下封着大量的军火,自己爹在几年前带人掩埋在此的。 “不,你们不能过去——”单凯跑了出去,试图阻止众多军士。 经历过无数战斗的军士们哪里肯听单凯的,人人急不可待地冲向那一排排平房。 单凯几乎是与军士们一同冲进平房,冲向台阶,冲过通道。 沉重的大铁门被推开。 众人大惊。 一个赤着双脚的女人,只着了一条短裤和碎花内衣在屋子里蹦跳着,披头散发,两眼无神。 女人一手握着一根筷子,一手拿着一个木鱼,女人边用筷子敲打木鱼,边蹦跳着说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快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快显灵。” 女人突然一个转身,用筷子指着一个个铁笼子中的野狼,道“变,变,变——” 房间内烟雾缭绕,既有艾蒿的味道,也有野狼排泄粪便的臭味,也有香烛的味道。 女人正是张芝兰。 单凯朝悬挂许茹宝画像的墙壁望去,那张描绘了自己痛恨的女人的画像哪里去了?墙壁上分明是一幅观世音菩萨的画像。 画像下是一个香案,上面散乱地放了一些供品。 那名四十多岁的军官走了过来,看着疯疯癫癫的张芝兰,道“这是何人?” 单凯早已明了张芝兰的心意,连忙道“我娘,精神有些不太好,时而发作——” 屋子里野狼的粪便味混杂着艾蒿味,加之烟雾,早已令众多军士和军官不堪忍受。 那军官上上下下打量着单凯,道“今日算你小子走运,再若有人上告,定然掘地三尺——” 单凯点头哈腰地,哭丧着脸道“长官,咱们是做生意的,难免会得罪同行,定是同行嫉妒,使的计策。我锦云绣坊可是西塘首屈一指的大厂,一直是西塘人的骄傲。” 单凯边说边握住那军官的手,一根金条被悄悄塞进那军官的手中。 在来西塘前,那军官早已得知单凯是西塘镇镇长面前的红人,也知道因为锦云绣坊解决了西塘镇众多人口的谋生问题,保了一方平安,素来被苏州行业协会拿来在苏州国民政府里说事儿。 做生意,哪里能不被人眼红? 自己今日也不过是走走官差,想到这里,那军官熟练地将金条塞进袖管,大声训斥道“不要做触犯咱们大国民政府的非法勾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是,是,长官教训的是——”单凯连连点头。 待军官带着众多军士离开锦云绣坊,张芝兰一屁股坐在地上。 经历过林家绣坊的多次劫难,张芝兰早已对军官,军士很敏感,听到窗外有军官军士的吆喝声,她便立即探出头来,知道大事不好,立即冲向单凯最隐秘的所在——地下室。 一直很困惑这地下室中有什么,一直以来单凯都严厉制止任何人接近这里。 这一切都在表明这里是单凯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单凯的父亲曾跟随张作霖身边,是一个将军,眼见过那刀疤男带着众多军士来过这里,带着大量的物品来过,走时却一身轻松。 是的,那或许就是这些人要寻的“军火”? 想到这里,她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拼尽气力,争分夺秒的布置。 单凯冲到披头散发的,装疯卖傻的张芝兰身边,跪倒在地,双手紧握这个鬓角已发白的女人的肩膀,哭道“你,你——” 张芝兰摸摸索索,将手伸进内衣里,慢慢地将一幅破烂的画布拽了出来。 “你为何比林家人更恨她?” 千疮百孔的画布上画着的正是许茹宝。 “因为她杀了我娘——”单凯低声道。 …… 上海爱薇公司。 孟水芸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英文书,认真地朗读着。 英国之行,好莱坞之行,《爱薇》杂志的创办,与各国客商的洽谈,无一不在表明学会英语的重要性。 翻译再好,意思终究是隔一个人,经过转换的语言总是差了那么一层意思。 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的孟水芸开始奋起直追,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练掌握英语口语和一些有关刺绣这个行业的行业术语。 四月末,英国巴宝莉产品上市时,也是上海爱薇公司自有品牌的产品第一次亮相,全面在各个国家行销之时。 发布会选在了时尚之都,奢侈品云集的洛杉矶。 届时自己将会在发布会上全面推介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 英文发言,英语对话,英语交流…… 深深叹息一口气,孟水芸自言自语道“比不得年轻人了,就要多努力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巩沛涵的声音。 “不,你们不能随意进入——” “砰”办公室的门被踢开,众多白皮肤的英国人在一众国民政府的官员陪同下走了进来。 那几个官员皆上海市国民政府商务部门的,自己曾在几次商务酒会上见过面。 “孟女士,有人告发爱薇公司窃取英国巴宝莉品牌的创意和设计思路,这已经严重损害我们两国正常的商务外交,请你配合调查。” 一名国民政府的官员说道。 …… 第三百二十九章 镜子不会说谎 翌日。 二月的上海是热闹的,繁忙的。 众多商人将目光投向上海市国民政府一栋普通的办公楼里,虽然这栋土红色楼房很陈旧,却是上海市所有从事对外贸易的商人的“天上之剑”。 这是主管在对外贸易中所有纠纷仲裁的地方。 一行数十人,当孟水芸走进偌大的会议室时,众多记者涌了过来。 问题杂乱,孟水芸无心理会,在一个政府职员的指引下,孟水芸坐到椅子上。 突然人群再次躁动起来,孟水芸扭头看去,却是风尘仆仆的汤姆博柏利和他的助手们以及英国商务部门的官员。 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已经在昨天夜里得知了许家绣品公司发生的一切,也得知了锦云绣坊的突然被搜查。 为何三家同时出事?为何在同一天? 究竟要谁措手不及? 无论是许家绣品公司,还是锦云绣坊,亦或是上海爱薇公司,只要出事,损失的不仅仅是金钱,更确切地说是中国刺绣行业的整体信义折损。 商人无信义,又有谁敢合作? 孟水芸站起身来,朝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说道“您好,博柏利先生。” 汤姆博柏利失望地看了一眼孟水芸,道“孟经理,我曾因对你的欣赏,认为中国人是讲信义的,可这令我判断失误,不仅是许家绣品公司让我大感意外,包括您,也令我很失望。 曾经,我以为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物竞天择,敢于竞争,但今天我看到的却是尔虞我诈,损人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博柏利先生,我相信这里一定有许多误会,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时间将这一切调查清楚,给您和众人一个交代。” “交代?这是什么?这就是你身为中国人的交代吗?”汤姆博柏利举起手中的文件夹。 “啪——”文件夹被狠狠丢在会议室的大桌上。 这一刻被所有记者定格。 孟水芸将文件夹打开,看着文件夹里的众多照片和资料,孟水芸淡淡的笑。 照片均是对比图,左边一列皆是英国巴宝莉的产品,右边一列则是上海爱薇公司此次投入巨资生产的“产品”。 众人落座。 鼻子上长满雀斑的,负责调节仲裁的官员道“孟经理,林家绣坊曾创造过辉煌,上海爱薇公司是林家人创办的,解决了许多人的谋生问题,为上海贡献了许多税费,并且孟经理这些年积极参与社会事务,创办了遗孤院和教习所等,这些都是令国人敬佩的。” 雀斑官员顿了顿接道“但贵公司此次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英国巴宝莉的利益,我希望贵公司拿出诚恳的态度,并且做出赔偿的举措。” 孟水芸微笑道“昨天我已经明确说过,我们上海爱薇公司没有剽窃英国巴宝莉公司的创意和思路,我们只是想借助巴宝莉全球行销时所造成的宣传攻势,‘借东风’和‘剽窃’是两个概念。” 对于孟水芸的态度,雀斑官员很头疼。从昨天到现在,上海爱薇公司的态度虽不强硬却很坚持,坚持不承认剽窃,坚持不道歉,坚持不赔付。 “哦,孟经理,如果你继续这样坚持,我要提请两国外交和商务部门强硬执行搜查令,到贵公司合作绣坊搜查。”汤姆博柏利说道。 镁光灯闪烁着。 孟水芸不卑不亢地说道“博柏利先生,我尊重您,敬佩您,您继承和发扬了巴宝莉的辉煌,我羡慕和欣赏贵公司的产品模式和样式,但这不代表我会去‘剽窃’,毕竟我们两国,我们两个公司诸多情况是不同的,文化,对市场的理解,人员技能……这决定了我必须创新,必须在贵公司已有的成功模式上走自己的路才能成功。 昨天,您突然出现在许家绣品公司,给了许家绣品公司沉重的打击,同时贵公司的人带着外交和商务官员出现在我们爱薇公司,也是同一天,有人告发我们爱薇公司的兄弟公司锦云绣坊私藏军火,虽然最后证实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但这已经严重影响和损害了我们上海爱薇公司和锦云绣坊的利益。 一切迹象表明,有人在暗处操纵着这一切。 尊敬的博柏利先生,您提供的这些照片,我完全可以用事实让您明白,这一切是错的,是个陷阱,这个陷阱不仅损害了我们中国的几个绣品公司,也损害了巴宝莉公司的利益。 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在这些无关的事物上耽搁,只会贻误战机。 四月,贵公司和我们公司的产品都将同步上市,我希望博柏利先生能以大局为重,给我几天的时间,查明真相,给您和巴宝莉公司一个交代,给中国绣品行业一个交代。”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汤姆博柏利说道。 “只要您亲眼看到我们全部的产品设计和成品,您就会明白这真的是一个局。” 孟水芸话锋一转,道“中国有句古话说的是‘赌场无父子,商场无兄弟’,虽然我很想让您马上将所有困惑解开,但是我需要解决几个问题后才能带您观摩我们公司所有正在生产的产品。毕竟这是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 “哦,no,我等不了,我要求现在就看到。”汤姆博柏利说道。 不到发布会的一刻,自己是万不可能将上海爱薇产品全部暴光的,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莫须有的“剽窃”罪名就将商业机密说出来,展示给其他人观摩? 目光坚定看着汤姆博柏利,孟水芸道“博柏利先生,看在我们曾是朋友的份上,我请求您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在一天的时间内消除一切误会和影响。” 环视众人,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相信诸位都希望看到两国合作公司皆大欢喜的场景,而不是均遭受巨大损失,工人失业,政府税收减少。” 看着几个白皮肤的英国外交商务官员,孟水芸用英语说道“如果一天的时间能消弭两国之间的隔阂,那么这就是值得的。如果令误会和隔阂继续发酵加大,损害的是两国百姓的利益。” 有理有据,言辞恳切。 汤姆博柏利朝几个英国外交商务官员点了点头,道“我愿意再等一天,我不希望是我的误解让上帝对我失望。” “好吧,孟女士,我们愿意给你一天时间。”一个英国外交商务官员说道。 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夹,孟水芸朝房门外走去。 …… 周狗子将汽车打着火,道“经理,我们去哪里?” 孟水芸坐在车后座上,手捂额头,一天的时间,自己究竟要怎么开展调查?该如何寻到那隐藏在暗处造成这一切争端的人呢?该如何挽回锦云绣坊和上海爱薇公司的损失呢? 贺子谦?不,身为金诚银行总经理的他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自己绝不能让他暴露,令日本间谍怀疑他的“忠诚度”。 一天的时间,单打独斗的贺子谦又如何能寻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杜月笙?身为法租界华董的他如果介入将势必导致法国势力的介入。 不。 饶菊生,金鸿翔……一个个自己熟悉的的朋友的名字跃入脑海中。 忽然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是了,当今也只有他能帮助自己,帮助所有人破解这个纷繁复杂的局面。 “去宋公馆——” 周狗子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孟水芸。 “是的,去宋公馆,我要面见宋子文宋先生。他一定会帮助我们。” …… 宋公馆。 一身西装的宋子文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刚毅地看着窗外,这个强硬儒雅的男人1924年在广州创办中央银行,任总裁。1925年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1928~1930年间通过谈判收回关税自主权,使中国有权确定关税税率和监督税收。 1926年1月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宋子文任中央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中央商务部长等职,负责筹措北伐军经费。蒋介石夺取国民党党﹑政﹑军大权时﹐他积极从财政上予以支持。1926年12月前往武昌。次年初先后任武汉国民政府委员﹑常委等职。 1928年2月蒋介石再次上台任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宋被任为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长﹐随之任中央银行总裁。 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宋子文正在踌躇满志地思量着如何与各国谈判收回各国在华的治外法权。 黑色汽车停靠在宋公馆门外,孟水芸走下汽车,按响了门铃。 一个老管家走了过来,道“女士,请问您找谁?” “我要见宋子文宋部长。”孟水芸道。 “哦,女士,您一定搞错了,这里虽然是宋先生的房产,但他很少回到这里——”老管家说道。 一张报纸被高高举起,孟水芸道“老先生,我知道您是出于宋先生的安全问题考虑,所以拒绝我,但是这张报纸清楚的刊登了宋部长要出席明日的会议,并且他提前三天回到了上海。” 顿了顿,孟水芸道“我知道在这栋宅子四周埋伏了二十二名便衣保卫,这足以说明宋部长正在宅子内。” 老管家吃惊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孟水芸用手一指这栋玻璃墙壁的宅子,道“镜子不会说谎。” 老管家困惑地回头望去,是了,尽管二十二个便衣保卫藏匿在宅子的四周,但玻璃墙壁却清晰地将这二十二个便衣保卫出卖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拍着手走了出来。 “好,不错,聪慧。”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那男人,道“宋部长——” 宋子文道“我们是多年不见的朋友,叫我宋大哥——” 看着宋子文的眼睛,孟水芸道“水芸今日来是以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中国商人的名义来,来请求宋部长还国民以公道。” …… 第三百三十章 桂子月中落 夜晚,仲裁委员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众多人聚集在上海市对外贸易仲裁委员会办公楼里。 路灯下,众多记者伸长了脖子朝院子外张望着。 土红色的楼房被一道围墙包围着,围墙上是枯萎的爬山虎。 突然人群躁动起来,几辆黑色汽车开进院落。 众人期待地举起手中的照相机,镁光灯闪烁中,许茹宝,郝兆飞,许明嵩走了出来,当一个老者走出时,众人立即涌了过去。 “江会长,江会长,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有记者问。 “江会长,听说你老有所为,正式任职上海爱薇杂志社社长,创办全英文行业杂志,而上海爱薇杂志社隶属上海爱薇公司,而您此次却和许家绣品公司在一起,而许家绣品公司——” 不等那记者说完,六十多岁的江南春冷冷道“虽然我已经卸任,虽然我任职上海爱薇杂志社社长,虽然我和许家绣品公司有私交,但这都说明不了什么,我江南春爱的是这个行业,我江南春要维护的是我们国家的民族产业,而不是苟且在私人恩怨中。” 众多记者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江南春朝楼梯走去,许茹宝,郝兆飞,许明嵩紧紧相随。 不等走进会议室,早已听到声音的奇峰和林桐卓,林纪香,以及连夜赶来的林永蝶和单凯冲了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许茹宝恨意十足地说道“林家的手段高啊,实在是高,以中国人中国心的姿态帮助我们许家争夺到订单,再暗中做手脚,这真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啊’。” “杀女之恨——”一把手枪瞄准了郝兆飞,林桐卓痛恨地嘶吼道。 郝兆飞道“果然是你们林家人做的手脚,你们林家该赔付我们许家绣品公司的损失。” 众多记者扑了过来,镁光灯闪烁。 孟水芸和怀有身孕的巩沛涵跑了出来,孟水芸大声道“桐卓,冷静,这是一个乱局,一定有人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是他,是他杀了我们的女儿,是他们谋害了我们林家。”林桐卓愤怒地大吼道。 众多警察冲了进来,有人按住了林桐卓的胳膊。 一个商务部的官员呵斥道“这里是对外贸易纠纷仲裁委员会,不是你们私人的地盘,你们每一个人都代表了中国人的形象。” 气愤的林桐卓的心在滴血,眼前人就是造成一切悲剧的凶手,可自己却无能无力。 许明嵩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林家不要血口喷人,我随时可以控告你们诬蔑我们许家绣品公司信誉,使用不正当商业竞争手段。” 林纪香看着许明嵩,冷冷道“这世上最怕的是良心的审判,你们许家究竟有没有亏心,自有公论,不是你阴阳怪气就能解决的,我劝你收敛一些,不要继续为自己掘坟。” 林家,许家,两家有世仇的人水火不容地对峙着。 众多记者兴奋地抓拍着,焦急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唯恐遗漏下一个精彩瞬间,一句精彩的话语。 “你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江南春愤怒地说道。 众人均知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不是可以任意胡为的地方,众人只好藏匿自己的愤怒,跟随在江南春的身后走进偌大的会议室。 江南春微笑着,大踏步地朝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走去,边走边道“博柏利先生,好久不见——” 汤姆博柏利面色阴郁地看着江南春,这个曾经的刺绣行会的会长,曾经的中国纺织部门的当权者。 歉意地拍了拍汤姆博柏利的肩膀,江南春说道“事情确实很复杂,很意外,我相信真相一定不是你我现在看到的,一定是——” “江会长你是我的老朋友,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不重客观证据,任意偏袒有过错的许家绣品公司,或是上海爱薇公司。”汤姆博柏利大声道。 知道汤姆博柏利的内心一定很焦虑,江南春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局。 “孟经理,你说今天午夜12点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现在已经是夜晚十点了。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仲裁委员会的一个官员说道。 “哦,中国人,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天了,为什么你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坐在这里?我的耐心已经消失了——”一个英国外务部的官员恼恨地说道。 孟水芸用英语大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孟水芸定会言而有信,午夜十二点若是不能给大家确实的消息,我会立即带领大家前往上海爱薇公司,将上海爱薇公司此次投入巨资生产的产品的设计稿,样品,成品,全部展示给诸位。” 孟水芸的语气如此肯定,众人虽然内心焦虑,也只好继续等待。 偌大的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 一个仲裁委员会的官员面前放着一个怀表,怀表的指针一分一秒地走着。指针旋转的声音犹如沉重的铁锤击打在众人的心里。 …… 就在怀表的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时,一声汽车的轰鸣,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十多辆汽车冲进了院落。 众多人等从汽车里走下。 当众人看清楚为首之人时,全部躁动起来,人们大声道“宋部长——” 曾身为商务部部长的,现任财政部部长的宋子文微笑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记者们兴奋到极点地按动快门,镁光灯的闪烁将整个院落照映得亮堂堂的。 几个英国外务部官员立即迎了过来,吃惊地说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宋部长——” 宋子文微笑地与众人握手,道“在这里见到诸位,子文是歉意的,是子文的工作没有做好,给大家带来了困扰。” 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许茹宝,郝兆飞,孟水芸,林桐卓等人,宋子文继续说道“生意无大小,‘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尊重和敬佩我们国家的每一位民族商人,他们是国家的脊梁,是他们撑起了国家经济,为社会为百姓提供了众多谋生的岗位。” 大踏步地走向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宋子文诚恳歉意地握住这位英国老者,道“尊敬的博柏利先生,子文向来敬佩博柏利家族对世界的贡献,可以将一个公司做大做强,走向世界,创造了属于英国人骄傲的商业辉煌。对于此次商业困惑,我以个人名义向您说一声对不起。 我相信在解开真相后,您一定还会继续选择我们中国人合作。” 宋子文回头,道“好了,我们该见见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了。” 说完,一辆汽车里走下几人。 当孟水芸看清楚走下车的那人时,几乎要哽咽出声。 是了,那高大的男子正是那个默默爱着自己多年的唐腴庐,唐瑛的大哥,宋子文的秘书。 唐腴庐的胳膊缠绕着绷带。 多年未见面,唐腴庐比过去憔悴,消瘦了许多。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犹记这个高大的男子在桂花花丛后羞赧的笑,犹记这男子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握着一个天鹅绒盒子的情景。 犹记在自己和林桐卓喜结连理时,这男子托人送来了最真诚的祝福,那个犹如他自己一样的玉雕桂花摆件。 唐腴庐看着众人身后的孟水芸,心下十分激动。没有缠绕绷带的手下意识地朝西服口袋里摸去。 是的,那个代表了自己的深情的天鹅绒布的小盒子一直被随身携带。 大手在口袋附近犹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放进去。 造化弄人,自己终究和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无缘更无份。 看着孟水芸,唐腴庐礼貌地点了点头。 几个身穿便装的男人押解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当众人看清楚女人的模样时,均是大吃一惊。 “廖琴,廖琴——”许明嵩难以置信地大叫道。 被拷住双手的廖琴抬头看着许茹宝,狰狞恐怖地笑道“哈哈,没有想到吧?我这个棋子也会造*反,敢走出你的棋局。” 不等许茹宝言语,廖琴猛然将目光落在单凯身上。 撕心裂肺地怒吼“骗子,杀人犯,你是骗子,大骗子,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众人不解地看向单凯。 “疯子——”单凯道。 几个身穿黑色西服,头带黑色礼帽的男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人面庞消瘦,面堂上有一块被烙铁烙过的痕迹,此人神色严峻,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感,此人显然是这群身穿黑色西装的“首领”。 “烙铁首领”拿下礼帽,朝众人微微鞠躬,道“经过调查和追踪,造成许家绣品公司,锦云绣坊,上海爱薇公司,英国巴宝莉公司,四家困扰的正是此人——” 手指气势汹汹地指向廖琴。 廖琴狰狞的嗤笑一声。 “烙铁首领”继续道“此人名叫廖琴,曾留学日本,在日本与一名日本人结婚,该日本人潜伏进中国,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日本特务,潜伏在张作霖身边,专门窃取军事情报,为日本拓展东三省势力范围做内应。 后被张作霖身旁的警卫发现,被监禁,后被处决。 而负责监禁及处决的人正是锦云绣坊单经理的父亲。 此人因此痛恨锦云绣坊,故而诬告锦云绣坊。 至于许家绣品公司,则是——” “烙铁首领”有些犹豫,宋子文哈哈大笑道“好了,诸位,这人已经认罪,一切罪证都显示她正是始作俑者,择日法庭会对她做出审判。” “哦,这,这——”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难以置信地说道。 廖琴笑道“博柏利先生,我很尊敬您,我可以告诉你真相,是我联合了贵公司的负责原料采购和送货的斯密朗先生,共同调换了面料,那些照片和资料都是我邮寄给您的。 对于给您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但这是命运的抉择,因为我深爱我的丈夫,尽管他是一个日本间谍。 至于上海爱薇公司的‘剽窃’不过是我的臆想,我并没有真正见过上海爱薇公司的设计稿和样品,更没有见过真实的产品。” 抬头看着孟水芸,廖琴继续道“我只是想报复许茹宝和单凯,之所以把你牵扯进来,只是我的一时之举,虽然我们交往不多,但我一直很欣赏和佩服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我廖琴会用我的方式弥补我对上海爱薇公司造成的伤害。” 众人互相注视着,谁也没有想到闹得纷纷扬扬的事件背后竟是一个女子在为夫复仇。 …… 廖琴被带走了,尽管没有人说过“烙铁首领”等人的身份,但众人从这些人能在一天的时间内寻找到幕后黑手的速度上,均猜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秘密队伍。 “哦,我没有想到我们公司竟然会有内鬼——”汤姆博柏利说道。 许茹宝说道“是我管理不严格,我们许家绣品公司有责任。” 孟水芸微笑道“博柏利先生,现在我邀请您到我们上海爱薇公司参观,我会毫无保留地向您展示我们上海爱薇公司此次投入巨资生产的产品的全部样品。”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汤姆博柏利困惑道。 “因为我们都是坦诚的人,我希望您能继续和许家绣品公司合作,能在原定的时间点将巴宝莉产品投放市场,我们爱薇会和您一起同步,我们是互补的,无论是许家绣品公司,还是贵公司,锦云绣坊,亦或是爱薇,此时的我们是‘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我们该‘相互扶持,俱有照应’。”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心儿伴随神鹰 上海爱薇公司展示厅。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俯身,透过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看着一件披肩。 披肩的款式与巴宝莉的披肩款式相近,但在细节处却截然不同。 同样的位置均有一幅人物绣像,巴宝莉的披肩绣制的是西方天使的形像,而爱薇披肩则绣制着东方传说中的飞天,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东方天使的眼睛太美了——”汤姆博柏利赞叹道。 身穿西服套裙的孟水芸介绍道“人的传神,全在眉眼。绣眼需要丝丝劈丝,绣眼珠要按光线增减深浅色线,绣时留下瞳孔,先绣光处,后再点睛。 用线必须准确,如绣西方人像的眼睛,是碧眼的则要加重蓝色,是黄眼的则加重黄色。绣白眼要用深浅色线使其起园,绣眼角肉处的暗度要绣得精确。 眼球上下有眼脸,上下眼皮连接眼窝股或凹。眼皮边有单双箍,边上有睫毛。这些都必须绣出。眼皮因眼球圆而隆起的地方,明暗要绣得合度。眼膛是暗处,其深浅如绣得准确,则能表现出人的神情,同时还能衬出鼻梁的高低。 眼梢有鱼尾纹,老年人更为突出。绣眼梢只需绣出暗色,绣鱼尾纹如果按旧绣法,只要加绣线条或分界留纹就可以了……” 汤姆博柏利道“中国苏绣之所以能创造奇迹,完全是因为你们中国人倾尽了全部心血,所以才能用针线在方寸间展乾坤。中国人了不起。” 孟水芸继续朝前走去,将一把遮阳伞拿起,轻轻撑起。 “虽然我们两个公司某些产品在款式是相近的,但并能说是抄袭或雷同,更不是剽窃。世间的遮阳伞都是由伞柄、伞骨、伞面、伞套四部分组成,我们两家公司都在伞面上刺绣了精美的图案,在伞柄做了细节处理。 但是我们是有创新的。” 孟水芸轻轻旋转起遮阳伞。 随着遮阳伞的旋转,遮阳伞伞面上刺绣的仕女图竟然飞动起来,每一个仕女的衣袖飘动着,犹如三个仕女围绕伞面中心在曼妙起舞。 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哦,不,不,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上帝啊——”汤姆博柏利吃惊道。 “我们利用了人的视觉短暂停留效应,结合苏绣技法,创造了这个人物飞舞的效果。”孟水芸说道。 轻轻抚摸着遮阳伞的伞柄,孟水芸接道“这是我们与景德镇瓷器厂合作的青花瓷伞柄, 坯胎上描绘的纹样和伞面及伞套上的苏绣图样是同一套系的,互相是配合的,共同讲述了一个中国传统故事,例如这把遮阳伞讲述的是中国故事《嫦娥奔月》。 青花瓷蓝白相映,怡然成趣,晶莹明快,美观隽久,是中国的瑰宝。” 孟水芸将遮阳伞放下,将伞套展开,六幅连贯的故事画,每一幅均用苏绣技法刺绣。 “这太精美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会把产品做到如此极至的地步。”汤姆博柏利赞叹道。 环视展示厅里一件件融入了独具匠心构思的产品,虽然套系和款式上与巴宝莉相近,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上海爱薇的产品是博大精深的,蕴涵了浓浓中国情感的套系,与其说是苏绣产品,不如说是一幅巨大的画卷,向世界展示中国五千年文化实力的画卷。 汤姆博柏利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变得忧郁起来。 “孟经理,虽然你们的产品并没有剽窃我们巴宝莉的创意和思路,但是所有我们有的系列,你们也同样有,我们公司的每一件产品,你们都有对应的,你们的设计更新奇,更有底蕴,刺绣也是最精美的……” 孟水芸笑道“博柏利先生,无论如何,我该尊称您一声长者,无论如何,巴宝莉都是先行者,一个世界知名的奢侈品品牌,虽然我们每一件产品几乎都有对应关系,但我们却分别属于两个文化体系,巴宝莉展示的是英国皇家的贵族气质,是英伦大陆高贵奢靡的上层社会的浮世绘。 而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展示的是东方,更确切地说,展示的是中国,这个五千年古国的传统文化,含蓄,唯美,典雅,磅礴。 另外,巴宝莉走的是高端市场,对应的高端人群,有极大购买力的人群。他们更重视的是一个牌子,一个品质效应。 我们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对应的是中端市场,这些人对高端奢侈品有欲望,但购买力不足,我们寻求的是他们的‘退而求其次’。 虽然我们定位的是中端人群,但我们的产品的品质却不是中端档次,我们用高端品质服务中端人群,力求同等价位,以质取胜。” 诚挚,自信,崇敬地凝望白发苍苍的汤姆博柏利,孟水芸深深施礼,道“英国巴宝莉公司是上海爱薇公司努力学习的榜样,也是上海爱薇公司努力想赶上的合作伙伴,同行者。” 汤姆博柏利激动地握住孟水芸的手,感叹道“你是中国人的骄傲,如果每一个中国商人都如孟经理这般情怀,中国必然崛起,必然傲立世界。能结识你,是我巴宝莉的幸事,是我汤姆博柏利的福气。” 一老一少共同走出上海爱薇公司展示厅,展示厅外聚集了众多人等。 汤姆博柏利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会继续和许家绣品公司合作,力保4月份,巴宝莉产品与爱薇产品同步上市,我相信这是一个共赢的举措。” 众人激动地鼓掌,林桐卓大踏步地走上前,道“博柏利先生,做为水芸的丈夫,做为林家的次子,我代表林家邀请您品尝我们林家的私房菜——江南特有的私房菜。” 博柏利微笑道“好,多谢你们,你们让我感受到了友谊的可贵。” …… 在宋子文,江南春等人的斡旋下,在孟水芸努力下,许家绣品公司在三日后重新恢复生产,上海爱薇公司为锦云绣坊紧急调拨物质,锦云绣坊加班加点生产,力争在4月份完成生产任务。 汤姆博柏利受到林家人热情接待,周游了周庄,西塘,云水,寻访了众多中国民间老艺人,在云水小镇品尝了林纪楠亲手制作的林家私房菜,于德胜制作的于家打卤面。 热情好客,真诚善良的中国人给这位英国老人以深刻的印象。 几日后,在即将离开上海,远渡英国的英国轮渡上,汤姆博柏利朝送行的众人挥手再见,待轮渡起航时,这位英国老人朝孟水芸竖立起大拇指。 …… 三月来自世界各地的代理商和众多销售人员云集上海,在上海爱薇公司总部,两百多家代理商受到上海爱薇公司热情接待,并接受了上海爱薇公司销售部门的严格培训,大到某一地区的销售策略,小到一个专柜的招贴画的设计,事无巨细,人人均知孟水芸想要的是一个标准,一个属于上海爱薇公司专有的标准,以此标准立足世界,树立爱薇形象。 陆续有影业公司将已经拍摄好的影片的样片送到上海爱薇公司,结合样片,上海爱薇公司新成立的专门负责广告投放的部门开始加班加点,根据影片内容和风格,以及即将放映的国家,进行广告设计和调整。 一批批货物以火车,汽运,船运的方式陆续送到上海爱薇公司,工人们,绣娘们,挑灯奋战,将来自十二家绣坊的成品进行配套,组合,包装。 新雇佣的负责保卫的壮汉们手持棍棒在上海爱薇公司外巡逻着。 各种联合营销的沟通会,各种广告用的招贴画,广告栏,赠品,销售人员的统一着装,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专柜装修和设计……如火如荼,有条不紊。 巩沛涵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小家伙清脆的哭声令兰彩霞扫净了全部的不快,一直住在北郊墓园的孟孝平也时常回到水年面馆看望家人,阴郁了许久的孟家终于有了欢声笑语。 四月份爱薇产品全球发布会就要到来了,人人翘首以盼。 这一日,孟水芸接到一份神秘的书信,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拍摄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地点。 是谁会给自己邮寄来这样一份神秘的礼物? 看着圈出的几个地点,孟水芸明白过来,这是一份路线图,从上海到美国洛杉矶的航行路线图,这几个地点都是路线上的几个所在。 为什么要专门圈出这几个所在? 忽然脑海中浮现那个为了自己的丈夫复仇而被缉拿的女人。 廖琴,是的,这就是廖琴所说的她的方式,她要弥补上海爱薇公司损失的方式。 这几个专门圈出的地点定然有深意。 是了,这几个地点定然是危险之地,廖琴是在提醒自己,避开这几个地点。 是谁会在这几个地点阻击自己?是谁会在自己前往洛杉矶的行程上设置障碍? 一切豁然开朗。 …… 深夜,夜风习习。 上海爱薇公司总部的上空挑着近千盏白炽灯,厂区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人人的面容上是期待和幸福的神情。 孟水芸提起罗裙,缓步走上台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朝六层楼的楼顶走去。 繁星点点,四周是繁华的夜上海的霓虹灯。 站在天台上,俯视着千盏白炽灯下众多忙碌的身影,心潮澎湃。 心中似有一只雄鹰在展翅翱翔,带着自己全部的期冀,朝那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母亲的哀痛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一辆辆卡车开出了上海爱薇公司总部,卡车满载着爱薇人,众多苏绣人的希望朝三个方向开去。 有开往上海火车站的,在上海火车站,有众多装卸工人在等待着将这大量的货物装到由上海开往广州的火车货车车厢中。 这批货物将由火车运送到广州,辗转到香港,在香港,货物将被送上开往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国家的各个大型轮渡。 有直接开往汕头的,在汕头有众多货轮等待着将这些货物运送到台湾,南洋,澳大利亚。 也有开往上海十六铺小南门码头的,在小南门码头,货物将被送到货船上,送往秘鲁,哥伦比亚。 与此同时,众多的大卡车正从云水古镇排成长龙直朝苏州而来,经过苏州,将直接开往广州,辗转到香港,一艘英国巴宝莉公司承租的大型轮渡正等待在香港九龙城码头。 无数苏绣人用生命祈求的梦想即将远航,开往太阳升起的地方。 …… 四月一日,第四届全运会在杭州举行,众多运动员身穿着刺绣着精美会标的运动服走进赛场。所有精美会标皆是上海爱薇公司的绣娘们所绣制。 赛场外有上海爱薇公司的店员在免费赠送丝帕,每一块丝帕上绣制着一个体育项目。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争相取用,人人惊讶,强健的运动项目竟然也能和柔美的绣品相结合。 一部部影片陆续在世界各地上映,人们为影片中的一件件精美的衣服,摆件,配饰所吸引。 人们互相询问着“这太美了,这要到哪里才能买到?” …… 许家老宅。 淅淅沥沥的春雨,芭蕉抽出嫩嫩的大叶。 “世事太无常,那丫头终究是要飞起来了。”许茹宝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阴沉地说道。 “一切还在我们的控制下。”郝兆飞说道。 许茹宝站起身来,缓步来到许家正堂房门前,看着油绿绿的芭蕉,深深叹息一口气。 …… 四月十八日,一行人等聚集在上海小南门码头。 提着大包小箱的人们陆续登上轮渡。 众人簇拥在孟水芸,林桐卓等人周围,千叮咛,万嘱咐。 用力抓着孟水芸的手,安容顺用丝巾抹着眼泪,道“水芸,你是我们林家的福星,我早该想到,是老天爷,是观世音菩萨将你派到我们林家,来救我们林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以前不该那么对你。” 安抚地搂抱住安容顺,孟水芸道“娘,媳妇要感谢你为我生了我这世最爱的男人,我生死相依的男人。是命运将我带到林家,这是不可抗拒的缘分。” 刚刚出了月子,头上围了一块头巾的巩沛涵说道“孟经理,不,大姐,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许家不会轻易让我们获得成功的,定然会使出种种阴招。” 孟水芸从秋嫂怀里抱起林秀国,亲了亲,道“神鹰会将我们安全送达梦开启的地方。” 众人不解道“神鹰?” “是的,神鹰。” 一声柔嫩的声音响起。 “娘——” 低头看去,却是美得令人惊艳的林酒儿,九岁的林酒儿搂抱住孟水芸,道“娘,酒儿想和娘在一起。娘喜欢酒儿吗?” “喜欢,娘什么时候都喜欢酒儿。”孟水芸道。 话音刚落,五辆汽车开了过来,嘎然停在附近,许明嵩从车里走了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孟水年冲动地吼叫道。 许明嵩哈哈大笑着将帽子拿下,冲林酒儿道“小姑娘,你在学堂里,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做一个诚实的人?人是不能撒谎的?” 林酒儿搂抱着孟水芸,轻蔑地看着许明嵩,九岁的她已经多次见过许明嵩的丑恶嘴脸,因此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本能地怀着抵触和蔑视。 奇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一把揪住许明嵩的衣服领子,道“你想干什么?” 许明嵩耸肩做无辜状,道“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只想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滚——”奇峰猛推许明嵩一把。 十几个随从见许明嵩跌倒在地,立即涌了过来。 许明嵩推开几个随从要搀扶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将礼帽上的灰尘弹了弹,狡黠的目光看向林酒儿。 “小姑娘,是你,是你将林爱薇骗出了家门,是你将林爱薇送给了方群玉,是你——”许明嵩说道。 所有人都愣了,众人都没有想到突然出现的许明嵩会说出这番话。 林桐卓大怒,冲了过去,一拳击打在许明嵩的胸口。 许明嵩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拳。 “是痛恨我说了实话吗?你们可以找方群玉求证。” 手指指向林酒儿,许明嵩道“小姑娘,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哦——” 九岁的林酒儿哪里会想到埋藏在心底的大秘密会被当众揭穿?这本就是小小的她的心结,外表有多骄傲,内心就有多恐慌。 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林酒儿哭道“你撒谎,不是我,我没有——” 孟水芸愤怒地看着许明嵩,道“你这阴魂不散的人,你的一切言行都是令人不耻的。” 许明嵩冷笑着转身朝汽车走去。 车门被轻轻打开,众人大惊,车里坐着的竟然是方群玉。 着了黑色洋裙,头戴白花的方群玉扭头冷冷地看着孟水芸,道“你以为找个唱川剧的变脸王就真的能吓到我吗?心早已经死的我会被吓傻掉吗?” 目光落在林酒儿身上,方群玉道“小姑娘,是你把林爱薇拐出家门的,是你把她送给了我,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脸色煞白的林酒儿环视众人,大喊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柔白的手扯住孟水芸的衣袖,林酒儿大哭道“娘,你说过喜欢酒儿的,过去,现在,未来,你说过永远喜欢酒儿的——” 此刻的孟水芸已经完全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就在孟水芸要仰面倒在地上时,林桐卓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孟水芸。 林酒儿抓住林桐卓的胳膊,哭道“爹,酒儿没有,你们不要丢下酒儿,酒儿只要爹和娘——” 一声汽笛鸣叫,开往美国,途径香港的轮渡就要起航了。 大脑眩晕的孟水芸挣扎着站起身子,艰难地靠在林桐卓的身上,低声道“我们走——” “娘——”林酒儿扯住孟水芸的衣襟,大哭道“娘不要走,酒儿害怕娘离开酒儿——” 低头看着这个自己从梨子江边拣到的小姑娘,这个自己当成亲生女儿抚养长大的小姑娘,这个自己表妹的女儿,万把尖利的匕首在切割着自己的心脏,疼,从没有过的疼。 这疼不仅来自灵魂的切割,更来自对自信心的切割。 联系小林爱薇失踪前后,林酒儿的表现,许明嵩和方群玉定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说的定然是事实。 看着泪如雨下的林酒儿,孟水芸心疼地伸出手来,就在即将接触到这个小姑娘柔美的面颊时,巨大的心痛和哀伤还是令她的手停滞了。 不过半寸的距离,却犹如隔着万丈深渊。 伤心的泪水汩汩而出,孟水芸仰天长泣。 又一声汽笛的鸣叫。 孟水芸转过身来,朝巨大的轮渡走去。 林桐卓回头看了一眼林酒儿,内心惶恐的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这个残忍的事实。 奇峰,林永蝶等人,一行二十多人急匆匆地朝轮渡而去。 林酒儿大哭道“娘,娘——” 就在孟水芸等人上了轮渡,船弦即将收起时,许明嵩大叫着冲了上来,十几个随从跟了上来。 轮渡缓缓开动。 充满憧憬和期待的美国洛杉矶爱薇产品发布会因为许明嵩的“大消息”而变得灰暗,沉闷。 “酒儿——”安容顺抱住林酒儿。 “放开我,我要我娘——”林酒儿挣脱安容顺的束缚,冲向码头边缘。 一个踉跄,林酒儿扑倒在码头上,膝盖跌破出血。 凄厉哀伤的大叫。 “娘——酒儿要娘——” 孟水芸站在轮渡上,背对码头,心似刀割。 “孟大经理,今天天气真不错。”许明嵩倚靠在栏杆上,微笑地说道。 满怀着愤怒的孟水芸一步步走向这个阴险小人,声嘶力竭,这个被折磨得几近疯狂的母亲扑了过去,死死掐住许明嵩的脖子。 “你去死——” 许明嵩异常兴奋地大喊道“杀人了,孟大经理杀人了,爱薇公司杀人了——” 众多手持照相机的人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镁光灯闪烁。 一切都是这个阴险小人的安排,故意用残忍的事实来打击自己的自信心,阻止自己成功召开洛杉矶的产品发布会。 这些手持照相机的报社记者都是这阴险小人提前安排的,就是等待自己暴怒的一刻。 许明嵩大声道“你还不住手吗?” 孟水芸缓缓松开了手,许明嵩得意地整理了下衣服。 突然,孟水芸扬起手来。 “啊——”许明嵩凄惨大叫起来。 五道深深的沟壑出现在许明嵩的脸上,鲜血顺着深深的沟壑汩汩而出。 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林桐卓,单凯,奇峰等人。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孟水芸再次扬起手来。 看着那即将落下来的手,许明嵩发出刺破天宇的大叫。 五道血淋淋的沟壑由额头直达下巴,鼻梁和鼻翼生生被扯下一块皮。 血肉模糊的许明嵩因为疼痛朝后仰去,众多随从惊惧地看着暴怒的孟水芸,这个因为哀痛悲愤到极点的母亲。 孟水芸一步步地朝手拿相机的众多记者走去。 沾满许明嵩鲜血的手伸了出来。 记者们惊惧地将手中的相机丢在地上。 孟水芸这个素来温婉的女子,俯身抓起一个个相机,疯狂地投掷到大海中。 豪华的英国伦敦载着数百人朝香港而去。 孟水芸转过身来,冷冷地朝船舱而去。 人们自动地分开一条道路,人人惊惧地低下头,或是将目光移开。 …… 远远的码头上一个小姑娘被众人抱进汽车,小姑娘嗓音沙哑地哭道“娘,娘喜欢酒儿,娘喜欢酒儿——” …… 第三百三十三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 浩瀚的大海上一艘巨大的英国轮渡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香港而去。 船速渐渐减慢,轮渡渐渐靠岸。 这艘英国轮渡将在香港做短暂停留,一小时后将再次起航,朝南洋而去。 在香港,将有大量的人下船,也将有新旅客上船。 船上人也可借这一小时的时间到码头上做短暂停留,船员们会在这一小时进行补给。 孟水芸在众多人的陪同下走下轮渡,走进码头上一家咖啡馆。 许明嵩等人走下轮渡,站在码头上“欣赏风景”。 面部缠绕了厚厚纱布,只留出两个孔洞,一双阴险狡诈的眼睛从这两个孔洞朝外张望着。 许明嵩的心里是满满的恨,一年前,当着数百同行的面,自己被孟水芸抽了三巴掌,一年后,自己的脸彻底被孟水芸给“破相”了。 若不是早已安排好的“好戏”需要自己亲自监督上演,自己是万不会停留在这里。 “哎呦呦——”许明嵩突然手捂鼻梁的位置,痛苦地叫道。 疼,钻心的疼。 一声汽笛鸣叫。 抬头望去,“孟水芸”“林桐卓”等人从咖啡馆里走出,走上轮渡。 一个随从在许明嵩耳边,道“经理——” “上去——” 众人跟随许明嵩回到轮渡。 新旅客,原本的旅客,人们纷纷走上轮渡。 汽笛再次鸣叫,巨大的英国轮渡起航了,朝南洋而去。 一路辗转,最终将到达美国西海岸的洛杉矶。 广阔无垠的大海上,海鸥在盘旋着。 许明嵩坐在白色的椅子上,拿着镜子,痛苦地看着镜子中的“尊容”,愤恨不已。 “老子咋就被一个娘们给破相了?”许明嵩自言自语道。 “经理——”一个随从大叫着跑了过来。 “叫丧啊?”许明嵩骂道。 那随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他们,他们不是,不是——”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那随从的脸颊上,许明嵩生气道“把舌头给我撸直了——” “假的,孟水芸是假的,爱薇公司的人是假的——” 咔嚓一声,镜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许明嵩疯了一样冲向船舱,冲向爱薇公司包下的大包间。 哪里有爱薇公司的人的影子? 那个穿着粉色碎花对襟衣裳,黑色罗裙的女子哪里是孟水芸?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许明嵩看着这些从咖啡馆里走出的,和上海爱薇公司穿着一样的人,吼叫道。 其中一位老者微笑道“鄙人彭德恭,这些都我的徒弟。” 突然哇呀呀一声大叫,自称彭德恭的老者猛一低头,再一抬头,那个鹤发慈眉善目的老者不见了,转而是奇峰的模样。 许明嵩的心在滴血。是了,眼前这些人就是那些曾经戏耍威胁方群玉的川剧彭家班的人,一定是孟水芸的安排,许家的中途一系列拦阻计划一定被孟水芸预知了,这出“金蝉脱壳”的好戏一定是孟水芸早已经安排好的。 暴怒的许明嵩一个跳起,挥动拳头朝“奇峰”,不,确切地说是变脸王彭德恭的头部砸去。 “啊——”许明嵩发出凄惨的大叫。 假“奇峰”,变脸王彭德恭面不改色的握着许明嵩的手腕,道“你我可有怨?你我可有仇?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人前留一面,日后好见面。” 猛一推,许明嵩被推倒在地。 看着众多川剧彭家班的弟子,许明嵩自知自己带来的人不是对手。 又急又气的他冲出船舱跑到甲板上,看着早已经消失在天际边的香港,大吼道“狡诈,狡诈——” 帽子被狠狠摔在地上。 …… 一艘途径澳大利亚的轮渡行驶在海面上,这艘由印度,开往香港,再开往澳大利亚,最后到达美国的轮渡早在数日前接到一封秘密信函,一封来自宋子文的个人名义的书信,将有数十名中国人在香港登船,希望轮船方面能帮助安排好保卫工作。 书信中提到的数十名中国人正是即将出席洛杉矶产品发布会的上海爱薇公司的职员。 无论是许家绣品公司,还是上海爱薇公司,都是宋子文极力保护的,一个是刺绣行业老大,一个是后起之秀,任何一家受到伤害,都会影响到整个行业。 在得到孟水芸请求后,宋子文欣然同意帮助这个苏绣后起之秀打开一条安全的“绿色通道”,避免两家公司再起争端。 站在轮渡的最前端,奇峰将林永蝶搂抱在怀中,斗志昂扬的他如同这轮渡一般,乘风破浪。 蜷缩在奇峰的怀里,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林永蝶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一个个爱薇人站在甲板上,人人心中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满满的自信。 忽然众人仰天兴奋地呼喊起来。 是了,空中飞过一架美国波音公司的私人飞机,由澳大利亚飞往夏威夷,再飞往洛杉矶的私人飞机。 飞机上坐着两人,两人正是孟水芸和林桐卓。 为避免路上出现波折,孟水芸和林桐卓制定了三条路线,兵分三路。 众人均从上海出发到香港分成两拨,由早已经达到香港的川剧彭家班的人装扮成爱薇公司的人上船,掩护众人摆脱许明嵩等人的视线。 在香港,由奇峰带领众人乘坐由印度开来的轮渡,前往美国。 孟水芸和林桐卓则乘坐一艘由香港开往澳大利亚的轮渡,在澳大利亚再乘坐美国波音公司的私人飞机前往洛杉矶。 这架美国波音公司的私人飞机是贺子谦通过自己的好友肖特联络并驾驶的。 …… 雄鹰号翱翔在蓝天之上。 看着烟波浩淼的大海,汹涌如潮,风云变幻的云层,孟水芸心下感慨。 是了,这就是梦中的雄鹰,自己多次在脑海中浮现的雄鹰。 小小的自己背着三岁的孟水新,手牵孟水年行走在山巅。 “姐,那是什么?”孟水年好奇地指着天空中飞过的一架飞机道。 从没见过飞机的孟水芸用袖子将孟水年鼻子下的鼻涕擦去,道“雄鹰,大雄鹰——” 后背上的孟水新伸展开胳膊,兴奋地喊道“哦,大雄鹰,大雄鹰——” 林桐卓用力握着孟水芸的手,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眼角分明挂着泪水。 年轻的飞行员肖特道“子谦说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就是孟小姐,今日见到果然是如此美,难怪子谦一直不肯接受其他人。” 突然,这个美国小伙子,这个美国波音公司的飞机销售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肖特连忙道“缘分这东西,真是可遇不可求。” 林桐卓将孟水芸拥在怀中,道“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求是求不来的。” 孟水芸感激地说道“肖特,这次真的是多谢了。” 年轻的肖特哈哈大笑道“孟小姐,林先生,如果你们真的想感谢我,就来买我的飞机,我可以得到大提成。支持我,我要成为波音公司最优秀的销售员。” 不等孟水芸言语,年轻的肖特继续道“我是说真的,我即将成为波音公司驻中国代理,并负责培训中国飞行员,我希望你们都来购买我们公司的飞机,我不仅出售小型私人飞机,小型客机,也包括战斗机。” 一路上肖特侃侃而谈,孟水芸微笑道“如果我有能力,一定购买贵公司的客机而不是战斗机。” 这个善良的女子没有想到在数年后,她和林家人,集合众多民族商人的力量购买的恰是数架战斗机。 她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对销售有着极大热情的美国小伙子肖特会为了苏州人民,上海人民,而驾驶着飞机与日本军方飞机在万丈高空鏖战。 更没有想到肖特会被击落,牺牲在中国大地。 …… 四月二十六日,洛杉矶华商大酒店。 巨大的会场布置的古色古香,富有浓郁的中国典雅气质。 剪纸,书画,手工,古玩,古乐…… 来自各国的代理商,各大影业公司销售代表,有关奢侈品,纺织,刺绣的行业杂志社和报社的记者们,众多观摩的客商们…… 主持会议的奇峰气宇轩昂地用英语说道“中国上海爱薇公司产品发布会现在开始,下面有请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孟水芸孟女士介绍我们公司这一年度的主打产品。” 万众瞩目。 镁光灯闪烁中,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在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陪伴下,踏着红地毯缓步朝主席台走来。 墨绿色旗袍上用苏绣技法刺绣着中国水墨意境的荷塘月色,端庄,含蓄。 女子乌黑的头发被挽成美人髻,发间插着景泰蓝的发簪,手腕上戴着中国的和田玉玉镯。 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上身着中国汉式右衽上装,领口和袖口均绣制着中国传统纹路。下身着了一条西裤。男子手中握有一把丝质折扇,扇面上刺绣着卧雪红梅。折扇下方挂着一块朴玉吊坠。 站在主席台上,并没有拿手稿的孟水芸环视众人,用英语自信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上海爱薇公司本年度主打产品套系——含蓄,典雅,唯美,磅礴。 ……” 随着孟水芸的讲解,一个个穿着青花瓷旗袍的中国姑娘走了出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置的正是上海爱薇公司此次投入巨资生产的产品。 精彩绝绝的产品征服了所有人。 就在众人要爆发出欢呼时,一声古筝声响起,深厚灵透柔和,明亮清脆含蓄,潇洒飘逸…… 一个个身穿上海爱薇产品的女子们缓步走了出来,犹如灵动的音符触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灵。 身穿藕白色内衣的模特,内衣上绣制着若隐若现的浮萍,脚上的袜子的袜腰处绣制着樱桃点点。 身穿白色洋裙的模特,洋裙上绣制着“小荷才露尖尖角”,模特脚上着的是同一套系的高跟鞋,手中拎着的皮包也同属一个套系,皮包的内衬上是水墨意境的“烟雨江南”。 身穿大气的风衣的模特将风衣掀起,内里乾坤,可以两面穿的风衣,一面是英伦风,高贵奢靡,一面是含蓄的中国风,典雅,纯美。 无处不在的苏绣,和服装设计,配饰设计,有机结合的苏绣震惊全场。 这不是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发布会,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展示会,更是中国人向世界展示民族心的盛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小女子有大志向,她想要的不仅仅是恢复林家的荣光……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喜事盈门 洛杉矶的产品发布会很成功,同一天,英国巴宝莉在英国伦敦也召开了发布会。 第二天,英国巴宝莉的产品和上海爱薇公司的产品在世界各地开始广泛销售。 人们惊奇地发现,有巴宝莉专柜的地方就有爱薇专柜。 巴宝莉专柜里有最新款的刺绣着郁金香的女士上装外套,而爱薇专柜里就有刺绣着富贵牡丹的女士上装外套。 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气质,一个是英伦大品牌,一个是神秘的东方瑰宝。 英国巴宝莉公司的大手笔的广告铺天盖地,无论是有轨电车上的招贴画,还是高楼大厦张贴的巨幅楼体广告,随处可见,处处彰显着这家公司所代表的文化气质——皇家贵族的高贵,奢靡。 尽管巴宝莉的广告铺天盖地,人们还是发现不断上映的影片中处处可见上海爱薇产品的影踪。 远东运动会,大英帝国运动会,各种运动会的会场上,人们均惊奇地发现上海爱薇公司自有品牌的商品的商标——两朵紧紧相互依偎的紫薇花。 随着广告效应的逐渐扩散,随着巴宝莉产品的销售,人们逐渐开始接受并喜欢上爱薇公司的产品。 捷报频传,待到六月中旬第一个月的销售报表递送上来,所有人激动的雀跃。 是的,上海爱薇公司已经打开了销路,已经树立了自己的品牌形象。 任何广告都是有延时性的,报纸,杂志,亦或是影片,运动会…… 随着广告效应呈阶梯式爆发,上海爱薇公司的销售业绩呈现爆发式增长。 毫无疑问,这家刺绣行业的后起之秀已经飞跃,已经摆脱了单打独斗的中国式传统家族企业的模式,一跃成为有着世界美誉度的大公司,一个可以和许家绣品公司分庭抗礼的同等规模的大公司。 世界各地的百货公司,纺织公司,与刺绣相关的各家公司惊奇的发现这家后起之秀的公司竟然就是那本行业杂志的母公司。 这些公司的负责人,采购人开始重新审视这本记录和宣传中国苏绣的杂志——《爱薇》。 随着上海爱薇公司的逐渐成功,中国刺绣行业也自然而然的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许家绣品公司及许家绣品公司下属的二十多家分厂,承担了大部分行业生产,另一部分则是以上海爱薇公司为代表的利益共享结合体。 这个利益共享结合体以上海爱薇公司为龙头,联合众多绣坊,共同开发国内和海外刺绣市场,联合生产,共同营销,利益共享。 孟水芸,这个山间走出的女子,曾经被人们瞩目过,那时她是中国杰出的苏绣大师,国礼设计师,今天她是可以和许茹宝并称中国苏绣女杰的民族商人。 人人均知,中国刺绣行业形成了事实上的两强并立的局面。 …… 八月,上海汇中饭店。 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孟水芸以茶代酒向全体爱薇员工敬酒,真诚感谢。 每一天,都有世界各地的回款打到上海爱薇公司的账目上;每一天都有代理商拍来电报,要求继续发货,追加生产;每一天都会有汇总的世界各地的销售调查报告递送上来。 一身珠光宝气的张芝兰甩着丝巾,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嗔怪道“水芸啊,你去洛杉矶的时候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一路波折,哎呀,还坐了大飞机在天空中,哎呀,这多危险啊,今天想想真是后怕啊。” 孟水芸微笑道“姨娘,我若是说了,我担心你们不会让我去——” 喜盈盈的安容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笑道“喜事盈门,我真是好福气,多子又多孙,水芸是我林家的大贵人,再有三个月,我又要当奶奶了。” 一身新衣的兰彩霞抹了厚厚的头油,颠着小脚跑了过来,边跑边夸张的大声道“我们家沛涵肚子也争气,又怀上了,三月了。” 一旁的秋嫂咳了两声,道“我们家永蝶也怀上了,去了一趟洛杉矶又怀上了,三月了。” 孟木娘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花,道“我呀,我马上又要当婆婆奶了——” 兰彩霞不解道“水年他姑,你在说啥子呢?啥婆婆奶?” 孟木娘回过头去,将背对众人,正在吃牛排的绿真转了过来。 兰彩霞惊叫道“哎呀,我说绿真,你咋就又怀上了,而且肚子这么大?” 大腹便便的绿真边啃着牛排,边满脸娇羞地说道“人家早就怀上了,就快生了。” 看着绿真狼吞虎咽的样子,兰彩霞啧啧道“水年他姑,你看看你这个干娘当的,把儿媳妇饿成啥样了?” 孟木娘笑道“绿真既是我干儿子穆非的媳妇,也是我的干姑娘,我咋能亏待她呢?也不知道为啥啊,这次绿真怀上后,是特能吃啊,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能吃。” 张芝兰扭了过来,甩了甩丝巾,道“孟家大嫂,你越老越糊涂了,绿真这么能吃,肚子这么大,那定然是怀了一对双儿啊,准儿是龙凤胎呢。” 兰彩霞撇嘴道“你又不是那接生婆呢,你咋知道?” 得意地哼了一声,张芝兰道“我又不是没怀过。” 说话间,一个面色黝黑的的男人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过来。 两个孩子欢喜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娘——” 绿真看着两个孩子露出幸福的微笑,两个孩子正是穆念平和穆念中。 男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没想到今天的庆功酒宴这么热闹,人真多——” 男人正是穆非。 林锦民,林光义,林耀华,林爱娇,林诗泽……几个孩子跑了过来。 穆念平和穆念中大喜。 一群孩子在酒店的一个角落里兴奋地玩耍起来。 无论是张芝兰,兰彩霞,还是于德胜,林纪楠,秋嫂……人人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偌大的酒店正堂里摆放了数百桌酒席,全体上海爱薇员工围桌而坐,庆祝着爱薇公司的胜利。 孟水芸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眼角的余光却在注视着一个孩子,是的,那孩子正是林酒儿。 虽然林酒儿将小林爱薇拐带出家门,导致小林爱薇一路波折,最终坠落壶口瀑布,但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七岁多的孩子,如果有错定然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对这孩子管教不严,导致这孩子没有平和的心态,嫉妒心强烈。 孟水芸虽然心痛,但更多的是自责,她愿意给九岁的林酒儿一个机会,也开始有意识地严格管束林酒儿的行为,开始在多方面监督和教育这个九岁的小姑娘。 曾经因为心疼她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曾经因为她是凤凰的女儿,自己及众人给了她最多的爱最多的关心,却是这最多的爱最多的关心令她容不下其他弟弟妹妹,令她认为旁的孩子抢夺了属于她的爱。 林桐卓拉过孟水芸的手,同样的失望萦绕在他的心头,因为孟水芸的缘故,自从知道林酒儿,他就已经将这孩子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更给了她最多的关爱。 失望,钻心的失望。 为了自己心爱的妻子,他愿意和她一起努力,努力改正林酒儿的心性,给她一个机会。 …… 九岁的林酒儿穿着粉色裙子,一脸忧虑地坐在椅子上,身旁坐着两个小小少年。 周淳其埋头吃着,喝着。 林酒儿拿起筷子用力敲了一下周淳其的脑袋,道“吃,吃,你就知道吃,这有什么可吃的啊?” 周淳其抓着一个猪肘子,笑道“真的很好吃,比俺娘做的好吃,俺娘从不舍得买这些,这大饭店的味道就是好。” 哼。 林酒儿恼恨地用胳膊撑住下巴,道“我怎么会认识你们啊?好歹也是上海人哦,却和念平和念中一个样子,土了吧唧的。” 一个美丽的蝴蝶结递送过来,周淳亚笑嘻嘻地说道“酒儿妹妹,这个给你——” 斜睨了一眼那蝴蝶结,林酒儿失望地说道“淳亚哥哥,你好没品位啊——” 周淳亚伤心地说道“酒儿妹妹,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呢?” 话音刚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林酒儿的双眸中滚落下来。 林酒儿抽泣道“酒儿只想要娘对我好,你们谁对我好都没有用,我只想我娘对我好。我娘恨我,我娘恨死我了——” 周淳其和周淳亚两兄弟手足无措地看着林酒儿。 “酒儿妹妹,我觉得林婶婶对你一直很好啊。再说你是林婶婶的亲闺女,她咋能不喜欢你呢?更不会恨你的。” 林酒儿拿起丝巾擦了下眼泪,道“你们不明白的,我娘真的不喜欢我了,自从她和我爹从洛杉矶回来后,就和往日不一样了。” 周淳亚道“你是林婶婶的亲闺女,她肯定是喜欢你的,你如果遇到危险或出了事情,她一定会很伤心的,你不要多想了。” 本哭泣的林酒儿停止了抽泣,喃喃道“遇到危险?出了事情?” “是啊,只有出了事情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啊。比如我,酒儿妹妹不开心,我就不开心。”周淳亚拍着胸脯说道。 “危险?危险?”林酒儿喃喃道。 突然,这个九岁的小姑娘猛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飞快地朝酒店楼梯跑去。 周淳其和周淳亚愣住了,随后追了过去,边追边喊道“酒儿妹妹,你要做什么?” 众多宾客以为三个孩子在玩耍,均不以为意。 孟水芸见林酒儿在哭泣,本以为是孩子们间打闹惹了气在发泄,也并没有太在意。眼见到林酒儿在楼梯上越跑越高,待林酒儿冲上四层楼的楼梯平台时,孟水芸突然心中一惊。 “酒儿,你要做什么?”孟水芸大喊道。 林酒儿继续朝五楼冲去。 “酒儿想知道娘喜欢不喜欢我——”林酒儿边跑边喊道。 众人大惊,待众人从大惊中缓过神儿的时候,林酒儿已经跑到五楼的楼梯平台上。 “酒儿,不要调皮——”林桐卓大喊着朝楼梯跑去。 当林桐卓的脚刚踏上楼梯时,林酒儿已经站在六楼的楼梯平台处。 林酒儿朝已经追到四楼的周淳其和周淳亚,大喊道“别上来,否则我立即跳下去。” 周淳其和周淳亚骇然地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酒儿,一个小小的九岁的孩子会突然冲上六楼。 安容顺,孟木娘,林纪楠所有人震惊了。 “酒儿,你不要吓到爷爷,你乖——”林纪楠道。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九岁的林酒儿大哭道“酒儿想知道娘还喜欢不喜欢酒儿了——” “酒儿,娘喜欢你啊——”惊骇的孟水芸大声道。 “真的吗?娘在说谎——”林酒儿抓着围栏突然一个跃身。 九岁的她从六楼急速地朝一楼大堂的地面坠落。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只要翻过一座山 …… “酒儿——”林桐卓疯狂地冲了过去。 “啊——”凄厉的一声大叫。 林桐卓生生用双臂接住疾速坠落的林酒儿,林桐卓仰面跌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林酒儿从林桐卓的双臂滑落,跌落在林桐卓身上。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头部受到重创,胸口被重压的林桐卓昏迷过去。 “啊——”林酒儿从林桐卓的身上再次跌落在地上。 惊骇的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汇中饭店高高的穹顶上挂着的那庞大的水晶吊灯,眨了眨眼睛,昏迷过去。 一切发生的是这样突然,几乎就在瞬间完成。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孟水芸突然朝后仰去,翠荣大叫一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即将仰面倒地的孟水芸。 人们纷纷朝昏迷的林桐卓和林酒儿飞跑而去。 女人们则朝昏迷的孟水芸而来,突然安容顺爆发出一声凄惨的大叫“血——血——” 鲜红的血顺着孟水芸裙子的下摆流淌出来。 奇峰大叫着抱起昏迷的林桐卓冲了出去,穆非抱起昏迷的林酒儿。 众人急匆匆的抬来一张大圆桌的桌面,孟水芸被抬上桌面,众人抓着桌面的边缘冲向酒店大堂的正门。 数辆汽车带着众人朝伯利特医院而去。 …… 林酒儿面色惨白地躺在穆非的怀里。 穆非看着怀中的林酒儿,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自己为何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着亲切的感觉?自从和绿真结识后,自己就常常听到关于这小姑娘的许多趣事,自从认了于德胜和孟木娘做干爹干娘后,更是时常见到这个小姑娘。 每次拉车回荷塘村的路上,自己都要去买上一个糖人或买上一串酸酸角,就为了见到这个小姑娘惊喜的一笑。 “谢谢穆非姨夫——”小小的林酒儿常常这样笑着说道。 是的,林酒儿唤自己做姨夫,绿真,念双,孟水芸,三人结拜为异姓姐妹,而绿真和念双又拜了孟木娘做干娘,因此小小的林酒儿从会言语开始就一直唤自己做姨夫。 林酒儿离开荷塘村后,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了,但自己却从没有停止过思念这个孩子。 这种思念从没有因为穆念平,穆念中的出生而减少。 无论是孟木娘,还是于德胜,两人在人前最常说的话便是“穆非比亲儿子还要孝顺我们——” 每当此时,自己总是笑一笑。 哪里有人知道自己是在弥补,弥补,惋惜,那一段爱,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怀抱林酒儿,穆非仰头,眼泪沉沉。 心中在呼唤:凤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孟水芸只将林酒儿是于凤凰的女儿的这一秘密告诉给了孟木娘和于德胜,为了保护林酒儿,为了让林酒儿快乐地,毫无心理负担的成长,孟水芸、周妈、周狗子、翠荣、孟木娘,于德胜,六人保守了这个秘密。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说过林酒儿是个拣来的孩子,无论是林家人还是孟家人,还是林孟两家的朋友,众人都坚持一个口径——林酒儿是孟水芸和林桐卓的长女,亲生女儿。 …… 伯利特医院。 众人在走廊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安容顺站在窗前,双手合十,老泪纵横地乞求道“老天爷,求您放过我们林家吧,我们林家终于要守得明月见云开,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一间抢救室的房门打开了,几个医生走了出来。 众人立即将几个医生围绕住。 女医生道“虽然出了血,好在送来的及时,大人和胎儿都算保住了,但是从现在要安静地卧床休息了,如果再受到刺激,怕是胎儿彻底保不住了。” 面色苍白的孟水芸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 “水芸——”孟木娘和安容顺各自拉住孟水芸的一只手哭道。 孟水芸艰难地扭头看向一旁的两间抢救室,是了,这两间抢救室内正在紧急抢救的正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是自己此生至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表妹的女儿,自己一直视为己出的女儿。 众人推动病床朝病房走去,面色苍白的孟水芸哀伤地闭上眼睛,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生活会再起波折?哀伤—— 穆非焦急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他时而站起身子揉搓自己的头发,时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林酒儿跳楼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似乎被穿透。 “穆非,你回吧,绿真就要生了,念平和念中也需要你去照顾——”于德胜道。 想到深爱自己,对自己体贴入微的绿真,以及绿真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穆非站起身来,看了看抢救室门上的闪烁的红灯,点了点头,朝楼梯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步下楼梯时,一间抢救室的房门打开了,昏迷的林酒儿被推了出来。 这一刻,穆非猛然转身,疯狂地冲向手推病床。 大手猛然抓住昏迷的林酒儿的手,眼泪汩汩而出。 “酒儿,我是姨夫啊——”穆非轻轻唤道。 护士们将双眼紧闭的林酒儿推向病房。 众人朝病房走去,穆非站在走廊里心兀自发疼着。 安容顺哭道“穆非,你还不回去?不要让绿真久等——” “哦,我这就走——” 穆非扭头朝楼梯走去,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地在问着:穆非,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你会如此疼? …… 翌日。 当林酒儿从昏迷中醒来时,惊奇地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病床的左右两边各自两张病床,分别躺着林桐卓和孟水芸。 林桐卓因为被重物撞击,胸腔出血,头部重重撞到地面,因此一直昏迷。 看着孟水芸正慈爱地看着自己,林酒儿抓起被子,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抽泣道“娘不喜欢酒儿了——” 孟水芸轻轻将被子掀起一角,道“酒儿为什么躲着娘,是要躲一辈子吗?” 眼泪滑落,林酒儿哭道“酒儿做了错事,酒儿做了错事——” 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孟水芸道“酒儿确实做了错事,娘很难过也很伤心,但娘并没有放弃你,因为你始终都是娘的女儿,娘愿意给你机会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娘喜欢的酒儿是一个懂得照顾弟弟妹妹,懂得将一切分享给众人的小姑娘,不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如果酒儿能做一个懂事的,乖巧的,肯爱所有人的小姑娘,娘就会一直爱着酒儿。” 林酒儿伸出胳膊搂住孟水芸的脖子,道“酒儿听娘的话,娘不要丢下酒儿,酒儿要和娘在一起——” 虽然林酒儿造成了自己和林爱薇天人永隔,但林酒儿毕竟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怎能不心疼?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孟水芸抽泣道。 …… 黑,一片漆黑。 黑暗中林桐卓手持拐杖踉跄地奔跑着。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 莫名的熟悉感。 林桐卓停下了脚步,茫然道“你是——” 嘤嘤哭泣。 良久那人转过身来,朝自己缓步走来,一只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低声哀泣道“桐卓,你真的忘记我了吗?” “你是——”林桐卓诧异道。 突然那人扬起手来,猛然指向远方。 黑漆漆的远方渐渐明亮起来。 三层小楼,为何这么熟悉? 一辆人力黄包车朝三层洋楼跑去,一人从车里走下,那人西装革履,手持拐杖,急匆匆地朝三层洋楼而去。 林桐卓看着那人的背影,诧异。 仿佛心有灵性一般,自己竟然能看到那人看到的一切。 走过客厅,朝二楼而去,走向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是大量的照片。 那人拿起照片,照片上是—— 林桐卓愣住了,照片上是孟水芸和卢筱嘉。 一个女人在卫生间里呕吐着,女人艰难地从卫生间里走出…… 那人抓起照片,仿佛在质问那个从卫生间走出的女人。 一幕幕,一祯祯,仿佛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 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打斗,挣扎,女人被绑在大床上,周身的衣服被剥光。恐怖狰狞的人在拍摄着。 大火,大火—— 被捆住的人儿挣脱绳索将大床上的不着寸缕的女人抱起,用一张毯子裹紧,在天棚倒塌的瞬间,冲出了大火。 自己飘出了房间,来到人群中,当看清楚这对从大火中跑出的人时,林桐卓愣住了。 “你是——”林桐卓看着抱着女人的男子问道。 突然心似被撕裂一般。 抱着女人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猛回头,那个黑漆漆中一直跟随自己的人渐渐明亮起来。 “是你——” 跟随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抱着的女人,那个被捆束在大床上的女人。 女人微微笑道“你忘记了太多了太多——” 女人伸手轻轻拉起林桐卓的手,道“随我来——” 犹如有神在指引,林桐卓跟随女人朝前走去。 一艘大船在海上漂浮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拎着两个大皮包走上大船,走进船舱。 女子不客气地坐在两人中间。 两人不是旁人,一人正是自己,另一人则是奇峰…… 女人转过身来,一扬手,大船消失了,眼前出现一栋英式别墅。 别墅下聚集着许多人,一个疯癫的女子坐在别墅的屋顶,口中喃喃自语。 一个小脚女人抱着一个小小婴孩惶恐地站在地面上,哀求着。 一幕幕,一祯祯。 眼泪渐渐滑落。 女人伸出胳膊揽住林桐卓的脖子,道“我那么爱你,你可记得我——” 泪眼蒙胧。 拐杖掉落在地上,林桐卓伸出手将女人拥在怀中,哽咽道“慕青——” 女人的眼泪沉沉落下,道“只要翻过一座山,你就能找到我——”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远山云外的牵挂 林桐卓醒了,半个月后,三人均出院了。 只是众人均发现林桐卓变了,变得沉默了,一个人常常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由于孟水芸受到刺激,险些失去肚子中的孩子,遵照医嘱,孟水芸将办公地点移到家中。 每日里孟水芸躺在床上看报表,批示生产进度。 毕竟在家里,诸多不便,渐渐地,工作大量积压,许多问题得不到及时的处理。 孟水芸心急如焚。 众人均是着急。 上海爱薇公司是孟水芸一手创办的,凝聚了所有人的心血,已经走上正轨,创立了自己品牌效应的上海爱薇公司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但另一方面,已经六个半月身孕的孟水芸的身体不允许她太多操劳,更不允许她跑来跑去。 就在众人焦急时,已经基本恢复身体的林桐卓道“我来兼任爱薇总经理——” 众人诧异,林桐卓日常都在打理锦程证券所,虽然也一直参与爱薇公司的各项重大事务,但一人身兼两个公司,管理两个门类的业务……众人心下忧虑。 环视众人,林桐卓非常自信,非常笃定地说道“相信我,我能行——做为水芸肚子中孩子的父亲,做为林家的次子,我有责任承担起目前的重任。” 除了林桐卓,这世上还有谁是自己最信任的呢? 出于信任,出于女人心底对丈夫的自豪感,孟水芸将上海爱薇公司的权利暂时交托给林桐卓,待自己生产完,坐完月子,再重新管理。 …… 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林桐卓将礼帽拿下,将手中的白玫瑰放在墓碑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 “爱妻吴慕青之墓,夫林桐卓立”。 是的,这就是孟水芸替自己为吴慕青立的墓碑。 虽然每年清明和各个忌日,自己都会跟随孟水芸来到此处为这坟墓中的女子烧上些纸钱,上几柱香,但自己对坟墓中的女子一直有着陌生感。 一切全凭孟水芸和众人的讲述,女子是平面的,完全没有立体感。 众人均说林耀华是自己和女子的孩子,均说女子是得了重病而死。 心一阵阵发冷。 自己忘记的太多,太多。 林桐卓蹲下身子,嗓音沙哑地说道“慕青,我对不起你,我们没有缘份,我不能给你全部的爱,我不该为了所谓男人的责任将你留在身边,我做不到发自内心的爱,这害了你。 耀华,我始终会视如己出的。你放心。” 站起身子的林桐卓目光坚毅地说道“慕青,我会为你讨回你应得的公道的。” 说完,林桐卓将礼帽戴在头上,转身朝山下走去。 待走下一百多级台阶时,耳畔似有人在呼唤。 “桐卓,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 扭头回身看去,哪里有人的影踪? 高高的山上树影婆娑,云流在涌动,湍急的云流中似乎有一个女子在飘忽着。 将帽子拉低,林桐卓急速朝山下走去。 耳畔,心头,脑海中不断萦绕着女子的呼唤“桐卓,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 …… 上海爱薇公司。 所有人发现林桐卓变了,刚毅,果断,雷厉风行。 “林经理,这批发往澳大利亚的货物,码头那边要涨三个点的装卸费用——”一人道。 “告诉李老板,就说还是按照原来的价格,若硬要涨价,我们可以换另一家装卸工人。”林桐卓掷地有声地说道。 那人犹豫道“这,这,咱们和李家装卸公司可是一直合作的。” 林桐卓目光严厉地看着那人道“正因为长期合作,所以没有涨价的可能。去吧,他不会涨价的。” 那人将信将疑地走了。 林桐卓变了,记忆的彻底恢复,也恢复了他的心智,从大婚昏迷开始到吴慕青死亡中间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这许多的磨难早已经将他磨砺成坚韧的男人。 林家被许茹宝赶出林家老宅的那一幕,荷塘村里,自己被孟水芸抱进大木桶中,浸泡在药液中,自己和孟水芸在草原上一路策马狂奔,自己与吴慕青结识,货场里不断掉落的钢架…… 一切都清晰了。 轻轻将一张旧报纸展开,报纸上是大卓证券所开业的盛况。 黑白照片上那个穿着旗袍,举着酒杯频频向客人敬酒的女子就是吴慕青,那个和自己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妻子。 有人在门外唤道“林经理——” 抬头望去,是上海爱薇公司的会计张光晨。 “进来——” 早在上海云裳公司时就跟随孟水芸打拼天下的张光晨是孟水芸的老朋友,也是林家的老朋友,也是众人所信任的管账之人。 张光晨将账本轻轻放在林桐卓面前。 林桐卓边翻动账本边道“每日流水都存在九州银行?” “是的,林经理——” “每日从各地打到账目上的货款是一万左右?” “是的,咱们公司现在拥有流动资金二十万大洋,账目上有货款六十万大洋,这陆续还有货款打回来,已经投入三十万大洋在生产新的产品——” “从现在开始到明年这个时候都是回款季?”林桐卓问道。 “是的,按照咱们借贷金诚银行八十万大洋的本金,咱们公司现在的流动资金加上货款正好可以够还金城银行的本金。陆续还有货款打回,加上咱们现在还在生产的产品,相信再有一个月,就可将金诚银行的利息补足。” 张光晨神情振奋地说道“孟经理真是大手笔,经历了一年多的苦干,咱们爱薇公司真是苦尽甘来——” 账本轻轻合拢,林桐卓道“张会计,您比我大十岁,我称呼您一声老大哥——” 本坐在椅子上的张光晨惊讶地站了起来,连忙道“哎呦,林经理,您这,您这是折杀我啊——” 轻轻将茶壶端起,将一个茶杯斟满。 林桐卓将装满茶叶水的茶杯双手捧到张光晨的面前,道“我林桐卓今日有求老大哥了——” 张光晨困惑地看着林桐卓,这个忠厚老实的人想不明白,身为孟水芸丈夫的林桐卓,身为锦程证券所经理的林桐卓,会有什么事情能求到自己。 林桐卓看着张晨光,目光灼灼地说道“帮我,帮我恢复林家的荣光,帮我报杀妻之恨,帮我报杀女之仇——把六十万货款拨到锦程证券所的账目上,我答应你,在两个月后一定将全部货款重新打回上海爱薇公司的账目上。 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张光晨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桐卓,捧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 “张大哥,请受我一拜——”林桐卓忽然抱拳朝地面跪去。 “不可——”受了惊吓的张光晨连忙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搀扶住林桐卓。 似有眼泪在张光晨的眼睛里涌动,这个忠厚了一辈子的男人道“也罢,我就做了这错事吧,你是孟经理的爱人,我相信你会遵守承诺及时将这六十万大洋按期归还给上海爱薇公司,毕竟距离归还金诚银行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孟经理说过,如果到期不归还,将牵涉到许多人的性命,影响巨大。” 林桐卓感激地用力拍了拍张光晨的肩膀,道“放心吧,老大哥,我不会害了爱薇公司。” …… 锦绣学堂。 一群孩子兴高采烈地从学堂里跑了出来。 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胆怯地跟在一群孩子身后,一张试卷被他拿在手中,试卷上有几处打着大大的红叉。 似有眼泪在小男孩的眼睛里涌动。 小男孩站在这所小学的校门口,张望着。 往日里,自己都是跟随姐姐林酒儿或表哥杨智宝站在这里,等待着周狗子伯父来接送。 自从表哥杨智宝回了杨家,便转学到一家教会学校了。 一连二十几天,姐姐林酒儿都在家中休养。 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平稳地停在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诧异地抬头望去。 “爹——”小男孩胆怯地说道。 林桐卓将车门打开,走到小男孩身边,蹲下身子,一把将小男孩搂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耀华,想爹没有?” 林耀华嘿嘿笑道“天天见啊——” 泪眼蒙胧地看着这个越发俊美的小男孩,林桐卓情绪激动地说道“爹想你了——” 林耀华不解道“爹你怎么了?这次你住院后变了很多啊——” 将林耀华抱起,林桐卓道“爹没变,爹始终没变,爹始终都是你亲爹,你是爹亲生的儿子——” …… 许家老宅。 厚厚一叠报表被丢到空中,许茹宝声嘶力竭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个季度的订单都被其他几家绣坊抢去了?” 几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连忙俯身将飘落一地的报表拣起,一人道“董事长,那几家绣坊都是和上海爱薇公司有关联的公司,那些海外的客商都是看中他们背后有上海爱薇公司,若不是上海爱薇公司本身的生产已经忙不过来了,那些海外客商都是想找上海爱薇公司生产的,他们这是‘退而求其次’。”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容生大声道“牧连生,你是许家绣品公司老臣了,你在这里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许明嵩接道“牧连生,是你们海外部门无能,不要找其他理由。” “啪——”茶杯重重摔在许明嵩的脚下,许茹宝恨恨地说道“是你没有成功阻止他们出席洛杉矶发布会——” 许明嵩连忙将头低下。 突然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急切地说道“有人在大量收购我们公司的股份——” 来人正是郝兆飞。 许茹宝重重地坐到椅子上,阴狠地说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我接招——”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置之死地 苏州赵家滩。 苏州北门饭店是一家规模颇大的苏帮饭店,有名气很响的肠肺汤,有味道鲜美的鸡汁萝卜,更有很嫩的酸菜鱼。 酱方浓油赤酱,着实诱人,肥美软糯,全无腻感。松鼠鳜鱼,造型漂亮,酸酸甜甜,鱼肉很嫩。 与往日一样,到了上午十时,店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一行数十人匆匆而来,肃穆的神色令人们纷纷避让,为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双凌厉的眼睛,透着精明,世故,阴狠。 店小二迎了上来,刚想开口,跟随男人来的随从一把将那小二推倒在地,那小二自知眼前这些是惹不起的主儿,只好退下,不敢言语。 男人挑起长袍,稳健地步上二楼,走到一间包间。 “周家二哥,许久不见,小弟有礼了——”林桐卓抱拳道。 被称呼为周家二哥的正是眼神凌厉的男人周厚祥,许家绣品公司股东之一。 周厚祥皱眉道“你们林家如今也算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了,今日寻我来时,是嫉恨我当年没有为你们林家说话吗?” 林桐卓微笑地手指凳子,道“周家二哥,请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可厚非,这过往的一切皆有定数,皆有道理。” 见林桐卓如此言说,周厚祥挑起袍子坐到凳子上。 林桐卓将一个锦缎盒子双手递送到周厚祥面前,道“泰国最好的德口香,对风湿有奇效——” 轻轻将锦缎盒子打开,果真是一块又厚又纯正的德口香。 自己的老母亲年轻时在东北因为天寒地冻,缺衣少穿,落下了风湿的毛病,每到阴天下雨,每当天气转凉,老太太都是苦不堪言。 周厚祥挑起眉毛,道“直接说吧——” “啪——”林桐卓手中的折扇猛然合拢,微笑道“周家二哥爽快,小弟也就直言了。 小弟希望周家二哥将持有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转让给我,我会以优厚的价格来收购。绝不让周家二哥有丝毫损失,并且周家二哥还可获得比持有股份更优厚的利益。” 周厚祥笑了。 当看到那上好的泰国德口香,就已经知道林桐卓定然是有重大事宜要有求于自己。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持有这些股份,每年净获利巨大,许家绣品公司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行业老大,持有他们的股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这个——”林桐卓将一封书信推到周厚祥面前。 轻轻将信封的封口挑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 震惊的周厚祥猛然站起身来,愤怒地手指林桐卓,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你想做什么?他在哪里?” 林桐卓轻轻摇动扇子,道“这天下事,皆有定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家大哥现在很好,他已经将世事看淡,只望你能好好孝顺周家伯母,善待周家大嫂和世侄。” 周厚祥手指颤抖地说道“你,你——” 林桐卓站起身来,将礼帽戴在头上,手持折扇,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月高风黑杀人夜,只是也会杀错了人,正主儿说了‘德口香,娘要是用着觉得好,会再送过来——’。” 面色青紫的周厚祥扶着桌面,用力撑着自己即将倒下的身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将全部股份转给你——” 即将跨出门外的林桐卓转过身子,微笑道“爽快,周家二哥放心,我林桐卓绝不他意,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林许两家的世仇。” …… 苏州街,周厚祥捂着胸口,气恼地朝周宅走去,身后的数十个随从面面相觑,众人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周厚祥如此颓败气恼。 前面是一座石拱桥,踏过石拱桥,对面那处庞大的宅子就是开了百多年绸缎庄的周家老宅,周家自光绪年间便持有林家绣坊股份,虽然周家持有的股份有很多,既有林家绣坊的,也有松门口油庄的,更有半胡矿业的,刘家渔业的,但唯有林家绣坊的股份,年年获利。 虽然林家绣坊改姓了许,但这和周家又有什么关系?商人的本质本就是逐利的,只要有利可图,又哪里管得了林许两家的恩怨。 偏偏林家的次子寻上了自己让自己将这稳赚不配的优质股份转出去,偏偏这林桐卓竟掌握着自己的命脉——为夺家业谋刺周老大。 跨过石拱桥,从周家老宅里走出许多人,为首之人正是令许多人仰望的女人——许茹宝。 许茹宝微笑着迎了过来,边走边笑道“周老板,许久不见啊——” 罢,罢——周厚祥心中无奈地说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许董事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寒舍?”周厚祥抱拳道。 身穿旗袍的许茹宝走了过来,轻轻将女士小坤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叠照片,道“我今天来是给你送礼的——” 接过那叠照片,周厚祥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 照片上不是旁人,正是周老大,自己的大哥。 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周厚祥的肩膀,许茹宝道“我知道周老板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啊,我在一处包了个宅子,周老板的故人就住在这宅子里,至于你们二人是如何叙旧,就不是我许茹宝能参与的了。” 跟随在许茹宝身后的安容生走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递送过来。 周厚祥接过信封,信封里装着是一幅地图,地图上标注着一个地点,是了,这应该就是许茹宝口中所说的那套宅子,那套关押所谓故人的宅子,那故人就是自己的大哥——周老大。 林桐卓用知道自己谋刺周老大来威胁自己将持有的股份转出去,许茹宝此次来就是在阻击林桐卓,为了阻击,许茹宝竟然想到了周老大,并且将“死去”多年的周老大找了出来,并关押在一处神秘所在。 无论如何,自己的陈年旧事是被林许两家拿捏住了。 许茹宝轻轻拍了拍周厚祥的肩膀,道“周老板,许家绣品公司这些年的分红可是持续上涨,那有钱不赚可是王*八*蛋,有人不做,非要做王*八*蛋,那是傻子——” 意味深长的话语,周厚祥听得很明白,许茹宝说的很明白——不许将股份转给林家。 “待我见过这位神秘故人再说——”周厚祥淡淡地说道。 …… 深夜,双娄村。 推开一道院门,几个壮汉迎了上来。一切安排得是这样妥当。 “你们两个等在外面——”周厚祥对身后的两个随从说道。 说完,周厚祥跟随几个壮汉朝屋子走去。 夜色中,这座隐秘的小院外一个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良久,周厚祥神色紧张地走了出来。浑身颤抖的他显然难以相信屋中人就是自己谋刺于十几年前的大哥。 周老大活着,而且被许茹宝关押在此。 一切都是交易。 股份,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手中的股份而来。 如果把股份转卖给林桐卓,许茹宝定然不会饶了自己。如果把股份转卖给许茹宝,或继续持有,定然得罪林桐卓,和许家有世仇的林桐卓定然会将几谋刺周老大的事情说出去,以报复自己帮助了他的仇人。 无论如何,自己是万不可让世人知道自己是个奸逆小人。 夜色中,山风习习,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两个随从呢? 回头看去,那几个送自己出来的壮汉呢? 心惊。 黑暗中走出一人,那人身后跟随数十个随从。 黑色西装,粗大的雪茄,玩世不恭的神情。雪茄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你是——”周厚祥诧异道。 那人将雪茄拿下,轻轻将口里烟雾喷吐出来,道“周老板健忘啊,我们见过几面——” 漆黑的夜色哪里辨认得清来人的模样? “啪——”一人点亮打火机。 借着打火机的火光,周厚祥的眉毛皱在一起。 “单凯?锦云绣坊的单凯?单经理?” 单凯接过自己随从手中打火机,一步步朝周厚祥走来,轻轻举起打火机,道“不错,你说的不错,但是,不准确,更准确地说法是我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东,第二大股东。” “啪——”打火机合拢。 单凯转过身来,哈哈笑道“也是,你这样一个小股东,不到开股东大会,是不会出席会议的,更无从见到我了——” 虽然单凯说的是事实,但听在周厚祥的耳朵里却特别刺耳。 “你想怎么样?”周厚祥问道。 单凯猛回头,严厉地说道“如果你想活着,如果你不想继续趟这浑水,就将股份全部转让给我,我不但给你优厚的价格,还会将你想要的人给你——” 轻轻拍手,众多身穿黑衣的人押解着嘴巴里堵着破布的周老大和许茹宝安排的几个壮汉,走了出来。 周厚祥仰天长啸。 林许两家已经令自己招架不住,如今又冒出个单凯,而且单凯明显行事手段更加“精,准,狠。” “我要怎么相信你?你要知道许茹宝可不是普通的女人,我周厚祥还不想死,我还要保住我的家业——”周厚祥说道。 单凯一步步朝周厚祥走来,慢慢地从腰间掏出一个东西。 冰凉感从周厚祥的额头传导到脚心。 是了,那东西正是一把手枪。 单凯用手枪抵在周厚祥的眉心,道“你不用相信我,你只要相信这玩意儿不是吃素的就可以了。终究有一天,那女人会被这玩意儿射穿——” 简单明了。 周厚祥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无论是林桐卓还是单凯都想将许茹宝置之死地。 乱,怎一个乱字了得。 自己这样一条小鱼儿如何趟得起这池浑水? “我答应你,将持有的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转给你,但是——”周厚祥用手指向嘴里堵着破布的周老大,道“帮我善后——” 单凯笑道“放心,等价交换,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 锦云绣坊。 “砰——”又一声枪响。 躲避在角落里的张芝兰险些跌倒在地。 已经连续许多天了,单凯每日夜里都进入地下室,对着许茹宝连续射击。 自从那日众多军士冲进锦云绣坊搜查军火,自己意外得知这地下室里竟然就是单凯练习打靶的地方,自己就一直日*日*惊恐,寝食难安。 为何单凯会如此痛恨许茹宝,单凯说许茹宝杀害了自己的亲娘。 可自己就是他的亲娘,腰间的胎记是万不可能欺骗人的。 这孤独的青年就是自己丢失的儿子——林永词。 单凯口中的娘定然是抚养单凯的养母。 虽然内心也痛恨许茹宝给林家造成的巨大伤害,但自己怎么会放任单凯去刺杀许茹宝。 这数日来,单凯越来越频繁的打靶射击究竟是为了什么? …… 地下室。 昏暗的灯光下,野狼们蜷缩在笼子里,惊恐地看着单凯。 不错,这青年就是狼中之王,可以嗜血的狼中之王。 单凯将手枪瞄准了墙壁上的许茹宝的画像。 无意中发现林桐卓正在秘密地大力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知道最后决战的一刻要到来了。 无论是许家,还是林家,都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都是迫害自己父亲遁走他乡的罪魁祸首。 自己这一生活在仇恨中,也是林许两家造成的。 累,该结束了。 经过不断追踪,自己顺利拦截了几个小股东,从这几个小股东手里把股份购买到自己名下。 但林桐卓开价太高,加之林桐卓有大笔资金做后盾,到最后,自己是万不可能超过林桐卓所拥有的股份的。 最后或许会形成三足鼎力的局面,许茹宝,自己,林桐卓。 若要将林许两家一网打尽,必须压制住许茹宝和林桐卓所拥有的股份,自己的锦云绣坊这些年虽然生产任务繁多,获利丰厚,但自己所拥有的资金却远远比不过林桐卓。 林桐卓的资金定然来自上海爱薇公司,做为林家的儿媳,孟水芸定然会同意将这次获得的巨大利润交给林桐卓,用来打击许家。 手枪瞄准许茹宝的画像,手指按下。 “砰——”子弹正中许茹宝的眉心。 自己如何能够压制林许两家呢? 突然,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丝笑意浮现在单凯的嘴角。 门外定然是那个林家的三姨太,那个胜似自己亲生母亲的三姨太。 单凯低声道“三姨太,对不起了,我唯一能利用的就是你了——” “砰——”又一颗子弹穿射出去。 铁门被推开,张芝兰惊恐地看着单凯,道“单凯,你——” 眼泪汩汩而出,单凯几步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张芝兰面前,抱着张芝兰的腿,道“干娘,儿子求您——” 张芝兰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慌张地想将单凯搀扶起来。 “干娘,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反正我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我死了算了,反正我也是个不孝的人——”手枪猛然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单凯哭道。 张芝兰心疼地跪倒在地,一把夺过那把手枪,哭道“单凯,你这是要杀了干娘啊,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吗?” 双手用力抓住张芝兰的肩膀,单凯情绪激动地说道“干娘,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帮我,帮我完成复仇,我要杀了许茹宝,她一日不死,我就一日难以安睡。” “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干娘?”张芝兰问道。 单凯不敢直视张芝兰的眼睛,低声道“我爹,你们见过了,就是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他本是云水镇人,得罪了许茹宝,许茹宝命人秘密杀害我娘和我爹,我爹趁乱带着我逃了,但我娘却惨死刀下。” 张芝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单凯,道“为何我从没有听过此事?” “许茹宝这么多年做了多少恶事?她不仅迫害了林家,她害死的人太多了。” 想起许茹宝做出的种种,张芝兰相信了单凯的话。 尽管是养母,做为养子要为抚养自己的母亲报仇,也不为过,也是人之常情。 张芝兰看着单凯,几次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儿子,我才是你的亲娘啊,我还活着——” 分别了这么多年,从刚满月就被偷去,自己要如何向他叙说自己真心? 仅凭身上的胎记吗? 他如何会相信一个没有养育之恩的女人的话? 自己太过亏欠这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张芝兰犹豫了。 良久,这个善良的女人道“我要如何做才能帮你呢?” …… 上海壶纱茶馆。 一间古色古香布置的异常典雅的茶室内,林桐卓在耐着性子煮茶。 今日自己要在这里等待一个神秘的贵客,贵客打过来电话,说要出售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 是谁会知道自己在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是谁会主动要将股份转让给自己?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林桐卓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尽管事务繁忙,他还是来了,在这里静心地煮茶,等待,等待。 身兼锦程证券所总经理和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两个身份,加之要日夜兼程地秘密地布局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着实让自己疲惫不堪。 按照目前的收购进度,要在两个月内拿下众多小股东,难度很大。 若是能拿下几个大股东,定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单凯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早许多年前,在许家绣品公司还没有壮大前,他就已经收购了许家绣品公司大量的股份,成了许家绣品公司的二股东。 若是能将单凯的股份收购到自己名下,自己就会以绝对数压制住许茹宝,就可以重新召开股东大会,将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和经营权夺回来。 虽然单凯的锦云绣坊是上海爱薇公司的兄弟公司,虽然单凯和林家兄弟们结拜为异性兄弟,尽管单凯拜张芝兰为干娘,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说服单凯将股份转到自己名下。 隐约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自己本寻到了周厚祥的大哥——周老大,本想将周老大秘密接到上海,以此来逼迫周厚祥将手中的股份转让给自己,为何不见了周老大? 周厚祥将自己手中的股份都转给了神秘人,这个神秘人是谁? 另几个本已经谈妥的小股东也将手中的股份转给了一个神秘人。 长长的叹息一声,林桐卓感觉心情很压抑。 这压抑不仅来自记忆恢复后,对无数仇恨的记起,更来自对复仇,身单力薄的无奈。 擅自调拨了上海爱薇公司的资金,定然要在两个月后归还到上海爱薇公司的账目上。 自己购买了大量的股份,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部出兑再还到上海爱薇公司的账目上? 自己是定然还不上的,因为会压在股份里。 想到这个问题,林桐卓很忧虑。 自己从没有欺骗过那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她为自己承受了太多苦难,她为了林家苦苦打拼,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自己却将这样一笔巨款私自调拨了。 仇恨,新仇旧恨,时时折磨着自己。 “水芸,对不起——”林桐卓边煮着茶,边喃喃道。 突然,竹帘子被挑起。 当看清楚来人,林桐卓愣住了。 来人竟然是张芝兰。 “姨娘,为何是您?”林桐卓看着身着青色旗袍的张芝兰,诧异道。 张芝兰神色凝重地说道“桐卓,是我,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向你讲真话——” 张芝兰将手伸向林桐卓,伤心不已地说道“你看这是谁?” 掌心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当目光触及照片上的那个刚刚满月的,赤*身*裸*体的光着屁股的小小婴孩,林桐卓的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小小婴孩就是那个在满月时丢失的林永词,自己的亲弟弟,自己最小的弟弟。 “你看这里——”张芝兰用手指向小小婴孩的腰间。 青色的胎记,犹如一条蟠龙的胎记。 因为这胎记太过像一条蟠龙,曾有算命先生说过“此子定然是大节大义之人,定然是我中华之人杰。” 林永词突然消失后,那条犹如蟠龙一般的青色胎记时常浮现在每一个林家人的脑海中。 眼泪在林桐卓的眼睛里打转转,自己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像得出那胎记的模样。 太过深刻,飘然而逝的兄弟缘分。 “他还活着,他就在我们身边——”张芝兰哽咽地说道。 林桐卓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眼泪汩汩而出的张芝兰。 “不错,他还活着,是老天爷可怜我寻了他那么久,是我们林家的老祖宗在保佑他,冥冥中他又回到了我们身边,他就是单凯,单凯就是永词——” 太过震惊,林桐卓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 “这件事情只有你爹和我知道,我之所以来寻你,是因为他需要你,他需要你帮他完成心愿,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帮他了,你们是兄弟,你们有共同的仇人,她就是许茹宝。”张芝兰说道。 张芝兰坐在软塌上,用丝巾擦拭着眼泪,道“他还不知道这一切,仅凭一个胎记,我知道难以令他相信我就是他的亲娘,也难以让他相信他就是永词。” 抬头看着林桐卓,张芝兰语气肯定地说道“但我相信你可以用兄弟情谊令他相信他就是林家的儿子。” 顿了顿,张芝兰接道“你挪用了上海爱薇公司的巨大资金,你在秘密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但是,最后会形成你,单凯,许茹宝,三强鼎力的局面。你和单凯是亲兄弟,你们有着共同的仇人,为什么不满足你这个弟弟的愿望?把股份全部转让到他的名下?让他亲手报了杀母之仇?尽管那是他的养母。” “是他让你来说这些?”林桐卓说道。 张芝兰抽泣道“他虽然希望你能帮他,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林家的儿子,是我,是你的姨娘我需要你,需要你向他证明他是林家的儿子——” 突然,张芝兰朝地面跪去,哭道“桐卓,你可怜可怜我,帮帮我的永词吧。” 惊慌的林桐卓连忙搀扶住张芝兰,道“姨娘,你快快起——” 张芝兰期冀地看着林桐卓,道“你答应了?” 林桐卓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兄弟情大于天——” …… 苏州臣汉堂温泉浴池。 雾气缭绕中,两个男人浸泡在温泉水中。 “二哥——”单凯唤道。 林桐卓情绪激动地看着雾气中不着寸*缕的单凯,是的,那腰间的犹如蟠龙一样的胎记就是时刻萦绕在自己心中的记忆,那个专属自己最小弟弟的记忆。 “永词——”林桐卓不自禁地唤道。 单凯转过身来,诧异道“二哥,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林桐卓慌忙掩饰自己的口误。 “二哥,为何今日有时间寻我来这里泡温泉啊?二嫂可是怀着孩子呢。你该在家里好好陪伴二嫂。”单凯说道。 猛然举起一把匕首,浸泡在温泉水中的林桐卓站起身来,道“姨娘来寻过我了——” 单凯吃惊地看着林桐卓,道“干娘?干娘她——” 目光灼灼地看着单凯,林桐卓语气坚定地说道“是的,她来寻我了,我愿意与你歃血为盟,将股份转到你的名下,共同对敌许茹宝,恢复我们林家的荣光,新仇旧恨一起报。” 说完,林桐卓举起匕首朝自己的手腕划去。 鲜血流淌下来,落在温泉水中。 单凯没有想到林桐卓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将股份转到自己名下,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六十万大洋购买的许家绣品公司股份,天大的数字。 是什么会让林桐卓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仅仅凭着张芝兰的劝说?虽然自己在利用张芝兰去游说,但那也不过是勉强一试,为何竟然成功了? 六十万大洋购买的股份转让到自己名下? 自己定然会夺取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和经营权。 这—— 单凯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桐卓。 满池的温泉水早已经被林桐卓的鲜血染红。 林桐卓看着单凯的眼睛,道“你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所以我要帮助你完成愿望,我们是林家的儿子,我们要共同对敌——” 匕首被举起。 只不过是结拜的异姓兄弟,为何这向来儒雅沉稳的结拜二哥会如此激动? 来不得多想,自己绝不可错过这个机会。 一把接过那把匕首,单凯大声道“二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匕首朝自己手腕划去。 鲜血汩汩流出,滴落温泉水中。 两个不着寸*缕的男子站在被鲜血染红的温泉水中,久久注视着对方。 鲜红的血水荡漾着,犹如林桐卓此时的心情——血浓于水。 …… 第三百三十九章 穆桂英挂帅 蓬莱刘家沟镇。 人山人海,众多人等将刘家沟大地主刘茂源的大院挤得水泄不通。 大院中央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戏台上十几个武生连续几个跟斗,将手中的大刀和红缨枪舞耍得虎虎生威。 人们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戏台附近坐着二十几个男人,却是戏班的乐师,有人在拉着二胡,有人在吹奏着唢呐,有人吹奏着笛子……各色传统乐器,不一而足。 忽然一声清脆的亮嗓,众人立时安静下来,人人瞪着一双眼睛朝戏台上望去。 一个娇小的身影踏着细碎的脚步,一身戎装,身披斗篷,手持宝剑,缓步走出。 满头珠玉间插着两根长长的孔雀翎。 娇嫩的面庞上尽管抹了厚厚的油彩和胭脂香粉,却依然流露着孩子的单纯和稚气。 快速翻转身子,旋转。 一把碧玉螺旋宝剑犹如蛟龙出水,披荆斩棘,带着凌厉之风。 是了,今日上演的正是传统剧目《穆桂英挂帅》,而眼前这个一米多的小穆桂英就是这家享誉关内的著名戏班纪家班的最小的当家花旦玉朵儿,班主纪无爱的女儿。 小小的玉朵儿毫不怯场地环视众人,轻启红唇,娴熟的动作,饱含深情的戏文,犹如一位戏曲大家,令人忘记眼前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回头来我观见了老爷的面,不由得为妻我想起了前情。你不是三战铜台杨宗保,我不是那大破天门的穆桂英。此一番到在那军阵以上,咱老夫老妻可要并马行。号角吹起我心头恨,我连把安王反贼骂几声……” 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余音绕梁,动人心弦。 二十几个扮做兵士的纪家班弟子手持高幡,列成长队,踏着有节奏的鼓点走了出来。 小小的玉朵儿猛然跃起,连续几个腾空,蹭的一下,猛然跃上一人肩膀上。 落在那人肩膀上,小小的她却没有停留,而是又一个跃起,竟一手抓住了在戏台正上方悬挂的一根红稠布,那红稠布正中扎着一朵大大的红绸绢花。 仿佛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又仿佛是一只小百灵鸟,小小的玉朵儿在空中飘荡着。 偌大的场院,数千人齐齐看傻了眼。 美,美若仙子—— 忽然,小小的玉朵儿松开了手中抓着的红稠布,一个腾空,轻轻松松地落在戏台上。 就在脚尖落地的瞬间,那朵大大的红绸绢花突然炸裂开来。 纷纷扬扬,无数彩色的碎屑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飘撒下来。 原本的红绸绢花变成了两条宽宽的条幅,上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掌声雷动。 小小的玉朵儿朝台下的众人弯腰施礼。 做为请这戏班来唱大戏的大主顾大地主刘茂源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手中的扳指,道“去,给这丫头打赏两百大洋,就说我刘茂源谢谢她小小年纪,有心了。” 一人举着托盘走向戏台,道“这是咱们刘爷赏给朵儿姑娘的——” 小小的玉朵儿朝坐在台下的六十岁的刘茂源抱拳,甜甜地说道“谢谢刘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两百大洋太多了,朵儿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样的大礼,朵儿有个不情之请。” 刘茂源眯缝起眼睛,笑道“说——” 看着满场院的看热闹的百姓,小小的玉朵儿说道“不如将两百大洋全都赏给那些爷爷奶奶可好?让他们也如刘爷爷一样穿上一件新衣裳,买上一块寿糕吃?” “啪——”大地主刘茂源将手中的纸扇合拢,微笑道“好,小小年纪,却有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情怀,长大必有大作为。我就允你这个心愿。” 刘茂源扭头道“来人啊,今日来我刘家大院的都是客,凡六十岁以上者,人人皆赠十块大洋——” 话音刚落,来此听戏的人们纷纷感动地大声道“观世音菩萨下凡——” 竟有人朝站在戏台上的玉朵儿跪拜去。 咯咯—— 小小的玉朵儿用衣袖遮挡住面颊,笑着跑向后台。 一个身穿粉色旗袍的女子正手拿一根香烟坐在一张躺椅上想着心事。 “娘——”小小的玉朵儿扑进女人怀中,撒娇地说道。 女子将手中的香烟掐灭,轻轻将小小的玉朵儿拥抱在怀中,在额头上轻轻亲吻。 一年来,小小的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玉朵儿,已经淡忘了许多许多。 咿咿呀呀,唱念坐打,前台传来几个老生的唱段。 女子从一个盘子里拿起一些开心果,轻轻剥开,一颗一颗喂给小小的玉朵儿吃。 不管多贵的小食,也不管是多么珍稀的东西,只要努力能寻到,女子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找寻,她要将最好的都给怀中的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娃娃。 说不出的亲切感,从见到第一面起,就再也无法割舍。 “娘,真好吃。”小小的玉朵儿用胳膊揽住女子道。 “这是这个主顾刘大财主大儿子从叙利亚带回来的,很珍贵——”女子边剥边说道。 “叙利亚在哪里?”玉朵儿好奇道。 “地中海一带——” “娘,我们为什么不去地中海唱戏?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开心果了。” 不等女子回答,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俯身在女子耳畔,低声道“班主,我们已经得手了——” “啪——”女子将手中剩余的开心果猛然丢进盘中。 语气决绝地说道“你们几个连夜走,我们断后——” 那人忧虑道“班主,这刘老财虽然是个大地主,可是和旁的地主不同,他懂得舍财,很得人心,我怕你们——” 就在女子要呵斥时,又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班主,鸽子蛋把消息传过来了——” 一封电报被递送过来。 看着电报上的几行字,女子道“立即收拾东西,夜里启程——” 后进来的那人道“可是,咱们可是答应了刘大财主唱上三天大戏,今天才是第一天——” 女子道“江南有好戏,我们怎可错过?” …… 夜色中,一行数十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地主刘茂源的宅院里翻将出来。 小小的玉朵儿被一个壮汉背在身上,壮汉正是纪家班的武生雷公骆,人称骆大哥。 另有十几个人身上背着沉重的麻袋。 纪家班的人都是好身手,不出片刻,便已经逃离刘家沟镇数十里外,就在众人心下缓了一口气时,忽然周围跃出数百手持火枪的兵士和手持火把的身穿黑衣的人。 纪家班的人被团团包围。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黑漆漆的夜色中走出,那人一身戎装,孔武有力,一双大眼更是虎虎生威。 来人正是大地主刘茂源的儿子刘富贵,山东蓬莱防卫团团长。 火枪猛然指向纪家班班主纪无爱。 “纪无爱,死到临头,若是乖乖受降,还可留个全尸,若是负隅顽抗,怕是你们纪家班数十条性命都要死于枪下。”刘富贵大声道。 纪无爱轻蔑地看着数百手持火枪的兵士和手持火把的身穿黑衣的人,大笑道“刘富贵,你真的以为凭你们几百人就能将我们制服住吗?” 咔—— 数百把火枪举起,齐齐瞄准了纪家班的人。 突然一个纪家班弟子后背上背的麻袋剧烈扭动起来。那弟子猛一松手,麻袋摔在地上。 纪无爱走了过去,猛然掏出一把手枪抵在麻袋上,呵斥道“都他娘的给我老实些,否则我要了你的小命——” 麻袋中的人立即停止了挣扎。 啪,啪,啪—— 一个个麻袋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把把手枪抵在麻袋上。 纪无爱仰天大笑三声,道“刘富贵,为了你飞黄腾达,你真的舍得你老爹刘茂源的这十三房姨太太们吗?她们好歹都是你的小妈。” 刘富贵愣了。 自从得知纪家班名为戏班,实为江湖大盗,专门趁唱戏打劫富贾大户后,自己就暗下决心将这一班胆大妄为的江湖大盗缉拿归案,借此飞黄腾达。 恰好自己老爹刘茂源六十大寿,自己便做主,请了纪家班来唱上三天大戏,按照纪家班一贯的手法,必然在唱戏的同时安排人手潜伏进主顾家窃取珍贵物品和财物。 待主人家发现时,戏班早已人去楼空,加之伪装现场的本事高强,常常迷惑了众人,令人想不到竟然是戏班所为。 若不是最近偶然被发现,怕是这伙江湖大盗就要潜伏进南京,进入那上等人家做下更惊天的大案。 一切安排妥当,只待鱼儿上钩。 自己故意将珍贵财物放在隐秘所在,只为观察并确定眼前这一伙儿人就是那传说中的江湖大盗。 只是没有想到这伙儿人会临时出牌,会在只唱了一天的光景下就立刻离开。按照往日,定然是警察到场勘察现场,询问,这帮人也不会离开,枉自做出一副无辜相和配合相。 如今为何得手后就匆匆逃离?并且舍弃了全部的戏班家什?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还是立刻带人埋伏在逃离必经之地,只为一网打尽。 百密一疏,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纪家班的人会抓了自己爹的十三房姨太太做威胁。尽管自己不喜这些个妖娆的,多嘴多舌,喜欢搬弄是非的小妈们,可好歹是爹的女人们,咋也要救,否则就是灭人伦。 想到这里,刘富贵愤恨地说道“纪无爱,你狠,成,把人悉数放下,我放你们走——” 纪无爱哈哈大笑道“刘大少爷,算你识时务,不要妄想再次拦截我们,也不要妄想以后来寻仇,更不要妄想和其他力量结合来缉拿我们,要知道这玩意儿可并不好玩——” 说完,纪无爱扬了扬手中的一张文书。 刘富贵大惊,那文书正是自己私自为倒卖军火的王云柯放行的文书,是自己的保驾护航,军火商王云柯私自将国民政府的一批军火售卖给了一批东北的大山匪。 若是被人知道,定是死罪。 猛一扬手,那文书轻飘飘地飞向刘富贵。 刘富贵猛然抓住那文书,牙齿咬得嘎吱做响。 纪无爱大声道“兄弟们,给我走——” 大摇大摆,毫无惧意。 众人在纪无爱的带领下朝远方走去。 当纪家班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时,刘富贵肝儿颤地将那文书塞进怀中,声音颤抖地说道“赶紧地,给她们解开麻袋——” 数十个兵士立刻涌了上去,手脚麻利地将麻袋解开。 当之前那个兀自动得厉害的麻袋解开时,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钻了出来,那汉子口中堵着一块破布。 刘富贵大惊,道“王大麻子怎么是你?” 人称王大麻子的正是刘家沟镇的磨坊伙计,一个穷苦人,刘大财主家的伙计。 当另十二个麻袋解开时,刘富贵的胃剧烈地疼了起来。 一个个麻袋里哪里有人?均是一些棉被和碎石。 就在刘富贵气恼得要死时,众多手持火把的人朝这边追来,为首之人正是刘大财主家的管家。 那管家大喊道“大少爷,不好了,纪家班的人均不见了,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 “能出个啥屁事儿?屁事儿也没有——”刘富贵举起手中的火枪朝远远的一棵大树连射几枪。 胸口那封文书在提醒着自己“屁事儿也没有——” …… 翌日。 由济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的一节车厢里坐满了一班欢歌笑语的人,显然这些人是熟识的,是友爱的。 一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坐在一个女子身旁唱道“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当初俺举家投大宋,我在那天门阵上立下头一功——” 许是唱累了,小姑娘依偎到那女子身上,道“娘,我们去哪里?” 女子道“我们去上海,不,我们去一个小镇,江南小镇,娘要唱一出大戏——” “啥戏?”小姑娘不解道。 “穆桂英挂帅——” …… 第三百四十章 浮华红尘空忙碌 电报是自己安插在许家绣品公司的眼线发来的,许茹宝正在奋力阻击林桐卓以及单凯的股份收购。 三足鼎力?呵呵。 自己怎会让这三方势力均衡?林桐卓和单凯联合?单凯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所爱,那又怎么样? 自从自己被丢进柴房,被丫鬟宛儿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时,自己已无爱,纪无爱,纪念无爱的岁月。 可以凭借一双柔弱的手生生组建一班有着八十多人的戏班,能够令八十多人悉数听命自己,共同做了江湖大盗。 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柔弱的绍兴文戏的花旦聂云儿,自己早已是名贯关内的江湖戏班纪家班班主纪无爱,也是另无数地主老财和各地保安团头疼的江湖大盗,只是少有人会将连连的数额巨大的盗窃案和自己联系上。 前方唱戏,后方盗窃,这就是自己的做案手法。 八十多人互通款曲,处处留岗,环环相扣,盗得欢,跑得快,躲得及,生生是将各地的地主老财和保安团耍得是团团转。 火车的车窗外是疾驰的风景,纪无爱看着窗外,眼睛潮湿了。 自己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要绝情,为何随着离上海,离那个江南小镇的距离越来越近,自己的心会如此起伏不平? 这世上除了那个小小婴孩,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人什么事令自己流泪? “娘——”一声召唤将纪无爱从沉思中唤回。 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眼前这个五岁多孩子的脸庞,心疼地说道“娘在这里——” …… 许家老宅。 肃穆的正堂里坐着数十人,这数十人正是许家绣品公司最核心的老臣,许茹宝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 许茹宝阴狠地看向安容海,道“安容海,你十几岁就进了咱们公司,公司现在面临外敌入侵,你为何不发一言?难道想着你们舅舅外甥齐团圆?” 做为主抓生产的安容海心中哀叹,自己爱的是这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苏绣大厂,不管是姓林,还是姓许,自己爱的是这个厂的一草一木,而不是单纯的某个人。 自己忍辱负重地留下,勤勤恳恳,只是不想看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希望这百年老厂继续辉煌。 但自己却没有大哥安容生好命,勤恳的自己处处受到许茹宝的挤兑和嘲讽。 许茹宝痛恨自己同情林家的遭遇,自己虽不和林家走动,但也做不到像安容生一般去踩上一脚,或是吐上一口吐沫。 自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更不是有大胸怀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表忠心,是的,许茹宝愤恨自己的根本原因正是自己从没有大声地表一表忠心。 忠心?安容海心中苦笑,心道:我只忠心于苏绣这门艺术,不是某一个人。 郝兆飞道“林桐卓来势汹汹,已经联络了众多小股东,犹如精卫填海,巧妙布设,更是和单凯联合,现在还没有摸清是二人联手,还是最后股份落在某一人手中。 若是落在某一人手中,以他们两人的实力,定然会重新召开股东大会,以争夺经营权。” “诸位,可有什么好法子?我许茹宝这些年待诸位不薄,关键时刻还希望诸位能和我齐心合力,帮助公司度过难关。” 突然,许茹宝换了一种口气,接道“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若是有人做出损害公司利益,损害我许茹宝利益的举动,不要怪我许茹宝翻脸不认人。我许茹宝虽然是个女人,但这些年下来,那死人的事儿,我见多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众人心中明白过来,所谓的例行会议,所谓的到许家老宅的私秘会议不过是将众人聚集在一起,给个预先的提醒,一个警告。 人人心中苦笑,众人虽大部分都是林家绣坊的老人,虽然林家绣坊改姓了许姓,但众人爱的是这百年基业,无论如何努力,这许家绣品公司的大当家的却总是怀疑众人依然留恋林家绣坊的过往,忠心于林家人。 尽管许茹宝给每个人的薪水都是很可观的,尽管许茹宝处处关心着众人,但众人还是感觉到累,心累。 “你们散去吧——”许茹宝宝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 偌大的正堂里只剩下许茹宝,郝兆飞,安容生,许明嵩四人。 安容生,这个许家的老管家,凭借着自己油滑的处世哲学,早已在许茹宝面前站住了脚跟。 “若是林桐卓和单凯双方联合,不论是股份全部转到林桐卓名下,还是转到单凯名下,对我们都是致命的打击,虽然现在还不能确认他们是否有这个打算,但至少他们二人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秘密接触,这说明是有这种可能的。”许茹宝说道。 许明嵩忧虑道“堂姐,若是真是把全部股份转到一人名下,那不是定然夺了咱们许家绣品公司的经营权?” 许家正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郝兆飞说道“我们无法阻击每一个小股东将股份转让给他们,毕竟他们给出的条件太优厚了,林桐卓这次是下了血本的,大手笔,完全不按规则出价,完全是想彻底将我们许家绣品公司置之死地。 许茹宝长叹一声,道“看来现在唯有一个法子可以阻击林家和单凯的联合绞杀——” “堂姐——”许明嵩不解道。 “砰——”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许茹宝道“现在唯有引入新的资金,在他们收购到足够的股份前,引入大资本,注资,将股份稀释,并且这大股份必须是拥护我们的,受我们控制的——” 许明嵩为难道“大资本,那得是多么巨大的资本才能将咱们公司的所有股份彻底稀释?才能将他们两小子的股份稀释?” “按照百分比,我们必须引入至少百分之三十的资本才能阻击他们。” 郝兆飞道“拥有这样大资本的都是精明之人,哪个会甘愿将资本注入,并对我们俯首听命?” 许家正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一直没有言语的安容生抱着胳膊,诺诺道“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容生到是知道这么个人儿,不知道和不和你们的心意——” “哦?说来听听——”许茹宝挑起眉毛说道。 “五马路,离少奶奶的古玩店百米外最近两年新开了一家古玩店,店主叫做韩中晋,是个阔绰的主儿,经常出手一些珍稀的古玩字画,据说他还有许多家的店面,人称韩百万,家底殷实,有个几百万的家底。 这主儿一直在寻摸着将银钱砸到什么行当上。 咱们不妨联合他,套套他的口风?或许他能注资。 他只是想钱生钱,却无意经营。”安容生说道。 “哦?你又是怎么结识这么个主儿?”许茹宝困惑地问道。 安容生不敢看向许茹宝,只是低下头,诺诺道“一次偶然间手气差了,容生输了三千大洋,险些被人留在赌坊,恰好这主儿也在赌坊,当天他过生日,好家伙,阔绰的很,当场将所有输钱人的钱都填了,放了众人,他说‘放鱼放王八,不如放人,图个吉利,给自己祈福了——’从那儿以后,我就注意上了这个人,一来二去,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呵呵地冷笑,许茹宝看向安容生,道“当年你因为烂赌,被我拿捏住,你将良心卖给了我许家,如今,你会不会为了这一个赌字将我许茹宝卖了?” 扑通一声,安容生跪倒在地,哭泣道“哎呦,大当家,您可冤枉死我这个老奴才了,我可是一直忠心耿耿。” 许茹宝道“起来吧,安排一下,我去见见你口中这位财大气粗头脑简单的有钱人——” …… 五马路晨塘阁古玩店。 肚子高挺的韩中晋躺在梨花木的软塌上,举着一个茶壶,一口接一口地吸着。 几个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仔细地擦拭着一件件稀世珍品上的灰尘。 距离这家古玩店不远处就是罗幼晴的“至沉轩”古玩店。 每日里自己除了要在这家晨塘阁古玩店里坐上一坐,还要密切注视着“至沉轩”古玩店的一举一动。 至于自己店里的宝物的售卖,自己根本无需要担心,除了正常的古玩交易售卖,绝大部分古玩被委托给上海瀚海拍卖行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珠玉的帘子随风摆动着。 忽然帘子被挑起,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当看清楚女子的容颜,韩中晋险些从软塌上滚落到地上。 怕几个伙计瞧出有什么不妥当,韩中晋连忙道“哎呦,贵客,您早委托我寻的好物件在后堂,请随我来——” 说完,韩中晋弓起身子朝后堂走去。 女子却也不言语,跟在韩中晋身后朝后堂走去。 韩中晋必恭必敬地用袖子将一张方凳擦干净,道“班主,您,您怎么就来了?” 轻提罗裙,纪无爱坐在方凳上,抬眼瞧了一下韩中晋,道“韩中晋,怎么样了?” 韩中晋道“托了班主的洪福,一切顺利。咱们所有的银钱分别存在了几家银行,任凭是谁也查不出是我们班子的。 所有好货都是秘密出手的,一般的通过这店铺和拍卖行出手。” “账上现在有多少可以提取的银钱?”纪无爱问道。 “两百万大洋——”韩中晋心惊肉跳地说道“这许多年下来,连本带利,一共两百万大洋了,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纪无爱挑起眉毛问道。 “若是被国民政府发现这笔巨款,怕是我们班子八十多人都要被——” 肥胖的韩中晋将扇子放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哈哈大笑,纪无爱笑道“韩中晋,你也算是一个老盗贼了,咱们纪家班若说有不是贼的,那只有我的女儿玉朵儿,其他人,又有哪一个没点儿破事儿脏事儿在身上? 一个个都是偷儿,一个个都是盗贼,只不过都是会唱上几嗓子的盗贼。” “扑通”一声,韩中晋跪倒在地,道“韩中晋念着班主的救命之恩,韩中晋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韩中晋一定帮助班主完成心愿——” 就在纪无爱要说什么时,一个伙计在外面高声道“掌柜的,有贵客,许家绣品公司的许董事长亲自来拜访了——” 凄冷一笑,纪无爱飞身而起,一下跃上房梁,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韩中晋从地上爬起,整理了下衣服,大声道“哎呦,贵客,快迎,快迎——” 说完,挺着大肚子朝外跑去—— ……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一墙之隔 郝大为发现一件新奇事儿,一墙之隔的院落里来了一个戏班,嘈杂的人声,好不热闹。 尤其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吸引了他。 小姑娘站在院子里,时而吊着嗓子,时而弯腰,扎着马步。 这一日,郝大为放学后,刚走进家门,便听到柔美清脆的歌声飘了过来。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桥上 难舍难分情意长 送上我 亲手做的鞋一双哟 情郎哥我的心 伴随你走四方哎 ……” 好奇的他朝围墙走去,攀援着堆砌在围墙根儿下的碎砖头,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攀到围墙上。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趴在围墙上呢?你可以从大门进来——”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仰着头甜甜的说道。 郝大为吃惊地看着小姑娘。 温婉甜美的小姑娘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平日里的班级的哪一个不是富家的丫头,任性,乖张,甚至跋扈。 似从没有见过这样平和温婉的小姑娘。 见郝大为不言语,小姑娘继续道“我叫玉朵儿,你可以叫我朵儿,人人都叫我朵儿——” 小姑娘似乎在等待郝大为做自我介绍,七八岁的郝大为嘴唇张了几次,终究是没有言语出来。 虽然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董事长许茹宝的长孙,虽然是许家绣品公司未来的第一继承人,虽然是富家子,但他却没有一丝富家子常见的骄傲,自信。 郝大为悄悄地从围墙上滑了下来。 似有一句话浮现在心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为何莫名的感觉到恐慌? 这种恐慌是与生俱来的,往日里这种恐慌只会存在于许家老宅里,为何此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大为,你回来了——”一个女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边走边道。 郝大为几步跑了过去,尊敬谦恭地说道“娘——” 女子正是罗幼晴。 罗幼晴将手中的盘子递送过来,道“这些小食都是隔壁那家戏班送来的,你来尝尝——” 不等郝大为说话,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当郝大为看清楚女子的模样时,大脑一阵眩晕。 是了,这种强烈的感觉只有在许家老宅才会存在。 “大为,大为——”罗幼晴唤道。 郝大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道“娘——” 罗幼晴手指身后的女子,道“这是隔壁戏班的班主纪班主,你该叫一声纪姑姑——” 郝大为朝纪无爱弯腰拜去,礼貌地说道“纪姑姑好——” 纪无爱愣愣地看着郝大为,内心激动不已,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自己天天刀尖上舔血,到处抢夺钱财为了重新寻回的儿子。 双手颤抖的她强烈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道“你就是大为啊,我那闺女比你小不了多少岁,你们可以在一起玩耍——” 郝大为不解地看着纪无爱。 咯咯的笑声飘飞过来。 众人扭头望去,一个身穿戏服的小姑娘正坐在围墙上,调皮地微笑着。 “朵儿,快来见过大为哥哥——”纪无爱道。 扑棱棱。 一个跃起,五岁多的玉朵儿飞身而起,从围墙上跃下,稳稳当当地,悄无声息地落在郝大为面前。 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郝大为,玉朵儿笑道“原来你叫大为呀,郝大为,大为哥哥好——” 郝大为内心惶恐。 和任何一个许家人不同,和任何一个郝家人不同,小小的他是一个木呐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固守传统,保守的人。 偌大的西式学堂里,唯有他一人喜欢中国的传统国学,喜欢诵读《诗经》《大学》《礼记》…… 在所有学堂学子的眼里,自己是一个封建的人,一个头脑愚笨的人。 做为郝家的自己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完全来自自己的娘亲罗幼晴的教育。 虽然在学子们眼里自己是一个不成事儿的迂腐的家伙,可在五马路,人人皆知自己的名字——古玩神童郝大为。 七八岁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古玩界的鉴赏专家,可以凭借肉眼和观感,手感鉴定出一些古玩的年代,并讲出该古玩背后的一些故事。 自己的娘亲罗幼晴是一个古玩行家,自己的爹爹林岳宇是拍卖行里主管古玩拍卖的行家,浸染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自然而然地成了古玩界的小小神童。 尽管只有五岁多,因为跟随戏班走南闯北,见了太多的人,走了太多路,加之戏班里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小小的玉朵儿尽管长相温婉甜美,但性格却很直爽,甚至风风火火。 眼见到郝大为不言语,玉朵儿朝围墙跑去。 突然感觉到心下一空,郝大为急道“朵儿——” 五岁多的玉朵儿扭头嫣然一笑,道“你终于说话了——” 郝大为的面颊红了。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甜美的小丫头竟然如此聪明,用佯装走掉来逼迫自己开口。 纪无爱看了看天色,道“罗嫂子,天色不早,无爱告辞了——” 罗幼晴热情地拉住纪无爱的衣袖,道“别走,就留下吃晚饭吧,再过半小时,大为爹就回来了,大家都互相认识认识——” “无爱还有些旁的的事情,改日吧——”纪无爱抱拳道。 想着戏班刚刚搬家到隔壁,日*后见面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罗幼晴便不再挽留。 “那常来啊——” 众人朝院门处走来。 叮铃铃——一辆黄包车跑了过来,车上坐着的正是下班归来的林岳宇——上海瀚海拍卖行的总经理。 不等罗幼晴招呼,纪无爱手牵玉朵儿的手朝隔壁院落急匆匆走去。 坐在黄包车上的林岳宇看着纪无爱的背影,愣住了。 为何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当纪无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隔壁院落后,林岳宇抓着黄包车扶手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 深夜,林岳宇披着衣服走出房门。 清冷的月色下,周遭一片静寂。 通过罗幼晴的讲述,自己已经得知隔壁院落出租给了一个戏班——纪家班。班主是一个叫做纪无爱的女子,女子独自抚养一个女儿,女儿五岁多叫做玉朵儿。 纪家班大概要在长海住上些日子,到各个戏园唱上一年半载。 多了邻居就多了份热闹,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可自己为何心却不平静? 林岳宇朝围墙走去,当即将接近围墙时,这个已经有两子一女的青年停住了脚步。 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任何不合礼仪和规范的行为都是不道德和危险的。 林岳宇摇了摇头,转身朝回走去。 他不知此时一墙之隔的院落里正站着一个女子,那个活在他记忆深处的女子——聂云儿。 聂云儿,不,纪无爱身穿灰色旗袍,着了一双布鞋站在院落里,久久凝望着这堵围墙。 一墙之隔,围墙那边住着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曾经诱惑过的公子——林岳宇,和自己有夫妻之名,夫妻之实的丈夫。 而那个七八岁的,长相俊美,行为举止儒雅风度的小男孩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儿子——郝大为。 想到小小的郝大为自出生到离开自己的怀抱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甚至没有吃过自己的奶水,巨大的仇恨重新袭来。 自己以戏班班主的名义拜访了罗幼晴,自己故意将戏班的住处选在这里,一切都是为了能离自己的儿子郝大为近一些。 虽然鸽子蛋以各种形式将所有有关郝大为,林岳宇,罗幼晴的消息传递给自己,但当自己亲眼见到了罗幼晴,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恨意。 罗幼晴,自己的丈夫如今是她的丈夫。 自己的儿子将她视做亲娘。 自己本该是恨她的,可是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这个博学的女子将自己的儿子郝大为照顾得比亲娘还要细心,这个善良的女人待自己的儿子如亲生子。 是这个女人的爱让小小的郝大为温暖地长大。 感谢,是的,自己对罗幼晴没有任何恨意,只有感谢,真诚的感谢。 两百万大洋,多么巨大的资金,不仅可以将许家绣品公司整个买下,甚至能连带吞并上海爱薇公司。 逃离了多年,带着八十多人走南闯北,为的就是今日的荣耀归来,挡我者死,辱我者死,任何迫害我的人都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纪无爱的嘴角显露出一丝狡猾的阴狠。 恩怨分明,快意江湖,我纪无爱要用我的方式了断所有的陈年旧账—— …… 上海爱薇公司。 一辆黑色汽车停靠在总部大门外,当一个女子缓步走下车时,众人大惊,人们纷纷跑来。 “孟经理——”人们唤道。 八个月身孕的孟水芸看着众人,温和地说道“在家里憋闷了许久,不放心大家,我回来看看——” 一人道“孟经理,医生不是嘱咐要卧床,不要走动吗?您可要小心啊——” “是啊,毕竟出过血,还是小心些好——” 人们纷纷道。 孟水芸感激地点了点头,朝办公楼走去。 偌大的厂区却不见林桐卓的车,许是忙锦程证券所的事务了? 想到林桐卓一人身兼两家公司的事务,跑来跑去,着实辛苦,孟水芸很心疼。 在翠荣的搀扶下,孟水芸朝二楼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闻了声音而来的会计张光晨道“孟经理,您怎么来了?” “张大哥,把账目和所有报表都拿来,我看一下——” 张光晨愣了。 见张光晨没有去取的意思,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合作多年的老大哥,不解地说道“张大哥,去把账目和所有报表拿过来——” 浑身发抖的张光晨诺诺道“孟,孟经理——”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愿意给你一个吻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张光晨,隐约的不安逐渐袭来。 张光晨不敢看向孟水芸,跟随孟水芸打拼多年的他深知若是孟水芸知道自己暗自将六十万大洋转到锦程的账目上将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就在张光晨为难时,一人走上二楼,道“我来和你解释——” 众人朝楼梯口望去,来人竟是林桐卓。 孟水芸感觉浑身发冷,一定是出了大事,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张光晨一定不会纠结犹豫。 林桐卓大踏步地走来,一把拥住孟水芸,将孟水芸带进办公室。 “砰——”房门被紧紧关闭。 站在门外的众人均压抑到极点,仿佛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感觉。 林桐卓将孟水芸按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在地上来回地走动着。 白皙的手放在嘴唇下,他在脑海中急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将这一个大秘密说出来。 “你将账目上的钱转走了?”孟水芸问道。 林桐卓吃惊地看着孟水芸。 看到林桐卓露出吃惊的表情,孟水芸凄然一笑,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知道林桐卓时刻都想恢复林家的荣光,心心念着复仇,只是一直苦于资金不足。 若不是自己一直把持着上海爱薇公司的权利,那借贷来的八十万大洋很有可能被林桐卓拿去进行资本炒作,以打击许茹宝。 因为身体的缘故,自己暂时将上海爱薇公司的权利移交给林桐卓,但想到陆续的回款定然会达到一个巨大的数目,若是—— 心下担心,所以自己今日来了,想看看账目。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过,借贷金诚银行的八十万大洋必须在到期的日子前连本带利地还上,否则不仅会害了我们爱薇公司,还会令无辜的人丢掉性命——”孟水芸道。 林桐卓不敢看向孟水芸的眼睛,道“我知道,但我已经开始复仇了,我已经利用这笔资金收购了许家绣品公司很多股份,并且,我将这些股份逐步转移到单凯的名下——我们已经走在复仇的路上,绝不能停下。 如果到期不能归还,我们可以多拿违约金,高利息——” 孟水芸没有想到林桐卓背着自己竟然已经购买了大量的许家绣品公司股份,想到自己无法按期归还金诚银行借贷的资金,想到贺子谦将会有生命危险,孟水芸气愤地站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这样自私?你为什么只想到你的仇恨?你有没有为我考虑?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将一个人推向死亡?” 林桐卓背对孟水芸,道“我已经走在路上,不可能停下来了。我不仅是为了恢复林家的荣光,我还要为慕青复仇,否则我良心不安——” “慕青”二字深深打击了孟水芸,这个善良的女子跌坐在沙发上。 林桐卓将自己,将上海爱薇公司置于危险的境地,完全是为了恢复林家的荣光,为了给慕青讨一个公道。 为了不让仇恨充斥林桐卓的大脑,无论是自己,还是众人,都故意隐瞒了吴慕青死亡的真实原因。 却不知道,上天有深意,终究有一日,这个失去记忆的青年会将一切记起。 尽管没有夫妻之实,可吴慕青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一个死去的妻子。 做为丈夫,为妻子复仇,无可厚非。 “当年,三万大洋就将林家绣坊压垮了,这十年来,许家绣品公司突飞猛进,我挪用的六十万大洋,最后也只能夺得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单凯也不过如此,所以最后会形成我,单凯,许茹宝三足鼎力的局面。 而单凯——” 林桐卓转回头,认真地看着孟水芸,道“他就是丢失的永词,我最小的弟弟,他在为他的养母复仇,他的养母当年被许茹宝杀害。虽然他身上的胎记清晰的表明他就是永词,但这不足以让他相信他就是林家最小的儿子。 我和他歃血为盟,我会将六十万资金购买的股份全部转到他的名下,让他成为最大的股东,夺得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和经营权。 我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你是林家的儿子,你是我的亲弟弟——’” 一切是这样的出乎意料,一切是这样的戏剧性。 孟水芸六神无主地看着林桐卓,道“你害苦了我了——” 想到还款日期一到,日本间谍会诘难贺子谦,甚至会威胁到贺子谦的生命,会控制住金诚银行,会将势力范围伸到自己的爱薇公司,孟水芸抓起丝巾捂着面颊哀痛地哭泣着。 看到自己擅自挪用公款给妻子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林桐卓歉意又心疼地蹲下身子,昂起头,看着孟水芸,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我难以寻到这样大笔的资金来为林家复仇,来为慕青复仇,来寻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水芸,是我,是我亏欠了你太多——” 孟水芸将眼泪擦干,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此时的她很难过,不知该如何和林桐卓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她只想去金诚银行门外看一看贺子谦,这么多年来,这个一直在暗处帮助着自己的青年,自己亏欠的太多。 自己该如何才能将目前的困局扭转过来? “水芸——”林桐卓试图拉住孟水芸的手。 “情义大过天,我不想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孟水芸的手从林桐卓的手中滑出。 这个有孕八个月的女子缓步朝楼梯口走去,走得异常艰难,颓然,伤感。 八十万大洋加利息,一共一百二十万大洋,要在一个月后如数归还。 一百二十万大洋,一想到这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这个曾自信,美丽的女子第一次显露出沧桑感。 …… 黑色汽车疾速行驶着。 当汽车即将接近金诚银行时,周狗子道“孟经理要停下吗?” “不,只要缓缓经过就好,我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看——” 黑色汽车终究是开走了,开远了。 落寞,从没有过的孤独和落寞。 “孟经理,我们去哪里?”周狗子再次问道。 思量片刻,孟水芸道“黄浦江边找个安静的所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哎,好——” 黑色汽车朝黄浦江驶去。 …… 黄浦江江水气势恢弘地流淌着。 孟水芸一个人坐在江岸边的长椅上。肩膀上披着一块绣制着清风明月的披肩。 一百二十万大洋,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该如何能筹集到这样的巨款,将金诚银行的窟窿堵上? 向所有好友民间融资,借贷? 自己如何归还?一百二十万大洋,旁人有什么义务为自己的工作失察和失误承担风险? 傍晚的阳光将一朵朵残云映红了。 微微的风吹拂着身上的披肩。 恍惚间,薄如蝉翼的披肩竟随风飘走了。 就在孟水芸艰难地站起身子,想去将那被风吹跑的披肩拣起时,一个身穿西装,褐发的青年走了过来,弯腰将地上的丝制披肩拣了起来。 深邃的目光中满是柔情。 贺子谦将披肩展开,道“女士,可以吗?” 眼泪滑落,孟水芸啜泣地点了点头。 贺子谦几步走了过来,轻轻将展开的披肩披在孟水芸的肩上。 “路过金诚银行为什么不进去坐一坐?你可是金诚银行的大客户,优质客户,贵宾客户——”贺子谦坐到长椅上,调皮地说道。 本就为归还不上金诚银行的借贷而烦闷的孟水芸更加郁闷,恼恨道“你什么嘴巴?” 眼见到自己暗自喜欢的女子不开心,贺子谦指着自己的嘴唇,道“上面的是法国嘴,下面的是中国嘴,合在一起叫做‘骗子嘴’。” 没想到贺子谦在任何时候都这样玩世不恭,孟水芸不自禁地笑了。 “你笑起来更美,赏心悦目——”贺子谦说道。 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孟水芸低下头,自己实在不该让贺子谦沉醉在对自己的迷恋中。 “子谦,有合适的姑娘就寻一个吧,你很大了,师傅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我说过,我会等你,等你到八十岁时,到时,我会来抢亲,我要你八十岁嫁给我,或者给我一个吻——此生无憾。” 看着贺子谦一脸的认真,孟水芸道“若我们真的活过八十岁,我愿意给你一个吻——” “为了这个吻,我一定好好活着——”贺子谦笑了。 孟水芸也笑了。 远远的一丛花丛后站着一个俊美的青年,青年正是林桐卓。 眼见到孟水芸忧伤地离开公司,自己不放心便寻了出来。不想在路上遇到周狗子将车停在路边,从周狗子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妻子一个人在黄浦江江边独坐。 自己急匆匆地寻来,不想却看到眼前的一幕,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孟水芸口中的那个“我们共同的兄弟”定然所知的就是贺子谦了,贺子谦就是金诚银行的总经理,那个金融家柳初阳的义子。 自己早该想到自己的妻子能借贷到如此巨大的资金定然有缘由,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无怨无悔地帮助自己的妻子?一路追随?甚至愿意牺牲性命也要看到自己的妻子一切平安呢? 孟水芸口中的师傅定然指的是老画师萧竹了。 为何每次老画师萧竹一出现,贺子谦就会匆匆离开? 贺子谦和老画师萧竹什么关系? 突然眼前一亮,是了,贺子谦就是小保罗,老画师萧竹日思夜想,寻了一辈子的儿子小保罗。 为何不相认? 为何借贷的资金到期归还不上,会有人有生命危险? 林桐卓看着孟水芸的背影,陷入沉思,他想不明白看似柔弱的妻子身后有多少秘密,这些秘密都关乎哪些人。 林桐卓将礼帽拉低,抬起拐杖朝远处走去。 尽管那个褐发青年爱慕着自己的妻子,但他相信这褐发青年是个君子,八十岁之前定然都是个君子,一个坦荡荡的君子。 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间紧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定然要在一招内将许茹宝置于不能翻身的死地。 …… 许家绣行。 许茹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问道“关于韩中晋的身份调查清楚没有?” 众多身穿灰色条纹西装的男子手捏礼帽必恭必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明嵩朝一个年长者点了点头。 年长者道“许董事长,咱们博祥侦探所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差将这韩中晋家的祖坟掘了,可是一无所获,他说的都是实情,无论是韩中晋本人,还是他店里的伙计,还是经过他手卖出去的各种古玩字画,没有任何问题。” 许茹宝似笑非笑地说道“何着,你这意思是说这韩中晋,还有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没有问题了?” 年长者道“咱们博祥侦探所不敢说他和他身后的这些人真的一点问题没有,但目前的调查显示,目前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另一个身穿灰色条纹西装的男子道“咱们德龙侦探所的调查也是所有侦探们辛苦所得,目前看,真没有问题。” 许茹宝回头看着这些雇佣来的众多私家侦探所的主任们,道“有问题也是烦心,没有问题也是让人心忧啊——” 待众人散去,郝兆飞走了进来。 “已经查过银行流水和他所有的支出及盈收,一切显示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商人。” 厚厚一叠资料放在许茹宝面前,郝兆飞道“说来也巧,这韩中晋大部分珍贵的古玩和字画是通过上海瀚海拍卖行拍卖出去的,而你知道,这上海瀚海拍卖行是赵伯年和岳宇合开的,若是韩中晋有问题,那必然牵涉到上海瀚海拍卖行。” 赵伯年是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的儿子,上海瀚海拍卖行从成立到现在一直受赵德的庇护,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想到这里,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许茹宝淡淡地说道“明日我们和这胖男人把协议签了吧,由他成立新公司,为我们许家绣品公司注资,将股份稀释。当然我们自己也要继续投入三十万大洋,确保我们依然是第一大股东。” …… 第三百四十三章 似是故人归 十六铺。 早已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孟水芸虽然被林桐卓私自挪用60万大洋打击了,但有着极强韧性的她深知自己此时不能倒,自己必须努力在一个月内筹集到一百二十万大洋将金诚银行的窟窿堵上。 除却那60万,追加生产投入的30万,上海爱薇公司目前能拿出的款项只有30万,其他货款需要陆续到账,周期将延续到明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百二十万,三十万,自己还需要筹集九十万。 若是向何绘婷,饶菊生,金鸿翔等人借款,众人定然会帮助自己,可自己为什么要将这巨大的风险转嫁给众人? 自己必须将风险降低到最低。 向其他银行借贷是万不可能了,没有信誉担保了。 民间借贷,化整为零。 孟水芸吩咐众人将全上海大小商户工厂公司的信息整理出来,一连两天,这个有孕在身的女子拿着铅笔从前至后,一家商户,一家工厂,一家公司的整理着。 大到公司经营方向,小到公司成员人数。 第三天,一叠厚厚的资料被整理出来。 从数万大小工厂和公司中,孟水芸剔除了各个租界的商户工厂和公司,在非租界的华人商户工厂和公司中寻出一百多家,这一百多家都是类似林家绣坊,都是有着数百年基业,做着中国传统手工业的工厂或公司,几乎都保留着中国传统手工业的管理模式和经典产品。 人是感情动物,孟水芸相信在社会变革的浪潮中,这一百多家公司或工厂与林家一样经历了世事沧桑,痛过,爱过,更能理解林家目前的处境,也会对苏绣这门中国传统艺术有着保护心理。 孟水芸向这一百多家工厂或公司,在不触动对方公司或工厂经营根本的前提下,每家借款一万大洋。 只要说服十数家,其他家自然迎刃而解。 就在孟水芸凝思该如何破冰,说服第一家工厂或公司时,一楼客厅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嘤嘤哭泣声。 “大姐?”孟水芸诧异地抬起头来。 …… 秋嫂和林纪香心疼不已地看着杨智宝的后背,哭道“这孩子扎成这样,这多少个疤痕啊——” 孟水芸艰难地走下楼梯,心疼地唤道“智宝——” 心智早熟的杨智宝道“二舅妈——” 看孟水芸从二楼走下,坐在沙发上的林夜思大哭道“这是报应啊,报应我当年冤枉了你——” “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水芸坐到林夜思身边,安抚地问道。 林夜思心疼地看着杨智宝的后背,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莫名的出现绣花针,隐藏在褥子下,孩子不小心便被扎伤了,第一次发现后,每天夜里,我都会仔细检查一遍,最近更是连床和房间都换了,可还是——”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啊——”秋嫂道。 “可是得罪什么人了?”林纪香问道。 见林夜思久久不言语,杨智宝大声道“娘,为什么不告诉二舅妈和姑奶奶?一定是秋岚小姐做的,因为只有她最恨娘,恨我——” 林夜思大惊,道“智宝,你不要乱说——” 杨智宝跺脚道“娘,就是她,自从她出现后,爹就变了,怪事一件接一件。” 按照杨长宁的过往,众人已然明白几分。 定然是风流成性的杨长宁包养了上海滩的大明星秋岚,并带回了家中,也定然是这秋岚看不顺眼林夜思和杨智宝,而故意做下了狠事儿。 正在孟水芸想留下这对母子在娘家多住上些日子时,林夜思道“我们该回了,过些日子再来——” 杨智宝恳求道“娘,为什么我们要回那个家,爹对你不好,爹只知道那个女人——” 林夜思眼泪涌了出来,厉声道“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懂得几分?” 杨智宝被林夜思强行带走了。 女人的骄傲不允许她再次躲避回娘家,为了保护好娘家人,她只能带着儿子继续住在那个匪夷所思的家中。 匪夷所思? 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家。 林夜思不明白身为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杨长宁为何会对秋岚必恭必敬。 自从这个叫做秋岚的女人进了杨府,杨长宁就变身成一条狗,一条在秋岚面前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林夜思不明白在深夜里,杨长宁为何会和秋岚在书房里忙碌到很晚。 林夜思更加不明白,偌大的杨府如何就成了一个仓库,是的,仓库,一个储存了大量各式各样矿物的仓库,并且每一种矿物都会被杨长宁当做宝贝捧到书房里,研究数日。 这个身为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男人俨然是一个博学的矿物专家。 而那个大明星秋岚除了高高在上的在杨府里走来走去,就是斜躺在杨长宁的身上,任凭杨长宁上*下其手。 大多数的时间里,这个有着惊世容颜的女明星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儿子杨智宝,似陷入沉思般。 这女子除了容颜惊人,竟会做出地道的林家私房菜,竟对苏绣有着颇深的见解。每当杨长宁提到云水古镇,女子总会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尽管杨长宁和这女子在自己面前百般调*情,但为何自己没有嫉恨的感觉? 常常浮现在脑海中的情景是一条青蛇缠绕在杨长宁的身上,青蛇吐着长长的蛇信,用蛇信撩拨着杨长宁。 林夜思很恐慌,很害怕有一天,这青蛇会突然张大了嘴巴将杨长宁整个吞下去。 一次次地从恶梦中惊醒,每次恶梦均是这女子手刃了杨长宁,并将自己和儿子丢进深井。 汽车停靠在杨府门前,看着花园里那个趴在杨长宁身上,似水蛇一般的秋岚小姐,林夜思喃喃道“似是故人归——” …… 翌日,震兴里荣康大厦。 在几人搀扶下,孟水芸从汽车里走下。 做为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孟水芸受到邀请出席今日在荣康大厦举办的上海非租界华人工商慰问剧艺大会。 林桐卓前往苏州了,做为拥有数百员工的中型公司的总经理,怎好不出席这样的慰问剧艺大会? 虽然只是简单的演出和酒会,但也是商人间互相结识,攀谈,互通有无的机会。 尽管身体不便,孟水芸还是来了。 她需要在这次慰问会上和几家公司的总经理将借款的事项初步谈一下。 数百辆汽车停靠在大厦外,就在孟水芸带着数个随从要步入大厦时,一人道“真是见缝插针啊,我们的孟大经理为了钱真是什么都舍得啊——” 回头望去,却是许茹宝领着许明嵩等人而来。 见孟水芸露出诧异的神情,许茹宝笑道“虽然许家绣品公司总部在云水,属于苏州管辖,可许家绣行却是中规中矩的上海公司。” 孟水芸笑道“许董事长心虚什么?何必如此着急解释?难不成给咱们大国民政府的税赋做了手脚?” 许茹宝没有想到孟水芸会还击,往日里那个逆来顺受,少言少语的孟水芸早已不见。 两个女子,两*个*中*国*刺绣行当里的女杰互相注视着对方,仇恨,无数的仇恨—— 一个五十八岁的老者走了出来,老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筱庵欢迎两位苏绣大家——”老者道。 孟水芸连忙朝那老者施礼道“水芸见过傅主席——” 老者正是上海市总商会主席傅筱庵,比杨长宁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高上一个级别。 无论是法租界,还是英租界,日租界,公共租界…… 都会受到上海市总商会的“指导”。 有哪一个商人敢在这老者面前有微词或不敬? 许茹宝本拧在一起的眉毛立即舒展开,笑道“茹宝有许久没见过傅主席了,真是罪过,罪过——” 言语间,众人跟随傅筱庵走进荣康大厦。 一场精彩的演出正在进行着。 此时舞台上正在表演着昆剧《拾画》,而表演者正是孟水芸的好友——唐瑛。 时隔数年,唐瑛,这个曾经的上海名门淑媛,早已成为上海滩的头牌交际花。 曼妙的舞姿,高雅的谈吐,精通英文,善唱昆曲还会演戏的她是旧上海的一道沉香,不知迷醉了多少风华正茂的富家子,有为青年。 但此时的她依然心系那个奔走在华夏大地,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若不是两年后王亚樵在北站的那一枪,这个高雅美丽的女子或许就会成为宋夫人。 那一枪不仅夺去了她最爱的大哥唐腴庐的性命,更导致她的父亲严令唐家人不许与宋家走动,更让她和他之间的情愫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朵风花。 一封封挚诚挚深,饱含爱恋的情书被她锁在抽屉里。 大时代,滚滚红尘,华夏大地,何处不苍茫? 一曲唱罢,着了戏装的唐瑛拉着一个美丽女子的手从舞台上跑了下来,欢喜地跑到孟水芸身边。 “水芸姐姐,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才女陆小曼,不但画得一手好画,还擅长戏剧,熟谙昆曲,也能演皮黄,写得一手好文章,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和扎实的文字修饰能力。” 同样着了戏装的陆小曼朝孟水芸深鞠躬,道“小曼常听闻中国苏绣大师孟水芸不但技艺高超,人也貌美惊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孟水芸看着唐瑛和陆小曼,由衷地赞叹道“南唐北陆,风华正茂——” 突然舞台下的人群安静下来,人们齐齐将目光投向舞台中央。 一个青年男子对着话筒大声道“下面有请傅主席讲话——” 五十八岁的傅筱庵走上舞台中央,对着话筒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商人,对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我这老古董也就不说那些虚的,场面上的话了,今日的慰问剧艺大会有这么两件大事要公布,第一件事情是原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杨长宁即将到期卸任,根据连任原则,杨会长已经连任三届,因此我们需要公平公正公开地选举产生新一届的商会主席,选举大会会在二十天后举行,我希望诸位以及非租界的的商户工厂和公司的负责人都能严肃认真地对待此次选举……” 眼角的余光中分明有一人正目光灼灼,信心满满地看着自己。 那人正是许茹宝。 ……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追随民心的同志 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 许茹宝如此目光灼灼,定然是有意要竞选这一职位了,并且把自己当做了潜在的竞争者。 淡淡地笑了。 自己只想做一个商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商人,一个优秀的民族商人,从没有想过要参与到任何与政治有瓜葛的职务中。 爱苏绣,爱这个行业,爱林家的每个人,自己只是本着小女子的本心想给自己所爱的人们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团结在一起温暖的大家庭。 因为身体的缘故,慰问剧艺会会后的酒会上,孟水芸并没有太久停留。 提前回到十六铺家中的孟水芸惊讶的发现两栋三层洋楼里聚集了大量的人。 从车里走出的孟水芸吃惊地呼唤道“姑姑,绿真,念双——” 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念双高兴地说道“慕容和雪儿回来了,我们得了消息就早早赶来了——” 言语间,面色黝黑的林慕容抱着林光义走了出来,身后跟随着卓文雪儿,卓文雪儿的怀中抱着林爱娇。 眼见到孟水芸朝房门走来,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夫妻二人朝孟水芸深深拜去,声音哽咽地说道“弟妹,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直对林慕容和卓文雪儿两人充满敬意的孟水芸慌忙道“慕容堂哥,雪儿堂嫂,快快起——” 将怀中的林光义放下,身穿国民军军装的林慕容朝孟水芸及众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众人进了客厅,情绪激动的人们将林慕容和卓文雪儿紧紧围拢住。 从云水镇赶来的林纪楠道“慕容,你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这——” 林慕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军装,笑道“二叔,慕容曾在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第十师任副团长,北伐战争中,第四军屡有战果,被誉为‘铁军’,第十师亦扩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 去年,国民政府在南京召开了*国*军*编遣会议,撤销了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的番号,将之改编为第一编遣区第三师及独立第二旅,并任蒋光鼐为第三师师长,蔡廷锴为独立第二旅旅长。第三师和独立第二旅又被先后改编为第六十一师和第六十师。 今年二月到三月,第六十一师和第六十师在中原大战中击败冯玉祥与阎锡山。七月,第六十一和第六十师被合编为国民政府军第十九路军,由蒋光鼐为总指挥,蔡廷锴为军长。 我现在是第十九路军的参谋处的一名普通参谋。” “那雪儿呢?”怀抱林诗泽的安容顺看着卓文雪儿,问道。 同样穿着军装的卓文雪儿恭顺地说道“二婶,雪儿在十九路军卫生队做事,任护士长——” 向不喜政治,更不喜军队的林纪楠没有想到林家竟出了两个军人,而且在军队里也算做到一定程度的军官,林纪楠心情复杂,虽然很想劝说林慕容夫妻二人脱离军队,做个自给自足的商人,但自己又怎好夺了孩子们的志向和抱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人知道孟水芸的内心正被那一百二十万的巨款折磨着。 为欢迎林慕容夫妻二人回来,林纪楠亲自下厨房。 又见林家私房菜。 众人围绕着巨大的圆桌,犹记当年林慕容回到云水小镇的情形。 就在众人要举筷时,几人匆匆而来。来人正是从苏州赶回来的林桐卓,林桐卓身后跟随着单凯和奇峰。 久别重逢,林家众人一派喜气。 林桐卓和单凯的情绪尤其高涨。 “桐卓,为何我见你眉宇间是满满的喜气?”林慕容笑着问道。 林桐卓高兴地说道“高兴的事情太多——” 环视众人,林桐卓大声道“其一,慕容堂兄和堂嫂回来了,平安回来,弟弟这多年悬挂的心终于安宁了,这是喜事。 其二,爱薇公司现在已经在全球树立了自己的品牌形象,打开了海外市场,我们林家终于喘了口气。 其三,林家即将恢复荣光,夺回属于林家的一切。” 众人不解地看着林桐卓,林桐卓非常自信地说道“是的,我们林家会在不久后夺取回属于我们林家的一切,一切。” 不等众人言语,林桐卓扭头看着一旁的单凯,情绪异常激动地说道“其四,也是最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高兴的事情是,我们就会和我们林家久别二十多年的亲人相认了。 恢复林家荣光的时刻也是我们林家大团圆的时刻。” 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在单凯的身上。 单凯愣了。 林桐卓为何要望着自己说这番话?久别二十多年的亲人? 在单凯不解的目光中,张芝兰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单凯面前的盘子中,道“鱼儿不能离开水,这世上最难的是当娘的心——” 林纪楠的身体微微发抖,猛然举起酒杯,仰头喝下。 早已察觉出什么的安容顺,秋嫂,孟木娘等人连连抹着眼泪。 林慕容怎会听不出林桐卓话语中的深意,这个为了民族大义而奔走华夏的男人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来,我们林家的兄弟们干一杯——” 林梧城,林桐卓站了起来。 目光落向奇峰,林永蝶呵斥道“女婿半个儿子,赶紧地——” 奇峰连忙站起身来,抓起酒杯。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单凯站起身来,将酒杯举起。 五杯装满了兄弟情谊的酒杯碰撞在一起,五个英俊的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仰头喝下了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之酒。 这一刻,所有人都落泪了。 这一刻,手握鲜榨果汁的孟水芸的内心释然了,真正的,全部地释然了。 那一百二十万巨款的压力瞬间化解了。 自己一定要在一月内努力筹集到这一百二十万巨款,林桐卓不该擅自调拨款项,但若是这样做能让单凯认识到所有林家人深爱着他,也是值得的。 为了单凯,自己这个做二嫂的愿意奋力一搏。 …… 入夜,孟水芸坐在书房里,紧张而忙碌地分析着几家公司的资料。 上海兆丰蜡染公司,从事蜡染百年,董事长归誊格。 上海德庆里雕塑厂,从事蜡塑、雕塑、瓯塑、灰塑、石雕、木雕、砖雕、竹雕、贝雕、骨雕、角雕、牙雕、蛋雕、根雕、果皮雕、果核雕、煤精雕、微雕,数百年经营历史。 上海琉璃竹编公司、上海元芳弄灯彩厂…… 门外传来轻叩之声。 这么晚,会是谁? 孟水芸轻轻唤道“进来——” 进来之人竟然是林慕容和卓文雪儿。 “堂兄,堂嫂——”孟水芸连忙站起。 “快坐下,你现在是咱们林家重点保护的对象——”卓文雪儿微笑道。 房门被林慕容仔细地关好。 看着林慕容严肃的神情,孟水芸意识到林慕容夫妻二人回沪定然不是简单的探亲。 林慕容认真道“在十九路军的职务皆是身份掩护,我依然从事着特殊的工作,我是一个追随民心的同志,雪儿是我的助手,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能做什么?”孟水芸诧异道,她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能做什么。 一张照片被举起。 照片上一个人正在接受另一个人的训诫,那个被训诫的人正是身穿和服的杨长宁,而另一个则是身穿和服的身材肥胖的老男人。两人周围是众多身穿和服,腰间别着腰刀的日本武士。 “这,怎么会?”孟水芸诧异道。 厚厚一叠照片和一张名单被放到办公桌上。 “这份名单上所列的都是已经遇害身亡的民族商人,都是不甘做日本间谍,或不甘屈服日本人的有骨气的中国民族商人。这些人都是在杨长宁任商会会长期间被杀害的,每一次暗杀皆有杨长宁的参与。 这些照片就是暗杀现场,他们都曾是创造过辉煌的民族商人,为了民族大义,他们惨遭毒手——” 林慕容指着几张照片,道“看到这些船只了吗?这些船只名义上是从事着正常的对外贸易,实际上则是将中国的珍稀矿物通过香港走私出去,运送到日本。 这些船只的拥有人都受到杨长宁的威胁。”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尽管知道杨长宁不是正人君子,但绝没有想到杨长宁竟然是一个日本间谍,一个助纣为虐,残酷杀害中国民族商人的刽子手。 连任三届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杨长宁掌握了多少民族商人的机密? 不寒而栗。 “你们这次回来,是为了要——要,要刺杀他吗?他是智宝的爹——”孟水芸道。 似乎有眼泪在林慕容的眼睛中涌动。 林慕容声音略显伤感地说道“锄奸多年,我没有想到有一日会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亲人。杨长宁现在是国民政府要暗杀的对象,他现在唯一的机会是立功赎罪,如果能成功策反他,让他成为我们在日本谍报系统内的暗线,或许有一线生机,前提是他要将知道的全部都和盘托出。” 孟水芸明白了,林慕容想让自己去策反杨长宁,令杨长宁将知道的全部秘密坦白交代出来,并潜伏在日本间谍系统内做内应。 林慕容接道“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能积极准备,一定要夺取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职位,万不可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本对竞争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没有兴趣的孟水芸没有想到日本人的势力竟然渗透到中国的方方面面,对经济领域可谓“无孔不入”。 思量片刻,为了林夜思和杨智宝,为了无数个有骨气的民族商人不再惨死在日本势力之手,孟水芸做了她此生最重大的决定,也是从这一天起,这个柔弱的一心爱着家人的女子走上民族之路,描绘出一幅如火如荼的热血青春画卷。 策马华夏,枪挑鬼子,智擒日本司令官,暗渡军火。 铁血锄奸、苏州保卫战、淞沪会战、雪峰会战…… 小女子有大智慧,铮铮铁骨,华夏英杰。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最后的悔悟 上海泖岛。 身穿和服的肥胖老男人黑泽跪在塌塌米上,手中把玩着两个紫皮核桃。 距离这不怒自威的老男人两米外跪着数个身穿西服的人。 其中一人正是夜来香,上海滩曾经的歌女,如今的大明星秋岚小姐。 井上和彦恭敬地说道“将军,杨长宁虽然这一两年内没有太大作为,可毕竟在稀有矿物方面,他还是有着功勋的,若没有他出面调停,恐生出许多事端。不如继续保留他,专做海上矿物运输——” 老男人黑泽慢慢睁开眼睛,道“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自从他在顾家宅公园巧遇他的妻子和儿子,他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间谍了,一名合格的间谍,一名天皇陛下的合格战士必须是无情的,若有情,必然会被情牵制。所以——” “咔嚓——”两颗精致的紫皮核桃被狠狠捏碎。 “夜来香,让他合理的舒服地去吧——”老男人说道。 夜来香大声地吼道“嗨——” 做为对杨长宁十几年间谍生涯的奖赏,老男人黑泽给了他一个体面舒坦的合理的死法。 所谓合理意指死得要有尊严,不要有血腥,不要有挣扎,符合正常人的正常死亡规律。 舒服则是指安乐地,没有痛苦地死去。 做为美女间谍,做为潜伏在杨长宁身边,监视兼威胁兼美姬身份的夜来香自然知道最舒服的死法是让杨长宁在自己的温柔乡里死去。 “林桐卓私自挪用了上海爱薇公司60万大洋,在全力收购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并且暗流涌动,似乎有多方势力在角逐。我们是不是——”井上和彦问道。 老男人黑泽摇了摇食指,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一切都在计划中,做为大日本帝国最辉煌的补给宝藏,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得去打扰它的平静。” 似十分得意,老男人黑泽道“我们的‘宝之蓝’培训的怎么样了?他可是杨长宁的替代者,必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井上和彦猛的立定,大声道“报告将军,‘宝之蓝’如今已经顺利结业,并且出乎所有人的料想,他竟然是天下奇才,天生就为间谍事业而生,甚至,甚至教官们普遍认为由他出任下一届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是大材小用。” 听到井上和彦如是说,老男人黑泽道“全面圣战前,华人商会主席一职正是对他的一个锻炼和实践,适当的时候,我会将他调往前线,与军统特务以及那些追随民心的同志们绝以死战。” 狡猾的老男人黑泽看着井上和彦的眼睛,道“要学会借力打力,无论是国民党的军统特务,还是红色的追随民心的同志们,还是民间的抗日团体,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不遗余力地挑拨这三派势力进行内斗,将他们的力量全部内耗掉。” 井上和彦大声地吼道“嗨——” …… 杨府。 杨长宁穿着白色马甲,白色西裤躺在沙发上,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日本留学期间,无意中误进了一个日本浪人的社会团体,本以为只是一个讨论剑道的社会小组,不想却是一个专门物色日本间谍的部门。 自己被胁迫着入了这个间谍组织,接受了三年的职业间谍训练,在日本间谍系统安排下,自己回国,按部就班,按照设计好的人生履历,一步步走来。 按照计划的时间点,自己登上了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位置。 为了保命,为了保护杨家的家业,自己只好配合,完成一项一项任务。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不知何时起,自己彻底麻木了,彻底沦落成一个工具,一个隐藏在华人商会组织里的间谍。 当自己的老爹老娘相继离开人世后,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对待任务渐渐有了敷衍的态度。 当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活着时,蓦然发现这世上还有温情的一刻,还有值得自己挂念和维护的人。 儿子,自己的儿子是自己最割舍不掉的一世牵挂。 按照自己过往的成绩,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定然会在某一时刻被淘汰掉,所谓的淘汰自然是“被死亡”。 自己不该将妻儿接回到身边,自己不该打扰她们的平静。 为了再次将这对母子从身边赶走,自己故意到酒吧买醉,偶然结识了大明星秋岚小姐。 风流病再次发作,自己自然成了这秋岚小姐家的常客。 和许多女人一样,不多久,这秋岚小姐便主动找上门来。想着或许通过这女人能彻底将林夜思母子赶走,自己也便接纳了这有着惊世容颜的女子。 一次缠绵,手枪抵在自己的腹部。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早该想到这个美丽的女子是日本间谍系统派来的监视自己的女间谍。 做为一名间谍,不说意志的动摇和恍惚,就是自己随意的一句话,都会被监视,分析。更何况自己开始对林夜思母子逐渐动了真感情? 工具不该有感情,这是间谍培训课程的第一课。 “子弹不可怕,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感情,当你们纠结于感情时,也是你们自我毁灭的一刻——”教官如是说。 连任三届非租界华商主席,在卸任那一刻,自己就有可能被日本间谍系统处理掉。 为了保命,更为了不祸及自己的儿子杨智宝,自己接受了新任务——走私中国稀有矿物,辗转从香港运送到日本。 对矿物一无所知的自己为了做出成绩,为了让日本间谍系统保留自己的“狗命”,自己废寝忘食,生生学成了一个矿物专家。 为了讨好美女间谍秋岚小姐,自己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杨智宝。 疼。 杨长宁突然跳了起来,香烟燃尽了,自己竟然全然不知,烧到了自己的手指。 这个做了十多年的日本间谍猛一拍脑袋,急匆匆跑上二楼,冲向自己的书房。快速将书桌移动开,用刀子将书桌下的一块地板块撬起。 地板块下藏匿着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举起这包东西,杨长宁突然疯了一样塞进自己怀中,冲出洋楼,跑向洋楼后。 左顾右盼。 一口养着数十条红色金鱼的大陶瓷缸引起了他的注意。 用尽气力将装满了水的大陶瓷缸移动开。 疯狂地刨着潮湿松软的泥土。 油纸包被掩埋在泥土下。 大陶瓷缸被重新移动回来。 惊恐的杨长宁朝四周望去,紧张的心稍微平复了——没有人看到自己这个举动。 杨长宁看着大陶瓷缸里畅快自如游动的红色金鱼,道“我很羡慕你们,这是我最后的悔悟——” …… 不顾众人的劝阻,一连数日,有孕在身的孟水芸游走在数十家从事中国传统手工艺的公司或工厂。 众人均知上海爱薇公司从事的也是中国传统手工艺——苏绣,同为手艺人,同为艺术家的众人自然在感情上是相通的,都有着对中国传统手工艺保护的心理。 加之孟水芸借款只有一万大洋,承诺一年后还款,做为做了几百年的世家,一万大洋还是拿得出的,并且孟水芸向众人表达了自己有意竞选非租界华商商会主席一职,众人对孟水芸,对上海爱薇公司都充满了信心。 半月内,孟水芸凭借着自己的人格魅力,以及上海爱薇公司在这一年内树立全球品牌的胜利,说服了众多公司。 三十万大洋陆续到账,加之自己本身的三十万大洋,还差六十万大洋。 其他公司均一一照会过,自己会一一拜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家公司借贷一万,抓紧时间,应该会在还款日前筹集到满意款项。 化整为零,民间借贷。 操劳的孟水芸坐在汽车里,不断地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帮助林慕容完成策反杨长宁的任务。 一想到杨长宁,多年前这个风流成性的流氓小人在无人的储存香料的房间内想猥*亵自己的一幕就会浮现在眼前。 若不是林夜思和杨智宝,自己真想手刃了这个当年想欺辱自己的男人。 汽车停靠在杨府门前。 周狗子问道“总经理,下吗?” 孟水芸思量了片刻,道“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再来吧,我现在脑子很乱——” 周狗子点了点头。 轻踩油门,汽车掉头朝十六铺开去。 一个妖娆的美丽女子从一棵梧桐树后走了出来,女子如此美丽,令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惊叫道“秋岚小姐——” 夜来香看着黑色汽车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明天上午十点?好啊,很好——” …… 翌日。 经过一夜的思考,孟水芸决定以情,父子情,亲情,来打动杨长宁,做为策反计划的第一步。 无论是林慕容还是卓文雪儿,没有人如自己一般是最合适的人选。 自己可以以走亲戚的名义随意进出杨府,自己是一个女子,杨智宝的二舅妈,是自己当年救了林夜思母子,从哪一个方面讲,自己都是最佳的接近杨长宁,进行策反工作的第一人。 林慕容,曾追随孙中山的脚步,曾参加北伐战争,曾无数次铲除隐藏在中国各个领域的特务及汉奸。如今身为十九军参谋的他为何说自己是一个追随民心的同志。 民心?民心? 孟水芸坐在汽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致,不断地思索着“民心”二字的含义。 连日的奔波操劳,有孕在身的她隐约地感觉到肚子微疼。 轻轻抚摸着肚子,孟水芸在心中轻声道“再有半个月就足月了,儿子,你是着急了吗?” 依照这小家伙用力地踢踹,孟水芸断定肚子中的他定然是一个顽皮捣蛋的小子。 无论是林锦民还是林秀国都是很乖顺的孩子,孟水芸抚摸着肚子,幸福地微笑道“难不成你是牛魔王在世?” 孟水芸说对了,肚子中的正是林家最调皮捣蛋,拳打苏州保安团团长刘石久,脚踢大汉奸上海市伪市长傅筱庵的,林家混世魔王,第一太岁——林程瑞。 汽车停靠在杨府门前,孟水芸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下。 杨府的管家见是孟水芸,犹豫着是否该将大门打开。 一个妖娆的女人站在豪华的洋楼门前,声音富有磁性地说道“哎呦,贵客来,快开门——” 孟水芸看着早已有了数次见面的夜来香,道“为何有熟悉的感觉?” 夜来香扭动着腰肢飘了过来,道“老朋友了——” 数十个警察隐藏在这栋豪华住宅的四周,只需得到夜来香的暗号,就会立即跳出。 “有人要谋刺华人商会主席杨长宁——”昨天夜里接到了报案。 好家伙,这可是大案子。 一大早,早早布局。众多警察都想立个大功。 可是为什么来的竟是一个孕妇? 子弹上膛,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人脏并获,飞黄腾达—— 只待暗号—— …… 第三百四十六章 父亲的鲜血 ……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间谍,当夜来香回到杨府那一刻,杨长宁,这个做了十几年的老间谍立即感受到了夜来香的杀意。 佯装什么也没有察觉的他继续与夜来香虚以委蛇。 深夜,当夜来香悄悄起床时,杨长宁睁开了眼睛。 身穿真丝睡衣的夜来香走出了房间,走到书房。 虽然卧房离书房隔了两层楼,虽然间隔数十米,数堵墙壁。但杨长宁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夜来香的声音。 尽管心思缜密,尽管早已经将这栋豪宅,前前后后搜查过,但夜来香还是没有想到,床头后的墙壁里会隐藏着一套完整的窃听设备。 当她走进书房,抓起电话,给上海警察局挂了报警电话时,杨长宁已经利用窃听设备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姜到底是老的辣,虽然这老姜开始因为感情而流泪,但毕竟还有着辣人的本事。 当重新回到卧房时,眼见到杨长宁睡得正酣,夜来香松下一口气。 虽然老男人黑泽命令自己送杨长宁有尊严安稳地死去,但这不妨碍自己利用他将自己嫉恨的那个女子送进监狱。 一石二鸟,看的就是好戏。 想到这里,夜来香躺上床,将被子裹紧。 背对夜来香的杨长宁急速地在心里思考着,他想不明白孟水芸为什么会在第二日上午十时来杨府,一直是林夜思带着杨智宝回十六铺,虽然大面上,孟水芸也算给自己面子,但自己深知这刚强的女子一直在痛恨着自己当年的侮辱。 若不是因为林夜思和杨智宝,自己或许会被这女子撕裂,以报当年的侮辱之仇。 尽管杨长宁一动不动,似在熟睡,但他已经明白自己即将被夜来香“处决”。 自己完全可以在一招内将夜来香击毙,但是自己不能,进了日本间谍系统,自己就是一个零件,自己的任何反抗,都会遭受到疯狂的报复。 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好歹在这世上有一丝血脉,怎么可以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想到自己就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个老间谍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突然,杨长宁眼前一亮。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真的心无旁骛地,热心地照顾自己的妻儿,林家人,孟水芸。 自己一定要让孟水芸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孟水芸答应自己照顾好杨智宝。 想到这里,这个残忍了一世的老间谍沉沉的睡了。 …… “二舅妈——”杨智宝兴奋地从二楼跑下。 林夜思没有想到孟水芸会来,惊喜地快步走下楼梯。 孟水芸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竹编篮子,道“这是你爱吃的果脯蜜饯。” 杨智宝接过篮子坐到沙发上,道“谢谢二舅妈——” “水芸——”林夜思唤道。 孟水芸看向站在二楼平台上的杨长宁,道“大姐夫见我来了,也不邀请我坐一坐吗?” 杨长宁没有想到孟水芸会主动召唤自己,积蓄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有勇气说出。 看着站在客厅里的夜来香,杨长宁道“最近几日,我寻了几件乾隆年间的宝贝,弟妹可有兴趣上来一看?” 不等孟水芸言语,夜来香拧眉道“这人怀着孩子呢,哪里能跑上跑下?你为何不将你那几件好物拿下来,大家在这里赏上一赏?” 杨长宁想将孟水芸带上二楼的本意就是为了避免夜来香做手脚,偏被识破。 就在杨长宁思量该如何摆脱夜来香和院子外的警察,可以和孟水芸单独相处,将自己的遗愿说出时,一声惊叫。 众目睽睽下,夜来香竟飞身而起,一把将孟水芸箍在怀里,一把乌黑的手枪抵在孟水芸的头上。 “你想干什么?”孟水芸毫无惧意地呵斥道。 夜来香贴着孟水芸的耳畔,柔声道“很简单,你拿着手枪将杨长宁击毙,我就放了你,否则我让你一尸两命。” 杨长宁快速从二楼跑下,大声道“一切与他人无干,你要监视和解决的是我,不是吗?” 夜来香轻蔑地看着杨长宁,道“击毙你是完成任务,顺便解决了这女人,是意外之财,要怪就怪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心下一惊,聪慧的孟水芸明白过来,身后这个用手枪紧紧抵在自己额头上的女人也是个日本间谍,一个监视杨长宁的日本间谍。 林夜思惊恐地跪倒在地,哀求道“我们林家和你无怨无仇,水芸她还怀着孩子,你放过她吧——” 杨智宝本就一直痛恨着夜来香,眼见到夜来香竟然劫持了自己的二舅妈,这个气啊,小小的他没有任何惊恐,双手握成拳头,双眼似在冒火。 尽管情况出乎所料,但孟水芸依然想完成林慕容期待的任务——策反杨长宁。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杨长宁,孟水芸道“父爱如山,你该让智宝为你骄傲。我们都是亲戚,是家人,为何要将枪口对准家人……” 杨长宁的眼睛湿润了。 孟水芸定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枪口下依然想着将自己从迷途上拉回。 “秋岚,放开她,我随你处置,绝不反抗——”杨长宁道。 夜来香狰狞地笑了,道“你这个蠢货,你觉得你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猛然抬手,夜来香用枪托狠狠击打在孟水芸的后背上。 突然受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就在孟水芸抬手要将嘴角的鲜血擦去时,夜来香猛然抓住她的手,将手枪握在孟水芸的手中。 虽然手枪看似在孟水芸手里,但却是夜来香在控制。 任凭孟水芸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夜来香的束缚。 “少安毋躁,小心你肚子里的小东西——”夜来香威胁道。 夜来香抓着孟水芸的手将枪口举起,瞄准了杨长宁,道“只要一枪,只要你开一枪,射中他的眉心,我就放你走。为了你肚子中的孩子,你别无选择——” “你这个恶魔——”孟水芸愤怒地骂道。 哈气如兰,夜来香在孟水芸耳畔道“你这么贞洁烈性的女子难道忘记了吗?忘记了这男人给你的羞辱?林家后花园百草轩的香料果然是好东西,竟然能让你忘记仇恨——” “后花园?百草轩?你到底是谁?”孟水芸挣扎着想回头看清楚身后之人,虽然明白地知道那是上海滩绝世美人秋岚小姐。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老朋友了,做为老朋友,我得帮你,帮你维持清白之身——” 抓着孟水芸的手,再次将枪口对准杨长宁。夜来香温柔地说道“乖,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杨长宁明白了,夜来香是希望孟水芸当着自己妻儿的面射杀自己。 后花园?百草轩?为何夜来香知道这么多? “你是——”杨长宁恍然大悟道。 夜来香狰狞道“不想你儿子死得惨,就闭嘴——” 杨长宁扭头,看着杨智宝,凄然道“儿子,带你娘回房,我会让她放了你的二舅妈的。” “不,她是个恶魔,我要杀了她——”眼睛几乎要出血的杨智宝握紧了拳头,嘶吼着。 就在这孩子要冲向夜来香时,杨长宁大吼道“混帐,带你娘回房——” “爹——”杨智宝愤恨地看着杨长宁,大吼道“为什么你要帮着这个恶女人?帮她一起欺负我娘?” 想到自己一世都在玩弄女人,将林夜思伤得遍体鳞伤,杨长宁对林夜思,道“夜思,对不起,我悔悟的太晚,所谓鸟尽弓藏,无论怎么样,这都是我的报应。” “长宁——”林夜思从没有想到过杨长宁会对自己说出歉意的话,一时激动,声音哽咽地唤道。 “带儿子回房——” 林夜思自知自己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只好强硬地拉着杨智宝的胳膊朝二楼走去。 就在林夜思母子即将走到房间门口时,夜来香大吼道“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箍着孟水芸脖子的胳膊更加用力了,孟水芸整个人开始窒息,脸色泛青。 杨长宁看着孟水芸,道“开枪,开枪——” 尽管几近窒息,孟水芸仍然挣扎着,气息微弱地说道“不,你是智宝的爹——” 眼见到孟水芸就要被夜来香勒得窒息而死,杨长宁大叫一声,猛然冲向枪口。 杨长宁一拳头击打在夜来香的脸颊上,突然受袭的夜来香,胳膊一松。 几乎窒息的孟水芸终于喘息一口空气。 夜来香抓着孟水芸的手猛然转身对准杨长宁的胸口。 “不——”孟水芸大叫道。 砰—— 杨长宁手捂胸口,看着鲜血汩汩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流出,这个做了十几年间谍的男人道“终究解脱了——” 怦然倒地。 夜来香扬起双臂,狰狞地狂笑。 枪响的瞬间,众多警察冲破杨府大门,冲向这套豪华大宅的客厅。 “爹——”凄厉的大叫,杨智宝大哭着冲了下来。 “长宁——”林夜思两眼一黑,朝后倒去。 再有半个多月就生产的孟水芸艰难地跪倒在地,俯身将杨长宁的上身抱起。 头部枕在孟水芸臂弯的杨长宁歉意地看着孟水芸,声音微弱地说道“罪,罪有应得,金,金鱼在,在看,看着我——” “爹——”杨智宝扑倒在地,大哭道“爹,你还没有好好爱过我,爱过我娘,你不能死——” 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抬起,轻轻抚摸着杨智宝的脸颊。 “乖——”杨长宁突然大睁着眼睛,死了。 众多警察将孟水芸团团包围。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警察大喝道“罪证确凿,带走——” 就在几个警察拉拽孟水芸时,一人惊叫道“出血了,不,这女凶犯要生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闪进客厅,那人影快速挥动一根铁链子,猝不及防,一个个警察被强劲疾风的铁链子击打倒地。 就在夜来香要再次射击时,又一道人影飞入,那人影着了一身白衣,手中挥动着一根白绫。 就在白绫要抽到夜来香身上时,那白衣人影猛然抓起一把飞镖甩向夜来香。 见突然而至的两人功夫了得,夜来香自知自己不是对手,大喝一声,夜来香抓起杨智宝冲向房门。 眼见到杨智宝落到夜来香手上,两人立即放缓了动作。 一声大喝,夜来香猛然将手中的杨智宝丢向追来的两人。一个闪身,遁入洋楼后的灌木丛中。 两人回头看着众多愣神儿的警察,一人道“回去告诉你们刘局长,就说这女人我带走了——” 那小队长模样的人胆怯地说道“您,您——” “75921——” 倒在地上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我,我要生了——” 两人急扑向孟水芸。 其中一人抱起孟水芸疯狂地冲出房门。 汽车疾速开出杨府。 身穿白衣的卓文雪儿,抓着孟水芸的手哭泣道“水芸,坚持住——” 疼到极点的孟水芸突然一声凄惨的大叫,道“他,这大脾气的,大脾气的,不行了,我,我要,生,生了——” 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哭泣声。 正在开车的林慕容激动的猛一拍方向盘,大叫道“这嗓门,行,有种,是咱们林家的爷们——” …… 第三百四十七章 风车转了 广慈医院。 众人围绕着孟水芸纷纷落泪,安容顺更是哭红了眼睛,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小婴孩,安容顺哭道“我这乖孙为啥命这么苦?在汇中酒店,水芸受了惊吓,出了血,险些把他流掉,这次又历经艰险,哎呦,我的菩萨啊——” 秋嫂摸着胸脯,惊道“二少奶奶,你们怎么会去了杨府?又如何遇到了歹人?” 自知不能说出实情,孟水芸只得道“一切都是赶巧了——” 林桐卓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抓住孟水芸的手,愧疚地说道“是我,是我没有给你安稳的生活,是我——” “说这些干啥?老夫老妻了——”孟水芸嗔怪道。 一句“老夫老妻”令林桐卓不能自持,一把将孟水芸拥在怀里,哽咽道“苦了你了——” 孟水芸明白这句“苦了你了”意指那六十万大洋。 安容顺道“这孩子才真的叫苦呢,你们谁给他起个啥名字?” 林桐卓道“程瑞,程,旅途,瑞,吉祥,希望他的人生步步吉祥,顺心如意——” 安容顺喜极而泣,道“程瑞,林程瑞,好,好名字——” …… 一辆汽车由广慈医院开出,呼啸着朝杨府开去。 一路上,林慕容不断地焦急地按着喇叭,黝黑的皮肤和满头的汗水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在西藏多年,被紫外线长期暴晒,加之寒风侵袭,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 卓文雪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中拿着一块手帕,心疼地擦拭着林慕容额头的汗水。 孟水芸在车上生下了林程瑞,在将母子两人送到广慈医院后,孟水芸突然想起杨长宁临终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并将这句话复述给林慕容和卓文雪儿。 “罪有应得,金鱼在看着我——” 林慕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这个从事特战工作多年的战士猛然醒悟过来,金鱼,是的,金鱼行动,日本间谍系统最近正在布局的金鱼行动。 来不及多嘱咐,将孟水芸母子托付给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林慕容呼啸着冲出了医院大楼,不放心林慕容独自回到杨府,卓文雪儿跟了出来。 两人跳上汽车,呼啸着开出了医院。 “金鱼看着我——”,这定然是杨长宁临死时给孟水芸留下的暗号,杨长宁必有交代。 金鱼,金鱼行动,看着我?我,杨长宁,看着我? 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身份特殊,自己和卓文雪儿都不便出面策反杨长宁,想到孟水芸曾多次经历过危机时刻,已多少有一些面临危险而不惧怕的经验,想到孟水芸是杨智宝的二舅妈,更适合上门拜访,以情以理来劝解杨长宁。 可自己没有想到缺乏特战经验的孟水芸没有事先通知自己,便莽撞的带着几个小丫鬟上门了,就在自己和卓文雪儿为孟水芸忧虑时,一个从事特战的同志得到消息,上海警察局接到报案,已经在杨府四周埋伏,说是有人要在十时刺杀杨长宁。 另一名眼线传来消息,杨长宁已经被日本间谍组织划进“废弃的零件名单”。 知道情况复杂,林慕容带着卓文雪儿冲进了杨府,尽管将孟水芸救出,但杨长宁还是死了,死于日本间谍之手。 按照孟水芸的描述,林慕容相信杨长宁一定早有预感,一定早就明白自己成了废弃零件。 如果这些成立,那么杨长宁定然会有所安排。 “金鱼看着我?金鱼看着我?……” 一路之上,林慕容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 …… 杨府。 平静的杨府似没有发生过血案,众多的丫鬟和家仆们在老管家的安排下,正在将杨长宁入殓。 有婆子们正在用剪刀裁剪麻布,准备做成孝服。 林夜思和杨智宝两人身穿粗麻衣跪倒在杨长宁的身旁。 尽管整个杨府里里外外看似平静,但林慕容一眼就看出杨府外埋伏了数十个便衣的中*统特务。 凡涉及到国际间谍的案子皆会由警察局转交给中*统局特务处。 中*统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简称,乃中国国*民*党的主要情报机构之一。中*统的前身是1928年时成立的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1935年升格为国*民*党中央组织委员会党务调查处。其骨干以cc系成员为主。类似现在美国的fbi。 中*统特务组织是国*民*党cc系的头目陈立夫一手创建起来的。 杨府里里外外之所以这么平静,自然是人人皆被中*统特*务处的人暗示了,事关重大,又有哪一个敢乱言乱语? 当黑色汽车开到杨府大门时,几个特务走了过来。 林慕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朝为首那人晃了晃。 当看清楚证件上的字迹和印章,那人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颤抖地说道“小,小的,小的有眼无珠——” 看也没看那几个特务一眼,林慕容快速将证件塞进怀中,将车开进杨府。 看到林慕容和卓文雪儿走了进来,林夜思再也憋不住,捂着嘴巴大哭起来。 但这个贤淑的女子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喊林慕容和卓文雪儿的名字,在杨长宁死后,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亲眼目睹了林慕容和卓文雪儿与夜来香的激战。 这个一心只求过个安稳日子的女人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刀光血影,早已吓傻的她明白一切太复杂,一定有太多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因此尽管看到林慕容和卓文雪儿走向自己,尽管见到亲人家人,情绪激动,但她还是不敢言语一声,唯恐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会给林慕容和卓文雪儿造成杀身之祸。 林慕容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心疼地看了一眼林夜思,自己的堂姐,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做,此处此时不容他表达自己做为一个弟弟的心疼之意。 和卓文雪儿一起,两人跑上二楼,一间间房间仔细搜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仔细地摸索着一道道墙壁,仔细地审视着一块块地板。 尽管整栋豪宅很大,但训练有素的林慕容和卓文雪儿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彻底搜查完毕。 林慕容苦恼地站在窗户处,看着洋楼后的后花园发呆。 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金鱼看着我”这句话的含义。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射在后花园里,刺眼的光芒从地面上一处所在射来,直晃得林慕容睁不开眼睛。 将身子调整个方向,林慕容终于看清楚,这光芒却是后花园一个大粗陶瓷缸中的水折射的。 金鱼?是的,那一条条红色,正在游动的正是金鱼。 站在窗户处朝外望去,那口大粗陶瓷缸犹如人的眼珠,一颗黑黑的眼珠。 “金鱼看着我——” 自己所站的位置正是杨长宁的书房。 猛一跺脚,林慕容呼啸着冲出书房,冲出洋楼,卓文雪儿走到林慕容刚才站的位置,惊喜,这个美丽的女子连忙转身,追了出去。 …… 十六铺。 夜深沉,唯有一间房间的灯光依然亮着。 林慕容用放大镜仔细地看着一张航海图和一幅地图,不错,这就是日本间谍系统正在布局的金鱼行动的重要文件,航海图标注了此次金鱼行动的航运路线,而地图上几个圈出的地点则是几个秘密的矿场,这些矿场都蕴藏着大量稀有矿物,是制造军火和尖端武器必须的矿物质。 已经有大量情报表明众多训练有素的日本兵伪装成普通的中国矿工隐藏在中国各处偷盗和挖掘这些稀有矿物,凡接近这些神秘矿场的百姓皆失踪或神秘死亡。 必须尽快将这两件重要的情报送出去,以阻止金鱼行动。 仔细地将航海图和地图卷起,用油纸包裹好,又用一块靛蓝的布包住。 林慕容将卓文雪儿拥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卓文雪儿的头发,这个为了理想奔波一生的男人声音低沉地说道“杨长宁虽然死了,但日本间谍寻不到这两幅图,定然不甘心。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去湖州,老方会在湖州接应你——” 拥着林慕容的腰,卓文雪儿忧虑道“那你呢?” “我必须吸引日本间谍的目光,吸引住他们的主要力量,这样你才能尽快安全地将情报送出去。” 伤心不已地哭泣,每一次秘密战斗都走在生死的边缘。每一次别离都不知还是否能活着再见。 卓文雪儿伤心地说道“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日本间谍若是发现我们的孩子在这里,会不会胁迫他们?这次行动,我们没有当场制服住那女间谍,暴露了我们两人的身份。” 身为父亲,却从没有陪伴在自己子女身边的林慕容愧疚伤感地哭了。 无能为力的虚弱感包围了他。 他可以为了理想付出生命,他可以为了天下人奔走哀号,却无力保护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痛心,无比的痛心。 忽然一老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带着光义和爱娇回云水,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眼泪从林慕容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大踏步地奔向房门,猛然将房门拉开。 身穿长袍的林纪楠手中捧着一个瓷碗,瓷碗上盖着一个盖子。 “二叔——”似受了无比委屈的孩子,林慕容眼泪汪汪地唤道。 眼睛早已潮湿的林纪楠将覆盖在瓷碗上的盖子取下,一股酒香肉香飘散出来,瓷碗里是油亮亮的大块大块熟烂的香梅肉片。 “慕容,这是林家私房菜里,你最爱吃的,虽然是肉片,却肥而不腻——” 卓文雪儿接过瓷碗,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滚落进瓷碗里。 林纪楠看着卓文雪儿,说道“做为林家的儿媳,你受苦了,慕容所做的事情是民之大义,你的支持和理解是他力量的源泉。” 林纪楠朝二人点了点头,道“曾经我反对过你们,但现在我是你们的同行者,去准备吧,夜长梦多,明日一早我会立即带着光义和爱娇离开这里——” 说完,林纪楠转身走下楼梯。 林慕容用胳膊搂住卓文雪儿,看着林纪楠苍老的背影,又想起儿时的情景。 …… 小小的林慕容骑在林纪楠的脖子上,手中举着一个风车。 “二叔,快点儿跑——” “好,二叔快点儿跑——” 林纪楠双手紧紧抓着小小的林慕容的两条腿,在后花园里快速地跑着。 骑在林纪楠脖子上的林慕容,一手用力抓着林纪楠的头发,一手举着风车,高兴地喊道“风车转了,风车转了——”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地上有群绵羊 翌日一早。 安容顺不解地坐在汽车里,嘟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大早起来,慕容和雪儿都不见了?这走也不和长辈打声招呼。夜思刚刚死了丈夫,好歹我们亲戚一场,今日就是杨长宁的追悼会,我们家总要有人出面的——” 见林纪楠面色凝重,安容顺道“为什么要这么早赶回云水?程瑞刚刚出生,我这个做奶奶的想多陪陪我这乖孙——” “光义,爱娇,也是你的孙子和孙女,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林纪楠不容辩驳地说道。 眼见到林光义,林爱娇,张芝兰等人上了另两辆汽车,林纪楠道“开车吧——” 三辆汽车载着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林光义等人朝云水古镇开去。 尽管不明白自己爹为何要匆匆离开,尽管不解林慕容夫妻两人为何不告而别,但林桐卓没有心思想这些。 除了一些中小股东的股份没有收购到,自己和单凯两人所拥有的股份已经是许家绣品公司最大的,自己将在今天将自己名下的股份全部转到单凯的名下,并且会在今日将重新召开股东大会的函件派专人送到各个股东手中。 11月最后一天,决一死战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 上午十时,金中酒店。 一场盛大的追悼会在无数记者的镁光灯下召开了。 上海商业总会主席傅筱庵手拿追悼词,对着话筒,边念边用手帕擦拭着眼睛。饱含深情的追悼词讲述了连任三届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杨长宁做出的无数贡献,对上海经济发展做出的辉煌贡献,对中国经济做出的卓越贡献。 大大的黑白照片悬挂在黑色幕布上,无数花圈被安置在四周。 杨长宁的灵柩被摆放在幕布下。 身穿麻布衣,头上戴着白布的林夜思红肿着双眼接受着众多上海各界名流的吊唁安慰。 小小的杨智宝披麻带孝,怒目圆睁,他想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死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人群中,四周,隐藏了众多身穿便衣的人,这些人突然冲进自己家中,威逼所有人“闭嘴”,不许谈及任何与那日有关的事情。 双拳紧握。愤怒。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 上海滩著名的大明星秋岚小姐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人们的骚动不是来自秋岚的美貌,皆因这女明星所挽住的男人——曾仲鸣。 曾仲鸣曾留学法国,后获文学博士学位。1925年回国后,历任国民政府秘书、汪精卫秘书、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铁道部次长兼交通部次长等职。 尽管老男人黑泽不满夜来香处决杨长宁的方式,但圣战即将来临,必须拿下众多国民党高级军官和将领。 来不及训斥和惩罚夜来香,老男人黑泽给夜来香派了新任务——勾结曾仲鸣,使曾仲鸣成为日本间谍组织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高级人士。 此时的曾仲鸣单纯地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哪里知道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大明星是一枚糖衣炮弹? 尽管此时的他是意志坚定的国民党员,但最终他还是叛国投敌,从事了大量卖国活动,1939年3月21日凌晨,在河内汪精卫寓所中,被前来刺杀汪精卫的军统特务误刺身死。 林夜思没有想到夜来香竟然胆大包天,主动来到便衣特务众多的追悼会。 早已经注视到夜来香的中统便衣特务们朝这边缓缓走来,人人的手朝衣服口袋摸去。 突然,曾仲鸣大声道“杨夫人,您一定要节哀,长宁兄是为了咱们大民国鞠躬尽瘁了,劳苦功高啊——” 言语间,曾仲鸣握住了林夜思的双手。 夜来香扭动过来,突然用一只胳膊搂住林夜思的脖子,一只抓着丝巾的手抵在林夜思的胸口。 在众人看来,那只是被手抓住的丝巾,但林夜思清楚地感受到了枪口的冰凉。 丝巾里藏匿着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 低低的声音在林夜思耳畔响起。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第一次——” 林夜思明白过来,林夜思在威胁自己。 “我杀了你——”杨智宝冲了过来,想撞倒夜来香。 林夜思连忙推开夜来香,一把拉住杨智宝,用手捂住杨智宝的嘴巴,道“儿子,你不要乱说话,这位女士是第一次见,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杨智宝挣扎着。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射到这边。 夜来香转过头来,看着众多的便衣特务,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秋岚演了太多片子,人人自然是见过我,不过,相似的人太多,保不齐,我会被人误解为某人——” 曾仲鸣用胳膊搂住夜来香的肩膀,一拍胸脯,讨好地恭维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误解我的秋岚小姐?” 嘤嘤—— 夜来香转身娇滴滴地贴到曾仲鸣的身上,撒娇道“有次长大人这句话,秋岚我心满意足。” 特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曾仲鸣做护身符,自己这些小虾米怎么敢当场抓人?明哲保身,这些吃拿卡要,把命看得金贵得很的特务们决定将这棘手的问题甩给上海特务办的新任主任张光辉。 夜来香挽着曾仲鸣的胳膊,大摇大摆,得意洋洋,无限风情地走出了追悼会现场。 当二人彻底消失时,林夜思哭泣着对杨智宝,说“儿子,你真的认错人了,她不是——” 猛的将林夜思的手推开,杨智宝愤怒道“娘——” “智宝,不要让娘伤心——”林夜思红肿着眼睛,无力地说道。 大哭,杨智宝一把抱住林夜思的腰,道“娘——” …… 杨长宁的死如此光辉,各大报纸都列了专门的版面纪念这位兢兢业业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为民为国的丰功伟绩的一生。 除了中统特务处的一些人和日本间谍组织及一些相关人,没有人知道杨长宁是一个潜伏在商界多年的日本大间谍,更无人知道围绕杨长宁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由于攀附上曾仲鸣,由于某些不为外人道的权钱交易,由于日本间谍组织的活动,夜来香继续大摇大摆地活动在上海滩,恣意张扬地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 十六铺。 心里挂念着孟水芸,杨长宁安葬后,林夜思便带着杨智宝来到十六铺看望孟水芸母子。 刚进客厅,便听到众人的劝阻之声。 “水芸,你还在坐月子,你不要胡闹,这一出去,万一受了风,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秋嫂急道。 “你这着急上火的又有什么用?桐卓私自调拨了六十万大洋也是为了林家,爱薇的钱早晚也是为了恢复林家荣光所用,你这上火导致奶水都变了,你看看小程瑞吃了你的奶水,连续几天都在上火。为了他,你也不能急啊——”老画师萧竹开解道。 抱着林程瑞的孟水芸焦急地哭道“还有十天了,十天了,再有十天就是归还金诚银行一百二十万大洋的日子,我筹集到三十万,爱薇账目上有三十万,还差六十万,我必须出去,我必须借到六十万,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哪个银行也不会因为到日子没有还款就杀人啊?不过是利息加高,或有罚金——”林纪香道。 “姑姑你不明白的,你们全都不明白,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孟水芸边说边将怀里的林程瑞递送给秋嫂,道“我得出去——” 就在孟水芸脚要落地时,门外传来翠荣的声音,翠荣喊道“大小姐,你为何不进来看看小少爷?你为何刚来就带着智宝少爷离开?” 隐约传来林夜思的声音“临时想起什么,改日再来——” “大姐?” 孟水芸跑向窗户,透过窗玻璃朝外望去,那个穿着黑色旗袍,胸上戴着白花的女人正是林夜思。 那个不断扭头朝洋楼望来的小男孩则是杨智宝。 就在孟水芸困惑不解时,翠荣拿着一封函件走了进来,道“孟经理,明日就是上海非租界商会主席选举日,这是上海商业总会给爱薇公司发的参与选举的函件,我们要出席吗?” 心焦地接过那函件,孟水芸道“当然要出席,你忘记了,我也是竞选人之一啊——” …… 翌日,荣康大厦广场。 人山人海,万千的人聚集在这里要投票选举出新一届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来的人大多数都是中型或大型的工厂或公司的代表。 很多小公司或小商户放弃了投票权。 尽管很多公司和商户弃选,但今日来的人数还是创造了历史之最,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料想。 一个瘦高的男人弯着腰,恭敬地对上海商业总会主席傅筱庵,说道“傅主席,在您的领导下,我们广大的商人们的民主意识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如今都很重视选举了——” 五十八岁的傅筱庵轻轻抚摸着胡须,对于这样的恭维话,早已听腻的他根本不往心里去。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一件件精美的玉器,古董,字画。 这个一脸奸猾的老者在心中暗暗道:杨长宁,你死得晚啊,你若早几年死掉,我也早些年发财—— 众多想竞选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的商人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到处拉票,更是向傅筱庵进贡了无数财物。 许茹宝坐在一张椅子上,透过墨镜看着不远处坐在主席台上的傅筱庵,眼睛里流露出不屑。 同许多想竞选的商人一样,许茹宝也为傅筱庵进贡了,而且是进贡最多的那个。 许茹宝相信凭借许明嵩等人的大力拉票,和自己砸给傅筱庵的财物,此次竞选,自己定是十拿九稳。 人群似乎有些骚动,许茹宝扭头望去,竟是头戴月子帽,身上裹着风衣的孟水芸。孟水芸在几人搀扶下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坐在许茹宝身边的许明嵩道“哎呀,这人真是不知趣,明明没希望,还要跑这里坐上一坐,纯粹一个傻冒——” “都安静了,下面工作人员会将选票分发下去,诸位都要本着为上海经济负责的态度来填写——” 选举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 众多人在整理选票,当场唱票。 有人在唱票“周盛雄1895票,百东河908票……” 当念到许茹宝时,唱票人露出惊喜的神情“许茹宝的选票有2793票——” 一个个竞选人的票数在不断地唱着。 没有人超过许茹宝。 许明嵩兴奋地双腿直哆嗦,道“堂姐,肯定是你了,我们一定能赢——” 突然,唱票人露出惊讶的神情,道“孟水芸有3902票——”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上,许茹宝愤恨地看着许明嵩。 许明嵩难以置信地捂着面颊,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不等许明嵩把话讲完,唱票人大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保之澜4856票——” 全场哗然。 无论是许茹宝,还是孟水芸,还是其他人,都是上海滩多少有些名气的商人,这个“保之澜”又是哪一位?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身披风衣,头戴礼帽,手戴白手套的青年男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走上主席台。 青年将帽子摘下,朝众人弯腰鞠躬,当许茹宝和孟水芸等人看清楚那青年的模样时,均是大吃一惊。 许明嵩差点儿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青年看着孟水芸的眼睛,道“ 天上有朵彩云 飘呀飘地飘过来 地上有群绵羊 跑呀跑地跑过来 远方有着歌声 飘呀飘哎飘过来 ……” 孟水芸的眼睛湿润了,这首山歌是自己经常唱给自己最小的弟弟听的,每当他闹觉,不好好睡觉时,自己总会轻轻拍着他,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 “水新,真的是你吗?”孟水芸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青年突然举起左手,伸展着手指,做了几个有力的姿势,似在抓取,又似在握拳。 慷慨激昂的演说,配合着青年复杂多变的面部表情。 本惊惧的人们逐渐被青年的演讲带入进去。 人们渐渐忘记就在刚才见到这青年走上主席台的瞬间,那一刹那的诧异——为何和当年的报纸上的那个被大火焚烧的犯人如此相像? 但那个活动自如的左手小指又明确地证明,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和孟水新长相极其相似的青年而已。 …… 第三百四十九章 金属的小指 保之澜当选了新一届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 这个结果出乎大多数人所料,又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这大多数意料之中,自然是指那些为他投票的公司或商户的代表。 本还质疑他的人均被他慷慨激昂的讲话所振奋,所吸引。 许茹宝透过墨镜仔细地审视着这个和孟水新长相极为相似,不,确切地说是一模一样的青年。 “派人将他的底细查个底朝天——”许茹宝淡淡地说道。 不等许明嵩答话,一老者带着众多人等走上主席台,当人们看清楚老者的容貌,皆站起身来。 老者朝众人抱拳微笑道“犬子今日有幸竞选成功商会主席一职,都是众人的抬爱,我保信萨在这里谢谢大家了,今夜,我保信萨在金门饭店大宴众多宾客,诸位都来为我保信萨捧个人场——” 本还质疑保之澜是无名小卒的人们现在均将心放下了。 保信萨早年从经营杂粮行起家,后来投资立大面粉厂、申大面粉厂,还曾任上海华商杂粮交易所经理。号称“粮食大王”,上海议事会成立后,保信萨当选董事。辛亥上海光复,保信萨任市政厅临时副市长。 这样一个商业大王,又有着所谓的从政经历的人的儿子成为商会主席,也是“众望所归”。 许明嵩道“堂姐,还要查吗?” 许茹宝一字一顿地说道“查,给我拼尽全力地查——” “堂姐,您是觉得他贿选了?” “不,他的背后定然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支撑着他,包括这个所谓的爹——” 许明嵩焦急道“堂姐,您到底在怀疑什么?” 许茹宝缓缓站起身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还有一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 就在许茹宝经过孟水芸身边时,年轻的,朝气蓬勃的,意气风发的保之澜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小指被举起,轻轻挠了挠脸颊。 保之澜一脸诚恳地冲许茹宝和孟水芸抱拳,道“早听闻二位是咱们中国刺绣的女杰,一家是中国刺绣的行业老大,一家是享誉世界的刺绣行业的后起之秀。 我保之澜邀请二位今夜定要来参加宴会,今后保之澜还需二位多多指点和教诲——” 情绪激动的孟水芸双眼湿润地看着保之澜一声不吭。 从容貌,从声音,从那山歌,从很多方面看,眼前这个青年就是自己的弟弟孟水新,可偏那左手小指如此灵活。 忽然想起自己的双手曾经被毁损过,但经过许虎和神秘人的医治,也恢复正常了。 会不会? 想到这里,孟水芸道“保主席,水芸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似早已猜透孟水芸的心思,保之澜笑道“之澜悉数遵命——” “我能看看你的左手吗?”孟水芸道。 保之澜微笑着将左手举起,道“当然,自然——” 当戴在左手上的白色手套一点儿一点儿褪去时,众人秉住了呼吸,许明嵩躲避在许茹宝身后,巨大的恐惧包裹着他,如果眼前的保之澜真的是孟水新,自己定然会是他要报复的第一人。 左手小指是残缺的,是一个假的,用支架牵引的金属手指。 这一刻,无论是孟水芸,还是许茹宝,许明嵩,每一个知道孟水新曾断过左手小指的人都捂住了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保之澜将左手高高举起,做了个抓握的动作,金属支架牵引着那个金属手指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还不错,这是美国最新的外科手术技术,虽然不像真的,但是做这个足够了——”说完,保之澜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许明嵩,手指朝板机扣去。 就在众人要尖叫时,保之澜突然将手指松开,将手枪套在左手食指上,得意地舞耍起来。 “噌——”手枪被插*进腰间。 “之澜,你如今已经是商会主席,要有个庄重的样子,不可再像孩子般顽皮——”保信萨走了过来,道。 保之澜弯腰搀扶住保信萨,道“儿子不过是和老朋友们开开玩笑——” “老朋友”三个字被重重地加强了。 仇恨在空气中涌动。 许茹宝,许明嵩,孟水芸,孟水新,四个人互相看着彼此,心情复杂,难以言说。 …… 第二天傍晚,许明嵩将花了大价钱的调查结果呈递给许茹宝。 许茹宝翻看着来自一家美国侦探事务所的调查报告,陷入沉思。 保信萨确实有一个儿子,叫做保之澜,保之澜在国外和众多富家子飙车发生了车祸,虽然抢救回一条命,却失去了左手小指,只好做了牵引支架,安装了假手指。 除了外观上的不同,运动功能与常人无异。能夹取,吃饭,写字等。 为保之澜投票的人皆是小商户小公司。 看着长长的一串公司、商户名称,许茹宝再次陷入沉思,这些小公司小商户向来都是被经济浪潮和社会洪流夹裹着,很少有小商户小公司关心商会的事务,放弃选举和投票是他们最经常的举措,为何这次,会如此积极地为保之澜投票? “调查这些公司和商户的方方面面——”许茹宝淡淡地说道。 许明嵩为难道“堂姐,这可是四千八百多家啊,调查方方面面,这可是庞大的工作量——” 许茹宝挑起眉毛,道“等价交换,只要能获取有价值的信息,我许茹宝舍得天价——” …… 十六铺。 孟水芸边轻拍小小的林程瑞,哼唱摇篮曲,边想着心事。 尽管有保信萨的出现,但她深信保之澜就是孟水新。 孟水新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眼神儿,都印记在自己脑海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孟水新成了保之澜?为何会成为商会主席?监狱中那个被烧死的犯人又是谁? 在保之澜掏枪的刹那,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仇恨,这仇恨不仅是对许茹宝和许明嵩,还有对自己的仇恨。 是的,保之澜眼中的是对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声哭嚎,一个老太太推开房门,哭泣道“水芸,这可是水新?” 老太太正是久不登门的兰彩霞。 兰彩霞手中握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刊登着新一届商会主席选举结果,配了一幅大大的图片,图片上正是保之澜慷慨激昂演讲的画面。 “娘——”一个系着围裙,满身面粉的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来人正是孟水年。 孟水年看着孟水芸,歉意地说道“姐,咱娘看了报纸,硬说这照片上的人是水新,她就非要来找你确认一下——” 兰彩霞拿着报纸颤颤歪歪地走了过来,道“这就是水新,是不是?” 孟水年几步跟了过来,搀扶住兰彩霞的胳膊,道“娘,你不要再乱想了,你一定是太思念水新了。您想想,这怎么可能是水新呢?水新又怎么会成为商会主席?” 早已被惊醒的林程瑞哇哇大哭起来,小手小脚有力地挥动着,似乎在抗议打扰了睡梦。 孟水芸抱起小小的林程瑞,边轻拍,边道“娘,您多想了——” 兰彩霞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水新了?”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孟水芸愣住了。 从亲情角度,她该告诉兰彩霞自己相信保之澜就是孟水新,但从安全角度,她不想将自己的怀疑讲出来。 保之澜眼睛里莫名的杀气让她感觉到危险正逐渐朝自己,朝林家,朝众多人等包裹而来。 在孟水年连哄带劝下,兰彩霞回了水年面馆。 …… 恺撒饭店。 保之澜斜斜地倚靠在沙发上,手中举着一杯琥珀色的鸡尾酒。 透过琥珀色的液体,看着远处那个扭捏着腰肢的女人,惬意得意的笑浮现在这个刚刚上任的商会主席的嘴角。 那个在地毯上,赤着双脚,只着了一条短短的真丝吊带睡裙的女子正是夜来香,上海滩鼎鼎大名的大明星秋岚小姐。 左手的金属小指朝夜来香勾了勾。 一脸娇媚的夜来香飘了过来,像无骨的水蛇滑上保之澜的身体,纤细柔白的手缓缓伸进西服内里。 “于凤凰小姐——”保之澜举起鸡尾酒,意味深长地唤道。 一个激灵,夜来香猛然将手从西服内里抽出,站起。 有着金属小指的左手伸了过来,拉住了夜来香的手。 猛一用力,夜来香跌倒在保之澜的怀里。 保之澜举起鸡尾酒,将酒杯微微倾斜,琥珀色的酒水流淌出来,滴落在夜来香的胸上。 酒水像溪流一般,顺着夜来香凹凸有致的身体朝下滑去。 保之澜猛然用牙齿咬住夜来香的一只耳垂,低声道“夜来香,于凤凰,我的表姐,我的亲表姐,亲表姐——好好伺候伺候我这个亲表弟——” 夜来香皱起青黛的眉毛,想挣脱保之澜的束缚,但无奈保之澜的力气太过巨大,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咔嚓——”酒杯被保之澜狠狠摔在地上,猛一转身,将夜来香推倒在沙发上。 保之澜将领带撕扯掉,将白色衬衫撕扯开。 一步步朝夜来香走来。 “我是你的表姐,水新——”夜来香吼叫道。 猛然抓住夜来香的两只胳膊,保之澜恐怖狰狞地说道“做为下级,你要无条件地服从上级的命令,秋岚小姐。” 夜来香看着保之澜那如野兽一般的眼睛,道“你变了,你彻底变了——” 保之澜嘲弄地抚摸着夜来香那张完美无暇的面容,道“你才是最成功的,大日本帝国医学的最杰出的作品,不要忘记你这张脸是十多个少女的生命换来的,你是罪孽之花——” 夜来香终于明白井上和彦口中所说的“天下奇才”的含义,论手段,论阴狠,论武功,哪一方面,保之澜,不,确切地说是孟水新都是杰出的,是所有间谍中的佼佼者。 这也是这个刚刚结业的间谍新人如何一上任就成了自己顶头上司的缘故。 虽然是表姐弟,但在凶残的日本间谍系统内,又哪里有亲情存在的可能?想到这里,夜来香嫣然一笑,用胳膊揽住保之澜的脖子,道“长官,请让秋岚侍寝——” 保之澜凶残又恐怖地笑着,伸出左手,用那金属的小指勾住桌子上的台灯的灯绳,轻轻一拽,灯光熄灭了。 ……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历史和民心会记住无数个热血中华儿女,也会记住那些出卖灵魂,出卖民族利益的千古罪人。 …… 第三百五十章 北方有佳人 两小无猜。 不多日的玩耍,虽隔了一道围墙,郝大为、郝欣然,郝若霖兄妹三人早已成了隔壁戏班的常客。 新奇的目光一会儿落在精美的戏服上,一会儿落在各种刀枪上。 戏班的乐器总会被孩子们抱在怀里,拨弄一番。 不用纪无爱交代,众人也知隔壁这家人是纪无爱看重的,因此尽管三个孩子跑来跑去,却无一人呵斥或指责,更多的是欢喜。 这欢喜是因为小小的玉朵儿终于有了玩伴儿。 几个孩子或是蹲在地上玩着玻璃球,或是坐在石桌上吃着稀奇的小食。 更多的时候是几个孩子着了戏服,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五岁多的玉朵儿拿着画笔,仔细地为三个孩子描画着。 毕竟是孩子,也有调皮时,不是多画了两撇长长的胡子,就是在鼻子上多点了几个“黑痣”,每当这个时候,郝欣然,郝若霖就会追着玉朵儿满院子跑。 郝大为则坐在长条凳子上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日的相处,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尽管玉朵儿比起旁的女孩子多了一丝霸气和刁蛮,但这霸气和刁蛮却恰到好处,恰让他感觉到春风拂面,惬意得很。 玉朵儿跑进房间,将房门关闭。 两个孩子不解地扭头走向郝大为。 “大哥——”郝欣然唤道。 “我们回吗?”郝大为问道。 无论是郝欣然,还是郝若霖,两人均将头晃得像拨浪鼓,这个新奇的戏班有着无穷的魔力,哪一个要回到隔壁的家呢? 忽然一声清唱,两条水袖舞动起来。 透过曼妙的水袖,那个唇红齿白,脸颊薄施胭脂红的小姑娘不正是玉朵儿吗? 似有意逗弄郝若霖和郝欣然,两条水袖一会儿飘向郝欣然,一会儿又甩向郝若霖。憨憨的郝若霖张开胳膊,猛然扑向那水袖,大喊道“我抓住了——” 在即将接近时,玉朵儿咯咯一笑,猛一转身,郝若霖扑了个空。 “看我的——”梳着两个小辫子的郝欣然扑向另一条水袖。 咯咯—— 一个跃起,玉朵儿跳上石桌。 此时坐在石桌旁边的长条凳子上的郝大为早已经看呆了。 这个喜欢中国国学的古玩神童在心中不断地诵读着无数赞美女神的诗词歌赋。 娇嫩温婉甜美的面庞,一双顾盼神飞的大眼睛,乌黑的如缎玉般的长发,夺人心魄的唱腔,飘逸的白色长裙,白色的纱质的长袖。 美,怎一个美字了得。 “啪——”站在石桌上的玉朵儿一个回身,手中竟然多了一把打开的折扇。 丝质的折扇上刺绣着朵朵桃花,一旁绣制着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待郝大为仔细欣赏那扇面上的精美图案,玉朵儿一个飞身而起,直穿射向空中。 在郝大为仰头之际,犹如天外飞仙,又犹如落英缤纷的桃花瓣,小小的玉朵儿左脚落在石桌上,生生用脚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右腿朝后高抬。 犹如一只白色的仙鹤在展着翅膀。 那折扇在腾空之际早已合拢。 在惊讶时,玉朵儿早已用折扇挑起郝大为的下巴。 四目相对。 五岁多的玉朵儿咯咯地笑了,甜甜地笑道“郝大哥,你在想什么?” 这一句“想什么?”立即令郝大为的脸颊红了。 做为崇尚儒雅士子国学的学子,自己为何会心砰砰跳?为何脸像发烧一样地发烫? 郝大为羞愧地低下头。 那折扇猛一用力,再次挑起郝大为的下巴。 那双美丽的有如紫玉葡萄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的恼怒。 樱桃红的小嘴嘟了起来。 “郝大哥没有回答朵儿的问题——” 郝大为痴痴地看着小小的玉朵儿,道“为什么你如一朵温润朴玉雕琢的紫薇花?” 挑着下巴的折扇微微一颤。 玉朵儿吃惊道“为什么你和我娘的说法是一样的?” “纪姑姑?” 玉朵儿用力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娘也说我像‘一朵温润朴玉雕琢的紫薇花’。” 调皮的郝若霖抓着一把铁锤,拼命用力地拉拽着。 突然手下一滑,郝若霖朝后倾倒去。 一声大喝,玉朵儿猛一点石桌,一个翻腾,朝郝若霖飞去。 三岁多的郝若霖被玉朵儿抱在怀中,嘿嘿一笑,道“神仙妹妹——” 玉朵儿两眼一瞪,佯装生气,道“瞎说,我是神仙姐姐——” 憨憨的郝若霖摸着脑袋,认真地说道“是大哥说的,他说你是神仙妹妹,他说你是他心中最美的神仙妹妹——” 五岁多的玉朵儿转过身来,看着满面羞红的郝大为,道“真的吗?” 郝大为既恼恨自己的弟弟口无遮拦竟然将自己心中的大秘密说了出去,又略微欢喜,因为玉朵儿竟知道了自己的真心。 郝大为不敢看向玉朵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面,点了点头。 似忘记郝若霖的存在,玉朵儿猛一松手,朝郝大为跑了过来,甜甜道“那我叫你神仙哥哥吧——” 不等郝大为回答,小小的郝若霖坐在地上,捂着被跌疼的屁股,大叫道“什么神仙妹妹,神仙哥哥的?我屁股疼死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郝大为猛然抓住玉朵儿的两个胳膊,认真地说道“永远做我的神仙妹妹,可好?” 玉朵儿歪着脑袋,用手抓着长长的黑辫子,微笑道“好啊——” “谢谢——”郝大为道。 玉朵儿咯咯地笑了,道“原来你是个笨神仙,一个迂腐的神仙,为什么总要说谢呢?你是我永远的神仙哥哥——” 挣脱开郝大为的束缚,玉朵儿朝一旁跑去,郝若霖和郝欣然追了过去。 看着白色身影若仙一般的飘飞,郝大为痴痴地说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远远的厢房里,纪无爱透过窗棂看着这一切。 那个痴痴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郝大为。 善解人意,洞知春秋的她从郝大为的眼神里读出了“两小无猜,一见钟情”。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收养的当做亲女的绝美女娃。 纪无爱慈爱地笑了。 自己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郝大为,自己的儿子。 看着遥远处的那个小小身影,纪无爱喃喃道“儿子,莫担心,缘分天注定,你这媳妇啊跑不了——” …… 一连几日,郝大为放学后都会独自跑到一家玉器行去看上一看。 小小的他站在柜台外,仔细地看着橱柜里的一个精美的玉石雕刻的紫薇花簪子。 美,很美。 他在心中想像着那个姣美的女孩戴着着玉簪子在空中飘飞的模样。 “买吗?不买不要来这里捣乱——”店员不耐烦地看着这个每日里都要来驻足观赏的孩子。 不等郝大为回答,一个老者从内堂走出,老者微笑地看着郝大为,道“公子不买也没关系,尽管观赏便是。 当年一个公子路过本店,委托本店按照一个荷包上的图样雕刻出一朵紫薇花簪子,要送给他心爱的妻子。 我见那荷包上的紫薇花图样甚是精美,便将图样描绘在纸张上,以做留存。 这簪子就是根据那图样再次雕琢而成的,所用的玉石是上好的和田玉。 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好玉啊也得有识货人。 我见公子不似寻常客人,这几日,你一直在这里欣赏这紫薇花簪子,我在你的眼神中已看出你定然是那识货人。” 犹如一个小大人,郝大为彬彬有礼地朝那老者抱拳,道“掌柜的,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为我保留这紫薇花簪子数日,待我在这几日筹集到款项便来购买这簪子?” 不等那老者回答,店员嗤笑道“说什么疯话?你个孩子哪里有钱购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知道这簪子多少银钱?” 郝大为认真道“两百大洋——” 那店员大张着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 老者微笑道“公子尽管去筹集款项,我定然会为你留着这簪子。” 郝大为感激地抱拳道“多谢掌柜的——” 说完,郝大为兴奋地背着书包朝门外跑去。 他要在三天内通过自己的慧眼赚取两百大洋,为自己的神仙妹妹购得那支紫薇花玉簪子。 看着郝大为飞跑的身影,店员不解道“掌柜的,您怎么就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那老者微笑地抚摸着胡须,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他不仅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许家绣品公司的未来第一继承人,也是素有古玩女杰的罗幼晴的长子,上海瀚海拍卖行总经理林岳宇的儿子,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当今古玩界的神童,他有着一双慧眼,不是你我这些俗世之人能比的。” 顿了顿,老者道“他是一尊神,古玩界的神——” …… 五马路除了正规的古玩店,街道两旁还有大量的散户游商。这些散户游商售卖的古玩多为赝品假货,当然也有真品,绝世好物存在。 但这就要淘货的人有一双慧眼,一双能通达中国五千年,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风土人情的博学知识。 一摸二看这些雕虫小技又怎能淘到真品好货呢? 古玩行当的水不是一般的深,有人可以一夜暴富,更多的人是一夜倾家荡产。 散户游商中常有一些在各个城市流窜做案,骗取玩家钱财的骗子,这些骗子用各种赝品,设局诈取钱财。 五马路上这些骗子不在少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管古玩行当里懂行的人很多,但又有有谁愿意当着“乌眼青”被骗子暴打一顿呢? 这一日,五马路来了个孩童,这孩童的到来,给了许多刚到上海的古玩界骗子以沉重打击。 孩童成了骗子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谁知道他只是为了赚取两百大洋来换取那根紫薇花玉簪子呢? “先生,您要购买宋代瓷器?我可以帮您淘到真品。”郝大为自信地说道。 在那被称呼为先生的人转身的时候,危险正朝郝大为袭来。 …… 第三百五十一章 相互依偎的紫薇花 六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将郝大为团团围住。六人的胳膊上皆刺着青龙。 被称呼为先生的男人惊恐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他是个孩子——” 一个光头的男人揪住那男人的领子,猛一用力,推倒在地。 黑漆牛皮鞋猛然踹在那人的胸口,光头男人露出满口黄牙,道“今个儿爷爷们要教训一下这个小泼皮,识相,就给爷爷们滚远点儿——” 男人惊惧地看着明显带着恶意的六个地痞,无奈地朝一旁退去。 郝大为毫无惧意地看着六人。 光头男人朝地上唾弃了一口浓痰,大手朝郝大为伸来。 瘦弱的郝大为被光头男人从地面拎起。 人群朝这边聚集过来,一个小伙子朝五马路的一条里弄跑去,小伙子是罗幼晴店铺隔壁那家新来的伙计。 一个小姑娘在众多壮汉的跟随下朝这边走来,小姑娘边走边欢快地蹦跳着。东看看,西望望,满眼的好奇。 突然,小姑娘停住了脚步,愤恨道“有人欺负神仙哥哥——” …… 郝大为明白过来,风哥自然指的是最近几日出现在五马路的一个古玩骗子,一个低级骗子,常常以一块白玉稍染一点黄色来冒充多年老玉,一件新汝窑瓷器砸碎了当老的卖。 由于自己引路帮助掏货,许多客人被带到几家正规行货店铺或摊位上,避开了这古玩骗子的摊子,得罪了这古玩骗子。 一个手头阔绰的酒商本看中这古玩骗子摊位上的一块青花瓷残片,由于自己的出现,酒商放弃了购买。 每带一位客人鉴定一件真品,收取真品成交价格的百分之三个点,每带一位客人避免成交一件假货,收取一个大洋。 三天,自己积攒了八十大洋。 粗大的满是烟黄的手指几乎戳在郝大为的额头上。 “你是哪家的不开眼的混蛋?竟然多次来搅扰咱们风哥的生意?” 郝大为直视光头的一双金鱼眼,道“稀世珍宝,灿烂华夏文明,岂是无德鼠辈们能玷污和染指的?” 那光头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自己也是得了风哥钱财的,自然要为风哥出头,否则不是被旁的江湖小弟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光头举起拳头,呵斥道“这五马路也是你这毛孩子逞能的地方?” 话音刚落,拳头带着强劲的风朝郝大为面门砸来。 在那拳头即将接近郝大为鼻梁时,一道白光闪过。 拳头停在了空中,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条长长的白绫,白绫缠绕在光头的手腕处。 咯咯—— 欢快的笑声。 众人朝笑声发出的地方望去,竟是一个温婉甜美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大辫子上扎着一朵大大的蝴蝶结。 小姑娘扯着长长的白绫的一端。 不等大光头呵斥,小姑娘调皮一笑,道“白炽灯,快些放了我的神仙哥哥,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这一声“白炽灯”令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灿烂的大笑。 跟随光头而来的五个跟班小弟竟也笑了起来。 大光头又气又恼,自己如何就会被一个小丫头欺负住? 想到这里,大光头猛一用力,将郝大为甩了出去。 在郝大为被丢掷出去的刹那,一个人影从人群外冲了过来。 那人一个跃起,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郝大为。 “纪姑姑——”郝大为吃惊道。 一声欢快的笑声。 当郝大为抬头望去时,那小丫头,不,玉朵儿早已连续几个跃起,光有蛮力的大光头不多时便被那根长长的白绫缠绕了个结结实实。 人群不断爆发出叫好声。 “啊——”大光头突然爆发出一声天崩地裂的吼叫,白绫断裂成无数块。 大光头恶狠狠地看着众人,道“我邱光鼎没有别的本事,但力气有的是,小小的一根白绫又耐我何?” 粗大的手指指向玉朵儿,大声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任凭大光头如何叫嚣,都不见那五个跟班小弟冲过来。 大光头诧异地回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心脏几乎要蹦跳出来。 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十多个身材挺括,孔武有力的男人,自己的那五个跟班小弟早被这些突然出现的男人制服住,人人被捆束住,嘴巴里塞着破抹布。 其中一个人身材尤其魁梧,浓眉大眼,如天庭雷公一般。 玉朵儿欢快地跑向那男人,大声道“骆大哥,这大光头欺负我的神仙哥哥——” 被称呼为骆大哥的正是纪家班最孔武有力的武生雷公骆,人称骆大哥。 雷公骆举起两个拳头,两个拳头互相击打着,一双大脚朝大光头走去。 看着比自己高两头的雷公骆像一面山一样走来,大光头知道今日是遇到了强人,就在大光头撒腿要跑时,雷公骆猛然踹出一脚,那大脚硬生生地落在大光头的屁股上。 大光头发出鬼哭狼嚎的一声惨叫,人像一个皮球一般被踢飞出数丈外。 吧唧,犹如一堆烂肉,大光头重重地摔落在一人脚下。 浑身生疼的大光头抬起头来,眼前竟是一个柔美的女子,当看清楚女子怀中抱着的正是郝大为时,大光头挣扎着要爬起。 说时迟那时快,柔白的巴掌如雨一般落在大光头的脸颊上。 速度如此快,根本来不及反应,鲜血顺着大光头的鼻孔和嘴角流淌出来。 这个刚刚从西安流窜到上海滩,急着扬名立万的流氓头子仰天长泣,心道:真他娘的见鬼了,见鬼了—— …… 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急匆匆地朝五马路一条里弄跑去。 不等这尖嘴猴腮的男子走到里弄口,一群人跟随在一个女子身后从里弄里走了出来。 就在尖嘴猴腮的男子要侧身经过时,一巴掌狠狠抽来。 猝不及防,两颗门牙被打落在地。 哇呀呀大叫。 愤恨的眼睛怒视着女子。 “你是哪一个?” 着了黑色罗裙,墨绿色袄子的女子冷冷道“罗幼晴——” 尖嘴猴腮的男子吃惊道“你,你就是,就是五马路古玩女杰罗幼晴?” 罗幼晴将右手举起,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语气坚决地说道“我罗幼晴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有着男人的志向,平生最恨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之人。 古玩行当本是中华文明的浓缩,这许多年来,除了列强豪夺中国人的珍稀之物,更有你们这帮没品的败类败坏古玩口碑,偷卖,盗卖,强卖—— 风向平,我劝说你早日离开这上海滩,若是再被我见到,我定然把你丢进黄浦江——” 尖嘴猴腮的男子正是雇佣大光头等人修理郝大为的主顾——古玩骗子风向平。 风向平刚想说什么,一声孩童的呼唤。 扭头望去,郝大为朝这边走来。 “娘——” 罗幼晴将郝大为搂在怀里,道“大为,不怕,娘在这里,哪个敢欺负你,娘定要挖了他的狗眼——” 风向平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好死不死,偏要撞上五马路的古玩女杰罗幼晴的儿子郝大为。 早听说过罗幼晴的名号,都怪自己有眼无珠,为人愚笨。 胆怯地看了看罗幼晴,又看了看郝大为,风向平突然扭身疯狂地跑走了,咆哮着跑走了。 手牵玉朵儿的纪无爱朝罗幼晴和郝大为走来。 “你真的会挖了那人的眼睛吗?”纪无爱问道。 罗幼晴轻轻抚摸着郝大为的头发,道“我生平最爱的除了中国文化,古玩珍品,还有我的三个子女。我是大为的娘,我得保护他,任何人敢伤害我的大为,我都会不惜以性命相搏——” 纪无爱的心微微颤抖了。 自己心心念着爱着的儿子郝大为视罗幼晴为亲娘,罗幼晴对郝大为堪比亲母,林岳宇,罗幼晴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子女过着自给自足,平和恬淡的日子。 自己努力这么久,积攒下庞大的财力,带着一颗复仇的心回到这里,终究是对还是错? …… 一个儒雅的老者带着一个小伙计朝这边走来,老者朝罗幼晴抱拳道“常良榆见过罗掌柜——” 罗幼晴诧异地看着老者,道“您是——” 自称常良榆的老者朝郝大为微笑道“我是北街路口那家玉器店的掌柜的,今日是来为贵公子送货的。” 常良榆朝身后点了点头,小伙计捧着一个托盘走向郝大为。 郝大为看着托盘上用红绸布覆盖的物品,诧异道“掌柜的,这——” 常良榆微笑道“我与小友有缘分,这几日见到小友靠自己的力量积攒钱财来买这簪子,又见到小友被歹人盯梢,心下实在不忍,特将这簪子送来,公子什么时候积攒够,什么时候再将货款送过来即可。” 罗幼晴和纪无爱几乎同时诧异道“大为——” 郝大为面红耳赤,这本是他心中的大秘密,缘何被热心的常良榆送到人前了? 郝大为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钱袋子,走到常良榆面前,郑重地说道“这里有八十个大洋,还差一百二十个大洋,我会积攒够再给您的,大为多谢常掌柜——” 常良榆敬佩地看着郝大为,道“小小年纪,能在三天内凭借自己的力量赚到八十个大洋已经是奇才了——” 郝大为轻轻将红绸布揭开,红绸布下是一个锦缎的盒子。 轻轻将锦缎盒子开启,一支温润朴玉雕琢的紫薇花簪子静静地躺在锦缎盒中。 罗幼晴和纪无爱,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两个女子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明白了为什么风向平会痛恨郝大为,为什么会寻人来整治郝大为。 “好漂亮啊——”玉朵儿看着盒子里的簪子,惊喜道。 郝大为从锦缎盒子里轻轻将簪子取出来,双手递送到玉朵儿面前,脸颊羞红地说道“送给朵儿妹妹——” 尽管非常喜欢这精美的簪子,但聪慧的玉朵儿还是明白这簪子的价值,两百大洋岂是儿戏? “太贵重了,朵儿不能要——”玉朵儿说道。 几乎又是同一时间,罗幼晴和纪无爱异口同声地说道“收下——收下——” 玉朵儿诧异地看着纪无爱,道“娘,您不是常教育我不要乱收贵重东西吗?” 纪无爱着急道“傻孩子,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这簪子,你必须要,否则会伤了大为哥哥的心——” 罗幼晴自然看出了郝大为的心意,不忍心当众伤了郝大为的心,罗幼晴走上前,从郝大为手中取过那簪子,道“你若不要,不但会伤了大为哥哥的心,连你罗婶婶我也要伤心了——” 玉朵儿诺诺地看着纪无爱。 纪无爱情绪激动地,眼含泪花地点了点头。 “来,罗婶婶为你戴上——” 罗幼晴将那支温润朴玉雕琢的紫薇花簪子轻轻插*进玉朵儿乌黑的鬓发间。 郝大为转过头,正想再次感谢那玉器店的掌柜常良榆时,常良榆早已带着伙计走了。 人间有真情,常良榆偶然的慧眼识才,也为自己结下了福萌。 多年后,在日军抢砸常良榆的玉器店时,郝大为挺身而出,救下了常良榆一家数十口。 阳光下,墨玉丝滑的发间两朵相互依偎的紫薇花娇羞的绽放着。 纪无爱看着这玉石雕刻的紫薇花,愣了。 为何这两朵相互依偎的紫薇花似在哪里见过? 忽然,纪无爱快速将自己随身背的挎包拿起。 挎包上的商标正是两朵一模一样的相互依偎的紫薇花,紫薇花下两个娟秀的字迹——爱薇。 隐约的不安和慌张包裹了纪无爱。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至爱亲情 午后的阳光铺洒进厢房里 纪无爱盘腿坐在一张大床上,面前放着一张茶色的炕几,炕几上摆放了大量的扑克牌。 只是这扑克牌与旁的扑克牌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每一张扑克牌上都用工笔画技法精工描绘着一个人物。 细看下,几乎大部分人物都是报纸上报道或出现过的。 柔白的手指夹起一张扑克牌,轻轻放在炕几上,扑克牌上那个一脸狡诈之相的男人正是许明嵩。 又一张扑克牌被拿起轻轻放下,扑克牌上是一个端庄大气的女人,只是女人的眼眸中流露着浓浓的仇恨和阴狠。 “许茹宝,我的婆婆,我儿子的奶奶,我回来了——”纪无爱看着女人的画像,恨恨地说道。 又一张扑克牌被拿起,纪无爱看着照片上的男人,道“郝兆飞,虽然你将我放走了,但是,你终究是一个帮凶——” 一张张扑克牌被压在一起。 突然,纪无爱的眼睛湿润了。 扑克牌上描画的正是林岳宇,郝大为的父亲,自己的丈夫。 纪无爱声音哽咽地说道“我曾经主动勾引了你,我曾经利用了你,对你,我是愧疚的,我伤害了你对我的爱,当你离去,我才知道我——或许我早已爱上了你。” 将扑克牌收起,纪无爱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和许家绣品公司及许家众人有关的文件和资料。 仅仅有数张资料是和林家有关。 轻轻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上海爱薇公司总部大楼,大楼上是爱薇公司的霓虹灯标志——两朵相互依偎的流光溢彩的紫薇花。 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那两朵紫薇花。 忽然门外传来咳嗽声。 将文件夹和扑克牌全部收起,纪无爱道“是老五吗?进来吧——” 一个精瘦干练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低声道“班主,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玉器店的伙计说那玉簪子是根据第一件的底图制作的,数年前一个年轻的贵客寻到该店,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制着紫薇花的荷包,要求店家根据那荷包上的图案用上好的朴玉雕刻出两朵紧紧相互依偎的紫薇花。 那伙计查了多年前的定做单据,那贵客是锦程证券所的经理林桐卓,而上海爱薇公司则是林桐卓的妻子孟水芸开办的。 所以那簪子的样式和上海爱薇公司的商标一模一样,不足为怪。” 纪无爱不断地用手揉搓着额头,道“为何我这心会如此慌乱?” 片刻后,纪无爱道“去,去找鸽子蛋,无论花多少代价也要把林家的所有人所有事给我查个底朝天,所有,所有——” 被称呼为老五的男人诧异道“班主,过些日子可就是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了,我们这个时候抽调人手去查林家,而且是茫然没有明确目标的查,有什么意义呢?” 纪无爱抬起头来,看着老五,道“有一个人对我至关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离不开她,我怕——” 跟随纪无爱多年的老五立即明白纪无爱的意思,立即道“班主,您放心,我老五的命是您救的,您要我干啥我干啥——” 说完,老五走了出去。 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过来。 房门被推开,玉朵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撒娇地蜷缩进纪无爱的怀中,甜甜地说道“娘——” 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纪无爱道“朵儿喜欢娘吗?” 紧紧地搂抱住纪无爱的腰,将头贴在纪无爱的胸口,五岁多的玉朵儿噘嘴道“娘老问这句话,朵儿当然喜欢娘啊——因为娘对朵儿最好了——” 轻轻捧起玉朵儿的面庞,纪无爱泪眼蒙胧地说道“曾经娘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感受到爱是什么了,但是,是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什么是爱,什么是不舍。娘好怕失去你——” 樱桃红的小嘴嘟起,一双美丽的紫玉葡萄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朵儿喜欢娘一辈子,朵儿不要离开娘——” 纪无爱嘴唇颤抖地,眼泪汪汪地将玉朵儿紧紧地搂抱在怀中,道“失去了才知有多痛,娘不想再痛第二次了——” …… 许家绣行。 许明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茹宝的神情。 神情肃穆的许茹宝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茶几上,道“没有想到为保之谰投票的商户和公司都是金诚银行的客户,在投票前夕,每户都受到了威胁。” 许明嵩连连点头,道“是啊,几乎每户都是拖欠金诚银行借款的,拖欠了许久了。” 许茹宝站起身来,边走边道“金诚银行的董事长是柳初阳,柳初阳向来是积极扶持中小商户和公司的金融家,如何会做出这样的有损金诚银行声誉的事情?以柳初阳的个性是万不可能做出这样威逼利诱恐吓人的事情的。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堂姐,您的意思是——” 许茹宝皱眉道“柳初阳常年患病,卧床,银行事务皆交给他的义子贺子谦打理——” 许明嵩猛一拍脑门,道“堂姐,您是怀疑这个贺子谦和保之谰有瓜葛?” 走到桌子前,许茹宝拿起有关金诚银行的文件仔细地阅读着,当手指移动到一长串的名字时,道“这些都是金诚银行的股东?” “是——” 一个个名字被仔细地审视着,忽然许茹宝的目光凝滞了。 整个上海滩大大小小的银行的董事长及总经理,及各大股东,自己虽然背不出全部的名字,但是每一个名字也是眼熟的。为何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富春山?金诚银行第二大股东——”许茹宝喃喃道。 许明嵩笑道“堂姐,他只是二股东,做不得主的——” 许茹宝呵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你没有听过吗?去,把金诚银行的所有股东查一遍,特别是这个叫做‘富春山’的——” “堂姐,我们做了太多调查,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呢?”许明嵩终于不耐烦了,低声抗议道。 “无利不起早,既然能出动大量人力威逼四千八百多个小商户,小公司,这得是多么‘有耐心’‘有毅力’的事情啊,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是商人,商人要有危机感,要规避风险,也要利用风险。” 正在言语间,电话响起。 许茹宝抓起电话,电话是郝兆飞打过来的。 “林桐卓已经将重新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函件派专人送了过来,时间定于11月31日上午九时。一切符合流程和章程。”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许明嵩跳起脚来,大声道“这不符合规则,我们依然是最大的股东,我们是有经营权的执行董事。” 突然许茹宝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宗若莉——” 许明嵩恍然大悟地骂道“竟然忘记了宗若莉,吃里趴外的东西。” 宗若莉正是安容海的妻子,虽然不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董事,也不担任经理或厂长的职位,却是股东代表,代表全体股东监察许家绣品公司的财务情况,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职务执行情况,以及其他由公司章程规定的监察职责。 无论是安容海还是宗若莉只拥有许家绣品公司微乎其微的股份,小到所有人可以忽略这少得可怜的股份。 但恰是这少得可怜的股份令宗若莉当选了众人心目中的常驻许家绣品公司的监事,俗称“监察人”。 监事有权提议召开临时会议。 …… 十六铺。 头上捂着围巾,身穿风衣的孟水芸刚想走出房间时,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走进院子。 “大姐——”孟水芸唤道。 一身朴素衣裳的林夜思问道“水芸,你这是要去哪里?” 自己自然是要出去拜访众多公司,以借贷到能还金诚银行的钱财啊。但这样的事情怎么好说给林夜思听呢?只会多一个人为自己担心。 “哦,大姐,水芸想出去走一走——”孟水芸掩饰道。 林夜思走了过来,握住孟水芸的手,道“我也是林家人,为什么要瞒着我呢?终究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桐卓私自挪用了六十万大洋,使你处于困境,我知道离金诚银行还款日越来越近了,我知道你定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艰难。” 没有想到向来端庄娴熟,甚少参与林家大事小情的林夜思会说出这番话,孟水芸感动地啜泣道“大姐——” 伤心的眼泪滑落下来。 林夜思拿起丝巾轻轻擦拭着孟水芸眼角的泪水,道“水芸,莫着急,我已经带来了——” 孟水芸不解地看着林夜思。 林夜思将胳膊上的挎包拿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袋。 目光转向身旁的杨智宝。 “智宝,还记得娘和你谈过的吗?” 杨智宝点了点头,从林夜思手中接过那文件袋,双手捧到孟水芸面前。 小小的杨智宝掷地有声地,声音洪亮,语气诚恳地说道“二舅妈,这里是六十万大洋的银行存款凭证。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娘,代表我爹,将这交给您——林家也是我杨智宝的家。”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孟水芸蹲下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智宝,“智宝,告诉二舅妈,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林夜思转过身去,抹着眼泪。 杨智宝认真道“我娘她将我爹的大房子,还有爷爷留下的十几家商行及十块地皮都卖了,又带着我回了我爹老家太仓,将太仓的老宅子及地都卖了。” 顿了顿,杨智宝道“二舅妈,我娘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包括家具和我的钢琴,还有我娘的那些衣服和首饰,我爹的收藏品,还有我爹的外国酒,外国烟——” 一把搂抱住杨智宝,孟水芸大哭道“舅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钱啊——舅妈良心不安啊——” 杨智宝哭了,道“我娘说我以后就是林家的孩子了,我娘说以后我们只有林家可以栖身了——” 如雨的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将杨智宝紧紧抱在怀中,哭道“舅妈答应你,一定不辜负你和你娘,舅妈未来一定将你今日失去的全部补偿给你,舅妈要为了你们所有人努力赚钱——” “是好多好多吗?”杨智宝歪着小脑袋问道。 轻轻亲吻杨智宝的额头,孟水芸哭道“好多好多,非常多——”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换你一生的缘 柳公馆。 十一月的天已经冷了许多,丫鬟们早早地在书房里点燃了暖炉。 红彤彤的光芒一明一暗。 身披呢绒披肩的柳晓筠站在大案前,纤细柔白的右手轻握一支毛笔,另一只手轻轻将右胳膊的袖口朝上提起。 蘸满一得阁墨汁的毛笔轻轻落在白色的宣纸上。 饱含这个内敛端淑女子深情的一行字倾泻在纸上。 “我用三世的情,换你一生的缘。” 西洋落地钟发出上午十时的报时,这个明媚的女子将毛笔放下,从桌子上抓起一本书籍,书籍装帧精美,文字扭扭拐拐。 一个小丫鬟笑道“小姐,你现在都快成一个法国通了,不仅读得法国字,还会做法国菜。我看咱们这书架就快被法国书籍占满了。” “鹊儿,你不去准备食材,在这里多嘴多舌——”柳晓筠边翻看着书籍边佯装责备地说道。 被叫做鹊儿的小丫鬟猛然跳起,夸张地说道“小姐,前天是黏糊糊的蜗牛,大如拳头的蜗牛,昨天是软乎乎的牡蛎,今天是黑乎乎的松露……小姐能不能不要用这些可怕食材?” 柳晓筠指着书籍上的一张图片,道“这是前天做的法国大蜗牛,是谁吃的最多?” 鹊儿吐了吐舌头。 柳晓筠将书籍翻了几页,指着一张图片,道“这是昨天做的‘皇后’牡蛎,是谁说牡蛎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快速将书籍翻到一页上,柳晓筠看着一张图片,道“今天我要做的‘钻石’松露,等我做好了,你不要吃啊——” 一听不许吃,十六岁的鹊儿立即委屈地拉住柳晓筠的胳膊,央求道“小姐,你不要那么狠心,鹊儿愿意一辈子都做您的试菜人。” 柔白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鹊儿的额头,柳晓筠笑道“你这嘴滑的丫头,你哪里是试吃,哪一次不是大快朵颐?” 鹊儿撇嘴道“鹊儿不过是占了子谦少爷一点儿点儿便宜。” 这一声“子谦”令本笑容满面的柳晓筠神情暗淡了许多。 柳晓筠站起身来,走出书房,朝后厨走去。 柳家的厨师周师傅连忙走了出来,每天中午的午饭都是柳晓筠亲自准备,一份中式饭菜,有汤有菜,绵软得很,是为了一直卧病的柳初阳准备的,一份中法混搭饭菜是为贺子谦准备的。 偌大的后厨里,柳晓筠戴着围裙,将套袖一一戴上,头上盖了一块毛巾,看着一堆一堆已经洗干净的食材,深深呼吸一口气。 这个曾经的弱如柳的大家闺秀如今已经锻炼成一个手艺精湛的厨师。这手艺是为自己所爱的两个男人而学的。 一个是自己的老父亲,希望通过一菜一汤,让老父亲能感受到女儿暖暖的孝心。 一个是自己爱慕的男人,自己的义兄贺子谦,自己别无所长,中法混搭的饭菜可以让自己多一个接近他的理由。 烟雾缭绕中,柳晓筠喃喃道“红尘中的我看不穿,我用三世的情,换你一生的缘……” …… 卧房。 柳初阳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上堆放了大量的报表和文件。透过窗棂向下望去,可以望见后厨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许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女儿柳晓筠早已经过了最美的韶华年纪。众多提亲的人皆在柳晓筠这里碰了钉子,加之女儿如今已经是尴尬的年纪,提亲的人渐渐变得稀少。 虽然提亲的人少了,但若是自己的女儿肯嫁,冲柳家的家业,分分钟会冒出众多的富家子来提亲。 但身为父亲的自己又怎么会违了女儿的意,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夫君呢? 目光收回,柳初阳看着一张张报表和文件,眉毛紧皱。一个银行家,金融家的本能让他感受到金诚银行,整个上海金融业,暗流涌动。 这暗流是什么,自己又辨识不清,犹如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中,能感受到周遭是夜行的百鬼,百鬼在肆意地挥动着手臂,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但自己却无力让这些犹如雾气或空气的百鬼显现出来。 一次次挥拳,皆像打在虚无上。 眼前浮现一个老者的容颜,柳初阳的眼睛湿润了。 这个一生执着中国金融业的银行家,喃喃道“恩师——” 柳初阳口中的恩师正是中国最伟大的实业家,主张“实业救国”的,近代“状元实业家”张謇。 秉承张謇的“实业救国”的理念,柳初阳将家财用来设立金诚银行,希望通过扶持中小商户和公司,以壮大中国的民族企业家的队伍,提高中国的实业水平,使更多的中国人有工作可做,有衣穿,有书读。 抓着文件的手颤抖着,柳初阳声音颤抖地说道“实业救国,天不亡我华夏——” 记忆中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三十年前,北平,隆隆的炮声中,一个个梳着长辫子的太监仓皇地从圆明园里逃了出来,一个个身着军装的外国兵骑着高头大马追了出来,一把把火枪连续地射击着,太监们扑倒在地。 北平城里乱做一团,妇孺们大哭着,在男人的保护下朝四周的城门跑去。 熊熊的火光中,中华文明毁于一旦。 凄厉的惨叫,横流的鲜血—— 一行浑浊的眼泪顺着柳初阳苍老而憔悴的面颊流淌下来。 今日感受到的暗流比之当年亲眼看的凄惨更加恐怖,为何? …… 金诚银行。 贺子谦焦急地走来走去,再有几日便是上海爱薇公司借贷还款之日,按照流程,借贷部主任是该提前一个月上门沟通,以获得翔实的数据资料。 不想打扰到孟水芸,加之上海爱薇公司全球行销旺盛的趋势,自己笃定上海爱薇公司必然能还上借贷,就没有允许借贷部主任上门沟通。 随着距离还款日一天天接近,贺子谦有些慌乱了。这慌乱不是来自对自己自身安危的考虑,而是为孟水芸的上海爱薇公司的经营安全考虑。 富春山,不,老男人三叔黑泽逼迫自己交出了四千八百多家拖欠借款的小商户和小公司的信息,利用这些小商户和小公司手中的选举权,富春山已经成功地令非租界商会主席一职“改天换地”。 “总经理,上海爱薇公司的孟经理带着人来了——”借贷部经理推开门说道。 惊喜。 贺子谦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借贷部贵宾间。 着了一身藕粉色旗袍的孟水芸正在几个银行职员的帮助下填写着一些文件。 “砰——” 贺子谦猛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几个银行职员吃惊地看着自己银行向来稳重的总经理。 孟水芸抬起头来,情绪激动地看着贺子谦,点了点头。 贺子谦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声音平稳地说道“孟经理,您好——” “多谢金诚银行给我们上海爱薇公司的大力资助——”孟水芸道。 简单的话语饱含着两人多种情愫,多种无奈的情素,有爱慕之情,有心疼之意,更有姐姐对弟弟的呵护之情,更有同志般的战斗情。 偌大的窗玻璃外一个女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女子正是金诚银行的大小姐,董事长柳初阳的独女柳晓筠。 一个檀香木的食盒被柳晓筠拎在手中,抓着丝巾的手微微颤抖着。 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尽管听不到贺子谦与孟水芸的对话,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贺子谦从来没有改变过,一直坚定地爱慕着那个女子,那个被报纸评论为中国苏绣女杰的民族商人——孟水芸。 一行清泪滑落下来。 柳晓筠转身朝贺子谦的办公室走去。 金诚银行上海总部的每一个职员都已习惯大小姐每日中午亲自为总经理送午饭。 柳晓筠爱着贺子谦,柳家期待着贺子谦成为上门女婿已经不是金诚银行的秘密。 在众多职员谦恭的目光中,柳晓筠提着食盒走进贺子谦的办公室。 …… “莫送了,哪个总经理会送客户这么远?”孟水芸站在金诚银行门前的广场上说道。 贺子谦说道“好——” 看着孟水芸等人上了汽车,贺子谦转身朝三楼走去。 尽管自己骨子里玩世不恭,风流成性,但在金诚银行,自己永远要维持住一个银行家该有的礼仪,职业操守。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食盒,轻轻将食盒打开,香气扑面而来。 与鸡蛋和米饭一起炒制的意大利面上撒着黄油、奶酪,松露。意大利面下面是烤鸡的鸡肉块。 “晓筠——” 贺子谦跑向窗户,朝外望去。 柳晓筠正走上一辆白色的轿车,柔白的手轻轻将车门带上。 阳光下,那行清泪分明挂在眼角。 疼,心疼。 柳晓筠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对自己的关心和等待,犹如一块大石压在自己的心头。 韶韶年华,女子有几多春? 愧疚。 就在白色轿车要开动时,柳晓筠抬起头来,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挂着泪珠朝站在三楼窗口的贺子谦露出了温和甜美的笑容。 看到柳晓筠发现了自己,贺子谦举起手来,就在他要唤道“晓筠”时,一辆黑色汽车开过。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心心念着的月亮新娘——孟水芸。 贺子谦的手停滞在空中,目光追随那辆黑色汽车而去。 柳晓筠顺着贺子谦的目光望去,是的,刚刚那辆经过的黑色汽车里坐着的女子就是他默默爱着的女子,神一样存在他心中的女子。 一双本惊喜的大眼睛立即黯淡下来。 “王师傅,回柳公馆——” 当黑色汽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贺子谦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 白色轿车早已朝着相反方向开出很远。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决战石家饭店 十一月三十一日,苏州。 位于古镇木渎中市街的石家饭店创办于乾隆五十五年,初名叙顺楼菜馆,创始人石汉,原是夫妻老婆店,小本经营,至本世纪20年代,石汉的重孙石仁安堂与厨房隔街分设。 该店善用太湖淡水鱼鲜烹调,历经数代,形成了以十大名菜为主的独特的菜肴体系,世有石菜之誉。 1929年,李根源为该店更名为石家饭店,并题写了石家饭店短挂店“招和京苏大菜”、“各式西点”、“随意小酌”,“应时名菜”四块短挂冲牌以及“鲃肺汤馆”匾额。以后叶恭绰、邵元冲分别为该店书写了上、下岸店招。 民国年间,来店品尝石家名菜的社会名流很多,如于右任、李宗仁、李济深、沈钧儒、张治中、邵力子、叶楚伧、沙千里、史良等都曾到石家饭店进餐。 李宗仁还为该店书写“平等博爱、与民同乐”的题词。 旧上海的黄金荣、杜月笙每年游太湖,都要光顾石家饭店。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周信芳,评话艺术家金声伯,著名画家张大千等都曾来店进餐。 虽然常有名客光顾,但却从没有今日这样热闹。 天不亮,偌大的石家饭店门前就停靠了数百辆汽车,上下三层的厅堂里聚集了大量的人等。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来自苏州,上海,南京,杭州,北平等地的记者,杂志主笔。 有来自刺绣行当里的众多大当家的,也有许家绣品公司的众多小股东,更有苏州商会,上海商会的众多“执事”。 众多记者聚集在一个面相温和谦恭的女人身旁,女人大概五十岁左右。 “宗女士,请问这次召集临时股东大会是有什么重要事务要公布吗?”有记者问道。 被称呼为宗女士的女人正是许家绣品公司的监事宗若莉,中国优秀的苏绣大师,技艺高超,擅长人物工笔刺绣。 无论是前身林家绣行,还是改姓许姓后,身为安容海的妻子宗若莉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许家绣品公司的发展。 十年里,不断地注资,融资,不断地扩大生产规模,不断地拓展产品种类,许家绣品公司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中规中矩的传统手工工厂林家绣坊,已经成为一个管理严格,工人和绣娘众多,分厂众多的,和众多行业,和众多公司有着多种合作的刺绣大公司。 如同自己的丈夫安容海,从普通的学徒工走上绣娘,高级绣娘岗位的宗若莉深深爱着苏绣这一行业,爱着倾尽一生力量为之奋斗的苏绣大厂,无论是林家,还是许家,同众多工人和绣娘一样,宗若莉愿意以生命保卫这百年大厂。 尽管林桐卓一次次地拜访宗若莉和安容海,但从公司平稳经营角度考虑,从工人和绣娘们求稳定的角度思量,宗若莉一次次拒绝了林桐卓的恳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当林桐卓带着单凯再次来到宗若莉的家中时,宗若莉犹豫了。 林桐卓将一份文件放在宗若莉和安容海面前,一份股权文书。 文书上清晰地表明单凯已经是许家绣品公司最大的股东。 为了慎重,宗若莉答应林桐卓两天后给出最后的答复。 第二天,就在宗若莉纠结时,一个神秘人带着两个壮汉秘密拜访了宗若莉。当看到神秘人出示的文件,宗若莉跌坐在凳子上。 尽管自己拥有许家绣品公司微乎其微的股份,几乎可以忽略的股份,但身为监事,有责任替全体股东行使监事的权利,监督公司的财务运转状况,监督公司执行董事们行使各种经营权,必要时提请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全体投票表决公司重大事宜。 第三天,宗若莉给林桐卓挂了电话。 “11月31日,上午十时,苏州石家饭店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 尽管记者们围追堵截,宗若莉一言不发。 忽然有人高声道“林家来人了——” 镁光灯咔嚓做响。 一身西装的林桐卓,单凯,奇峰带着众多随从走进了石家饭店一楼大厅。 林桐卓感激地走到站在大厅一旁的安容海,道“谢谢你二舅——” 尽管一直负疚没有照顾和帮助过林家,心疼林家众人,但安容海还是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声音平稳地说道“我只忠心于这百年手艺,这个行业,我不参与任何争斗,因为我是一个手艺人,我靠的是技艺和劳动吃饭,任何破坏这个行业,破坏这百年基业的人都会是我的敌人。 工人和绣娘们,包括我,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平稳的过渡,不伤害这百年基业,不伤害这苏绣大厂的根本。” 一个女人大声道“何来平稳过渡?何来争斗?” 众人寻声望去,来人正是许茹宝,许茹宝身旁是许明嵩,郝兆飞,以及许家绣品公司的众多得力左膀右臂,这些左膀右臂都是刺绣行当里的精英,是许茹宝这些年从各地寻访求来的。 一记者问道“许董事长,这次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是不是许家绣品公司内部股权发生了重大变化?” 许茹宝环视大厅里近千人,大声道“不错,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组成发生了重大变化——” 许茹宝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桐卓和单凯,道“我们的林二公子,收购了大量的许家绣品公司股份,并将这些股份悉数转到了单凯单经理的名下——” 顿了顿,许茹宝似嘲讽般道“林二公子当真是男人大丈夫,大手笔,六十万大洋的投入,有一个日进斗金的妻子真是好啊——” “你在说什么?”奇峰愤恨地说道。 许茹宝挑起眉毛道“你又是哪一个?一个昔日的下人自认娶了败落人家的小姐,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乘龙快婿了?” 话音刚落,一女道“六十万大洋是林家人齐心合力赚取的,莫说这六十万大洋,林桐卓先生可以支配,任何林家人都有权支配。”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温婉端庄甜美的女子身穿墨绿色旗袍,身披米黄色风衣走了进来。 林永蝶、林纪香、林夜思、巩沛涵几人紧紧跟随。 “水芸——”林桐卓情绪激动地唤道。 孟水芸并没有看向林桐卓等人,而是径直走向气场强大的许茹宝。 两**个**中国刺绣行业的女杰心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若没有林许两家的世仇,若没有一次次的恩怨纠葛,这两人本该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爱,达到了同样高的事业高度。 一幕幕往事浮现在脑海中,是这个女人用一张契约将自己留在林家大宅里做了一个契约新娘,是这个女人秘密地保护着自己,在熔岩洞中跟随苏婉容学习林家技法,是这个女人安排了无数个机会,使自己逐渐接触苏绣设计,生产管理,逐渐成长为一个苏绣大家,国礼设计师。 可也是这个女人逼迫自己所爱的林家人,自己的一个个挚友经历了人间炼狱。 想起苏婉容,想起自己的女儿林爱薇,巨大的仇恨涌上心头。 孟水芸直视许茹宝的眼睛,目光坚强,刚毅。 “水芸是林家的媳妇,水芸是林家的人,没有林家人就没有我孟水芸。上海爱薇公司是林家人的再度辉煌。 林家绣坊传承的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你不会理解,你若理解,就不会有当年的阴谋诡计——” “哈哈,哈哈——可笑!”许茹宝道。 气场强大的许茹宝嘲弄地看着孟水芸道“今天是许家绣品公司临时股东大会,不是你个女子向夫家表白的时刻——” 说完,许茹宝大踏步地走上二楼。 众多记者追了上去。 就在孟水芸等人要抬脚步上二楼时,众多保卫档住了去路。 “孟经理,今日是股东大会,除了苏州商会和上海商会的领导,及受邀请的记者可以获准进入,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林桐卓走了过来,将孟水芸用力拥在怀中,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夺回属于林家的一切。” 奇峰看着林永蝶,道“我们做了扎实的准备,放心吧。” 林桐卓和奇峰以单凯经济顾问的身份跟随在单凯的身后步上二楼。 孟水芸看着林桐卓等人的背影,泪眼蒙胧。 自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与许家人对峙,从没有想让仇恨在内心里扎根,发芽,成长。但命运,一个个消失的鲜活的生命不断将仇恨点燃。 命运推动着自己走到这一刻。 空气中似乎有一人在呼唤着自己。 “水芸——水芸——”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身穿淡色的袄子,白色的罗裙走在一片薄荷间。 “婉容姐——”孟水芸轻声唤道。 不等孟水芸的手触及那淡色的袄子,女子消失了。 “水芸,我在这里——” 猛然转身,身后竟是一个身穿紫色衣裳的女子,女子身材魁梧。 “紫安姐——”孟水芸哭泣着朝那穿紫色衣裳的女子走去。 突然,身穿紫色衣裳的女子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背后的伤口汩汩而出。 不等孟水芸将女子从地上抱起,一个孩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娘,娘——” 扭头望去,眼前竟是咆哮的壶口瀑布。 瀑布上一块巨石上站着恐怖狰狞的郝兆飞,郝兆飞胳膊下夹着脸色铁青的林爱薇。 突然,郝兆飞将小小的林爱薇甩了出去。 “爱薇——” 孟水芸哭喊着扑了过去。 …… “二嫂,你快醒来啊——”林永蝶哭道。 “水芸,水芸,你醒来啊——”林纪香喊道。 幽幽醒转。 孟水芸赫然发现自己竟晕倒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众人焦急地围绕着自己。 “我没事儿,或许是累着了——”孟水芸挣扎着站起来。 突然,有嘈杂的人声朝石家饭店这边涌来。 众多人焦急地朝正门外跑去。 近五百人的队伍朝这边走来,几乎人人手中举着一个牌子,上书“放弃争斗,平稳生产” 竟是许家绣品公司的工人们和绣娘们。 …… 第三百五十五章 生死天地劫 …… 看着情绪激动的工人们和绣娘们,林夜思着急道“怎么会这样?他们真的是工厂里的绣娘和工人吗?” 林纪香失望地说道“是的,这里很多都是曾经的林家绣坊的老工人和绣娘,大部分都是做了十多年的人。” “犯得着吗?许家绣品公司的前身就是林家绣坊,即使这次我们夺得经营权,不过是将公司名称改回到过去——”林永蝶气愤地说道。 孟水芸扶着大门旁的栏杆,心中急速地思量着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虽然股权争斗是上层大股东之间进行的没有硝烟的战斗,但是或多或少要触及工人们和绣娘们的利益。所谓一朝天朝一朝臣,每个经营者都会有自己的经营理念,为了推行自己的经营理念,就会采用适合的经营管理办法和配套的福利措施,更会有与之对应的一套班底。 人是求稳的,换了经营者,势必会导致自己的利益有些许,甚至重大的改变。 该如何安抚这些工人和绣娘们呢? 工人们和绣娘们手举木牌走到石家饭店门前,高声喊道“放弃争斗,平稳生产” 现在会议还没有召开,还没有确定林家是最后的赢家,自己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想到这里,孟水芸决定暂时先观望。 突然,嘈杂鼎沸的人群安静下来。 顺着人们的目光朝上望去,许茹宝在众多人的跟随下走到二楼宽敞的阳台上。 许茹宝看着站在石家饭店门前的众多工人和绣娘,大声道“何来争斗?哪个又听到什么那没影子的话来以讹传讹?” 有工人大声道“许董事长,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手艺人,靠的是手艺和汗水吃饭,咱们不懂你们林许两家的恩怨,咱们只知道干活儿拿工钱,可咱们也怕折腾啊,这折腾来折腾去,我们也受不了——” 听完这番话,许茹宝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这个犹如发狂的猛兽一般的女人身上。 突然,笑声停止。 许茹宝低下头,目光异常坚定的看着站在饭店门前的众人,语气肯定且坚决地说道“只要我许茹宝活着,许家绣品公司就永远姓许——” 空气凝滞了。 所有人抬起头看着这个许家绣品公司的当家人,这个尽管手段毒辣,但却实实在在地将许家绣品公司带上真正工业化的女人。 本还语气坚定刚毅的许茹宝忽然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温和地说道“都回吧,虽然云水到苏州不远,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耽误小半天的功夫,这是要耽误生产,要扣工钱的。我许茹宝可不会因为你们求稳的心态就不扣你们的工钱。” 虽然许茹宝对待竞争者手段过分,毒计一条接一条,但在日常管理中,大力提高工人和绣娘们的工资和福利,因此工人们和绣娘们自觉在许茹宝的管理下获利比曾经的林家绣坊时丰厚。 工人们和绣娘们安静下来,互相注视着彼此。 片刻后,一个绣娘道“董事长,那我们就回了,我们不给公司添乱,咱们维护的是一个吃饭的好营生,咱们维护的是这门手艺。” 工人们和绣娘们按照原路返回。 看着工人们和绣娘们的背影,许茹宝拿起丝巾擦拭了下眼睛。 莫说在许家绣品公司工作的绣娘和工人,就是任何一个外人,又有哪一个敢说自己对工人和绣娘不仁义? 春蚕到死丝方尽,自己又如何不爱着苏绣?自己虽说是为了许家报世仇,可是自己也深深爱着这门手艺,才会倾尽一切地捍卫和维护许家绣品公司的利益。 目光落在那个站在门前的女子身上,许茹宝内心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 女子正是孟水芸。 许茹宝心中哀伤道: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如我一样热爱苏绣,能如我一样以死维护和捍卫这数百年的传承,也只有这女子了。 轻轻放下袖子,许茹宝转过身朝二楼大会议室走去。 孟水芸抬头,久久凝望着许茹宝的背影,在许茹宝转身的刹那,她的心不自禁地触动了。 淡淡的忧伤。 …… 石家饭店会议室。 十时,宗若莉道“鉴于公司股份组成出现一些变化,因此今日召开了这次临时股东大会,一是向诸位股东宣布最新的股份组成,一是重新产生经营董事会。” 许茹宝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宗若莉,道“现在就开始开会不合适吧?毕竟这人还没到齐——” 林桐卓翻开一份文件,道“有必要等下去吗?所有大股东已经全部到齐,个别的小股东没有到场,不影响问题的实质——” “哈哈,实质?什么是实质?”许茹宝冷笑三声道。 奇峰站起身来,捧起厚厚一叠文件走向众多的中小股东,将手中的文件分发给众人。 当众人看清楚文件上的字迹,均是大吃一惊。 有人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单凯单经理竟然已经拥有这么多股份了?” 另一人道“早就开始收购股份了,还曾到我府上拜访过,我想着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也就没有出让股份,我是想着一直持有。可没想到林,单两人竟然能劝说那么多人将股份转让给他们。” 众人拿着文件均是摇头。 许家绣品公司难道真的要改姓单了吗?这个年轻的单凯虽然是锦云绣坊的经理,但又如何能和有着多年行业经验的许茹宝相比呢? 有人低声道“看来我们以后的收益会减少了——” 奇峰道“根据我们收购的股份,目前单凯单经理已经是持有许家绣品公司股份的最大股东,因此我们希望这次会议能重新划定经营权——” 话音刚落,整个会议室嘈杂起来。 几个被获准进入会议室的记者举起了手中的照相机,宗若莉站起身来,对那几个记者道“会议没有最后的结果时,公司没有出最后公告时,不允许拍摄任何与此次会议有关的照片,谢谢配合和理解——” 几个记者悻悻地放下了照相机。 许茹宝微笑道“公司股份组成确实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但经营权却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执行董事会成员也不会有任何变动。”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郝兆飞道“由于经营的需要,两笔资金在最近注入了我们公司,第一笔资金是上海晨塘阁古玩店的韩中晋韩老板的六十万大洋——”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林桐卓,单凯,奇峰,这一刻愣住了。六十万大洋的注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单凯手中持有的股份被稀释了,在公司总股份中的占比缩小了。 “砰——”林桐卓愤恨地一拳头砸在会议桌上,道“这样重大的注资事情,为什么没有通知其他人?” 许明嵩耸肩道“告诉其他人?是告诉你们几个吧?告诉得着吗?你们又算是哪根葱?” 夹着雪茄的手指猛然指向单凯,道“虽然咱们的单经理一直是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可别忘记咱们公司的股权协议,写的清清楚楚,除了执行董事参与经营,任何股东都只有分红权,不介入经营。 注资是正常的融资,经营活动,有道理必须通知单凯单大经理?并要征得你们的同意吗?” 无论是单凯,还是林桐卓,亦或是奇峰都没有想到许茹宝会使出这样一招,三人努力了许久,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股权占比早已被稀释。 看到三人眼中的心痛和失望,许明嵩接道“为了扩大经营,许家又继续投入了三十万大洋——” 得意异常的许明嵩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啊,真是天公不做美啊,这许家绣品公司啊,恐怕千年,万年也只能姓许啊,谁叫许家始终都是第一大股东呢?” 许明嵩朝几个助手点了点头,几个助手将文件分发给众人。 许茹宝微笑道“我知道这两笔资金都很突然,一笔六十万大洋,一笔三十万大洋,为了让大家都有一个接受过程,我今天特意邀请了韩中晋韩老板出席此次会议,也算是给诸位的交代。” 许茹宝扭头朝身边的一个秘书,道“去看看韩中晋韩老板到了哪里?如果到了,直接迎上来——” 不等那秘书起身,“砰——”会议室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如此没有礼数? 许明嵩刚想叫骂,一行数人出现在会议室们口,几个壮汉把着会议室的两扇门的门把手。 肥胖的韩中晋穿着黑色褂子,灰布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 许茹宝等人连忙站起身来,微笑道“韩老板,快请快请——” 没有众人预料的笑容,韩中晋面色阴冷地说道“我韩中晋何德何能入得了咱们这大会议室?” 许明嵩满脸堆笑道“韩大老板说的这是客气话,众人均知您为咱们许家绣品公司注资六十万大洋,您是咱们许家绣品公司的的大股东之一。” 一旁的郝兆飞早已察觉到韩中晋神色有异常,道“难不成咱们韩大老板觉得咱们许家绣品公司庙小?” 莫说郝兆飞,此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肥胖的韩中晋的神情中带着凶悍。 冷笑三声,韩中晋大声道“我一个跑腿的又怎么会看不上许家绣品公司?倒是在咱们大掌柜的眼中,许家绣品公司不过是囊中物,手上的蚂蚁。” 话音刚结束,几乎是所有人都要站起。 虽说这韩中晋财大气粗给许家绣品公司一次注资了六十万大洋,可也不用如此羞辱许家绣品公司吧? 人人感受到乌云压来的胸闷感。 韩中晋看着许茹宝,冷冷道“我所拥有的全部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已经悉数转让给了我韩中晋的救命恩人,我韩中晋的大掌柜了——” 来势汹汹,风雨欲来。 许茹宝不自禁地抓紧了手中的丝巾。 一声女人的声音响起。 “怎么,没人欢迎我?”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门外望去,肥胖的韩中晋,和众多壮汉连忙朝两边让去,人人眼中带着恭顺和谦卑。 在众多身穿黑色西装,头戴黑色礼帽的壮汉的陪同下,来人面无表情地走进会议室。 许茹宝猛然跌倒在椅子上,嗓音颤抖地说道“怎,怎么会是,会是你——” 纪无爱带着凶悍的萧飒之气朝许茹宝走来,边走边道“你不是把我的坟都刨了吗?你不是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吗? 我尊敬的,伟大的婆婆,见到我不开心吗?” 许明嵩大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纪无爱一把抓住许明嵩的手指,道“我该叫您一声堂舅,外甥媳妇给您请安了——” 猛一用力,许明嵩发出凄惨的大叫。 “疼吗?”纪无爱问道。 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许明嵩的额头流淌下来。 有胆小者朝会议室房门溜去。 “砰——”会议室门被跟随纪无爱而来的几个壮汉关闭了。 “啊——”许明嵩发出凄厉的大叫,纪无爱再次用力,一个甩手,将许明嵩推倒在地。 环视所有震惊的人,纪无爱道“我纪无爱,合理合法地来出席许家绣品公司股东大会,哪一个敢说个不字?” 生死天地劫。 仇恨,无数仇恨交织在一起。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公子如玉美人无双 当纪无爱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时,险些跌倒在地,难以自持的她扶着会议桌,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巨大的会议桌的对面坐着的那个面若明月的俊朗男子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所爱——单凯。 单凯将身子用力顶在会议桌上,此时的他内心涌动着万种情愫。 许家绣品公司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注资六十万大洋,许茹宝个人又投入三十万大洋,自己所拥有的股份占比被稀释了,尽管这消息很惊人,令自己措手不及,但任何消息都不如那个柔美的女子出现在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更让自己震惊。 聂云儿,自己的真正所爱,自己踏遍中国,寻了多年的所爱,竟然带着众多随从走进了会议室,竟然是那个注资的真正幕后老板。 爱,心痛到死的爱。 自从得知聂云儿因生产大出血死亡后,自己就活在痛苦中。 在看到那空荡荡的坟墓后,自己走遍中国,到处寻访,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我的云儿还活着,我的云儿还活着。” 走过千山万水,经历太多坎坷岁月,自己始终无法弥合因为思念而受伤的心。 聂云儿的再次出现,彻底将心中的伤口再次撕裂。 疼,爱的疼。 相距五米的距离,两人凝望着彼此。 纪无爱的心中在默默流泪,若是此时无人,自己是不是会扑上去? 不,自己是一个无爱的人,自己活着的意义是复仇,夺取许家的家业,找回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纪无爱收回了目光,坐到一张椅子上。 韩中晋和几人坐到纪无爱的身旁。 韩中晋朝主持会议的宗若莉抱拳,道“宗女士,会议是否可以继续?” 宗若莉看着韩中晋,心下一沉。 那个突然出现自己家中的神秘人正是韩中晋,韩中晋向自己出示了向许家绣品公司注资的文件,并告诉了自己许茹宝要追加三十万大洋的投入。 这样重大的财务事项,股份组成变动,自己怎么能不及时召开临时会议? 按照保密原则,自己没有向任何人提及韩中晋来寻过自己。 可是自己却万万没有料想到韩中晋会将股份再次转让出去,而这个幕后老板竟然是聂云儿,曾经的许家的少奶奶,那个在众人眼中早已死去多年的少奶奶。 宗若莉看向安容海,自己的丈夫。 安容海点了点头。 世事繁杂,但唯有一条原则不能破——拥有最大股份的股东自然是这家百年苏绣大公司的真正拥有人。 “开始吧——”宗若莉道。 在苏州商会,上海商会,刺绣行会,众多股东监督下,十几个证券业的经理人重新计算了许家绣品公司各个股东的占比。 尽管这个计算的时间很漫长,但却无一人觉得漫长。 人人静静地等待着,人人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会议室房门外等待着众多人等,有拒绝进入的记者,有众多刺绣行当的当家人,方方面面,人人翘首以待。 人群中,几个女子却是紧张地走来走去。 几个女子正是林纪香、林永蝶、林夜思,巩沛涵。 孟水芸坐在靠近二楼楼梯口的一个沙发上,忧虑地抓紧了手中的丝巾。 虽然此处听不到会议室内的任何声音,但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个带着大量人等,气势汹汹走上的女子让自己大吃一惊。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林岳宇曾经的妻子,那个死去的许家少奶奶。 为何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何她会带着大量的随从,从气势上可判断出聂云儿定然是有备而来。 眼见到聂云儿带着几人走进会议室,可知聂云儿势必与股东大会有着重大关系。 整个会议室的出口被聂云儿带来的人把持着,这些随从人人眼中带着仇恨,是什么力量可以让这些随从能做到如此一致的“同仇敌忾”? 聂云儿的出现令孟水芸的心中升起一丝愁云。 …… 一个证券经理人站起身来,捧起一个文件夹,大声道“许家绣品公司股份构成:单凯35%,纪无爱20%,许茹宝35%,其他人10%。”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单凯会和许茹宝持有的股份会相同。 相持不下的股份占比,若想打破这种对峙,某一方势必要追加注资,或购买其他人的股份。 但在已经注资六十万大洋和追加投入三十万大洋的投入下,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同意再注资或追加投入,毕竟任何一方都不想自己的股份占比再次被稀释。 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纪无爱。 是的,纪无爱拥有的20%的股份成了决定许家绣品公司真正归属的关键。 宗若莉和安容海显然被这个结果震惊了。 有谁能想到单凯会和许茹宝的股份相持不下呢? 纪无爱微笑地用手指轻敲会议桌,道“真是人生如戏,当真是有趣儿得很——” 此时的许茹宝已经将恩怨放下,此时的她只想打破这种对峙。 不,自己怎么可以和单凯拥有同样的股份占比? “我提请暂时休会——”许茹宝道。 知道暂时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宗若莉只好道“现在暂时休会,我们为诸位安排了自助餐,在一楼大厅。下午一时,准时开会。” 人们纷纷起身,众人均是唏嘘不已。 此时争取小股东是不现实的,唯有争取纪无爱。 许茹宝和单凯同时望着纪无爱。 纪无爱站起身来,伸展了下胳膊,提起罗裙朝会议室外走去。 “云儿——”单凯唤道。 脚步停住了,纪无爱的身体微微颤抖了。 无爱,无爱,自己是个无爱的人。 罗裙再次被提起,纪无爱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此决绝。 单凯站在一旁,心痛地捂住了胸口。 “单凯——”林桐卓关切地说道“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是什么机会?我还有机会吗?”单凯喃喃道。 林桐卓非常肯定的说道“我们去说服聂云儿,你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她的长兄一般的存在,你一定能说服她。让她把股份转让给我们,我们可以的——” 单凯声音哽咽地说道“可以的?我们拿什么收购她的股份?她又凭什么会同意转让给我们?” 林桐卓用力抓住这个精神恍惚,几近崩溃的青年的肩膀,道“你忘记了吗?我还有锦程证券所,我可以卖掉锦程证券所,我们只要争取到她的同意转让的意向,得到这个意向,我们就可以再次召开股东大会——你一定可以的,用情说服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帮助我击败许茹宝?你已经投入了六十万大洋,你还要卖掉锦程证券所吗?你不怕有一天我把一切侵吞吗? 用情说服她?什么情?我和她之间有什么情存在? 你在说让我去利用她吗?是我在利用她?还是你在利用我?还是我在利用你们所有人?” 林桐卓略感失望地看着单凯,道“兄弟,你究竟是怎么了?你的斗志呢?你复仇的决心呢?” 一把推开林桐卓,单凯踉跄地朝会议室外走去,边走边道“心被撕裂,刚刚弥合,假意的弥合,再次撕裂,会有多痛,你知道吗?” 看着单凯伤心不已的背影,林桐卓突然明白过来。 是的,这个最小的弟弟定然和聂云儿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情意。 “二哥,怎么办?”奇峰问道。 林桐卓无奈道“也许林许两家的命运全部掌握在聂云儿的手中——” 奇峰忧虑道“她好歹是许茹宝的儿媳妇,为许家生了孙子,是岳宇少爷的妻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触及许家的利益,就是触及她和岳宇少爷所生的儿子郝大为的利益,她是一个母亲,怎么会触及自己儿子的利益呢?” 深深叹息一声,林桐卓道“死而复生,带着大批随从突然出现,有着巨资,她定然是带着极大的仇恨归来的,她和许家定然有着某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切就看这仇恨如何化解了。” …… 纪无爱走出会议室立刻被众多记者包围了。 这些对林许两家仇怨本就有兴趣的记者对突然归来的许家少奶奶,这个死去多年又活着归来的女子抱有极大的兴趣,犹如发现了一孔灵感的泉眼。 一个个鲜活的豪门搏杀的故事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中。 但纪无爱面若冰霜的表情显然让众人失望了。 记者们渐渐散退,没有人敢再次接近这个拥有巨大家财的女子。 “云儿——”有人轻声唤道。 纪无爱抬头望去,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正从楼梯口处的一个沙发上缓缓站起,朝自己走来。 莫名的紧张让纪无爱抓住了手中的丝巾。 就在她慌乱地想转身走掉时,女子快速走了过来,道“我是水芸啊,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听过你的绍兴文戏,你吃过我亲手做的小点心,我们一起在梨子江边的茶楼吃过桑叶鱼饼,我们一起乘船去了天均山……” 孟水芸的话如春风令这个被仇恨折磨的犹如冰山一般的女子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 纪无爱缓缓转过身子,道“你始终记得我?” 孟水芸抓住纪无爱的手,感慨地说道“记得啊,怎能不记得?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你是我青春岁月里的一片云,你让我感受到了戏曲之美,你让我感受到了青年人之间最真挚的友情——” “友情?”纪无爱的手有些颤抖。 孟水芸用力握住纪无爱的手,肯定地说道“是的,友情,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友情。” 眼泪即将喷涌而出,纪无爱再次转身,她不能流泪,自己是个无爱的女人,绝不可在人前流泪。 就在她强忍泪水时,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当那人看清楚站在纪无爱身后的女子是孟水芸时,停住了脚步。 纪无爱显然感受到了来人的脚步,淡淡地问道“查到了?” 那人紧张地走到纪无爱身旁,低声道“大当家的,咱们借一步说话。” 知道事关重大,纪无爱朝一个无人的角落走去。 那人跟随在纪无爱的身后,不断地朝孟水芸望来。 …… “老五,快说吧,查到了什么?”纪无爱低声问道。 被称呼为老五的男人正是纪无爱派出去调查林家信息的人。 老五神情紧张地低声道“班主,班主——” 见老五吞吞吐吐,纪无爱有些恼恨地说道“说啊——” 老五声音颤抖地说道“班主,那个,朵儿小姐,她,她是,她是孟水芸失散的闺女——” …… 第三百五十七章 焚心以火 纪无爱猛然伸出双手用力地扼住老五的脖子,声音极其低沉地说道“你在说什么?” 被扼得几乎要窒息的老五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道“班主,一切都在这里,老,老五不敢说假话——” 纪无爱慌张地朝后张望了一下,一把夺过那文件袋,急匆匆地朝三楼走去。老五紧紧跟随身后。 如此紧张,如此仓皇。 犹如一个偷吃的孩子被人发现,尽管经历了太多人生坎坷和危难,但此时的纪无爱依然保持着一个女人最简单的爱,人类原始的对子女的本能的爱。 慌张的纪无爱寻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双手颤抖的她惊慌失措地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悉数掏了出来。 老五将房门关闭,走到纪无爱身旁,指着大量的寻人启示和照片以及通告,道“孟水芸和林桐卓有一个长女,年纪和朵儿相仿,叫做林爱薇,临近三岁时无意跌倒在火盆里,受了重伤,肚皮上有一个大疤痕,形似一朵牡丹。 偶然的一次,林爱薇失踪了,林家寻了大量的人,花了大量的金钱,找了各种力量,都没有寻到这个孩子。 去年,孟水芸和林桐卓两人突然前往山西祁县,后与祁县马家皮货庄结成兄弟公司。有人说孟水芸夫妻二人最初前往山西祁县是为了寻女,传言林爱薇坠落壶口瀑布。而时间点恰好和我们偶然发现玉朵儿的时间是对应的。 当天我们正是在孟门山,而孟门山距壶口瀑布下游五公里处。” 面色惨白的纪无爱无力地说道“那又如何?黄河水里每天都有冤死的魂,如何就说我的玉朵儿就是她林家丢失的闺女?” 知道纪无爱的心思,老五无奈地说道“班主,老五知道您的心,我也是看着朵儿被救起,说实话,莫说把她当成亲闺女的您,就是咱们戏班的,有哪一个不喜欢这孩子的?有哪一个不心疼她的? 这孩子乖巧,早就和咱们戏班结下了缘分。 可老五也不能编些谎话,或故意隐瞒什么来哄骗您不是?” 老五的话让纪无爱很伤心,纪无爱抓起丝巾,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不敢再看向纪无爱,老五看着地面,继续道“也是巧了,最近马家皮货庄的刘经理来上海送货,咱们寻了人套了些信息出来,林爱薇在马家庄的时候,人人称呼她为泪珠儿,马家庄的大掌柜马大脚是把她当做童养媳养着的。” “泪珠儿”三个字似针一般深深地扎在纪无爱的心上。 那个被黄河水卷来的小姑娘在高烧中为自己擦拭去泪水,低声说过“我叫泪珠儿——” 也曾说过“泪珠儿有两个娘,那你是哪一个呢?” 这些都可以否认,但玉朵儿肚皮上的那个大疤痕却是无法掩盖和抹杀的。 毫无疑问,自己当做亲闺女的玉朵儿就是孟水芸坠落壶口瀑布的亲生女儿林爱薇,那个被马家庄人唤做泪珠儿的小姑娘。 “老五——”纪无爱声音恳切地唤道。 老五心惊地看着满脸泪痕的纪无爱,道“班主——” “我们是生死兄弟,求你,求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纪无爱说道。 老五,这个早年因为偷盗险些被云南某土司用家法打死的男人口气坚决地说道“班主,大掌柜的,老五这条命是您救的,别说保守这个秘密,咱们纪家班的人都是受过苦的人,都是受那些为官为富却不仁的人欺辱的,心早就结在一起。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别说是个秘密,就是让我老五把命交出来,我老五也是二话不说。” “兄弟——”纪无爱感动地冲老五抱拳道。 老五将文件袋和大量的照片及文件,资料,悉数丢进墙角一个陶瓷花盆里。 “啪——”打火机点燃了。 举着打火机的老五看着纪无爱。 纪无爱点了点头。 老五蹲下身子,将打火机靠近陶瓷花盆,一张张照片和文件,资料燃烧起来。 红彤彤的火光中,纪无爱喃喃道“朵儿,不要怪娘自私,娘真的离不开你了——” …… 就在照片,文件要全部燃烧尽时,房门外传来剧烈地狂砸声。 吃惊的老五站起身来,不等手触及门把手。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当看清楚房门外站着的男子的模样时,纪无爱心下略惊。 极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和慌张,纪无爱朝房门外走去。 大手一把抓在门框上,生生将纪无爱的去路挡住。 老五气愤地冲门外人吼道“让开,身为一个男人却挡一个女子的路——” 话音刚落,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猛然抓住老五的衣服领子。 门外人正是单凯。 因为激动,满脸涨红的单凯冲老五吼道“兄弟,你碍事儿了——” 一个回手,瘦弱的老五被单凯一把推出门外。 不等纪无爱和老五反应过来,单凯以巨大的气势走了进来,逼迫得纪无爱朝后退去。 “砰——”房门被单凯重重地关闭了。 连续几声咔嗒之声,房门的门锁被锁上了。 老五气愤地在门外大喊道“混蛋,你等着——” 就在老五要拔腿去寻人时,纪无爱在房间内,道“老五,不要慌张,单凯单经理是老朋友了,只是叙旧。” 不等门外的老五言语,单凯凶悍地说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大掌柜——” 封闭的房间,两个青梅竹马,曾以为生死相隔的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对方。 一步步地朝自己心心念着的,梦里一遍遍地呼唤的心爱女子走去。 单凯泪眼蒙胧地说道“云儿,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断退后的纪无爱此时心潮澎湃。 自己不是死了吗?一个死人为何会如此激动,为什么还会有心跳的感觉? 一张桌子挡住了纪无爱的去路。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一双大手拥来,霸道,凶悍,不容反抗地将纪无爱拥在怀中。 这一刻,委屈,愧疚,心疼的泪水喷涌而出。 大手不断地抚摸,揉搓着纪无爱的头发。 猛一用力,大手将纪无爱的脸庞捧起。 两双眼睛久久地凝望着对方。 眼泪滑落,一滴滴地落在纪无爱的面庞上,混合着纪无爱的泪水,一路流淌。 “云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把你卷进了我的复仇中,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一切的苦难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你——”单凯痛苦地说道。 纪无爱仰头看着单凯,多么俊朗的容颜啊,多么令人迷醉的英姿啊。自己青梅竹马的哥哥,曾经的自己多么迷恋他,生生世世幻想着与此人共度一生。 记忆的闸门打开,曾经的痛苦,温馨,甜蜜一起涌上心头。 冰天雪地中,野狼的围堵中,两人拼尽气力,用火枪将一头头野狼射杀,拖着受伤的腿踉跄奔跑。 燃烧的篝火堆旁,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凯哥哥——”纪无爱声音哽咽地唤道。 “云儿——”情绪激动到极点的单凯再次将纪无爱拥进怀中,拼命地拥抱着,唯恐一松手,自己心爱的女子会飘散。 颤抖的双唇朝那晨露般温润的红唇压去。 纪无爱不自禁地拥住了单凯,缓缓闭上双眼。 在两个被复仇蹂躏的千疮百孔的心即将接近的刹那,纪无爱突然将头扭向一旁, 低声道“不——” 心颤抖,撕裂,不能自己的单凯哽咽道“云儿,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纪无爱缓缓挣脱单凯的束缚,啜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太任性了,是我的恣意妄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与你无干。 我是一个被仇恨磨平了热情的人,我的世界里已经容不下了爱。 所以我们不可能了——” 久久凝望单凯,纪无爱道“如果我们还在东北没有来江南该多好?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地带人去镜山把林梧城绑架了,该多好?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我搅乱了一切。” “云儿——” 纪无爱转身朝房门走去,门锁被打开,当手触及门把手时,纪无爱将眼泪压制回去,道“如果来生你还是我的凯哥哥,我绝不会再任性,我要守在你身边,为你生上一屋子的孩子。今生无爱,再待来生。” 说完,纪无爱拉开房门朝外走去。 单凯,这个在清晨还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青年突然跌倒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疼,难以忍受的疼,刻骨铭心的疼。 挣扎着再次站起,踉跄地艰难地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云儿,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只想今生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再飘走——” …… 一间客房里。 许茹宝恼恨地走来走去,因为愤怒,这个在众多人眼里睿智的,端庄的女人显得异常恐怖狰狞。 铁青的脸色,爆鼓的血管。 发紫的双唇,苍白的肤色。 郝兆飞坐在沙发上,心疼又心焦地看着许茹宝。无论自己还是自己这个心爱的女人都老了,都是鬓角已经斑白的人了。 自己和她所有的努力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吗? 十年里,许家绣品公司实现了真正的工厂化,从传统手工作坊式管理走上了高效科学的大型工厂道路,公司资本也扩大数十倍。 工人,绣娘的数量,技艺水平,产品种类,销售地域,一切的一切都是突飞猛进。 自己和她将全部心血倾注在许家绣品公司的管理和生产上。 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家庞大的大公司就改姓了他姓? 许明嵩坐在椅子上,双腿不断地抖动着,两只眼睛紧张地打量着许茹宝。 “岳宇什么时候到?”许茹宝问道。 许明嵩双腿交织在一起,双手颤抖地,结结巴巴道“已经打过电话了,是幼晴接的,应该就快了,他们本就在昆山游玩,离苏州很近的——” “这个时候让他们来做什么?今天本是幼晴的生日,让他们一家过个开心的日子不好吗?何必搅扰了他们的游兴?”郝兆飞不满地说道。 许茹宝拧眉斥责道“生日?现在是许家绣品公司生死存亡的时刻,真是许家人,哪一个还有心情过生日? 那纪无爱,不,那聂云儿,这次回来定然是来寻仇的,她拥有20%的股份,我们必须争取这20%的股份,我们唯一能接近,并争取她的人就是岳宇。”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这是在利用他——”郝兆飞道。 猛回头,许茹宝恨恨地看着郝兆飞,道“儿子?一个不能承担家族责任的男人不是我许茹宝的儿子——” 因为心焦和愤怒,许茹宝坐到椅子上,以平复一下心情。 “你是如何和幼晴说的啊?若是他们不来——” 不等许茹宝说完,许明嵩着急道“堂姐,我办事,您放心。我说您在会议上突然发病,生命危在旦夕,让他们快些来见上最后一面。”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上。 许明嵩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委屈地看着郝兆飞,道“姐夫,你缘何打我?” 郝兆飞用手指凶悍地指向许明嵩的鼻子,道“再若提一个‘死’字,我立刻把你这舌头割了——” 许家无论有任何大事小情,郝兆飞一贯的态度都是温和的,静静地看着旁人讨论,甚少插言,如今却是哪根筋不对了? 许茹宝心疼地拉过许明嵩的手,看着被打红肿的脸颊,责怪地望向郝兆飞,道“大敌当前,你拿我堂弟撒的哪门子气?他人虽然愚笨,好歹是我许家的亲人。” 焚心以火,猛一跺脚,郝兆飞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这个向来阴狠,狡诈的男人被一阵阵寒意包裹着。 一双眼睛久久注视着许茹宝,自己这一世做了许多错事,狠事,无非是为了保护住这个女人,自己深爱的女人。 若是她出了意外,自己定然追随她而去。 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茹宝,如果必须用鲜血和生命化解仇恨,希望我是那个人。”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奈何如今 …… 风驰电掣。 一辆黑色汽车呼啸着由昆山开往苏州。 一身新衣的罗幼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道“岳宇,再快也要注意安全——” 不等罗幼晴把话说完,一辆卡车开了过来,林岳宇猛一打方向盘,黑色轿车和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擦肩而过。 坐在车后座上的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声。 郝欣然哭道“欣然害怕,欣然害怕——” 郝若霖将脑袋蜷缩在郝大为的怀中,喊道“哥哥,我怕——” 看着三个孩子胆战心惊的样子,罗幼晴心疼地说道“不怕,娘在这里——” 扭头看向林岳宇,罗幼晴道“娘突然生了急病,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们的孩子,不要吓到他们——” 眼泪浸在林岳宇的眼中,这个从不回云水,从不登许家大门的许家大少,云水第一少,嗓音沙哑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着眼睛红肿的林岳宇,罗幼晴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安抚住这个心焦的男人。 一手抓住方向盘,一手猛然握拳,用力砸在自己的胸脯上,林岳宇嘶吼道“我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我林岳宇活得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林岳宇接道“在和你结婚之前,我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无处栖身。我是林家的叛徒,我是许家的逆子。我是云水人心中的笑话。 都道我狠心,她是我娘啊,生我的娘啊,我能不心疼她吗?可我不行,我迈不过我心中的坎儿啊——” 林岳宇边开车,边疯狂地讲述着,犹如一个癫狂的酒鬼在语无伦次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 一把一把泪水令罗幼晴再不忍心张口劝阻他开快车。 三个孩子蜷缩在后座上,彼此依偎着。 身为上海瀚海拍卖行总经理的林岳宇向来给人以儒雅风度的形象,在孩子们面前也向是一个稳重的父亲形象,而今天一切都颠覆了。 小小的郝若霖哭道“爹好可怕——” 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在哭泣,林岳宇强压住自己的情绪,不再言语。 自己曾发誓绝不主动去见她,那个生养自己的娘,但得知她突然病倒,生命垂危,自己还是崩溃了。 汽车急速行驶着,朝苏州石家饭店开去。 …… 石家饭店会议室。 宗若莉环视众人,道“由于单凯单经理所持有的股份和许董事长所持有的股份是相等的,我们必须讨论出一个折中的的办法来平衡各方,既照顾到大股东们的权利,又照顾到小股东们的利益。” 许明嵩说道“还有必要讨论吗?许家一直是执行董事会成员,有经营权,许家绣品公司从十年前,到现在,所有的发展,业界都是看到的。许董事长的经营是成功的,难道仅仅因为一时间的股权相持平就动摇经营根本吗?此时若对经营有些许动刀,必然导致公司整体动荡。” 顿了顿,许明嵩摸着下巴,道“况且,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必呢。诸位不要忘记,许家绣品公司发展到今天,最大的功臣是谁。” 单凯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明嵩,道“公司章程是摆设吗?股东大会是摆设?个人凌驾股东大会之上,损害的是公司全体股东的利益。无论如何,我都会是最直接,也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股东,因为我持有的股份可以说是最多的,虽然暂时和许董事长是相持平的。 拥有同样的股份,我为什么要将经营权相让?让你们来操控公司? 大家注意,之前的注资,两笔巨大的资金,都没有向我们通报。 何以取信于人?又有什么绝对权利来控制公司经营?” 单凯的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单凯,许茹宝和纪无爱的身上。 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三个人的身上。 许茹宝看着纪无爱的眼睛,淡淡地说道“大为常常站在许家老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常说看到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或是站在房顶,或是站在嘉山后——” 众人均明白许茹宝想利用纪无爱来打破平衡。 此时,无论是许茹宝,还是单凯,两人的意见都不重要,关键还是在纪无爱身上。无论纪无爱拥护哪一方,哪一方都会成为公司执行董事会的临时执行人。 只要成为临时执行人,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纪无爱看着许茹宝,微笑道“我尊敬的婆婆,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纪无爱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在巨大的会议室里走来走去,边走边道“你搬出大为来做什么?是想承认我这个儿媳的存在吗?还是想利用亲情来劝说我向您倾斜?” 许茹宝本意是用郝大为来唤起纪无爱对许家的一丝同情,毕竟这庞大的家业最后是要留给郝大为的。 但许茹宝没有想到纪无爱根本不领受这个。 纪无爱的目光扫过会议室的每一个人。缓缓道“我纪无爱为何叫纪无爱,纪念无爱的人生。” 猛回头,手指狠狠指向许茹宝,纪无爱厉声道“许茹宝,你这阴狠的女人,在我刚刚生下大为的当天,命人把我拖向冰冷的柴房,对外宣称我产后大出血,不治而亡——” 一片哗然。 许茹宝大怒,就在许茹宝要拍案而起时。身为会议主持人,身为临时股东会议召集人的宗若莉大声道“股东大会,不要谈及其他,我们应以公司利益为上——” 几个保安朝纪无爱走来。 不等那几个保安接近纪无爱,跟随纪无爱,以经济顾问身份进入会议室的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几个翻手,瞬间就将几个保安制服。 众人大惊。 纪无爱恐怖狰狞地笑道“诸位,少安毋躁,既来之则安之,有戏看戏,无戏听曲儿——” 纪无爱一步步朝许茹宝走来,边走边道“同为女人,你该知道女人刚刚生完孩子,身体有多虚弱,可是你,我尊敬的婆婆,你把我丢进了柴房。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起大为的名字?” 眼泪滑落下来,纪无爱哭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郝大为,他才刚刚出生,我是他的娘,我只想喂他吃一口我的奶水,可是——” 双眼愤恨地看向许茹宝,似有鲜血就要从眼角流淌出来。 纪无爱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个魔鬼,是你命人从我怀中将我的儿子抢夺去,他那么小,他那么柔弱,他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他亲生的娘的奶水——” 哭泣,痛心的哭泣。 “同为母亲,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为什么要生生将我的儿子抢夺走?为什么要害死我?” 手指恨恨指向许茹宝,纪无爱继续吼道“你以为在大年初一把我丢进柴房就能冻死我,饿死我?” 早已按耐不住的郝兆飞猛然跳过会议桌,冲了过来。就在郝兆飞即将接近纪无爱时,一人大吼道“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猛回头,是的,那个拿着手枪,枪口直指自己的人正是单凯。 会场大乱。 记者们纷纷举起照相机,不等宗若莉喊保安,跟随纪无爱而来的众多随从已经扑了过去,纷纷抢夺记者手中的照相机。 有人冲向会议室房门,试图逃离这紧张的地方。 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排成长队站立在会议室门口,神情肃穆。 纪无爱轻蔑地看着郝兆飞的眼睛,道“我纪无爱敢重新回到这里来,自然是有备而来,所有欺压过我的人,所有对不起我的人,不能给我一个公平的交代,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众多随从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匣子枪。 安容海大声道“聂云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这是关乎许家公司命运的时刻,许家公司的发展不仅仅涉及许家人的利益,也牵扯了数千以苏绣为生的工人和绣娘的利益,也牵扯了上下游众多厂商的利益,希望你能冷静处理,不要将事态扩大化——” 宗若莉哀求道“纪大掌柜的,你与许家的仇怨,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同情您,可是,这会议室里的众人可都是无辜的,如何要牵涉进来? 今日若是伤了无辜,传扬出去,是许家绣品公司声誉受损,许家绣品公司的发展将会受到重大的影响——” 眼泪滚滚而落,纪无爱大声哭泣道“有谁了解我的苦?有谁了解一个当娘的苦?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被铁链捆锁,像一只老鼠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每日不断地挖洞,挖洞,手指甲被磨断,每日浑身都是鲜血,每日都要遭受毒打……” 一声声控诉,一声声通彻心扉的哭泣。 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 有人开始啜泣起来。 人们的眼睛湿润了,人们渐渐明白这仇恨缘何似火山一般力量巨大。 单凯握着手枪的手颤抖了,虽然明白聂云儿定然遭受了种种折磨,但没有想到聂云儿会遭受了这么多非人的折磨。 想到柔弱的她一个人孤独而凄冷地蜷缩在地下数米的地方用鲜血挖掘着,挖掘着。 手指不由自主地朝扳机按去。 “兄弟,不可——”林桐卓猛然按住单凯的臂膀,劝阻道。 一把推开林桐卓,单凯将手枪指向许茹宝,大声道“二十多年前,你杀了我娘,如果不是我爹带着我及时逃离,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惨死在你的屠刀下。你这阴狠的女人,你做下了太多的恶事——血债血偿,这一切该结束了——” “兄弟——” 奇峰和林桐卓一起朝单凯扑来,郝兆飞朝许茹宝身前挡去。 就在手指即将按下扳机的瞬间,会议室的大门被一人一脚踹开。 挡在门前的众多壮汉吃惊地看着门外之人,所有会议室的人都将目光落在门外。 身穿灰色西装的林岳宇满脸泪痕地,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没有看向任何人,这个曾经的云水第一少,现在的儒雅风度的上海瀚海拍卖行总经理,径直走向纪无爱。 看着迎面而来的林岳宇,纪无爱抓在手中的丝巾滑落在地上。 林岳宇低头看着纪无爱,哽咽道“云儿——” …… 第三百五十九章 错对今生 仰头凝视着自己曾经的丈夫,纪无爱的眼睛湿润了。 纤细柔白的手颤抖地举起。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的爹,那个自己诱惑的公子,自己的丈夫。 恍惚中,眼前再次浮现两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皎洁的月色中,两人的缠绵。 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林岳宇的脸庞。 不,自己为什么要留情?他是自己仇人的儿子,自己绝不能被眼前人遮住了双眼,忘记那非人一般的过往。 想到这里,柔白的手快速抽回。 就在那手彻底离开那俊美的面庞时,林岳宇一把握住了这柔白的手腕,哽咽道“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纪无爱挣扎着想挣脱林岳宇的手。 猛一用力,林岳宇将纪无爱拥在怀中,大声道“你敢当着这万千人的面说,你对我真的不曾有过一丝真情吗?”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纪无爱一把将林岳宇推开,道“纵然我们有真情存在过,那又怎样?我遭受了什么?你可有知道?母子分离有多痛,你明白吗?” 林岳宇声音颤抖地说道“我都听到了,一切都听到了。但是一切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没有承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是我的无能和懦弱导致了一切。” 再次抓住纪无爱,林岳宇哭道“求你,求你忘记一切仇恨,毕竟她是大为的祖母。” 纪无爱扬手将林岳宇的手打开,道“忘记?该如何忘记?” 纤细柔白的手猛然指向被林桐卓和奇峰按住的单凯,纪无爱道“你们曾经是结拜的兄弟,可你知道他的娘是怎么死的?他的爹是如何毁容的?你知道他长大的过程中遭受了什么? 这些罪孽是谁造成的?” 猛然转身,纪无爱朝许茹宝大声呵斥道“是你,是你为了扩大厂区,强迫单凯的父母将祖屋卖给你们,单凯的父母不同意,你命人上门打砸,当场砍伤了他的爹娘。 在单凯的父亲带着他逃离时,你命人去追,为了阻止你们,单凯的娘跪倒在地,抱着你的大腿痛哭哀求。” 纪无爱浑身发抖地说道“你这个人间的恶魔,是你再次给了她数刀,胸口数刀,导致她死去了。你这个人间恶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许茹宝阴冷地看着纪无爱,道“你这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的戏子。我本念你是大为亲生母亲的份上,一直在给你机会,但你是闹得越来越欢实了。 若不是我当年体恤你是我儿子心爱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把你送进监狱,就是此时我也随时可以将你送进监狱。 纽扣可以做证,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郝兆飞突然道“幼晴——” …… 众人扭头朝会议室门外望去。 那个拉着三个孩子的女子正是罗幼晴,罗幼晴身后站着孟水芸,林纪香、林夜思、林永蝶。 林岳宇将车停靠在饭店门前,一个人快速跳下车冲进了饭店,而自己带着几个孩子颇费了些时间才上了二楼,却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幕。 罗幼晴看着纪无爱道“我本该想到你是谁,母亲的目光。” 纪无爱看着罗幼晴,这个待自己的儿子如亲生子一样的善良女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两人有着共同的丈夫和共同的儿子,该说些什么? 郝大为久久凝望着纪无爱,道“你就是那个我幻觉中常常出现的——” 情绪太过激动的纪无爱朝郝大为走来,边走边道“大为,大为——” 纪无爱蹲下身子,仰头看着郝大为,道“每天夜里,娘都会梦见你,娘回到这里唯一的愿望是能和你在一起——” 尽管早熟,尽管知道孝道是做人之根本,但毕竟是一个孩子,还难以接受和应对这一切。 猛一用力,郝大为一把推开纪无爱,转身朝会议室外跑去,痛苦地嘶吼道“你为什么要将这平静打破?一切都是幻觉,幻觉——” 纪无爱愣愣地看着郝大为的背影,自己曾幻想过无数次和自己的儿子相认的一刻,却没有想到过会如此触痛郝大为,令这孩子如此痛苦。 颓然地坐在地上,纪无爱浑身无力地喃喃道“儿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尽管对纪无爱的突然归来感到很惊愕,尽管林岳宇对纪无爱的表白令自己很受伤,但挂念着郝大为安危的罗幼晴还是拉起郝欣然和郝若霖姐弟两人的手,朝外追去。 场面混乱,众人唏嘘。 …… 宗若莉仰面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握紧拳头,用力砸向自己的脑袋。 这样的会议场面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自己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维护公司全体股东的利益,让公司财务对全体股东公开化,假使公司经营权真的发生变化,也可以平稳过渡,维护公司的根本利益。 但却没有想到意外的状况频频出现。 如今是彻底失控了。 想到许家绣品公司的这次股东大会演变成一场复仇大会,一场林许单聂,四方势力互相博弈绞杀的角斗场,宗若莉只觉的自己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是自己造成了这四方势力面对面的机会。 想到许家绣品公司,这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厂,大公司贻笑大方,让世人耻笑,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大报小报的热门版块,成为业界中伤的最好由头,宗若莉忽然脸色煞白,猛然朝后仰去。 众人大惊,安容海扑了过去,焦急道“若莉——” 宗若莉两眼圆睁,身体僵硬,手指指向会议室棚顶的吊灯,道“毁,毁了,百年老厂,毁,毁了——” 右胳膊高高举着,却是不落下。 林桐卓和孟水芸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有人急道“宗女士中风了——” 有人道“快送医院——” 就在众人试图要将宗若莉抬起送医时,宗若莉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道“平,平稳——百,百年,百年老厂——” 孟水芸的眼泪喷涌而出,哭道“二舅妈,您放心——” 这一声“二舅妈”令安容海和宗若莉十分动容。 林家被许茹宝赶出林家老宅后,经历了太多坎坷,而自己夫妻二人却没有为林家做过一件体恤的事情,虽有着血缘关系,却几无走动。 众人抬起脑中风的宗若莉朝饭店外跑去。 整个会议室乱做一团,门外等待的大量记者涌了进来,镁光灯闪烁。 本得到允许事先进入的记者此时很不满,大声地抗议道“这不符合规定,他们是非法进入——” 众多小股东纷纷站起,试图离开这混乱的场地。 本等待在会议室外的刺绣行当的当家人兴奋地走了进来。 突然一人跑了进来,大喊道“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乱——” 进来人正是安容海,本想陪同宗若莉前往医院的他终究是担心场面会失控,于是又跑了回来。 纷纷嚷嚷,又有哪一个肯听安容海的劝阻呢? 嘈杂混乱的场面下,单凯依然愤怒地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尽管胳膊被奇峰紧紧压在桌子上。 郝兆飞挡在许茹宝面前,许茹宝神情肃穆,阴冷。 纪无爱颓然地坐在地上,两眼失神。 林岳宇一人站在会议室的正中,痛心地站立着。 苏州商会和上海商会的几个顾问似乎早已得了消息般,始终坐在会议室的一侧,冷眼旁观。 镁光灯闪烁中,一人大喝道“凡私自拍摄者,皆受控告——”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孟水芸。 有人道“孟经理,咱们敬佩你是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为咱们苏绣扬名海外做了贡献,可咱们记者的本职就是报道最新时事——” 不等那人把话讲完,孟水芸快速扬手,一把抓住那人手中的照相机。 “孟经理,您这样做不合适——”那人试图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猛一用力,照相机被孟水芸夺在手中。 “砰——”照相机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姑姑,大姐,永蝶,沛涵——”孟水芸大声道。 从惊诧中反应过来的林纪香,林夜思用力将会议室的大门关闭。用身体挡住,阻止任何人随意出入。 性格爽直的林永蝶,泼辣大胆的巩沛涵朝记者们走来。 “不,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做——我可以告你们非法拘禁记者——”有记者大声威胁道。 “那你就去告吧。”林永蝶一把扯过那记者手中的照相机,狠狠摔在地上。 有记者快速扭身,试图从二楼窗口跳出去。 一只大手一下落在那人的后背上,猛一用力,将那人拉拽上来。 巩沛涵冷冷道“你很勇敢,有记者的职业操守,但是——” 不等巩沛涵动手,那记者委屈道“我,我自己来——” 照相机被他从怀中掏出。 一把抓过那照相机,巩沛涵一声大喝,照相机被狠狠摔向窗外,生生砸在嘉山上。 从愤怒中反应过来的许茹宝大声道“把所有照相机抢下——” 众多跟随许茹宝而来的人立即开始抢夺记者们的照相机。 有记者愤怒地大吼道“林许两家唱得是哪一出啊?” 孟水芸语气坚决地说道“不管林许两家恩怨如何了结,但都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不触动这百年苏绣大厂的根本,任何有损这百年苏绣大厂声誉的新闻都不得见诸报端,任何有失偏颇的报道都会受到追究——” 许茹宝冷冷道“所有损坏的照相机,我许家绣品公司三倍赔偿。没有得到允许而随意进入的记者都是非法进入,我有理由质疑你们的职业道德和新闻真实性。” 记者们面面相觑,刺绣行当的当家人们彼此无奈地耸肩。 看戏看戏,末了自己却像猴子一般被唱戏的双方耍了。 安容海感激地朝孟水芸点了点头,道“谢谢——” …… 第三百六十章 真情博弈 傍晚。 苏州圣约翰教会医院。 “若莉——”安容海唤道。 宗若莉缓缓睁开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来,喝些粥吧,闺女特意从云水送来的——”安容海小心翼翼地用调羹盛起一些米粥,道。 轻轻摇了摇头,宗若莉道“我是厂子的罪人,我不该,不该召开这次临时会议,更不该寻了那么多记者和行业内的人来。” 安容海将粥碗放下,道“林许两家是世仇,单凯与许家是杀母之仇,聂云儿是失子之痛,这些仇恨是早晚要爆发的,只是命运让这一切在一个时间点爆发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背负着背弃亲人的恶名不肯与林家走动,执意留在厂子里,无非是因为我们要维护看护好这百年老厂。” 顿了顿,安容海接道“放心吧,一切不利于许家绣品公司的言论和新闻都被压制下来了,虽然坊间会有一些传闻,但那又怎样呢?毕竟没有照片来得确实。 任何没有物证人证的传言都可用流言来抵制。” 宗若莉道“虽然没有见诸报端,但是许家绣品公司在行业内还是声誉受损了,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等待着看许家绣品公司的笑话,不知多少竞争者会落井下石,许家绣品公司的经营和销售不会受影响,那是自我安慰啊。” 安梅琪走了过来,安慰道“娘,你不要总想这些事情了,许家绣品公司未来会怎样,终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最终还是取决于单凯和许茹宝两人的博弈,或者说最终还是取决于纪无爱,不对,取决于聂云儿的决断。 您和爹为了这厂子呕心沥血,倾尽一生,只要是人,长眼睛的,都不能昧良心,哪个敢说个不字? 但咱们终究是这百年老厂的一个普通人,起不了关键作用。” 轻轻抚摸着宗若莉的手,安梅琪继续道“娘,您该感谢上天,这次抢救及时,没有出现什么后遗症,想想多危险啊,还好送医院及时,抢救也及时——” 宗若莉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如果这百年老厂受到什么损害,我的心也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宗容莉的话令安容海眼泪涌了出来。 眼见到自己的爹娘为这百年老厂的未来熬白了头,担惊受怕,呕心沥血,安梅琪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 何止自己的爹娘,自己和丈夫两人,所有的工人和绣娘们,心全部被悬挂在嗓子眼,数百年来,工人们绣娘们,多少的家庭早已经和这百年老厂融为一体,共欢笑。 唉,深深叹息。 命运的抉择,等待,惴惴不安,仓皇的等待。 …… 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上海家中的罗幼晴诧异地发现隔壁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年幼单纯的郝若霖跑到隔壁院落的院门处,透过缝隙朝里面张望着。 “娘,为什么没有人了?为什么全都消失了?” 身心俱疲的罗幼晴道“跟娘回了,小孩子为什么要问那么多?” 郝若霖不解地走到罗幼晴身边,不满地说道“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朵儿姐姐了?” 话音刚落,本站在门前的郝大为突然疯了一样跑出里弄。 “哥哥——”郝欣然唤道。 看着郝大为疯狂的背影,罗幼晴道“他一会儿便会回来的,我们先进吧。” 亲手抚育长大的孩子,罗幼晴相信这是一个能明辨是非,能有着自己决断的孩子。 尽管纪无爱就是聂云儿的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但罗幼晴并没有慌乱。 她深信聂云儿尽管是带着一颗复仇的心回来的,但也带着爱回来了。 从纪无爱注视玉朵儿,注视郝大为的目光中,可见她本性纯良,极度渴望人间真情。 这样一个缺少爱的抚慰的女子怎么会忍心打破固有的平静呢? 几次见面中,自己并没有感受到纪无爱眼中有任何敌意,更多的是感激之情。 曾诧异过为何纪无爱注视自己的神情为何带着感激之意,如今一切明了,一切皆因自己悉心养育了郝大为,一切皆因自己视郝大为为己出。 入夜,一个身影出现在房门外。 “回来了,就进来吧,娘为你留着饭菜呢。”罗幼晴道。 孤单落寞的郝大为走了进来。 罗幼晴将扣在盘子上的碗一一掀起,道“娘给你留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尽管这一日的经历太过突然突兀,难以接受,但郝大为还是如往常一般走到墙角,净手,洁面。 恭顺地走到桌子旁,落座。 罗幼晴抓起一个馒头递送给郝大为,道“吃吧。” 郝大为接过馒头,用力咬了一口,眼泪滴落在馒头上。 无声地泪,无声地痛。 只是那一瞬间,自己明白了这世间谎言可以多种多样。 为了令自己的爹娘及时赶到石家饭店,自己的祖母用突发急病诓骗了自己的爹娘风驰电掣般赶到。 为了接近自己,自己的亲生母亲用戏班做伪装,诓骗自己是“纪姑姑”。 为了让自己安静地坦然地长大,自己的养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最令自己心痛的是那个令自己视为神仙妹妹的小姑娘竟是自己的妹妹。 兄妹,同一个母亲的兄妹。 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伤? 盛装了紫菜汤的汤碗被轻轻推到面前,那个视自己如亲生子的娘缓缓道“每个人撒谎都有着自己的原因,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撒谎,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被谎言蒙蔽。” 罗幼晴伸手轻轻抚摸着郝大为的头发,道“儿子,你该高兴才是,你比旁人多一个娘,你同时拥有两个爱你的娘,而这两个娘都无怨无悔地爱着你。” 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口中,郝大为猛然将汤碗举起,仰头将紫菜汤喝下。 伸手用力一抹眼睛,道“娘,我没事儿,您早些歇息吧——” 说完,这个谦恭懂事的孩子开始整理桌子。 看着郝大为忙碌的身影,罗幼晴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培育的儿子没有辜负自己,是一个遵守孝道,能承受风浪的男人,大男人,有担当的大男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古有孟母择邻处,今有罗幼晴循教诲。 …… 杜云社。 玉朵儿蜷缩在纪无爱的怀里,不解道“娘,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到这里啊?” “这里不好吗?这里要比那宅子宽敞得多啊?而且是一个戏园,可以供你们排戏,练练场子。”纪无爱道。 玉朵儿摆弄着辫子,道“可是这里没有欣然妹妹,也没有若霖弟弟,更没有——” “没有什么?” 轻轻将头上的那根朴玉雕刻的紫薇花簪子取下,玉朵儿喃喃道“这里没有神仙哥哥郝大为——” 纪无爱愣愣地看着玉朵儿手中的那根紫薇花簪子,心慌乱起来。 虽说两小无猜,但终究是一段好姻缘,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子,一个是自己视若亲生女儿的玉朵儿,若是未来真的走到一起,当真是人间美事。 可是若是玉朵儿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后人,若是孟水芸寻到这里…… 林许两家…… 想到这无解的问题,纪无爱剧烈地摇晃起头来。 “娘,你怎么了?”玉朵儿不解地问道。 “娘有些累了,想歇息了——” 乖顺懂事的玉朵儿道“那娘歇息,我去寻师兄们玩耍。” 看着玉朵儿蹦跳地走出房间,纪无爱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如今的状况,自己该如何决断? 利用单凯对自己的感情,诓骗单凯将股份转让到自己名下,自己以巨资弥补单凯, 自己以此击败许茹宝,成为许家绣品公司新的掌门人? 或是用自己手中的股份来逼迫许茹宝,林岳宇,罗幼晴,将自己的儿子归还给自己? 亦或自己继续做局,设计,继续打击许茹宝,最后击垮许家绣品公司,击垮许茹宝,将儿子抢夺回来? 按照自己最初的本意,自己不但要夺得许家绣品公司,更要逼迫得许茹宝以死谢罪,逼迫许家人来央求自己,逼迫许家人将自己的儿子归还给自己。 但在知道那个和许茹宝股份相持平的人是单凯后,自己的心不平静了。 当知道自己深爱的女儿玉朵儿就是孟水芸丢失的亲生女儿时,一切的计划被打乱。 忽然门外有人高声道“哎呦,这不是孟大经理吗?” 心惊。 临时股东大会大乱,重新召开被无限期搁置。 自己寻了这处废弃的戏园做暂时的安歇之所,孟水芸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寻来的? 突然想到玉朵儿正在戏园里玩耍,纪无爱慌乱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 莺莺燕燕。 一个个曼妙的身姿,一个个大花脸,一个个快速舞耍的大刀,直让人花了眼。 孟水芸身穿黑色罗裙,淡蓝色袄子行走在杂乱的道具中。 突然,一个小小的柔美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一个梳妆台前,用一只小手拿着一只染了油彩的笔轻轻描画着。 娟秀的笔意行走着,描画出一个绝世美人的脸庞。 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很。 如墨的头发被束缚在一个凤冠下。 身穿霞帔,头戴凤冠的小小身影缓缓转过身子,嫣然一笑,红唇微启。 “阿姨好——” 咯咯—— 小小身影几个跃起,竟飞上戏台。 那双着了绣花鞋的脚刚一落地,众多乐师立刻弹奏起来。 看着戏台上小小身影娴熟地挥动长袖,唱念坐打,孟水芸恍惚了。 为何,为何,这小小的身影和自己的女儿如此相像? 如果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也该这般年纪了。 “孟经理,好啊——”身后一人道。 缓缓转过身子,身后那女子正怀着深深的敌意看着自己。 “云儿——”孟水芸唤道。 纪无爱冷冷道“聂云儿早已死了,请叫我纪无爱——” ……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人生没有如果 纪无爱转过身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尽管还想多看上一眼戏台上那个翩翩起舞的小姑娘,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孟水芸还是将不舍的目光收回,跟随纪无爱走进房间。 “这是我做的小点,都是你当年爱吃的——”孟水芸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食盒被一一取下,打开。 精美的小点,让人垂涎欲滴。 “孟经理何必如此?我纪无爱虽然和许家有仇,但是也不会和林家结盟。不要妄想联合我,共同对付许家。”纪无爱直白地说道。 孟水芸笑了。 “云儿,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情真意切,犹如一个亲密无间的邻家姐姐。 “我知道你是寒凉性体质,所以我这里用的都是温热属性的食材,栗子、山楂、核桃、红豆、花生、杏仁……” 一张宣纸被取出。 “这是我去为你求的方子,按照这方子抓药,每日用文火熬制三个时辰,泡脚,可有效改善体质——” 纪无爱转过身子,背对孟水芸,低声道“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我终归是路人一场。” 看着纪无爱的背影,孟水芸哽咽道“在你眼里,或许我们是路人的关系,可在我眼里,你终究是我孟水芸的弟妹,林家的媳妇。” “林家的媳妇”五个字重重撞击着纪无爱的心。 纪无爱吃惊地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孟水芸。 将手中的宣纸轻轻放在桌子上,孟水芸走到床边,双手拉住纪无爱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内心一定很纠结,一个是与你有夫妻之实的丈夫,共同生育了一个聪明可人的儿子,一个是你青梅竹马,对你情深意重,一直为你独身的有情人。 你可知这两人对林家的意义? 岳宇虽说是郝兆飞和许茹宝的儿子,可他毕竟是我的公爹和婆婆们一手养育大的,尤其我的公公把他当成了亲生子。虽然他回了许家,虽然外人都道他是郝公子,可在我们林家人心里,他始终是林家的三公子,是我们众人的亲兄弟。 记得那场奢华的大婚吗?我用心地为你设计着每一件新衣,每一件喜庆用品,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嫁给了林家,你是林家的媳妇。 岳宇始终都是我的三弟。” 无语哽咽,纪无爱抓起丝巾捂住了嘴。 孟水芸亦是情绪激动,不自禁落泪的她拿起丝巾开始擦拭眼泪。 一个相册被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 纪无爱从孟水芸手中接过那相册,轻轻翻开。 当目光落在相册上那一张张照片上时,纪无爱大惊,险些从床上滑落下来。 惊诧的眼睛望向孟水芸。 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道“是的,这就是单凯小时候,满月和满月之前拍摄的照片。你是他青梅竹马的童年伙伴,你一定不陌生这些胎记——”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这些照片?”纪无爱浑身发抖地说道。 眼泪哗哗滚落,孟水芸指着一张照片,道“你看这妇人是谁?” 两人的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照片上,一个年轻妖娆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小婴孩。 “三,三姨太?这,这怎么会?”纪无爱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眩晕。 孟水芸从相册里取出这张母子合影,啜泣道“人生如戏,没有人会想到单凯就是三姨娘张芝兰的亲生子,没有人会想到单凯和永蝶是孪生兄妹,没有人会想到单凯其实是林家最小的儿子。 按照长幼顺序和血缘关系,单凯才是林家的那个真正的三公子。” 双手再次握住纪无爱的手,孟水芸诚挚地说道“林岳宇是林家事实上的三公子,单凯是林家血缘上的三公子,无论如何,你都该是林家的媳妇才是。” 似恍然大悟般,纪无爱道“因为单凯是林家失散的儿子,所以你们才将那六十万的股份转到他的名下?他还不知道这一切?” “虽然单凯身上的胎记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但这无法让他相信他就是林家丢失的那个最小的儿子,我们将六十万大洋的股份转让到他的名下,一是为了帮助他实现为养母报仇的心愿,一是让他知道他是林家的孩子,我们才如此信任他。” 久久无言。 “你今日来寻我为了什么?总不会单纯地向我来表明我们是一家人吧?”纪无爱道。 孟水芸用一种非常平和的语气说道“我今日来,心情很复杂。从我私人的角度说,我很希望你能将股份转让给单凯,使他成为最大的股东,最后成功夺取许家绣品公司的经营权。 他终究是林家的儿子,这也就间接地实现林家的复仇。 待他认祖归宗,林家也就算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可是,从众人的角度说,从这个行业发展的角度说,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股权的转让和持有。 许家是有能力的,十年来,许家绣品公司的发展,有目共睹。这样一个有着二十多家分厂和二十多家分店的大公司如果发生股权结构变化,公司经营管理层变动,势必影响到公司整体利益,导致利润下滑,工人和绣娘们的利益受损。使这个行业受到冲击。 牵一发动全身,所以我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私人恩怨以外的事情,如何才能让这百年老厂平稳持续的成长,而不是被打击,一蹶不振。” 纪无爱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不断地在地上走来走去,似乎忘记了孟水芸的存在。 徐徐,这个柔美的女子转过身来,以一种无法言说的眼神望向孟水芸。 “如果我一意孤行,将许家绣品公司推向深渊,你们会恨我吗?在你们眼里,我会是一个罪人吗?我的大为会怎么想?” 没有想到纪无爱会如此问,孟水芸道“无论你怎么做,终究是你一个人的复仇。众人都会理解你所做的一切,众人不会恨你。虽然你的复仇在摧毁一个千百人数百年努力创造的辉煌。 虽然旁人不会恨你,但有一个人却无法原谅你,那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大为。许家绣品公司如今的地位和规模都是许家人在林家人的基础上的再创造,你若是摧毁了这一切,就是摧毁了许家的根本,大为终究是郝兆飞和许茹宝的孙子,他定然会心疼他的祖父祖母。 即使他不屑继承这产业,也定然不希望这样巨大的成果被自己的娘亲摧毁。” 纪无爱咯咯地笑了,缓缓地围绕着孟水芸转了一圈儿,道“若是许家绣品公司的当家人呢?” 孟水芸语气肯定地说道“术业有专攻,人只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你是一个戏曲艺术家,但不是一个苏绣艺术家,更不是一个刺绣行业大家,所以你并不适合这样一个公司。” 良久,纪无爱道“我能感受到你热爱苏绣,你想保护的不仅仅是林家,更是苏绣这门艺术,许家绣品公司是一个百年老厂,不论能否夺取回这百年老厂,你都希望它能继续辉煌下去。” “是的,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孟水芸点了点头。 望着孟水芸的眼睛,纪无爱一步步走来,道“为了这百年老厂,你愿意承受任何代价吗?” 孟水芸毫不迟疑地说道“我愿意,这百年老厂不仅仅关乎林家曾经的光辉过往,更关乎数千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更关乎中国刺绣行业的兴衰。” “任何代价吗?”纪无爱几乎贴近了孟水芸。 “任何。”孟水芸语气肯定说道。 “无怨无悔?”纪无爱再次问道。 “无怨无悔——” 久久凝望孟水芸坚定的目光,纪无爱的双眼湿润了。 轻轻拉起孟水芸的手,纪无爱哽咽道“如果我没有任性过,我或许会和凯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没有这许多的仇恨,或许我不会主动勾引了岳宇,流下满纸荒唐泪。 人生没有如果,更容不得我悔悟。 如果有如果,我多想叫你一声二嫂,我多想成为你的弟妹。” “云儿,在我心中,在林家人心中,你始终都是林家的媳妇——”孟水芸哭道。 “二嫂——”纪无爱,不,聂云儿猛然搂抱住孟水芸的脖子,大哭道“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是个伟大的女人,我只是想做一个母亲,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我怕了,我害怕再次失去——”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绝美的女子相互拥抱着,哭泣着。 一个是苏绣大家,温婉美丽的绣品行当的民族商人,一个是精通十八般武艺的,唱工,武戏俱佳的绍兴文戏名伶。 人生如戏,人生没有如果。 …… 许家老宅。 灯火通明。 “啪——”许茹宝一巴掌将一个灯烛打翻在地。 灯烛骨碌碌地滚到一个青年的附近。 青年正是林岳宇。 林岳宇面色惨白,他已经在许家正堂的地面上跪了一天一夜了,不曾吃过一粒米,不曾喝过一口水。 林岳宇嗓音沙哑的说道“将全部股权转让出去,放弃许家绣品公司的任何股权——” 白炽灯下的许茹宝恐怖狰狞。 身为刺绣行当的数一数二的当家人,叱咤中国刺绣行业的中国女杰,当着众多股东,同行,记者的面被林家人,单凯,聂云儿当众“历数罪孽”,这是人生何等的羞辱? 在自己受到众多势力攻击时,自己的唯一儿子不是站在自己的一方说一句暖心的话,而是以死威逼自己将全部股权转让给仇人。 这是何等的“不孝”? 久不登门,久不见娘亲,再次归来,竟是以死相威逼。 滴血,心在滴血。 许茹宝站起身来朝正堂外走去。 就在许茹宝要跨过门槛时,林岳宇愤恨地大声道“娘,我叫您娘,您就听我一句劝吧,不要再让仇恨延续了,为什么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承受这一切?” 猛回头,许茹宝厉声道“你该问问天,问老天爷,问他长没长眼睛。这一切都是报应,因果循环,无论林家,还是聂云儿,他们所遭受的都是报应。至于单凯,那就是一个信口开河的骗子,故意在栽赃陷害,以为他侵吞许家绣品公司寻找一个借口,否则‘师出无门’。” “你为什么把每一个人都想得如此肮脏不堪?”林岳宇痛苦地吼叫道。 许茹宝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因为你娘我是一脏女人,肮脏无比的脏女人。只有复仇的鲜血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畅快。” 双目圆睁,许茹宝厉声喝道“你知道对一个女人,肮脏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一个被数百男人蹂躏的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眼泪如飞,许茹宝走了。 林岳宇跌坐在地上。 两眼空洞而无神的望着凄冷的夜空。 数百男人的蹂躏? 想到自己的娘亲许茹宝曾遭受的过往,林岳宇举起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头部。 从许茹宝的角度说,任何的复仇都无法冲刷掉自己受过的羞辱,任何的复仇都无法抚慰自己曾经受过的太多苦难。 “娘——娘——你让我怎么办?”林岳宇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夜空,刺穿每一人的心。 …… 第三百六十二章 珠玉可人 杜云社。 辗转反侧。 纪无爱坐了起来,倚靠着窗棂,朝外望去。 十二月的月如此清冷,仿佛是冷宫女人的泪,冰凉彻骨。 眼前再次浮现临时股东大会的一幕,郝大为哭泣着跑出了会议室。 “你为什么要将这平静打破?一切都是幻觉,幻觉——” 纪无爱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平静?幻觉? 凄冷一笑。 是啊,自己在儿子心中只是一个幻觉,一个遥远的幻觉,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自己虽怀胎十月,生了他,却没有养育过他。 在自己没有出现时,林岳宇一家五口人过着平淡自足恬静的生活。 在儿子郝大为眼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疼他爱他的爹娘,有信他崇敬他的弟妹。 有谁能说他是不幸福的呢?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刀尖舔血,积攒下的家财,又能如何? 儿子郝大为本就是许家绣品公司未来的第一继承人,不管他接受不接受,他都是明确的许茹宝的长孙。 他本就是幸福的,他本就是富足的。自己的到来不过是击碎他的幸福,自己的到来不过是将他陷入困惑和磨难中。 错了,错了,自己真的错了吗? 无声的泪滑落下来,苍白的手高高举起,试图向清冷的月亮祈求。 纪无爱声音哽咽地哭道“我只是想靠近你,我的儿子,我只是想母子相认,只是想我们母子能长久地在一起,娘想了你一生一世——” 突然,一声温柔又胆怯地声音响起。 “娘,你在说什么?朵儿害怕,害怕。” 扭头望去,却是躺在身旁的玉朵儿坐了起来。 月光下的玉朵儿犹如一朵雪莲,圣洁高贵。 望着玉朵儿那胆怯的双眼,纪无爱心疼地一把搂过这精灵一般的小丫头,道“娘啊,娘在说梦话。” 蜷缩在纪无爱的怀里,小小的人儿问道“娘,今天那个阿姨是哪一个?为什么她会久久凝望朵儿?为何朵儿对她有熟悉的感觉?” 搂住玉朵儿的手愈发用力起来。 玉朵儿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纪无爱,道“娘,娘,你在想什么?” 纪无爱慌乱地说道“哦,娘,娘在想,娘在想我们该去哪里唱戏了——” “唱戏?我们不是要在大上海唱上半年吗?” 思虑片刻,纪无爱道“咱们纪家班终究是草台班子,比不得那些戏出名门的大班子,所以还是走南闯北,走走乡下的好。” 玉朵儿委屈地噘嘴道“那朵儿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郝家的弟弟妹妹还有神仙哥哥了?” 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纪无爱语气肯定地说道“分别是暂时的,终究有一日,你会再次见到你的神仙哥哥。娘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但娘一定会让你和你的神仙哥哥再次见面的。” …… 十六铺。 凝望着熟睡的林程瑞,孟水芸陷入沉思。 为何那个满脸涂抹了厚厚妆容的女孩和自己的女儿林爱薇如此相像?为何如此亲切? 不,怎么会?如何会? 戏班常收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做学徒或义子义女,又如何能断定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自己真是多想了。 孟水芸摇了摇头。 扭头望去,林桐卓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资料。 “如今的局面,那些小股东又有哪一家敢出售和转让股份的?无论将股份出售或转让给谁,都是得罪另一方。断无可能从这些小股东的手里收购到股份。 锦程证券所是你辛苦打拼多年的成果,如今也是做到一定规模了,现在卖掉实在可惜。 既然不能购买到那些小股东的股份,又何必卖掉锦程证券所?”孟水芸道。 林桐卓长长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真是世事难料。” 良久,林桐卓道“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终究要有人破局。” 从身后搂抱住林桐卓,孟水芸温柔地劝慰道“如今的局面,唯有聂云儿一人能破局,单凯这么多年倾情她一人,两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有情人,她如何会伤害单凯的利益? 许茹宝虽然伤害了她,但她对大为的爹岳宇还是有情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毕竟两人还有个孩子,如何能不心疼? 只有她能化解了内心的魔障,才能看清楚如何走出这困局。 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断。” 林桐卓忧虑道“若是许茹宝利用岳宇和大为,促使她将股份转让给许家,该如何?” “那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不该有任何抱怨。我们的六十万大洋是交给了我们的兄弟手上,即使没有夺取回经营权,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 我们曾说过,一切以保证这百年老厂平稳生产为主,一切以确保这百年老厂声誉不受损为限。”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希望单凯能闯过这一关,聂云儿的出现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刺激,新仇旧恨,我真担心他会冲动地闯进许家复仇。” …… 锦云绣坊。 地下室外,一个妇人倚靠在一个柜子后,心惊肉跳。 妇人正是张芝兰。 一声声枪声带着无比的仇恨击打在墙壁上。 张芝兰掂起脚走到铁门前,她很想走进去,大声地喊上一嗓子“永词,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可是自己不能,自己不能。 不到最后的关头,自己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最后的关头?是的,众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单凯成为许家绣品公司最大股东的那一刻。在胜利到来的时刻,再告诉他这个身世之谜。 早已得知纪无爱就是聂云儿的张芝兰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单凯对聂云儿的爱有多深。 “砰——”又一枪击打在墙壁上。 张芝兰抓起丝巾不断地拍着胸脯。双手合十,向苍天祷告。 地下室内,杀红了眼的单凯举起枪再次瞄准墙壁上早已被打烂的许茹宝的画像。 “是你,是你,我的人生是被你毁了,你这人间的恶魔——” 扳机被狠狠按下。 “砰——”子弹正中许茹宝的眉心。 突然,这个被汗水打湿了衣服的,被仇恨折磨的几近疯狂的青年朝后仰去。 仰面倒在地上的单凯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云儿,我很累,很累,我多想忘记一切,只和你一人走得远远的,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地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天地坦荡荡地活着。” 拳头狠狠砸在水泥地面上,单凯嗓音沙哑地吼叫道“可是不能,不能,从有记忆那天起,我就是一个复仇工具。” 突然,拳头狠狠砸向自己,单凯大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是我,我不该离开东北,我不该到江南——” 一墙之隔,身穿蓝色旗袍的张芝兰痛苦地坐在地上,倚靠着墙壁,无声地哭泣着。 心疼,钻心的疼。 …… 翌日。 一身灰色西装的林岳宇出现在废弃许久的杜云社里。 悔恨的泪水滑落下来。 自己迟来了一步,自己记忆深处那个爱着的女子走了。所有纪家班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自己若是早来一步,或许能见上一见那个自己心中的真正所爱。 久久站立在戏台前,林岳宇,这个早已成熟起来的儒雅风度的男子大声嘶吼道“云儿,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忏悔?为什么不惩罚我的罪孽? 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突然,一道黑影从戏台上方滑落,直扑向林岳宇。 乌黑铮亮的枪口抵在林岳宇的额头上。 “单凯——”林岳宇诧异道。 这诧异瞬间变做痛恨。 “你是个懦夫——”林岳宇大喊道。 单腿跪在戏台上的单凯,一手握枪抵着林岳宇的额头,一手握拳。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懦夫,你的软弱无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你本该能阻止这些仇恨的发生——” 单凯声音哽咽地说道“她终究是你的妻子,她嫁给了你——” 泪滑落,林岳宇悲愤地痛哭道“你又何尝不是懦夫,你深爱着她,你和她自小青梅竹马,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是你的仇恨促使她和我走到了一起。 我们两个谁更可悲?我是那个被利用的复仇工具,但我和她成为了夫妻,我们有一个儿子。 你失去了真正所爱,她成为你仇人的儿媳妇。” 一声大叫,单凯扑了过来,将林岳宇扑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我恨你,你这个懦夫,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她——”单凯挥起拳头狠狠砸向林岳宇。 一个翻身,林岳宇将单凯压在身下,双手狠狠扼住这青年的脖子。 “你更是一个懦夫,你连爱都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两个被爱折磨得失去理智的青年厮打在一起。 良久,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两人仰面倒在地上。 朗朗天空下,两人均是泪流满面。 “我们曾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林岳宇声音颤抖地说道。 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单凯抹了一把眼睛,道“我永远记得和林家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去找她,若是有缘,你们终究会在一起——”林岳宇哽咽道。 “你——” 林岳宇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我和她不可能了,永远的不可能了。” 说完,林岳宇扭头看向单凯,道“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仇恨,该多好——”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这儒雅风度青年的胸前衣襟。 …… 宽广的海面上一艘大船快速地行驶着。 众多纪家班的兄弟们聚集在甲板上,兴奋地喊叫着。 “班主,好家伙,还是这大船有气势,真带劲儿——” “班主,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有人问道。 纪无爱搂着玉朵儿,望着远方,语气坚定地说道“丹东,我们取道丹东,前往黑龙江——” 顿了顿,纪无爱道“老五和鸽子蛋怎么样了?” 一人道“班主,您放心,老五和鸽子蛋,还有韩掌柜他们一准儿把事儿办明白——” 纪无爱点了点头。 那人似鼓起很大勇气般问道“班主,咱们努力了那么久,咋就这样离开了呢?” 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纪无爱道“爱与恨,算个什么玩意儿?我老了,怕失去,我不能再失去了——” 几只海鸥飞过。 玉朵儿欢喜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娘,快看,海鸥啊,海鸥啊——” 慈爱地看着玉朵儿,纪无爱道“珠玉可人,我只要我这亲闺女,我这儿媳妇——” …… 第三百六十三章 爆发与灭亡 许家老宅。 罗幼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 手中的丝巾就快被她绞断。 这些细节均被许茹宝看在眼里。 “娘知道这很为难你,这世界上的女人,有哪一个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大为是你辛苦抚育长大的,你对他付出的太多。 与情与理,我这个做婆婆的都不该如此要求你,可是如今唯一能把握住许家绣品公司经营权的人就是纪无爱,而能说服她将股份转让给我们的人只有你。 你的大度定然能感化她,你对大为的爱定然能让她化解仇恨。 为了许家,为了大为,娘求你了——” 说完,许茹宝抱拳朝罗幼晴拜去。 惊吓的罗幼晴连忙站起,一把搀扶住许茹宝。 “娘,您这是在折杀儿媳啊。” 抹了抹眼泪,罗幼晴说道“娘,您是一个睿智的人,儿媳的心思怎么也瞒不过您的,儿媳心里确实有坎儿,可为了许家,为了大为,也只好这样。我愿意和您一起去将她迎接回许家,我愿,愿意叫她做‘姐姐’——” 许茹宝的眼角露出一丝得意。 罗幼晴是天下最善良单纯的儿媳,自己的一番话就将这棘手的问题解决了。 纪无爱对儿子林岳宇还是有情的,做为母亲,如何忍心破坏了自己儿子郝大为的平静生活。若是许家肯向纪无爱道歉,给纪无爱一个风光的回门仪式,为了郝大为,或许会有一线希望——将那20%股份转让给许家。 就在许茹宝得意时,门外,一人冷冷道“做这些无谓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扭头朝外望去,却是林岳宇。 “岳宇——”罗幼晴站了起来,几步迎了过去。 慌张的她悄悄抬眼望着自己深爱的男人。 轻轻拉起罗幼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林岳宇歉意地低声道“幼晴,我不能欺骗你,在我心里依然有她的影子,她是大为的娘,我这辈子都无法抹去我爱过她的这个事实,我知道这深深伤害了你——” 晶莹的泪水滑落,罗幼晴点了点头。 一只大手轻轻挑起罗幼晴的下巴,林岳宇恳切地说道“我已经辜负了云儿,我不想再辜负你,但我,我需要一些时间,我——” 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放在林岳宇的唇上,罗幼晴道“岳宇,我是出自真心,我愿意迎接她回来,我愿意叫她一声大姐,毕竟她是大为的娘,我才是那个后来者。” 一把将罗幼晴搂抱进怀里,林岳宇感动地啜泣道“她已经走了,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两个人——” 突听一声茶杯跌落地上的声音。 “走了?”许茹宝难以置信地说道。 林岳宇抬起头来,看着许茹宝的眼睛,目光灼灼地说道“是的,她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上海,离开了这恩怨纠葛的地方。您又一次失算了。” 这一句“失算”将许茹宝利用罗幼晴和郝大为大打亲情牌的心计剥得光光的。 恼羞成怒的许茹宝大声呵斥道“滚——都给我滚——” 林岳宇心疼又怜惜,又愤恨,无比复杂地看着发狂的许茹宝。 跌坐在椅子上的许茹宝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纪无爱竟然轻飘飘地走了,这出乎她的所料。 怎么会?怎么会无缘无故轻飘飘地走了? 不,绝不会无缘无故,也绝不会轻飘飘,必有安排,必有深意。 突然,一个冷战,寒冷彻骨。 “安容生——”许茹宝大喝道。 身穿灰色长袍的安容生如鬼魅一般立刻出现在许茹宝的面前。 “立刻打电话,将名单上的所有人即刻召集起来。” “大当家的,这是——”安容生不解道。 许茹宝,这个纵横商海数十年的睿智女人恨恨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有的玩了——” 尽管不解,但安容生还是连忙转身朝附近的另一栋大宅跑去,那里是设置在许家的办公室,内设十部电话,安排了十几个办事员,负责应对众多杂事公事。 许茹宝将目光落向林岳宇,道“你走吧,带着你媳妇回上海吧,许家不曾有过你,你也不曾来过许家——” “娘——”罗幼晴唤道。 许茹宝凄冷一笑,道“一步错,步步错,所谓满盘皆输说的就是今天这个局面。从那蛇蝎一般的小妮子将我这愚钝的儿子哄骗上床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 林岳宇大脑有些眩晕,眼前再次浮现那个美好的夜晚,自己铭记终身的夜晚,皎洁的月色下,自己心爱的女子轻轻将衣裳脱下,露出如玉一般的肩。 这样美好的记忆在自己母亲嘴里却是污秽不堪的。 疼,愤怒。 “娘——”林岳宇大声道。 眉毛上挑,许茹宝嘲弄道“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哄骗?难道不是蛇蝎心肠?难道不是满盘皆输?” 拉起罗幼晴的手,林岳宇扭头朝大门外走去。 许茹宝看着两人的背影,喃喃道“儿子,娘不是真的想让你伤心,只是大势已去,娘也只是做最后的挣扎,娘不希望有鲜血溅到你的身上——” …… 苏州万昌和茶楼。 两辆汽车停靠在茶楼门前,当两辆车门打开,几人同时愣住了。 “二哥二嫂?”单凯唤道。 “单凯?”林桐卓和孟水芸同时唤道。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单凯奇怪道。 不等林桐卓和孟水芸回答,一人笑道“是我,是我寻人通知各位来这里的——” 众人朝茶楼正门望去。 站在正门处的正是韩中晋,五马路晨塘阁古玩店的掌柜,纪无爱的手下。 韩中晋的身后站着几个壮汉和一个消瘦的男人,消瘦的男人正是老五。 单凯眼见到几人是纪无爱的人,立时激动起来,几步走了过来,大声道“她在哪里?” “大掌柜的已经走了,你去杜云社之前就已经走了——” 一把揪住韩中晋的衣服领子,单凯急道“她去了哪里?” 一把推开单凯,韩中晋抱拳道“单经理,咱们尊重的是纪大掌柜的,感念的是纪大掌柜的救命之恩,不要试图在我们这里得到任何有关纪大掌柜去向的信息,纪大掌柜的既然能信任我们,自然是因为我们能保守这个秘密——” 眼见到单凯失望透顶,牙齿做响,肥胖的韩中晋笑了。 “单经理,咱们纪大掌柜的不是无情之人,今日我将众人邀请到这里,就是履行纪大掌柜的交托——” 说完,韩中晋朝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单凯,林桐卓,孟水芸,尽管内心不解,还是跟随在韩中晋的身后,进了茶楼,步上三楼一间宽敞的茶室。 当竹帘子挑起,茶室里的近百人齐齐站了起来,朝单凯抱拳道“见过单董事长——” 单凯不解地看向众人。 宗若莉、安容海、十几个从林家绣坊就做起的老工人和老绣娘,众多小股东。 韩中晋微笑地说道“诸位都请落座——” 待众人落座,跟随在韩中晋身后的一个男人将一个黑皮包递送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韩中晋从皮包里取出几份文件,大声道“这是咱们纪大掌柜吩咐下的,将名下全部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全部无偿转让到单凯单经理的名下——” 单凯,林桐卓,孟水芸诧异地望向韩中晋。 韩中晋接道“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单凯单经理取得这些股份的前提是要签署一份文件,同意自己取的股份,成为公司最大股东后,只做董事长一职,不参与经营,将经营交给孟水芸孟经理,如若不同意,则这份转让协议就不成立。” 宗若莉,安容海,众多小股东们虽然被提前通知,早来一个小时,也已经知道纪无爱要将名下股份全部无偿转让给单凯,但是却不知这先决条件。 得知这先决条件,均是一愣。 担心众人有误解,韩中晋道“尽管纪大掌柜的与许家有仇恨,但她是一个中国人,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导致创造过无数辉煌的苏绣百年老厂效益下滑,她在寻求一个平稳地经营,而孟经理近几年带领上海爱薇公司创造了众多奇迹,更是为苏绣推广到世界做出了卓越贡献,所以纪大掌柜希望经营交给孟经理,而单凯单经理做董事长,掌握公司大方向。” 韩中晋话音刚落,茶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将目光投向单凯。 单凯万万没有想到纪无爱会放弃复仇,悄无声息的走了,更没有想到纪无爱会将全部股份无偿地转让给自己,使自己毫无悬念的成为这百年老厂的第一大股东。 尽管加了一个先决条件,但这不妨碍自己复仇的脚步。 单凯站起身来,朝孟水芸施礼道“二嫂,能帮助我让这百年老厂再创辉煌吗?” 此时的孟水芸心情很复杂,她没有想到纪无爱不告而别,悄悄走了,更是将全部股份无偿地转让到单凯名下,更没有想到纪无爱会在这转让协议上加了一个先决条件。 是的,纪无爱的目的同样是为了这百年老厂平稳生产。 想到遭受了人间炼狱,偷偷逃离,四处漂泊的孤女纪无爱,一阵心疼。 孟水芸心酸地说道“云儿将这样重大的任务交托给我,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怎么能辜负云儿的交托?单凯,二嫂答应你和云儿,定然不辜负你们,定然保护好这百年老厂。” 话音刚落,茶室里的人们悉数站了起来,掌声雷动。 除了许茹宝,这世上还有谁比孟水芸更懂更爱苏绣呢? …… 一墙之隔,一人气愤地握紧了拳头,脸色红彤彤的,犹如猪腰子一般。 就在那人要冲出房间,扑向隔壁时,坐在软塌上的女人低声道“急什么?” 那人愤懑道“堂姐——” 女人正是许茹宝。 许茹宝摆弄着一个青花瓷的茶杯,道“这会啊,开得好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咔嚓,茶杯被捏碎。 坐在一旁的一个老者惊吓地连忙站起,胆怯地低声道“许大当家的——” 微微笑,许茹宝道“宋掌柜的,你们这茶楼有没有清心寡欲的汤水小点?” “有,有,自然是有的。”被称呼为宋掌柜的老者正是万昌和茶楼的老板。 涂抹了丹蔻的手指甲轻轻扣动着桌面,红唇微微开启。 “去,多多准备,呆会儿啊,我要亲自为众人送过去——” ……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心会做出选择 苏州万昌和茶楼。 在近百人的见证下,在几个律师的监督下,单凯和孟水芸两人在纪无爱早已经签署好的转让协议上签上了名字。 四份文件,记录这改变许家绣品公司命运的一刻。 众人均是十分激动。 结果虽然出乎众人所料,但亦让众人满意。 韩中晋将一个麻布包裹的卷轴郑重地交给孟水芸,道“是咱们家大掌柜让我交给您的,至于这里记录的是什么,她说机缘巧合下,您自会明白。” 轻轻将麻布打开,将卷轴从里面取出,似画非画,密密麻麻,歪歪曲曲。 不大的卷轴上,用细毛笔勾勒着无数曲曲折折的线,似地图又不似地图。 眼前突然浮现出多年前为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刺绣的那幅苏绣作品,为何有相似之处? 说不清,道不明。 深知此图定然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孟水芸立即将这不大的卷轴收起,放进自己随身带来的挎包里。 就在众人感慨时,一人挑起门帘走了进来,莹莹的笑挂在脸颊上。 众人大惊,有人诺诺道“许,许董事长——” 许茹宝温和地笑了“哎呦,这位不是咱们的张大哥吗?您也算是许家绣品公司多年的老股东了,怎么今日就来了这里?” 抓着丝巾的手轻轻拍了拍被称呼为张大哥的男人的肩膀,那男人的脸庞剧烈抖动起来,诺诺道“许,许董事长,您听我说——” 柔白的手指放在嘴唇边,示意这胆怯的男人闭嘴。 许茹宝走到韩中晋的身旁,微笑道“韩大掌柜的当真是辛苦,不仅要操心自己的古玩店,还要承担起本该属于许家绣品公司内部事务的重任。” 眉毛挑了挑,许茹宝将胳膊抱起,目光阴冷地看向众人,道“今日怕是所有股东都到齐了吧?这算是股权转让会?还是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东大会?我这个占比35%的大股东怎么会被拒之门外呢?” 整个茶室死一般的沉寂。 几声哈哈大笑,许茹宝拍了拍手,道“天寒地寒,人心暖,我许茹宝自问待诸位不薄,相处一场,如何就被背后捅了刀子?”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凭心而论,有哪一个敢说许茹宝对许家绣品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不好的?又有哪一个敢说自从许茹宝全面接管许家绣品公司后,年年的分红不是稳步提高? 不提林许单聂四家的恩怨,单论许茹宝的个人能力和经营举措,众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和不知足的呢? 有人开始在心里深深自责起来。 看到有人低下了头,许茹宝知道自己分化瓦解的心理战术起了一定效果。 宗若莉站起身,道“股权已经发生变化,我们需要尊重公司章程,确保每一个股东的利益。” 看着这个许家绣品公司的老臣,自十三四岁就入了林家绣坊,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许茹宝阴冷一笑,道“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几家欢乐,几家愁。先人教诲,做人要厚道。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许茹宝对许家绣品公司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岂是阴谋和篡权能抹杀的? 人心自会做出选择。” 早已按耐不住的单凯站起来,大声道“现在我是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东,我持有公司55%的股份,我有权再次召集临时股东大会,我有权将公司更名为单家绣品公司。” “单凯——”孟水芸道。 如此紧张的局面,孟水芸实在不想再起纷争。 许茹宝嘲弄地看向孟水芸,道“你又算是什么身份存在于这百年老厂呢?经理人?被雇佣的经理人?还是这百年老厂的拥有者? 堂堂的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却跑到有竞争关系的公司里担任总经理一职,掌控经营,这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青黛的眉毛拧起,许茹宝阴沉地说道“你究竟喂纪无爱喝了什么迷*魂汤?使她能做出这样一个先决条件? 你可以欺骗到所有人,但是骗不了我。” 手指狠狠指向孟水芸,许茹宝大声道“你,不过是想掏空许家绣品公司,最后给众人留下一个空壳公司,一个徒有其表的大公司。” “你把一切想得太龌龊——”孟水芸反驳道。 “龌龊?”许茹宝仰天,然后低下头,环视众人,哈哈大笑道“落叶知秋,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如何会帮助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不断地创造辉煌?” 猛回头,许茹宝道“你,为了成为林家少奶奶,用了多少的诡计陷害曾经被明媒正娶进林家的少奶奶于凤凰? 如今于凤凰更是不知所踪。 你,为了打击自己的情敌,故意雇佣人逼迫吴慕青拍摄下裸*体*照片,以此拿捏住她。 是你害得她一直受制于你,最后癫狂,精神失常。 你为了结好何家,为了取得何绘婷在资金上的支持,更是手段频出,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弟弟送进监狱。” “啪——”林桐卓暴跳如雷地站了起来,大喝道“你好歹也算是个场面上的大人物,如何说出这些血口喷人的话来?” 许茹宝呵呵地笑了,嘲讽又同情地说道“你当真以为金诚银行的八十万借贷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当时上海爱薇的资质,如何能借贷到如此巨大的款项?” 手指狠狠指向孟水芸,许茹宝道“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妻子和那个浪漫的法国王子是什么关系?”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许茹宝抓起丝巾道“来人啊,为每人端上一碗清热退火的汤点,清清火,明明目。” 几个茶楼的小生端着几个托盘走了出来。 看着被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汤碗,众人愣了。 不过是一碗清水,哪里有一丝食材?哪里有一点儿汤料? “人们常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有一句话,诸位也应该知道‘人至贱则无敌’。”许茹宝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一个“贱”字自然指的是背叛她的人,指的是那些拥护单凯和孟水芸的人。 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孟水芸缓缓道“谎言背后是利益的角逐,我宁愿相信您今日所说的这些毫无根据的话语都是您一时不当的言辞,而不是代表了您人格的话语。 真与假,事实与诽谤,人心会做出选择。 虽然单凯拥有的股权占比最大,但你依然拥有35%的股份,是这家百年老厂的大股东,这百年老厂的发展也关乎您的收益,希望您依然能以一位智者的心态宽宏地看待百年老厂改姓这一件事,能以主人的心态祝福这百年老厂继续辉煌。” 许茹宝抓着丝巾用力鼓掌,道“好,好一个智者,好一个主人的心态。” 许茹宝突然伸出手,握住孟水芸的手,道“我代表这百年老厂的全体股东欢迎孟总经理走马上任——” 哈哈大笑,许茹宝转身走出了茶室。 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虽然单凯取得了最大股权,虽然这意味着许家绣品公司将在不久后改姓他姓,但却也代表着风雨欲来。 这次秘密安排的会议还是透露到许茹宝的耳中,许茹宝的突然出现,许茹宝的话语,无一不在说明她并没有实际放弃对许家绣品公司的控制权。 那碗清水,既是威胁也是震慑。 那些无数漏洞的故意编排的谎话也无非是向众人昭示“我许茹宝有能力将黑的说成白的,也有能力将白的讲成黑的,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中。” 有人暗暗后悔着,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如何就要来参加这样一个会议呢?如何就被许茹宝看到了?自己本该是巧妙站队,双方都不得罪的啊。 更有人狠狠掐着自己的皮肉,心道:许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又岂是几个后生晚辈能拿捏住的?真是失算,算是彻底得罪了许家。 深知风雨即将到来,想到着即将到来的风雨有可能会摧毁许家绣品公司,导致一系列不可预估的后果,熟知许茹宝脾气的宗若莉不自主的双手颤抖起来。 一旁的安容海抓住了宗若莉的手,安慰道“该来的早晚会来,从她将林家赶出那老宅子那一刻起,她就该想到林家的儿女有一日定然会重新归来,鱼儿尚且有垂死挣扎一说,更何况是人呢?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将两家争斗带来的损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 许家老宅。 许茹宝病了,病得很严重。 一连数日,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躺在床上,滴米未进。 形容枯槁的她难以置信自己就这样败了,自己缔造的庞大的苏绣王国就这样改姓了。 郝兆飞将一碗汤药放到桌子上,道“喝吧,身体要紧——” 目光落在郝兆飞的胳膊上那始终好不了的伤口上,许茹宝道“许是我真的作孽太多,上天开始惩罚我了?” 似安慰一般,郝兆飞道“已经都安排下去了,毕竟他们跟了你这么久,毕竟你对这百年老厂做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顺利成为这百年老厂新主人的。” 许茹宝凄然一笑,道“无论有再多的计谋,再多的人,不过是多几出闹剧,延缓他们入主公司罢了,但他们终究是会取得控制权的。 鲁莽的单凯不足为惧,真正让我畏惧的是那丫头的处世态度。 温婉,宽宏,德仁,原则,只要众人感受到了她的这些人格魅力,定然会改旗易帜,转而支持她,将她推向公司经营的掌舵人的位置。” 郝兆飞忧虑道“我们真是没有力量扭转乾坤了?” 看着窗外的飒飒冬景,许茹宝淡淡地说道“人都是有致命的弱点,再光辉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我们需要找出的正是这样一个人间宝物的人性弱点。” …… 锦云绣坊。 单凯站在窗前,想着心事。 待将许家击败,待将许茹宝送上断头台,待将林家陷进悲伤,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寻自己真正的所爱了。 能将股份全部转让到自己名下说明那个她依然爱着自己。 “云儿——”单凯喃喃道。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 心似被触动,单凯猛回头。 “爹——” 大踏步地奔跑。 刀疤男苍老了许多,鬓发皆白,面颊上满是风霜侵袭的痕迹。 一双斑驳的大手用力握住单凯的肩膀,连续按了按。 “凯儿——” “爹——” 此时忘记了一切,单凯一把搂住眼前鬓发皆白的刀疤男,哭道“爹,这么多年,您去了哪里?” “爹去了该去的地方——”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轻蔑与兴奋 …… “该去的地方?”单凯不解道。 “是的,该去的地方,一呆就是许多年——”刀疤男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单凯执意问道。 刀疤男坐到床头,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卷了一根烟卷,哆哆嗦嗦地放进口中。 就在刀疤男人伸手到口袋里摸打火机时,单凯早已经将点燃的打火机递送过来。 尽管刀疤男在养育自己的过程中一直是严厉的,凶悍的,甚至是残暴的。但内心对这日益苍老的老男人还是有着单纯父子亲情存在。 将烟卷对准打火机的火苗,猛吸一口,刀疤男露出复杂的神情,陷入沉思中。 良久,刀疤男道“我跟随张大帅多年,但自己并没有积累下什么钱财,为了复仇,为了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你到这江南小镇开起绣坊,布局复仇,我只好寻找其他途径敛财。 张大帅和那木济勒色楞王爷商定牧垦草原,这些王爷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大肆剥削牧民,牧民们不堪忍受重压,多次反抗,起*义此起彼伏。 为了将下面的反抗掩盖住,为了得到张大帅金钱和兵力上的支持,这些王爷们每年都会寻找机会来疏通关系,以掩盖垦务局的各种腐败。” 聪明的单凯明白过来。 “您给我的那些巨款都是——” 刀疤男叹息一口气,道“不错,那些巨款都是我贪污的,我贪污,接受贿赂得来的,帮助那些王爷们将各地牧民们反抗的消息压制下去,阻隔牧民们将自己的愿望传达给张大帅。” “爹,您怎么能这么做?牧民们都是贫苦人,草原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刀疤男的眼睛湿润了。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我知道张大帅早晚有一天会发现我贪污了巨款。就在我图谋离开张大帅时,有人告发了我。 我知道张大帅在犹豫,毕竟我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在他犹豫的时候,我带人逃离了,本想投靠当时正得势的齐燮元,没想到这狡猾的老狐狸将我的事情上告给北洋政府,以此来邀功。 我知道逃无可逃,便秘密抢劫了齐燮元一些军火,送到这里隐藏起来。为今后打通那秘密宝藏做准备。” 刀疤男吸了一口烟,接道“我本想继续南下投靠孙传芳,但我的事情已经被上告给北洋政府,尽管张大帅想放我一马,但为时已晚,在邻近温州时,我被缉拿,并被迅速送回东北接受审判。” 眼泪喷涌而出,刀疤男道“没有张大帅的力保,你定然会受到牵连。我这终究是辜负了张大帅。天下乱世,有哪一个是真的干净的?有哪一个真的是清白的?” “爹,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刀疤男凄然一笑道“你爹我被抓回东北的途中遇到莫名翻车事故,当我醒来时,已经被关押在一处神秘的监狱里,监狱里每一个犯人都被称呼为木头。 每天都会有木头被送进来,被带出去。 或许是他们嫌弃我年老体衰?还是嫌弃我不符合要求,总之他们最后抛弃了我,将我和另一批木头送到一处神秘所在,负责修路,修各种通往矿山的铁路。 这些年我一直在计划着潜逃,前些日子我们一共十人,终于得到机会。杀了看守我们的十二个日本兵,一路拼命逃逸。其他人都被打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刀疤男低吼道“张大帅多次抵制日本人的拉拢,拒绝签订卖国条约,拒绝日本人在中国开矿、设厂、移民和在葫芦岛筑港,可为何现在东北大地上随处可见日本人的势力?” 单凯声音哽咽道“爹,张大帅早在前年夏天就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附近了。莫说东北,就是这江南也是常见到日本人的势力。” 刀疤男的眼睛似有血水渗出。 “狼子野心,怕是中国和日本终究有一场大战——” 两人没有发现窗外,一个妇人正忧虑地缓步走出锦云绣坊大门。 …… 荷塘村 林家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思量着该如何向单凯讲述他的真实身份。 “看,我为了欢迎哥哥正式归来,准备了什么?”林永蝶笑着说道。 轻轻将一个锦缎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对虎头枕。 安容顺看了一眼那对虎头枕,道“不如我准备的这锦缎的暖手套,我这暖手套可是有寓意的。” 众人唧唧喳喳,均是兴奋不已。 一人站在门外道“他的养父回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站在门外的正是张芝兰。张芝兰一脸忧虑。 孟木娘迎了上去,道“芝兰,你是怕什么?怕母子相认,伤害了单凯养父的感情?” 张芝兰走进房间,坐到椅子上,道“单凯毕竟是那满脸刀疤的男人养大的,我和老爷虽然生育了他,却终究没有尽过养育的责任——” “血脉亲情岂是能割断的?如今单凯已夺取了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此时正是大好的时机,为什么不向他表明我们林家人欢迎他归来的心迹? 六十万大洋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安容顺道。 一旁的林永蝶说道“是啊,六十万大洋,难道我们不言语?若是不言语,哥哥又如何知道我们林家人的诚意?难不成六十万大洋换成许家绣品公司改姓单?” 话音刚落,一人呵斥道“若是机缘到了,莫说六十万大洋,就是一分不出,也自会相认,一切顺其自然。 众人都不要在单凯面前提这六十万大洋。” 林永蝶生气地猛一跺脚,道“爹,你傻啊——” 林纪楠猛一甩袖子朝房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是我林纪楠的儿子自会有缘相认——” …… 数日间,单凯成了各大报纸竞相报道的大人物。 单凯一举成为中国刺绣行业的老大,不仅拥有锦云绣坊,更成为许家绣品公司的最大股东,占比55%,拥有绝对控股权。 唯恐再生事端,临时股东大会没有再次举行,而是以公告的形式通告了许家绣品公司股权变动的情况。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茹宝等人没有任何抵抗的举措。自从苏州万昌和茶楼那次会议后,许茹宝等人再也没有在许家绣品公司,许家绣行出现过。 尽管有安容海,宗若莉等人在支撑,但许茹宝等人的不配合,不交接,还是给接手的单凯当头一棒。 尽管调集了锦云绣坊大量的中层管理人员到许家绣品公司内部接掌各种重要岗位,但乱象还是显现。 大量的订货商以各种由头中止了合作,许家绣行本已经谈妥的生意有许多也被迫取消了,许多订货商和绣品行当的下家,宁可损失定金或交违约金,也不肯继续合作。 “单董事长,您让咱们说什么呢?咱们当初选择许家绣品公司,那全是看在许大当家的多年行业经验上——” 这一日,单凯正用拳头不断击打额头时,有人匆忙跑了进来,大声道“董事长不好了。” 单凯不满地看向那人,道“老郑,你也算是老人了,从锦云绣坊设立之初就跟着我,为何还如此慌张?” 被称呼为老郑的是郑来发,锦云绣坊副厂长。 “外面,许家绣品公司的工人们,绣娘们,她们——”郑来发焦急地指着窗外,结结巴巴道。 “啪——”单凯恼恨地将手中的钢笔狠狠摔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朝窗口走去。 当目光落向窗外时,单凯愣住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许家绣品公司股权变动,公司管理层发生变动,会导致工人们,绣娘们有一些波动,但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反响。 众多的工人们,绣娘们齐齐簇拥在许家绣品公司广场上,高举拳头,大声抗议着。 “抵制不合理裁员,抵制变相减员,抵制廉价工薪……” 恼恨的单凯将西服扣子一一解开。 年轻气盛的他想不明白这些工人们绣娘们缘何会喊出这些口号来。 就在他转身要大踏步地走出办公室时,一人带着众多随从走了进来。 当看清楚来人容颜时,单凯停住了脚步。 “单凯,按照当初云儿的协议,你该宣布我是这家苏绣大厂的总经理,你安心担任董事长。”孟水芸说道。 单凯将目光落向一旁,并不言语。 孟水芸看着这个林家人心心念的失散兄弟,道“为什么万昌和茶楼会议后,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为什么和我们如此疏离?为什么不尽快公布我的身份,让我尽快带领这家公司平稳过渡?” 突然,孟水芸停住了,不再言语。 因为她在单凯的眼中看到了轻蔑和兴奋,复仇后的轻蔑和兴奋。 恶狠狠地看向眼前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单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身份?你当真以为可以以六十万大洋,就入主这家百年老厂,恢复林家的荣光? 六十万大洋?可有借贷凭据?” 一阵狂笑,单凯接道“无论是许家还是林家,都是双手粘满鲜血的罪人,都该受到惩罚,这六十万大洋是对你们林家人的第一个小小报复。”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单凯,道“为何你变了如此多?为什么要仇恨林家?” “因为当年扩建厂房,强霸我们家房产的是你们林家,许茹宝虽是直接杀人凶手,但她背后终究是林家绣坊,扩建厂房终究是林家绣坊的扩建计划。” 不容孟水芸辩驳,单凯高声道“老郑,我要人打造的新牌匾,可有准备好?” 郑来发迟疑道“早就准备好了,可是眼下这情势,董事长,您三思——” 单凯转身看向窗外广场上那数千工人和绣娘们,大声道“我单凯岂是被吓大的?来人,既然今天这么热闹,就把这百年老厂的名字改了,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不服我单某人的,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否则我单某人会以我的手段让他知道什么是所有权。” 带着萧飒之气的单凯大踏步地从孟水芸身边走出了办公室。 郑来发为难地看向孟水芸。 单凯猛回头,恶狠狠地说道“郑来发——” 郑来发连忙小跑跟上,道“董事长,我在,我在——” “总经理,怎么办?会不会发生流血事件?”巩沛涵站在孟水芸身后,焦急道。 扭头看向窗外群情激愤的场景,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必须尽一切力量阻止任何流血事件发生,阻止矛盾激化,否则就真的中计了——”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剑拔弩张 …… 群情激愤,人人高举着拳头。 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单凯大踏步地走上广场上的平台上。 冷冷地看着这些在许家绣品公司做了多年的工人们和绣娘们,单凯不满地大声道“哪个说的要裁员?哪个说的要变相减员?哪个说要实行廉价工薪?” 本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单凯愤怒地看向所有人,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 乌黑的手枪举起,瞄准矗立在广场上的高高的旗杆上的那面许家绣品公司公司旗帜。 手指朝扳机扣去,就在众人以为单凯会一枪射穿那面高高飘扬的公司旗帜时,单凯突然掉转枪口,将枪口对准了一个倚靠在围墙上看热闹的保安。 “砰——”那保安的帽子被打飞。 那保安惊吓的大叫起来,众多保安聚集在一处。 工人们,绣娘们都不解为何单凯会向一个看热闹的保安射击。 环视众人,单凯愤怒地大声道“不要在这里告诉我你们对许家绣品公司有多深感情,你们所有人摸摸良心,你们有良心吗? 林家绣坊被设计暗算,被迫改成许家绣品公司时,为何不见有人为林家人说句公道话?” 愤怒的单凯在平台上走来走去,接道“身为公司保安团成员,在公司发生群情激动的群体性事件时,却一个个抱着胳膊看热闹,这是为什么?” 单凯再次举枪瞄准了一个保安,大声道“谣言四起,是别有用心,还是故意设计?源头在哪里?” 猛然抬手,单凯朝天一枪。 工人们,绣娘们,负责保卫的壮汉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单凯会如此凶悍。 单凯手法娴熟地将手枪插*进腰间,大声道“我单凯自小生活在东北,我爹跟随张大帅,叱咤东北,什么样的野狼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恶人没有见过。 我单某人连枪林弹雨都不怕,还怕几个奸险小人暗中挑唆,做怪?” 冷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单凯接道“你们都是成年人,许多人我都该叫一声大哥,大嫂,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仔细想想,我单凯会愚蠢到刚刚接手公司就立刻裁员吗? 担心我能力不足,不足以驾驭这家大公司?西塘锦云绣坊如火如荼,有人眼里非要进屎,拦也拦不住。”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单凯大声道“我单某人是个直接人,更确切地说我更喜欢军人的做派,我憎恨奸猾商人的种种手段。有想在这里继续做的,就塌下心来好好做,我不会亏待每一个人。不想留下,请便,我单某人又岂是几个人能拿捏住的? 任何散布谣言,撺掇做乱的,挑事儿的,都是我单某人的仇人,我自有办法好好调教你。” 郑来发道“大家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挑拨了,不要轻信谣言,单董事长刚刚接手咱们公司,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此时你们乱了起来,只会给这百年老厂以重击。你们忍心看着这百年老厂毁于一旦吗?” 单凯看向几人抬的一个长长的牌匾,大声道“既然今天众人都聚集在这里,我也就借此机会将这公司招牌正式改了。来人啊,把我老单家的牌匾挂起来——” 几人抬着铜制大匾朝许家绣品公司大门走去。 就在几人要将原本的许家绣品公司牌匾摘下时,人群中一人高声道“咱们许大当家的何曾有过对我们大声地呵斥?何曾有过拿咱们不当人的时候?”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那高喊之人。那人长着一对精明的小眼睛,脸庞上几个深深的麻子。 “张大麻子,公司股权已发生变化,不是你我能解决的,我们不该损害公司的利益——”一直不言语的宗若莉气愤地说道。 张大麻子高声道“我张大麻子不是牲口,我不能没有尊严地在一个简单粗暴的,崇尚武力的人手下做事,我张大麻子正式请辞——” 安容海焦急道“张大麻子,你可是木雕车间的老人,在这里做了至少二十年了——” “噗——”张大麻子朝地面狠狠唾弃一口,道“我张大麻子不是瞎子,我分得清谁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这家百年老厂之所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程度,都是在许董事长的带领下完成的。 一艘大船没有好的舵手,只会触礁。我张大麻子不忍心看到这百年老厂被这年轻人折腾倒闭那一刻,我请辞。” 话音刚落,又一人道“我也请辞——” “我也请辞,虽然痛心,但这里已不是我能安心工作的地方——” “我也离开,所谓的裁员,所谓的降薪或许是谣言,但是这样高压态势的管理,我们承受不了——” 一个又一个老工人和绣娘们站了出来,大声地宣誓着,表明自己离开的坚定决心。 数千工人和绣娘们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窃窃私语着。 动摇,是的,人们的意志动摇了。 孟水芸等人站在办公楼的正门处,神情焦急。巩沛涵道“总经理,怎么办?这些人明显是事先商量好的。” 孟水芸低声道“速给云水镇医院打电话,说这里即将有集体中毒事件发生,请求急救,给圣母玛丽亚教堂打电话,请求帮助。” 巩沛涵奇怪道“中毒事件?” “快去,怕是来不及了——”孟水芸急道。 …… 飘飘洒洒的冬雨落下。 孟水芸仰天感受着一颗颗凉滑,眼泪涌了出来。 多少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懵懂的工人,在这里起步,负责挑线。 想起那个冬日落雨中执拗地喊着“时间煮雨”的老人,自己的师傅,带领自己走进染料的神奇世界的师傅刘一永,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为了苏婉容,为了紫安,为了刘一永,为了林家人,为了每一个热爱苏绣的人,自己必须站出来,承担起一切,坦陈一切。 …… 看着众多要离开的老工人和技艺精湛的绣娘,单凯恨得牙根痒痒。 虽然自己最终目标是许家老宅里祠堂下的神秘宝藏,但目前还是需要将这庞大的苏绣帝国承担起来,作为自己秘密夺宝,报复许家林家的伪装。 单凯一步步地走向张大麻子。 张大麻子毫无惧意地看着单凯,仿佛在看着一个仇人般,双眼冒火。 剑拔弩张。 张大麻子的心在窃笑。 只要单凯一个小小动作,自己就可以就势倒地,情势就会大变。 张大麻子?单凯气愤地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人,愤怒地扬起手来,就在巴掌要落在张大麻子脸上时,一人大喝道“住手——” 这温婉的声音带着迫人的力量,单凯的手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空中。 冬雨中,那个走来的的美丽身影令所有人窒息了。 多么温婉端庄甜美的身影,冬雨,美人。 犹如一个从古典中国画卷轴中走出的典雅美人。 又犹如一个大气的古代帝王家一代帝后,散发着由内向外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孟水芸直视张大麻子的双眼,道“张权会,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妻子是一个残疾人,你有七个孩子,你一家共十二口人,全部要靠你一个人养活。这百年苏绣大厂的工钱就是你这一大家子全部的经济来源。 如果离开这里,按照现在的行情,你如何能寻到和目前公司给的一样的工钱?背井离乡吗?家里人谁照顾? 不考虑你自己,难道不要考虑你一家老小的生存问题?” 似被人戳破了伪装,张大麻子不敢看向孟水芸的眼睛。 孟水芸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单纯地为自己活,我们活在这个世上都或多或少的承担了责任,要为我们所爱的人遮风挡雨,因此,在林家人被赶出林家老宅,林家绣坊被迫改姓许姓时,众人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为了林家人说话,没有人为了林家人主动辞工,我都理解。 因为这终究是一份工作,是诸位赖以养家的工作。 道义在某些时候必须让路给生存。” 突然,孟水芸话锋一转,非常冷漠地看着张大麻子,说道“当年你不能为林家出头,今日如何就变了?能为许家出头?真的是道义吗? 如果我没有计算错,许茹宝管理许家绣品公司期间,采用了一些举措,实行的是计件工资,你常常因为迟到早退照顾家里,被扣工钱,事实上,这十年里,你每月得到的工钱比在林家绣坊时要少。这也是你的妻子为何要在冬日里在茶楼门前售卖香烟的原因。 我看到过你接送她。 我相信你这番大义辞工必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没有后顾之忧了。是什么力量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了?” 孟水芸突然抓住张大麻子的衣服领口,大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身上的这件衣裳正是郝兆飞前些日子出席临时股东大会时所穿。” 张大麻子心惊地朝后躲去。 孟水芸的口气变柔和许多。 “张大麻子,人可以贫贱,但不能没有骨气,但骨气也是分场合的,你此时的所谓骨气却真真正正地伤害了这百年老厂。 我们不提你是否受到过威胁,是否收到过金钱上的答谢。我们只提这百年老厂。 虽然这百年老厂改姓了,但这无法改变你们是这老厂一分子的事实,这百年老厂正是因为有你们每一个人才有了今天的辉煌。 再勇猛的将军,再有谋略的将军,如果没有万千肯冲锋陷阵的士兵也成不了大业。 与其说这百年老厂是林家绣坊,是许家绣品公司,不如说这百年老厂是我们大家的,是我们每一个苏绣人的。” 看着张大麻子的眼睛,孟水芸诚恳地说道“张大哥,水芸是从这里起步的,你可还记得水芸初来这百年老厂时的情形?你可还记得我和你们一同上工,一同打饭的情形? 苏绣就是我们的生活,你能大声地说你不爱这里吗?你能大声地说你不爱苏绣吗?” 早已泪水涌动的张大麻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孟经理不要说了,我张大麻子愧对良心啊——” 此时,众人早已明白这些主动请辞的工人和绣娘都是受人蛊惑,故意做乱的。 原本以请辞来施压的工人们和绣娘们纷纷低下头,纷纷懊悔自己的行为。 突然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数千工人和绣娘们中不断地有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双眼上翻。 …… 第三百六十七章 风云骤变 许家绣品公司广场。 近百工人和绣娘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双眼上翻,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数千工人和绣娘们有人或蹲在地上,抱着昏迷的工友大哭,或惊吓的不知所措的。 “医护室的人呢?医护室的人呢?”安容海嘶吼着。 一人匆匆跑来,大喊道“周主任昨天就请假了——” 不等安容海言语,单凯大叫道“放屁,除了他姓周的,其他人呢?” 那人委屈地说道“说也怪,今天医护室的二十人悉数没有来上工。” “我草——”大怒的单凯一脚将平台上的椅子踹翻在地。 越来越多的工人和绣娘倒在地上,恐慌弥漫在许家绣品公司上空。 “镇医院电话打不通——”宗若莉瞪着两只难以置信的眼睛说道。 正在指挥人安抚工人和绣娘的孟水芸大声道“镇医院,我已经安排人打过电话了,对方拒接电话,明显已经被收买——” “啊——”宗若莉一下跌倒在地,看着乱象,这个忠于自己本心的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正在搀扶一名绣娘的巩沛涵大声道“我已经给西塘镇镇长打了电话,他正带人赶往这里——” 坐在地上的宗若莉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胸脯,心痛,为这百年老厂今日之乱象而心痛。 跟随孟水芸而来的上海爱薇公司人竭尽全力安抚着惊恐不安的工人和绣娘们。 顾不得安抚自己妻子悲伤的情绪,安容海带领数十名工人紧急将昏迷的工人和绣娘们抬进办公楼一楼大厅。 突然一声震天响的爆炸刺破天宇,滚滚白烟中,无数砖头,落石砸落下来。 数千人全部愣住了,巨大的锅炉房,为这数千人大厂供热,提供动力的锅炉房爆炸了。 “啊——”一块飞落的砖头砸在一个绣娘的额头上,在众人大惊的目光中,那绣娘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当看清楚手中粘满的鲜血时,这名年轻的绣娘两眼一闭,朝一旁倾倒。 来不及将这绣娘拉起,又一人倒下。 瞬间的爆炸,急速落下的砖头和碎石,哀号阵阵。 整个广场乱做一团,为躲避砖头和落石,慌不择路的人们互相推搡着,踩踏着。 哪里遇到过眼前这样的乱象,年轻的单凯愣住了。 也曾设想过入主后可能出现的种种乱象,却没有真的发生了,自己却是这样无力。 突然一人冲了过来,猛然从自己口袋里抓去了那把手枪。 当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那人已经抓着手枪冲向广场平台。 “砰——”一声枪响。 大乱的人群安静下来,用手枪直指天宇的孟水芸一把抓过话筒,大声道“所有人不能乱,有秩序迅速转移出厂区;安容海速带人转移染料车间染料;张大麻子等人速度将木雕车间成品转移到12厂房;设备处的人迅速将所有供热阀门关闭,严防跑水事故;食堂立刻上锁,任何人不得再次进入食堂,一切食物留存……” 突然,孟水芸停止了讲话,所有人将目光转向锅炉房附近那座高耸入云的烟囱。 倾斜,倾斜,倾斜…… 再次抓住话筒,孟水芸大喝道“所有人从广场第六十号线分两路——跑——” 所有人都被不断倾斜的烟囱惊呆了,哪里还想到了跑呢? “砰——”孟水芸再次朝天一枪,大喝道“不跑,就死——” 人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按照孟水芸的指示从广场第六十号线分开,朝两边跑去。 巨大的,高耸入云的烟囱不断地倾斜着,终于以极其快的速度朝广场六十号线砸去。 孟水芸大惊,站在六十号线附近有一个人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不断砸来的烟囱。 是了,这个两眼无神的老工人就是自林家绣坊时就在这里做事的陈千辉,由于幼时发烧,他失去了听力,失去了语言能力,加之天生的小儿麻痹,腿脚不灵活。 林纪楠感念陈千辉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曾是林家绣坊的工人和绣娘,见证了林家绣坊数百年成长史,因此尽管陈千辉有种种不便,但林纪楠依然接纳了他,安排工人悉心教授他各种技能,在众人努力下,陈千辉终于成长起来,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包装工作,能够自食其力。 是的,陈千辉一定是听不到自己的大喊。 孟水芸从平台上跳下,以极其快的速度朝发愣的老工人陈千辉冲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震惊了。 巩沛涵看着巨大的烟囱朝两人落去,惊吓的张大了嘴,却是一声也发不出。 几乎是同一时刻,孟水芸在冲到陈千辉面前时,巨大的烟囱碰触到孟水芸的后背。 轰然巨响,烟尘滚滚,巨大的烟囱碎裂成无数砖头。 数千工人和绣娘们,单凯,安容海,宗若莉,巩沛涵等人在同一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呐喊。 单凯双手颤抖,嘴唇哆嗦地说道“不,不——” 巩沛涵大哭着冲向滚滚烟尘。 突然,巩沛涵停住了脚步。 滚滚烟尘中,距离烟囱砸落的六十号线三米远的位置爬起两个人。 浑身被烟尘熏黑的孟水芸一手搀扶住像黑炭一般的满身烟尘的陈千辉,一手高高举起手枪,大喝道“都是傻子吗?” 眼泪滚滚而落,数千人从巨大的悲痛中惊喜过来,有人冲向木雕车间,有人冲向染料车间,有人寻找扳手冲向各个安全阀门的位置…… 十多辆汽车开来,车上跳下众多医生和护士 西塘镇镇长张宏远几步走向单凯,歉意地说道“单董事长,我来迟了——” 单凯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感激道“多谢张兄——” 张宏远看向正在指挥众人紧急抢救病人,抢救物质的孟水芸,道“她不仅是林家的福星,也是你我的福星——” 看着远处忙碌的孟水芸,单凯的心微微发颤。 自己为了复仇,却置这百年老厂于乱象中是对还是错? 由于中毒工人和绣娘众多,西塘镇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就地救治,偌大的办公楼变做了抢救病房。 工人们在安容海的带领下,将重要物质不断地抢救出来。由于锅炉房的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数个车间的供热系统发生漏水事故,加之锅炉房爆炸时有大量燃烧的煤炭掉落,一些厂房发生不同程度的损毁和火灾。 就在众人忙碌时,二十多辆警车开来。大量的警察从车上跳下,将许家绣品公司团团包围。 众人均是一愣。 一人大摇大摆地走来,手中抓着一个带着红缨穗的长长宝刀。 单凯皱起眉头,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水镇镇长刘石久,许茹宝面前的红人。 刘石久的大名远近闻名,莫说苏州,就是整个江苏,江南,长江两岸政商两界,又有几人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呢? 人人皆知中国刺绣第一大公司总部在云水镇,人人皆知战乱不断的红尘俗世,云水镇却是人人富庶的,云水镇是苏州上税大镇,政绩满满,刘石久镇长一职,千金难买。 尽管同为镇长,西塘镇镇长张宏远却是空有努力的心,却无大的政绩拿出,虽说锦云绣坊近些年的蓬勃发展也着实带动了西塘镇的经济,但和云水镇却是不能比的。 两个镇长,时时,处处也是较着劲儿。 尽管西塘民风,卫生,安防各方面都远胜云水,但又有哪个国民政府的大员会看重这些呢? 上税,实打实的税款才是衡量两人政绩的唯一指标。 刘石久比之九年前明显胖了许多,高高的肚皮腆起,似有孕在身的妇人一般。 嘲弄地看向张宏远,刘石久大声道“许家绣品公司发生群体性中毒事件,爆炸事件,立即查封,封闭调查——” 本以为刘石久是带人来帮助工人和绣娘的安容海大怒道“现在正是救人时刻,你不能查封——” 哈哈大笑,刘石久拿起带着红缨穗的长长宝刀顶了顶帽子,道“现在不查封,若是继续出现事故,你能承担得起?我要为云水人负责。” 不容置疑和辩驳,刘石久大声道“查封——” 众多警察持枪冲进许家绣品公司,冲向各个厂房,仓库,办公楼。 一张张封条被贴在各个房门上。 刚刚经历了群体抗议,辞工,中毒,爆炸,又被忽然倒塌的烟囱惊吓的工人们绣娘们抱在一起,大哭。 有人干脆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失去了许茹宝的许家绣品公司真的要塌了吗?为何如此多的乱象? 十年的长足发展,十年的安康,十年的突飞猛进,十年的富庶。 人们纷纷将目光落向单凯。 有人愤怒地手指单凯,大声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是你导致了这一切。为什么要将许家绣品公司推进水深火热中?” 有人道“我们本来过着安祥的生活,有丰厚的工钱可拿,为什么要将这一切打破?” 看着朝自己围堵而来的众多工人和绣娘,单凯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懊恼的他将西服领口一把解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感觉到从没有过的窒息。 一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资本,这就是资本的无情。我们单家夺取了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我们单家拥有55%的股份,可以说诸位脚下的,看到的,所有事物百分之五十五都是单家的。 诸位脚下的土地产权也是我们单家的。”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满脸刀疤的老男人身穿黑色长袍,手持拐杖一步步走来。 许是被老男人脸上的恐怖刀疤惊吓,又或是被老男人阴沉的话所震慑,众人不再言语。 冷冷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刀疤男道“许家绣品公司前身是林家绣坊,再前身则是乾隆爷的御用绣品作坊,数百年来,起起落落,掌舵人不断变换。但不变的是这百年老厂始终姓林。 但在十年前,林家人被许茹宝设计陷害驱逐出这里,你们为何不仗义执言? 林家绣坊平稳过渡到许家绣品公司,与其说是许茹宝管理有方,不如说是林家人厚道。林家人遵守资本规则,尽管知道是阴谋,是陷害,但输了就是输了。 林家人没有采用种种手段来破坏林家绣坊过渡成许家绣品公司。没有挑拨工人和绣娘闹事,更没有下毒,更没有爆破锅炉房。” 刀疤男猛一转身,手指狠狠指向刘石久,大声道“做为云水镇镇长,在自己辖区内出现如此大的群体性事件时,不是想着第一时间救人,而是立即查封,将人命置于何处?” 愤恨,刀疤男继续道“为什么云水镇医院拒绝接电话,难道是巧合吗?” 环视众人,刀疤男大声道“你们都是多年的工人和绣娘,你们是对这百年老厂真正有感情的人,是被人利用做枪,阻碍平稳过渡,还是继续闹,造成更多的流血爆炸事件?” 掌声连连。 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缓步走来。 众人惊骇地朝两边让去。 女人身后跟着众多随从。 许茹宝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不断地鼓掌着。 “单老爷子,果真是军人,大将军,说话真是掷地有声——” 许茹宝走上平台,猛然抬手指向刀疤男,大声道“贪污受贿近十万大洋的贪污犯,被北洋政府四处缉拿的通缉犯的话,你们也要相信吗?” 全场哗然。 单凯愤怒地挡在刀疤男面前,大喝道“你这个蛇蝎女人,血口喷人——” 许茹宝仰天,伸展着胳膊,狂放地大笑起来。 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猛然指向单凯,道“你,江洋大盗头子,你收购许家绣品公司股份的钱财全部都是偷盗所来——” “放屁——”单凯大怒。 工人们,绣娘们骚动起来。 人们难以相信眼前一老一少,一个是贪污犯,一个是江洋大盗。 许茹宝看着众人,大声道“我许茹宝虽然被林家人和单家父子共同设计陷害,中了圈套,但我又如何会做出有损许家绣品公司的事情来?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流有我的血,我怎么忍心去破坏她? 一切都是计策,是他们自己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激起你们的逆反,不眷恋过去——” 有工人愤怒地大声“卑鄙,单家人卑鄙——” 有绣娘痛恨地大喊道“无耻,歹毒——” 又二十多辆警车呼啸而来,众多警察从车上跳下,冲进许家绣品公司。 几乎就在瞬间,单凯,刀疤男被众多警察团团包围。 一个老者从警车中走下,阴沉道“单凯涉嫌数百起数额巨大的盗窃案,立即缉拿,其父虽是北洋政府时期通缉犯,但按照法案移交,我有权继续执行通缉权限。” 老者将手中的烟头狠狠丢向地面,大声道“抓——违抗者,当场击毙——”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千千阙歌 一切太过突然,等孟水芸明白过来时,单凯和刀疤男已经被众多警察制服住。 是的,那老者正是赵德,苏州警察局局长,许茹宝的“挚友”。 站在赵德身后的男人正是郝兆飞。 是自己太轻敌了,许家多少年的根基,怎么会轻易屈从股权的变化?怎么会遵从资本的游戏规则? 今天的抗议,辞工,中毒,爆炸,查封,缉拿,一切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有步骤有目的的反扑。 阵阵悲凉让这个温婉的女子险些晕过去。 不能,自己怎么可以倒下。不能,绝不能。 自己怎么可以让他们将单凯带走,那是林家众人心心念的亲人,自己所爱的人的亲弟弟。 一声大喝,孟水芸冲了过去,生生挡在几个警察面前。 “有何凭证带走我兄弟?”孟水芸愤怒地冲赵德大吼道。 单凯显然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冲过来,更没有想到孟水芸会当着数千人的面大声地说自己是兄弟。 兄弟,多么亲切可贵的称呼。 单凯眼睛湿润了,委屈的他犹如一个孩子,喉结蠕动着。无声的哽咽。 须发早已花白的赵德并不言语,饶有兴趣地看着孟水芸,犹如看着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身穿黑色旗袍,带着白手套的许茹宝飘荡过来,轻蔑道“兄弟?这是从何说起的兄弟?难不成我们的孟大经理也想着被带走,吃上十年八年牢饭?” 并不看向孟水芸,犹如风摆柳,许茹宝缓步在人群中走动着,边走边道“有人告发纪家班是一江湖大盗团伙,成员八十余人,多年行走江湖,以戏班做伪装,潜伏进富贾大户家偷盗。得手后的赃物全部交由上海五马路晨塘阁古玩店的韩中晋销赃,所得赃款多达两百万大洋之巨。” 单凯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茹宝。 许茹宝大声道“纪无爱,曾经的聂云儿,纪家班的班主,就是这江湖大盗团伙的头子,而你——” 柔白的手指恶狠狠地指向单凯。 “你,你就是这恶毒女人的军师,有证据表明你这些年挥霍的大量金钱都来自纪无爱的支撑。” “你这血口喷人的骗子——”单凯大怒地要挣脱众多警察的束缚。愤恨令他犹如一头猛兽。 许茹宝大声道“20%的股份无偿转让,这足以证明你们二人的私情。” 阴冷的笑,萧飒的笑。 “来,让我们看看这江湖大盗团伙的另几个成员,我们尊贵的韩大老板,我们聪明的五哥——”许茹宝笑道。 一个警察将一辆警车的车门打开,车里坐着两个被紧紧捆束的人,其中一人正是晨塘阁古玩店的韩中晋,另一人则是纪无爱的得力干将老五。两人口中均塞着抹布。 任凭两人如何挣扎,如何眼睛冒火,都无法挣脱绳索的捆束,也无法发出一句话。 “这不足以说明我兄弟就是盗贼,你们无权抓人——”孟水芸大声道。 “无权?明日就会立即审判,既然能在此时拿人,自然是证据确凿。”许茹宝道。 嘲弄的笑挂在许茹宝的嘴角。 “兄弟?一个义弟也值得你这样维护?” 眼泪喷涌而出,孟水芸愤恨地大声道“哪一个说他是我孟水芸的义弟?” 孟水芸转过身,看着被众多警察按住的单凯,情绪激动地大声道“单凯,他是林家的儿子,他是林家失散多年的儿子林永词,他是林纪楠的儿子,他是我丈夫林桐卓的亲弟弟,也是我孟水芸的亲弟弟——” 全场哗然,无论是单凯本人,还是许茹宝,亦或是赵德,刘石久…… 所有人都愣了。 有谁会想到在这危机时刻,有人会指着一个被缉拿的重犯,说这重犯是自己的亲人的? 尽管不相信这一切,但依然激动到落泪的单凯感激地大声道“二嫂,不要为我做无谓的辩解和努力了,这一切都是许茹宝有目的的陷害,我愿赌服输。” 抓住一个警察挡在身前的长枪,孟水芸大声道“单凯,你就是林家失散多年的孩子林永词,你是我们的亲人,你身体里流淌着林家人的血——” “不,二嫂,你不要再说这些了,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单凯痛苦地嘶吼着。 之前本以为孟水芸说自己是林家人不过是谎话,没想到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孟水芸依然如此坚持。 难道真相真的如孟水芸说的吗? 不,单凯本能地抗拒着。单纯的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自己真的是林家丢失的小儿子,那自己这许多年的复仇又算是什么? 身后就是被众多警察按住的刀疤男,自己的父亲。 可是,为何自己却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为何自己恐慌了?是恐慌自己真的是林家人,还是恐慌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还是恐惧自己多年的努力不过是一个阴谋? 不,不—— 年轻的单凯痛苦地仰天长啸。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开玩笑? 凄冷一笑,单凯淡淡地对孟水芸说道“我命天定,谢谢你二嫂。做为林家的义子,我对不起林家。一切都是命。” 单凯大踏步地朝许家绣品公司外的众多警车走去。 众多警察押解着刀疤男跟随在单凯身后。 看着刀疤男,孟水芸不甘心地大声道“单叔,您一定知道真相,请您讲真话——” 当刀疤男转过身时,四目相对,孟水芸愣住了。 为何这双眼睛如此熟悉?为何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是如此柔和?如此慈祥? 内心为何会涌动浓浓的亲情? “叔,叔叔——” 尽管满脸刀疤,尽管苍老,尽管…… 但那双满是慈爱的眼睛却始终无法改变。 眼泪滚滚而出,孟水芸激动地大喊道“叔叔,你是我的许叔叔,你是我的许叔叔——” 情绪激动的刀疤男将头扭向一旁,不敢继续看向孟水芸。 这明白来得太过突然,孟水芸险些跌倒在地。 单凯的父亲刀疤男竟然就是曾经对自己无限疼爱的曼姨的丈夫,许虎的父亲——许家禾。 单凯为何会成了刀疤男的孩子? 单凯为何把林家也做为仇人? 一个激灵,孟水芸明白过来。 是的,一切都是报复。许虎的父亲许家禾为了报复林许两家而故意收养了单凯。 收养? 不。 是偷窃,是许虎的父亲许家禾在林永词林永蝶兄妹两人满月酒的当天夜里偷走了林永词,化名单凯抚养长大。 无限哀伤。 孟水芸痛苦地看着那个被押解上车的刀疤男的背影,喃喃道“许叔叔,为何要这么做?” 似想起什么,孟水芸突然疯狂地冲向警车,就在她即将接近时,警车开动起来。 孟水芸疯狂地追赶着,大喊道“单凯,你是林家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许叔叔,不要放弃,我的虎子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尽管没有回头,但单凯和刀疤男许家禾不约而同地流下了泪水。 两人尽管并肩站在车上,却谁也不敢看向对方。 真相如此刺痛人心。 …… 数十辆警车呼啸着穿过云水古镇,行人纷纷避让。 人们惊惧地看着站在警车上,被众多警察看押的两个犯人。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不是单凯吗?许家绣品公司新的当家人?怎么会?” 一个穿着华美的妇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被众多人挤来挤去。 “哎呦,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让一让啊——”妇人道。 有人道“前面封路了,不能通行了——” “为何?”妇人不解道。 不等那人回答,数十辆警车开了过来。 当看清楚为首那辆警车上站立的两人时,妇人发出凄厉的一声大叫。 犹如一头疯狂的狮子,妇人用极其大的力气将挡在身前的众人推开。 就在汽车要经过时,妇人冲破众多看热闹的路人,扑了过来。 汽车嘎然而止,险些撞到妇人身上。 开车的警察大怒,将头从车窗里探出,大骂道“眼瞎啊——撞死算谁的?” 妇人却不看向那警察,而是抬头看着站在警车上的一个青年,大哭道“儿子——” 熟悉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的单凯缓缓抬起头。 那个伸展着胳膊挡在警车前的妇人正是张芝兰,那个对自己犹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女人。 犹如?不,或许? 单凯猛然摇晃起脑袋,痛苦。为何要自己去判断?为何要自己去分辨?为何要自己去接受? 几近疯狂的张芝兰扬起右手拎着的食盒,大声道“娘为你做了你爱吃的,娘正要去送给你吃——” 痛苦的单凯淡淡道“谢谢干娘,已经不需要了——” 忙碌了一上午就为了让单凯吃上一口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自己兴冲冲地来,不想却看到眼前的一幕。 太过震惊,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的张芝兰哭道“傻孩子,我是你的亲娘啊,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永词啊——你是我丢失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啊——” 众人唏嘘。 张芝兰哭道“你腰间的如蟠龙一样的胎记,欺骗不了你。” 丢掉食盒,张芝兰哆哆嗦嗦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哽咽道“这里是你满月前照的照片啊,上面有那胎记啊,娘不会骗你的啊——” 坐在警车里的另一个警察恼恨道“还要叫这疯婆子闹下去吗?开车——” 开车的警察犹豫道“万一撞上呢?” “撞上,那是找死——”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察恶狠狠道。 开车的警察点了点头,猛一踩油门。 汽车轰然冲了出去。 单凯大惊,大叫道“娘——” 本要将照片举起的张芝兰猛然被警车撞飞到一旁。 一张张照片飘飞起来,犹如一个个美丽蝴蝶,在空中飞舞着。 猛然跌落地上的张芝兰口吐一口鲜血,伸手,喃喃道“永词——” 一辆辆警车呼啸而去,碾压过一张张记录了无限母爱的照片。 …… 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飘落在警车的驾驶室的车厢顶上。 单凯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一个光屁股的可爱的小小婴孩被一个穿着华美的女人抱在怀里。 女人带着幸福的笑,小小婴孩的腰间是一条蟠龙一般的胎记。 眼泪如泉涌。 身旁的刀疤男歉意地说道“你就是林永词,林家的小儿子,她是你的亲娘——” 单凯不敢看向刀疤男,兀自泪流。 突然,刀疤男猛然转身,用戴着手铐的手抓住单凯的衣领,痛苦地大吼道“我们不是父子,我们是仇人——仇人——”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 任凭刀疤男如何拉拽,推搡,击打,单凯一言不发,默默泪流。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愤怒?”刀疤男咆哮着。 哽咽地抬起头,看着这个给了自己无数折磨的父亲,单凯轻声道“无论如何,是您将我抚养长大,在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我想不出还有谁是我最亲的亲人。纵使这一切是阴谋,纵使曾经的过往都是假的,我依然无法恨你。” 单凯的话犹如利刃深深扎在刀疤男的心上。 这个苍老的,被复仇折磨得几近发疯的男人双手抱在一起,狠狠击打自己的额头。 血流如注。 再也承受不住的单凯转过身去,道“终究是林家亏欠了你,亏欠了那个我未曾见过面的娘和那个未曾见过面的‘自己’。” 一个警察不耐烦地举起枪托,大声道“够了,闹够没有?到了警察局,有的你们受的。” 一歪脖斜眼的警察调侃道“哎呦,真是一出好戏,爷两个竟然是假父子,一个是贪污重犯,一个是江湖大盗团伙的狗头军师,无论如何,最终都是一死,死到临头了,竟然还闹了这么一出。啧啧——” 单凯愤怒地看向那斜眼警察,道“哪一个说我是江湖大盗军师?哪一个说我爹是贪污重犯?” 那斜眼警察恼恨道“哎呀,当真是有钱人,当真是大公司的董事长,死到临头还这么硬气?我今日就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说完,斜眼警察举起长枪,用枪托狠狠砸向单凯。 “住手——”刀疤男冲了过来,枪托落在刀疤男的肩膀上,鲜血汩汩而出。 众多警察涌了过来,一人道“这两人犯下的是死罪,就是现在打死了,上面也不会说什么。” 另一人道“打,往死里打——” 拳头如雨一样朝刀疤男砸来。瞬间,刀疤男就被打翻在地,伤痕累累。 摇摇晃晃的警车的车厢中,十多个警察拼尽全力地殴打着五十多岁的刀疤男。 落雪了,飘飘洒洒的落雪中,刀疤男微笑地喃喃道“作孽,作孽,天在惩罚我——” 突然一声嘶吼,本愣在一旁的单凯双手抱拳狠狠砸向一个警察的头部,那警察猛然受袭,痛苦地捂住脑袋,转过头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单凯再次抱拳一挥,生生击打在那警察的下巴上。警察凄惨大叫道“我的——下,下巴——” 一脚将那警察踹飞,单凯扑向刀疤男,哭道“爹——” 早已被打得浑身鲜血的刀疤男激动地看向单凯,哭道“我愧对良心,我当不起这个‘爹’啊——” 说话间,众多警察将二人团团围住,拳头,枪托,砸落下来。 由于双手被手铐拷住,单凯自知自己无法抵抗过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警察,于是弯下身子,将刀疤男紧紧地护在身下。 枪托砸在后背上,拳头击打在后脑上。疼,钻心的疼。 鲜血汩汩而出,滴落在刀疤男的身上。 刀疤男心疼地嘶吼道“你傻啊,快躲开,他们会打死你的——” 忍受着暴雨一般的拳脚相加,单凯坚毅地说道“您养育了我,如果必须死,我愿意为您而死,我恨过您的残暴,但今天我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对林家的惩罚,做为林家人,我承受的一切都是应得——” 分辨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单凯眼前一片模糊,哭道“小时候每一次残酷的训练过后,我都会在梦中看到你在我身旁流泪,你对着我被野狼撕咬过的伤口忏悔,痛哭,你对着昏迷的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突然,这个心似乎被撕裂的青年彻底趴在刀疤男的身上,双眼紧闭。 刀疤男猛然翻身,翻到单凯身上,将单凯压在身下,拳头,枪托击打在刀疤男的后背上。 刀疤男趴在昏迷过去的单凯的耳边,哭道“凯儿,凯儿,我的儿子——” 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刀疤男的后脑上,疼痛难忍的刀疤男双眼圆睁,彻底扑在单凯身上。 飘飘扬扬的落雪中,数十辆站满荷枪实弹警察的警车排成长龙由云水古镇开往苏州。 为首那辆警车的车厢中一对人儿紧紧贴在一起,头靠着头,鲜血混着鲜血,“睡”着了…… 众多的警察倚靠在摇晃的车厢挡板上或吸着香烟,或哼唱着小曲儿。 警车驾驶室内,一名警察将一只光着的脚丫子放在挡风玻璃上摇晃着,嘴里叼着的牙签一上一下动着。 开车的警察不解道“这个冬天真怪,往年难得见到雪,今年的雪却下个不停——” “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警察将嘴巴里的牙签吐掉,猛然抬手照着开车的警察后脑一巴掌,恶狠狠道“懂个屁,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景——” …… 荷塘村。 “芝兰,你快醒醒啊,芝兰——”孟木娘哭泣着坐在床边,唤道。 安容顺将一块湿润的毛巾搭在张芝兰的额头上,哭道“芝兰,你一定要醒来,单凯离不开你,你一定要醒来——” 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的张芝兰幽幽醒转过来,当看清楚眼前围坐的众人时,这个向来不饶人,骄傲的林家三姨太突然一骨碌从床上滚下,跪着爬到香案前,面朝供奉在香案上的观世音菩萨猛烈磕头,大哭道“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 突然,房门打开,凄冷的风吹了进来。 林永蝶哭泣着跑了进来,跪倒在张芝兰身边,将张芝兰拥在怀中。 “娘,您别急,二嫂已经带人去了苏州,二哥已经得了消息,正在上海联络杜月笙,眼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哥哥还需要我们,您要保重身体,迎接哥哥出来——” 一个苍老的身影走了进来。 当看清来人,张芝兰突然站起身子,一声嚎哭扑向来人。 “老爷,救救我们的永词,我们的儿子——”张芝兰趴在林纪楠的肩膀痛哭道。 牙关紧咬的林纪楠将张芝兰拥在怀中,斑驳苍老的大手安抚地拍着张芝兰的后背。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房门外有人低声唤道“爹,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张芝兰吃惊道“老爷——” 苍老的双手用力抓着张芝兰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林纪楠歉意地看着张芝兰,道“芝兰,是我对不起你,永词的丢失,是你一辈子的痛,做为你的男人,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我要去苏州,无论如何,我要我们一家子团圆——” 说完,林纪楠转身走出了房间。 张芝兰,安容顺,孟木娘,林永蝶追了出去。 落落冬雪中,三辆汽车停靠在村口,林梧城,奇峰,穆非各自站在一辆汽车旁。 穆念平,穆念中姐弟两人手牵绿真的衣襟站在一旁,绿真怀里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小婴孩。 念双一手牵着林诗泽,一手牵着林乐礼,满眼的忧虑。 于德胜怀中抱着林永蝶和奇峰夫妻二人的大儿子,后背上背着林永蝶和奇峰的小儿子。这个六十岁的老人不断地摇晃着身子,以安抚不断哭泣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林纪楠走进一辆汽车,在车门关闭的刹那,张芝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车门,哭道“老爷,求您,让我去——” 看着满脸哀伤,乞求的张芝兰,林纪楠难过地点了点头。 不等张芝兰上车,林永蝶哭道“我也要去——” 安容顺啜泣道“虽说我不是单凯亲生的娘,可打从他将梧城送回林家老宅那天起,我就莫名的觉得这孩子亲切,一切缘起,我们是一家人。这样的时刻,我这个做大娘如何能不去?” “我也想去,我是他的大嫂——”念双哭道。 “老爷——”绿真诺诺道。 坐在车中的林纪楠眼含热泪地环视众人,道“都上来吧,无论最终结果好也罢,坏也罢,我们终究是一家人,终究是要相依相伴。” 众人纷纷走进汽车。 三辆汽车在落雪中朝苏州开去。 偷盗数百起,脏款达两百万大洋之巨,这是何等巨大的惊天大案,如若定案,定然是死罪。虽然不知纪无爱究竟是如何得来这两百万大洋的巨款,但许茹宝能带着苏州警察局的人气势汹汹来抓人,定然是搜集到了大量“证据”,即便知道这“证据”有假又如何? 不将单凯置于死地,如何能深深打击竞争对手?如何能彻底掌控百年老厂的控制权? 众人默默泪流。 人说九死一生,可种种迹象表明众多势力正联合在一起要将单凯彻底绞杀。 造化弄人,在即将相认相聚时,却即将天人永隔。 …… 许家老宅。 百花厅。 灯火通明,春意盎然。 水仙花盛开着,朵朵吐蕊。 铺着大红锦缎桌布的桌子上摆放着十道精致的江南菜肴。 许茹宝微笑地举杯对一旁的白发苍苍的赵德,道“赵局长,茹宝敬您,多谢您出手相助,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赵德微笑道“许大当家的,这就客气了不是?莫说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我老赵不能坐视不管,就是那些证据,如此确凿,我赵德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岂不是成了包庇犯?” 坐在赵德身旁的郝兆飞道“说到这些证据,还多亏世子肯出手相助,能够保留并调集韩中晋这些年在上海瀚海拍卖行拍卖的那些古玩字画的资料,否则还真发现不了蛛丝马迹,更无法顺藤摸瓜查出纪家班这一江湖大盗团伙。” 赵德摸了摸斑白的头发,道“伯年是瀚海拍卖行的董事长,经瀚海出手了那么多赃物,伯年不提供这些证据,又如何能保住瀚海拍卖行呢?牵一发动全身啊。” 许明嵩献媚地笑道“赵局长,那小子的股份——” 并不看向许明嵩,赵德对许茹宝说道“许家绣品公司彻底查封,单凯巨盗之名难洗脱,单凯名下股份全部充公,将通过法院作价拍卖,至于如何运作,相信许大当家的该是行家——” 许茹宝感激地站起身来,冲赵德抱拳道“赵局长,茹宝该如何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赵德意味深长地看着许茹宝,道“只希望有一天我们真正坦诚相见,我有求与你时,你不会拒绝我——” 看着赵德肃穆的神情,许茹宝突然一个激灵,为何赵德的眼底会有莫名的阴狠?这阴狠似能穿透人心,直刺人的灵魂。 一人急匆匆走到门口,那人见到百花厅里坐着赵德,立即停住了脚步。 许茹宝扭头道“赵局长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吧——” 那人焦急道“大当家的,孟水芸已经到达苏州,正在疏通各方关系,在上海的林桐卓更是联络了杜月笙。 林家人,老老少少正乘坐三辆车前往苏州,怕是——” “怕是什么?”许茹宝挑起眉毛问道。 “怕是这次真的激怒了林家人了——” 许茹宝呵呵冷笑道“激怒?不死人怎么会让他们知道我许茹宝的恨?” 那人忧虑道“可是,他们一家老小都去了苏州——” “那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许茹宝不耐烦道。 突然,许茹宝转身看着赵德,道“赵局长,您看,这一大家子人都去了苏州——” 赵德紧紧盯着许茹宝的双眸,道“只要你铭记今日答应我的,在我们有一日坦诚相见,我有求与你时,你不会拒绝我,我会帮你送林家人陪同单凯一同上路——” 冷,不寒而栗。 许茹宝看着赵德眼底那深邃的不可测的目光,不自禁地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 第三百七十章 把这刻尽凝望 苏州监狱,始建于清宣统二年,系清王朝狱制改良的产物。清末至今曾多次更名,因为当地地名“狮子口”,也俗称“狮子口监狱”,和南京“老虎桥”监狱、上海“提篮桥”监狱并称为“民国三大监狱”,是一所关押重刑服刑人员的高警戒等级监狱。 苏州监狱民国初年改名为“吴县模范监狱”,1919年7月更名为江苏第三监狱。 一身戎装的金世浩背着双手,脚穿一双高桶军靴来来回回地走着。 治理苏州监狱多年,但眼前的这对犯人还是令自己吃惊不小。 年过五十的老者铮铮铁骨,誓死不承认自己现在还有罪,只说自己早已经被缉拿过,早已经被北洋政府时期的狱警抓捕过,更送往东北执行监禁。 并说出现了翻车事故,被日本人抓捕,监押多年,最近才逃离。 根据自己多年的管理看押犯人的经验,这老者显然并没有撒谎,按照管理条例,这老者所犯案子是十年前前政府的案子,即使现在缉拿,也还不到送到狮子口监狱来关押的程度。 狮子口监狱关押的都是什么人物?如何是这一个北洋政府时期的陈年旧案的犯人所“享用”的? 金世浩转身,将目光落向那个被绑在木柱子上的年轻人,尽管遍体鳞伤,但年轻人依然咬死了自己不曾偷盗过。 缓步走出审讯室,金世浩来到办公室,疲惫的他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捧起卷宗。 手指在卷宗上移动着。 “单凯,锦云绣坊总经理……” 一行行读下来,内心不断地升腾起一个个疑问。 窗外,一个个荷枪实弹的狱警走来走去。 双眉紧皱的金世浩莫名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双眼睛时时,处处在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关注着这江苏第三监狱——狮子口监狱。 两个被拖动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两个犹如死尸一般的身影正是那一老一少,以父子相称的两人。两个刚刚送来的羁押犯。 按照管理律例,羁押期间不能动用重刑。 显然有人在自己转身走出审讯室后立即给了两人以重刑。 金世浩大怒,冲了出去,几步走到一处平台,大吼道“哪个用了重刑?” 一人哈哈大笑着从审讯室走了出来,那人微笑着将帽子取下,朝站在平台上的金世浩鞠躬道“监狱长,是我,是我——”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国民政府设置在狮子口监狱的特务处特务长昌仁平。 昌仁平黑白两道通吃,不仅在苏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间游刃有余,在*黑*道*上也是和众多势力交情甚笃。 这次,这一老一少两个犯人也是昌仁平带人从苏州警察局移送到此。 金世浩大声道“昌兄是大英雄,查的都是大案,要案,缉拿的都是咱大国民政府头疼的重犯,今日如何会对这虾米父子感兴趣?怕是重刑下,失了人命。” 金世浩意味深长道“我这狮子口监狱可是多年的模范监狱,是大江苏,乃至全国重点学习的模范监狱——” 五十多岁的昌仁平邪邪地一笑,道“金狱长,您放心,我老昌做事有谱,我要不是掌握了这两人的确凿证据,也不会如此逼迫他们。放心,定然辱没不了你这模范监狱的牌子。” 看着昌仁平带着众多狱警拖着一老一少两个犯人扬长而去,金世浩懊恼地猛一甩袖子。 自从这个昌仁平以苏州特务处特务长的身份驻扎在狮子口监狱中,几乎每个月都有犯人神秘死亡。 为方便将被折磨死的犯人拖出监狱,昌仁平甚至命人在靠河边的狱墙上挖了一个洞,凡病死的犯人,折磨死的犯人,就从洞口拖出去。久而久之,这个洞口便被叫做“拖牢洞”。 那双无形的监视的眼睛,是的,那莫名的监视的眼睛就来自昌仁平。 事实上,昌仁平正以特有的方式,特有的力量开始逐渐夺取狮子口监狱的管理权,开始有意的压制金世浩对监狱的控制。 一丝疑虑升腾起来。金世浩突然对自己这莫名的想法所惊恐,这个多年的老狱警,从事多年犯人管理的监狱长自嘲地摇了摇头,自语道“怎么会?不,绝不会的。” 整理了下衣服,金世浩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正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办公桌上。 金世浩道“李家嫂子,今日却是来早了,这还不到十二点。” 女子缓缓转过身子,道“金大哥,是我,我是水芸——” …… 大惊。 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竟是十年前那个身穿红嫁衣的娇美新娘,那个被自己突然前往,搅扰了大婚的云水古镇的林家的新娘——孟水芸。 金世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水芸。 虽多年不见,但却时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这女子的大量新闻,知道眼前的女子早已经是中国刺绣的后起之秀。 今日如何落魄焦虑? 来不及多想,金世浩连忙将房门关闭,将窗户关闭。 心惊的他一把拉住孟水芸的胳膊,激动地哽咽道“如何,如何?你是如何到了这戒备森严的监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犹如见到亲人般,看着这忠厚的汉子,多年前帮助自己洗刷林家贩卖烟土罪名的老大哥,孟水芸扑通跪倒在地,委屈地哭泣道“金大哥,救命——” “快起——”金世浩道。 仰头看着金世浩,孟水芸哭泣道“水芸是林家的媳妇,林家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林永词,他是我丈夫的亲弟弟,最小的弟弟。 如今他被人栽赃陷害诬告成江湖大盗团伙头子,诬陷他策划并指挥众多盗贼秘密盗取价值连城古玩字画。 如今他被羁押在此,水芸求金大哥帮水芸,协力将我这弟弟救出监狱,洗脱罪名,还他以清白之身。” “林永词?我这里并没有这个犯人——”金世浩说道。 “就是单凯,随同他一起被缉拿的还有他的养父,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大惊,金世浩没有想到刚刚看到的两个犯人就是孟水芸要营救的两人。 “你如何确定他们二人是无罪的?” 孟水芸伤心不已地说道“亲情,来自心灵触动的亲情——” …… 苏州拙政园。 穿行在“狐鼠穿屋,藓苔蔽路”的拙政园里,孟水芸的心情犹如这百年名园一般,曾激动跌宕,如今却是悲伤不已。 金世浩道“水芸,我将你送到此,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单凯父子不受重刑,你尽快寻找力量查找有力证据帮助他们洗刷不白之冤吧。 以后你若寻我,千万不要再亲自伪装成李家嫂子混进监狱,若是有个闪失,定然是重罪。” 将一张纸条塞进孟水芸的手中,金世浩道“这是我母亲的地址和电话,任何事情通过她转述给我,这样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想到要将金世浩八十岁的老母亲也牵扯进来,深感不安的孟水芸愧疚地朝金世浩拜去。 搀扶住孟水芸,金世浩道“抓紧时间搜集证据吧——” …… 狮子口监狱有监房七十八间,分为男监、女监、杂居间、独居间。监房编号以“知、过、必、改”四字排列,后以“礼、义、廉、耻”四字排列。监狱另有犯人作业工场,属丙级监狱,定额容纳犯人500名。 入夜。 单凯从昏迷中醒来,惊慌的他挣扎着撑起身子。 “爹——爹——” 哪里有刀疤男的身影? 修葺的干净整洁的牢房里没有杂乱,一张木板床上铺着席子,席子上是一床干净的棉被。 靠近牢门处有一脸盆,脸盆里盛装了清水。 冷冷的“月色”从不大的窗口透射进来。 尽管身高一米七八,但要看到高两米二的小窗户外的情形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忍受着剧痛的单凯用被戴着手铐的双手抓住窗台的边缘朝窗户外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清澈的泪再次滑落下来。 哪里是“月色”,那光芒分明来自十五盏在空中飘飞的孔明灯的光芒。 每一盏孔明灯上写着一个字,十五盏孔明灯正好十五个字,连在一起正是一句话。 “永词,等你回家,娘做了你爱吃的饭菜——” 痛,无比的心痛。单凯靠在墙壁上无声地痛哭着。 一墙之隔的牢房里一个老男人更是伤心不已。 老男人满脸刀疤。 倚靠在墙壁上,这个被复仇和悔恨折磨的老男人喃喃道“凯儿——” …… 距离狮子口监狱两百米外的荒野上,众多人聚集在一起,人人手中牵着一根细长的绳子,细绳由高空飘荡下来。 细绳最顶端系在一盏孔明灯上。 林纪楠,张芝兰,安容顺,孟木娘,于德胜……众人排成长队,久久地站立着。 尽管寒风阵阵,人人心中却感觉温暖。 手拽细绳的林诗泽歪着头,问身旁的林梧城,道“爹,小叔叔会看到吗?” 泪眼蒙胧的林梧城道“会,一定会,今晚看不到,我们明天晚上还来,终究是会看到——” 念双拿起丝巾将林诗泽鼻子下的鼻涕擦去,道“儿子,冷吗?” 林诗泽甜甜一笑,摇头道“不冷,只要想到小叔叔会看到这些漂亮的孔明灯,诗泽就不冷了——” 听到小小的林诗泽如是说,众人不禁再次落泪。 …… 众多犯人跑到牢房窗口朝外张望着,更有犯人拥挤到牢门口,将胳膊伸出铁栏杆,大声嚷嚷道“快看,孔明灯,有人在放孔明灯——” 昌仁平抬头遥望飘扬在夜空中的十五盏孔明灯,眯缝起双眼。 突然,这个阴狠的男人大声道“来人,将这帮贼子驱逐,若是反抗,一并抓了——” 十几个狱警正要持枪冲出监狱,一人呵斥道“哪个敢走出这里一步?” 一身戎装的金世浩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走向昌仁平。 声如洪钟,大声道“他们不过是平民,是大民国的平民,是我们该保护的。凡惊扰他们的皆是民国叛贼——”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千千晚星 …… “好一个民国叛贼,金狱长这话讲得好——”昌仁平冷冷道。 金世浩走近昌仁平,语气坚定地说道“昌兄,这里是狮子口监狱,世浩是这里的监狱长,世浩不仅要为这监狱里的五百名重犯的安危负责,更要为我这两百名狱警负责。” 转过身子,看着众多狱警,金世浩道“诸位都是我大民国政府的雇员,有编的狱警,拿的是大民国的薪俸,大民国给你们发的薪俸都来自一个个平民的赋税,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哪里有子女将枪口对准父母的?凡朝父母开枪的,那不是逆子——” 金世浩突然猛一跺脚,将手中的鞭子狠狠朝一块巨石抽去,大声道“那是畜生,任何将枪口对准平民的都是畜生,今日你们谁敢走出这里一步,休怪我金世浩以律典羁押你们。” 昌仁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忠厚老实的金世浩竟然是一块硬骨头,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 愤怒,暴怒。颤抖的手按在枪托上。 金世浩猛回头,冷冷地看着昌仁平,道“我是狮子口监狱的最高长官,我得对得起帽子上的这枚青天白日。” 昌仁平的手缓慢地从枪托上移开,冰冷的脸浮现出笑意,道“哈哈,金老弟,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家人说着两家话?” 仰头看了看天,昌仁平打着哈哈,道“今天累了,先歇息了,改日请金老弟一起小酌几杯。” 昌仁平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众多狱警不敢看向金世浩,纷纷朝自己的岗哨走去。 金世浩将衣服扣子全部解开,将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他需要这清冷的夜风将自己吹醒。 压抑了许久的愤懑终于爆发。 似有一只只手在朝自己挥动,金世浩扭头看去。 众多犯人正透过铁栏杆看着自己,人人将胳膊从铁栏杆里伸了出来,人人举起了大拇指。 贫苦人出身的金世浩眼眸潮湿了。 苏州护路使,禁烟处戒烟所看守,苏州监狱狱警,狮子口监狱监狱长,一路走来,辛酸自知。 这个面堂黝黑的汉子牙关紧咬,多年的监狱工作使他敏感地感受到了神秘力量正在侵袭这里。 …… 苏州花园酒店。 张芝兰躺在床上,陷入深深的昏迷中。众人围绕在床边默默落泪。 有脚步声朝这边来,林永蝶起身将房门打开。 孟水芸走了进来。 “二嫂——”林永蝶红肿着双眼,期冀地看着孟水芸。 尽管内心哀伤,但孟水芸还是压制住自己的悲愤,平静地说道“明日不公开审理,任何人不能入内,法院拒绝了我请的律师团——” 林永蝶大哭道“不公开审理?为什么不公开审理?这样还不是任凭他们说辞?拒绝我们自己雇佣的律师团,明显就是串通好的,就是要将哥哥往死里整——” 门开了,几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西塘镇镇长张宏远,张宏远身后跟随着奇峰,巩沛函。 “锦云绣坊被查封了,工人们和绣娘们被驱逐出工厂——”巩沛函道。 众人大惊。 张宏远难过地说道“苏州警察局以锦云绣坊是单凯名下财产为由,以配合案件调查做借口查封了。我已经将这个情况向苏州国民政府上报了,但是几个相关的官员拒绝见我,皆回避此事。” 顿了顿,张宏远接道“这次来势汹汹,怕是,怕是目的就是要把林家彻底搞到家破人亡,许茹宝志不仅仅在夺取回许家绣品公司的控制权,还意在吞并锦云绣坊。” 孟水芸抓着丝巾的手微微颤抖着,尽管内心愤懑到极点,但她深知此时的自己不能乱,不能流露出一丝恨意。 林家上上下下,众人皆在看着自己,若是自己乱了阵脚,定然大乱。 巩沛函焦急道“许家绣品公司,锦云绣坊,皆被查封,所有工人和绣娘,近五千人皆处于待工的状态,各种谣言四起。有人在到处撺掇,我担心会有大的动荡。 无论是许家绣品公司还是锦云绣坊,大量的订单积压,已引起众多订货商的愤怒。我们上海爱薇公司承接的一部分订单是委托锦云绣坊生产的,这批订单皆是海外订单,已经有海外客户关注到此事,已经打过来电话进行询问。” 幽幽的声音响起。 张芝兰虚弱的躺在床上,朝孟水芸招了招手。 孟水芸几步跑到床前,拉住张芝兰的手,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因为心焦,因为昨天夜里放孔明灯感染了风寒的张芝兰面色红彤彤的,似火一般。 仰面看着这个温婉的女子,这个带领林家再创辉煌的女子,张芝兰嗓音沙哑地说道“我虽不是你正牌的婆婆,可好歹也是你公公的姨太,你要称呼我一声姨娘,姨娘求你,求你救救永词——” 一把搂抱住张芝兰,孟水芸哭道“姨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在水芸心里,你就是我的婆婆,亲婆婆,水芸要唤你一声娘的。” 这一声“娘”让所有人动容。 张芝兰轻轻抚摸着孟水芸的头发,哭道“你是林家的福星,你是观世音菩萨派到林家的仙子——” 坐在一旁的林诗泽扭头看向窗外,道“天黑了,姨娘奶奶,您要随我们去放孔明灯吗?” 面色红彤彤,嘴唇干裂的张芝兰挣扎着坐起,道“去,姨娘奶奶,必须去——” …… 翌日,苏州法院。 众多记者被警察挡在法院外,不得靠近。 尽管孟水芸寻了大量证据,雇佣了最豪华的律师团,尽管疏通了大量关系,但苏州法院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律师团的辩护,拒绝采纳这些证据。 简单,粗暴,霸道。 莫说是林家人,任何与此案有些瓜葛的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那股杀意,那股凛寒的杀意——许家这次是誓死要至单凯于死地,要大手笔的侵吞单凯名下的全部财产。 众人聚集在法院大门外,不安地等待着。 当庭审的铃声响起,众人朝大门涌去,期待着能见上单凯一面。 许茹宝在许明嵩,郝兆飞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许明嵩怪笑道“还在等待那个江湖大盗军师?他已经被从侧门押解走了。” 许茹宝微笑道“单凯因参与数百起盗窃案,数额巨大,被判为死刑,全部财产罚没充公,五天后将执行枪*决。” “你这个杀人狂魔——”愤怒的林永蝶冲了过去,不等近身,猛然被一人拽住。 当回头看到拉住自己的竟是从上海赶来的林桐卓时,林永蝶大哭道“二哥——” 林桐卓愤恨地看向许茹宝,道“我们要立即上诉,提请高等*法院重新审理,定罪突然,枪*决突然,不符合审判律例。” 轻蔑地看向林桐卓,许茹宝道“幼稚——” 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许茹宝在众多警察的保护下走上汽车,数辆汽车缓缓开走了。 林永蝶挣脱林桐卓的束缚,大哭道“为什么抓住我,为什么不直接冲上去?” 孟水芸走了过来,道“许家人狡诈,计中有计,我们必须时时小心,不可冲动。” 林永蝶猛一跺脚,嘶吼道“还小心什么?没听到吗?五天后就执行枪*决了——” 一老者大声道“哪一个敢枪杀我林纪楠的儿子?” “爹——”林永蝶哭着扑到林纪楠的怀中。 清澈的泪水顺着林纪楠的眼眸流淌出来。 “天若真做恶,爹就要捅破这天,爹要向老天爷要个公道——”林纪楠愤恨地说道。 看着林纪楠刚毅的目光,安容顺用丝巾捂住嘴巴,哭泣着用力点了点头。 “爹,我和你在一起。”林梧城目光灼灼地大声道。 “亲家,还有我——”于德胜拍了拍林纪楠的肩膀。 众人拥有同一个信念——天若不公,必劫法场。 众人期冀地看向孟水芸。 孟水芸知道众人的心,如若真是判决如此,如若真是要在五天后枪*决,定然劫持法*场,远走高飞,四海为家。 “不,我们必须按照大民国的法来救单凯,我们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孟水芸目光灼灼地,大声道。 林永蝶愤恨道“大民国的法?哪里有法?此时审判,五天后枪*决,本身就不合法——他们就是要我们林家家破人亡,其心歹毒如此——” “水芸,他是我的兄弟——事成后,我们远遁他乡——”林桐卓说道。 环视众人,孟水芸不容辩驳地说道“我们没有错,我们没有做恶,我们要被歹人逼迫得远遁他乡?还有五天,我们绝不能放弃——” …… 苏州花园酒店。 林桐卓将一个皮箱打开,皮箱里是一把把新式手枪。 拿起一块鹿皮,这个俊美的青年仔细地擦拭起一把把手枪。 高等法院已经驳回了自己的上诉请求,孟水芸雇佣的豪华律师团的律师们皆请辞了,显然受到了威胁,感受到了压力。 金世浩打探来了确实的消息,苏州警察局和法院众多人已经悉数被许家收买,已经联合起来,扭成一股劲儿,要将单凯的案子做成死案,迅速执行枪*决的目的是为了为拍卖单凯的全部财产扫清障碍。 尽管杜月笙帮助自己多方面斡旋,但毕竟鞭长莫及,加之许家这次是花了大力气,另外又有着莫名的神秘力量在背后做支撑,林家几无胜算。 五天,五天…… 林桐卓凄然一笑。 目前的局面,也只有做困兽的做后一搏了。 奇峰和林梧城走了进来,各自从皮箱里抓起一把手枪。 一个苍老悲伤又刚毅的身影走了进来,道“这把左轮给我,我更喜欢用左轮——” 林梧城悲伤地将手中的左轮手枪递送给林纪楠。 林纪楠举起左轮手枪,瞄准了远处的一个台灯,道“老了,老了,也算摸过一次枪。” 突然,林永蝶大叫着跑了进来,道“二嫂,二嫂呢?为何看不到二嫂?” 林桐卓举枪瞄准了桌子上的一个花瓶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更相信这个——” 哗啦一声,玻璃花瓶碎裂成无数块。 …… 一辆黑色汽车风驰电掣般朝上海开去。 “沛涵,还能再快些吗?”坐在车后座上的孟水芸道。 巩沛函抓着方向盘,满头大汗,道“大姐,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孟水芸抓着丝巾捂住了胸口,疼。 多年的操劳,不知不觉中竟也百病缠身。 巩沛函从后视镜中看着满头大汗的孟水芸,道“大姐,怎么办?要不要先去医院?” 苍白的手抓住车座位的靠背,孟水芸忍受着剧痛,道“直接开往杜公馆,不要停——” 犹如洪水猛兽,又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黑色汽车似箭一般从苏州开进上海,穿射向杜公馆。 这个冷汗淋漓,疼痛难忍的女子仰头透过车窗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喃喃道“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令我的思忆漫长 杜公馆。 杜月笙来回踱步,片刻后,这个上海皇帝将嘴里的烟斗拿下,道“许茹宝显然并不按商人的规则出牌,她是花了大力气要在这次彻底将林家毁灭。所有我能触及的苏州有力量的人都回避此事,说明在她的背后定然还有一股神秘力量做支撑。” “杜大哥,我该怎么办?”孟水芸道。 似做出极大决心般,杜月笙说道“这是一个乱世,你想做个符合规则的商人,但这乱世并不按规则,你要保护家人,你就得在非常时刻采用非常手段。 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顾问罗文干即将上任国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长。也许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他,请求他的帮助,不过他是个性格耿直的人,不受任何威胁和利诱。 能不能说服他重新审理此案,就看天意了。” 抓过一个笔记本,扫了一眼,杜月笙道“罗文干今天夜里十二点将乘火车前往南京,你必须抓紧时间了——” “多谢杜大哥——” 就在孟水芸要转身走出房间时,杜月笙道“你一个弱女子是万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赢这场仗的。去找他吧,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帮你夺取回本属于你们林家的一切。”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杜月笙。 大手指向窗外那灯光点点的黄浦江,杜月笙道“那个魔鬼,那个令人胆寒的魔鬼——王亚樵。此时他正坐在江安号轮船上,你速去寻他——” 顿了顿,杜月笙道“也许是你该运作大资本的时刻了,钱是罪恶,钱也能维护正义,如果需要资金,我这里竭尽所能帮你。” …… 江安号轮船。 夜色中,王亚樵坐在一张藤椅中,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睡裤,脚上穿着一双拖鞋。 八个美艳的姨太太围绕着王亚樵,扭捏着。 王亚樵将嘴里的雪茄取下,将一口浓重的烟雾吹向一个妖娆的姨太太。 那姨太太娇笑着伸手在王亚樵大腿上捏了一把。 众多的壮汉在这艘装备精良吨位巨大的轮船上仔细地查看着。 江安号原本属于李国杰,李国杰,新任上海招商局当权者。 为了夺取这个位置,李国杰处心积虑,特找到王亚樵,答应以江安号轮船做为答谢,请求王亚樵派人将原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暗杀。 王亚樵曾组织三路军讨蒋,平生恨蒋。赵铁桥潜伏在王亚樵身边,多次叛变告密,赵铁桥为进一步求得蒋介石宠信,媚蒋献策杀王乐平。 1930年2月18日晚,赵铁桥于上海霞飞路霞飞坊王乐平寓所杀害了王乐平。赵铁桥后被任命为上海招商局总办。 王亚樵、常恒芳等悲痛王乐平死难,痛三路军讨蒋失败,恨赵铁桥入骨,决意杀赵铁桥为王乐平及讨蒋死难者复仇。恰巧,李国杰与赵铁桥有嫌隙,王亚樵痛快地答应了李国杰这个请求。 王亚樵指派王干廷、夏绍恩、牛安如、费祥元守候上海招商局门前,伺机杀赵。是年7月24日上午8时许,乘赵下汽车进招商局无备,四支手枪齐击,赵铁桥不治身亡,附近巡捕见击赵铁桥势凶而避之,四人安全走脱。 赵铁桥死后,李国杰夺得招商局大权,于是兑现前诺,把江安号轮船交与王亚樵。江安号轮船当时的经理叫张延龄,是张啸林的本家侄子,也是杜月笙的门徒。张延龄自恃后台强硬,拒不交船,双方相持不下。王亚樵于是派人乘夜将张啸林住宅的后院墙炸了个大洞,以示警告。 王亚樵再派往数百人,手持利斧,上船逼张延龄交船。张延龄逃进杜月笙府求助,杜月笙请黄金荣出面向王亚樵求情,主动向王亚樵道歉赔罪,并立即交出江安号轮船。 王亚樵收回江安号轮船后向杜月笙提出平分上海江海轮买办职位的要求,并向杜月笙索要十万大洋。杜月笙痛心,但最后还是给了王亚樵十万大洋并让出了部分买办职位。 杜月笙是痛恨王亚樵的,只有这个莽撞凶悍的汉子犹如一个打不死的魔鬼时刻出现在自己这个上海皇帝面前。 杜月笙是佩服王亚樵的,这个单纯的汉子可以为了自己简单的家天下的理想奔走呼号,歃血凯歌。 …… “老大,有人找你——”一个汉子急匆匆地走到甲板前端,大声道。 一个姨太太将一颗红樱桃放进王亚樵嘴里,道“哎呀,这么晚了,会是谁啊?是谁这么不开面啊?没见咱们爷爷正累着呢?” 那汉子道“是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 那姨太太皱眉道“爱薇公司?就是那个做绣品的公司?” 不等那汉子回答,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 “王大哥,不记得我了吗?” 一直闭着眼睛的王亚樵扑棱一下站起身来,扭头看去。 夜色中,那个穿着藕白色旗袍,披着貂皮大衣,手拎女士坤包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仙子吗? 犹记当年两人种种。 “噗——”红樱桃被狠狠吐在地上,王亚樵大踏步地走向孟水芸,激动地说道“怎么会是你?” 看着这个比当年更加凶悍的汉子,孟水芸焦急又恳切地说道“水芸请求王大哥救我林家于危急中。” 尽管心心念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尽管这个女子的身影时刻萦绕在自己心头,但自己是一个战士,一个为了理想游走刀尖,舔血的战士,怎么会轻易为一个女子付出武力呢? 任何一个跟随自己的弟兄都是为了理想聚集在一起,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去犯险? 聪慧的孟水芸看出了王亚樵眼中的犹豫,抱拳道“王大哥向有平天下,救百姓与水火的决心和刚毅举动。我林家也是大民国的百姓,今日受了不白之冤,生生被人陷害,家财被夺,人命悬于一线。 王大哥难道眼睁睁看着林家人遭难吗?你的理想难道是务虚的吗? 水芸来寻,是因为在水芸心里,王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可以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大英雄,天下豪杰。” 王亚樵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道“林家人对你如此重要?为了林家人,你会付出生命吗?” “会,他们是我的家人,融于血的家人。”孟水芸大声道。 猛然抬手,乌黑铮亮的手枪抵在孟水芸的额头上。 “我帮助你洗刷林家的不白之冤,夺取回属于林家的一切。事成后,你做我的九姨太——” 看着王亚樵那双虎目,孟水芸明白眼前这个暗杀大王没有开玩笑,他说的是真心话。 眼泪被生生吞进肚子,这个温婉的女子点了点头,道“只要你真的能帮我洗刷林家的不白之冤,夺取属于林家的一切,我答应你,成为你的九姨太——” 王亚樵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乌黑的手枪套在手指上,快速地旋转着。 突然,枪口再次对准了孟水芸的额头。 似有眼泪在王亚樵的眼中涌动。这个向来说话粗声粗气,大气磅礴的汉子柔声道“如果我想强迫你,早在多年前,我就会将你抢回,强霸了你。 你是我王亚樵真正所爱的女人,我如何会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可以坚守一人孤独地默默地关注你,又如何会在今日做出令你我不耻的事情?” 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轻声道“你是我心中一朵山花,你是我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想念的人,令我感到了莫名的温暖和清新。 我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我给不了你所需要的,所以我永远是一个远观的人。” 没有想到外表凶悍,人人生畏的王亚樵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孟水芸感动地说道“王大哥,终究是我亏欠了你——” 王亚樵伸手抓住孟水芸的手,大笑道“那给我一个吻吧。” 说完,这凶悍的男人闭上眼睛,朝孟水芸靠近。 为何双唇会碰到一丝凉滑? 睁眼望去,一块女士手表正贴在自己双唇上。 “王大哥,我们必须马上启程,罗文干正要乘坐火车前往南京——”孟水芸拎着手表,焦急道。 不等孟水芸将手表收起,穿着白色睡衣睡裤的王亚樵大叫一声,飞身而起,将孟水芸夹在胳膊下,快速朝船弦跑去。 一声大喝,一个跃起。 惊吓的孟水芸闭上了眼睛。 两人从巨大的江安号轮船上飞快坠落。 扑通一声,两人重重地落在一个敞棚的吉普车里。 “坐好了——”王亚樵大笑道。 蹭—— 吉普车穿射出去。 哈哈大笑的王亚樵边驾驶着吉普车快速穿行在滚滚车流中,边夹起一根香烟。 “媳妇,给我点着——”王亚樵道。 孟水芸伸手在车前摸索了片刻,寻到一个打火机。 香烟点燃了,王亚樵边吸着香烟,边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唰——一辆大卡车飞驰而来。 王亚樵猛然掉转方向盘,吉普车擦着大卡车飞过。 惊吓的孟水芸大叫道“你好好开车——” 突然,夹着香烟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搂在孟水芸的肩膀上。 只用一只手抓着方向盘的王亚樵大喝道“回答我——” 凛寒的风吹拂着二人。 被王亚樵强行搂抱在怀中的孟水芸迎着风大声道“你不会死,你是英雄——” 这一声“英雄”令王亚樵双眼湿润了。 这个凶悍的汉子低声道“英雄都会死的,我希望我死的那天,你能做为我的媳妇,为我送葬,能给我一个深情的吻——” 扭头看向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那眼角的泪花触动了孟水芸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猛然伸出胳膊,搂抱住这个汉子的脖子。 这个温婉的女子哽咽道“你是英雄,若有那一天,我愿意——” …… 夜色中,一列火车快速行驶在蜿蜒的轨道上。穿过森林,田野,汽笛阵阵。 一辆吉普车飞快地朝火车追来。 两者距离越来越近。 火车的贵宾车厢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看着一份报纸。男人正是即将上任国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长的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顾问罗文干。 …… 第三百七十三章 路也许孤单漫长 …… 吉普车在王亚樵的控制下逐渐接近奔驰的火车。 呼啸的冷风将孟水芸的头发吹乱。 隆隆的火车车轮与铁轨撞击声中,吉普车与火车的车速接近,并行。 只着了单薄的睡衣睡裤的王亚樵大声道“抱紧我,我们爬上去。” 见孟水芸发愣,王亚樵猛然松开方向盘,以极其快的速度站起,跳上奔驰的吉普车的车头部的位置。 “快——”王亚樵朝孟水芸伸出大手,大喝道。 尽管吉普车仍然与火车并行,但失去了控制的吉普车,明显开始要脱离王亚樵想要的方向。 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孟水芸快速站起,拉住王亚樵的大手。 王亚樵猛一用力,孟水芸被拽吉普车车头。 目光转向贴近吉普车的呼啸的火车,这个凶悍的汉子大声道“上来——” 就在孟水芸一个跃起,搂抱住王亚樵脖子时,吉普车彻底脱离方向,与火车方向开始分离。 一声大喝,王亚樵背着孟水芸猛然飞扑向急速奔驰的火车。 在那双大手抓住火车车厢上一个突起时,吉普车彻底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冷冷的风狂暴的撕扯着二人。 从没有如此胆颤过,从没有过如此恐惧过。 犹如一个小小女孩,攀附在父亲的后背上一般,孟水芸死死搂住王亚樵的脖子。 路边的树枝抽打在二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过山隧道。 如果两人不及时爬上火车车厢顶部,必然被过山隧道的墙壁所刮蹭。 王亚樵牙关紧咬,拼尽全力向上攀爬。 “啊——”这个凶悍的汉子终于双臂攀上车厢顶部。 扭头看去,过山隧道即将撞来。 一只胳膊用力抓住车厢顶部的一个突起,一只大手猛一回手,大叫一声。 身后的孟水芸犹如一个布娃娃般被这硬汉生生甩在车厢上。 不等孟水芸反应过来,王亚樵一个跃起,彻底爬上火车车厢顶部。 大手猛然按住孟水芸的头,这凶悍的汉子死死地将孟水芸按在身下,用身体死死地护卫住这温婉柔美的女子。 一声轰鸣,火车以极其快的速度钻进过山隧道。 黑漆漆中,隆隆的火车声中,孟水芸能清晰地听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这汉子的心跳声,那粗重的喘息声。 这温婉娇嫩的女子爬在火车车厢顶部,眼泪滑落。 这过山隧道如此低矮,王亚樵哪里是用身体护卫住自己不被过山隧道顶部刮蹭?这是用生命在为自己做护卫。 夜色渐“明”,火车钻出了过山隧道。 …… “媳妇,起来——”王亚樵快速站起,一把拉起孟水芸。 强劲的风吹来,孟水芸一个踉跄,险些摔下疾驰的火车。 眼见到孟水芸抵挡不住强劲的风,王亚樵猛然伸出双臂,霸道强悍地将孟水芸抱在怀中,道“抱紧了——” 虽是山里走出的女子,也深知男女授受不亲,如何能面对面的紧紧搂抱住其他男子? 粗重的喘息再次响起。 “背也背了,搂也搂过了,如何抱不得?媳妇——”王亚樵猛一用力,将孟水芸抱起。 疾驰的火车,迎面而来的凛冽的寒风,一个不小心,两人就有可能摔落下去。 如此境况下,自己怎么可以任性,将二人置于生死之地? 想到这里,孟水芸用胳膊搂紧了王亚樵的脖子。 抱紧了这自己心喜许多年的女子,王亚樵撒开腿,光着大脚飞快奔跑起来。 奔跑,跃起,奔跑,跃起…… 王亚樵犹如一只非洲羚羊,强劲,勇猛,威猛。 不多时,二人来到那节专门接待政府要员的贵宾车厢的顶部。 一个俯身,月色下,王亚樵对怀中的孟水芸,道“媳妇,后背上去——” 连贯的两个动作,在惊诧中,本蜷缩在王亚樵怀中的孟水芸被甩到这铮铮铁骨的汉子的后背上。 “媳妇,小心,老子要砸玻璃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凶猛的汉子一把抓住火车车厢顶部的一块沉重的零件,猛一用力,生生用蛮力将这零件抓起。 快速俯身,贴在火车车厢顶部,那零件被高高举起,朝车厢上的窗玻璃砸去。 巨响声中,王亚樵背着孟水芸快速一个翻身跃起。 几乎在窗玻璃碎裂的瞬间,两人钻进车厢中。 二十把手枪齐齐对准了这两个破窗而来的天外来客。 高级的贵宾车厢中,一张宽大舒适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手中拿着一份报纸。 孟水芸激动地看向王亚樵,道“他就是——” 王亚樵轻蔑地看向那男人,冷冷道“罗文干,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顾问,即将上任的国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长。” 罗文干轻轻将手中的报纸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朝二人缓步走来。 在官场上特立独行,颇有官场“侠客”风格的罗文干,素来被认为是“学贯中西”的“法界泰斗”;他一生游走于学者与官员之间,仕途跌宕起伏,几起几落,甚至三度入狱成为“罪犯”。 罗文干早年留学英国,回国后任清政府广东审判厅厅长。1912年后历任北京政府检察厅检察长,北京大学法律教授,大理院院长,财政总长等职。1928年应东北大学聘请到文法学院任教授。1931年被东北大学聘为大学委员会委员。同年任国民党政府司法行政部长,1932年兼任外交部长。1938年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西南联合大学教授。 两个男人毫无惧意,情绪复杂地看着对方。 一个是坚决捍卫大民国法律尊严的法界泰斗,一个是令大民国上下众多官员胆寒的暗杀大王。 不用任何言语,罗文干,这个经手过大量棘手案件的法界泰斗就已经明白这突然而至的二人定然是为冤情而来。 而能令暗杀大王亲自陪同到来的这个女子定然有着不同寻常人的过人之处。 罗文干将落在王亚樵身上的目光转到孟水芸身上。 “你如何会认为我定然会出面,你又如何认为你所经受的就是冤情?” 在离开杜公馆到江安号轮船的路上,孟水芸早已经将有关罗文干的资料熟读并记在心中。 目不斜视地看着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孟水芸道“先生曾三次遭受牢狱之灾,三次皆是政敌罗织罪名,暗下毒手。尽管先生凭借法典,最后成功洗刷冤屈,但应该能深刻感悟到‘无妄之灾’和‘欲加之罪’的含义。 先生致力大民国的法制民主,又如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民国的百姓承受先生遭受过的‘无妄之灾’和‘欲加之罪’? 朗朗乾坤,先生定会主持公道,还青天白日一个‘清名’” 罗文干淡淡地说道“我若是不主持这个公道呢?” “你是大民国法界的泰斗,你若不能主持公道,又有何德何能活在这个世上?”孟水芸冷冷道。 罗文干朝下面望去,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正抵在自己的胸口上。 笑,微笑,大笑。 两只大手用力鼓起掌来。 罗文干微笑地看着孟水芸,道“没有想到咱们鼎鼎大名的苏绣女杰,苏绣设计师,国礼大师,孟女士,竟也会偷拿别人的东西——” 孟水芸心下一惊。 在惊诧的一刹那,罗文干猛然伸手握住那纤细柔白的手朝扳机按去。 “咔嗒”一声。 枪里没有子弹。 罗文干大笑着从孟水芸手里拿过那把手枪,道“永远不要相信敌人手中的武器。那只会是一个假象——” 孟水芸脸微微红,自己趁罗文干不备,偷拿了他的枪,不想却早已被罗文干看在眼中。 罗文干转过身去,背对孟水芸和王亚樵,道“我憎恨任何武力,我是一个崇尚法律和规则的人,我想要的世界是一个规则的世界,一个民主构建的规则的世界。路也许孤单漫长,但我永远会是一个枪里没有子弹的人。” 环视众多随从,罗文干大声道“停车——” …… 许家老宅。 许茹宝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喝了一口,又放到桌子上。 眼光伶俐的安容生立刻俯身将一盘干果盘递送过来。 扫了一眼这奴颜卑膝,色厉而内荏的男人,许茹宝淡淡道“那些人可安置好了?” 安容生将干果盘放在桌子上,必恭必敬地说道“大当家的,您放心吧,咱们给了他们可观的安家费和补偿费,他们自然懂得闭上嘴巴。” 一旁的许明嵩不解道“堂姐,他们都是忠心于我们的人,这次能将单凯和林家人置于死地,他们是出了大力的。如何要给他们大量的钱财,彻底将他们辞退?” 看着远处的黑漆大门,许茹宝道“今日他们能在我们的鼓噪下站起,攻击单凯,攻击林家人,他日也会在旁人的利诱下转过身来攻击我。 逆臣永远只可利用一时,不可久留身边。现在舍得一些钱财,客客气气将他们打发了,也是为我们免去后患。” 几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郝兆飞。 许茹宝站起身来,焦急地迎了过去。 “已经调查确实,应该没有问题——”郝兆飞道。 许明嵩心惊道“堂姐,真的要把这大宅子抵押出去吗?万一——” 许茹宝语气坚决地说道“情况紧急,别无他法。许家绣品公司查封,众人又均知单凯入主许家绣品公司,我的股份占比只占了35%,林许两家现在又呈水火两立局势,大的钱庄,银行都不肯借贷给我,我只有通过民间借贷,来迅速得到这笔资金,没有这笔资金,我如何能彻底将法院拍卖的单凯名下的全部财产吞没?” 似安慰众人,又似安慰自己般,这个大气又阴狠的女人道“能用八十万大洋,将单凯名下的价值一百六十万的资产全部侵吞,总归是一桩好买卖。” 郝兆飞低声道“赵局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收网,将林家人一网打尽——” 抚摸着左手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玉镯,许茹宝道“明日上午签字,下午看戏——” …… 第三百七十四章 计中计 翌日,苏州德汉堂。 古色古香的雕花门框,檀香木的座椅,富有情趣的工笔画条屏,景德镇的青花瓷熏笼。 淡淡香气中,众人围绕着巨大的会议桌,肃穆而坐。 许茹宝看着桌子对面的老男人,在心中暗自思量着,不断犹豫着。 手中抓着的丝巾来回缠绕着。 老男人五十一二岁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幅宽大的金边墨镜。肥胖的肚楠紧紧贴在会议桌上。 粗大的手指上戴着八个金光闪闪的大钻戒。 老男人附近坐着十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每一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特别的精明。 数十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黑色墨镜的壮汉站立在老男人身后。 一人道“许大当家的,这位就是我们的吴掌柜,吴田黎吴先生。” 许茹宝朝那被称呼为吴田黎的老男人微笑道“早听说泰国香料大王吴田黎吴先生大名,今日能得到吴先生的帮助,茹宝感激不尽。” 老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答话。 之前那人道“许大当家的,吴掌柜还有要事要赶回国,现在把借贷协议签了吧,我们即可向您放款——” 许茹宝皱眉道“这样一笔巨款,吴掌柜不要再考虑考虑吗?” 不等那人回答,老男人道“许大当家是中国苏绣女杰,中国鼎鼎大名的第一大刺绣公司的董事长,掌舵人,我如何会信任不过你?不过是八十万大洋,对我吴氏香料集团来说,不过是小数目。 能用八十万大洋结交下许大当家的这样一位中国民族商人,想来对未来吴氏香料集团打开中国香料市场有好处。 我们的泰国香料是顶级的,但却需要高档的外包装,中国的苏绣制作的香囊和荷包,香熏制品都是最好的。我相信许大当家的必然能助我吴田黎在中国香料市场上大赚特赚。” 许茹宝扭头看向一旁的郝兆飞,郝兆飞点了点头。 许茹宝冲老男人抱拳,道“茹宝多谢吴大掌柜的鼎力相助,我定然会在一年后将这笔款项连本带利还给您。” 一人捧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两份协议。 两份协议被分别放在许茹宝和老男人吴田黎面前。 仔细审阅一遍,许茹宝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抓起钢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抬起头时,对面的老男人吴田黎早已经将文件签署好,正透过金边墨镜微笑地看着自己。 莫名的恐慌和凄冷。 为何自己会对这个来自泰国的香料大王有着莫名的恐惧感? 从事苏绣经营多年,借贷融资,各种大款项,各种大场面,自己见得多了,缘何此时自己会惊恐? 就在许茹宝,这向来精明的女人想低头再次看一遍协议时,协议已被交换。 看着被递送过来的签署了老男人名字的协议,许茹宝猛一咬牙,再次抓起钢笔,在协议上签署上自己的名字。 为何,老男人的签名笔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男人吴田黎哈哈大笑道“来,把八十万大洋送给许大当家的。” 之前那人再次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张银行存根和几份文件。 老男人吴田黎站起身来,一手拿着协议,一手伸了过来,大声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我相信我和许大当家的这次合作将是一个伟大的开端,更光辉的未来等待着我们。” 许茹宝站起身,纤细的手轻轻伸了过去。 老男人吴田黎握住许茹宝的手,意味深长地晃动了几下。 冷,冰冷彻骨。 老男人吴田黎带着人走了。许茹宝捏着那张八十万大洋的银行存根,心在一阵阵抽搐。 这个撑起中国刺绣半边天的女人不断地在心中说道:只要拍卖顺利,定然将这笔款项先还上。 冷,冰冷彻骨。 …… 苏州花园酒店。 一辆汽车疯狂地开向这座西式酒店大门,几个门童看着冲过来的汽车,惊骇的大叫起来。 汽车嘎然停在大门口,一个身材魁梧,英俊的男子从车上跳下,疯狂地冲进酒店。 男子几步冲上二楼。 砰然一声,房门被撞开。 众人惊骇地回头看着一头大汗,瞪着一双大眼的男子。 “奇峰——”身穿长袍的林纪楠,道。 眼泪簌簌而落,奇峰的指甲深深陷入门框中。 “奇峰,到底怎么了?你如何会这样急匆匆?”心焦的林永蝶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躺在床上的张芝兰道“奇峰,说吧,我能承受——” 抹了一把泪水,奇峰道“金狱长得来消息,单凯要在今日下午转移到另一个监狱去,有消息说,赵德有意要在路途上将单凯劫杀,造成路遇劫匪的假象,将单凯先行致死——” 林桐卓大吼道“他们如何会要将一个判决了死刑的犯人提前用伪装劫匪的形式将之劫杀?” 林永蝶哭道“他们一定是害怕我们林家翻案,他们一定是怕二嫂真的能寻到通天力量将他们的龌龊公告天下——” 林纪楠将手伸向衣服口袋,道“做为一个父亲,如何能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我不能拿我儿子的性命去赌博。” 众人互相注视着,纷纷点了点头。 念双将两个儿子搂抱在怀里,眼泪涔涔落下。 这个柔顺的女子,这个饱读诗书的女子,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一家人会走上拦截狱警,抢夺犯人,远遁他乡的道路。 落泪。 天若不公,唯有鲜血可明志。 …… 泥头村。 一辆警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苍白的天际间。 虽说此处也属于苏州,但却是远郊,荒凉得很。 十几个警察站在车厢里,人人将枪口对准了被五花大绑的单凯。 一个面堂黝黑的男人站在车厢里来回踱步。男人正是狮子口监狱监狱长金世浩。 由狮子口监狱将重刑犯人转移到毛庄村监狱,本不需要自己这个监狱长亲自押解。但考虑到那神秘消息,为了避免单凯真的如神秘消息上所说,被伪装的劫匪中途劫杀,自己执意跟随而来,只为沿途能保护好单凯不受伤害。 神秘消息,是谁将这神秘消息递送给自己的? 是谁知道自己关注单凯的案子? 自己将不能确实的消息传递给林家人,是对是错? 一片乱象,自己又如何能判断出消息的真假? 抬头望去,警车开进一处天堑。 狭窄的山路两侧是陡峭的山崖。 就在警车摇摇晃晃开进天堑时,一声枪响。 一个警察应声倒地。 金世浩猛然回头,举枪朝四周望去。 哪里有人的影踪? 突然,十几个蒙面人从悬崖两侧飞落而下,直扑向警车。 众多警察立即慌了神儿,虽说是常年的狱警,但哪里见过如此凶悍的劫匪? 十几个蒙面人挥舞着大刀,纷纷攀上警车。 尽管金世浩带着众多狱警奋力反抗,但不多时便落败,纷纷被蒙面人制服住。 就在为首那蒙面人走向单凯时,一人大喝道“哪个敢动我林纪楠的儿子?” 众人抬头望去,三辆汽车嘎然停在警车旁,众多人持着各种武器从汽车里走下。 有人手持手枪,有人手中抓着砍刀,也有人手中握着长枪。 蒙面客看着林纪楠,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是咱们鼎鼎大名的林老爷子——” 蒙面客突然将手放进嘴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呼啦啦,众多警察从悬崖四周钻了出来。 金世浩诧异地看向四周,忽然冒出的两百警察,大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着将面纱拿下,道“金监狱长,委屈了。为了缉拿林家人这伙匪徒,着实委屈您了——” 当金世浩看清楚蒙面人的面容,又惊又恨道“是你,周队长——” 被称呼为周队长的蒙面人正是苏州警察局刑事调查科的科长周若佛,赵德面前的红人。 周若佛并不看向金世浩,转身朝天一枪,大声道“林家人路劫重刑犯,触犯律例,抓——” 众多警察犹如鸟雀一般从两侧的悬崖上扑下。 林桐卓快速挡在林纪楠身前,大声道“爹,我们中计了——” 一人站在山巅,嘎嘎笑了起来“哪里是计,明明是有功之举——” 仰头望去,那个站在山巅上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许明嵩,许明嵩身旁的老者则是赵德,苏州警察局局长。 ……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赠我心中艳阳 …… 时间如此急迫,看着急速扑来的两百多警察,林纪楠自知众人是不可能将单凯带离这里,众人是不可能脱身了。 这个儒雅风度的老人悲愤地吼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老天,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百姓吗?”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情?”被五花大绑的单凯哭泣着嘶吼着。 看着警车上的单凯,林纪楠哽咽道“只为相聚,父子,兄弟,姐妹,亲情。只为相聚——” 被众多警察按住的单凯哭道“我只是一个不孝子,我只是一个处心积虑要将林许两家彻底做垮的复仇者,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起——” 早已经被泪水迷蒙了双眼的林永蝶哭道“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啊,一奶同胞的亲哥哥,从你亲自到英国去寻我让我回国与你共同创办锦云绣坊时,我就一次次地问自己,为何会对你有着天然的亲切感觉,为何和你在一起会如此坦然温暖,一切却缘起我们是兄妹。 你是我的亲哥哥,你是我们林家不可分的血脉,我们如何能看着你受冤枉,做了枉死鬼。” 许明嵩献媚地跟随在赵德的身后走了过来,两百多个警察将林家众人团团包围。 看着被几个警察按住的金世浩,赵德大声道“快放开,怎么可以如此委屈我们金监狱长?” 几个苏州警察局的警察松开了捆束金世浩的绳子。 金世浩愤怒地看着赵德,大吼道“陷阱,这一切都是陷阱,是你的故意设计,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置林家于死地?” 头发花白的赵德闭着眼睛,道“陷阱?是谁将林家人引到这里的?金老弟,我劝你识时务,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可是远近有名的狮子口监狱的监狱长,可是全国模范监狱的长官。 不要被几个小民玷污了清名——” 一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道“金狱长,玉堂春的味道可好?” 来人正是苏州特务处特务长昌仁平。 玉堂春?是的,那个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香烟盒正是玉堂春香烟盒,烟盒上用钢笔写着有关单凯即将被伪装的劫匪谋刺于押解路上的消息。 金世浩愤恨地看向昌仁平。 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昌仁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玉堂春,从里面取出一根香烟,惬意地点燃。 痛,愤恨地痛。 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自己这个从事监狱管理多年的人和各种狡诈的犯人打交道,却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桌子上的假消息所蒙蔽。 看着被两百多个警察团团包围的林家众人,金世浩愧疚地大声道“是我,是我金世浩对不起你们——” 话音刚落,昌仁平哈哈大笑着鼓起掌来,道“咱们伟大的金狱长是在承认自己私通罪犯和劫匪吗?” 本微笑的脸突然一冷,昌仁平狰狞地大吼道“赵局长肯放你一条活路,但我昌仁平,身为特务处特务长,怎么会容许民国政府的监狱里有这样的人做最高长官?来人,把金世浩即刻缉拿。我要将此人送往南京,接受军统调查。” “你这个奸逆小人——”金世浩环视众多警察,大吼道“哪一个敢缉拿我?”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射穿金世浩的小腿,鲜血汩汩而出。 疼痛难忍的金世浩虎目圆睁,愤怒看向昌仁平,道“你——” 昌仁平抓着一把德国新式手枪,大吼道“还不把他拿下?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一个*********这一声“****令所有人震惊,众多狱警哪里还记得金世浩是他们的最高长官?众人犹如恶狼一般扑了上来,将小腿受伤的金世浩按倒在地,彻底捆束住。 眼前的一幕令林家众人震惊,奇峰眼泪汹涌而出,朝警车扑来,大声道“金大哥,是我们害了你——” 不等奇峰靠近警车,众多警察冲了过来,生生将奇峰按倒在地。 手持长枪的警察朝林家众人扑去。 尽管知道众人是万不可能逃脱今日险境,但又如何能让豺狼般的警察靠近自己的老父亲?欺辱自己的家人? 林桐卓,林梧城,念双,林永蝶等人将林纪楠等人护卫在身后。 人人手中抓着一把手枪。 除了林桐卓受过枪械训练,其他人哪里能自如驾驭住手中的枪械? 几个回合,众人纷纷被警察们抢夺了武器。 一个警察举起长枪,用枪托朝林纪楠狠狠砸去。 “爹——”林梧城扑了过来,枪托生生砸在林梧城的额头上,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被几个警察按住的念双看到自己的丈夫血流如柱,大哭道“梧城——” 本与众多警察鏖战的林桐卓在扭头看向林梧城时,一颗子弹射了过来,正中这俊美青年的肩膀。 眼角余光中,这子弹却不是来自任何一个警察的枪口,而是来自那个得意洋洋的男人的枪口。 是的,那得意洋洋的男人正是许明嵩。 这宵小的无德鼠辈,这奸诈的小人趁现场大乱,打暗枪,想将林家人射杀。 愤怒,熊熊怒火燃烧。 林桐卓几个箭步穿射向站在赵德身旁的许明嵩。 凶猛,满含仇恨的拳头狠狠击向这奸诈小人。 就在拳头要落在许明嵩面堂上时,一旁白发苍苍的赵德猛然出手,生生用手掌接住了这一拳头。 手骨似断裂般疼痛。为何这白发苍苍的老者竟然有如此蛮力?只用掌心就能轻易将自己这一拳反击回来? 由不得林桐卓多想,身后扑来的警察已近身。 八个警察一起举起枪托朝林桐卓砸来。 血,鲜血——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看着为了救自己而赶来的林家人被众多警察殴打包围,单凯,这个林家失散多年的孩子大哭道“爹,大哥,二哥,我对不起你们啊——” 一人道“还要反抗吗?看看你们的孩子——” 众人回头望去。 不知何时,竟来了三辆黑色轿车,轿车里坐着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林诗泽,林礼乐,穆念中,穆念平等,人人皆被捆住了双臂,口中塞着抹布。 众多身穿黑衣的壮汉看守在汽车四周。 郝兆飞怀中抱着一对小婴孩,两个小小婴孩长得一模一样。 和念双,林纪楠,穆非,于德胜等人站在一起的绿真大哭道“放开我的孩子——” 由于愤怒,于德胜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想不明白,为何天下会有如此残忍的人,会有如此歹毒的人,可以用一对小小婴孩做武器,来威胁人的。 郝兆飞看着绿真,低沉地冷笑道“绿真,我真该恭喜你啊,有儿有女了,还有了这样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突然,这如野狼一般阴冷的男人道“为何要始终跟随林家?为什么要对林家如此忠心?” 心被撕裂的绿真大吼道“狼子野心的人如何能明白人心?林家待我如女儿,我是林家一份子,虽无血缘,却胜似亲人。” 手枪被举起,这个铁骨的女子眼睛几乎要流出鲜血,道“放开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 郝兆飞一手托起一个小小婴孩,道“全部放下武器,全部接受羁押,否则休怪我对他们不客气——”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这对龙凤胎兄妹和车里被捆束的众人和孩子们。 不忍心看着两个小小婴孩受折磨,林纪楠伸手按住了绿真手中的枪,道“闺女,是我对不起你们——” 绿真扭头看向林纪楠,委屈的泪水涔涔落下。 手中的枪缓缓落下。 林家人悉数被捉拿。 安容顺,张芝兰等人,孩子们被从黑色汽车里赶了出来。 被捆束的众人被赶上警车。 就在林纪楠被几个警察推上警车时,被捆束住胳膊的金世浩悲愤地跪倒在地,大声道“林老伯,是我对不起你们林家,是我传递了假消息——” 林梧城和奇峰几乎同时跪倒,用被捆束住的胳膊架住跪倒的金世浩。 林纪楠道“金狱长是一位侠客,是一位英雄,您多次帮助我们林家,是我们林家的恩人,我们林家始终感恩金狱长当年对我们林家的救命之恩。 要说愧疚,是我们林家人愧疚,这次是我们牵连了您。” 被捆束住胳膊的林纪楠弯腰,深深一拜,道“你是我们林家的恩人,林家永远的朋友。” 当林纪楠抬起头时,那个站在车厢最里面的那个双眼红肿,满脸泪痕的青年正深情又愧疚地看着自己。 老泪纵横,林纪楠道“永词——” 单凯的双唇不断地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这个被捆束住胳膊的青年几步走到林纪楠面前,扑通跪倒在地,大哭道“爹——” 眼泪顺着林纪楠的面颊流淌下来,滴落在单凯的发间。 再也承受不住的单凯猛然将头靠在林纪楠的大腿上,哭道“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永词——”一人轻轻唤道。 单凯抬起头来,却是被几个警察扭送上车厢的张芝兰。 “娘——”单凯哽咽道。 …… 1930年的十二月是个奇怪的月份,连日的落雪令苏州犹如童话世界般纯洁无暇。 百姓们沉浸在落雪的喜悦中,在江南很少能见到这样厚重的落雪。 人们互相说着吉祥喜庆的话语,期冀着真的能“瑞雪兆丰年,来年是个好年景。” 一辆警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白色苍茫中,众多警察跟随在警车两侧。 几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着。 警车的车厢中席地而坐着众多人,每个人皆被反绑双手,胳膊被捆束。 众人互相倚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 几个孩子蜷缩在几个女人怀中。 十几个狱警倚靠在车厢的栏杆上,将长枪的枪口对准了众人。 雪花飘摇地落下。 单凯仰天,用面庞迎接着一朵朵雪花,喃喃道“赠我心中艳阳——” 左边是自己的爹林纪楠,右边是自己的娘张芝兰,身后是自己的大哥林梧城,二哥林桐卓,妹夫奇峰…… 家人,家人—— 紧紧相依偎。 落雪飘飘,暖流涌动。 …… 郝兆飞陪同赵德坐在为首的轿车里。 赵德并不看向郝兆飞,兀自用手在膝盖上打着节奏,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儿。 尽管这歌声舒缓柔和,但听在郝兆飞耳里却是刺耳异常。 赵德,从林纪楠掌管林家绣坊时,就与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从许茹宝接管林家绣坊开始,赵德逐渐成了许茹宝最好的朋友,挚友。 许家绣品公司能在十年内突飞猛进,也是间接或直接地得到了赵德多方面的支持和援助。 这样一个有能量的朋友,为何却愈发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阴冷?冰冷彻骨。 隐约的不安萦绕在郝兆飞的心头。 突然,汽车猛的停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赵德和郝兆飞险些撞到车前的靠背上。 车窗外,茫茫落雪中,众多警车停靠在路上,众多警察肃穆而立。 几辆黑色轿车并排停靠在路上。轿车旁站立着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是谁,是谁会在苏州地盘上有如此的阵式? 最中间的黑色轿车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呢绒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从车里走下。 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透着果敢,侠义。 赵德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突然,这个做了一辈子苏州警察局局长,十几年里从没有升迁过的老男人似仓鼠一般快速从车里钻出,哈腰朝那男人跑去。 双手抱拳,俯身下去,恭敬道“赵德见过罗部长——”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红红仍是你 …… 罗文干冷冷看了一眼苍老的赵德,道“有人向我告发有人密通‘**********看着多达五百人的阵式,看着罗文干眼中的冷峻,赵德恭顺地说道“赵德是带人缉拿犯人去了,恰巧在这里遇到部长,既然罗部长在这里有重任,赵某就不打扰了,只是这路——” 数把手枪抵在赵德的身上,赵德诧异地看着围聚在自己身后的数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道“罗部长,这是——” 罗文干道“我要等的人正是您啊,赵德赵局长——” 从恍惚中明白过来的赵德大声道“罗部长,这玩笑可开不得啊,通‘*****那可是大罪,死罪——”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如何能带人来此恭迎您?”罗文干忽然扬起胳膊,大声道“搜,给我彻底地搜——” 近五百人的警察冲了过去,将警车和数辆黑色轿车及苏州警察局的警察们,团团包围。 跟周若佛坐在一辆汽车里的许明嵩大叫道“这是干什么?咱们是自己人啊,自己人啊——” 跟随罗文干而来的警察们哪里肯听许明嵩的大叫? 几个警察猛一扯许明嵩,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车里拖出,猛然丢在地上。 跌倒在落雪中的许明嵩挣扎着跳起,大叫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我们许家和你们可都是自己人——” 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回头道“许家,自己人?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许家也通‘****了?还是说你们许家本身就是‘*********许明嵩惊骇地看着这些阵式强大的警察们,胆怯地诺诺道“我们许家怎么会,会通‘****呢?我们可是咱们大民国政府的积极拥护者。” 当周若佛看清楚便装男人的容颜,吃惊道“齐干事,如何到了这里?” 被称呼为齐干事的男人道“周队长,多有得罪了,请起——” 尽管内心百个不解,百个不安,但如何能得罪眼前这个南京军统特务处的高级干事? 当着众人的面,便装男人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随意地丢在轿车的车后座上。 一个警察走了过去,抓起那封书信,从里面掏出白色信纸。 警察夸张地大喊道“铁证,通匪铁证——” 周若佛和许明嵩难以置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明嵩用手指向便装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 便装男人一把抓住许明嵩的手指,大声道“我有理由相信,你正是这书信中所提到的泰山同志。” 许明嵩又惊又怕地朝四周望去,当看到郝兆飞时,立即大叫道“姐夫,姐夫——” 郝兆飞却是一言不发。 许明嵩定睛一看,郝兆飞的身后分明抵着数把长枪。 一人举起一包东西,道“郝兆飞私藏大量军火——” 众多警察推搡着一人走了过来,被推搡的人正是苏州特务处特务长昌仁平。 昌仁平愤恨地看向便装男人,道“齐科长,玩的一手好戏——我要控告,我要到南京去上告,告你们诬陷和私自拿人——” 被称呼为齐科长的便装男人冷笑道“诬陷?控告?证据确凿,你如何要告?你是在反抗吗?” “啪”一把手枪猛然被便装男人抓在手上,枪口狠狠抵在昌仁平的额头上。 “你只要一个小小动作或反抗,我就可以立即击毙你,就地正法——”便装男人冷冷道。 …… 看着自己的贴身警卫,跟随自己而来的苏州警察局的警察,周若佛,昌仁平,郝兆飞,许明嵩等人悉数被控制,悉数被罗列了罪名,赵德气愤道“罗部长,你这是要做什么?无论是北洋政府时期,还是现在的民国政府,我赵德都是孙先生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一直肃穆而立的罗文干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大手安抚地拍了拍苍老的赵德的肩膀,道“赵局长,如何要愤怒?这可是铁证如山,现场抓获,所谓‘人脏并获’不过如此。” 罗文干面色一沉,道“我们的赵局长为何会和这些通匪之人坐在一起?我是否要邀请赵局长安静地坐上几日,配合一下调查?” “你——”赵德大怒。 哈哈大笑,仰天大笑。身穿呢绒大衣的罗文干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荒野上。 笑声停止,罗文干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德,大声道“单凯的案子,许家禾的案子,我要彻查。而你今日导演的这出好戏,将做为另案调查。为方便案件调查,我将带走林家人。 至于你和其他人,我希望能一并在一起,协助调查。” 赵德大声道“血口喷人,我要上告,上告——” 罗文干冷冷道“来人,带赵局长到苏州公署去歇息歇息——” 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走了过来,道“赵局长,请吧——” 罗文干看向跟随赵德而来的苏州警察局的众多警察们,大声道“弟兄们都是做事的人,都是吃薪俸的人,听的是长官的话,执行的是长官的命令,我罗文干相信你们的选择——” 停顿了片刻,罗文干道“你们的每句话,每个词语都会做为证据,录入卷宗,如果不想在履历中有污点,请你们讲真话,做个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眼睛的人。” “请吧,赵局长——”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道。 赵德气愤地猛一甩袖子,大踏步地走进汽车。 两个壮汉分别坐到赵德的身边,做警戒状。 罗文干走向载了众多人等的警车,看着警车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林家人,道“我罗文干只看重证据,只要证据确凿,我自会放了你们,洗刷你们林家的不白之冤。还请耐心等待。” 看向被捆束住的金世浩,罗文干道“无论林家是否翻案,你都不再适合做一个监狱的最高长官。法的社会是不讲人情的,你做不到铁面无情,如何能护卫法的强悍?虽然我敬佩你是一个忠义之士。” 早已认出罗文干真实身份的金世浩大声道“只要先生真能秉公办理,能让青天白日不蒙羞,世浩不做监狱长,不再吃民国政府的饭,又如何?” 罗文干点了点头,道“好,是条汉子——” 罗文干的目光落在林桐卓的身上,道“林先生,你有一个好妻子,一个杰出的妻子,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是大民国的奇女子,你是一个幸福的人——” 至始至终刚强的林桐卓哽咽道“她在哪里?她现在可好?” 罗文干温和地笑了,转身扬手,指着远处一个土丘,道“她在那里,站了许久了,她是一个奇女子——” 顺着罗文干手指的方向望去,茫茫落雪中,远远的一个土丘上,一个身穿藕白色旗袍,披着粉色锦缎斗篷的女子正倚靠在一棵松树上,啜泣着。 “水芸——”林桐卓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就在两日前,自己还曾将这柔弱的女子称呼为“理想主义者”。 警车开动起来,大队伍朝苏州缓慢行进。 林永蝶突然大哭道“二嫂——” 这一声大哭令所有人哭泣起来,绿真,念双同时喊道“二少奶奶——” “水芸——”安容顺和张芝兰,等人哭泣着唤道。 单凯突然心痛地大喊道“二嫂,我是林家的儿子,二嫂,我是林家的儿子——” 众人的呼喊飘荡在荒野的上空。 站在土丘上,手扶松树树干的孟水芸激动地挥动着手中的丝巾。 她清晰地听到单凯的那声呼喊,那声“林家的儿子”让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几近崩溃的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信任,信任的温暖,亲人间信任的温暖。 两人朝孟水芸走来,身穿黑色西装,头戴黑色礼帽,一身男装打扮的正是巩沛涵。另一个穿着黑色貂皮大衣,内里只着了格子睡衣睡裤的男人则是令孟水芸百感交集的暗杀大王王亚樵。 王亚樵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鼻梁上架着一幅黑边玻璃眼镜。头上戴着一顶毡帽。 “大姐,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巩沛涵道。 孟水芸看向王亚樵,道“都准备好了吗?” 王亚樵邪邪一笑,道“我的女皇陛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看着遥远的天际,孟水芸语气决绝地说道“开始吧——” …… 苏州金门路澡堂。 一个腆着肚皮的老男人躺在青石上,惬意地接受着按摩。 呼啦啦,数个手持斧头的蒙面人闯了进来。 “噗——”一把斧头狠狠砸进老男人面前的青石里。 老男人大惊,不等翻身,一把大手狠狠按在老男人的后脑上。 一人冷冷道“单凯名下的全部财产拍卖计划是什么?标的是什么?” “我,我真不知啊——”老男人惊吓地说道。 一把斧头轻轻地在老男人的光滑的后背上滑动着。 冰凉的寒意顺着脊背传遍老男人的全身。 老男人终于诺诺道“在,在我的保险柜里,密码是——” 当老男人将密码讲完。 一个蒙面壮汉猛然抬脚,狠狠踹在老男人身下的青石床上。 “啊,啊,啊——”老男人惊骇地抓住了青石床。 咔嚓一声,被踹翻的青石床断裂成两块。 看着众多手持斧头的蒙面客的背影,老男人哆哆嗦嗦地说道“王,王——” “噗——”一把斧头再次抛掷过来,直穿进老男人面前的青石床中。 老男人两眼一闭,彻底昏迷过去。 王亚樵,斧头帮,是的,斧头帮,明了了,明了了。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如流傻泪 …… 苏州灵山路碧桂小筑。 几个姨太太围绕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着甜腻腻的话。 男人惬意的伸展着胳膊,任凭几个姨太太拿捏。 “舒服,舒服——” 一个姨太太拿起一个火罐,道“老爷,您忍着点儿,雪儿给你轻着点弄——” 男人闭着眼,道“尽管扣就是,我这老腰风寒得很——” 久久不见那火罐扣来,身边的几个姨太太也不再唧唧喳喳。诧异。男人睁开眼睛。 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的刃口正对着自己的鼻子。 男人的两只眼睛像斗鸡眼般盯着那锋利的刀口,胆怯地说道“好汉,好汉——” 几个壮汉飞身而起,几个姨太太像小鸡一般被抓起丢到墙角。 一个壮汉将嘴里的香烟取下,塞进男人的口中,道“你负责财物拍卖,单凯的案子无论最后如何,只要拍卖,我希望你能按照公平公正正常的流程走,不得做任何手脚,如若做手脚——” 寒光闪闪的斧头猛然举起,朝男人的头顶横扫而来。 “啊——”男人双眼紧闭,发出惊骇的惨叫。 那斧头贴着男人的头皮飞过,却没有鲜血涌出。 男人将手放在头上,诺诺道“多,多谢,多谢不杀之恩——” 当男人将手拿下时,男人看着手中的杂乱的头发,愣住了。 那把斧头虽然没有割伤自己,却将自己头顶的头发齐着发根斩断了。 原本一头浓密黑发的自己成了一个秃顶。 那壮汉微微笑道“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只要求你秉公办理,不徇私枉法。” “唰——”斧头再次举起,轻轻落在男人的脖子上。 微笑消失,壮汉冷冷道“不要让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 苏州公署。 赵德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做为苏州警察局局长,自然与旁的人不同,即使是被“请”到了苏州公署,也是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 林家人是死是活,对自己又有什么大关系呢?只要许茹宝,只要孟水芸安然就可。若是计划进行顺利,即使是许茹宝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几年的不升迁,外人又怎么能看破这里的“机缘”?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坐着众多人等,周若佛,昌仁平,郝兆飞,许明嵩,众多苏州警察局的警察…… 房门开了,在众多人陪同下,罗文干走了进来。 众人围拢过来,有人哀求道“罗部长,我只是一个小警察,我如何就成了胁从犯罪?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做啊?我就是一个跑腿的——” 周若佛愤怒地喊道“罗部长,您是法界泰斗,就是这样秉公执法的吗?” 看着众多人等,面色严峻的罗文干说道“我罗文干是个男人,莫说我与诸位无仇,即使我们真的是仇人,我也断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加害诸位。 所谓的‘通匪’,所谓的‘私藏军火’不过是‘有样学样’,让诸位感受一下什么是‘无妄之灾’,什么是‘欲加之罪’。 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但要求你们将自己的所见所听讲述出来,这一切都将做为呈堂证供。” 严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大手猛然举起,罗文干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忠于事实,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对得起你们的眼睛和耳朵。” 十几个书记官走了进来,人人手中捧着文件夹。 一字排开,坐定。 那个被称呼为齐干事的便装男人道“摸摸你们帽子上的‘青天白日’。” 一个警察扭头看了看众人,诺诺道“我,我,我先来——” 另一个警察道“我说,我全说——” 为求能脱身,为求自保,为不陷入这混乱的局面中,本就是跟班小喽罗的苏州警察局的警察们纷纷走到十几个书记官面前,将自己所知道的讲述出来,签字画押。 罗文干看着周若佛和昌仁平,道“周队长,昌处长,你们是民国政府的老臣了,该知道如何定夺,取舍——” 周若佛回头看了一眼郝兆飞,道“郝兄,事情非你我所能设想和掌控的,我只是一个政府雇员,端的是大民国政府的饭碗,多有得罪了,还请谅解——” 一丝狡诈阴险滑过昌仁平的眼眸。 哈哈大笑,昌仁平几步走到一个书记官面前,道“尽管摆脱不了人情的束缚,但我昌仁平总要对得起自己帽子上的这‘青天白日’。” 看着一个个警察和原本被自己收买的头头目目皆焦急地寻找脱身之法,郝兆飞的心一阵阵抽搐。 双手握拳的他一言不发,内心强烈压抑着暴怒。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温婉的女子有这样大的能力,可以建立起一个扬名海外的知名绣品公司,他想不明白柔弱的她如何能寻来这么多强有力的力量,更想不明白这些急于脱身的人前脚可以收了自己给的种种好处,可以在眨眼的工夫就变了脸。 悲愤。 更是羞辱,对自己智商的羞辱。 一人小心翼翼地拉拽着自己的胳膊。 郝兆飞回头望去,却是许明嵩。 “姐夫,咋整——” “啪——”一巴掌抽在这个虽忠心耿耿,却明显能力不足的小舅子脸上,郝兆飞的牙齿发出凄厉的咯吱之声。 罗文干道“你们二位,涉案太深,怕是要久留一段时间。” “啊?啊?”许明嵩捂着被郝兆飞打肿的面颊,道。 …… 翌日,苏州法院。 十几个执行庭的官员聚集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尽管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厚厚的毡帽,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头顶上被生生切去一片头发。 一人走来,道“罗部长要调集单凯一案的所有卷宗,并要查阅涉及单凯的所有财务状况的报告——” 众多官员面面相觑,一人连忙道“快,快,快去寻,把全部资料都送过去——“ 那人正是前一天在苏州金门路澡堂被一把斧头惊吓得昏迷过去的老男人,苏州法院执行庭庭长。 …… 上海五马路附近的一个里弄的宅院房门紧紧关闭。 宅院里两个孩子正在打闹着。 一个小男孩穿着长袍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互相追逐嬉戏。男孩的面容上满是哀伤。 早熟的他分不清自己这哀伤是来自那个宛若神仙一般的女孩的突然离开,还是来自自己亲生母亲的来去匆匆。 多年的国学熏陶使他深知百善孝为先这句话的含义。尽管纠结自己的亲生母亲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家的宁静,尽管没有养育的感受,但天然的血脉亲情还是让他无法抑制地一遍遍地去回忆那神秘阿姨,那个叫做纪无爱的“阿姨”的一点一滴。 仰头看着蒙蒙的太阳,俊美的他在心中一遍遍描画着那个她,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模样。 模糊的罪恶感包裹着他。 一遍遍的问自己,自己是不是个恶人,一个拒绝自己亲生母亲的恶人。 一个月来,本就少言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这沉默令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犹如一个俊美的小小少年,尽管他还是一个孩童。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响起。 郝大为扭头朝房里望去,隔着厚厚的布帘子,他依然能看到自己的爹林岳宇正坐在桌子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自己的娘,不,确切地说是自己的养母,继母,罗幼晴正忧伤地陪伴在左右。 这沉闷忧伤的气氛皆来自那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的,那个长相温婉美丽的阿姨,那个被自己的爹和养母称呼为“二嫂”的女子——孟水芸。 “啪——”一个雪团砸在郝大为的肩膀上,穿着绒衣绒裤的郝欣然咯咯地笑道“大哥,来玩打雪仗——” 胖胖的郝若霖噘嘴道“自从朵儿姐姐走后,大哥就变傻了——” 并不抬头,郝大为从地上捡起一根小小的竹棍,在落雪的雪地上轻轻地画着。 一个温婉甜美的面容出现在雪地上。 凝望着这张美丽的容颜,郝大为诧异了。 为何自己画出的这张容颜既像那个突然消失的神仙妹妹——玉朵儿,又与昨日来过的那个叫做孟水芸的阿姨有几分相像? 一双剑眉斜斜地飞起,郝大为陷入沉思。 …… 林岳宇一口接一口地闷头喝着闷酒。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盘小菜。 再次抓起白瓷的酒瓶,摇晃几下,却是空空如也。 面色潮红的他刚想开口,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按在酒瓶上。 身穿深蓝色旗袍的罗幼晴红肿着双眼道“你不爱惜自己,也为我们想想,你终究是几个孩子的父亲。难道你要我独自撑起这个家?人说父爱如山,我如何能一人担得起父亲的角色?” 酒醉的林岳宇猛然推开罗幼晴的胳膊,吼道“你知道我有多难?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娘,许家绣品公司就是她的命,那是她倾尽一生要打造的苏绣帝国;一个是我梦里追寻的家,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家,那个家里有爱我的爹,有爱我的大娘,三姨娘,有呵护我的大哥,二哥,那个家有我的血脉亲情,没有血缘,却有最真的爱。”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早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青年痛苦地大声道“一次次搏杀,有谁知道我的痛苦?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一次次拿刀来切割我的心?” 罗幼晴心疼地望着林岳宇的眼睛,道“不要给自己压力,不要勉强自己。二嫂说过,一切随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众人都不会怪你。” 说着说着,罗幼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猛然扑了过去,将林岳宇紧紧地搂抱住。 眼泪涔涔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那个最苦的人,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要我们来承受?” …… 第三百七十八章 祈望体恤兼见谅 …… 仰头看着自己爱慕的男人,罗幼晴恳求道“岳宇,为了我们的孩子不再承受今日你所承受的痛苦,接受二嫂的请求,我知道这会伤害到娘,这会让你颜面扫地。可是你已经承受了林许两家恩怨带来的痛苦,你如何能忍心看着我们的孩子再继续今天的道路?” 将罗幼晴拥在怀中,林岳宇哽咽道“可她毕竟是我的娘,如若我出庭作证,她定然陷入风暴中,定然失去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这无疑是在将她推上决绝的路上,我怕——我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咯咯—— 愈发美丽的郝欣然挑起帘子跑了进来,小小的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爹娘,调皮道“爹和娘,羞羞——” 本是情真意切时的自然搂抱,不想却被年幼的孩子看到,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慌忙松开搂抱住对方的胳膊。 帘子再次被挑起,郝大为牵着郝若霖的手走了进来,道“娘,爹,你们怎么了?” 罗幼晴连忙抓起丝巾将眼角的泪水擦去,道“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 胖胖的郝若霖猛一跺脚,大声道“定是有人欺负爹和娘了,是谁?我要教训他——” 罗幼晴吃惊地看着年幼单纯的郝若霖,道“若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狠话?娘平时是怎么告诉你的?” 郝若霖委屈道“娘教育若霖要‘宽以待人’——” 猛一跺脚,胖胖的郝若霖道“不过,奶奶说过坏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对待坏人就该以牙还牙——” 这透着稚气的话语犹如当头一棒狠狠击打在林岳宇的心上。 轻轻俯身,抓住郝若霖的胳膊,林岳宇问道“究竟谁才是坏人?” 似有火光从郝若霖的眼中冒出,小小的他握紧两个拳头,大声道“林家人,是林家人——” 林岳宇痛苦地,难以置信地,浑身颤抖地看着小小的郝若霖,这个三岁多,不到四岁的孩子。 “你究竟有多恨他们?你知道林家人都有谁?”林岳宇嗓音颤抖地说道。 “非常恨,奶奶说林家人是魔鬼,他们都是最坏的,林家人有林纪楠,林梧城,林桐卓……”胖胖的郝若霖如数家珍般地说着。 再也承受不住,林岳宇猛然松开抓着郝若霖的胳膊的手,踉跄地扶住桌子,手指颤抖地指向这小小的孩子,痛苦地大吼道“够了——够了——” 向来最受林岳宇宠爱的郝若霖哪里想到会遭受到如此的大吼,又吓又委屈的他大哭道“爹是坏人——” 罗幼晴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小小的郝若霖,转身背对林岳宇,哭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还这么小,他懂什么?为何要对他大吼?他也是你的儿子——” 林岳宇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白瓷酒瓶,猛然举起。 就在愤怒又悲痛的他要将酒瓶摔向地面时,两双惊恐的眼睛令他跌倒在椅子上。 郝欣然被郝大为搂抱住,大哭道“爹爹,真可怕——” 郝大为哭道“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可有做错什么?” 眼泪如飞,林岳宇将酒瓶轻轻放在桌子上,哽咽道“对不起,错的是爹,是爹无能,是爹懦弱,是爹化解不了两家的仇恨——” 猛然举起酒瓶,将酒瓶的瓶嘴对准自己,蓦然发现这不过是个空酒瓶。 林岳宇自嘲地哭道“我是世上那个最傻的人,我是世上最可怜的那个人,最遭人鄙视的人——” 这本儒雅风度的青年突然趴到桌子上,无声哭泣起来。 兀自抖动的肩膀令他看上去犹如一个小小婴孩一般柔弱无力。 罗幼晴转过身,心疼地看着林岳宇的背影,将小小的郝若霖放到地上。 小小的郝若霖胆怯地走向林岳宇,回头看了看罗幼晴,罗幼晴眼含泪水地点了点头。 小小的郝若霖伸手轻轻拽了拽林岳宇的衣服袖子,小声地说道“爹——爹——爹要喜欢若霖啊——” 郝大为牵着郝欣然的手走到林岳宇身边,兄妹三人同时唤道“爹——” 林岳宇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嘴唇颤抖地动了动,满眼泪水地点了点头。 一把将三个孩子搂抱在怀中,这个曾经的林家三少爷,曾经的云水第一少,哭道“爹要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一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个需要你们永远铭记的事实。” 三个孩子同时仰起头,看着这个向来儒雅风度的父亲,这个突然悲痛欲绝的父亲。 尽管声音哽咽,但林岳宇的声音依然透着异常的坚定。 “郝兆飞是你们的爷爷,许茹宝是你们的奶奶,你们是郝家的血脉,但是,你们同时也是是林家的孩子,因为爹始终记挂着那个父亲,那个抚养爹长大,给了爹无限父爱的父亲,他叫林纪楠,他是你们的爷爷,在林家,有你们的大伯父林梧城,他是爹的大哥;在林家,有你们的二伯父林桐卓,他是爹的二哥; 林夜思是你们的大姑姑,她很疼爹,小时候,你们的大姑姑总会将最好吃的留给爹……” 缓缓的讲述,流露着这个痛苦青年对那个家,那个自小长大的家的无限怀念,深深向往。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三个孩子的面庞上。 罗幼晴缓步走了过来,哽咽道“岳宇——” 将眼泪擦干,林岳宇道“一切该结束了,我会出庭的。” …… 许家老宅。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许茹宝一遍遍地将指甲狠狠扎向自己的胳膊。 一道道红红的伤痕,却没有任何疼的感觉。 自己拼尽气力谋划了这么久,自己投入了这么多金钱,却被突然冒出的罗文干和王亚樵所搅了,泣血不甘。 郝兆飞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兀自沉闷。 自己和许明嵩因为牵涉进绑架林家妇孺被羁押,若不是赵德的老婆紧急寻了南京的神秘大员,那神秘大员给罗文干打了电话,自己是万不可能脱身的。 神秘大员是谁,有谁还能直接给罗文干打电话,直接训斥,郝兆飞想不明白。 但如今却是看清楚了赵德的能量,尽管只是一个苏州警察局局长,尽管十几年没有升迁,却也是广结四海之大员,也算是手眼通天。 任凭罗文干是司法行政部长,但也无奈放了赵德,自己和许明嵩,周若佛,昌仁平等人。 许茹宝的手微微颤抖着。 已经有消息传来,自己收买的法院执行庭的那些官员悉数受到斧头帮的威胁,悉数放弃了与自己的合作。单凯名下的全部财产已经被重新调查。 若是罗文干执意彻查,自己带着众人硬给单凯按上的“江湖大盗团伙军师”的罪名显然是不成立的。本和执行庭庭长们设计好的以极其低价格拍卖的单凯名下股份和财产定然会出现变动。 若说真正属于纪无爱,聂云儿的那部分脏款就是最初以韩中晋的名义注入许家绣品公司的那笔资金,如今占比20%的股份。实际价值60万的股份。 最后这60万股份定然会被充公,通过法院执行庭进行拍卖。 以目前的趋势,单凯定然会无罪释放。 自己手中掌握着35%的股份,单凯手中掌握着35%的股份,若想夺取回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就必须夺取回这20%的股份。 价值60万大洋,若按正常的拍卖流程,最后定然会远高于60万的原本价值。 经过这次血雨腥风的争斗,林家人,单凯如何会轻易放弃这20%的股份? 自己向泰国香料大王吴田黎借贷的80万大洋能否支撑自己夺取到20%的股份? 凄冷一笑,许茹宝在心中淡淡道:绝无可能。 若是让自己的儿子林岳宇将上海瀚海拍卖行的股份出售,让儿媳罗幼晴将几家古玩店出售,或许能再筹集十万大洋。 十万大洋? 深深叹息,十万大洋不过是杯水车薪。 红色的烛光摇曳着,烛光下的许茹宝的脸色红彤彤的,犹如酒醉般。 当老式的西洋挂钟发出夜里十二时的报时时,许茹宝目光灼灼地看着郝兆飞,道“如今也许只有这样了——” 郝兆飞一个激灵站起,道“我们如何能打开那大门?” 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许茹宝将一双手伸出,道“虽说我这双手绣出的东西没有那丫头那么精致柔美,但这世上会林家绣法的可并不只有她一人。” 几步扑了过去,郝兆飞一把抓住许茹宝的手,道“你疯了吗?这太冒险了——” 许茹宝搂抱住郝兆飞的腰,道“你怕我会随那宝藏一同去了吗?放心,那林家绣法,不说学了全部,但也学了七八成。” 良久,这个被金钱压迫的喘不过气的女人道“也许上天可怜我这些年经营许家绣品公司的艰辛,会让我恰巧打开那道大门。 我们只有80万大洋,是万不可能在拍卖会上夺取到那20%的股份的,我们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大量的资金呢? 唯有这个办法了。” 仰起头,许茹宝道“我们承受了这么多,将一生都倾注在这里,除了要将许家绣品公司做大做强,就是要保护住地下那秘密宝藏。 可这么多年来,我们却也是听说,向往,却从没有见过那些宝藏的真容,你不想见识一下那庞大的,惊人的,令无数人丧命的宝藏吗?” 郝兆飞将许茹宝紧紧搂抱在怀中,道“我这一生活着的目的就是要和你相守,保护着你,不让你再遭受任何伤害。任何的宝藏都比不得你,你是我唯一的珍宝。” …… 黑漆漆的夜色中,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朝许家老宅后花园走去。 脚步缓慢,唯恐脚下的落雪发出一点儿声响。 两人来到林家祠堂门前,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上,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走入过这里。 自从聂云儿扮鬼大闹许家老宅后,许茹宝就加强了戒备,雇佣了大量的壮汉做保卫,三步一岗。 为看守住这祠堂不被人打扰和关注,更是寻了多种借口命人将这后花园整个彻底看守住,没有允许不得入了这园子游玩。 常年的没有人进入修葺打扫,原本美景处处的后花园变成荒草萋萋的所在。 郝兆飞将一把钥匙取出,插*进铁锁的锁眼轻轻转动,良久才将这生锈的铁锁打开。 拉起许茹宝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这久无人进入的林家祠堂。 祠堂大门被关闭,反锁上。 高大的梧桐树的树枝摇曳着,梧桐树树干上似有无数个眼睛在望着二人,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绕过那巨大的香炉朝林家祠堂的正堂走去,只是短暂停留,两人并没有走进正堂,而是转身朝正堂旁边的一道边门走去。 就在两人要彻底走进边门时,许茹宝猛然回头,道“为什么我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们?” 郝兆飞回头仔细地望去,清冷的月色下,哪里有人? “你想多了,没有人——” 许茹宝摇了摇头,困惑道“难道是我太紧张了?” 两人终究走进边门。 月色下,一个人影从一棵梧桐树后闪了出来,尽管月色明亮,但该人面部却是异常模糊。 那人猛然转身,一个跃起,翻身跃过祠堂围墙,快速朝一座嘉山奔跑去。 几只夜鸟扑棱棱从嘉山附近的树枝间飞出,发出骇人的鸣叫声。 ……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移动的迷宫 熔岩洞。 一盏灯笼提在手中,许茹宝在郝兆飞的搀扶下艰难地行进在熔岩洞中。 灰尘遍布,蛛网挂在四周。 一个踉跄,两人险些跌倒。 突然,许茹宝瞪大了眼睛,灰尘中那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犹如刺眼的噩梦浮现在眼前。 灯笼的红晕中,似乎有两人正朝这边走来。 许茹宝突然眼泪如飞,道“婉容,紫安,不要怪我,我从没有想过要杀害你们,一切都是情非得已——” “茹宝,你怎么了?”身旁的郝兆飞焦急地问道。 憔悴的许茹宝仔细看去,哪里有苏婉容和紫安两人的影子? 看着地面上被灰尘遮盖的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许茹宝捂住了胸口,道“对不起,对不起——” 似逃离般,许茹宝拉住郝兆飞的手,快速朝熔岩洞的深处走去。 再不敢回头望一下,那个温柔的如春风一般的女子,那个曾经的林家长媳,曾经的苏绣大师和她的丫鬟就惨死在身后的熔岩洞中,是自己谋害了她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一样的地下通道里前行着,又顺着石阶朝下走去。 曲曲折折,两人时而停下脚步,仔细地分辨着方向。 尽管确认这么多年的严防死守,是万不可能有人进入到这里,但多年来没有再次进入这里,却有些模糊了曾经的熟悉的路线。 转了许久,两人又回到了原处。 郝兆飞皱眉道“自从她们两个死后,我们就很少下来过,如今却是记不清路了。” 许茹宝凝思着。 突然,这精明的女人伸出手来放在青石修葺的墙壁上,仔细地摸索起来。 良久,许茹宝露出惊喜的表情。 扭头看向郝兆飞,这个在万千人面前很少有笑意的女人犹如一个天真的孩子,笑道“兆飞,找到了——” 郝兆飞将手放到许茹宝手放着的位置仔细地摸索,却是几个纤细柔滑的浅浅的磨痕。 两人互相注视着,心中泛起淡淡的悔恨。 这磨痕正是当年苏婉容和紫安姐妹两人在这地下通道里穿行时搀扶墙壁时,经年累月留下的。 遥想当年两个姑娘犹如老鼠般生活在这潮湿的地下,艰难地用手扶着这墙壁,日夜穿梭,许茹宝道“或许我真的做错了,是我错误的选择,害了所有人。” 郝兆飞用力握住许茹宝的手,道“你是受害者,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寻回本该属于你的公道。林家人所遭受的都是应得的报应。” 许茹宝转过身去,摸索着墙壁上的那细微的磨痕,向前走去,边走边喃喃道“如若我真的做错过什么,如若真的有报应,希望将报应都放到我身上,不要祸及我的儿子和孙子——” 迷蒙的红灯笼的光芒中,两人的身影摇曳着。 一个身影从一道墙壁后闪了出来,那身影将手放到墙壁上,模仿许茹宝的样子仔细地摸索着,突然,那身影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似兴奋到极点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片刻后,身影迅速地悄无声息地朝许茹宝和郝兆飞消失的方向追去。 …… 地下二层某处。 站在一个巨大的厚重的铁门门前,许茹宝深深呼吸一口气,正要朝铁门走去时,郝兆飞一把拦住许茹宝,道“我去——” 许茹宝回头朝郝兆飞笑道“你可会林家绣法?你不会林家绣法,去碰触这些机关,只会招致暗器所伤。虽然我这林家绣法也是在苏婉容刺绣时偷学而来的,但好在也学到了几成。” “不如我们回去吧,再想其他办法,这终归是太冒险了,你是偷学的林家绣法,能打开这些机关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有何玄妙我们并不知,万一——”郝兆飞忧虑道。 看着眼前这巨大的厚重的铁门,许茹宝心情复杂地说道“这里的随意一件绣品都是稀世珍宝,随意取出哪一件都可令我打个翻身仗。虽然我强烈地想霸占这里,拥有这里,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动用这里的一针一线,没想到今日,我却要来这里窃取上一件,为了我的许家绣品公司——” 深呼吸一口气,许茹宝缓步朝铁门走去,伸手在铁门上摸索着,突然,纤细的手停住了。 猛一用力,一个圆形的盖子被提起,借助灯笼的光芒,许茹宝朝盖子里面望去。 看着密密麻麻的机关,许茹宝倒吸一口冷气。 这纷繁复杂的机关由各种点阵和丝线组成,如果没有人指引,任何人都会一头雾水,如何破解? 苏婉容如何能不看这里,只伸手在这里轻易的摸索几下,就破解了机关? 许茹宝的手心出汗了,柔白的手在纷繁复杂的机关上举棋不定。 要破解这机关就必然要用到林家绣法,可林家绣法数百种技法,要如何结合到这里? “不如我们放弃吧——”郝兆飞劝说道。 “不——”许茹宝不死心地说道。 突然,许茹宝手心里的一滴汗水落了下来。 许茹宝大惊,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那滴汗水滴落在纷繁复杂的机关上的一根极其纤细的丝线上。 由于汗珠的碰触,那丝线带动了一个传杆,传杆击打在一个圆球上。 这一切是这样迅速,容不得许茹宝思考,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 铁门前的两道墙壁突然收缩,朝里面迅速移动。 郝兆飞大叫道“茹宝,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郝兆飞一个跃起,扑了过来,一把拉住愣住的许茹宝,就地一滚朝远处滚去。 谁知,两道墙壁突然旋转合一,彻底将后面的铁门遮挡住。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合拢并在一起的墙壁突然穿射出无数细如鬃毛的绣花针。 “啊——”郝兆飞大叫一声,猛然抱起许茹宝疯狂地朝来时的路奔跑而去。 一根根绣花针生生穿射进郝兆飞的后背上。 脚下的青石地面犹如漂浮在水面的荷叶般,完全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啊——”郝兆飞发出凄惨的叫声,却是脚下的一块青石旋转起来,脚下一空,深深陷了进去,怀中的许茹宝跌落在地上。 一只腿深深陷入一块青石掩盖的陷阱中的郝兆飞拼尽全力爬了出来,朝许茹宝奔去。 “不要过来——”许茹宝大叫道。 顺着许茹宝的目光望去,郝兆飞大吃一惊。 许茹宝落地的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块用丝线悬挂的巨大的铁锭。那丝线明显承受不住铁锭的重量,即将断裂。 猛吸一口气,郝兆飞就地一滚,快速将许茹宝抱在怀中。 就在两人朝一侧翻滚去时的刹那,巨大的铁锭砸落下来。 一声重重的沉闷的声响,一人高的铁锭深深陷入地面中。 远处一个身影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因为太过心惊,那身影明显浑身开始抽搐起来。 突然,地下通道里传来许茹宝的惊叫声。 “快看,变了,变了——” 原本的地下通道的两侧的墙壁缓慢地移动着,变换着方向。 郝兆飞将许茹宝紧紧护卫在身后,看着不断变换方向的通道墙壁,郝兆飞焦虑道“我们快离开这里,晚了,怕是出不去了——” 猛然抓住许茹宝的手,两人飞快地朝来时的方向奔跑而去。 本还沉浸在发现了地下通道方向的身影懊恼地朝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咔嚓,咔嚓—— 犹如孩子的玩具般,庞大的地下迷宫的一道道墙壁缓慢地移动着,重新组合着,形成一条条崭新的通道。 由于移动和重新组合,地面上露出一根根骇人的白骨和一块块破碎的颅骨。 良久,咔嚓声停止了,这修建了数百年,隐藏了数百年,为之死亡了数百人的秘密所在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动般,安静,迷茫。 …… 因为太过惊吓,许茹宝昏迷过去。 郝兆飞抱着许茹宝一路狂奔,奔跑回卧房。 轻轻将这心爱的女人放在大床上,郝兆飞安抚道“没事儿了——” 突然,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袭来,犹如万千的蚂蚁在啃咬着自己的后背,疼,难以忍受的疼。 “扑通”一声,郝兆飞扑倒在许茹宝身旁。 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昏迷中的许茹宝,这个在许多人眼里凶狠无比的男人喃喃道“没事儿了,睡吧,安全了——” 眼皮沉沉地合拢,睡了,沉沉地睡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铺洒进房间时,许茹宝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猛然坐起,惊恐的她道“兆飞,我昨天夜里做了恶梦——” 当目光触及身旁那个后背千疮百孔的男人时,许茹宝愣住了。 将双手举起,看着双手指间那淡淡的青石的灰尘,这个精明的女人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一切不是噩梦,这就是残酷的现实——那个自己守卫了十年的地下宝藏,迷宫一样的宝藏是坚不可摧的,若没有那个温婉女子的帮助,自己是万不可能顺利进入的。 许茹宝心疼又懊悔地看着昏迷的郝兆飞,大声道“安容生,安容生——” 安容生挑起门帘走了进来,道“大当家的——” 当看清楚昏迷的郝兆飞犹如筛子一般的后背时,安容生伸手捂住了嘴巴,瞪起眼睛,道“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他,他——” 恶狠狠地看向这平素里市侩异常的男人,许茹宝大声道“还不快去请专家——” “是,是,我这就去——”安容生转身朝门外跑去,突然,安容生停住了脚步,回头道“大当家的,明日,单凯那案子开庭,二当家的这身体——” 许茹宝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容生,道“放心,他会很快好的,若是有人必须死,那第一个死的人一定是你——” 安容生吃惊地张了张嘴巴,终究是转身走出了房间。 …… 第三百八十章 爱的证言 1930年12月22日,苏州法院。 迷蒙的雾霭中,雪花点点。 一辆辆黑色轿车从四面八方朝这座土灰色六层高的法院大楼而来。 当身穿呢绒大衣的罗文干从汽车里走出,早已经等待在门前的数百记者纷纷举起手中的照相机按下镁光灯。 “罗部长,对单凯一案有什么要说的吗?”有记者问。 面色严峻的罗文干环视众多记者,大手一挥,大声道“我要说的就是‘法不容情,法外有情,大爱无声’。我希望所有民众,无论是政府雇员,还是其他各行各业,亦或是普通百姓,都能维护法的尊严。” 有记者问道“罗部长,之前单凯的案子是不公开审理,为什么这次重新审理会选择公开审理呢?” 似有眼泪在罗文干的眼中涌动,这个大气刚毅的男人深深感叹道“这是我罗文干从事法案工作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让我感动的案子,这案子很好地诠释了我们中国人的感情,父子亲情,母子之情,兄弟之爱,姐弟之爱。” 顿了顿,罗文干大声道“我希望这个案子做为一个经典案例,重塑国人之品格——真诚,良善,自尊,自信。” 几声警车的鸣笛。 单凯被几个警察架着胳膊从警车里走了下来。 有人诧异道“为何案犯没有戴手铐?” 罗文干道“任何嫌疑人在没有法院最后判决前都不能用罪犯来称呼,任何人都有保护自己名誉的权利。” 数辆汽车开来,当车门打开时,人们惊奇地发现,车里人竟穿着喜庆的节日盛装。 着了灰色长袍,黑色马褂的林纪楠,于德胜;西装革履的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穿着黑色罗裙,大红锦缎袄子的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秋嫂,老画师萧竹;身穿淡粉旗袍的林夜思,念双,孟水芸,绿真,巩沛涵。 尽管众多记者心中有着无数的问题,但无人敢走上前提问一句。 记者们只觉得在这群团结一心,互相关爱的人们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苍白无力。 众人更是不敢看向那儒雅的老者,那个曾经的苏绣掌舵人,那个曾经的林家绣坊的大当家的。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却无法改变林家人与生俱来的英气。 就在众人静默时,一辆汽车疾速地开了过来,嘎然停在林家众人面前。 两个身穿军装的人从车里走下。 “慕容,雪儿——”张芝兰激动地哭道。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几步走到张芝兰面前,愧疚道“姨娘,慕容和雪儿军务在身,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张芝兰拿着丝巾擦拭着眼泪,道“姨娘知道你们的心就好——” 林慕容转身对被警察押解的单凯,喊道“永词,你一定会没事的,哥陪着你——” 看着为自己专程赶回来的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单凯激动地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涌出。 远处的法院大楼二层的窗口,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披着貂皮披肩的女人心情复杂地看着大门外的这一幕。 手中的丝巾几乎要被揉碎。 曾经的自己也生活在这样的浓浓亲情中,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一大家子的一份子。 似自嘲般,女人嘴角上扬,笑了笑,心道:许茹宝,你这是在嫉妒吗?嫉妒仇人家的亲情? 女人正是许茹宝,知道今日胜算不大,本不想出庭旁听的她还是来了。 自己谋划的好戏,无论胜败,自己终究要观看完,只要真的投入,必然有始有终。 …… 为帮单凯彻底洗脱罪名,孟水芸在杜月笙的帮助下寻到上海法科大学教务长沈钧儒先生,在沈先生的帮助下,孟水芸和众多律师夜以继日,终于制定了逻辑严密的辩护讼词。 法庭上,人山人海。 除了与案件本身相关的众多人等,来自各地的报纸记者,更有众多法界律师,学者,刺绣行当当家人们,纺织行业,刺绣行业的学者们。 人们翘首以盼,都想看看曾三度入狱,后凭借严密的法律逻辑成功脱身的,素有法界泰斗的罗文干,这个新任司法行政部部长是如何审理此案的。 人们更对此案背后的两个女人有着莫名的兴趣,一个是苏绣帝国的掌舵人,一个是苏绣的后起之秀。 而单凯,这个锦云绣坊的当家人的扑朔迷离的身世更是让众人期待。 唇枪舌战,辩讼双方都派出了最得力的干将,一一列举各种证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案情越辩越明,众人渐渐明白过来,那个正在被全国通缉的重犯纪无爱,本名聂云儿,是此刻站立在被告席上的单凯的青梅竹马的有情人。 手指狠狠指向被告席的单凯,讼方律师大声道“爱,可以让人做蠢事,但什么样的爱可以让一个江湖大盗将自己用鲜血换取的巨款,给了这个人——” 环视法庭旁听席的众人,看着站在过道上的,法庭门外的众人,这个五十多岁的律师继续道“60万巨款注资许家绣品公司,占比20%,诸位可知占比20%的股份,一年的分红会有多少吗?” 扬起一份报表,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律师红光满面地说道“许家绣品公司是中国刺绣最大的公司,几乎占了中国刺绣一半的市场份额,几乎垄断了中国绣品市场的高中低三个档次的绣品的大部分份额。 莫说拥有20%,即使是拥有千分之一的份额,一家人一辈子光靠分红也会衣食无忧。 单纯一个童年爱慕,就会令狡诈的纪无爱,将这20%的股份拱手让给他吗? 诸位不要忘记,纪无爱就是曾经的聂云儿,她可是曾经的许家绣品公司的儿媳。” 老律师凶狠地看向单凯,大声道“我有理由怀疑这份爱的真实性,我有理由怀疑他,单凯,是纪无爱的同伙,这20%的股份其实就是正常的分赃——”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高声道“我来告诉你答案,我来告诉你们关于这份爱的真伪。” 众人回头望去。 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俊美儒雅的青年手持礼帽站在法庭门处,青年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罗裙,深蓝色袄子的女子,女子挽着青年的胳膊。 为单凯辩护的律师道“这就是我要提请的第六位证人——林岳宇。” 旁听席上一人愤怒地跳起,大吼道“你这个逆子,为何做了林家的证人?为何你要自称林岳宇?” 暴跳的人正是许明嵩,许明嵩身旁坐着许茹宝。 林岳宇并不看向许明嵩,这个十年来心一遍遍被割裂的青年几步走到许茹宝面前。 扑通一声,当着千余人的面,林岳宇跪倒在许茹宝面前,大声道“娘,请您原谅儿子的不孝,我不想您的三个孙儿也活在仇恨中,所以我选择了今天的出庭。” 话音刚落,林岳宇朝许茹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顺着许茹宝的双目涔涔落下,这个曾经的苏绣帝国的杰出女性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子,苍白无力地朝法庭外走去。 罗幼晴一把拉住许茹宝的胳膊,道“娘——” 自知今日的审判,单凯无罪释放的几率很大,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做为仇人的证人出庭作证。 万千的打击,都不如这打击来得如此惨烈,痛心。 轻轻将罗幼晴的手推开,许茹宝孤独地,无力地走了。 许明嵩等人愤恨地跳起,冲了出去。 …… 林岳宇大踏步地走上证人席,这个曾经在众人眼里的纨绔公子,平凡的上海瀚海拍卖行总经理,用极其平缓的语气讲述着,讲述着一个令所有人痛心的关于爱的故事。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刁蛮任性可人的丫头,她有着绝美的容颜,她可以像仙子一般在戏台上曼妙起舞,她可以用动人的唱腔将一个个绝代佳人的故事描述出来。 她与那个她心中真正的所爱先后来到林家,那个苏绣世家。 世家的三公子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丫头。 只是纨绔的他全然不知她对那个冷峻青年的爱如此至深。 为了那个真正的所爱,她主动接近了纨绔的他。 家庭骤变,纨绔的他成了所有人蔑视,所有人暗暗嘲讽的过街老鼠。 月色下,这刁蛮任性的丫头用自己特有的温暖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救起。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 人山人海,如此安静,可以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林岳宇声音哽咽地讲述着,讲述着自己,聂云儿,单凯,三人之间的爱与恨,讲述着林家,许家的爱恨情仇。 张芝兰抓起丝巾捂住嘴,倚靠在林纪楠身上。难过的她不敢哭出声。 为了救自己的亲生子脱离险境,却置林岳宇于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众目睽睽下,拿着刀切割自己的心。 心疼,愧疚。 尽管林岳宇是许茹宝所生,可多年来,却也是甜甜的叫着自己“三姨娘”。 孟水芸有些支撑不住自己,这个善良的女子内心不断地自责着。 是自己,是自己去寻了林岳宇,自己本该想到善良正直的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林家人遭难。 林桐卓用胳膊揽住孟水芸,以免她因为悲痛自责而倾倒在地。 满脸泪痕的单凯大哭道“在我心里,你才是林家的三公子,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和云儿对不起你——” 老泪纵横的林纪楠哽咽道“宇儿——” 讼方律师嗓音略带哽咽地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最终要表达的是什么?” 林岳宇透过迷蒙的泪眼望着单凯,说道“永词,云儿真正的所爱是你,我终究是她人生的过客,我感谢她给了我刻骨铭心的爱。” 看着罗幼晴,林岳宇接道“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感谢我的妻子,她的宽容,她的真诚,鼓励着我在今天将一切讲述出来。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不再有仇恨和争斗,我愿意做一个世人评说的傻子——” 安容顺伤心的大哭道“宇儿——” 看着林家众人,林岳宇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们给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林岳宇面朝法官深鞠一躬,拿起帽子走下证人席,大踏步地朝法庭门口走去。 就在林岳宇抓住罗幼晴的手要走出法庭时,早已经悲伤到极点的林纪楠大声道“儿子——” 林岳宇猛然停住了脚步,浑身颤抖的他缓缓转过身子。 身穿灰色长袍,黑色马褂的林纪楠几步走了过来。 看着比之十年前苍老许多的林纪楠,林岳宇哽咽地不能自己。 一把因为常年累月抚摸而变得极其光滑的木刻小手枪被林纪楠从怀中掏出。 这个儒雅的老者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小时候一直央求爹给你刻一把木头小手枪,但爹一直没有时间,当爹真的有时间可以为你刻一把木头小手枪时,你却离开了我——” 十年的分离,十年后的温情。 林岳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那把木头小手枪,大哭道“爹——” 罗幼晴连忙跪倒,哽咽道“爹——” “好,好,好,起,起来——”林纪楠悲痛地,老泪纵横地双手搀扶起这对虽非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儿媳。 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的林岳宇动情地看了看林家众人,猛一转身,走了,大踏步地走了。 此生已无憾。 罗幼晴朝众人点了点头,连忙追了出去。 若大的法庭内人人哽咽,罗文干尽管神情肃穆,但紧握的双手分明在颤抖。 众多记者抓着笔在笔记本上犹豫着,这一刻,心灵触动的力量远大于新闻时事的爆炸性。 讼方律师背对旁听席,取下眼镜,用白手帕缓慢地擦拭着镜片。将内心澎湃的感动强压下去,这个老律师转过身来,道“我方提交一份由上海瀚海拍卖行董事长赵伯年提供的证据——”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双方律师不断地提交着各种证据,众多证人不断上场。 陪审团的23个陪审员审慎地交换着意见。 五十多岁的老法官将法槌高高举起,全体起立。 “我宣布单凯无罪,当庭释放,纪无爱赠送的价值60万大洋的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充公,其余财产和股份皆为单凯的正当财产,受大民国法典财产保护。” 所有人默默泪流。 单凯难以置信地看着高高的审判席上的五十多岁的老法官。 老法官微笑地扬手,道“孩子,你可以走了,你是无罪的,同时你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最强大的爱。” 在众人瞩目中,单凯一步步地朝张芝兰走去。 眼泪犹如滔滔黄河水,汹涌而出。 “娘——” 张芝兰将单凯拥在怀中,哭道“儿子——娘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老天爷,睁眼了——”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夕阳有诗情 苏州法院。 众人簇拥到张芝兰和单凯的身边,为这对分别二十多年又相遇相认的母子而感动。 单凯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林桐卓身边的孟水芸,无语哽咽。 单凯回头看着站在高高的审判席上的老法官,道“法官先生,我可以借用这个场合宣布一件事情吗?” 看着激动不已的林家众人,看着千余被感动的民众,老法官慈祥地说道“当然,你可以在此表达你的真心——” 向老法官深鞠一躬,单凯大踏步地走到法庭正中,环视法庭内外所有民众,单凯大声道“我的二嫂,孟水芸,她是一位杰出的苏绣设计师,她带领上海爱薇公司创造了属于我们国人的品牌——爱薇,她创办的全英文刺绣行业杂志《爱薇》行销全球,大力提高了苏绣的影响力,向世界推广了苏绣,这一优秀的中国民族艺术。 她是每一个苏绣人尊敬的新时代杰出女性,同时她也是我的家人,我们众人可亲可敬的嫂子。” 单凯满含感激和感动地看着孟水芸,道“我在这里宣布,无条件,无偿地将我拥有的许家绣品公司的35%的股份全部转让到孟水芸孟女士名下,同时,我要将锦云绣坊无偿转让给她。” 全场震惊,人们纷纷瞪大了眼睛。 孟水芸吃惊道“永词,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凯一步步朝孟水芸走来,真诚地说道“我自小跟随我的养父在东北,戎马江湖,我创办锦云绣坊,本意是为了复仇,为了接近你们,苏绣,是一门艺术,只有真正热爱她的人才能持之以恒的守护她,发扬她。 你,我的二嫂,你是为苏绣而生,你对苏绣的理解和爱,无人能比及,我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你能带领所有苏绣人,将我们国家的灿烂的传统艺术发扬光大。 与其各个绣坊割据,不如大一统,统一调拨,运作。所以我希望您能接受这一切,在此基础上,将这一产业真正的做大做强,向世界宣传我们的华夏文明。” 母子连心,张芝兰忧虑道“永词,你想做什么?你要离开我们吗?” 眼泪在单凯的眼睛里打转儿,这俊美的青年道“二十多年里,我一直生活在复仇中,我的云儿为了我走了许多弯路,虽然她现在是全国通缉的重犯,但她依然是我最爱的女子,我要去寻她,哪怕是踏破千山万水,我终要寻到她,将我埋藏了许久的话告诉她,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全场的人纷纷落泪,人们纷纷道“孟女士,请接受这一切——” 罗文干,辩讼双方的众多律师,老法官,陪审团的23名陪审员,记者们,刺绣行业的学者们……人们纷纷朝孟水芸投来鼓励的目光。 孟水芸用丝巾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深呼吸一口气,朝单凯走来。 “二嫂我答应你,努力实现你,林家人,所有热爱苏绣的人们的这一理想。” 单凯张开怀抱,哽咽道“二嫂,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看着这个一直活在复仇的火焰中,经受了种种折磨,林家失散多年的小儿子,自己的小叔子,眼泪再次滑落,孟水芸张开了怀抱,将单凯搂抱住。 单凯将头靠在孟水芸耳边,委屈地像个孩子般,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二嫂,谢谢你,你是我最亲最好最美的二嫂。” 早已经被眼泪模糊了双眼的孟水芸轻轻拍了拍单凯的后背,道“你只有我这一个二嫂啊,哪里来的‘最’啊?” “扑哧”一声,所有人笑了,只是每个人眼角都闪烁着泪花。 孟水芸哭道“二嫂会认真努力的,二嫂等待你和云儿的归来——” …… 在罗文干,杜月笙,王亚樵,孟水芸等人的努力下,单凯成功脱罪,洗刷了不白之冤。 在法庭上,在千余人的见证下,单凯将自己拥有的35%的许家绣品公司股份和自己名下的锦云绣坊全部转到了孟水芸名下。 法院即将在十几天后公开拍卖原本属于纪无爱的那部分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经历种种,孟水芸决意参与竞拍,彻底夺取这20%的股份,彻底夺取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 单凯的养父许家禾尽管多年前已被宣判过,并送到东北执行监禁,由于中途翻车,被日本人抓去,但无人能证实许家禾确实被日本人抓去并监禁,虐待过,法院判决追回许家禾当年贪污的款项,并判五年监禁。 在众人努力下,孟水芸用上海爱薇公司最新收到的货款替许家禾将罚金交上。 由于许家禾多年来被日本人折磨,百病缠身,孟水芸以许家禾身体不宜坐监为由提请监外执行,考虑到许家禾身体的实际情况,法院同意了监外执行。 孟水芸将许虎的情况详细说给许家禾听,许家禾感慨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痛恨自己的儿子竟然成了日本间谍,为了将自己的儿子从迷途上拉回,许家禾想到上海寻找许虎。 在杜月笙的努力下,许家禾将被送到上海就医,同时监外执行。 …… 冬雪初晴。 苏州郊外,人头攒动。 数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汉子站立在轿车附近。 为首那辆轿车旁站立着众多人等。 身穿呢绒大衣的罗文干和穿着藕白锦缎旗袍,披着貂皮大衣的孟水芸并肩看着远方的落日,红彤彤的落日犹如一个巨大的苹果矗立在天边。 霞光将每一个人镀上一层红色的光晕。 良久,罗文干转过身来,歉意地说道“许茹宝,赵德,昌仁平等人虽有谋害林家,绑架妇孺等犯罪事实,但你知道,我不是个圣人,我有更大的理想,身在官场,我必须平衡许多利害关系,才能在夹缝中将我法治天下的理想推行出去。所以,我只能配合某些人将许,赵,昌等人的犯罪事实淡化,消弭。” 孟水芸道“在当今纷繁复杂的境况下,罗部长能及时主持公道,为我林家洗刷不白之冤,已是大义,水芸非常理解罗部长之难处。 水芸佩服罗部长法治天下的情怀和理想,若是有一天,真的实现人人平等,人人有尊严的法治太平盛世,将是全天下百姓的幸事。” 朝罗文干深深一拜,孟水芸诚恳地说道“水芸谢罗部长义薄云天,您是我们林家的恩人。” 将孟水芸搀扶住,罗文干微笑道“本就是我份内之事,不必多挂怀。夕阳有诗情,弱女有大志,我相信你必是我们大民国的奇女子,我祝你小小绣针筑大业,大展中华之锦绣,书我中华之气节。” 夕阳的霞光中,罗文干走了,将正式上任司法行政部部长一职。一年后,又任外交部长。 1932年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罗文干虽主张通过国联解决问题,但他同时要求坚决抵抗日军的侵略,并主张上海问题、华北问题,要连同东北问题一并解决。这就同蒋介石的方针发生了矛盾。 罗文干名为外交部长,却不是蒋介石外交决策的核心人物。这个追求法治天下的法界泰斗虽有大报负,可是在派系政*治的夹缝中,勇于任事的他常被置于尴尬境地。 1932年5月,丧权辱国的《淞沪停战协定》签字,罗文干颜面扫地。 1933年5月,中日双方又秘密签订《塘沽停战协定》。该协定变相承认日本占领东三省和热河的“现状”。罗文干在《塘沽停战协定》签字后,便向国民政府呈请辞职。后经蒋介石挽留,直到12月2日,才最终辞去外交部长职位。 1934年10月,又辞去司法行政部长职务,脱离了政治舞台。 罗文干辞职脱离政坛后,一直没有放弃学者身份,还在西南联大教授《中国法制史》。 有感于缺乏一部系统完整的有中国特色的《中国法制史》教材,便遂倾注心血,准备完成此事。不料,天妒英才,1941年10月,滞留于粤北乐昌县城的罗文干,患恶性疟疾不治身亡,享年53岁。 …… 荷塘村,炊烟袅袅。 单凯站在一座土屋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自从刀疤男许家禾被接回荷塘村后,便拒绝众人的救治,一个人躲避在土屋里,一连数日,足不出户。 即使众人来送饭菜,固执的他也不允许送饭人进入土屋,只让将饭菜放在门前。 单凯很心焦,唯恐自己的这个养父有什么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爹,你开开门啊,你这样,我很担心——” 久久不见刀疤男出来,单凯猛一跺脚,将手伸向房门。 不等手碰触到门把手,房门打开了。 “爹——”单凯惊喜道。 突然被抓,坐了近一月的牢房,被昌仁平折磨得几无血色的刀疤男许家禾说道“是时候把这秘密说给那个真正的守护者了。” 不等单凯询问,几个孩子跑了过来。 孩子们拉住刀疤男许家禾的衣服袖子,纷纷道“干爷爷,饺子煮熟了,爷爷们,奶奶们,要我们来请您过去吃团圆饭。” 眼泪涌上来,刀疤男许家禾一手拉住林诗泽,一手拉住穆念中,哽咽道“好,好,干爷爷这就去,爷爷还真饿了呢。”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众卉欣荣非及时 …… 室内如春,其乐融融。 两张巨大的圆桌子摆放在安容顺和林纪楠的土屋中。 林纪楠、许家禾,安容顺,张芝兰、秋嫂、于德胜,孟木娘,老画师萧竹……围桌而坐。 林酒儿,林耀华,杨智宝,穆念平,林光义,林爱娇……唧唧喳喳一桌。 柠汁炝蛏子、板栗香粽、满江红生敲虾、山药羊肉汤、太子参炖鹌鹑、远志枣仁粥、枸杞蒸鸡、胡桃仁饼、素炒三丝…… 色香味俱全的江南菜肴,小点,色泽鲜亮,清脆爽口,香糯爽滑。加之穆非酿的葡萄酒,众人纷纷称道这桌团圆饭有新意。 卓文雪儿微笑道“若说最有新意的,还没上来呢。” 林永蝶挑起帘子,微笑道“新意来了——” 念双和绿真围着围裙,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土屋。 当盛装饺子的盘子放到桌子上,众人惊奇道“梅花?” 一个个精美的青花瓷的盘子里盛装着一朵朵娇艳的粉色梅花,袅袅热气下,一朵朵梅花好似娇羞的姑娘在微微笑。 林慕容惊喜道“如何做出这样精巧,意,形,色,味,俱佳的饺子?” 念双微笑道“吴藕汀有诗《小寒》,云‘众卉欣荣非及时, 漳州冷艳客来贻。 小寒惟有梅花饺, 未见梢头春一枝。’ 今日恰是小寒,于是,我们几人便想包出符合今日节令的饺子。所用的食材均是可食用的。” 老画师萧竹微笑道“念双,绿真,当真是用心了。” 绿真笑道“萧师傅,真正用心的是我们家二少奶奶啊,水芸姐。这山药羊肉汤、太子参炖鹌鹑、远志枣仁粥、枸杞蒸鸡,都是二少奶奶早早吩咐,早早准备的食材,这些都是对人身体有大补的。 二少奶奶说家禾叔身体抱恙,要多多进补,要按着节令来制作菜肴。” 许家禾看着孟水芸,感激地说道“水芸,始终保持初心,还是那个善良,乖巧的你。” 孟水芸站起身来,为许家禾斟满一杯白酒,道“水芸始终记得小时候坐在梨子江畔,和虎子哥一起等待叔叔和曼姨归来的时光,是叔叔和曼姨让水芸感受到了渔家人的善良和忠厚。”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为许家禾敬酒。 林纪楠举杯,道“许兄弟,终究是我失察,没有及时发现她派人去强取豪夺你的祖屋,导致你妻离子散,是我林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妻子和儿子。我向您赔罪——”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愧疚地说道“是我,是我让复仇迷了心窍,造成许多无法挽回的悔恨。我做错了许多。我,我——” 猛一仰头,许家禾将杯中酒喝下。 泪光点点,林纪楠同样将酒饮尽。 许家禾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郑重地交给孟水芸,道“这是我这几日凭借记忆重新画下的,你一看便明,曾经,我想夺取她,成为一代枭雄,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有多可笑,多可悲。 我将这交托给你,我相信你是保护她的最佳人选。” 轻轻将油布包打开,当看清楚油布包里的东西时,孟水芸心下一惊,连忙收起包好。 诧异地看向许家禾。 许家禾点了点头,道“我们家祖上有数人参与建造了这人间宝库,但只有一人活着走出来,临终前凭借记忆画出了草稿,祖祖辈辈传下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所记忆的和真实的有多少出入——” 将油布包紧紧握在手中,孟水芸低下头,流下无声的泪。 为了那秘密的人间宝库,数百年来,不知悄无声息的牺牲了多少人。 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带自己走入苏绣世界的女子,面具后的她尽管狰狞恐怖,却有着这世上最良善的心,最聪慧的心。 泪眼蒙胧中,仿佛看到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挑着灯笼缓慢地穿行在梧桐树的树林中,烛光中,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正恬静淡然地看着一幅绣作。 伤,心伤。 …… 翌日,数辆黑色汽车离开了荷塘村。 单凯陪同许家禾前往上海,在上海安顿后,他将去看望关在大牢中的韩中晋,老五,鸽子蛋等人。之后将一人前往东北,去寻觅自己真正的所爱。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在苏州与众人分别,前往湘西,将与潜伏在湘西的日本间谍展开一场鏖战。 孟水芸将锦云绣坊彻底放手给林永蝶经营和掌管。 孟水芸焦急地往上海赶,由于全英文杂志《爱薇》的广告效应已经显现,加之爱薇品牌效应的显现,上海爱薇公司开始接到大量的海外咨询,更有众多海外客商带队前往上海观摩考察。 做为爱薇总经理,自己有责任出席迎宾酒会,展示爱薇人最好的风采。 十二天后,一场拍卖会即将在苏州法院举行。 为夺取许家绣品公司的那20%的股权,自己需要做许多准备。 纷纷扰扰,恩恩怨怨。 为了不让林许两家继续纠结过去,为了带领更多对苏绣有爱的人创造更多利润,孟水芸决定彻底夺取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真正走上中国刺绣的大舞台,坐上第一把交椅。 要以绝对权利掌控这个行业。 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微风拂面。1931年啊,人人说“瑞雪兆丰年”,可怎知一场旷日持久的,有计划,有步骤的残酷战争即将降临呢? 血雨腥风,悍匪柔情。锦绣华夏,傲骨永存。 …… 许家老宅。 面色青紫的郝兆飞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几个丫鬟用力将郝兆飞换了个姿势,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将药水涂抹在郝兆飞千疮百孔的后背上。 形容有些憔悴的许茹宝走了过来,道“给我吧——” 那婆子连忙恭顺地将盛装药水的瓶子和棉签交给许茹宝。 轻轻将药水涂抹在郝兆飞后背的伤口上,许茹宝,这个多少年来不曾流泪的女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对自己始终如一的好,始终呵护着自己,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表哥,情人,丈夫。 世人只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默默无闻的男人,一个倚靠自己的力量过活的无用男人。 有谁知他曾是一个博学的军医,一个德国军队的军医,医术精湛,一把手术刀拯救过许多人。 是自己,是自己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是自己将他的一生变得暗淡,没有光彩。 正在许茹宝伤心不已时,一只大手抬起,轻轻将许茹宝眼角的泪水擦去。 许茹宝大惊,哭道“你醒了——” 已经昏迷了许久的郝兆飞艰难地说道“我发誓过,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我怎么可以先睡过去?” 盛装药水的药瓶猛然掉落在地上,许茹宝俯身抱住郝兆飞,失声痛哭。 一墙之隔冰冷的地面上跪着两个年轻人,男子俊美儒雅,女子端庄大气。 男子正是林岳宇,女子则是罗幼晴。 心疼地看着陪着自己跪了许久的罗幼晴,林岳宇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罗幼晴的身上。 罗幼晴抓着林岳宇的胳膊,道“娘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不等林岳宇回答,许茹宝挑起帘子走了出来。 尽管内心心疼不已,但还是无法原谅这两个背叛自己的亲人,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子,一个是平日里素来乖巧听话的儿媳。 “娘,请您原谅我——”林岳宇跪在地上,抓住许茹宝的胳膊,恳求道。 “原谅?你一次次地伤害我,我如何原谅你?”许茹宝难过又愤怒地说道。 挣脱开林岳宇的手,许茹宝朝书房走去,边走边道“你若还念一丝母子亲情,就将你上海瀚海拍卖行的股份售卖出去,将你们的几家古玩店转出去,我需要四十万大洋,我必须夺取那20%的股份。” 四十万大洋? 林岳宇和罗幼晴两人愣住了。 尽管自己拥有上海瀚海拍卖行的一部分股权,虽然罗幼晴拥有数家古玩店,但还远远达不到四十万大洋的价值。 短短数日,两人如何能筹措到这样一笔巨款? 许茹宝走到书房门前,哀伤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儿。 四十万大洋,两个孩子如何能在短短数日拿出?自己不过是出了个难题,让长跪在地的两人起身,离开这里。 深深叹息一声,许茹宝走进书房。 坐到靠背沙发椅上,许茹宝拿起之前与那个泰国香料大王签署的借贷协议。 看着协议上那行云流水的“吴田黎”三个字,许茹宝陷入深深的沉思。 为何这三个字的笔迹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 上海泖岛。 老男人黑泽必恭必敬地将手中的一份协议递送给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背对众人的神秘男人。 “大人,这就是已经签署好的协议。”老男人黑泽道。 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神秘男人接过协议,扫视了一眼,道“圣战在即,诸位要以必胜的信念做好一切准备。你们是天皇陛下的骄傲。” 站立在房间内的数十人齐齐大声地道“嗨——” “啪——”协议被随意地丢在塌塌米上,神秘男人道“选择恰当时机,让保之澜打打头阵——” 老男人黑泽道“大人,那地下迷宫非一般的的设计,机关重重,连看守这地下迷宫多年的郝兆飞也是勉强逃出,这保之澜前去,怕是有去无回,他可是我们花了大代价培训的杰出军事,谍战,经济,多面间谍,是近几年不可多得的将才。” 神秘男人阴狠地笑道“你觉得有什么力量可以趋使那女子主动走进那地下?别忘记,她是不会受任何威胁和利益困惑的,这世上唯一能对她造成困扰的只有——亲情。我们能掌控她的唯一武器便是亲情,而这武器只能引导,诱使她入局。” 神秘男人将一幅白手套摘下丢到地上,将帽子拉低,道“好了,我该走了。努力了这么久,诸位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一展抱负,诸位该高兴才是。” 众人双臂垂下,目光落在脚下,久久站立着。 当确定神秘男人已走后,站在老男人黑泽身后的井上和彦俯身,恭敬地说道“将军——‘蜘蛛’来电,许茹宝正积极追加资金,要在拍卖会上与孟水芸展开血战。我们是否要继续诱使她向我们借贷?” 老男人黑泽摇了摇手指,道“许茹宝已呈败势,无论追加多少资金,只是延缓失败的时间而已。有那八十万的借贷债务,我们足以压垮她,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神一般的男人 深夜。 月色下,青白苍茫的荒野上,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里,八十多人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站立着,人人手中捧着一个粗瓷海口碗。 清朗朗的白酒,热辣辣的口感。 纪无爱环视众人,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距离鸽子蛋最后一次消息传递已经一个多月了,周顺秀已经重新潜伏回上海,得到了确切消息,韩中晋,老五,鸽子蛋等人已经悉数被捉拿,判了重罪,关押在上海漕河泾监狱。 我们已经成了全国缉拿的重犯,我们已经无法继续以戏班为伪装了,我们必须将戏班解散,人员全部分散到各处,这样才能分散警察的注意力,更好的保护我们自己。” 有人哭道“老大,我们不想走,是你把我们一一从牢房里救了出来,这么多年,咱们八十多人心往一处使,劲儿往一处拧,不是家人,胜似家人。若是真的解散了,我徐家俊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众人纷纷哭泣道“是啊,老大,不要把戏班解散啊,我们能去哪里啊?戏班就是咱们的家啊——” 众人的哭泣令纪无爱更加悲切。 猛然仰头,将粗瓷海口碗里的白酒喝尽。 泪花闪闪的双眸看向众人,纪无爱大声道“戏班不是彻底解散,只是暂时避开警察全国缉拿的风头,待风头过去,我定然重新将诸位兄弟姐妹都召回。” 回头一声高喝“小六子,狗胜子,把东西抬过来——” 两个二十左右岁的小青年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 纪无爱随手一拽箱子盖,满满一箱子大洋。 “这些年里,我们共得了两百万大洋,除了在北平和上海,南京建的几个联络处,店面,我用了六十万大洋注资许家绣品公司,还有一百四十万大洋被我存在了上海一家银行。 这一百四十万大洋已经悉数被警局封存。几无再得的可能。 这里的五万大洋和金银首饰,是我们到东北后的所获。 众家兄弟把这些分了,各自去寻安全所在,如果能遇到好女人,就安个家,生个娃,好好过日子吧。 若是未来,我纪无爱再组戏班,愿意来的,我都欢迎,不想来,只想过个安稳日子的,我纪无爱只会祝福,绝不勉强拽你出来。” 众人大哭道“老大——” 纪无爱转过身朝坐在一尊土地爷塑像下的小姑娘走去,边走边道“没命啥都白扯,兄弟们,尽快各自散去,有缘,咱们自会再聚首。” 宛若天仙的小姑娘手中捧着一个非常红的苹果,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苹果上。 纪无爱俯身,将小姑娘抱起,道“哭啥,聚散都是缘,人要随缘。” …… 翌日一早。 纪无爱站在空荡荡的土地庙外发呆。 “娘——”身后背着一个包袱的玉朵儿唤道。 “都走了,都走了——”纪无爱喃喃道。 一个燃烧的火把举了起来,小小的玉朵儿问道“娘,烧了这土地庙,老天爷会惩罚我们吗?” “惩罚个屁,你娘我就是老天爷——”从恍惚中醒转过来的纪无爱大声道。 一把抓过那火把,猛一扬手。 火把被丢上破旧的土地庙的房顶。 萧瑟的寒风中,木制结构的土地庙熊熊燃烧起来。 茫茫白雪中,一大一小,两个貌美如花的人儿,各自背一个包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娘,我们只有两个大洋,其他的都分给叔叔伯伯师兄他们了——”小小的玉朵儿道。 “不怕,咱们可以在街头唱小曲儿换钱。”纪无爱道。 “如果那些人光听光看不给钱怎么办呢?”玉朵儿忧虑道。 纪无爱停下脚步,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道“娘可以去偷——” …… 龙江、滨江、三江、北安、东安…… 人们惊奇的发现在大街上多了一对卖唱的母女。母女两人均是美若天仙的人。 纤纤玉女,细细碎步,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母女二人来自江南。 偶有登徒浪子上前想调戏,占上一丝半毫便宜,不是被那被唤做娘的女子打得满地找牙,就是被美若仙的小姑娘抓破了脸颊。 名号渐渐传播,人们都说白山黑水间来了一对烟雨白鹭。 …… 黑河。 素有“北国明珠”的黑河位于黑龙江省西北部,小兴安岭北麓。 腊月里的黑河热闹异常,汉、满、回、蒙古、鄂伦春、达斡尔等民族的百姓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走在黑河街头,纷纷采购着年货,准备过一个吉祥喜庆的大年。 众多的皮货商们聚集在皮货一条街,以各种暗语比划着价格,进行着无声的贸易。 一个四十多岁的英姿勃发的男人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尽管便装在身,戴着一副墨镜,但男人由内向外的豪气,令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跟随在男人身旁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内穿灰色长袍,外罩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个狗皮帽子。 许是太冷的缘故,少年的眼眉,鼻翼下,皆上了一层霜。 少年跨下是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 男人对热闹的景象很满意,二人骑在马上走走停停。 绕过一条街道,两人牵住了手中的缰绳,令跨下马停住了脚步。 两人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个茶楼前围聚着数百人,人们纷纷叫好着。有人道“爽快,唱的那叫一个好——” 有人道“好久没听过这么正宗的曲儿了,往日还是在江南才听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大一小,两个柔美的人儿正抱拳朝众人施礼。 身穿黑色罗裙,红色锦缎袄子的女子大声道“我木红绵带着女儿行走江湖,虽然卖的是唱,但是靠的却是诸位的抬爱。各位老少爷们,看在我们母女辛苦一场的份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个如仙的小姑娘捧起一个托盘走向围聚的人群,甜甜的说道“叔叔——” 被称呼为叔叔的男人从长袍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托盘里。 小姑娘朝男人旁边的一个老者走去,甜甜道“老爷爷——” 老者微笑道“你们唱的实在是好,爷爷我要多打赏一些——” 老者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就在大洋要放进托盘中时,一人大喝道“哪里来的不开面的家伙,在豹哥我的地盘上唱戏不拜码头?” 这一声“豹哥”令所有人胆寒,人们纷纷朝四周退去。 为首之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长得凶悍无比,一双大眼犹如牛铃。 跟随在男人身后的是八个壮汉。 自称“豹哥”的男人一把抓住老者手中的那块大洋,恶狠狠地说道“给我——” 大洋抓在手中,猛然抬起脚来。 就在大脚要踹在老者身上时,豹哥突然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嘶鸣。 待众人看清楚,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小小的玉朵儿狠狠咬住了豹哥的手腕。 向来作威作福惯的地痞豹哥哪里想到小小的孩子竟然敢扑上来,并且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 大怒的地痞豹哥猛然从腿上拽出一把匕首,就在匕首扎向玉朵儿时。一道红光飞射过来。 锵啷一声,匕首被踢飞在地。 小小的玉朵儿被那红光抱起,飞射向一旁。 当看清楚红光便是之前那朝众人抱拳的女子,那个被这孩子称呼为娘的女子时,众多壮汉扑了上来。 …… 人群外,远处,两个骑在马上的人看着这一切,戴着狗皮帽子的少年心急如焚,摩拳擦掌。就在少年要打马冲向人群时,旁边的男人低声呵道“静观——” 少年眼泪如飞,奈何如何心焦,却是一声也发不出。 他本就是一个聋哑人。与人沟通完全依靠看对方口形,手势,写字。 少年强按下自己的心焦,任凭眼泪默默流淌。 缘,天注定。 自己每日里沿着黄河水追寻,在黄河两岸的村庄打听,希望能得到那个自己小小的媳妇的消息。 旁人都道“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掉下来,这么长时间了,是不可能了。你放弃吧。” 自己固执的摇头,心中一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响起“少爷,你会用心寻到我吗?” 为了自己心底的声音,自己偷跑出了家门,只给自己的娘马大脚留了一封书信。 “娘,儿子去寻泪珠儿了,我相信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一路徒步,三山五岳,踏遍黄河两岸大大小小数十个城市,数百个村镇。 脚底板不断被磨起泡,始终不曾有过放弃的心思。 寻找的半径渐渐扩大,渐渐远离黄河。 一日,自己行至沈阳,路遇一伙歹徒抢劫。就在以为自己将彻底惨死歹徒刀下时,几声枪响,一个英气勃发的汉子犹如天神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几个回合下来,歹徒们被打得落花流水。 终究是失血太多,自己昏迷在男人怀中。 缘,天注定。 自此自己认定了身旁的这个男人,犹如天神一般的男人。 听不到,说不出,只能看对方口形或看对方手写的纸条,来判断对方意思的自己在众人眼里是个废物,在这天神一般的男人眼中,自己却是天才。 书童,自己成了天神男人的贴身书童。 平日里整理各种文件资料,帮助天神男人撰写各种公文。 是金子总会发光,众人眼里废物一样的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位置——黑河警备司令部文员。 天神男人有一个响当当,流芳千古的名字——马占山。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与云与山与水 …… 腾挪躲闪,几个跃起。纪无爱将几个壮汉打得人仰马翻。 小小的玉朵儿站在一旁,跳起脚来,鼓掌道“娘最厉害了——” 纪无爱回头朝玉朵儿笑道“娘还有更厉害的呢——” 话音刚落,纪无爱猛然抬脚,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冲过来的地痞豹哥的头上。 本以为母女两人对话间,来个偷袭,能将纪无爱拿下,不想竟被纪无爱算计,生生将自己的脑袋踢扁,地痞豹哥大怒,暴怒。 “都他娘的给我来狠的,今天不将这小娘们制服住,我今后倒着走,算王八——”地痞豹哥将上衣脱光,露出厚实的胸肌。 寒风中,浓密的胸毛忽闪着。 看着地痞豹哥身上的胸毛,小小的玉朵儿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笑道“好丑啊——” 纪无爱笑道“怎么丑了?” 玉朵儿调皮一笑,道“娘,这个坏人真像黑瞎子啊——” 围观的百姓均被玉朵儿的话逗笑了。 士可杀不可辱,自己将上衣脱掉,袒胸露腹,本就是为了增加一下气势,不想却被个孩子嘲笑。 想起之前还被这孩子咬住了手腕,这个气啊,直往天灵盖上窜。 一声呼嚎,地痞豹哥和众多壮汉手持匕首齐齐向纪无爱和玉朵儿扑来。 这次扑来,明显带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狠劲儿,为了保护玉朵儿,纪无爱渐渐落了下风。 地痞豹哥快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道“不玩狠的,你个小娘们不知道啥是爷们——” 就在子弹要飞射而出时,一声马啸,一记鞭子狠狠抽来。 本抓在地痞豹哥手中的手枪猛然掉落在地上。 一个牛皮鞭子正缠绕在这欺行霸市多年的地痞流氓头子的手腕上。 “哪个王八蛋敢搅扰爷爷我的好事?”地痞豹哥大怒道。 一个男人骑在白色的大马上,手持鞭子的手柄,微微笑,一言不发。男人身旁是一个骑在枣红色大马上的少年。 男人正是黑河警备司令部司令马占山,少年则是司令部的文员马子宣,马大脚的儿子。 “给我打,往死里打——”地痞豹哥朝身后的八个壮汉吼道。 八个穿着黑棉裤,黑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壮汉将袖子掳起,摩拳擦掌,朝马占山围拢来。 说时迟,那时快。 牛皮鞭子再次挥舞起,嗖,嗖,嗖—— “哎呀呀,救命啊——”“我的耳朵啊——” 八个壮汉倒在地上,或是手捂脸颊,或是摸着屁股,凄惨地大叫着。 地痞豹哥愤恨地看向马占山,大喝道“行啊,有种,哪条道上的?报上名号——” 马占山轻轻抚摸着鞭子,微笑道“怕是你这地痞听不得——” “啪——”鞭子再次甩了出去。 长长的鞭子缠绕到地痞豹哥的双腿上。 快速用力一拽,地痞豹哥猛然摔倒在地,门牙磕在地上。 小小的玉朵儿兴奋地跳起脚来,看着马占山,大呼道“伯伯,你好厉害,朵儿喜欢伯伯——” 不等纪无爱言语,人群中有人喊道“豹哥的救兵来了,你们快走吧——” 众人朝远处望去,呼啦拉,数十个身穿黑色大棉裤,黑色袄子,红稠布系腰的地痞们挥舞着砍刀朝这边跑来。 自己本是便装来这里看上一看,若是和这些地痞正面交战,怕是误伤了围观的百姓。 想到这里,马占山扭头对纪无爱高声道“贼人太多,咱们走——” 尽管不认识眼前这男人和少年,但眼见到气势汹汹而来的地痞们,纪无爱抱起玉朵儿,一声高喝,将玉朵儿丢向马占山。 不等马占山伸手去接,小小的玉朵儿竟稳稳当当地落在马鞍上,回头甜甜笑道“伯伯,你是大英雄——” 目光落在一旁那个早已经热泪盈眶的少年身上,玉朵儿道“小叔叔,你也很厉害——” 这一声小叔叔让马子宣又喜又悲。 喜的是自己千里迢迢,辗转大半个中国,吃尽苦头,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的泪珠儿,虽然眼前的泪珠儿容颜改变了一些。 悲的是泪珠儿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了。自己本就比泪珠儿大上许多,此时更是被称呼为小叔叔。 一声低喝,纪无爱飞身落在马子宣的身后。 就在众多地痞挥舞着砍刀马上接近众人时,戴着墨镜,身穿长袍的马占山猛一带马缰,大声道“走——” 纪无爱将马子宣拥在怀中,抓过马子宣手中的缰绳,猛一踹马肚子。 白色大马和枣红色大马像利箭一般飞射出去。 英雄虎威,美人娇娇,围观的百姓齐声叫好。 看着早已经冲出很远的两匹雄壮大马,看着马占山和纪无爱的背影,地痞豹哥抓起自己一只皮鞋狠狠抽向赶来增援的一个地痞的脑袋上。 …… 黑河坐落在黑龙江边,黑龙江黑河段属于中游,江水是上游原始森林中流淌的小河汇成的,江水中裹挟着土壤中的腐殖质,所以江水呈深黑色,黑河因此得名。 时令腊月,严寒。 袅袅水汽升腾在江水水面上,水汽凝结在江水两岸的树枝上,形成美丽的人间奇观——雾凇。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昨夜飞琼千万缕,谁剪条条晴雪? 冰羽晶莹,树树凇花云叠。霓裳窈窕,欲舞高寒阙。 皑皑白雪上飞驰过来两匹骏马,白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英姿勃发的男人,男人前面坐着一个美若仙的小姑娘。 男人正是马占山,小姑娘则是美若天仙的玉朵儿。 玉朵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捂住了嘴巴,惊喜道“太美了——” 马占山缓慢地收紧了缰绳,道“这是雾凇啊,有诗云‘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纪无爱将枣红色大马的缰绳收紧,从马上跳下,几步走到英姿勃发的马占山面前,抱拳道“木红棉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马占山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纪无爱朝玉朵儿,道“朵儿,下来,谢过伯伯,我们还要赶往其他地方。” 小小的玉朵儿扭动着身子,噘起小嘴,道“不,我要看雾凇,雾凇太美了。伯伯是大英雄,我要和伯伯在一起。” 纪无爱一愣,小小的玉朵儿平素最为乖巧,为何今日却是任性了? 马占山笑道“我到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木家妹子能否答应——” 纪无爱诧异道“大哥尽管说——” 看着远方,马占山道“偶然间听了你们母女二人的戏,看了你们二人的舞姿,十分感触,犹记当年游历江南时的渔歌唱晚,我有意邀请你们母女二人到我的兵营去住上一段日子,闲暇为我的兄弟们唱上一段两段小曲儿,为贫乏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可好?” 不等纪无爱回答,小小的玉朵儿拍手道“好啊,好啊,朵儿喜欢伯伯呢。伯伯是大英雄。” 不知眼前这个男人是何人,想到这些日子带着玉朵儿四处露天唱曲儿,处处躲避警察的抓捕,十分辛苦。若是能躲避进兵营,休息上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纪无爱抱拳道“木红棉多谢大哥抬爱,就去贵处搅扰上一段时日。” 马占山高兴的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对小小的玉朵儿说道“来,下来,我们沿着江水走上一走。你可以尽情欣赏雾凇。” 玉朵儿飞身下马,朝江边跑去。 怕玉朵儿贴近江边出危险,马子宣快速下马,追了过去。 第一次见到雾凇的玉朵儿十分兴奋,在如玉一般的冰晶柳条间飞快地跑着。 咯咯—— 开心的笑声萦绕在空气中。 马子宣跟在玉朵儿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个长高了一头的小姑娘,喜悦,激动,淡淡的哀伤。 这就是自己千寻万寻的小小媳妇,这就是那唯一崇拜自己的人儿。 可是她已经明显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皑皑白雪下时常有冰冻的冰层。 小小的玉朵儿一个踉跄,朝后仰去。 马子宣急扑过去,想用身体接住跌落下来的玉朵儿,谁知玉朵儿一个空翻,又稳稳当当地站立在雪地上。 一年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小小的她功夫了得?为何她会唱如此多的曲目? 一个个困惑萦绕在马子宣的心头。 咯咯—— 小小的玉朵儿抱着冰清玉洁的雾凇缠裹的槐树急速地打着转转儿。 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冰面。 大叫一声,小小的玉朵儿飞跑过去。 刺溜一声,犹如一朵莲花,轻轻滑过冰面。 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小小的玉朵儿扭头招手道“小叔叔,快来,你也来——” 马子宣高兴地追去,也朝那条长长的冰面上滑去。 谁知一个不小心,吧唧一声,竟跌倒在地,屁股生生被跌疼。 咯咯大笑的玉朵儿跑过来,伸手抓住马子宣的两个胳膊,道“疼不疼?” 马子宣仰头看着冬日下的玉朵儿,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小叔叔?”玉朵儿奇怪道。 心急如焚,马子宣努力地张了张嘴巴。 小小的玉朵儿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叔叔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自小善良的她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天寒地冻,眼泪落在地上,凝结成一个个小冰晶。 马子宣举起双手,对着冬日,大拇指对着大拇指,食指对着食指。 阳光从这手指拼接成的心形里透射过来。 小小的玉朵儿透过心形,看着眩目的冬日,吃惊道“小叔叔,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吗?” 马子宣的眼泪滚落下来。 纤细柔白的手抓起丝巾轻轻擦拭着马子宣的眼泪。 小小的玉朵儿心疼地问道“小叔叔,你为什么哭啊?” 爱,绵远流长,缘,天注定。 我若在天,必化骄阳,照你心。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心寄给春再暖一回 壮丽无比的雪景,天地浑然一体。 两匹骏马沿着江边一路狂奔。 坐在马背上,被马占山护在怀中的小小玉朵儿伸展着胳膊,咯咯的笑着。 纪无爱和马子宣同骑一匹枣红色大马,紧紧相随。 寒风阵阵,银装素裹,马壮人美,好景在今朝…… 迎面跑来两百多匹雄壮的战马,每一匹战马上坐着一个一身戎装的骑兵。人人后背上扛着一把长枪。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朝马占山敬了个军礼,大声道“司令——” 马占山点了点头,用手指向纪无爱,道“这是木红棉木女士,擅绍兴文戏,我邀请她们母女二人来咱们警备司令部,为诸位兄弟唱上一段时间小曲儿。” 那副官欢喜地冲纪无爱抱拳,道“彭国志见过木女士——” 纪无爱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转身,打马狂奔,朝远方一片若隐若现的兵营而去。 …… 警备兵营。 马占山时任黑龙江骑兵总指挥,黑河警备司令,因此整个警备兵营随处可见雄壮的战马和英姿飒爽的骑兵。 纪无爱母女的到来受到众多骑兵和警备兵营的士兵的热烈欢迎。 在彭国志的安排下,负责后勤的人为这对美若天仙的母女腾出一间营房,对面就是马子宣的卧房。 马占山给马子宣派了一个新任务,照顾纪无爱母女的饮食起居。 天真烂漫,单纯可爱的玉朵儿很快便成为人人喜欢的小精灵。 每天骑兵们和步兵们训练完毕,都会期待着在晚饭后,能在营房外围绕着篝火听到这对母女唱上一时片刻的小曲儿。 北国,冰天雪地。柔美的纪无爱和甜美的玉朵儿像春天的柳絮让众人感受到了春的温暖。 整理和撰写公文之外的时间,不能言语的马子宣常常望着对面玉朵儿的房间发呆。 他很想抓着这小小的人儿的胳膊,大喊“泪珠儿,是我,是我,我是马子宣啊——” 为何泪珠儿会和自称木红棉的女子在一起,并且以母女相称?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子宣坐在书桌前,拿起钢笔,轻轻落在信纸上。 自从在这警备司令部安顿下后,自己还不曾给自己的娘马大脚报过平安呢。 将一路艰辛省略,只言谈自己在这里如何受到马占山的照顾,建立了对人生的自信,畅谈自己对未来的设想。当然更谈及了自己遇到了泪珠儿,以这个大好消息安抚自己的娘马大脚长久以来的愧疚的心。并在信末不忘提醒自己的娘向在上海的林家人报信,告诉林家人泪珠儿还活着。 就在这少年饱含深情地奋笔疾书时,一个通讯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将一个厚重的文件袋放在马子宣的办公桌上,道“这是今天的文件,通告,布告,及报纸……” 马子宣冲那通讯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马上分拣,处理,并将重要的归纳整理出来向马占山汇报。 通讯兵点了点头,转身跑走了。 …… 仔细地将一份份最新的报纸打开,快速浏览,从中寻找最新的时事,最重要的军事,民生信息。 突然,这俊美消瘦的少年的目光停在了一张报纸上的一块巴掌大的报道上。 “纪无爱擅长绍兴文戏,素以戏班做伪装,携八十余人行走江湖,以偷盗大户……” 快速翻动几份报纸,将几份报纸的消息汇总一下,愁云浮现在马子宣的眉心。 轻轻将报纸放下,拿起一份函件,这是一份来自省警察厅的函件,转述的是关于一起惊天巨盗大案的全国通缉方案,希望黑河警备司令部给予关注和配合。 就在马子宣忧虑沉思时,玉朵儿蹦跳着跑进房间,将几个苹果递送过来,甜甜道“小叔叔,这是我娘让我送给你的——” 看着单纯可爱的玉朵儿,马子宣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为什么这上面有我娘的名字?”小小的玉朵儿看着报纸上的“纪无爱”三个字惊奇道。 看到马子宣眼中露出惊诧的神情,玉朵儿用手指指着报纸上的“纪无爱”三个字,道“就是这三个字啊,我认识我娘,还有我,还有我大师兄,还有我许多师叔的名字——” 就在玉朵儿要抓过报纸,想仔细地寻一寻还有多少自己认识的字时,马子宣猛然站起,将所有报纸,还有那封来自省警察厅的函件抱在怀里,转身朝炉子走去。 突然,马子宣又转过身来,将桌子上那封写好的,准备邮寄给马大脚,报平安的家书,抓了起来。 在玉朵儿惊诧的目光中,马子宣用铁钎子挑起火炉上的盖子,将厚厚一叠报纸,函件,家书一一投进炉子。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马子宣的脸庞映射的红彤彤的。 玉朵儿诺诺地走到马子宣身旁,拽了拽马子宣的袖子,小声道“小叔叔,朵儿做错了什么?” 马子宣再次将双手举起,大拇指对着大拇指,食指对着食指,拼接成一个心形。 炉火的火光透过心形透射到马子宣的眼眸上。 盈盈涌动的泪水,喉结艰难地蠕动。 几经努力,始终无法发出心底的声音。 小小的玉朵儿模仿马子宣的样子,将双手举起,大拇指对着大拇指,食指对着食指,拼接成一个心形。 两个心形重合在一起。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马子宣的脸颊流淌下来。 晶莹的泪珠儿落在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手上。 远远的窗外,纪无爱透过满是霜花的窗玻璃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 山西祁县马家庄。 马大脚蜷缩在火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怀里放着一个小暖炉。 一封从黑龙江黑河邮寄过来的家书被看了一遍又一遍。 尽管有许多疑惑,但这个病了许久的女人终究是露出一丝微笑。 自己的儿子能在千里之外遇到有缘的大英雄相救,并能凭借自己的一手好文笔谋得一份差事,终究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 钱不在多少,但通过这件事情能给自卑敏感的他一个锻炼的机会,一个树立自信心的机会,终究是一件好事儿。 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信纸,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地看着。 良久,马大脚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雪花,喃喃道“儿子,为何娘感觉你这心不仅有娘一个人呢?娘咋就感觉那冰天雪地里有什么让你不舍得呢?” …… 黑河警备兵营后山射击场。 骑在白马上的马占山快速地策马狂奔,一杆长枪猛然举起。 “砰——砰——”连续几枪,枪枪直中靶心。 众多骑兵大声道“司令,厉害——” 一身戎装的马占山哈哈大笑起来。爽朗豪气的笑声回荡在后山的群峰间。 穿着黑棉裤,红底白花棉袄,扎着两个小辫子的玉朵儿飞快跑来,大声道“朵儿也可以——” 马子宣伸出胳膊挡在玉朵儿面前,示意玉朵儿不要胡闹。 小脑袋一歪,玉朵儿不服气地大声道“朵儿真的可以——” 话音刚落,玉朵儿一个跃起,不等落地,再次一个空翻,猛然将一个愣住的骑兵怀中的长枪抓起。 咯咯—— 小小的玉朵儿用脚猛点雪地一下,再次腾空而起。 “砰——砰——” 轻轻落地,咯咯—— 当众人看向远处时,大惊道“每一枪都中靶心——” 玉朵儿射击之准令马占山大吃一惊,道“朵儿,敢到马上来试试身手吗?” 马子宣跳起,焦急地挥动胳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示意玉朵儿不要冒险。 玉朵儿从马子宣胳膊下钻过去,欢快地跑向马占山。 一个跃起,坐到马占山身前。 马占山将手中的长枪交给玉朵儿。 马缰带起,一声马嘶鸣。 白马疯狂地围绕着射击场外奔跑起来。 玉朵儿举起沉重的长枪,瞄准了远处的靶心,猛然一枪。 众多骑兵大叫着跳起,众人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小丫头竟有着这样的好身手。 “天才——”马占山惊喜道。 沉吟片刻,马占山道“朵儿,伯伯要下去,你可否一个人骑马射击?” 小小的玉朵儿猛一咬牙,道“我不怕,伯伯尽管跳下去吧——” “好,你小心——”马占山道。 身后猛然一空,玉朵儿扭头朝身后看去,大叫道“伯伯,你竟真的蹦了?” 话音刚落,白马一声嘶鸣,前腿猛然抬起。玉朵儿大惊,连忙抓住了马鬃,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一双小脚努力地伸展着,但却无法碰触到脚凳子。 众多骑兵大喊起来“朵儿,小心——” 将身子弯下,紧紧贴在白马的后背上,一手用力抓住鬃毛,一手用力抓起长枪,将长枪贴在马背上。 狂奔的白马,黑棉裤,红底小白花的花棉袄,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着红头绳。 尽管看到白马身下藏匿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但马子宣依然胆战心惊。 “砰——砰——”连续两枪。 正中靶心。 就在众多骑兵要跃起大喊时,被长枪的后搓力惊吓的白马突然停住了脚步,疯狂地尥起蹶子。 双脚本就够不到脚凳子,完全依靠一只手抓着马鬃维持身体平衡的小小的玉朵儿惊吓的大叫起来。 手下一滑,右手抓着的长枪朝地面落去。 身体朝后仰去。 马子宣大惊,疯狂地奔跑而来。 一声大喝,一道人影从白马身下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将玉朵儿护在怀中,人影手中抓着的正是之前那把要掉落在地的长枪。 一声马嘶鸣,白马带着二人再次绕着射击场狂奔…… 小小的玉朵儿又惊又吓的大哭道“我要吓死了——伯伯,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马占山哈哈大笑道“你还要骑马吗?你还要拿枪吗?” 小嘴噘起,两条小辫子一跳跳,姣美的人儿语气坚决地说道“要骑马,要拿枪——” “为啥?你可是女孩子——”马占山一手拿枪,一手抓着缰绳,问道。 扭头看向马占山,玉朵儿大声道“朵儿要成为像伯伯一样的大英雄——” …… 夜幕,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清晨,江面凿冰捕鱼。 白日,策马狂奔,射击打靶,读书识字。 暖意融融的炉火的火光中,美若仙的玉朵儿趴在一张桌子上,认真地看着身穿长袍的马占山挥毫泼墨。 桌子旁站立着一身戎装的马子宣和一身节日喜庆衣服的纪无爱。 两个刚健质朴的大字出现在宣纸上。 看着两个大字,小小的玉朵儿歪着脑袋,大声道“河山——”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明月照人来 上海花好歌舞厅。 二十几个歌女手臂挽着手臂站立在舞台上,撩人地伸展着大白腿。 酥*胸,白皙的肩膀,烈焰*红唇。 靡靡的歌声中,舞池中,一对对人儿拥抱在一起缓缓起舞。 穿着条纹西装的林岳宇神色肃穆地穿行在一张张桌子间,这俊美的青年身后跟着一个端庄大气的女子,女子身着墨绿旗袍,手中拎着一个沉重的皮包。 黑暗的角落中一人扬起手来,道“罗老板,我在这里——” 霓虹灯的灯光投射到这边,恰巧落在女子身上,女子却是至沉轩古玩店的店主罗幼晴。 眼睛明显有些红肿的罗幼晴,道“他在那里,我们过去——” 林岳宇拉住罗幼晴的手朝黑暗走去。 一口大黄牙露出,粗大的雪茄,粗鄙的大金戒指。 罗幼晴看着这个出了大价钱的主顾,皱起眉头。 眼前人浮夸的手势,金钱至上的言谈,毫无一丝对中国古玩的了解,更无一丝爱。 自己真的要将几家古玩店出兑给这样一个“商人”吗? “商人?”罗幼晴心中泛起淡淡哀伤。 自己不也是一个商人吗?自己这样一个宁愿亏本也要截留宫廷流失古玩的失败商人有何理由去鄙视这些赚钱为主,金钱至上的“商人”呢? 商人的目的就是逐利,自己本就不算是一个商人,自己只是通过开设古玩店,更好的去截留宫廷流失古玩。 自己鼓励林岳宇出庭为单凯做证,这一举动给了自己的婆婆许茹宝以沉重打击,也使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再次陷入纷争。 自己将几家古玩店出兑,林岳宇将拥有的拍卖行的股份售出,再借上二十万大洋,凑够四十万大洋,若是这四十万大洋能帮助自己的婆婆许茹宝在苏州法院拍卖会上夺取到那20%的股份,也算是一种弥补吧,尽管这代价是如此庞大。 双双落座。 “柴先生,为何选在这里交易?”罗幼晴问道。 柴德运用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抓起一杯白兰地,微笑道“因为这里人美——” 看着舞台上众多扭捏做姿的歌女们,罗幼晴尴尬地笑了笑。 几份文件被从皮包里掏出。 “这些就是您需要的全部文件——”罗幼晴道。 “好,好,好——”将雪茄叼在口中,柴德运抓过文件,看也不看,从怀里掏出一管派克钢笔,飞快地在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岳宇吃惊道“柴先生,您不要仔细看看文件吗?” 瞪起一双大眼睛,五十多岁的柴德运耸肩道“不过是十万大洋,用不到过于小心——” 七家古玩店,十万大洋,只多不少,罗幼晴和林岳宇深知自己遇到了“金主土豪”。 “罗老板,这是支票——”柴德运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递送给罗幼晴。 烟雾喷吐出来,柴德运接道“若是觉得十万大洋太少,我还可以再加上一万大洋。” 难道自己真的遇到了脑大无回路的傻土豪? 尽管对方长相行为粗鄙,但却不是个奸诈的人,自己如何要将本不值十万大洋的七家古玩店继续加价到十一万? 想到这里,罗幼晴拿起钢笔,快速在转让出兑协议上签署上自己的名字。 接过支票,罗幼晴有些恍惚和伤心。 经营了十多年的古玩店,真的就这样出兑了吗? 林岳宇将罗幼晴拥在怀里,用力握了握这哀伤女子的肩膀,道“幼晴,我对不起你——” 几个穿着旗袍的歌女扭动着腰肢,妖娆地旋转过来。一人坐到柴德运的大腿上,娇笑道“柴老板,这是谈什么呢?” 五十多岁的柴德运伸手捏了捏那歌女的脸蛋,笑道“谈笔小生意——” 罗幼晴将支票放进皮包,站起身来,道“幼晴就不耽误柴老板了,先走一步了——” 目光落在那歌女的胸上,柴德运头也不抬地说道“好,好,好——” 旖旎暧昧的霓虹灯灯光中,林岳宇拉着罗幼晴的手,艰难地穿过沉醉在歌声中的人群朝舞厅大门走去。 待二人彻底消失,柴德运将坐在大腿上的歌女推了下去,整理了下衣服,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那歌女不满地嘀咕道“哎呦,柴老板,这是怎么了?虽说是做戏,可也用不到立马翻脸啊。” 厚厚一叠钞票被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用力塞进那歌女的胸罩里。 柴德运将雪茄烟叼起,不耐烦地扬手,道“好了,谢谢配合,你们可以走了——” 眼见到有钱拿,那歌女立即眉开眼笑,和另几个歌女扭动着腰肢,旋进舞池。 柴德运将雪茄烟的烟灰磕打进烟灰缸,喃喃自语道“明月照人来,岂是你们能识的?” …… 一曲终了,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急匆匆地走进舞厅,直朝柴德运而来。 落座,两个青年将礼帽取下。 柴德运将签署好的文件推到两人面前。 “为何要高价收购瀚海拍卖行林岳宇的股份?为何要高价购买罗幼晴的七家古玩店?为何要派人借贷给林岳宇二十万大洋?”柴德运不解地问道。 林桐卓将墨镜摘下,道“他是我兄弟,我不想他难做。” 一旁的奇峰将文件重新推回到柴德运面前,道“拍卖会结束,这些还需要柴老板帮我们将这些归还给他们二人——” 五十多岁的柴德运将雪茄取下,眨巴眨巴了惺忪的眼睛,道“我真的不理解你们林家人,我也不理解林岳宇两口子,你们是水火不容的两家仇人,却又有着比亲兄弟更亲的亲情。” 林桐卓从随身带来的皮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送给柴德运,道“我知道金钱对柴叔您,微不足道,这是我对柴叔肯出手相助的一点谢意。” 柴德运将文件袋打开,里面竟是一个德国女子的大幅照片,几张船票,一张地址。 手指微微颤抖。 照片上的女子不正是自己留学德国时结识的那个德国姑娘吗?自己的真正所爱。归国后,一别近三十年,虽然多次寻找,都毫无消息。 “这——我要如何感谢你们?”柴德运激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 林桐卓和奇峰站起身来,将礼帽戴上,相视一笑,道“柴叔帮我们实现真正的兄弟情,我们也要帮助柴叔早日见到梦中的女子——” 在柴德运老泪纵横的目光中,林桐卓和奇峰,深鞠一躬,转身走了。 …… 1931年1月21日,大寒。 苏州法院执行庭座无虚席,一场严肃的拍卖会即将举行。 众多刺绣行当的当家人,刺绣行业的学者,众多记者蜂拥而来,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究竟花*落*谁*家,拍卖会结束就会见分晓。 许茹宝在众多随从的陪同下步入会场。 如往常一样,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只是这个曾带领中国刺绣行业奔跑十年的杰出女性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忧伤。 自己能出的价格最高不会超过一百万大洋,其中八十万大洋是借贷而来,二十万大洋是变卖了家中全部藏品,值钱之物所得。 尽管那20%的股份价值是六十万大洋,但在这些虎视眈眈的刺绣当家人眼中却是价值巨大的肥肉,许茹宝深深相信,最后的价格将远远超过六十万大洋本身的价值。 “娘——娘——”有人在身后唤道。 许茹宝缓缓转过身子,两个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待看清楚来人是林岳宇和罗幼晴,许茹宝转过身子,背对二人。 罗幼晴绕到许茹宝面前,将一个信封双手举起,诚挚地说道“娘,这是四十万大洋,是您的儿子和您的儿媳的心,请您接受我们孝顺您的心——” 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许茹宝深呼吸一口气,将眼泪强烈压下去。 自己当初说的四十万大洋,不过是想让两人站起,离开。却不曾想,两人竟真的筹措来四十万大洋。 心酸,心暖。 多了四十万大洋,就多了一分胜利的希望,自己是个商人,商人为了目的就是需要“不择手段”,自己如何能为了做娘的面子,而拒绝这胜利的希望? 想到这里,许茹宝抓过那信封,大踏步地走进执行庭。 镁光灯闪烁起来,有人大叫道“孟女士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身穿淡蓝色旗袍,外穿白狐大衣的孟水芸在林桐卓,奇峰,巩沛涵,林永蝶等人的陪同下走来。 “请问,孟女士,这次你们为拍卖会准备了多少资金?是否有必胜的把握?”有记者问道。 孟水芸微笑道“我们这次来是抱着必胜的信念而来,至于我们准备了多少资金,这个涉及商业机密,自然保密。我们之所以有必胜的信念,除了资金足,更是因为我们有团结一心的力量。” 人群中的许明嵩冷哼一声,道“漂亮话谁不会说?究竟鹿死谁手,还不可知。” 孟水芸朝座位走去,边走边道“你是在为许家绣行总经理的位置而担心吗?” “你——”许明嵩恼恨地将烟卷丢在地上,刚想跳起,执行庭庭长大声道“纪无爱注资许家绣品公司的价值六十万大洋的股份拍卖会现在开始——” 一身西装的拍卖师走向拍卖主位。 “纪无爱注资许家绣品公司的股份底价六十万,有出价的吗?”拍卖师问道。 “我出七十万——”来自南通蝴蝶泉绣品公司的刘承天大声道。 “好,七十万,七十万,还有更高的吗?”拍卖师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我出七十五万——”有人道。 许茹宝扭头朝孟水芸望去,四目相对,无尽复杂纠葛的感情在两人间涌动。 ……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锤定音 …… 转眼间拍卖价飙升到九十万大洋。 “我出一百万大洋——”许茹宝举起牌子,道。 众人齐齐将目光朝孟水芸投来。 孟水芸等人静静地坐着,始终没有举牌。 拍卖师举起手中的拍卖锤,大声道“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 “我出一百一十万大洋——” 众人大惊,这出一百一十万大洋的不是和许家有世仇的林家,却是杭州天蚕绣品公司的董事长贾健琦。 贾健琦微笑地朝众人点头致意。 拍卖师再次大声道“一百一十万大洋,一次,一百一十万大洋,两次——” “一百二十万大洋——”许茹宝再次加价。 众人纷纷好奇地望向一直静静坐着的孟水芸,人们不明白为何这苏绣的后起之秀为何不参与到炙热的拍卖竞争中。 “一百二十五万大洋——”贾健琦再次微笑地说道。 许茹宝的心在滴血,自己借贷来的八十万大洋,自己将老宅里全部藏品珍奇出售换得的二十万大洋,加上儿子儿媳变卖财产及借贷来的四十万大洋,一共一百四十万大洋。 自己能出的价钱最高就是一百四十万大洋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出价一百四十万大洋吗?出这么高的价格收购原本只值六十万大洋的股份? 为何孟水芸迟迟不出价? 如此激烈的竞争,已经不容自己多想。 许茹宝大声道“一百四十万大洋——” 本还微笑的贾健琦恼恨地猛一拍大腿,自己刚才说的一百二十五万大洋已经是自己公司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了,没想到许茹宝竟将价格飙升到了一百四十万大洋。 众人期冀的心重新落了下来。 一直不见孟水芸出价,现在价格已经飙升到如此巨高的位置,又有谁会出更高的价格呢?就是许茹宝,也是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为了继续拥有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凭白要多拿出八十万大洋。 许家绣品公司毕竟是许茹宝倾尽一切用了十年时间打拼到如此规模,许茹宝怎么会忍心因为20%的股份将许家绣品公司改姓他姓? 拍卖师抓起拍卖锤,大声道“一百四十万大洋,一次,一百四十万大洋,两次,还有没有人出价?还有没有人出价?” 一张牌子高高举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孟水芸站起身来,大声道“我,孟水芸,出价一百五十万大洋——” 全场哗然。 六十万大洋的价值,生生叫出一百五十万大洋的高价。 三十多岁的拍卖师瞪着一双大眼,高高举起拍卖锤,盯着孟水芸的眼睛,大声道“一百五十万大洋,一次,一百五十万大洋,两次,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格?还有没有人?” 停留片刻,拍卖锤重重地落在底盘上,重击之声清脆响亮。 …… 许茹宝感觉大脑一片眩晕,眼前黑漆漆一片。 一只大手用力搀扶住许茹宝。不用睁眼,也知能及时搀扶住自己的一定是郝兆飞。 众多记者朝孟水芸涌去。 熙熙攘攘,人们热烈地提问着,人们都想知道这即将上任的许家绣品公司董事长会有何新举措,更有人想知道上海爱薇公司是如何能一举拿出一百五十万大洋的巨款。 也有记者将目光投向许茹宝,但没有人敢走上前,提上一个问题。 人们对许茹宝是敬佩的,毕竟是她带领许家绣品公司众人用了十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苏绣帝国,将传统手工业作坊管理的林家绣坊带上了工业化的规模生产的道路。 众人不忍心看到许茹宝,这位苏绣女杰黯然落幕,纷纷掉转身子。 许明嵩懊恼地咬牙切齿,一双大手拼命掐着虎口穴。 “你不走吗?难道要在这里跪舔新任董事长?”许茹宝冷冷道。 许明嵩连忙回身,道“堂姐,明嵩是你的堂弟,怎么会离开您?” 许明嵩边说边将手伸了过来,欲搀扶住许茹宝。 许茹宝轻轻推开许明嵩的手,淡淡道“好好做你的总经理,终究有一日,我许茹宝会归来——属于我的东西,我若不能拥有,必然毁灭她——” 在郝兆飞的搀扶下,许茹宝朝执行庭门外走去。 许明嵩楞楞地站在原地,久久地思量着许茹宝的话。 突然,这个狡诈的男人猛一拍脑袋,跳起脚来,朝人群簇拥的孟水芸大踏步地走去。 众多记者见是许明嵩,纷纷调侃地说道“许总经理对许家绣品公司新的掌舵人,有什么说的吗?” “好,好,孟女士是苏绣后起之秀,带领爱薇做出了突出贡献,让世界认识了我们国家的刺绣艺术,对于孟女士成为许家绣品公司董事长,我举双手表示恭贺。” 林永蝶嗤笑道“言不由衷,你想做什么?你肚子里在唱什么曲儿?这么多年,你们许家做了什么?你许明嵩又做了什么?咱们人人心中有笔账,老天爷都看着呢,不是不报,时候到了,老账新账一起算。” 不等许明嵩言语,有记者兴奋道“林小姐,您的意思是林家夺回许家绣品公司经营权后,将对曾经伤害过林家的人进行报复吗?这会涉及到裁员吗?会对当年参与欺压林家人,参与出卖林家人利益的人进行报复吗?” 林纪香责怪地看了一眼着了记者道儿的林永蝶,道“若是林家人真要报复,还会等到今天吗?早在云裳时,早在爱薇走上正轨时,就可以展开报复,但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林家人相信,每个人做什么,每个人想什么,都是被上天看着的,只要做了昧良心的事情,只要还有一丝人的道德感,自会受到内心煎熬。” 林纪香将目光投向许明嵩,道“但有些人呢,皮太厚,莫说是良心,就是开水都煮不透。” 林永蝶捂着嘴,笑道“那是死猪——” 众人看着许明嵩,哈哈大笑起来。 走上前本意是为了说上几句话,表表自己的忠心,没想到竟被林家人当众羞辱,许明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难看。 有记者道“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孟董事长接管许家绣品公司是不会裁员的?” 孟水芸环视众人,郑重地说道“我不会裁汰任何一个真正热爱这百年老厂的工人或绣娘,但我会裁汰掉那些人浮于事的懒人,制裁那些为了个人利益而多次谋害公司整体利益的人。” 有人道“孟董事长不担心会因此发生动荡吗?” 孟水芸微笑道“一切在计划中,凡有抵触者,煽动闹事者,我会以特殊办法对待。我要让每一个人知道,任何损害整体利益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尽管孟水芸脸上带着笑容,但众人还是感觉到了那股震慑人心的威严。 许明嵩的眼皮快速跳动起来,从何时起眼前这个女子变得如此大气,刚柔并济? 孟水芸看着许明嵩,意味深长道“许总经理,请认真准备述职报告和关于许家绣行的这些年的报表和相关资料。” 许明嵩张了张嘴,恨啊,尽管自己表面上想表忠心,但内心的恨却是如此波涛汹涌。 因为许茹宝的缘故,自己担任许家绣行总经理一职,十年来作威作福惯了。 今日真是一朝落下神坛,成了落汤鸡了。 …… 苏州法院大门外。 看到许茹宝乘坐的汽车开出大门,林岳宇和罗幼晴迎了上去。 一个信封被从车窗里递送出来。 许茹宝虚弱地说道“娘谢谢你们的心意,已经不需要了——” 看着面色苍白的许茹宝,罗幼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许茹宝身边的郝兆飞道“拿回去吧,你娘知道你们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开心,十个许家绣品公司也比不上你们的这份孝心。” 就在罗幼晴犹豫不决时,许茹宝将信封塞进罗幼晴的手中,道“娘谢谢你们。” 说完,汽车开走了。 平静的话语,淡淡的言谈,在众人眼里,许茹宝很平静,没有想像中的伤心决绝和崩溃。 但林岳宇和罗幼晴两人明白,此刻的许茹宝内心已经彻底撕裂,这个自信霸道的女人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就在二人为自己的娘伤心时,一辆汽车开了过来,缓缓停在两人身边。 车窗被摇下,车里人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是您,柴老板?”罗幼晴诧异道。 五十多岁的柴德运微笑道“罗老板,我脑子实在是发热,我不懂古玩,完全玩不转这些,我——我想,咱们是不是可以将协议撕毁,您重新将这七家古玩店收回?按原价——” 似怕罗幼晴不同意,柴德运再次恳切地说道“若是您不愿意,我可以在原来价格基础上再多给您一万大洋做补偿。” 本就心疼不舍那七家古玩店,罗幼晴自然愿意将店铺拿回,将协议撕毁,可—— 林岳宇深深明白自己妻子对那七家古玩店的感情,若不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娘筹集到四十万大洋的款项,自己又怎么会同意将那七家古玩店售卖出去呢? 既然许家绣品公司股份之争如今已经成了定局,能重新收回七家古玩店继续经营,自然是好事。 “我们愿意按原价收回这七家古玩店。”林岳宇道。 第二天,原本收购林岳宇拥有的瀚海拍卖行股份的曾庆润找到林岳宇,希望将股份重新出售给林岳宇,瀚海拍卖行的董事长赵伯年也寻来,希望林岳宇能接受这些股份,并能重新回到瀚海担任总经理一职。 将从四处借来的那二十万大洋归还后,林岳宇和罗幼晴两人很恍惚。 两天的时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不,一切又都改变了。 许家绣品公司即将举行盛大的更名仪式,林家人即将入主许家绣品公司。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春回大地千山秀 1931年1月23日,许家绣品公司。 众多工人和绣娘聚集在许家绣品公司广场上,人人神情紧张又忧虑。许多人手中握着前一天的报纸,报纸上用大篇幅报道了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被孟水芸所掌握,并且记录了孟水芸在苏州法院执行庭上的讲话。 有工人忧虑道“人浮于事,这个要如何界定?我经常因为家里的事情迟到,会不会也在此列?” 另一个工人哭丧着脸,说道“我会不会被辞退?我是云水老人了,祖祖辈辈在这里做工,如果离开这里,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还会做什么?” 有绣娘安慰道“我们至始至终都未曾参与过林许两家的恩怨,我们只是拿工钱,拿我们应得的劳动报酬,孟董事长如果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人头攒动,纷纷扰扰。每个人的心都是忐忑的,期待的。 人们都想知道这即将彻底接管许家绣品公司的当家人会如何疏理旧关系,如何架设新的管理层,如何裁汰人浮与事的人员。 许家绣品公司的保安们三三两两地懒散地倚靠在围墙上,有人抱着胳膊,有人将棍棒夹在胳膊下。衣衫不整,面貌不佳。犹如一些游兵散勇。 安容海站在平台上,抓着一个喇叭,大声地喊道“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生产任务,聚集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宗若莉大声道“你们都是这百年老厂的老工人老绣娘了,做了这么多年了,心都该沉淀下来了,这天如何变,都影响不到你们,都回去踏实地上工吧。聚集在这里,只会耽误工时。” 突然有人惊叫道“来了,孟董事长来了——” 数千人齐齐回头朝许家绣品公司大门外望去,十辆黑色汽车朝这边开来,汽车两侧跟随着两百多个精干的汉子,每个汉子都穿着精神抖擞的保安服,人人手中握着粗粗的棍棒。 汽车停靠在大门外,身穿锦缎旗袍,披着白狐大衣的孟水芸从汽车里走下。 林永蝶,奇峰,林纪香等人从车里一一走下。 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最后一个从车里走下,男人面色黝黑,但一双大眼煞是炯炯有神。 男人正是金世浩,因为小腿被昌仁平用枪射穿,金世浩被送往上海做了外科手术。 由于金世浩为林家人传递消息,违反了监狱管理,罗文干认为金世浩虽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却不适合在铁面无私的监狱里做一个监狱长,因此要求金世浩主动请辞。 主动请辞的金世浩便安心在上海伯明翰医院养伤。 当伤口彻底愈合后,金世浩出院了。 林纪楠亲自带着孟水芸和林桐卓,奇峰等人到医院迎接金世浩出院。 当汽车开到苏州一个郊外练武场时,金世浩惊奇的发现这里竟然有两百多人的队伍正在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指挥下进行着操练。 为首那壮汉哈哈大笑着用一双大手握住自己的手,道“金大哥,我是王亚樵,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此时,金世浩才明白孟水芸早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未来。 孟水芸出资,由王亚樵负责遴选,招考,选拔出二百多名精壮的汉子做保安团成员。王亚樵在自己的斧头帮里选了十多个枪法、搏斗俱佳的兄弟来到苏州负责培训这两百多个保安团新成员。 而保安团团长一职就交由金世浩担任。 一切早有计划,一切早有行动,金世浩越发佩服起这个刚柔并济的女子。 …… 看到众多威武雄壮的身穿保安服装的壮汉们朝大门走来,许家绣品公司原本的保安们纷纷道“这是要做什么?” 金世浩大声道“将他们的武器全部缴获,收缴保安服——” 话音刚落,两百多个精壮的汉子孔武有力的扑了过来。 一个个倚靠在围墙上看热闹,晒太阳的原保安团成员,大声道“哎,哎,这是做什么?你们是哪一拨的?” 更有人大喊道“造*反啊,这是做什么?” 在训练有素的新保安团成员面前,原本的保安团成员不堪一击,片刻后,一个个纷纷被抢夺了武器,扒了保安服。 两百多个被扒了衣服,被抢夺武器的原保安团成员大叫道“这是要干什么?” 数千工人和绣娘全部愣住了,人们没有想到孟水芸来到许家绣品公司的第一步就是将原本的保安团全部“灭”了。 孟水芸将披在肩膀上的白狐大衣取下,交给身后的巩沛涵。 面色严峻的她缓缓地朝众多原保安团成员走来。 冷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你们全部被解聘了,每人补偿一个月工钱。”孟水芸道。 所有人都惊住了,两百多个保安团成员全部被解聘? “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解聘我们?你们林家人口口声说德仁为怀,德仁为怀就是要断了我们谋生的路吗?”有人愤怒地大叫道。 另一人接道“是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啊,我们没有参与你们林许两家的争斗,为什么要将战火烧到我们身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控诉着孟水芸不近人情。 更有人跳起脚来大声嚷道“我们要控告,我们要控告,控告你们林家人剥削——” 孟水芸缓缓地走着,并不言语,任由原保安团的人发泄着怨气。 孟水芸走上平台,从安容海手中抓过话筒,稍微调整了下话筒的位置。 偌大的许家绣品公司的广场上,站立着数千工人,绣娘,众多销售人员,管理人员,被缴获了武器的原保安团成员,威风凛凛的新保安团成员…… 孟水芸对着话筒,大声道“任何一个公司的成功都离不开众人的努力,我孟水芸需要的是能真正以公司为家的敬业的人,爱厂如家。在公司出现危机时,在工友们发生危险时,能挺身而出,奋不顾身,这样的人,我孟水芸是敬佩和敬重的。 但我深深明白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不是英雄。但是,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保持初心,善良的本心,在旁人落难时,不要下狠手,不要冷漠旁观,不要落井下石。 苏绣是一门艺术,艺术来源心灵的纯净。没有纯净的心灵,如何能感悟和保护好这人间圣洁的美?” 孟水芸冷冷看向两百多个被缴了武器的原保安团成员,大声道“单凯入主许家绣品公司时,有人撺掇,挑拨工人和绣娘闹事,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冷眼旁观,你们在闲聊。” 孟水芸大声呵斥道“你们拿的是公司的钱,自然要承担起保卫公司利益的责任,否则就是监守自盗,与贼无异。” 众多原保安团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没有想到平素看似温婉的孟水芸竟是这样一个做事刚强的人。 孟水芸看向原保安团团长,厉声道“工人绣娘发生中毒事故,锅炉房发生爆炸,巨大的烟囱倾倒,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可有维护现场秩序?你们可有主动救人?你们在旁观,冷眼旁观。 即便不是许家绣品公司的成员,即便只是个路人,都该有仁义之心,都会停下脚步,帮助救人。” 众多原保安团的成员低下头,无人再敢言语一声。 柔白的手指狠狠指向这些人,孟水芸再次大声呵斥道“虽然你们做得不仁义,但我念在你们也算是曾经的许家绣品公司成员,所以我愿意再多给你们一个月工钱,遣散你们。 如果有人认为我孟水芸做的不近人情,尽管上告。 但我要说的是,我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有内贼参与了食堂饭菜投毒,有内贼在锅炉房里做了手脚,更有人前一夜对烟囱的地基安装了爆破装备。” 看着众多原保安团成员的眼睛,孟水芸一字一顿,道“年即将来到,我不想看到诸位在监狱里过一个春节——” 众多原保安团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撒腿疯狂地朝许家绣品公司大门外跑去。 众人惊醒,纷纷跟随而去。 数千工人和绣娘们惊讶的张大了嘴,谁也没有想到食堂饭菜投毒,锅炉房爆炸,烟囱爆破都是这些本身负有保卫责任的保安团的人做的。 “金大哥——”孟水芸大声道。 金世浩拄着拐杖朝平台走来。 待金世浩在自己身边站好,孟水芸大声说道“金大哥是我林家的恩人,多次救我林家于危难之中。金大哥曾任苏州护路使,苏州禁烟处戒烟所狱警,苏州监狱狱警,狮子口监狱监狱长,从今天开始,金大哥正式承担我们公司的安全保卫工作。 爱厂如家,人人自危,如何能把这里当做家? 希望诸位能积极配合金大哥的工作,众人团结一心,使这个百年老厂成为坚不可摧的苏绣帝国,我们众人安全的家。” 工人们绣娘们纷纷鼓起掌来,热烈欢迎金世浩的到来,欢迎众多新保安团成员的到来。 …… 夜晚,云水古镇一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人人手中提着精美的礼品。 北路街巷子口的一处宅子里透出微弱的煤油灯的灯光。 煤油灯下,一个女人坐在凳子上,正在缝补一件衣裳。一个男人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吧嗒着旱烟。一个老太太盘着腿坐在床上,两个孩子蜷缩在老太太的怀中。 男人道“这林家的二少奶奶可真够狠啊,这一接手就立刻辞退了两百多个保安团的人,而且早早就将新保安团训练好了,这是来势汹汹啊。”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道“说的是个啥子嘛,那孟董事长再狠能狠过许家人吗?当初许家是怎么对待林家人的?你可看到林家人报复过他们?人家林家人是凭自己真本事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什么叫狠啊?不会用词。” 男人不服气道“她能对保安团的人那么狠,保不齐哪天就会裁到我们头上。” 女人哼了一声,道“我怕啥?我虽然绣技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一直勤勤恳恳的,众人都看在眼里的,裁谁也裁不到我头上。到是你,总是游手好闲,好好个工人的工作不珍惜,哪一天真被二少奶奶赶回家,那也是活该,活该你懒。” 男人跳起,道“左一个二少奶奶,右一个二少奶奶,你是希望我被裁掉了?” 门外一人道“赵佳慧赵大姐可在家?” 女人,男人和老太太均是一惊。赵佳慧正是床上盘腿坐着的老太太的名字。是谁会记得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六十多岁的赵佳慧从床上下来,颤颤歪歪地朝房门走去。 当房门打开的瞬间,六十多岁的赵佳慧大哭道“大当家的——” 门外站着的正是林纪楠,林纪楠身后跟着安容顺,张芝兰,林梧城等人,人人手中提着包装精美的礼品。 林纪楠抱住赵佳慧的双手,道“赵大姐,你是林家绣坊的老人了,是那个时候的高级绣娘,我今天是专程带家人来看您了,顺便给您带来一些年货。” “这,这,这怎么使得?”六十多岁的赵佳慧不好意思地,局促地说道。 林纪楠道“老大姐,我很早就想来看望您了,但是一直也不好意思登门啊,今日来,您不会将我赶出去吧?” 眼泪喷涌而出,赵佳慧撩起衣襟将眼泪擦去,哭道“大当家的,我这是在做梦啊,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我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回来了,回来了——” 所有曾经的林家绣坊的老工人,老绣娘都接到了林纪楠和林家人亲自送上门的年货,所有许家绣品公司的工人和绣娘,销售人员,保安团的人都分到了林桐卓紧急从福建购买的大米和面粉,人人分得了一个春节红包。 一点一滴,人们渐渐融化了,开始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成立大会。 更有二十对新人在期待着,憧憬着在这一天举行的盛大的集团婚礼。 为鼓励和稳定工人和绣娘队伍,孟水芸实施了一个新举措,凡在本集团公司内部择偶的,集团公司负责婚庆,并赠送厚重结婚礼金,子女可持续领取集团教育金到十六岁,可免费入读崇仁学堂。 一个正规的大型的苏绣职业学校正在积极酝酿和筹划中。 …… 一连数日,孟水芸和林纪香等人坐在会议室里聆听每一个管理人员的述职报告。 孟水芸采取一人进一人出的方式,方便面对面的沟通,既节省了时间,又不耽误正常的生产,又保证了谈话的私密性。 每一个从会议室里走出的管理人员都是既激动又兴奋,又感激。 孟水芸,这个从乡间走出的姑娘,一步一个脚印,逐渐走上苏绣帝国的巅峰。 她温婉的性格,德仁的胸怀,真挚的情感,感化着每一个人,凝聚着每一个人。 春回大地千山秀,日照神州百业兴。 …… 第三百八十九章 迎春接福 许家绣品公司分布在长江两岸的大大小小绣坊的工人们和绣娘们都接到丰厚的年货,人们对这提前到来的春节礼物,感到很惊喜。 原本担心裁员的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上海的许家绣行的工人和店员都被邀请参加上海爱薇公司的迎春艺剧会,工人们和店员们受到上海爱薇工人们和绣娘们的热烈欢迎,巩沛涵和奇峰为众人发放春节红包。 孟水年带着水年面馆的店员为众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恭贺新禧的长寿面。 一个在许家绣行做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工人捧着面碗,眼泪滑落下来。 “这让我想到当年大当家的在的时候,那个时候也这般热闹——” 众多老工人和老店员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落泪了。 十年了,十年了,苏绣世家林家终于荣耀归来。 …… 祭灶节。 农历腊月二十三夜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故有“二十三,祭灶官”之语,和“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二十三去,初一五更来”的对联。 这天或提前,家家户户都到街头买回用玉米或小米专制的“祭灶糖”,于晚上敬献祭灶,意为糊灶王爷嘴,免得上天瞎汇报。同时燃鞭放炮送灶神。 祭灶用罢的祭灶糖,一般都与炒玉茭搅在一起握成团子,分发给家里的小孩或大人吃。按传统观念,祭灶日为新年的前奏。 这一天的上午,一场盛大的更名大会,并集团公司成立大会即将在江南古镇云水镇的百年老厂里隆重召开。 尽管云水镇镇长刘石久内心恨得牙痒痒,但来自苏州国民政府的压力迫使他不敢太过放肆。 为了遮掩自己内心的愤恨,刘石久装模做样的派人配合安容海等人安排人手号召云水古镇人将古镇布置一新。 锣鼓喧天的鼓乐中,众多的汽车排成长队沿着蜿蜒的公路行驶进云水古镇。 孩子们着了新衣,欢快地跑着。 许家绣品公司张灯结彩,数千盏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地毯,数百挂万响的鞭炮。 着了红色旗袍的孟水芸,西装革履的林桐卓,奇峰,林梧城,着了长袍的林纪楠,着了新衣的老画师萧竹,一身男装的巩沛涵……众人站在大门处欢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和记者。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在众多随从的陪同下,朝孟水芸走来。 喜极而泣,孟水芸几步迎了过去,大声道“饶大哥——” 饶菊生仰起头,感慨地看着宽敞巨大的厂区,高高的办公楼,宽敞的广场,道“水芸,你是个好女子,你是林家的福星。” 孟水芸感激地说道“水芸能在今天夺取回属于林家的百年老厂,多亏饶大哥借给我庞大的资金。” 饶菊生微笑道“不要谢我,是你的人格魅力促使我,金鸿翔,杜月笙愿意为你共同出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我们相信你。” 说话间,金鸿翔带着几个助手走了过来。 金鸿翔哈哈大笑道“水芸,行,有魄力。我们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能干大事的奇女子。” 几辆汽车开了过来,当汽车里的人走出时,众人立即迎了过去。 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杜月笙微笑着将礼帽摘下,道“水芸,做为你的老大哥,我要送你个礼物。” 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个令上海黑白两道胆寒的上海皇帝。 杜月笙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道“拆开看看——” 孟水芸接过信封,当看清楚信封里的文件时,大吃一惊,道“这怎么会?短短一个月时间,三万大洋就变做了六万?” 杜月笙哈哈大笑道“水芸,你有一个杰出的丈夫,他不仅是一个优秀的骑手,他还是一个优秀的证券商人,更是一个股票高手。 他用三万大洋本金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运作成了六万。你可以放手让他涉足美国股票市场。” 孟水芸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身后的林桐卓。 林桐卓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赢了——” …… 原来一个月前,为了能在拍卖会上成功夺取那20%的股份,孟水芸夫妻二人寻到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三人,请求借贷大资本。 杜月笙道“从朋友角度,我可以借贷给你,但从商人角度,我是需要回报的,你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这巨大的资金归还给我?并给我巨大的红利?” 孟水芸哑然,是啊,自己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连本带利,归还给三人呢? 一直陪伴孟水芸左右,很少言语的林桐卓道“我答应您,杜大哥,我可以在期限到来时,归还给您本金和红利。” “你在说什么?桐卓,我们的绣品是长线盈利,绝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盈利的。” 林桐卓抓住孟水芸的胳膊,道“我们用借贷来的大资本拍卖到那20%股份,同时你给我三万大洋,我要用三万大洋的本金向你证明,我可以将三万大洋在一个月内,滚动到六万。” “你疯了吗?即使是你经手的证券,变现,套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们可以在美国股市运作,美国股市更成熟——”林桐卓道。 杜月笙鼓励地看向孟水芸,道“妹子,你若是肯放手让桐卓一试,我就同意借贷给你大资本。” 看看杜月笙,又看看林桐卓,孟水芸无奈道“你们两个都商量好了,就我一人蒙在鼓里。三万就三万吧。” …… 孟水芸焦急地张望着,此时的广场上已经人头攒动,坐满了宾客。 一辆汽车急速开了过来,周狗子快速从车里跳了下来,几步跑了过来,将一个红布包裹的锦缎盒子递送过来,道“江南春江会长说身体有恙,不出席今天的成立大会了。” 接过锦缎盒子,尽管内心有些失望,毕竟江南春是曾经的刺绣行会会长,是曾经的纺织部门的当权者,代表了行业的最高权威。 想到江南春与许家的关系,孟水芸也就释然了。 做为许家的老朋友,江南春能帮助自己创办全英文行业杂志《爱薇》已经十分不易,自己为什么要强人所难,令这老者难做呢? 轻轻将锦缎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幅苏绣卷轴。 当苏绣卷轴展开后,孟水芸感动的不能自己。 这幅苏绣卷轴正是当年自己做为助手陪同曾经的设计部经理和禄儿出席苏绣大赛时的作品。 感激。 没有想到这老者这么多年竟然会收藏并保管了自己当年的作品。 尽管这老者和许家关系交好,但他的内心却是无私的,对这个行业是无私的。 孟水芸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将卷轴收起。 “董事长,到时间了,快开始吧。”巩沛涵跑来,大声道。 就在孟水芸要转身步入会场时,一人大喝道“这样盛大的节日,怎么能少了我?” 众人齐齐扭头朝大门外望去。 穿着深蓝色西装,扎着领带的王亚樵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大踏步地走来。 众人大惊,有人惊呼道“怎么会,这,这——” 更有记者将照相机举起,欲拍摄下这个令众多官员胆战心惊的暗杀大王的容颜。 王亚樵举起右手,瞄准了那记者,做了个枪毙的姿势。 那记者惊吓的连忙放下了照相机。 原本热闹的会场因为王亚樵的到来变得异常安静。 孟水芸微笑着迎了过去,道“王大哥不是旁人,他是我孟水芸的朋友,真诚的朋友,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 既然孟水芸如是说了,众人还能说出什么?毕竟要给孟水芸面子,将这场面撑下去。 似乎有意要刺激一下杜月笙,王亚樵拿着礼帽大踏步地朝杜月笙走去,紧紧贴着杜月笙身边坐下。 杜月笙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个甩不掉的瘟神——” 王亚樵从怀里掏出一根雪茄塞到嘴里,蛮不在乎地说道“姓杜的,今天可是大好日子,你不要乱讲话——” 孟水芸走了过来,道“杜大哥,王大哥,仪式结束,会有隆重的集团婚庆,你们二位是这二十对新人的证婚人。” 王亚樵伸出胳膊,搂住杜月笙的脖子,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能和杜老板一同为新人做证婚人,实在是人生幸事。” …… 简短的讲话,各界祝福。 鼓乐声中,数百挂万响鞭炮劈啪做响。彩狮舞动起来,蛟龙舞耍起来。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一身新衣的林纪楠拿起一根长长的缠绕了红绸布的玉如意轻轻将覆盖在牌匾上的红绸布挑起。 阳光下,红彤彤的鞭炮的碎屑中,“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几个字灼灼生辉。 改组后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辖三十个分公司和绣坊,其中包括云水林家绣品公司,锦云绣坊,上海爱薇公司,昆山绣坊,湖州剿丝厂,常州纺织公司,苏州姑苏被面厂,南通德兰绣品公司,上海林家绣行…… 锣鼓喧天中,二十对着了红嫁衣的新人缓步走上长长的红地毯,朝披红挂彩的巨大的平台走来。 巨大的平台上坐着众多的身穿新衣的老人。 这些老人几乎都是曾经的林家绣坊的老工人和老绣娘,都是为了苏绣倾尽一生的苏绣人。 二十对新人则全部是云水林家绣品公司和锦云绣坊的工人和绣娘。 新人们穿着的嫁衣,盖着的红盖头,全部的行头都是本厂的绣娘们精心准备的。 林纪楠微笑着将一个个厚重的结婚礼金红包双手递送给一对对新人。 有新人在哭泣。 祖祖辈辈,世代都是苏绣人的他们没有想到有一日会穿着自己厂子的姐妹们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嫁衣,更没有想到曾经的林大当家林纪楠,今天的苏绣女杰孟水芸会出资为众人举办这场隆重的结婚盛典。 而这一天又是如此有意义,一个庞大的苏绣帝国诞生了。 …… 王亚樵和杜月笙二人共同为新人们宣读证婚词。 就在众人认为讲话完毕时,王亚樵突然抓过话筒,大声道“杜老板刚才说要为每一对新人封一个百元大洋的结婚礼包。” 早已经预料到王亚樵这个魔鬼会有如此招数,杜月笙微笑道“王老弟说错了,不是百元大洋的结婚礼包,而是每一对新人封一个一百八十八大洋的结婚礼包,寓意‘要发发’。” 王亚樵裂了裂嘴。 孟水芸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对一生都在较量的男人,露出甜甜的笑容。 久违的笑容,恬静淡然的笑容。 …… 第三百九十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年来到。 夜深沉,万盏红灯笼将云水古镇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总部装点的喜气洋洋。 两百多名精干的保卫团汉子手持武器,英姿飒爽地在厂区里巡逻着。 安容海带着十几名厨师在集团公司食堂为这些因为保卫工作而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的人精心准备着年夜饭。 一个娇柔却又刚强的身影从办公楼里缓步走出,月色下,女子面容娇美,温婉,眉宇间流露着由内而外的英气。 女子正是刚刚上任的林氏绣品集团董事长孟水芸,令世界刺绣行业为之震惊的苏绣后起之秀。 身披精美刺绣的斗篷,孟水芸缓步行走在空旷整洁的厂区里。 低矮的灌木丛里,一片葱绿和亮白间,一个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倔强硬气地挺立着。 泪眼蒙胧,仿佛再次回到多年前,第一天来到这个百年老厂。 寒意中,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老人站在蒙蒙的冬雨中,将一个破旧的铁锅高高举起。 似要接住不断落下的冬雨。 轻轻举起丝巾,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去。 继续前行,来到一个宽敞明亮的厂房前,透过窗玻璃朝厂房里望去,那凄厉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一个壮硕的丫头将一个温婉的女子狠狠举起,抛掷到一堆如山高的方形小盒子上。 扑通一声,女子重重摔落在地上,小山倾塌了。 无数银光闪闪的绣花针散落下来。 女子气息奄奄地趴在满地的绣花针上,身上鲜血直流。 不忍再回忆过往,孟水芸扭头朝远处走去。 绕过几栋唐风二层楼,眼前是一个设计绝美、意境极佳的庭院。 竹篱笆上爬着常青的藤蔓,一池碧水上是一架木制小桥,几条蜿蜒的小径在草木间若隐若现。 虽是冬日,几座喷泉却不停歇地喷涌着。 那水珠落到池中,击出许多的水花。红色的锦鲤在水中嬉戏着。几座竹制房舍在树林中若隐若现。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绿色的百合,那百合的叶子如此浓绿,让人诧异地以为来到了春日。 轻轻推开竹制的小门,孟水芸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朝一座竹舍走去。 泪眼蒙胧中,竹舍里灯火通明,老画师萧竹端坐在一张紫色檀香木的椅子上,林纪楠,许茹宝分别坐在老画师萧竹的两旁。 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子俯身在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上,小心翼翼地,仔细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个个简单的动作。 奇迹发生了,大案上的被污染的画作幻化成烟雨蒙蒙的江南数枝梅。 端坐在紫色檀香木椅子上的老画师萧竹的眼眸中闪现一丝笑意。 扶着门框的孟水芸不自禁地伸手,唤道“师傅——” 眼前是空旷的摆放整齐的画室,哪里有人的影踪? 孟水芸哑然失笑,自己真的是蒙了,重游故地,竟然混淆了记忆和现实。 轻轻转过身子,孟水芸朝画舍外走去。 一个俊美儒雅的身影正站立在竹制小门外,深情地看着自己。 “桐卓——”孟水芸轻声唤道。 林桐卓大踏步地走来,轻轻拉起孟水芸的手,哽咽道“谢谢——” 月色下的林桐卓与生俱来的清冷之美更加让人迷醉。 细致如美瓷的肌肤,乌黑深邃的眼眸,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浓密的双眉,高挺绝美,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头发如黑玉一般,泛着淡淡的光泽。 厚薄适中的红唇荡漾着让人不可抗拒的笑意。 犹如一只温柔的小猫,孟水芸蜷缩进林桐卓的怀里,用力搂抱住这俊美的男子。 无声的泪水湿润了林桐卓的胸前衣襟。 累,非一般的累,多年的坚持,终于换来今日的林家荣耀归来。 这个刚强了许久的柔弱女子低声道“一切只因我爱你,一切只因我太爱你——” 小桥流水,百合香,如春一般的画舍庭院里,一对经历了太多苦难的相爱的人紧紧相依偎。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投影到喷泉池里。 红色的锦鲤欢快地游动着。 轻轻将这个为了整个林家,为了苏绣,甘愿承受苦难,奋勇拼搏的女子的脸庞捧起,林桐卓的心一阵阵的疼。 爱,如此爱,爱得疼。 轻轻俯身,甘甜炙热的吻渐渐将两人多年承受的艰辛与苦难消弭了。 夜风和煦,云水古镇响起喜庆的鞭炮声,万千的焰火穿射上夜空,绽放。五颜六色的烟花流光溢彩。像闪亮亮的银河,像仙子的霞缕玉衣,又像万马奔腾的金色瀑布。 两个相爱的人紧紧相拥,贪婪地酣畅地欣赏着这久违的,属于两人的烟火盛宴。 …… 许家老宅。 躺在床上的许茹宝将盖在头上的湿润的毛巾一把扯掉,挣扎着坐起。 小小的郝若霖胆怯地望着许茹宝,道“奶奶,年夜饭都准备好了,爷爷问,是摆在百花厅,还是摆在这里?” 许茹宝抬头朝窗外望去,那一个个紧张不安,来回走动的身影正是郝兆飞,林岳宇,罗幼晴,许明嵩,许茹旗…… 一阵恍惚,自己病了多久了? 是了,自从拍卖会结束,自己就彻底病了。到今天已经是许久了。 看着小小的郝若霖,许茹宝慈爱地笑道“来,我的宝贝,拽奶奶起来——” 见许茹宝露出笑容,单纯可爱的郝若霖兴奋地蹦跳起来,大喊道“奶奶笑了,奶奶笑了——” 门帘被挑起,众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人的脸上带着忧虑带着惊喜。 许茹宝看着林岳宇,哽咽道“看到你娘彻底落魄了,你也肯回了?十年了,你终于肯回来陪伴我过个团圆年。” 扑通一声,林岳宇跪倒在地,哭道“娘——” 许茹宝站起身来,边朝门外走去,边道“你起来吧,难得过个团圆年。” 许明嵩急步跟了出去。 “堂姐,你这身子——”许明嵩道。 “放心,我这身子硬朗得很,一时还死不了。我让你做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堂姐,您放心,一切按部就班。”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我的就是我的,若硬要夺走,必然毁灭。” 郝兆飞挑起门帘走出,说道“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 许茹宝将披肩裹紧,伤心不已地说道“你们先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转一转。” 说完,这个曾经的杰出女性踏着青石板铺就的甬路朝许家老宅大门走去。 “姐夫,这——”许明嵩不解道。 看着许茹宝孱弱的背影,郝兆飞道“给她一些时间,她需要的是积蓄,酝酿。” 一旁的身穿长袍,黑马褂的许茹旗诺诺道“姐夫,我们放弃吧,不要再起纷争了。拥有35%的股份,分红足以让我们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不等郝兆飞回答,许明嵩恼怒地朝地上唾弃一口,道“你个混日子的懒虫,懂得什么是事业?一切的一切本该是你承担的。” …… 许茹宝独自一人走出许家老宅,站在门前的平台上,这个曾无比骄傲,桀骜的女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天空被眩目的烟花渲染的莹亮亮。 远处街道的拐角处缓步走出一个老者,老者身穿灰布长袍,老者与生俱来的学者风度令许茹宝不禁一愣。 待看清楚那老者的容颜时,莹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曾经的“丈夫”——林纪楠。 林纪楠手中提着一盏红灯笼,红灯笼上用小楷写着一首古诗,娟秀的字迹显然出自一个博学的女子之手。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心一阵阵哀伤,疼,肝肠寸断的疼。 犹记两人独处时的情景。 烟雨蒙蒙的后花园中,林纪楠将许茹宝拥在怀中,一手握着许茹宝的手,抓在许茹宝手中的毛笔轻轻落在红色纱料的底布上。 一脸娇羞的许茹宝轻启红唇,道“老爷,没有想到,你也爱刘禹锡的这首《竹枝词》。” 道是无情却有情,爱与不爱,却在恍惚之间。 林纪楠站立在远处,许茹宝站立在许家老宅门前的平台上。 两人久久地凝望着。 尽管许茹宝给了林家无数的折磨,虽然在众人眼里,这是一个极端疯狂和残忍的女人,但在自己心里,她始终都是那个能力突出,眼角总是带着笑意的南洋女孩,那个撑着一把花团紧簇的阳伞的女子,自己真正所爱的女子。 斑驳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红灯笼的红晕亦是颤抖。 久久凝望远处这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许茹宝满心哀伤。 爱与不爱都在一念间。 冥冥中,一股力量促使自己执意在夜色中走出许家老宅,却原是自己心底埋藏许久的爱。 不,自己怎么可以将这个秘密显露出来? 他终究是自己的仇人。 眼泪再次滑落,冷,凄冷。 若是没有仇恨,你可否再次将我拥入怀中? 许茹宝转过身子,虚弱悲痛地朝许家老宅里走去。 林纪楠一人挑着红灯笼久久地站立着,站立着。 尽管赞成儿女们通过努力夺取回属于林家的荣光,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真正所爱的她会因为这个变故而彻底倒下。 鬓角的白发随风微微动着,苍老的林纪楠转回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一个孤独哀伤的女人从许家老宅门后闪了出来,看着林纪楠的背影,女人抓起丝巾捂在嘴上。 泪,涔涔落下,可知我心痛? …… 第三百九十一章 纸醉金迷 宝丽花园。 黄浦江缓缓地流动着,站在宝丽花园洋房的六楼可以俯看大半条黄浦江。 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高档西装站在落地窗前,眯缝着双眼。 年轻人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老男人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缎盒子。 老男人诺诺道“主席,云海香烟厂的邓世献在客厅已经等了多时了。这是他带来的和田玉摆件。” 年轻人淡淡道“让他等着吧——” 见老男人依然站着,年轻人将香烟夹起,重重喷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 “在我保之澜眼里,钱财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比之粪土还要肮脏,凡向我行贿之人皆是苍蛆之流。” 自称保之澜的年轻人转过身来,笑道“苍蛆之流将粪土送到我这府里,我不将他们扫地出门已是给面子。” “可是,这——”老男人将手中的锦缎盒子捧起。 保之澜拿起锦缎盒子,轻轻打开,看着盒子里精美的和田玉摆件,道“玉是好玉,怎么可以浪费了这好玉?去,告诉他,我自会了了他的心事。” 老男人道“是,主席,我这就去告诉他。” 老男人恭顺地退了出去,待房门关闭,老男人直起腰来,用袖子连擦了几下额头。这个做了一辈子管家的人摇了摇头。 自从到宝丽花园做管家,每日要接待众多来此拜访的商人,每人都会将这世上罕有之物“敬献”上来。 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年轻的上海非租界华人主席保之澜一面痛斥行贿之人皆是苍蛆之流,一面将所有行贿之人敬献的宝物皆收入囊中。 …… 夜幕下的上海滩是东方明珠,更是世界之都。 霓虹灯下,旖旎的春色荡漾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长江入海之滨。 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西装革履的保之澜缓步走在热闹繁华的商业街上。 曾几何时,这里是自己羡慕,神往的地方。如今,这里不过是自己眼中的弹丸之地。 “你这老八辣子,又来偷吃,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一人大喝道。 保之澜抬头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被几个店员揪着衣领,架着胳膊从一家饭店里拖了出来。 几个店员猛一用力,老乞丐被摔在一条下水道的铁篦子上,污水将老乞丐的衣衫全部浸湿,老乞丐更加脏腻不堪。 老乞丐举起双手,乞求道“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是想喝一口剩粥。”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着了一件黑色的锦缎长袍,腆着肥硕的肚子,一步一晃地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大瓷碗。 男人蹲下身子,用一对筷子挑起老乞丐的下巴,道“你这老不死的,我多次说过,不要来这里搅扰我的生意,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我要不好好教训一下你,你还真当我黄一皮是好惹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黄一皮的名号。” 自称黄一皮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大瓷碗,缓缓倾斜,粥水流淌出来,流淌到老乞丐的头上。 骨瘦如柴的老乞丐仰起头,拼尽气力去接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 突然,老乞丐停住了,诧异地看着黄一皮。 黄一皮狰狞的笑了。 “你怎么不喝了?这里面可有我黄一皮刚刚撒过的尿,新鲜得很。” 众多店员哈哈大笑起来。 老乞丐猛然呕吐起来。 黄一皮大喝道“让他喝,让他全部喝下去——” 店员们将老乞丐按住,用力将碗里的稀黄之物灌进老乞丐嘴里。 “啊——”黄一皮发出凄厉的惨叫,众人抬头望去。 黄一皮的一只耳朵被一个年轻人扯住。 “你是哪一个,竟然敢欺负到咱们黄老板头上了?”一个店员大喝道。 年轻人冷冷道“保之澜。” “保之澜?哪个犄角嘎啦蹦出的小八蜡子?”另一个店员恼恨地说道。 就在几个店员要冲过来时,黄一皮眼泪混着鼻涕,大叫道“都给我站住。” 本愤懑到极点的黄一皮突然一愣,保之澜?为何这么耳熟?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这个嚣张惯的恶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道“我黄一皮有眼无珠啊,主席大人饶命啊——” 众多店员和围观百姓愣住了。人们不明白为何一向强买强卖的黄一皮会惧怕一个年轻人。 这时,跑出来围观的几个商铺的老板惊醒过来,连忙抱拳道“这不就是咱们上海滩的华人商会主席吗?” 老乞丐跪倒在保之澜脚下,哭道“佛祖转世,您是我们穷苦人的救星——” 保之澜掏出一块白色手帕,仔细地擦了擦鼻子和眼眉,道“把黄一皮的牌匾摘了,店铺立即查封,将黄一皮送交警察局,彻查他的罪行——” 众多随从一涌而上,将挂在门楣上的“海上花饭店”的招牌摘下,将饭店里的店员悉数赶了出去。 本就不是真心讨饶的黄一皮猛然跳起,大喝道“一个商会主席,哪里来的权利封我的店?哪里来的权利将我扭送警察局?我告你个滥用职权。” 保之澜微微笑,道“好,好一个滥用职权,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职权。” 戴着白手套的手举起,轻轻拍动几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队警察从黑暗中跑出,立即将黄一皮和众多店员围拢住。一个队长模样的警察小跑到保之澜面前,点头哈腰道“保主席——” “我保之澜向你检举这家店铺长期强买强卖,以暴挟市,严重扰乱了我们上海滩的市场秩序,影响了上海商人的形象,你看怎么办?”保之澜道。 队长模样的警察道“那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一定配合保主席,认真整肃经营环境,为咱们的民族商人创造一个良好有序的环境。”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黄一皮的脸颊,道“永远不要瞧不起穷人,永远不要欺凌比你弱小的人,你除了比他们先有钱,其实你根本连个屁都不是。我保之澜最痛恨的就是欺负穷人的人。” 保之澜背起双手朝人群外走去,几个随从跟了上去。 围观的百姓和各个商铺的老板们纷纷发出赞叹之声,人们小声地说道“保主席当真是年轻有为,咱们上海的商人有福了。” 那小队长模样的警察斜睨一眼黄一皮,道“黄老板,请吧——” …… 上海内江路一栋洋气的二层别墅里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匍匐在金灿灿的地上,艰难地朝远处一个金碗爬去。无奈一条两米长的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双腿捆束住,使她无法离开身后的那个金色的床太远。 嘴唇干裂的她看着远处的金碗里的清水,艰难地说道“水——水——”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金色的地面上。 女子仰面倒在金灿灿的地面上,仰头望着金碧辉煌的房屋发呆。 偌大的上海滩,万千的人口,有谁能想到在内江路这栋二层别墅里禁锢着自己这样一个普通歌女呢? 又有谁能想到这二层别墅的内里是全黄金打造的呢?一切物品皆是镀金的。 镀金的橱柜,镀金的沙发,镀金的床榻,镀金的餐具,镀金的窗棂,甚至是镀金的马桶。眼中所见,手能触及的,没有一样物品不是镀金的。 三个月了,自己已经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禁锢了三个月了。 按着日子,今日该是那恶魔到来的日子。 恶魔? 女子刚想挣扎着爬起,一个恐怖狰狞的面孔出现在眼帘中。 戴着白手套的手朝自己伸来。 “放过我吧,求您,放过我吧——”女子嗓音沙哑地恳求道。 年轻人蹲下身子,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面颊,道“这里不好吗?你心中的美好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也曾如今天这样哀求过你,乞求你能留在我身边,可你拒绝了我,你说我不知你一双鞋价值几何,你说我一年也赚不来你一只口红。 今天我能给你所有了,你好好看看,这一切都是金子做的,这就是你梦想中的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做到了,我全都给你实现了。所以,你要留在我身边,永远地留在我身边。” 女子悲愤地说道“孟水新——” 被称呼为孟水新的年轻人冷冷道“那个单纯善良的孟水新,那个痴心于你的乡下男孩早在你拒绝时死了。你纸醉金迷的梦想击碎了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保之澜,今日的一切,都是受到你的指引。” 孟水新,不,保之澜站起身来,从一个老仆手中接过一大束白玫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一片片白色的玫瑰花瓣摘下,撒在女人身上。 “白玫瑰,你是我孟水新爱上的第一个女人,是你让我知道了女人的滋味,是你让我知道金钱的魔力,是你夺取了我的处子之身,也是你将我艰难但单纯的过往抹去了。” 被叫做白玫瑰的女子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艰难地说道“将你引上邪路的不是我,也不是许明嵩,是你自己的贪婪之心。” 摘取玫瑰花瓣的手突然停住了,被摘的七零八落的玫瑰花束被狠狠摔在白玫瑰的脸上。 “九叔,从今天起,断绝她一切饮水和食物,让她在这金色墓穴里永生吧。” 被叫做九叔的老仆诺诺道“主人——” 保之澜狞笑道“上海滩消失一个这样姿色的歌女,不过和死了一个蚂蚁一般。” 一行清泪顺着白玫瑰的眼角滑落下来,这个曾经被许明嵩雇佣来诱惑孟水新的歌女从没想到过,自己服侍了一夜的小哥哥会成为今日杀死自己的凶手,更没有想到这个满脸羞红的山间青年会成为一个狡猾的出卖亲人和良心的大汉奸,一个人神共愤的日本间谍, …… 第三百九十二章 把冰融成泪 苏州遗孤院。 白炽灯下,穿着粉色锦缎袄子,黑色罗裙,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的丁心彤俯身轻轻亲吻一个三岁女孩的额头,将一个洋娃娃放进女孩的怀里。 女孩央求道“丁院长,丁妈妈,若兰想要丁妈妈搂着睡。” 一张张高低床上探出一个个小脑袋,一双双晶晶亮的大眼睛忽闪着。 “丁院长,丁妈妈,嘉嘉也要丁妈妈搂着睡。” “浩明也要丁妈妈搂着睡。” 孩子们纷纷央求着。 丁心彤将被角为叫做若兰的小姑娘掖好,看着孩子们,道“丁妈妈为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都乖乖地睡,好不好?” 孩子们欢喜地说道“好——” 丁心彤用手轻轻将辫子放在脑后,道“在孔融小的时候,叔叔曾经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让他把六个梨分给六个弟弟妹妹……” 灯光下的丁心彤如此美丽,温柔,自从接手苏州遗孤院,这个青年女子已经在这里工作多年了,遗孤院也由最初的七十六名孩子发展到现在的一百二十多名孩子。 除了一些身体健康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身体有残疾的孩子。 丁心彤和另十名女子以极其大的热情和耐心努力地为孩子们营造一个温暖的家,孩子们都热情叫这些天使一般的女子为妈妈。 深受孟水新一事的打击,丁心彤拒绝了许多青年的追求,将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到这家遗孤院,随着与孩子们的相处,这个心伤的女子决定此生彻底投入到遗孤院的建设中,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看,是那个叔叔啊——”一个孩子惊叫道。 另一个孩子快速起身,猛然将蓝色的窗帘掀起,大叫道“真的哎,又是那个叔叔——” “段辰阳,龚晟博,不要调皮——”丁心彤边道边起身朝窗户走去。 就在丁心彤要将窗帘拉起时,这个年轻的姑娘愣住了。 清冷的月色下,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青年正站在空旷的道路上抬头望着自己。 青年将帽子举起,缓慢地挥动。 心剧烈地颤抖起来,丁心彤一下将窗帘拉上。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丁心彤,道“丁院长,丁妈妈——” 丁心彤将眼泪擦干,坐到一张小床的床沿,道“我们把故事讲完,好不好?” 孩子们稚嫩地喊道“好——” 缓缓的讲述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和痛楚。 良久,孩子们都睡着了。 丁心彤站起身来,为孩子们一一将被子掖好,轻轻将白炽灯关闭。 当房门关闭后,这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倚靠在墙壁上,无声地痛哭着。 缓步朝办公室走去,就在手碰触到门把手时,这个无比伤痛的女子猛然转身,提起罗裙冲下二楼,冲出遗孤院的大门。 清冷的月光下,哪里还有人的影踪? 泪流,这个美丽的姑娘掩面痛哭。 “你是我重生的唯一力量——”身后一人淡淡地说道。 丁心彤猛然转身。 一束红玫瑰被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真正所爱的青年捧在怀里,青年亦是满脸泪痕。 “水,水,水新——”丁心彤哽咽道。 保之澜,不,孟水新泪花闪动地说道“过去的孟水新已经死了,你愿意给新生的孟水新一个机会吗?没有你的孟水新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纤细柔白的手要碰触那玫瑰花的花瓣时,眼前突然浮现法庭上何绘婷失神的身影,浮现报纸上对何帛轩惨死的报道。 纤细柔白的手缩了回来,丁心彤不敢看向孟水新,低着头快速地绕过孟水新朝遗孤院走去。 “心彤——”孟水新一把拉住丁心彤的手,大声道。 月色下,两年轻人背对着背。 “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人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丁心彤伤心地说道,终究是挣脱孟水新的手,快速跑了。 当遗孤院大门关闭的刹那,孟水新猛然转身,看着铁栅栏里的丁心彤道“对你来说,是错过了,但对我来说,人生永远没有错过。你,丁心彤,注定是我的女人,我要日月,我要天地做证,我若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我愿意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躲避在铁门里的丁心彤眼泪如飞地道“不要执迷不悟,不要毁灭我们彼此的人生——” 说完,丁心彤跑进了遗孤院大楼。 清冷的月光下,将那束玫瑰花高高举起,孟水新仰天痛苦地低吼道“天若负我,我必灭天——” …… 上海商会大楼。 孟水新,不,商会主席保之澜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将脚放在办公桌上,手中把玩着一件从前清宫廷里流传出来的鼻烟壶。 一人道“保主席,那老太太又来了,指名要见您,她说——”一个中年男人恭顺地站立在办公桌前。 保之澜挑起眉毛,道“说什么?说我是她的儿子?说我是她的儿子孟水新?” 中年男人尴尬地笑道“保主席,咱们怎么会信了她的疯话呢?只是这老太太天天跑到咱们这办公大楼门前,每天咱们这办公大楼,那人啊是进进出出啊,时间长了,怕是影响不好啊——” 猛然将脚收起,保之澜站起身来,将鼻烟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好了,我去见她就是了——” 中年男人大喜,道“多谢保主席——” …… 穿着墨绿色花袄,黑色罗裙的兰彩霞一手叉腰,一手抓着丝巾,对守门的几个壮汉,道“哎呀,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啊,我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是你们主席大人的娘啊,亲娘啊。” 一个壮汉实在忍不住了,道“大娘,您还是回吧,您看您,天天来这里闹上半天,已经严重影响了咱们保主席的声誉,也影响了咱们商会的办公,若不是保主席大人大量,早就把你送官了。 大娘,我们啊,都已经知道了,知道您有个儿子,很聪明,他叫孟水新。 但是啊,咱们保主席真的不是您的儿子啊,他是粮食大王保信萨的儿子,是一个商业大王的儿子。” 兰彩霞猛一跺脚,愤怒地大喝道“哎呀,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狗眼看人低呢?我是谁?我可是中国刺绣第一大集团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董事长孟水芸的亲娘,我可是南京路最有名的水年面馆的老板的亲娘,知道我儿媳妇不?可是拥有大股份呢,每年的分红就能把你们这栋大楼买下。” 兰彩霞将胳膊伸出,将一镯子展现出来,道“瞧瞧,这是穷人家的人能戴的起吗?” 就在那壮汉想反驳时,一行人走出了办公大楼。 兰彩霞看着为首那年轻人,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就在兰彩霞要扑过去时,那青年大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商会重地,也是胡闹的地方?你们就是这样负责保卫工作的吗?” 几个壮汉立即站直身子,胆怯地说道“保,保主席——” 青年朝兰彩霞一步步走来,冷冷道“老人家,我念你年事已高,一直对你容忍,但是你已经严重影响了商会的日常办公,我劝说你好好在家里安享晚年,不要说些有影没影的话。这不仅对你不利,也不利你那唯一的儿子。” 兰彩霞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凶狠的保之澜,举起抓着丝巾的手,喃喃道“水,水——” 保之澜一把狠狠抓住兰彩霞的手腕,大喝道“若是再对我进行名誉诽谤,不要怪我对老人家不尊敬——” 疼,保之澜加大了力量,几乎要将兰彩霞的手腕捏碎。 “娘,娘——”一个穿着灰布长袍,扎着围裙的青年跑了过来,大声道。 兰彩霞扭头看向跑来的青年,哭道“水年——” 就在孟水年即将跑上台阶时,保之澜大声道“你们本是乡下人,好好回乡下过过平静的日子,这大上海不是你们能呆的。再要来此搅扰,诽谤,我必然不客气——” 保之澜猛然松手,将兰彩霞甩向台阶。 众人谁也没有想到保之澜会突然松手,并将兰彩霞甩向台阶,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一声大叫,兰彩霞仰面朝后跌去。 “娘——”孟水年大叫着飞扑而来。 在兰彩霞后脑勺即将落地的瞬间,孟水年一把接住了这着了锦衣华服的老太太。 兰彩霞抬手指着保之澜,声音哽咽道“你,你——” 保之澜冷冷道“放心,只不过是五级台阶,摔不死人——” 轻轻将兰彩霞放在地上,孟水年猛然跳起,大吼道“你这畜生,你真的以为可以瞒过天下人?即使你化成灰,你也欺骗不了这世人,莫说你昧下良心不肯相认,就是你想相认,我们孟家也没有你这样的畜生。” 俯身,孟水年大哭道“娘,我们走,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跑来?为什么你要沉睡在过往?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人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句“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人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令站在台阶上的孟水新,不,保之澜面色急速变化起来。 守卫的壮汉们,商会办公的职员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向保之澜。 孟水年蹲下身子,道“娘,我们回——” 兰彩霞从地上爬起,趴在孟水年的后背上。 孟水年背起兰彩霞朝上海商会总部大门外走去。 兰彩霞不断地回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喃喃道“儿子,纵然你是冰,娘也要将你融化——” …… 宝丽花园。 保之澜着了褐色睡袍,躺在躺椅上,透过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黄浦江,悠然地喝了一口白兰地。 身边站立着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 轻轻将白兰地放在桌子上,保之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一条钻石拼接的鳄鱼张着血盆大口,似在摆动着长长的尾巴。 “啪——”打火机点燃了。 保之澜盯着燃烧的火苗,道“水年面馆什么时间人流最旺?” 一人道“下午五时到七时——” 保之澜淡淡地微笑道“好,一切就先从一把火开始吧。”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明码标价 上海十六铺。 林桐卓着了一身黑色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身后站着六个助手,每个助手均是神情肃穆。 孟水芸仰头看着林桐卓,哭道“此去不知何时归来——” 当着众多人的面,林桐卓将孟水芸拥在怀中,安慰道“如今还有哪里能比美国更安全呢?我是去美国啊,我私自挪用了六十万大洋,给你造成无尽的困扰,尽管最后大姐将全部家产变卖凑够了这六十万,但我一直很内疚。 向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三人借贷的巨款,如果要靠绣品一点点积累,时间太长。既然三位大哥能如此帮我们,能如此信任我们,我们也不能失信与人,更不能将风险转嫁到他们身上。做为你的男人,我有责任去美国,运作大资本,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充足的资本来弥补绣品生产获利的时间短板。” 孟水芸忧虑道“股市有风险,不比你往日运作的那些证券,更何况是异国他乡,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会深陷纷繁复杂的股市。” 轻轻在孟水芸额头深情一吻,林桐卓道“风险与利益并存,大风险预示着大利益。放心吧,我不会头脑发热,更不会被金钱迷了眼睛。在我心中,股市如同赛马,除了风险,运气,还是要靠实力,这实力就是对资本的洞察,这是一门技术。除了学习还要靠感悟。” 林酒儿、林耀华、林锦民几个孩子走了过来,哭道“爹——” 丫鬟小红,不,应该称呼为孟水芸义妹小红,抱着林程瑞走了过来,小小的林程瑞眨着大眼睛,冲林桐卓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林桐卓哽咽道“爹是去为家赚钱,放心,爹不会出事的,爹不在,你们要乖。” 几个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纷纷道“我们乖——” 老画师萧竹,秋嫂,翠荣,周狗子几人点了点头。 林桐卓用力搂抱住孟水芸,在那双红唇上深情一吻,道“我走了——” 林桐卓走了,带着六个助手,带着十万大洋前往美国,要在美国股票市场通过运作这十万大洋以获得大利益。 孟水芸只知道林桐卓在一个月内运作三万大洋到六万大洋,却不知这三万大洋,这六万大洋均是杜月笙所出。 杜月笙虽然敬佩孟水芸勤恳,聪慧,但一直有感孟水芸是个小女子,所以一直想扶持受过西洋教育的林桐卓走上大资本运作的道路,因此和林桐卓故意做了一个局,让不熟悉股市的孟水芸放心让林桐卓前往美国股市大展拳脚。 …… 担任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孟水芸对各个公司的总经理做了调整。 奇峰升任集团海外部总经理,负责整个集团海外订单的获取,海外客户的拓展,维护,承担集团产品海外推广的责任。 巩沛涵升任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 林永蝶担任锦云绣坊总经理。 安容海担任云水镇林氏绣品公司总经理。 将上海的林家绣行三十家分店与上海爱薇公司的十家分店各自分离出来,重新组建了林氏绣品集团绣行,林纪香担任总经理,许明嵩担任副总经理一职。 出乎所有人预料,许家,包括许明嵩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反抗或抵触之举。 孟水芸明白越平静的水面往往预示着水面下是巨大的暗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将大船掀翻。 孟水芸默默观察着许明嵩,观察着与许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众多管理人员,这个聪慧的女子在酝酿着一场大的改革,一次巨大的手术,上至管理层人员分配,下到车间内的每一道工序,甚至是集团下的各个绣坊抛弃的工业垃圾。 庞大的苏绣帝国需要一次大的整理,革旧除弊,孟水芸默默地积蓄着力量,要以大魄力大刀阔斧地将这庞大的集团打理成一艘动力十足的朝气蓬勃团结一心的苏绣战舰,攻无不克,战无不利。 除了往返云水,上海,苏州,孟水芸还要时常到南通,昆山,常州,南京等地监督各个公司和绣坊的运行。 多年的学习和积累,此时的孟水芸已经精通英语,可以用英语与外国人流畅地对话,偶尔还能指正翻译的口误之处。 有感于汽车驾驶的便利性,这个聪慧的女子更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掌握了汽车驾驶的技能。 每到一处绣坊或公司,孟水芸都能从细微处查看到该绣坊或公司的运作情况。并针对性的提出一些改善建议或惩罚或奖励的命令。 可以准确地叫出每一个工人和绣娘的名字,亲切地与每一个工人和绣娘攀谈,甚至能和每一个工人和绣娘,结合家庭具体情况,给出一些建议和分析。 分布在各地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属各分公司和绣坊的管理人员,工人和绣娘都很惊讶孟水芸记忆如此之好,为人如此亲切,全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董事长的架子,却像一个亲人和朋友般平易近人。 一次次的走访,一次次的考察,一次次的现场指导,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人们渐渐遗忘曾经的许家绣品公司的过往,而是骄傲地向世人言谈“我是林氏绣品集团的人。” …… 这一日,孟水芸来到位于昆山的绣坊走访。 “这幅《凤凰千禧》的设计稿没有突出百鸟来朝的喜庆之色,更没有突出凤凰的傲人之姿……这幅图是谁设计的?又是谁通过的?”孟水芸看着昆山绣坊即将投入生产的一幅设计稿,说道。 众多随从跟随在孟水芸身后。 一人闪了出来,拱手道“董事长,这是集团设计部的费雨冉设计的,既然能送到昆山绣坊进行批量生产,自然是经过设计部总经理刘于飞的同意。” 孟水芸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 跟随在孟水芸身后的一个助手连忙将这些事情记录在本子上。 突然,一人大喊着跑了进来。来人气喘吁吁,瞪着一双大眼睛,道“董事长,不好了,不好了,林总经理打过来电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水芸问道。 “水年面馆,水年面馆——”孟水芸的心一紧,如何绣坊的人会提到面馆? 来人大声道“水年面馆着火了,烧伤二十多人,已经送往广慈医院。孟老板被抓走。巩总经理被伤者家属包围了——” 孟水芸将手中的《凤凰千禧》放下,道“这幅图重新设计——” 说完,孟水芸神情肃穆地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夜风吹拂着,坐在车里的孟水芸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经历了种种,孟水芸相信这绝不是一场正常的失火,一定是有人蓄意谋害,如果不是蓄意谋害,是万不可能发生这样大的事故,在水年面馆走上正轨后,自己出资购买下了这个面积很大的门面。 并专门邀请了消防方面的专家进行了防火和逃逸方面的设计,并严格按照设计重新装修施工。在日常中,自己也多次嘱咐巩沛涵提醒孟水年注意防火。 巩沛涵虽然性格泼辣,耿直,但却不是个鲁莽的人,更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如何会在伤者紧急救治的时候与伤者家属起冲突?火灾造成的物品损失不可怕,可怕的是烧伤了人,而且是二十人。 昆山距离上海很近,不多时,汽车便开进了上海。 就在周狗子要将汽车开往上海广慈医院时,孟水芸道“先不要去医院,我们去接一个人。” 周狗子诧异地看向后视镜中的孟水芸,犹豫道“如果不及时出现在医院,怕是落下口舌和被那些记者抓住做文章。” 孟水芸道“正是为了避免这些情况,也为了还原事情真相,我需要一个真正懂得法典,善于沟通,交际的人来专门处理这些事情。” …… 月圆酒吧。 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男人蜷缩在一张沙发椅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手指间夹着一根廉价香烟。 “酒啊,酒啊——”邋遢男人嚷道。 一个美国侍者走了过来,用英语嘟哝道“没钱的穷鬼,天天跑这里鬼混——” “啪——”邋遢男人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指那名年轻的美国侍者,道“你,你说什么?你小子真的以为我不懂英语吗?爷爷告诉你,别说英语,就是法语,德语,日语,西班牙语,这世界杂其杂八的鸟语,爷爷都懂,更会说——” 年轻的美国侍者伸手推了一下邋遢男人,道“喝多了吧,您?” 身后一个女子用英语道“他没有说错,他确实精通二十四国语言。” 美国侍者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穿着华美大气的女子,道“您是——” 孟水芸从女士坤包里取出厚厚一叠钞票,道“威士忌、白兰地、金酒、朗姆酒、俄得克酒、杜林标利口酒,都拿来——” “这?”美国侍者迟疑着。 孟水芸看着醉眼蒙胧的邋遢男人,道“多么昂贵的酒也不足以招待这位大律师,他是法界的另类宝物。” 美国侍者困惑地拿着钞票走了。 孟水芸坐到邋遢男人的对面,道“偷盗一辆自行车,辩护收费多少?” 邋遢男人趴在桌子上,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偷盗一辆旧汽车,辩护收费多少?” 邋遢男人依然趴在桌子上,将两只手举了起来,十根手指乱晃。 “火灾,伤了二十人,辩护收费多少?” 似吃了灵丹妙药一般,邋遢男人猛然坐直身子,举起两只手,又将两只臭哄哄的脚放到桌子上。蓬头垢面的脑袋来回地晃动起来。 几乎要窒息的孟水芸不禁抓起丝巾捂住了鼻子。 “是两千大洋吗?”孟水芸道。 邋遢男人猛然将手放下,将两只脚收回,张开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无奈地说道“脑袋五千大洋,一根手指一个大洋,一个脚指头十个大洋,一共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 “为什么脚指头比手指头要贵?”孟水芸不解道。 邋遢男人将头发朝后一甩,一只眼睛调皮地朝孟水芸快速眨动,道“脚比手干净,这是科学证实的,所以贵些——” 孟水芸道“好吧,马有略先生,我用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邀请你出山。” 马有略无奈地耸肩,道“我是上海律师公会的弃儿,你敢雇佣我?” 孟水芸神色严肃地说道“我是个生意人,我需要一个有生意头脑,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律师。” …… 第三百九十四章 纨绔大律师 …… 邋遢男人正是被上海滩大部分律师所不耻的律师马有略。 民国时期律师业最兴旺的地方是上海,律师公会成为行业自治的重要组织。 民国律师公会的诞生,尚在《律师暂行章程》颁布之前,首创地是在得风气之先的上海。修订后的暂行章程规定,不加入公会的律师不得执业。 公会甚为重视律师风纪,除回应《律师应守义务》,规定不得指使当事人捏造和消灭证据,收取公费不能随意加价,不得兼任有薪水的公职外,对律师打广告和雇人延揽业务等活动也进行了限制。 1928年,上海律师公会会员马有略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称自己曾经留学日本,历任法部主事和地方检察官、大理院推事等职,新来上海执行业务,将自定的刑事、民事案件收费标准详细列举,分上中下三等人收费,并公布位于爱多亚路纱布交易所的事务所地址。 此项广告被人举报,认为律师不同于一般生意人,标明价格内容殊为不雅,将代理人区分为上中下三等更违反了职业道德。 上海律师公会认为,马有略违反了公会统一制定的收费标准,事关风纪,要求他立刻停止登载广告。 对律师打广告的限制,从上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越来越严格。 涉及严重违规的会员,律师公会往往经过调查,向司法部门提请惩戒,虽然最终惩戒权力在高等法院惩戒委员会,却也可对成员起到警戒之效,即使是对于“业界大腕”也不回避。 因为刊登广告和将代理人分成上中下三等,明码标价,马有略成为律师公会里被大部分律师所不耻的律师。 间接也受到多方面的鄙视,生意可谓惨淡无比。 本就是纨绔少爷出身,后家道败落的马有略经此事渐渐变得消沉,也渐渐淡出上海律师业。 每日靠酒水麻痹自己的马有略没有想到三年后的一天,一个美丽的女子会将他从沉沦中救出,更给了他事业腾飞的时机。 …… 上海广慈医院。 人山人海。 当孟水芸的汽车出现在医院大门口时,众多伤者家属冲了过来,人人挥动着拳头,拼命砸动车窗。 “她就是那恶魔的姐姐,她才是幕后最大的头子,烧死她,要她尝尝被火烧的滋味——”有人高喊道。 更有人高喊“杀人犯,纵火犯的姐姐,就是主谋——” 有伤者家人哭泣道“太狠毒了,为何店门会打不开?” 另一人道“蓄意谋杀——” 尽管同情这些伤者家属,但孟水芸深信无论是这些伤者还是自己的弟弟孟水年,还是自己的弟媳巩沛涵都是被诬陷和冤枉的,直觉告诉她,一张大网正扑向众人。 而大网最后的目标则是自己。 究竟是谁要从外围开始打击自己?是许家人吗?还是—— 这个世界上除了许家人痛恨自己夺取了许家绣品公司控股权,还有谁痛恨自己? 一声大喝,众人回头望去,一个年轻人在众多随从的陪同下从医院里走出,等候多时的记者立刻围了上去。 有记者问道“保主席,目前伤者的情况怎么样?对于这样大的火灾事故,咱们华人商会有什么举措?” 也有伤者家属哭嚎道“请保主席做主啊,水年面馆害人啊,大好的青春啊,如何就烧成那样?” 西装革履的保之澜拿着帽子朝众人点了点头,大声道“经过广慈医院全体医生和护士的紧急抢救,目前二十名伤者情况稳定,但留下伤疤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顿了顿,保之澜看着远处从汽车里走出的孟水芸,道“水年面馆不顾客流承载量,不顾安全隐患,导致火灾发生时,食客们无法顺利地,安全有效地逃逸,因此导致烧伤事件发生,面馆拥有人孟水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严办。 做为商会主席,对于这件事情,我很遗憾,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定为伤者们争取最大利益,绝不姑息枉顾性命的奸商孟水年。我希望诸位能积极提供证据,为将孟水年和巩沛涵,这对奸商夫妻送进监狱,出力。” 伤者家属纷纷道“保主席真是我们的青天,上海商界的菩萨。”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弹了弹礼帽上的灰尘,大踏步地朝站在汽车门前的孟水芸走去。 “孟董事长,出了这样大的事故,想必你该心中有数。孟水年和巩沛涵是夫妻,而巩沛涵是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做为上海华人商会主席,我有理由怀疑巩沛涵巩总经理没有安全意识,对火灾疏于防范,为了上海爱薇公司千余名工人和绣娘的生命安全,我已经提请上海特种公安分局,派出消防队队员,警员若干前往上海爱薇公司排查安全隐患。” “巩沛涵呢?”孟水芸冷冷道。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眼眉,道“巩沛涵巩总经理不懂得安抚伤者家属,直接与伤者家属发生肢体冲突,已被警局带走。” 笑意浮现在保之澜的眼角,这个奸逆之人道“放心,这是一种保护,在警局里不会受到伤者家属的抓伤。” 众多伤者家属再次将孟水芸包围,大叫道“奸商害人,还我公道——” 看着被众多伤者家属包围的孟水芸,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托着下巴,眼角带着挑衅的笑意。 人头攒动,群情激动。 记者们举着照相机腾挪躲闪,纷纷抓拍着。 有人期待能抓拍到孟水芸因为孟水年的事情而痛哭流泪的画面,有人期待能抓拍到伤者家属围攻中国刺绣第一大集团董事长的场景。 人心叵测,人人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 孟水芸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整个广慈医院的各个出口,焦急,内心无比地焦急。 那个邋遢男人在哪里? 分别时,邋遢男人说要去洗个脸,准备一下,并说会在三个小时后给出答案。 现在距离预定好的时间已经接近,为何还不见这邋遢男人出现? 三个小时给出答案?什么答案?是关于案情的答案,还是关于辩护的最好结果的预判答案? 焦急。 …… 就在群情激动,孟水芸焦急时,一个浑身缠绕着纱布的伤者跑了出来,大喊道“三百大洋如何就变了一百大洋?” 几个护士和医生追了出来。 那伤者浑身上下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只是露出两只眼睛,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地方。 几个护士和医生拼命的拉拽那伤者,无奈那伤者力量是如此之大。 所有人的目光被那伤者所吸引。 保之澜诧异的瞪起了眼睛。 那伤者终究是挣脱医生和护士们的拉拽,快速跑向保之澜。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出缠绕着厚厚纱布的胳膊,仰天哭泣道“保主席,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啊。我不能白白被烧伤啊。” 不等保之澜言语,那伤者大声道“明明说好,火灾一起,立刻逃逸,咱们把火放了,大声喧哗了,可是那帮杂碎将大门从外面反锁了,不让我们出去。要将我们也烧死在里面,这是杀人灭口啊。” 全场哗然,伤者家属更是吃惊,人们万万想不到一场火灾原来是蓄意陷害,蓄意谋杀。 记者们兴奋到极点,全部朝这边涌来,纷纷将镜头对准了那名浑身缠绕着纱布的伤者。 伤者越说越激动,竟手舞足蹈起来。 保之澜眯缝起双眼,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跪倒在地的伤者。 突然,保之澜快速伸手抓住那伤者的手腕,用力一扯。 纱布被扯开一角。 跟在保之澜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即会意,扑了上去,将伤者死死按在地上。 纱布被快速扯起,伤者的真容渐渐显露。 厚厚纱布包裹下,内里却是一个西装革履,面容俊美的男人。被扯净纱布的男人可谓衣冠楚楚,面若浩月。 孟水芸吃惊的看着这男人,道“你——” 面若浩月的男人裂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在下马有略,上海律师公会执业律师。” 众人看着一身光洁,毫无伤势的马有略,怒道“哪里来的骗子律师,说些什么疯话?” 马有略哈哈大笑道“在下只不过和诸位以及保主席开个玩笑。” “玩笑?你这是不尊重伤者,伤害伤者家属的感情。”有人骂道。 “no,正因为我尊重伤者,正因为我不想伤者家属的感情被欺骗,被利用,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这个方式,那很有可能做了真凶的帮手。” 马有略看着保之澜,大声道“保主席,我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来证明水年面馆火灾为人为纵火,目的就是为了嫁祸孟水年。” 不等保之澜回答,马有略走向孟水芸,道“您好,孟董事长,能在这里见到孟董事长,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对于令弟的事情,我深表同情和理解。 我有大量的证据可以证明令弟是清白的,我相信为了令弟,您不会吝惜金钱。” 孟水芸看着煞有介事,仿佛是第一次见面的马有略,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法界的宝物。” 孟水芸大声道“好,如果你真的能拿出足够的证据来洗刷我弟的冤屈,能给二十位伤者以真正的公正,我愿意雇佣你做为辩护律师。” 马有略环视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孟水芸,道“我在这里表明我拥有这些证据,已经将我放在了明处,诸位都该知道我已经身处险境,生命会受到威胁,所以辩护费绝不能按常规收取,要根据案件实际来收取。” 有人道“你到底要多少?” 马有略转过身来,看着孟水芸,道“不多,一万大洋。” 全场哗然,有人道“如果按照行规,只需要五百大洋,他竟狮子大张口要一万大洋,还真当孟董事长人傻钱多?” 另一人道“孟董事长人虽不傻,但那毕竟是她亲弟弟,怎么能坐视不管?” 一人道“看来马律师果然是掌握了重要证据,否则不会要价这么狠。” 不等孟水芸言语,保之澜冷冷道“马律师果然勇猛,你今日之举不怕受人报复吗?” 马有略环视众人,道“诸位,我马有略若是受到攻击,若是出事,定然是这起谋害案的幕后主谋派人干的。” 耸了耸肩,马有略道“我很期待与真凶见见面,好给二十位伤者以真正的公道。” “马律师,我愿意出一万大洋雇佣你代理我弟弟的案子。”孟水芸道。 马有略朝众多记者招手道“来一张——” 众多记者纷纷举起相机,将挥动胳膊的马有略拍摄进相机。 周狗子站在孟水芸身后,忧虑道“这,这哪像个律师?” 孟水芸没有言语,但内心里却十分的满意,这样一个怪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暮色照大地 宝丽花园。 “宝之蓝,你是大日本帝国培养的高级间谍,不要动用大日本帝国的力量去解决私人恩怨。”老男人黑泽面朝窗外,看着窗外滚滚的黄浦江,淡淡地说道。 身穿西装的保之澜双手直垂,大声道“嗨,宝之蓝是天皇陛下的子民,是天皇陛下的利剑。” 顿了顿,保之澜接道“纵火水年面馆是x计划的序幕,一切正在按部就班的布局。私人恩怨只是一种伪装。” 老男人黑泽缓缓转过身子,看着保之澜的眼眸,笑了。 一只大手轻轻放在保之澜的肩膀上,道“你是我从事间谍培养和执行间谍任务这么多年来,遇到的高级人才,不要浪费了你的聪明才智,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大手猛然举起,指向窗外,老男人黑泽用饱含深情的口吻说道“待天皇陛下的光辉笼罩这片神圣的土地时,你就是令天皇陛下尊敬的将军,你就是天皇陛下的全体子民敬仰的英雄。 想想胜利的那一刻,走在这广袤富庶的土地上,想想征服的快*感。” 大手缓缓落下,再次放在保之澜的肩膀上。 老男人黑泽眯缝起双眼,道“孟水年是你的亲兄弟,你能为天皇陛下的圣战,而不顾亲情,不错。做为一名间谍,最大的障碍就是一个‘情’字,在这一点上,你是合格的。” 老男人黑泽拿起礼帽,戴在头上,扭头朝房门外走去,几个随从立即跟了上去。 在大脚即将跨出门外时,老男人黑泽道“圣战在即,审慎行事,一击毙命。” “嗨——”保之澜将身子挺立,大声道。 ……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老男人黑泽等人乘坐的黑色汽车驶离宝丽花园,一人道“那个叫做马有略的律师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计划,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将他解决掉?” 保之澜吸了一口香烟,道“不,此人不能动。” 淡淡地喷吐出一口烟雾,这个愈发阴恨的年轻人道“他未必真的掌握什么线索,这定然是他的一个计策,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为了让参与纵火的人惊慌,为了让我们露出破绽。 如果此时对他有什么行动,必然着了他的道儿。 我们绝不可轻举妄动。” 身后人道“那此事如何解决?” 保之澜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男人,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气势磅礴大戏的预热,相信好的医生是会将人杀死在无形中的。” …… 上海广慈医院。 在孟水芸的安抚下,在孟水芸承诺并主动承担了全部治疗费,并预先给了安慰补偿金后,伤者家属的情绪基本稳定。 劳累的孟水芸在几人陪同下乘车回十六铺看望痛哭流涕的兰彩霞。 突然的大火,儿子和儿媳一前一后被抓,而自己认为就是孟水新的主席儿子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在各种场合发表冰冷的言论。 沉重的打击令兰彩霞几乎要崩溃。 连日来往返广慈医院,事发地点,警察局,十六铺,孟水芸几乎要招架不住。 就在汽车即将开出医院大门时,一个站在黑暗中吸烟的男人闪了出来。 孟水芸有些失望地看着这个自己寻来的“法界另类宝物”,道“已经数天了,你可有寻到有用的线索或证据?这些本该是警察去做的。” 马有略自信地说道“真正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都是律师去寻的,警察公开的证据都不可能是最有价值最致命的。我相信,蟒蛇终有不耐烦的时候。或许会有人成为替死鬼,或许——总之,有无限种可能。” 深深叹息一声,孟水芸对周狗子道“走吧。” 汽车开出了广慈医院。 黑暗中,马有略将风衣领子立起,抬头朝医院大楼望了一眼,将双手插*进衣服口袋,快速朝医院外的一条马路走去。 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待走到街道拐角处,马有略伸出胳膊,朝一辆黄包车招了招手。 黄包车停下,马有略坐上黄包车,道“金鱼民巷——” 车夫拉起黄包车快速奔跑起来。 马有略转身顺着车棚的缝隙朝后望去,几个着了黑色西装的人站在医院街道的出口,朝自己的方向狠狠唾弃一口。 重新转过身来,马有略微微笑。 大手伸进怀中,片刻后一个毛茸茸的胡子被拽了出来。大手伸进衣服口袋,一个黑边眼镜被取出。 …… 夜风轻轻吹着。 黄包车停靠在金鱼民巷巷子口,黄包车抓起一块毛巾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边道“到了,金鱼民巷——” 久久不见身后的客人走下黄包车,车夫诧异地扭头看去,空空如也的黄包车,哪里还有那个西装革履,面若浩月的男人? 黄包车惊吓的大叫道“难道是,难道是幻觉?鬼?” …… 一个人影悄悄爬上上海广慈医院的围墙,一个跃身,人影跳了下去,悄悄朝病房大楼跑去。 夜晚的三楼烧伤科病房非常平静,每间病房住着两个烧伤病人,十间病房共住了二十个病人。 一个医生在一个护士的陪同下朝306病房走来。 房门打开,年轻的医生将口罩朝上提了提,走到一个病人的床前,那名护士朝另一个病床走去。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女护士从医用箱里取出针管,针管里是淡绿色的液体。 就在年轻的医生伸手朝30601号病床上的病人摸去时,女护士将细长的针尖朝30602病床的病人的手臂扎去。 几乎在一瞬间,几乎是同时,两个病人同时起身,一人握住了年轻医生的手臂,一人抓住了女护士的胳膊。 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两人大惊,就在两人要脱身而逃时,病房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倚靠在门框上,淡淡地说道“杀人灭口,可不是英雄所为。” 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并不言语,猛然跳起。 身穿病号服的两人与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鏖战在一起。 听到响动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纷纷朝这边涌来,一名医生大声道“快叫警察——” “啪,啪,啪——”连续几下子弹上膛的声响。一个个身穿病号服的病人举枪冲了过来。 众多医生和护士吃惊道“这,这——” 身穿病号服的“病人们”举枪冲进病房,与之前那两名“病人”一起将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制服住。 一个“病人”站起身来,朝倚靠在门框上的满脸络腮胡,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道“马略特先生,你真是一个聪明人。” 就在被称呼为马略特的男人要答话时,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相互看了一眼。 “不,快——”马略特冲了过来。 但为时已晚,鲜血顺着年轻的医生和女护士的嘴角流淌出来。 众多举枪的“病人”大惊。 站在门外的众多医生和女护士们吃惊道“他们两个不是我们医院的。” 看着倒在血泊中,已经自杀气绝的两人,马略特站起身来,道“没想到还是有人为这件事情死了。” …… 一个星期后,因为证据确凿,孟水年和巩沛涵先后被释放,两个污点证人出席证实水年面馆确实是人为纵火,目的是为了嫁祸孟水年,将孟水年夫妻二人送进监狱。 被烧伤的病人家属原谅了孟水年。 巩沛涵在众多报纸上做了大幅广告,招聘最优秀的建筑师,来设计和装修新的店面。 因祸得福,水年面馆一时间名动上海滩。 马略特名声大躁。 …… 黄浦江江畔露天酒吧。 一张支票被推到马略特面前,孟水芸微笑道“这是一万大洋的支票,谢谢你马略特先生,帮我证明了我弟弟的清白,让水年面馆得到人们的理解和谅解。” 坐在白色靠椅上,马略特将支票推回,道“我说过我只收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虽然我很爱钱,但不属于我的,我一分也不会收取。” 看着眼前这个怪招频出的律师,孟水芸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在众人面前说要收取一万大洋吗?” 马略特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走到栏杆处,俯身看着滚滚的黄浦江,道“孟女士,你是一个善良和单纯的人。” 转过身来,马略特道“我在众人面前收取你一万大洋,你当场同意,已经帮了我大忙,众多记者在那一时刻拍下了照片,并在报纸上将你用一万大洋雇佣我的消息传递出去,上海民众都道我是最贵律师,这是一个千金不换的广告。 如今什么最贵?名气!我的身价已被抬起。” 停顿片刻,马略特接道“我是一个律师,虽然明码标价,但我依然是一个固守契约精神的律师,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谈妥价格是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我自然要按照这个来收取。” 一个信封被从口袋里摸出,递送到孟水芸面前。 孟水芸将信封里的信纸掏出,展开。 看着信纸上工整的记录,扑哧一声,笑了。 马略特耸肩,做无辜状,道“这就是成本,物有所值。最终要达成的目标决定了可能的成本付出,以及我本身服务的质量和我个人的名气,这些决定了这次收费的价格。” 孟水芸微笑着逐项看下去。 纱布,药水,镊子……医护用品一个大洋。 络腮胡,黑边眼镜……伪装用品两个大洋。 雇佣美国风慧私家侦探社配合探案,两千大洋。 疏通上海警察局探员,警察……两百大洋。 …… 一项项看下来,孟水芸抬起头来,看着暮色中的马略特,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大律师,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也是一个诚实的人。” 孟水芸从桌子上取过那张一万大洋的支票,站起身来,走到马略特面前,道“请接受这一万大洋——” “请给我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马略特固执道。 微风吹拂,孟水芸用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掳到脑后,道“我邀请你入驻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这一万大洋中的五千一百零十个大洋是我付给你的这次辩护的费用,剩余的四千八百九十个大洋是我给你的首笔活动经费。” 马略特诧异地看着孟水芸。 将支票轻轻放进马略特手中,微风中的孟水芸面朝广阔的黄浦江,将披肩裹紧。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辖数十家分公司和绣坊,拥有几十家分店,在香港,美国,法国等地都有办事处,数千工人和绣娘,加上众多销售人员,后勤人员,运输人员,近万人的队伍。 与本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公司,供应商,销售商,多达数千。 每日,集团与民国政府各个部门,与海外众多国家的商人,都有着诸多联系。 各种各样的竞争者,各种各样的仇恨者,每天突发的事件,应接不暇。 我需要您来帮助我组建属于本集团的一个法务部门,网络熟悉法典,擅长与各界打交道的法界奇才。 联络各地有名望的大律师,大法官。维护和他们的关系。” 马略特情绪激动地看着孟水芸,道“你——” 孟水芸扭头看向马略特,道“怎么了?” 马略特摇了摇头,将支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哽咽道“没怎么,只是想,算了,我先走了——” 暮色中,马略特拎着公文包走了。 孟水芸转过身来,看着黄浦江江水沉思着。 马略特走到街道上,回头凝望孟水芸的背影,心中酸痛。 半个月的交往和相处,这个纨绔的律师已经深深爱上孟水芸,只是职业道德和良好的家教告诉他,这是一个有丈夫的女子,自己绝不可深陷进这份单纯的相思中。 …… 马略特投入了极大精力,两个月后,一支精干的,处事不惊,能游刃有余地与社会各界打交道的法务部门组建成立。 为了更好的帮助孟水芸,马略特拒绝了孟水芸的极力邀请,没有担任法务部经理,而是依然在上海爱多亚路开设事务所。 马略特有自己的考虑,一个游离在林氏绣品集团之外的律师身份能让自己更方便地查案,介入各种纠纷中,能更好地帮助这个自己暗暗爱慕的女子。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威风祥麟 …… 两个参与纵火的,自身也被烧伤的男人在出席水年面馆纵火案,做了污点证人后,被人发现惨死在一座教堂后。 各大报纸纷纷报道,有人猜测是真正的幕后凶手再次出手。 有人道“究竟是什么人会有如此大的势力,能雇佣一男一女潜伏进广慈医院暗杀这两个参与纵火的人?究竟是有多黑心,能在两人做证后,在上帝的脚下将两人杀害?” …… 十六铺。 孟水芸点燃一束三尺香,缓步走到香案前,朝观世音菩萨俯身拜去。 三尺香被插*进香炉中。 自从林桐卓去美国后,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就养成了时常为观世音菩萨上香的习惯。 身后传来兰彩霞的哭哭啼啼声。 孟水芸转过身来,朝沙发走去,道“娘,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水年和沛涵也都释放了,面馆装修的也差不多了,就等待着择个好日子重新开张了。你为何还要这样伤心?”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兰彩霞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哭道“我是为水新伤心啊,他明明就是水新啊,我是他娘啊,我怎么会不认得他?按了一截金属的小指就不是我儿子了?” 呜呜哭泣。 突然,这个悲痛的老太太突然抬起头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孟水芸,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次火灾,这次火灾——” 孟水芸明白兰彩霞内心的疑虑,莫说兰彩霞,就是孟水年,巩沛涵,老画师萧竹,周狗子等人都有这个疑虑。 “娘,你多想了,他终究是我的亲弟弟,是水年的亲弟弟,我们终究是亲人,他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兰彩霞握紧拳头,猛一捶大腿,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啊,却不肯认我这个娘啊,他咋就成了粮食大王保信萨的儿子?他咋就当上了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了呢?” 孟水芸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心剧烈疼痛起来。 在广慈医院多次遇到以商会主席身份出现的保之澜,不,是孟水新,自己的亲弟弟。 每每相遇,都可以感受到孟水新眼中的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 是自己的证言将这个弟弟送进了监狱,在监狱中,他命丧火海,成为焦尸一具。 “焦尸?”孟水芸的心猛然一个激灵。 丝巾被抓起,孟水芸猛然回头,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兰彩霞,快速跑了过去,将兰彩霞搂抱在怀中。 兰彩霞不解道“你这是咋地了?” 因为太过惊恐,带着凉意的眼泪滑落下来。 孟水芸严肃地说道“娘,这一切都是报复,不要再去见他,保护好自己。我会让水年多雇佣一些保安来保卫水年面馆。” 兰彩霞不悦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虽然我偶尔会有想法,认为水新和这火灾有关系,但是那毕竟是不现实的,水新怎么会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情呢?虽然你和他不是一个娘生的,可你也不用这么埋汰自己的弟弟。” 孟水芸不再言语,但一想到那深深仇恨的目光和那具从监狱里抬出的烧焦的尸体,寒意还是让人打颤。 …… 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让自己心安,孟水芸执意雇佣了大量保安,除了在十六铺的家四周安插了六个保安,也在即将开业的水年面馆安插了六个保安。 尽管安容顺等人一再反对,但孟水芸还是强硬的派了十个保安入驻荷塘村,起保卫警戒的作用。 孟水芸给各地分公司和绣坊布置了重要任务,严查安全隐患,严查可疑人员,严格把控进出厂门的人员。并要求集团保卫处的金世浩尽快组建集团别动队,承担各个分公司和绣坊的安全巡视和保卫工作。 人们纷纷在背后小声地议论,认为孟水芸太过紧张,更是遭到林永蝶等人的强烈抗议和反对。 “二嫂,我们是工厂哎,我们是绣坊啊,每天车辆进进出出,每天工人和绣娘来来往往,你在各个绣坊和公司都安排了这么多保安,进行排查,并且进出要签字,出示证件,这给我们造成很多麻烦啊,也让人认为我们有些像兵营。 我们的绣娘可都是艺术家,哪里有被监管的艺术家?” 孟水芸接受了批评,重新布置了保卫和排查的方式。 尽管保安们不再大量出现在各处,尽管进出不再用出示证件,但安全保卫工作依然没有松懈,一切转入了地下。 腿伤早已好的金世浩日夜不休的,瞪着一双大眼在各个地方的绣坊和公司巡视和排查着。 暗流涌动,孟水芸莫名地感觉到阵阵寒意,感觉到有一张大网正慢慢地铺展开,朝自己,朝众人落下。 …… 三月中旬,柳絮被风吹进办公室内。 孟水芸坐在办公椅上,俯身审阅着一份文件。 门外传来嘈杂之声。 金世浩在门外大声道“孟董事长,抓到一个商业间谍——” 孟水芸吃惊地将手中的钢笔放下,道“带进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被捆束着双手和胳膊被众多保安架着胳膊推搡进来。 青年愤怒地大叫道“人人说你是苏绣女杰,说你是一个聪明人,说你为中国人争光了,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金世浩愤怒地呵斥道“住口,一个盗取商业机密的商业间谍,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青年扭头朝金世浩咆哮道“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商业间谍,我是正常的科学研究,我是在研究新技术——” 面色黝黑的金世浩对身后一人道“给云水镇警署打电话,请求出警。” 就在身后那人要拿电话时,孟水芸道“不,金处长,我想这个事情还是先由集团保卫处调查清楚,再让警署介入的好。” 已经升任集团保卫处处长的金世浩道“这小子的作案工具,和过往的数据,成品,已经悉数被发现,是万不可能被抵赖掉了。”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青年恼恨的将头一甩,道“冤枉我,早晚有一天,你会向我道歉。” 孟水芸微笑道“为他解开绳子,没有法院的宣判,我们无权定性他就是商业间谍,我们也没有权利拘禁他。” 金世浩无奈地朝身后的几个保安点了点头。 看着年轻人,孟水芸道“詹博岩,二十六岁,十六岁进入常州德鸿绣品公司做学徒,十八岁出徒,做工人三年,二十一岁离开常州德鸿绣品公司,到了无锡茹聿绣坊做高工一年……” 如数家珍般,孟水芸详细叙述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履历。 微笑着看着詹博岩,孟水芸道“十年的时间,在十二家公司和绣坊工作过,除去两年学徒,三年工人的时间,在五年里,你共进了十家公司和绣坊,平均半年一家。上个月,也就是春节过后的二月,你通过了招工考试,顺利进入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总部,成为一名高工。” 詹博岩道“虽然我这些年跳得是频繁些,但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不忠?说明我不稳定?还是说明我真的是一个商业间谍?” 知道眼前是一个不肯轻易服输,不肯轻易附和他人的人,孟水芸道“我愿意相信你这些年的频繁跳槽,频繁更换工作,是为了你口中的科学研究。可是,你能向我们展示一下你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吗?” 金世浩朝身后一个保安,道“把他那些玩意儿拿给董事长看看。” 几个保安捧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走了过来。 看着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孟水芸皱起眉头。 轻轻将一个纸卷拿起,看着纸卷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针眼,孟水芸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测试各种型号的针穿过不同底料时会产生多大的摩擦力,通过测试这些摩擦力可以进一步研究丝线与底料之间的作用。”詹博岩道。 一个架子被捧起,架子上是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管子,有的管子之间是连通的,有的则是经过多道闸门的。管子里盛装着颜色不一的液体。 詹博岩道“这个是测试染料之间反应的,可以鉴定丝线和底料所含的染料成分。” 一一的讲解,众人渐渐被眼前这个青年的讲解所吸引。 金世浩揉搓着大手,疑虑道“你,你真的是在做科学研究?” 似乎还在恼恨金世浩带着人突然将自己揪住,詹博岩再次将头一甩,道“秘密——” 孟水芸想不出是什么力量能驱使一个年轻的工人,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青年能投入这么大的精力,一路辗转,经历十几家公司和绣坊,就为了研究苏绣各个工序的涉及的各种原理。 坐在沙发上,詹博岩用一双大手揉搓起头发,泪花闪动。 思虑片刻,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青年缓缓讲述道“我娘是一个绣娘,做了一辈子的绣娘,因为常年累月的摸绣线,眼花了,手指被丝线里的染料浸成一条条口子。因为所在绣坊是一个黑心作坊式的绣坊,丝线都要自己润染的。 常年吸收有毒气体,皮肤接触有害染料,我娘得了重病,皮肤溃烂,更是在,在——” 詹博岩捂着脸颊,呜呜哭泣起来。 “我爹是绣坊的木工,除了制作各种精美的雕花木框,还要加工大量的绷架。一次木板切割机出了故障,生生将我爹的胳膊切去半截。” 眼泪滚滚而落。 詹博岩抬起头来,看着孟水芸,哭道“我只想研究出最好的解决办法,将苏绣生产中的一切安全隐患都消弭在无形中,我还想研究出一种机器,可以代替人力,在将来取代所有绣娘和工人,能按照人们的想法和事先设计好的图稿,加工出精美的图案。 那个时候,工人和绣娘只要按按电钮,监督生产就好。” 众人无语哽咽。 金世浩愧疚地握住詹博岩的手,道“小兄弟——” 将眼角的泪水抹去,詹博岩裂嘴笑了笑,道“我不怪你金处长,你是咱们集团的悍将,是保护咱们工人和绣娘安全的天神,我尊敬您。” 孟水芸站起身来,道“我相信这么多年下来,你一定有了初步的设计,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见詹博岩在犹豫,孟水芸鼓励道“如果确实有研究价值,我会帮你申请美国专利,并把这个专利权买下,并帮助你推广技术和机器。” 詹博岩思量片刻后,道“好吧,跟我来吧。” …… 在云水古镇一所被竹林掩映的普通的宅院里,孟水芸等人见到了这个为了父母而投身科学研究的青年依靠自己的力量而研究出的刺绣机器。 庞大的,粗糙的,笨拙的机器犹如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场院里,由于所用材料都是收集而来,加上落雨和落雪的侵袭,机器到处锈迹斑斑。 詹博岩轻轻一按电钮,庞大的机器发出刺耳的隆隆之声。 绣针在机器的带动下,一上一下的穿梭着。 底料在不断地旋转着。 一朵粗糙笨拙的小花出现在底料上。 詹博岩不好意思地揉搓着双手,笑道“这个,太笨,笨了——” 孟水芸微笑道“我觉得很好,非常好。” 看着这个醉心并痴迷科学研究的青年,孟水芸道“我邀请你进入集团技术部工作,专职研究技术革新,我会加大技术部的研究经费。” 詹博岩的眼眸滑过一丝惊喜,转瞬又暗淡下来。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没有上过什么学。” 孟水芸道“从下个月开始,集团每个月都会抽调一部分人到苏州大学和上海大学读书,所有费用由集团负担。我会和负责此事的宋经理谈谈,让他尽力将你送到上海纺织大学专攻纺织。”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詹博岩哽咽道“孟董事长——” 孟水芸亦是激动,道“为了你的父母,为了每一个有爱的苏绣人,好好学,我相信你是我们苏绣帝国的威风祥麟。” 轰隆隆的机器声震撼着每一个人。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夺命华尔街 1625年荷兰人用24美元买下曼哈顿岛,取名新阿姆斯特丹。1650年英国人带着坚船利炮登陆此地,改名为纽约。 世界的金融中心从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漂移到英国的伦敦,再到美国的纽约,而地理位置的迁移并不能割裂资本市场的发展历史。 荷兰人成立了第一家股票交易所,英国人建立了第一家中央银行,历史选择了华尔街,资本市场翻开了新的一页。 1790年美国第一家股票交易所费城股票在费城成立,1791年美国第一家中央银行第一合众国银行也在这里成立,但是费城终究没有成为美国的金融中心。 地缘上的相似性不仅使纽约很好地融合了荷兰人的贸易经验和爱钱的商业精神,同时使纽约继承了荷兰人的另一项遗产:宽容、自由和开放的精神。 当时的纽约还没有证券交易所,股票的发行是通过经纪人来完成,谁都可以成为经纪人,只要能拉到生意。 街边的咖啡屋成了经纪人的办公室,他们经常会在这里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生意上门。 如果有公司要通过发行股票的方式得到资金,会到咖啡馆找到这些经纪人来帮助他们发行股票,经纪人提取佣金。这样一种自由组合的方式很快就显示出了弊端。经纪人为了拉到生意竞相压低佣金,还有的经纪人在咖啡馆得到股票消息后,立即通过咖啡馆外的黑市进行股票交易。 无序的竞争让经纪人互相指责,场内的经纪人指责场外的黑市胡作非为,而场外的人指责场内的经纪人垄断市场。 1792年,华尔街22号出现了一个股票拍卖中心,股票放到交易所里进行拍卖,经纪人通过拍卖购买股票。 但是这个看似公平公开的市场体系很快就崩溃了。许多外围的经纪人参加拍卖会只是为了获知最新的股票价格,他们随后在外面售出同样的证券,但收取更低的佣金。 1792年5月17日,24名经纪人在华尔街的一棵梧桐树下聚会,商订了一项名为“梧桐树协定”的协议,约定每日在梧桐树下聚会,从事证券交易,并订出了交易佣金的最低标准及其他交易条款。 协议书上写道:“我们,在此签字者——作为证券买卖的经纪人,在此庄严宣誓,并向彼此承诺:从今天起,我们将不以低于0。25%的佣金费率为任何人买卖任何证券,同时在任何交易的磋商中我们将给予会员以彼此的优先权。” 1793年,一家名叫汤迪的咖啡馆在华尔街落成,华尔街终于有了一个固定的交易场地。 1817年,参与华尔街汤迪咖啡馆证券交易的经纪人通过一项正式章程,并成立组织,起名为“纽约证券交易会”,1863年改名为“纽约证券交易所”。 1800年,美国迁都到华盛顿,商人成为纽约的主人,华尔街成为投机者的天堂。 一直到1850年左右,美国早期金融发展基本是复制英国和荷兰的金融,也就是侧重发展银行、保险和债券市场,同时也开始股票交易。 最初,美国股市发展也缓慢,1800年时美国共有335个股份有限公司,跟英国的证券市场类似,美国的证券市场也主要以公债和公司债为主。 19世纪中期大量美国铁路公司在新英格兰、芝加哥等地方相继成立,纽约和波士顿掀起了购买铁路股票的热潮。于是,1860年后美国交易的多数是铁路公司股票。因为当时太多人非理性的投资铁路股票,使美国的证券市场开始从过去的债券市场变成真正的股票市场。 美国股票市场法规健全、管理严密而透明,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自由的市场,股票价值完全自由涨落,除了法制的约束,对股票市场完全没有约束,投资者需自己对所作的投资承担全部的风险和责任,值得指出的是,美国股票市场的上市公司未必就是一个盈利的公司,而且,即便是好公司也未必其股价就往上升。 新概念就是1875年由美国人贝尔发明的电话,随后贝尔创立“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又出现了“爱迪生电气照明公司”,“通用电气公司”。 19世纪末期围绕着电话和电力技术的创新,使人们的关注目标由原来的铁路转到电话与电力概念股上来。 1910年以后又出现了新的投机概念——汽车,例如福特汽车就是此时炒出来的。不幸的是,1910到1929年间的汽车股票泡沫最终以著名的1929年大股灾结束,接下来的经济危机使美国股市沉闷多年。 怀着满腔热情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林桐卓带着十万大洋,六个助手站在华尔街的马路上,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看着萧瑟的街道,内心苦痛。 自己错过了美国股票飞速发展的时代,虽然各方力量一直在努力恢复华尔街的繁荣,但1931年的美国仍然处于经济危机中,股市依旧低迷。 走进各个交易所,萧条的景象让人不忍侧目。 跟随林桐卓而来的一个助手道“林老板,情况比我们想的严重。” 另一人道“交易如此低迷,我们——” 林桐卓没有答话,踏着地上散落的各种报纸和宣传单走向行情牌。 仰头看着涨跌缓慢的股票行情,看着偶然冒出的突然暴跌的股价。 林桐卓将手插*进裤兜里,低头沉思。 突然目光落在一份英文报纸上。 俯身将报纸拿起,报纸上是几则销毁商品的报道。 林桐卓的神情渐渐冷峻起来,巨大的不安包裹着这个俊美的青年。 商品滞销,利润减少,导致生产急剧下降,失业大量增加,企业开工不足,大批倒闭,生产力和产品遭到严重的破坏和损失,美国社会经济陷入瘫痪、混乱和倒退状态。 大量的中小公司在通货紧缩,物价下跌,银根吃紧,利率上升,银行挤兑的情况下大批倒闭。而银行本身因为信用制度受到严重破坏,纷纷宣布破产。 这场开始于1929年的经济危机在1931年已经发展到全球数十个国家。 “林老板,您怎么了?”一个助手看到林桐卓冷峻的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 林桐卓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道“有低谷就有高峰,我们需要的是积蓄,发现潜在的商机。” 为了避免孟水芸担心,林桐卓只在电报中说一切皆好。 带着六个助手,林桐卓一行七人在纽约租用了一套公寓安顿下来。 每天,林桐卓都会到华尔街观看股票行情,翻阅六个助手从各种渠道得到的各种股票信息。 …… 三月的纽约,春寒料峭。 林桐卓一人来到一处庞大的工地,驻足凝望。 14栋摩天大楼已经初具雏形,这里即将建成一个庞大建筑群——洛克菲勒中心。 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私人投资的单一建筑项目。 浓烟滚滚,机器声隆隆作响。 看着按部就班,如火如荼的建筑场景,林桐卓突然道“商机处处——” 这个俊美的青年快速转身朝自己所住的公寓走去,他要尽快收集齐有关美国洛克菲勒家族的信息。 洛克菲勒家族的创始人约翰“d“洛克菲勒最初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的一家干货店干活,每周挣5美元。后来他创建了标准石油公司,又把自己收入中的很大部分投资于煤矿、铁路、保险公司、银行和各种类型的生产企业,其中最出名的是铁矿生意。 林桐卓相信这样有着敏感经济嗅觉的家族能在经济危机时还能投巨资建设庞大的洛克菲勒中心,定然是对未来的经济有信心。 自己需要找出的就是这个世界第一财富家族的经济嗅觉,自己要追寻的就是这个家族的商业脚步。 …… 当路过华尔街,林桐卓再次停住了脚步,自己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这里转上一转,尽管今日的上午已经来过这里,但冥冥中,自己还是再次抬起脚步,朝每一证券人朝圣的交易所走去。 不等林桐卓接近交易所大门,几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礼帽,黑色墨镜的美国人走了过来。 每个人皆戴着黑色皮手套。 “你们是——”林桐卓明显感受到了寒意。 一把手枪抵在林桐卓的后腰上,一个年轻的稚嫩的声音响起。 “跟我们走,不要试图反抗——” 六个黑色风衣的神秘美国人,身后一个拿枪的年轻人。 既然能在这里堵截住自己,显然对方对自己进行过详细的调查和跟踪。 有谁敢在光天化日下,在驰名全世界的华尔街当众绑架一个中国人? 看着一个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美国男人手上戴着的黑色皮手套,林桐卓心下大惊。 是的,这就是令无数美国政要和名人胆寒的美国黑*手党。 …… 林桐卓耸肩道“好吧,我跟你们走——” 几个戴墨镜的美国人将头甩向街角的一辆汽车,示意林桐卓“上车”。 林桐卓极其配合的朝街角的汽车走去,身后的美国年轻人依旧用手枪抵在林桐卓的腰上。 众人来到汽车旁,一人伸手将车门打开,将头一歪,示意林桐卓钻进去。 林桐卓弯腰朝汽车里钻去,突然,这俊美青年猛然转身,一拳击打在身后那美国青年的鼻梁上。 在几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美国人明白过来时,林桐卓早已一手抓住车门,飞身而起,连续几脚,踹在几个美国人的脸庞上。 由于力道极大,一个个墨镜悉数被踢碎,碎裂的镜片将几个美国人扎的满脸鲜血。 “哦,no,抓住他——”一个美国人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大叫道。 几个美国人抓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林桐卓,在数发子弹要穿射进林桐卓身上时,林桐卓一个翻身,钻进汽车里,横躺在前面的两个座位上,一只脚快速朝油门踩去。 汽车轰然一声,穿射出去。 几声大叫,无数手提包飞撞到汽车的挡风玻璃上。一个个美国女人手捂脸颊大叫着。 咔嚓几声,汽车后玻璃被子弹射穿。 在汽车即将撞上华尔街一栋大楼时,林桐卓快速起身,抓住方向盘,猛然掉转方向。 几声呼啸,几辆汽车追了过来,将林桐卓驾驶的汽车夹击在中间。 几个身穿黑色风衣,满脸鲜血的美国人从几辆汽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将手枪瞄准了林桐卓,之前那个用手枪抵在林桐卓腰上的美国年轻人,一手捂着被踢碎的鲜血横流的鼻梁,一手举枪,大吼道“中*国*猪,fuck!” ……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他乡遇贵人 …… 无数子弹穿射而来,林桐卓大叫一声,猛一踩油门,同时朝右侧方拐去。 汽车几乎贴着右侧追击的汽车的车头穿射出去。 一个急速转弯,汽车掉转方向朝来时的方向穿射去。 几辆追击的汽车快速掉转车头,继续朝林桐卓驾驶的汽车追来。 数辆汽车你追我赶,子弹早已将林桐卓驾驶的汽车射击的千疮百孔。 一条十字路口环横在面前。 众多拥堵的汽车。 从后视镜中看着不断追来的数辆汽车,林桐卓猛一咬牙,朝马路附近的台阶冲去。 一个黑人大叫道“哦,上帝,这家伙疯了,这是想撞墙吗?”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汽车冲上台阶并没有撞向墙壁,而是掉转了方向,在高高的平台上快速行驶,冲向十字路口。 借着平台的高度,借着汽车的惯性,汽车飞了起来。 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中,这辆黑色汽车跃过一排排拥堵的汽车,重重落在十字路口对面的马路上。 大脚再次踩向油门,黑色汽车冲了出去。 追击林桐卓的数辆汽车猛然停在十字路口,面对拥堵的车流,几个身穿黑色风衣,戴黑色墨镜的美国人懊恼的大叫道“上帝,竟然让他跑了——” 那个年轻的美国青年打开车门,将手枪塞进后腰,道“不,他绝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宝之蓝少将早已经将一切布局好,无论他沿着哪一条路逃逸,都在掌控之中。” …… 冷汗涔涔落下,猛然一疼,随之是撕心裂肺的疼。 伸手一摸,血。 因为忙着逃逸,却不知肩膀被一颗子弹射中。鲜血早已经将衣服染红。 林桐卓开着汽车快速地行驶着,钻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个个林荫路。 希望能彻底摆脱令无数美国政要和名人胆寒的美国黑*手*党的追踪。 疼,剧烈的疼—— 林桐卓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抓起一块破布,试图将伤口堵住。 就在破布要落在伤口上时,汽车轰然撞到一个庞然大物上。 受到猛烈撞击的汽车朝后退了数米,停住了。 几乎要被震晕过去的林桐卓抬头望去,一辆巨大的推土机停靠在马路正中。 而自己驾驶的汽车因为撞击到这庞然大物上,彻底彻底损坏,烟雾顺着被撞碎的车头冒了出来。 耳边传来阵阵滋滋之声,空气中有淡淡的汽油味。 突然,林桐卓发出一声大叫,撞向车门。 在林桐卓从车里跃出,着地的瞬间,汽车发出一声刺破天宇的爆炸声。 在火焰和破碎的车皮及零件袭向林桐卓时,林桐卓就地连续几个翻滚,快速躲避到马路靠近人行道的位置。 爆炸形成的剧烈热量炙烤着他。 浑身鲜血,脏腻到极点的林桐卓趴在地上,气息奄奄。 似乎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难道是警察听到了爆炸声? 林桐卓艰难地抬起头来,数把黑色手枪抵在林桐卓的额头上。 众多的身穿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墨镜的美国人正冷漠地看着自己,人人戴着黑色皮手套。 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美国男人说道“将他带走——” 筋疲力尽,气息奄奄的林桐卓被几个美国人拖起,拖到附近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前。 睁开被鲜血模糊的眼睛,林桐卓看着这辆超豪华的加长轿车,凄然一笑。 没想到在美国,会以这样凄惨的模样坐上这样的汽车。 轿车车门被拉开,几个美国人将林桐卓抬起,用力一丢,甩进轿车里。 不等林桐卓适应车内的光线,数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美国人跳上轿车,人人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林桐卓。 黑色轿车快速朝远处开去。 车窗被贴了特殊的东西,完全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 林桐卓艰难地爬起,倚靠在一个车靠背上。 黑漆漆中,一双眼睛异常冷峻,冷峻到让人以为这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非洲猎豹的眼睛。 “您是——”林桐卓艰难地张开嘴,用英语问道。 “啪——”一巴掌狠狠抽来,一个持枪美国人用英语狠狠骂道“不许交谈——” 那双冷峻的眼睛始终望着自己,没有一声反抗或抵触,平静的像汪洋大海一般。 尽管看不清楚黑暗中的这双冷峻的眼睛属于谁,但林桐卓明白此人一定如同自己是被劫持了。 “没事儿的,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睛,林桐卓安慰道。 “啪——”又一巴掌狠狠抽来。 鲜血顺着林桐卓的鼻孔和嘴角流淌出来。 浑身鲜血,气息奄奄的林桐卓抬起手来将鼻子下的鲜血抹去,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睛,笑道“没事儿——” 一路颠簸,林桐卓渐渐昏迷过去。 …… 当林桐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数天后。 洁白无暇的墙壁,洁白的被子,洁白的桌子。 药水顺着管子一滴滴落下。 林桐卓挣扎着要坐起,身子却无法坐起,原来胳膊被固定了石膏。 几个修女走了过来,人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一个年龄较大的修女笑呵呵地说道“你好,林先生,恭喜你脱离了危险。” “我这是在哪里?”林桐卓困惑地说道。 老修女微笑道“这里是纽约长老教会医院。” 不等林桐卓继续发问,病房的房门被推开了,一行数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坐在轮椅上,年龄大概六十多岁。 一双冷峻的眼睛似早秋的月亮,虽清冷却明亮。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推动轮椅,朝病床走来。 林桐卓惊喜地看着老者,道“你是,你是——” 老者坐在轮椅上,没有答话,冷峻的眼睛却流露出慈祥的笑意。 推动轮椅的男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一双深邃的蓝眼睛,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 西装革履的他有着高贵的气质。 男人朝林桐卓深鞠一躬,用英语道“林桐卓先生,我的中国朋友,我叫罗伯特?格罗斯,是一名英国人,是一名飞行器设计师,受雇佣于底特律飞行器公司,从事飞机研发,飞行器制造。 数日前,美国黑*手*党*人为了窃取底特律飞行器公司的核心技术,以出卖给某神秘组织获利,而绑架了我的老父亲,想用我父亲的生命来威胁我交出核心技术。 我将情况立即上报给了美国调查局boi,在探员解救我的父亲前,我被保护在一个安全所在,我寝食难安,害怕这些失去人性的恐*怖者会夺去我父亲的生命。 他年事已高,我怕他经受不住惊吓,承受不了威逼。” 罗伯特?格罗斯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桐卓,感激道“是你,是你在危机时刻用你人性的光辉将上帝的爱传递给我的老父亲,让我的老父亲坚定了活着的希望。 在残酷的拷打中,在残忍的折磨中,我的老父亲因为你的鼓励和安慰,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感谢上帝,在你们生命垂危之际,美国调查局boi探员终于寻到并解救了你们。” 眼泪滑落下来,罗伯特?格罗斯感激地说道“林先生,我非常感谢您,我相信上帝会保佑您一切平安。” 白发苍苍的老者朝林桐卓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 林桐卓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我才刚到美国不久——” 一个声音响起“林先生,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一个身着西装的目光凌厉的中年美国男人在几个探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美国男人朝林桐卓点了点头,道“我是美国调查局boi的第六调查科约翰斯探长,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显示,虽然绑架你的人是美国黑*手*党*人,但幕后真凶却是一个叫做许明嵩的中国男人。 他以二十万美金的酬劳雇佣美国黑*手*党*人绑架你,并想将你暗杀于异国他乡。” 二十万美金?许明嵩? 尽管林桐卓难以相信向来仗势欺人的许明嵩会有这个胆量接触美国黑*手*党*人,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许家还有谁会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呢? “他人在哪里?”林桐卓问道。 约翰斯探长耸了耸肩膀,道“当我们到达他下榻的威廉姆斯酒店时,他已经遭受了不测——” 看到林桐卓露出吃惊的神情,约翰斯探长道“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是这个雇凶杀人的男人确实遭受了不测,在下榻的酒店,他被人生生切去两根小指。 由于牵涉两国外交,目前,他已经被你们国家安防部门的人带回中国了。” 林桐卓吃惊地看着众人。 两根小指? 为何会有寒冷之意袭来。 罗伯特?格罗斯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走了过来,双手递送给林桐卓,严肃而认真地说道“林先生,我的中国朋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飞行器设计师,我不是一个富有的人,这里面有一万美金,是我对您的一点儿谢意,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是礼轻情意重。希望您能接受这份感谢。” 真情难却,林桐卓接过了信封。 也算交一个朋友,以后再寻个机会将这份情谊还送回去吧。 罗伯特?格罗斯推动轮椅,带着自己的老父亲离开了病房,约翰斯探长也带着几个探员走出了病房。 几声带着哭音的声音响起。 抬头望去,却是自己的六个助手正站在病房外看着自己哽咽。 “进来吧,没事儿了——”林桐卓微笑道。 …… 夜深人静,林桐卓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 一万美金对于一个飞行器设计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自己收下这一万美金,该以什么方式回报回去呢? 林桐卓坐起身来,从枕头下拿起那封信封。 当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时,林桐卓愣了。 除了一万美金,另有一封书信。 看着书信上的内容,林桐卓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 第三百九十九章 独辟蹊径 信纸上是简短的内容,但这简短的内容足以令所有对证券,对股票有研究的人震惊。 林桐卓快速起身,顾不得肩膀打着石膏,几步走到沙发处,将屋子里所有白炽灯按亮。 一遍一遍地仔细地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军火,与军火相关的产业,与军火有关的零部件,设计,与战争有关的卫生,供应产业…… 林桐卓小心翼翼地将这张信纸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他乡遇贵人,在经济危机笼罩的美国,在整个股市低迷的境况下,这张信纸上的内容无疑是赠送给自己这样一个股市投机者的“上帝厚爱的礼物。” 多年经营债券的林桐卓不仅对赛马有着天然的智慧,对债券和股市,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聪明之处。 做为飞行器设计师的罗伯特?格罗斯工作的公司是美国一家重要军火商,与各国军事力量有着密切联系的美国军火商掌握着全球最敏锐的信息,这些信息不仅涉及到战争,更涉及到经济。 全球经济危机的境况下,各国当权者必然寻找机会将经济危机转嫁到其他国家,以战争夺取资源控制权,用战争来剥削他国百姓,吸取他国百姓的鲜血来供养本国民众。 知道自己是来美国股市淘金,身处要职,能接触到大量军事信息的罗伯特?格罗斯在向自己暗示,暗示全球将有大的战争发生,暗示军火战备物资将是紧俏之物。 罗伯特?格罗斯在告诉自己,提醒自己关注生产制造这些军火战备物质的公司,鼓励自己购买这类公司的股票。 心情复杂,林桐卓站起身来,将病房内的全部白炽灯关闭了,默默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浓重的烟雾发呆。 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战争的发生的,投资军火战备物质类股票,无疑是在为军火商注资,这些资金将被用来制造军火,而这些用来战争的军火会造成无尽的苦难和伤亡。 自己要发战争财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在如此萧条的经济环境下,在如此低迷的股市中,自己如何能快速地增长自己的财富值? …… 翌日,不顾主治医生的反对,林桐卓急匆匆地出院了。 回到公寓,林桐卓给六个助手紧急布置了任务,全面收集有关各国军火商的信息。从原料采购,生产,研发,到军火商们近期的活动,全部的信息。 看着不断被收集和整理上来的各国军火商的信息,林桐卓的眉头皱了起来,内心不断地纠结着,良心与对财富的追寻不断地对抗着。 诺?格公司正组织强大的科学团队研究轰炸机,并且这些还没被研发的轰炸机已经被预定出去两百多架。 以担任秘密研究计划为主的臭鼬工厂正在紧锣密鼓的制造着一系列世界最先进的战斗机和运输机。 波音公司,世界最大的航空器制造商,美国空军和nasa的指定的飞机制造商,制造能力最强的航空霸王。正在研究深空探测器,甚至是能穿透太阳系的航天飞机。 通用动力,技术成熟的武器系统公司正在投产一批大型的重武器。 雷神公司,单兵武器系统和精密武器系统制造商、英国bae系统公司,世界上第二大防卫公司…… 意大利、西班牙、瑞典、希腊、瑞士、英国、日本、德国…… 林桐卓感觉到从没有过的窒息。 经济危机正逐渐演变成各国的军备战争,而这场军备战争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必然被某个事件引爆。 与军火战备物质对应的可投资领域有很多,零部件,研究,制造,基础原料,甚至是包装。 而与这些有密切关系的最基础的是矿藏和石油,一些稀有矿藏直接关系某些零部件的制造,自己只要找到这些至关重要的稀有矿藏供应商,并购买该公司的股票,就算拥有获利的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 一连数日,林桐卓都在分析着各种资料,各种数据,将与军火战备物质相关的各种股票的近些年的表现统一对比,从中寻找规律。 一个助手走了进来,道“林老板,我已经查找到波音公司的销售员肖特先生新搬的寓所,但是有消息表明,他即将启程前往中国,培训战斗机飞行员。” “战斗机?”林桐卓吃惊道。 片刻后,林桐卓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波音公司数年来一直大力生产民用飞机,而现在竟大量地生产战斗机和轰炸机,而负责销售民用飞机的肖特也由培训普通的飞机驾驶员转向培训战斗机飞行员。 中国? 心中突然一紧,林桐卓快速站起身,抓过礼帽,快步走出房间。 四十分钟后,林桐卓站在一处宽敞明亮的普通的美国民居前。 一个年轻的美国青年正与一个年迈的美国老太太相拥抱,周围围聚着众多美国人,显然这些美国人是在为这名年轻的波音公司销售员送行。 “肖特——”林桐卓唤道。 年轻的美国青年猛然转身,当看清楚站在甬路上的是林桐卓时,这个热情似火的美国小伙子跑了过来,将林桐卓搂抱住,大声道“哦,上帝,密斯特林,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的中国朋友,我即将启程前往中国,去培训飞行员。” 回想起数年前,这个美国小伙子用雄鹰号飞机将自己和妻子搭载到洛杉矶,跨越太平洋,飞越千山。 朋友久别重逢的泪水在眼睛里涌动。 “是去培训民用飞机的飞行员吗?”林桐卓问道。 年轻的肖特无奈地耸肩道“如今民用飞机的生产和制造已经受到限制,公司现在大量生产的是战斗机和轰炸机,此次去中国,是为贵国培训一批训练有素的战斗机飞行员。” 林桐卓声音颤抖地问道“难道要发生战争了吗?” 似安慰林桐卓,又似安慰自己,年轻的肖特道“这些事情,我们普通的销售员哪里能知道呢?但是贵国能出资邀请我们去培训战斗机飞行员,定然是有着某种考量。毕竟中国地大物博,广袤富庶,任何有野心的国家都会将中国视为肥肉。 但我相信你们中国人是团结的,定然能保卫好自己的国家,不被狼子野心的国家奴役。” 用力握住肖特的手,林桐卓心情复杂的说道“谢谢,我深深相信这一点。五千年的血性决定了中国人必然是团结的。” …… 肖特带着波音公司的培训任务,前往中国培训战斗机飞行员。 林桐卓回到寓所给所有助手布置了新任务,收集和整理全部与战地卫生物质有关的供应商的信息,以及相关股票的近几年的所有信息。 彻夜不眠的研究,待一切搞定,林桐卓为自己点燃一根雪茄,重重吸了一口。 十万大洋在众多股票投资商眼中,微不足道,但是,却是自己唯一可以动用的资金。 商人有着逐利的本性,此时进入军火战备物资领域,大量买进,卖出,运作与之相关的股票,必然能给自己带来大的利益。但发死难者的战争财,自己无论如何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但自己又是一个商人,更有责任运用大资本来赚取大财富,去偿还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三人的巨资借贷。 尽管林家已经取得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控股权,坐上了中国苏绣帝国的头把交椅,但暗流涌动,越庞大的生产集团,代表着遇到的风险也是旁的公司无法比及的。 自己有必要赚取大财富,为自己的妻子,为林家保驾护航,让这艘苏绣战舰勇往直前。 “从明天开始,随我去拜见各个战地卫生物资的生产商。”林桐卓淡淡地说道。 …… 战争代表着大量的伤亡,有伤亡必然有救治,救治就必须用到大量的战地卫生物质,纱布,消毒药剂,手术器械,各种药品,担架,绷带…… 不想投资军火的林桐卓将目光投向战地卫生物质,开始接触和拜访各国生产战地卫生物质的生产商,开始研究与之对应的各支股票。 华尔街的纽约交易所出现一位专注购买战地卫生物质相关股票的投资者。 这名年轻俊美的中国男子是如此沉稳,大气,每一次的交易,都是如此淡定,每一次的购买都是如此决绝。 来自各国的股票投机家们纷纷摇头,对这名中国男子投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有人道“这个可怜的中国小伙子,竟然购买这样的股票,中国人真没有投资眼光——” 也有人道“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各国早已经受了苦痛,又各自深处经济危机中,哪里还有心思和胆量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 人们的议论撼动不了这名中国男子的信心。 他深深地相信,在如此萧条的经济大环境下,狼子野心的国家必然在酝酿着爆发,要将本国的经济危机的压力转嫁到他国,以此来缓解经济危机带来的经济放缓,国内矛盾爆发的压力。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内心如此矛盾。 一方面在祈祷着战争不要爆发,但一方面却如此深信已经有豺狼盯上了中国这条巨龙。 五千年的血性啊…… 泪在心中落下,拳头握紧。 林桐卓转过身来,目光冷峻地朝交易所大门外走去。 他是如此儒雅,如此风度,比之任何一个股票投资者更加冷峻。 家,国,天下事,深深叹息。 …… 第四百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上海许公馆。 许明嵩赤*裸着上身躺在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缎被子,两只胳膊伸展开,两只手被厚厚的纱布缠裹着。 几个姨太太带着众多的孩子围绕在床边,哭天抹泪。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砰——” 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许茹宝带着许茹旗,郝兆飞等人走了进来。 穿着长袍马褂的许茹旗几步跑到床边,看着许明嵩两只被纱布缠裹的手,哭道“堂哥,为什么要突然跑到美国去?我难以相信真的是林桐卓做的,他不是一个狠辣的人。” 本还平静的许明嵩猛然抬起身子,试图坐起来,不料两只缠裹了纱布的手不小心碰触到大床,钻心的疼痛袭来。 重重地倒下,仰面看着天花板,许明嵩懊悔地摇头道“我们都太小看林家人了,林家人比我们想像的要阴狠的很。他们不仅夺了我们的许家绣品公司,还要对我们发起各种报复。” 两只缠裹了纱布的手举起,许明嵩扭头看向性格懦弱的许茹旗,愤怒地说道“有美国大资本家派人来,递交了计划书,欲投资我们许家,帮助我们许家再振雄风,我想着如果能真的借助这大资本,重新夺取回许家绣品公司,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便与这名大资本家派来的人见面商谈,一切顺利。 为了把这件事情搞确切,我想要考察一下这名美国资本家的资质。 一切都是设计,一切都是圈套。 不等我提出这个要求,美国资本家竟主动发出了邀请。我便前往了,不想刚刚入住酒店,便遇到刺客暗杀,若不是我逃离及时,定然丢了性命。” 许茹旗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一个人前往美国,不和大姐商量?” 许明嵩看向许茹宝,愧疚地说道“你的大姐承受了一切,我想把消息弄确实,再告诉她,于是我只身前往考察——” “那你又如何确定就一定是林桐卓做的?他不是这样一个狠辣的人。”许茹旗说道。 愤怒地看向许茹旗,两只缠裹了纱布的手猛烈挥动起来,许明嵩大声呵斥道“被切掉两根小指的手不会欺骗你,我的耳朵和眼睛也不会欺骗我,行凶的人当场说过这一切都是报复,是我们许家欠林家的。 况且,林桐卓就在美国。” 顿了顿,许明嵩再次喝道“茹旗,虽然我许明嵩油嘴滑舌,虽然我许明嵩没有大本事,但我一直在维护我们许家的利益,你又做了什么?我们不求你能理解我们为了许家所做的努力,但求你能成熟些,不要再被林家蒙蔽,我们许家和林家是世仇,是永远化解不了的仇人。 每次有事情发生,你总要替林家人说话,知道这是什么?你是在往我们心上撒盐啊。 你可是许家的男儿?你可为许家做了什么?” 许茹旗不敢看向许明嵩的眼睛,诺诺道“其实我在做事,我在想办法来夺取回许家绣品公司的控股权。” 许明嵩冷笑三声,道“做事?你除了接二连三的将一个个姨太太迎娶回许家,你除了唱戏听曲儿遛鸟,你可有真的做过什么事儿?” 许茹旗低下头,低声道“我真的有努力,我在努力。” …… 许茹宝心疼地看着两个弟弟,一个是一直追随自己,忠心耿耿的堂弟许明嵩,一个是和自己年龄差距很大,自小便被自己重重保护的亲弟弟许茹旗。 深深叹息。是自己的无能,让众人为自己担心了。 朝身后的小丫鬟点了点头,小丫鬟将一个大大的包裹双手呈递给一旁的一个女人。 许茹宝道“这是我找人寻来的断指接骨的补品,每天按时褒汤,好好为明嵩调理身体。” 女人哭泣着俯身道“是,堂姐——” 女人身后的几个姨太太再次嘤嘤哭泣起来。 看着一个个哭天抹泪的女人,许茹宝皱眉道“好啦,都收声吧,哭这么大声,是觉得许家还不够晦气吗?我许茹宝有一口气在,许家就不会倒。” 姨太太们惊吓的立即收声。 看着床上躺着的许明嵩,许茹宝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且好好养病就是。” “堂姐,这次多亏了赵局长疏通了关系,以安防部门的名义将我从美国调查局的手中带回国。赵局长真是能量通天,竟然和安防部有关系。”许明嵩道。 许茹宝淡淡道“天下事,无利不起早。他能如此卖力的帮我们,也定是有所图所求。一切不过是利益交换。” 忧虑之色渐渐浮现在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的面孔上。 郝兆飞担忧道“茹宝,你怎么了?” 许茹宝抓起丝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片刻后,道“设计和劫杀明嵩的人定然不是林桐卓——” “堂姐——”许明嵩委屈又不服气的唤道。 许茹宝神色异常严肃地说道“劫杀你的人均戴着黑色皮手套,胸前均戴有勋章,并且训练有素……美国是目前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了,而能在安保如此严格的国家内行动自如,出手狠辣,行动划一,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就是令美国政要和名人惧怕的黑*手*党。 林家人即使能出得巨大的代价,即使能寻到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但也很难雇佣和支配黑*手*党*人出面打击报复我们许家。” 许明嵩、许茹旗、郝兆飞,三人互相注视着。 许茹宝忧虑道“如果没有猜错,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那个刚刚上任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保之澜。” “堂姐——” “大姐——” “茹宝——” 许明嵩、许茹旗、郝兆飞,三人不约而同的唤道。 许茹宝转过身来,道“即使不是美国黑*手*党,即使是其他帮派,人多势众的他们如何会让明嵩逃脱?而唯独要切下两根小指?除了林家,还有谁如此痛恨我们许家?” 许明嵩惊恐道“难道真的是他?” 许茹旗难以置信地说道“不,绝不可能,他已经死了,监狱失火,他被烧焦在监狱中。” 郝兆飞道“若保之澜真的是他,那说明他的背后定然有着庞大的,深不可测的大势力。但是,这太戏剧,毕竟他已经被烧死在监狱中,他是孟家人的亲人,难道孟家人,包括他的母亲也会认错尸体吗?” 许茹宝摇头道“希望是我多虑了,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在担心什么?”郝兆飞问道。 抬起头,看着郝兆飞的眼睛,许茹宝道“若保之澜真的是孟水新,那么我们,包括林家,都是生活在圈套中。” “堂姐,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许明嵩道。 许茹宝走到床边,安慰的拍了拍许明嵩的肩膀,道“别多想,别多问,只要我许茹宝有口气,我就不会让妖魔鬼怪作乱。” 话音刚落,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大惊。 许茹宝冷冷道“你是这里的老管家了,怎么做事一点分寸没有?如何这样慌张?”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大声道“刚才,电话,从许家老宅打来的电话,苏州警察局的赵局长已经亲自带着人包围了许家老宅,要缉拿许二爷。” 许二爷自然说的就是许茹旗。 “啪——”许茹宝一巴掌重重地拍击在茶几上,大声呵斥道“如何说出这样的谎话?赵局长是我们许家的多年朋友,如何会缉拿你们的二爷?” 似愤怒到极点,许茹宝道“我这弟弟虽说没有大作为,但向来老实持重,怎么会惹下祸端,招惹来警察? 如今许家是暂时失势,还不到你们这些下人也来挤兑的时候。” 门外传来一人嘲弄的大笑声。 众人抬头望去,一身便装的昌仁平带着大量的便衣警察走了进来。 “昌处长,为何来此?”许茹宝冷冷地问道。 昌仁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并不看向许茹宝,大声道“抓,抓,统统抓了——” 众多便衣扑了上来,许明嵩、许茹旗两人瞬间就被众多便衣制服住。 尽管郝兆飞功夫了得,但终究难敌众多便衣,不多时也被制服住。 看着和自己最亲近的三个男人悉数被捉拿,许茹宝愤怒道“昌仁平,你究竟想做什么?” 昌仁平微笑道“缉拿啊,自然是缉拿罪犯啊。” …… 许茹宝大声呵斥道“我看你们谁敢把我的家人带走——” 昌仁平大声道“许茹旗连日来活动数十家中小绣坊,欲联合众多中小绣坊,联合侵占并绞杀林氏绣品集团的市场份额。众多中小绣坊不想参与林许两家的纷争,于是你——” 手指猛然指向被众多便衣按倒在地的许茹旗,昌仁平接道“于是你雇佣大量地痞流氓上门打砸这些中规中矩的中小绣坊,打死了两人。” 许茹旗愤怒地大喊道“我没有雇佣,更没有派地痞流氓,一切是诬陷。” 昌仁平蹲下身子,猛然扯住许茹旗的头发,道“你敢说你没有暗中联络这些中小绣坊?” 许茹宝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娇生惯养的,养尊处优的亲弟弟,道“茹旗——”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许茹旗大声道“大姐,我是个无能的人,我只想做些事情来安慰你,我确实联络了众多中小绣坊,想联合他们的力量,来共同对抗林氏绣品集团,但我真的没有雇佣和派地痞上门打砸啊。”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许茹宝愤怒地看向昌仁平。 昌仁平呵呵冷笑,站起身来,走到郝兆飞面前,道“如果说刚才的是阴谋,那么对郝兆飞的控告,你们还能用阴谋来辩解吗?” 被捆束的郝兆飞冷冷道“控告我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啧——啧——”昌仁平嘴里发出轻蔑之声。 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一张纸,昌仁平将这张纸在郝兆飞面前晃动起来。 “看看,这上面是什么?逮捕书,罪名是谋杀——” 大手猛然捏住郝兆飞的下巴,昌仁平阴狠地说道“有人控告你在一年前,在壶口瀑布将林爱薇摔下瀑布,造成林爱薇当场坠亡。” 许明嵩大声道“是谁,是谁要至我们于死地?” 昌仁平得意的将那张逮捕书收起,道“自然是林家人了,还有谁会如此痛恨你们许家呢?” 许明嵩愤怒道“那我又犯了什么罪?” 昌仁平斜睨一眼许明嵩,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吗?” 许明嵩咬牙切齿道“我不知,我只知这一切都是阴谋。” 一人道“许总经理,聪明。” 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礼帽的保之澜微笑着走了进来,边走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鼓掌。 …… 第四百零一章 曾属于彼此的过往 …… 保之澜轻蔑地看着许明嵩,道“做为上海市有道德的市民,我有责任和义务捍卫大民国的法律尊严,在道义上我不能说假话。”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份报纸,报纸被高高举起。 许明嵩看着报纸上的那个大幅面的报道,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这则报道配的图片正是孟水新被烧焦在监狱里的场景,那烧得黑黑的身子,那断了小指的黑糊糊的手…… 保之澜猛然伸手掐住许明嵩的脖子,厉声道“我有证据表明是你把这个人的小指切了下去,我有证据表明是你买通监狱犯人,纵火将他烧死在监狱。 你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和纵火罪,谋杀罪。” “你,你——”许明嵩声音颤抖的,拼尽全力地吼道“早有预谋,这一切早有预谋,报复,报复——” 掐住许明嵩脖子上的手猛然用力,因为窒息,许明嵩整个人脸色发紫。 许茹宝冲了过来,大吼道“放开——” 保之澜用一双冒火的眼睛望向许茹宝,阴险凄厉的说道“从你用计策将那个山野乡间的一家人诳骗到上海时,你就该料想到事情或许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你万万想不到你蔑视的乡巴佬有一天会站在高高的上海滩,傲视众生。” 许茹宝愤怒地呵斥道“你果然是他,那个不顾亲情,忘恩负义,阴险狡诈的小人——” 掐住许明嵩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鼻子和眼眉,道“你口中的那个小人已经被你们送进监狱,已经被你们烧死在监狱中。” 缓过气的许明嵩嗓音沙哑地喊道“我没有纵火,更没有谋杀,这是诬陷,诬陷——” 保之澜瞪着骇人的眼睛看着许明嵩,道“诬陷?你们许家才是阴谋家,更是诬陷的行家。好好享受监狱生活,非常美好的监狱生活。” 保之澜边说边将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向许明嵩缠绕着纱布的手,用力一抓。 “啊——”许明嵩发出凄厉的叫喊。 昌仁平道“将他们三个带走——” 众多便衣连推带拖押解着许明嵩、郝兆飞,许茹旗三人走出房间。 许茹宝浑身颤抖地站在房间正中,面色铁青,手中的丝巾早已经被抓破。 保之澜将帽子举起,朝许茹宝挥了挥,道“许大当家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孟水新,你这个奸逆小人——”许茹宝愤怒地呵斥道。 保之澜将帽子戴在头上,缓缓转过身子,朝房门走去,边走边道“你口中的孟水新早已经被你们谋杀在了过去,我保之澜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待保之澜走出房间,众多姨太太立即涌了过来,大哭道“堂姐——” 许茹宝声嘶力竭地大声道“哭,哭,谁再敢哭一声,就立即去死——” 女人们立即收声,一个个捂着嘴巴,瞪着惊骇的眼睛,无声地抽泣着。 …… 许茹宝紧急拜见了上海警察局方面的与自己有交情的几个要员,但众人纷纷回避,不肯言谈。 失望的许茹宝站在警察局大门口,无声地泪流。向来呼风唤雨的自己竟然会落到这般田地,被一个自己曾经蔑视过的乡野小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一切都无法打击到自己的自信,唯有一件事情让自己难以接受。 赵德,这个与自己关系交好数十年的老朋友,这个多次帮助自己的老朋友,如何会突然变脸,倒向保之澜,不,倒向孟水新一方? 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让赵德背弃自己? 就在几日前,赵德还亲自斡旋大民国安防部门的人,将许明嵩从美国调查局的手中带回国。 突然,一个激灵,许茹宝浑身发冷。 是的,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许明嵩美国遇袭是保之澜策划的,美国黑*手*党*人也是保之澜雇佣的。 保之澜,不,孟水新,究竟是何方势力能将这个奸诈的小人伪装成粮食大王,商业大王保信萨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为他保驾护航,令他一路顺畅的登上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位置? 可以威慑苏州警察局的赵德,苏州特务处处长昌仁平,上海警察局众多要员,可以和美国黑*手*党搭上关系…… 恐惧渐渐包裹了许茹宝。 就在许茹宝要走上汽车时,一辆汽车疾速开了过来。 两个年轻人从车里走下,朝自己跑来。 “娘——”林岳宇和罗幼晴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显然两人已经知悉了一切。 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焦虑的神情,许茹宝突然心中痛了起来,眼泪滚滚而出。 这一刻再也来不得半点儿坚强。 自己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为了复仇撑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一个以自己之力打造了苏绣帝国的女人。 累,委屈,愤懑…… 林岳宇心疼地看着许茹宝,流泪走了过去,展开怀抱,将许茹宝搂在怀中。 许茹宝消瘦的肩膀,斑白的鬓角,委屈愤懑的眼泪,无一不在刺痛着林岳宇的心。 人生这许多年来,自己终究是亏欠这个女人,这个自己的娘。 “娘,我在,我在——”林岳宇哭道。 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的罗幼晴猛然伸展开胳膊将林岳宇和许茹宝两人抱住。 三人抱在一起,无声泪流。 有谁能想到在两个月前,这个女人还是苏绣帝国的第一当家人呢? 有谁能想到这三个抱在一起默默泪流的人也是大富之家呢? …… 十六铺。 “娘,给您——”林耀华将一束点燃的三尺香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接过这束三尺香,孟水芸朝香案走去。 面朝观世音菩萨的塑像,孟水芸手持三尺香拜了三拜,轻轻将三尺香插*进香炉中。 一旁的老画师萧竹道“水芸,桐卓昨天不是还拍来电报吗?他不是说在美国一切都好吗?你不要太过紧张了。” 轻轻将额头细密的汗水擦拭去,孟水芸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心慌慌,总感觉会有大暴雨要降临,怕是我无法预知和应对的。” 老画师萧竹安慰道“水芸,你一定是太累了,想的多了。朗朗乾坤,大民国的天下,有谁敢真的恣意妄为呢?你是林家的福星,定然能带着众人逢凶化吉。” 孟水芸将一个香蕉剥好,正要双手递送给老画师萧竹时,院门外传来爽朗开心的笑声。 老画师萧竹站起身,欢喜道“是绘婷两口子来了——” 听到老画师萧竹如是说,秋嫂连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欢喜道“我前些日子从云水带回的好食材正好褒汤给绘婷喝。” 抱着林程瑞的孟水芸的义妹小红笑道“再有三个月,程瑞就要多了一个弟弟了。” 言语间,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何绘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何绘婷笑道“还是回到娘家的感觉好,这次我要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秋嫂道“这里就是你的娘家,绘婷小姐尽管住就是,我也可以变着法子为我这未来要出生的小孙子褒汤喝。” “大姐——”何绘婷朝孟水芸唤道。 早已把十六铺当做自己娘家的何绘婷时常带着盲眼的潘峰回到这里小住上几日,众人其乐融融,亲如一家人。 体恤何绘婷的父亲离世,心疼盲眼的潘峰心底善良,这一对历尽苦难终于走到一起的年轻夫妻受到众人发自真心的关爱。 相爱的两人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给了众人太多喜悦,人人期待着两人能生一个健康的小子,以告慰九泉下的何帛轩。 “潘峰呢?为何不见潘峰?”孟水芸问道。 何绘婷抚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说道“潘峰听人说陈家塘的老母鸡大补,对孩子发育好,所以让我先来了。他和司机去陈家塘买老母鸡了,说要多买上许多只,带到这里让众人都吃吃。” 小红羡慕地说道“绘婷小姐你真幸福,潘公子是真心待你。”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 来人凄惨的模样令屋子里的人大惊,被小红抱在怀中的林程瑞大哭起来。 何绘婷吃惊的看着来人,道“谭师傅,你,你这是怎么了?” 被称呼为谭师傅的男人浑身鲜血,手捂胸口,道“小,小姐,姑爷子他,他被人抓走了——” 抓在何绘婷手中的丝巾掉落在地上,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她立即被众人搀扶住。 “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水芸问道。 “我开车带着姑爷他去了陈家塘,谁知刚进那家农户的院子就从屋子里冲出许多陌生人,这些人皆武艺高强,生生将我和姑爷两人按在地上。 他们将姑爷塞进汽车带走了,临走时说让我来报信,让大小姐和孟董事长两人前往三林路渡口要人,不让带任何其他人,如果带其他人,就立即将姑爷推进江水中。” 司机谭师傅的话让所有人震惊。 何绘婷更是伤心欲绝的倒在秋嫂的怀中。 一张照片被孟水芸从怀里掏出,道“可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司机谭师傅吃惊的看着照片上的人,道“是,是,是他——” 何绘婷骇然地看着照片上的人,惊恐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刚刚到何公馆做司机不到两个月的谭师傅看看何绘婷,又看看照片,惊恐道“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那个曾经的——” 眼泪掉落下来,孟水芸将照片收起,道“我去三林路渡口接人。绘婷留在家中。” …… 第四百零二章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三林路渡口。 木板铺就的码头上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盲眼青年,青年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堵了一块破布。愤怒令盲眼青年看上去犹如秋风中的松柏,孤独凛寒。 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矗立在码头的四周。 空旷的码头显然事先已经被早早清散闲杂人等。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盲眼青年的脸颊,嘴里发出唏嘘之声。 “没想到你会乌鸡变凤凰,成了何家的乘龙快婿。你这双眼睛是真瞎还是假瞎?” 白手套的两根手指放在盲眼青年的两个眼睛上,做势要抠。 一人大声呵斥道“住手——” 戴白手套的青年缓缓转过身子,笑道“还真的守约,真的只来了两人。” “你,你,你这个恶魔——”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何绘婷欲冲向青年。 “绘婷,不要——”孟水芸一把将何绘婷拦在身后。 “大姐,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恶魔。”何绘婷疯狂的吼叫着。 孟水芸回头,握住何绘婷的肩膀,大声道“绘婷,来时,你答应过我,要以孩子为第一位,若不是答应做到这一点,我是不会让你跟随而来的。” 眼泪如飞,何绘婷伤心不已地看着远处站在码头边缘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潘峰,哭道“潘峰——” 站在码头边缘的盲眼青年潘峰听到何绘婷的哭泣和呼喊,悲愤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之声,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给何绘婷和孟水芸。 无奈由于嘴里塞了破布,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将真正要传递的信息传递出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究竟要得到什么?没有人伤害过你,是你毁灭了你自己。”孟水芸看着保之澜,厉声道。 保之澜凶悍地看着孟水芸,道“我想干什么?我要得到什么?你可曾给过那个山间青年机会?你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你拥有大权大财富,可有将你这大权利和大财富向你这个弟弟倾斜?” 似有火焰从这几近癫狂的青年的眼眸中冒出,保之澜一把将白色手套拽下,露出那截金属小指。 声音凄厉的他痛恨地望着孟水芸,道“你没有给他机会,在他努力的路上,你不曾帮助过他。他用自己的小指敲开了一扇门,可是——” 金属小指猛然指向孟水芸,保之澜用癫狂之声吼叫道“是你,你这个自私的魔鬼女人,破坏了他一切美好的计划,是你将他从通达财富之巅的梯子上拉拽下来,是你破坏了他与真正所爱女人的情义,是你将他送进冰冷非人的监狱。” 看着几乎要被愤怒燃烧的保之澜,孟水芸冷冷道“放了潘峰,这一切与他无关,让他走,我留下。” 金属小指猛然指向盲眼青年潘峰,面色潮*红的保之澜疯狂地嘶吼道“你竟然敢说与他无关?” 大手一把抓住盲眼青年潘峰的领子,一拳头击打在潘峰的鼻梁上,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潘峰——”再也承受不住的何绘婷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尽管鲜血喷涌,但盲眼青年潘峰却一声不吭。这个善良真诚的青年朝前点了三下头,又朝左右各点了一次头。 看着潘峰的这个动作,何绘婷大哭着倒在孟水芸的怀里。 朝前点三下头,代表“我爱你”。 左右各点一下头,代表“一生一世”。 这本属于二人之间的密语令何绘婷悲愤地嚎啕大哭起来。 看到盲眼青年潘峰与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何绘婷感人至深的相爱场面,保之澜嫉妒到极点。 曾几何时,这一切本该属于自己。 保之澜一把抓住潘峰的耳朵,道“眼睛不灵光,看不见东西,可你这耳朵却是好的,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必须承认的事实。” 轻蔑的看向被孟水芸搂抱在怀中的何绘婷,保之澜大声道“你心中的圣洁女神,她就是一个婊子,是她主动爬上我的床,她的第一次属于我,她是一个纯正的婊子——” 口中塞着破布的潘峰浑身颤抖起来,似怕何绘婷受到这些恶毒的语言打击,盲眼青年潘峰再次朝前点了三下头,又朝左右各点了一次头。 本以为自己的话会让潘峰感觉到羞辱,没想到这盲眼青年却并不羞愤,而是再次向远处的的何绘婷表达了爱意,恼羞成怒的保之澜猛然抽枪,抵在潘峰的额头上。 “你想要什么?你想达到什么目的,我答应你。一切的一切冲我来,放过他们。”孟水芸道。 枪口快速从潘峰的额头移开,对准了远处的孟水芸。 “我想要的,有一天,你必须给我。但现在,我还不想索取,我现在只想好好享受这酣畅淋漓的感觉。” 满腔恨意的保之澜继续道“孟水芸,孟女士,孟董事长,中国苏绣女杰,伟大的中国民族商人,给中国人争光的女人,你,你就是个骗子,你用牺牲家人的幸福来成就你的美名。 你牺牲了你亲弟弟的一切。 我要帮助他伸张正义,我要你慢慢品尝你当年的‘良心证言’所造成的一切苦果。” 痛哭的何绘婷愤怒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骗子,我要揭发你,我要将你的虚伪面具揭去,我要告诉世人,你就是曾经的那个骗子,你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 “砰——”一声枪响。 “啊——”何绘婷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子弹正好打在何绘婷的脚下。 痛苦的盲眼青年潘峰仰起头来,满腔怒火却发不出来,因为太过痛苦,这善良的青年整个人显得异常苍白。 保之澜将手枪插*进腰间,大笑三声,道“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们走——” 站立在码头四周的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们立即跟随在保之澜的身后,朝三林路渡口的出口走去。 当经过孟水芸和何绘婷身边时,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朝何绘婷的腹部摸来。 惊吓的何绘婷朝一旁躲去,孟水芸急忙用身体将何绘婷挡在身后。 保之澜看着躲避在孟水芸身后的何绘婷,语气怪异地说道“我祝你早生贵子,母子安康。” 说完,保之澜面色阴冷的走了。 …… “潘峰,潘峰——”何绘婷眼泪如飞地朝站立在码头边缘的盲眼青年潘峰跑去。 盲眼青年潘峰疯狂地摇起头来,示意何绘婷不要跑过来。 “绘婷,不要跑,小心脚下——”孟水芸焦急地喊道。 突然,保之澜那阴阳怪气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似有顿悟,孟水芸大惊地喊道“绘婷,站住,不要过去——” 但为时已晚,何绘婷已经跑到潘峰的身边,将潘峰紧紧搂抱住。 “潘峰,没事了,他走了——” 看着身体几乎要僵硬,面色惨白到极点的潘峰,何绘婷不解道“潘峰,你怎么了?” 跑过来的孟水芸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惊恐地大叫道“绘婷,不要动,不要动,脚不要动——” 站在码头边缘的何绘婷回头诧异地看着孟水芸,道“大姐——” 顺着孟水芸的目光,何绘婷朝脚下望去,脚下的木板正微微的颤抖着。 几乎就在瞬间,三林路渡口,用木板铺就的码头轰然巨响。 碎裂的木板横飞中,何绘婷和潘峰掉落在江水中。 “绘婷——”从震惊中缓过神儿的孟水芸一个跃起,跳进江水中。 被反绑双手的潘峰急速朝水面下落去,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何绘婷连呛几口江水,尽管会游水,无奈身孕在身,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漂浮在水面。 “绘婷,绘婷——”孟水芸朝何绘婷游去,试图将何绘婷从水中救起,但柔弱的她如何能在湍急的江水中将何绘婷救起呢? 不远处的潘峰几乎彻底沉没江水中。 就在孟水芸悲痛欲绝时,一道矫健的身影飞身而起,落在江水中,几下游到潘峰沉水的地方,将昏迷过去的潘峰托了起来。 当矫健的身影托着潘峰,朝孟水芸和何绘婷的位置游来时,难以置信的孟水芸哭道“虎子哥——” 程医生,山本裕太,许虎,这个有着多重身份的男人一声不吭的游了过来。 …… 在许虎和孟水芸的共同努力下,落水的何绘婷和潘峰被救上了岸。 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又塞了破布,盲眼青年潘峰肺部进了许多江水,人处于极度昏迷中。 怀有身孕的何绘婷因为惊吓,因为落水,鲜血顺着裙子流淌下来。 早已为人母的孟水芸悲痛地大哭道“绘婷,是大姐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快送医院——”许虎抱起昏迷的何绘婷朝三林路渡口的出口冲去。 猛一咬牙,孟水芸将一百一十斤的潘峰背在身上,艰难地朝许虎追去。 …… 距离三林路渡口五百多米处的一个嘉山上,保之澜将手中的望远镜轻轻放下,邪恶之笑浮现在嘴角。 身后一人道“没想到山本裕太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少将果然料事如神,真是绝好的计策。”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额头和眉毛,道“天皇陛下的武士必须是绝对的忠诚勇猛之士,任何动情的武士注定死路一条。 对敌人动情就是背叛的前奏。” “少将——” 保之澜转过身来,朝嘉山下走去,边走边道“山本裕太?不错的名字,可惜了。” …… 第四百零三章 徐徐回望 上海伯利特医院。 浑身湿透的孟水芸瑟瑟发抖地等待在急救室外,急救室门楣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着。 许虎一声不吭的站在孟水芸身后。 此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前这个温婉甜美女子急速的心跳以及紧张不安的心情。 多想将她拥在怀中,给她一个温暖的胸膛,让她倚靠。 可是自己不能,从幼时,被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的手下从自己母亲的尸体上拽开,丢进汽车时,自己就失去了真正的人生。 自己是暗流涌动的黑色大海上的一片孤独的叶子,没有自己的航向,没有天明与黑夜的界限,周遭混沌一片。 记忆中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为人妻,为人母,更是成了令许多中国人骄傲的苏绣女杰。 如果自己的母亲没有被杀死在祖屋,如果自己没有被赵德送给伯父,送到日本,眼前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已经成为自己的妻子,两人或许已经拥有一大群可爱的孩子。 泪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在孟水芸的发间。 这久违的泪水,这包含深情的泪水将沉浸在悲痛和紧张中的孟水芸惊醒。 蓦然回首,四目相对。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久久的凝望着彼此,心彼此映照着。 大颗大颗的眼泪在两人的眼眶里涌动。 看着这个幼时的伙伴,哥哥,纤细柔白的手举起,一串紫色檀香木的手串泛着岁月的光泽。 这光泽触痛了两人的心。 许虎,山本裕太,程医生,这个有着多重身份的男人哽咽的伸出大手朝那串紫色檀香木手串伸来。 就在大手要碰触到手串上时,楼梯口传来众人的惊叫声。 “水芸——” “大姐——” 两人回头望去,老画师萧竹,秋嫂,周狗子,丫鬟小红,翠荣等人跑了过来。 “绘婷,她,她——”老画师萧竹担心的问道。 孟水芸不敢看向众人的眼睛,痛苦的用手捂住眼睛,痛哭道“是我,一切都是我导致的,她和潘峰都在抢救,医生说凶多吉少——” 本一闪一闪的红灯熄灭了。 众人紧张地抬头注视着急救室门楣上的红灯。 急救室的房门打开了,几个医生走了出来。 众人立即围了过去,纷纷道“医生——” 为首那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摇了摇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大人的性命保住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 孟水芸惊骇的看着女医生,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不保住绘婷肚子中的孩子?那是他们爱的结晶——” 女医生无奈地说道“孟女士,我,我真的尽力了,病人又惊又吓,并且落水,长期窒息,我,请你原谅我——” “是我害死了他们的孩子,是我,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孟水芸大哭道。 许虎走了过来,一双大手用力抓住孟水芸的胳膊,大吼道“你已经尽力了,你若还爱他们,你若还爱着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振作起来,从迷茫和自责中清醒过来,你有责任保护好每一个人。” 孟水芸抬起头来,委屈又哀怨地看着这个对着自己咆哮怒吼的男人,眼泪涔涔落下。 秋嫂惊道“出来了,出来了——” 众多的护士推动着两张病床走出了急救室。 何绘婷和潘峰各自躺在一张病床上,两人皆是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之前那名女医生,道“潘先生因为肺部进水,现在已经转成肺炎,需要好好照顾——”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俯身看着面色苍白的昏迷的何绘婷,孟水芸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撕心裂肺的疼。 何家父女,包括盲眼青年潘峰,都是被孟水新所害,而孟水新对这三人的恨意皆来自自己。 万物皆有因,是自己,是自己的良心和对道义的追寻,间接导致了一系列的苦难。 轻轻握住何绘婷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孟水芸哭泣道“绘婷,是大姐对不起你,是我们孟家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孩子,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要看着大姐把一切公道讨回来。大姐一定要把公道讨回来。” 丫鬟小红惊叫道“那个人呢?刚才他还站在这里——” 孟水芸抬起头来,许虎不见了。 快速跑向楼梯口,跑向窗台,透过窗棂朝医院大院望去。 那个身材高大的,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正背对着自己朝医院大门走去。 纤细柔白的手抓住窗棂,嗓音沙哑的孟水芸张了张嘴,在心中唤道:虎子哥—— 冥冥中,似有感应。 许虎,山本裕太,程医生,这个有着多重身份的男人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朝孟水芸望来。 万种情愫,万种无奈,一切尽在无言中。 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许虎转过身去,大踏步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 十六铺。 面色冷峻的孟水芸坐在沙发上,久久无言。 老画师萧竹,秋嫂,翠荣,丫鬟小红,巩沛涵、孟水年、兰彩霞,孟孝平,周狗子等人一一坐在沙发上,表情痛苦又无奈。 林酒儿,林耀华,林锦民……几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客厅的一角,胆怯地摆弄着手中的玩具。 兰彩霞用丝巾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哭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能相信我的老儿子会这样歹毒,我这心啊疼啊,疼啊——” 孟水年愤怒道“娘,从他将你推下台阶那一刻说明他已经铁了心要报复了,他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水年面馆意外火灾,他以华人商会主席的身份多次出现在火灾现场,多次挑动伤者家属攻击我们,虽然最后我们洗刷了不白之冤,但是那两个出席作证的污点证人被人杀死在教堂后,事情不了了之,是谁杀死了他们两个? 结合今天的事情,只能说明他是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们,策划了一件又一件事情来折磨我们。”巩沛涵道。 佣人刘妈跑了进来,道“董事长,大门外站着两个人,站了许久了,我问他们找谁,他们也不言语,但他们也不走,只是一直在唉声叹气,明显哭过了——” 孟水芸站起身来,朝房门外走去。 当看清楚大门外站着的两个人的模样时,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的孟水芸吃惊道“岳宇,幼晴——” 站在大门外的林岳宇哽咽道“二嫂——” 罗幼晴抓起丝巾抹了一下眼泪,拉起林岳宇的胳膊,道“这事情,只能找二嫂,只有二嫂能帮我们——” 众人从房间里走出,纷纷唤道“快进来,快进来——” 看着热情的众人,看着如家人一般亲切的众人,林岳宇鼻子一酸,道“哎——” 两人走了进来,走进客厅。 …… 虽然两家人同在上海,但林岳宇夫妻二人很少到十六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这夫妻二人寻到这里,并且两人明显心情悲伤焦急。 孟水芸诧异地望着林岳宇,道“三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几乎在同一瞬间,林岳宇和罗幼晴双双跪倒在孟水芸的脚下,哭道“二嫂,放过我的父亲郝兆飞,救救我的舅舅许茹旗,救救我的堂舅许明嵩——” 众人看着双双跪倒在地的林岳宇夫妻二人,均是心下大惊。 孟水芸慌忙弯腰,欲将林岳宇和罗幼晴夫妻二人搀扶起来。 “不,二嫂,求你,求你,你一定答应我——”林岳宇哭道。 心疼地看着林岳宇,孟水芸柔声道“你是我的三弟啊,我们是家人,是亲人,哪里用到一个求字?你不起来,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给我听,我如何能帮你?” 林岳宇和罗幼晴夫妻二人站起身来,深深叹息一声,林岳宇将许家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 “该找的人,该找的关系,能找到的,我娘都寻了,但是,就犹如掉进深井中,所有许家能接触到的人和关系全部被事先威胁了,谁也不肯帮帮我娘,谁也不肯帮许家摆脱目前的危险。”林岳宇道。 罗幼晴道“保之澜就是孟水新,他的背后定然有神秘的大势力做支撑,他在报复,报复一切——” 冷,冰冷彻骨。 孟水芸有些难以自持地扶住桌子。 那个乖乖的孩子啊,那个自己每日里背在后背上的小小的孩子啊,那个自己带大的亲弟弟…… 眼泪已经流干,失望,苦痛。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自己,不仅仅是与他有过往的人,他正在以极其庞大的力量在谋划,在毁灭着一切。 看着坐在客厅角落里摆弄玩具的几个孩子,孟水芸的内心在挣扎着,在纠结着。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电话急躁的响起。 巩沛涵抓起电话,不等巩沛涵言语,电话那端传来林永蝶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二嫂,我要找二嫂——” 巩沛涵不安地将电话递给孟水芸,道“永蝶——” 孟水芸拿起电话,道“永蝶——” 悲愤痛苦穿透电话,扑面而来。 林永蝶疯狂又悲痛地在电话另一端哭喊着,嘶吼着。 “二嫂,奇峰在法国被抓了,以**罪被抓了,他现在成了法国名人了,成了大大小小报纸报道的明星了,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他和一个法国女人上床了,他是个小人,他不是人——” 电话声如此大,客厅里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秋嫂疯狂地扑了过来,一把将孟水芸手中的电话抢去,声音颤抖地问道“永蝶,你在说什么?” 林永蝶在电话那端哭泣道“娘,你的好儿子,他上了法国女人的床,他已经被法国警察抓了,罪名是**罪,他已经成了法国的大名人了,你儿子出名了,你儿媳妇我成了这世界上最傻的女人,你的乖儿子成了大名人了——” 一阵眩晕袭来,秋嫂两眼一闭朝后仰去。 众人大惊,连忙扑了过来,将秋嫂搀扶住。 秋嫂将胳膊伸向孟水芸,浑身打颤地说道“救,救,救奇峰——” …… 第四百零四章 肆虐的狂风暴雨 …… 接二两三的打击,彻底将孟水芸心中的堡垒,那道自己默默筑起的堡垒击碎。 尽管孟水新做了许多错事,但身为亲姐的自己自觉不自觉的在心中搭建了一个堡垒,将对这个迷途弟弟的爱藏在这个小小的堡垒中。 这爱让自己一次次地燃起将这迷途弟弟拉回正途的希望。 垮了,再坚固的堡垒也经受不住一次次打击。 与林永蝶青梅竹马的奇峰怎么会轻易与一个法国女人上床?怎么会如此凑巧的就被捉奸做床,并被众多记者拍摄下来?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 狂风暴雨肆虐。 …… 孟水芸环视众人,目光如此凄冷失望,如此哀痛。 一直在上海北郊看守墓园的孟孝平站起身来,踉跄地走了过来,声音颤抖地说道“闺女,咱们老孟家不能出背弃良心和道义的人,咱们老孟家的人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朗朗乾坤。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是我孟孝平的闺女,爹相信你。” 兰彩霞吃惊地站起身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哭道“他爹啊,你说的是什么?你这是啥意思?难道你不认你老儿子了?你想让水芸干啥?”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兰彩霞面前,哭道“娘,请您原谅闺女,水新是您的亲儿子,他就是你的命,但是他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更是手段毒辣,我要制止他,我要他停止一切的报复。” 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兰彩霞诺诺道“你,你是啥意思?你想,想做啥?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亲弟弟——” 目光灼灼,孟水芸道“我要保护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兰彩霞抬起头来,看看双眼红肿的林岳宇,罗幼晴,看看晕倒的秋嫂,眼前浮现出何绘婷和潘峰的身影,水年面馆的大火,大火中,六十多人挣扎着,呼号着。 兰彩霞的手无力的垂下,哽咽道“他错了,他确实错了,他做了太多错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娘——”孟水芸唤道。 抓着丝巾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胸口,兰彩霞疯癫的呼嚎道“我这心里疼啊,疼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娘做错了,养育了这样一个狼性的人,是我养出了一个杀人凶手,一切都是我的错——” “娘,求您,不要这样——”孟水芸哭泣着哀求道。 一双大手抱住兰彩霞,孟水年哽咽道“娘,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 兰彩霞缓缓转过身来,仰头看着孟水年,伸出斑驳的手,轻轻抚摸着孟水年的面颊,痴痴道“是啊,娘还有你,娘还有你——” 再次缓缓转身,苍老悲痛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兰彩霞艰难地站起身来,朝楼梯口走去,边走边喃喃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讲良心,咱虽然是乡下人,但得对得起良心,我啥都能承受,我不怕,我啥都能承受,已经失去过了,就当从来也不曾回来过吧——” …… 孟水芸将眼泪擦干,站起身来,面色冷峻的说道“沛涵,给马略特律师打电话,让他带领集团法务部门,制定最详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邀请名律师杨景斌、张耀曾、吴凯声,组建最强有力的律师团,我要用大民国的法典为郝兆飞,许明嵩,许茹旗,三人脱罪。” 巩沛涵看了一眼站在附近的林岳宇和罗幼晴,又看向孟水芸,低声道“可是郝兆飞确实在壶口瀑布将爱薇抛掷下数十米下的咆哮的黄河水中,造成爱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他的控告,其实——” 纤细柔白的手举起,示意巩沛涵不要继续讲下去。孟水芸扭头望着林岳宇,道“郝兆飞残害了我的丈夫,杀害了我的女儿,他杀死了婉容姐和紫安,这些仇恨,我和桐卓却始终无法跨越一步,无法用大民国的法典将他绳之于法,因为他是我们三弟的亲生父亲。 这是我们一辈子的痛,一辈子无法逾越的痛。” “二嫂——”林岳宇悲痛地朝地面跪去。 搀扶住林岳宇,孟水芸转过身来,大声道“郝兆飞亏欠林家的,自有林家出面,绝不是他人利用的武器,以此来攻击许家。所以我要为他们脱罪。” 顿了顿,孟水芸接道“立即给集团保卫处的金世浩打电话,将全部情况告诉他,让他制定最严密的保卫措施,确保集团及集团下属的各分公司和绣坊不受保之澜及其身后的神秘势力搅扰和攻击。 调集保安保护荷塘村的家人,所有孩童上下学都必须有保安跟随。 给安容海,林纪香打电话,迅速组织和策划大型绣品展览,要将最优秀的产品呈现出来。 联络法国艺术品博览会的负责人,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要在法国进行一场大型的巡回绣品展示会,并邀请中法艺术家同台献艺。 将全部情况沟通给江南春江会长,由江南春江会长以《爱薇》名义组织和邀请法国各界艺术家开展大型的艺术品讨论会,所有活动,邀请法国各家报社参与。”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看向掉落在地上的电话筒,意志决绝地说道“告诉永蝶做好全面准备,我要她与我一同去法国,我要她成为法国最风光最耀眼的最令人嫉妒的中国女人。 我要法国人知道永蝶和奇峰是真正相爱的人,是忠于对方的人。” “二嫂——”罗幼晴唤道。 孟水芸握住罗幼晴的手,安慰道“放心吧,马略特是我的朋友,他是法界另类宝物,他一定会帮你们将亲人救回的。” “谢谢——”罗幼晴哽咽道。 …… 上海道明车行。 两百个车夫正站在车行前交接班,道明车行在众多车行里如此普通,有着为数不多不少的黄包车,收取的份子钱处于中游,老板和老板娘虽然容貌出众,但为人十分平和,生活也很简朴。 同许多车行老板一样,如此普通,普通到很少有车夫关注过这一对夫妻及他们的孩子。 因此,当山本裕太出现在车行门口时,众多车夫并没有太多吃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普通的车行老板眼眸中的那丝不安和焦虑。 山本裕太,许虎,脑海中急速的思量着。 伯父培养的特级特工宝之蓝出手了,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宝之蓝不仅对“敌人”手段毒辣,对同为间谍的同僚们亦是狠辣。 已经有众多间谍惨死在这个伯父和三叔两人都极其欣赏的特级特工的手里。 仰天叹息一声,自己或许已经成为宝之蓝猎杀的对象。 上午十时,自己坐在车行里,如往常一样喝着茶水,看着车夫们来来往往,提车,交车,上交份子钱。 一个陌生的孩子跑了过来,将一封书信交给自己。 书信上寥寥数个字,却令自己立即站起。 “三林路渡口,十一时,孟水芸死。” 这世界上还有比“孟水芸”三个字更令自己心痛的吗? 来不及多想,自己立即朝三林路渡口赶去。刚刚步入三林路渡口,便看到那轰天的爆炸,木板铺就的码头竟然爆炸了,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爆炸。 几乎在爆炸同时,自己心爱的女子,自己那梦中的女子跃进江水中,奋力抢救落水的一个孕妇,江水中还有一个嘴巴被堵住的青年。 命运竟会如此安排。 再次的相遇,再次激起心底的痛。 阴谋,保之澜,这个将孟水芸和何绘婷,潘峰,三人弄到三林渡渡口的人,就是那个命令一个孩子为自己送信的人。 保之澜,宝之蓝,为何将自己唤去? 显然宝之蓝已经洞悉自己对孟水芸,对这个梦中女子的情愫。 利用自己对这女子的埋藏在心底的爱,诱导到三林渡渡口。 陷阱,自己掉进了宝之蓝设下的陷阱中。 …… 车行后是一栋精巧的白色建筑。 轻轻按动电铃,片刻后,房门打开了,一个温柔的女人轻轻将房门打开,恭敬又恭顺地弯腰道“你回来了——” 许虎,山本裕太,看着眼前这个无怨无悔地跟随自己的妻子,自责和懊悔浮在心头。 亏欠,自己亏欠这个女人太多,太多。 杉浦微笑道“裕太,家里有客人来,他说是你的老朋友了,已经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诧异浮现在山本裕太的眼眸中。 是谁会寻到这里? 一声大笑,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从客厅里走到门庭。 愤怒涌上心头。 “是你——”山本裕太,许虎道。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礼帽拿下,在手中掂了掂,道“我们是老朋友了,可惜嫂夫人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你说,要不要我告诉嫂夫人,我们是怎么结识的?要不要我告诉——” “你——” 哈哈大笑,保之澜仰起胳膊,微笑地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几个孩子,道“裕太,我的大学同学,我的同窗好友,我的舍友,你的生活很幸福,你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三个可爱的孩子,而且有这样一个大车行,衣食无忧。” 啧——啧—— 保之澜走了过来,用礼帽轻轻拍了拍山本裕太的胸脯,道“做为同在日本学习过的大学同学,做为亲密的舍友,我这个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以后要经常来搅扰老同学了。” 单纯善良的杉浦微笑道“既然是大学同学,那自然要多走动——” 保之澜朝杉浦微微弯腰鞠躬,道“谢谢嫂子——” 山本裕太双拳紧握,发出咯吱的声响。 保之澜斜睨着山本裕太,露出狡诈狰狞的笑意。 …… 第四百零五章 声誉与清白 许家老宅。 “啪——”青花瓷的茶盏被狠狠扫到地面上。 精美的瓷器立即碎裂粉齑。 病恹恹的许茹宝艰难地撑起身子,苍白的脸色使她看上去老了许多岁。 手指狠狠指向跪倒在地的一对人儿。 “为什么去找那个人?为什么要找他们家帮忙?难道连你们也认为许家完了?”许茹宝愤怒地呵斥道。 跪倒在地的林岳宇哀求道“娘,这次,保之澜来势汹汹,就是为了把我们许家打入万劫不复得到境地。能找的,能联系上的,没有人愿意帮我们。江南春虽然寻了许多人,但是这些人一听说是许家,立即摇头。 保之澜,不,孟水新的背后有大势力,这势力大到我们无法想像。 保之澜是借助我们林许两家的恩怨来报他自己的私仇,我们只能寻求二嫂的帮助,她已经安排妥当,两位舅舅和他一定会脱罪的。” “呵呵——”许茹宝冷笑两声,道“两位舅舅和他?到如今,你始终都不肯称呼他一声爹,始终用‘他’来代表你亲生的父亲。在你的眼里,在你的心里,林家始终都是你心中的家,林家人始终都是你的亲人,倒是生你的爹娘成了这世上的罪人。” 林岳宇悲伤地说道“娘,您敢说您对林家一点儿情也没有吗?您敢对日月天地说,您对养育我长大的林纪楠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 “放肆——”许茹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悲愤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尽管内心苦痛,尽管心疼自己的娘亲,但林岳宇决定说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娘,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真正所爱的那个男人是养育我的那个爹,他叫林纪楠,一个和你同床共枕十八年的丈夫。 郝兆飞,郝医生,虽然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你对他只有利用和亏欠,你一直在利用他对你的爱,你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无条件爱护你,呵护你的人。 他是一个可悲又可怜的人,他的一生都成了你利用的工具。 到如今,为什么还不放弃仇恨?为什么不正视你心中的感情?为什么不能给我的生父一个光明的人生,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林岳宇的脸上,许茹宝浑身颤抖地,面色苍白的呵斥道“逆子,逆子,你,你,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娘——”林岳宇和罗幼晴两人哭道。 许茹宝艰难地站起身来,形容憔悴的朝窗户走去,边走边道“从你外婆外公被逼死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自己的人生了。那羞辱的一夜,我永远的死在了复仇的火焰中。你们不会明白的,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林岳宇和罗幼晴试图再次开口劝解许茹宝,不料许茹宝猛然回头,疯狂地嘶吼道“再若找林家人,我就立刻去死——” …… 宝丽花园。 保之澜摆弄着一叠照片,嘴里叼着一根雪茄。 身后一人道“少将,孟水芸已经带着人前往法国了,要在法国举办大型的绣品展示会,这次,他们是下了大血本,貌似要激起全法国人对苏绣的关注。 奇峰暂时关押在法国警察局,我们要不要命人将他——”身后那人做了砍杀的动作。 保之澜眯缝起双眼,喷吐出一口浓浓的香烟。 “不要管他,这些已经能足够震慑那个女人了。” 话音刚落,保之澜心中忽然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将“孟水芸”称呼为“那个女人”了? 本平静的心情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少将,为什么要跟踪山本裕太一家人?他可是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唯一的女婿,我怕我们这个举动会惹怒老将军。” 保之澜举起燃烧着的雪茄放到一张照片上,照片立即被燃烧的雪茄烫出一个黑洞。 “山本裕太是那个女人心里最隐秘的痛,我要寻找的就是她心底里的所有隐秘的痛,我要她痛到骨头里。只有她真正的感觉到了无力,才能进一步威逼她做我们想做的事情。目前我们只需要震慑。 为了完成天皇陛下圣洁光辉的任务,别说一个小小的山本裕太,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缓缓转过身子,狠狠盯着身后的人,保之澜道“包括我自己——也包括你——” 身后人看着保之澜的眼睛,猛然一个激灵,那是一双豺狼的眼睛,一双嗜血豺狼的眼睛。 …… 法国巴黎。 一栋豪华的别墅里,一个金色头发的法国女人俯身在床上哭泣着。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连哭声也变得微弱起来。 两个金色头发的孩子躲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看着女人。 女人抬起头来,唤道“雅克琳,阿贝尔,我的宝贝们,到妈妈这里——” 被称呼为雅克琳的女孩诺诺道“爸爸不让我们进去——” 另一个被称呼为阿贝尔的小男孩哭道“爸爸说你是坏女人,败坏了家族的声誉,说你是一个有罪的人。” 法国女人伤心不已地哭道“我的孩子们,相信妈妈,妈妈没有做坏事,更没有败坏家族声誉,一切都是阴谋,都是阴谋。” “雅克琳,阿贝尔,为什么站在这里,难道忘记祖母说过的话吗?”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 两个孩子惊恐地回头望去。 穿着繁复蕾丝花纹洋裙的老太太将房门打开,朝大床走去。 金色头发的法国女人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布尔热瓦家族拥有绝对权利的老太太,哀求道“母亲,克洛艾没有做过对不起布尔热瓦家族的事情,一切都是阴谋。” “阴谋?”老太太愤怒道“克洛艾,不要用阴谋来为自己不当的举止和行为辩解。你在图卢兹纺织厂海外销售部做接待员时,你就已经爱上了中国人奇峰。你多次对这个中国男人表白爱意。你能否认吗? 我唯一的儿子,拉德芳斯纺织集团公司总裁,不计较你卑微的身份,贫贱的家境,给了你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使你成为全法国人都羡慕的总裁夫人。 为什么你还不满足?你要为我们布尔热瓦家族抹黑?” 被称呼为克洛艾的法国女人哭道“母亲,我确实爱过奇峰先生,但那都是过去。自从和弗朗索瓦相识,我就深深的被他所吸引,他对前妻的爱和对两个孩子的爱深深感化了我,一个能对两个孩子如此付出的父亲,我想他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柔情的人,所以我接受了他的爱,我愿意和他一切共同抚育两个孩子。”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不要拿两个孩子做挡箭牌,虽然你是弗朗索瓦的第二任妻子,但对两个孩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因为照顾养育两个孩子也能成为你偷情的借口?” “母亲,我没有,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家族的事情,你们不仅羞辱了我,也冤枉了奇峰先生。” 老太太转过身来,朝房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两人赤*裸睡在一张大床上,被众多记者拍摄了惊恐慌张的照片,谁还能解释得清楚?你不仅毁灭了你的婚姻,你也毁灭了我们布尔热瓦家族,更毁灭了拉德芳斯纺织集团的声誉。让全法国人,甚至是世界纺织业同行看了笑话。 你本该在监狱里反思你的一切,是我那良善的儿子可怜你,疏通了关系,让你可以躲避在家里,不用抛头露面,去承受流言蜚语。” 老太太走出房门,一手拉起一个孩子,眼含愤怒地走下楼梯。 金色头发的克洛艾艰难地爬起,双手抓住窗棂,看着窗外摇摆的梧桐树发呆。 “中国奇,对不起,对不起——” …… 巴黎警察局。 埃菲尔铁塔、巴黎凯旋门、圣心堂、荣军院……所有精美别致的建筑,所有名扬四海的风景地都无法吸引孟水芸的目光。 带着百人队伍来到法国的孟水芸进入事先预定好的酒店后,立即带了几个律师,驱车前往巴黎警察局。 坐在车内的孟水芸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报纸,尽管看不懂这些法国文字,但报纸上一幅幅照片还是清晰的表明,照片上的赤*裸上身,表情惊恐,拥抱在一起的青年男女就是法国最近最大的桃*色新闻的男女主角。 那个眉眼挺括,大气英俊的青年正是中国第一大绣品集团公司海外部总经理奇峰,经常出席海外纺织业行会,带领众多销售员与各国供应商,采购商打交道的奇峰早已经成为林氏绣品集团全体苏绣人的海外形象——健康,大气,热情。 这样一件桃色新闻对林氏绣品集团海外事业的发展显然是一件灭顶之灾。 赤*裸上身,用胳膊揽住奇峰脖子,一脸惊恐的女子正是法国著名的拉德芳斯纺织集团公司的总裁夫人,是法国女人嫉妒的女人——丑小鸭变做白天鹅的贫家女。 此时的拉德芳斯纺织集团公司股价大跌,声誉受损,正处在桃*色新闻的旋涡中。 凭着对奇峰的了解,孟水芸深信无论是奇峰,还是那个一脸惊恐的女子,两人定然是清白的。自己要帮两人讨一个公道,要把两个深陷桃色新闻陷阱的集团公司拉拽上来。 在几个警察的的押解下,戴着手铐的奇峰踉跄地从关押室走了出来。 当看清楚宽大的桌子对面坐着的人时,眼泪汹涌而出。 “二嫂——” 第四百零六章 夫妻贵在信任 …… 孟水芸在马略特的帮助下寻了法国最著名的私家侦探罗伯特带领众多私家侦探,全力以赴查找证据,以证明奇峰和克洛艾的清白。 早已经与法国艺术品博览会沟通过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展会部门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在巴黎的数个地点布置好了展会,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最好最精美的绣品呈现在展台上。 由于已经与各家报社和电台就合作洽谈沟通过,在展会部门的工作人员布置展会时,法国各大报纸连续刊登出大幅面的报道,报道来自东方的魔术——苏绣。 当人们发现这场苏绣魔术盛宴的主办方竟然就是最近那起轰动的桃*色新闻背后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时,立即来了兴趣。 当人们看到主持展会开幕式的主持人竟然就是那个被当场捉*奸的奸夫的妻子时,更是人人睁大了眼睛。 是什么力量可以支撑一个被丈夫背叛的女子来到法国主持这样一场盛大的展会呢? 这个中国妻子是什么样的女子? 几乎所有关注过那起桃*色新闻的人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人们都想到展会上亲眼看看这个来自中国的“可怜的女人”。 众多法国艺术家们受到邀请,要在开幕式上,在舞台上与来自中国的艺术家们共同表演神秘的节目。 这节目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喜爱艺术,喜爱艺术品的人们都想看看中法艺术家同台会呈现一场什么样的节目。 各大报纸及电台连续报道了著名的纺织业有关刺绣的著名杂志社爱薇杂志社的社长江南春先生来到法国,要与法国纺织业的众多企业及行家就经济危机下的纺织业发展和绣品发展展开学术讨论。 对桃*色新闻,对艺术表演不感兴趣的企业家们,商人们,学者们都想参与这样一系列的讨论会,从中找寻新的商机,以在低迷不景气的经济危局中摆脱困境。 细心的人们发现这狂轰乱炸的新闻中都有一个名字——孟水芸,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董事长。 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在短短几天内大手笔的在各大报纸,电台砸下这价格惊人的广告,投放这些采访,访谈的文章?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能驾驭一家这样庞大的集团公司? 好奇,期待。生性喜欢交朋友,有浪漫唯美情结,爱好热闹的法国人,人人翘首以盼,盼望着即将到来的开幕式。 …… 巴黎槟芬酒店。 在这家免费提供全世界最好最全香槟酒的酒店里,人人手中举着香槟酒,人人脸上带着品味美酒后的满足和惬意神情。 在酒店六楼的一个豪华套间里,林永蝶正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哭泣,任性的撕扯着华丽的被子。 早已被撕烂的枕头露出许多的鹅毛,一片片鹅毛将整个屋子弄得像落雪的冬天。 房门轻轻打开,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将头埋在被子里的林永蝶哭道“走开啊,走开啊。我说了我不吃了——” 感觉到来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林永蝶哭道“小红,我知道是我二嫂让你来我送饭,来陪伴我的,可是真的不用,我很好,我不会脆弱到要死要活的,我还要好好活着,我要抓烂那对恶人的脸——” 听到来人并没有离开,竟然还发出品尝美味的声音,林永蝶扑棱一下坐起,怒道“小红——” 哪里是丫鬟小红,那个曾经的方群玉的丫鬟,那个曾经救过林爱薇的女子,那个被孟水芸认做义妹的女子,眼前分明是林家众人尊敬又喜爱的林家媳妇,自己的二嫂。 孟水芸并不理会坐在大床上的林永蝶,继续吃着放在桌子上的菜肴。 “这牛排,真不错,火候刚刚好,外焦里嫩,这香槟也不错,芬芳,果然和这酒店的名字很契合。” 似十分开心似的,孟水芸伸手将覆盖几盘菜上的盖子掀起,一股股香辣的气味飘散出来。 “纯正的宫保鸡丁啊,味道真好——” “这红烧里脊,也不错,香,香得很——” 孟水芸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全然不看身后的林永蝶一眼。 看到孟水芸吃得如此香,早已经饿了两天的林永蝶委屈的哭道“二嫂,你为什么这么心狠?为什么你会吃得下去?为什么要将这么美味的东西放在这里?” 轻轻将筷子放下,孟水芸回过头来,严肃地说道“我心狠吗?你才是那个最心狠的人。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爹被人冤枉,被警察关押在监狱,却不肯主动去看一看,不肯帮助他洗刷冤屈,任凭他一个人被全法国人嘲笑,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为什么吃不下去?我只有吃得好,吃得饱饱的,才能有力气为我这个妹夫寻找证据,洗刷冤屈,才能有力气到监狱里去看望他,为他打气,鼓励他坚强,等待公道到来的一天。虽然这一切都该是他的妻子做的,但谁叫他有一个长不大的,任性的妻子呢?”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林永蝶不敢看着孟水芸的眼睛,兀自低着头,抽泣着。 一叠厚厚的资料递送过来,孟水芸温柔的说道“好好看看吧,他是你的丈夫,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都走过,奈何会被人算计?我能找律师找侦探,但真正能救他的,救你孩子的父亲的,只有你,并且林氏绣品集团在法国举办的这场巡回绣品展示会能否成功,能取得多大的效果,关键因素还是在于你。 永蝶,你是一厂之长,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和执行力,我们需要的不仅是你的坚强,更是你的理智和宽容。” 资料被一一展开。 “二嫂——”林永蝶大哭着扑到孟水芸怀中,搂住孟水芸的脖子,道“我错了,我错了——” 一双筷子被举起,孟水芸微笑道“那就吃饭吧。” 似做错了的孩子,林永蝶擦干眼泪,满脸羞红的接过筷子,抽泣着。 饿了两天的林永蝶缓慢的夹取着青菜,实在是太饿了,林永蝶彻底忘记了孟水芸的存在,开始大快朵颐。 孟水芸温柔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林永蝶,心道:夫妻贵在信任,家人路漫长…… …… 巴黎梧桐树会馆。 梧桐树会馆是一家高档酒吧,来此饮酒的都是法国上层社会的有钱人,实行会员制,每一张会员身份卡需要一万法郎。此举将中下层民众挡在了会馆之外。 会馆里的一间豪华房间里,金碧辉煌下是豪华的欧式沙发。 一个醉醺醺的法国男人躺在沙发上,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大量的酒瓶,几乎每一个酒瓶都被开启过,一副扑克牌散落一地。 几个侍应生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不敢走进房间一步。 一个秘书和四名戴着墨镜的保镖威严的站立在房间外。 自从那起桃*色新闻猛然爆炸,拉德芳斯纺织集团受到沉重打击,总裁弗朗索瓦每日躲避在这个高档会馆里,以酒麻痹自己,每日昏睡在沙发上。 就在那满头金发的秘书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个中国女子带领数名随从踏着红地毯朝这边走来。 “您是——”秘书迟疑道。 身穿旗袍的中国女子微笑道“我是弗朗索瓦先生的朋友,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他看,相信他看了这些东西,他会振作起来,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会因迎刃而解。” 三十多岁的秘书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的中国女人。 “让她进来吧——”一直仰面躺在沙发上的酒醉的弗朗索瓦说道。 在孟水芸刚将脚跨进房间时,弗朗索瓦快速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抓起桌子上的面巾纸擦了下手。 “您好,孟女士,欢迎到法国,你是一个优秀的中国女性。”弗朗索瓦热情的握住孟水芸的手,诚挚的说道。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法国男人,这个拥有二十多家纺织厂的纺织业大鳄。刚刚还在酒醉的他如何会迅速的站起,并精神矍铄的,礼貌得体的面对自己? “我是一个商人,商人不能因为外界因素而破坏了判断力。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法国男人,在面对女性,尤其这样一个来自异国的女性,极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的女性,我要保持风度,要有最好的个人魅力。”弗朗索瓦说道。 看着眼前这个法国男人,敬佩之意油然而升。 商人,创造了大量工作岗位,带领众人创造了大量社会财富,促进了社会发展,不仅要保持敏锐的心,更要有强者的风度。 孟水芸欣喜道“谢谢你,弗朗索瓦先生,你不仅拥有法国人的浪漫情怀,你更拥有商人的高贵素养。此次法国之行,我不虚此行。” 两人落座。 眼见到弗朗索瓦眼眸中依然有着黯淡,孟水芸从随身拎的挎包里的东西掏出,双手递送给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先生,相信看过这些,你会发现你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你有一个值得你骄傲的妻子。” “这是——” “这是法国最著名的私家侦探罗伯特带领众多私家侦探,全力以赴查找的证据,这些证据足以表明我们都中计了,我们伤害了两个真诚的人,我们伤害了两个真正关心我们,爱我们的家人。” 弗朗索瓦犹豫着,自己要打开这个厚厚的文件袋吗? 看到孟水芸眼中的鼓励,弗朗索瓦将手放在文件袋上。 …… 第四百零七章 梧桐树上好和 法国最著名的私家侦探罗伯特带领众多私家侦探通过多种途径将事实真相还原,看着一个个确凿的证据,弗朗索瓦很懊悔,自己不仅辜负了深爱自己的妻子的信任,更辱没了一个优秀的中国青年的名节。 “孟女士,我,我对不起奇峰先生——”弗朗索瓦悔恨的说道。 孟水芸微笑道“不知者无罪,你也是受人蒙蔽和利用的,事实上你也是一个受害者。” 顿了顿,孟水芸道“他们事先已经打探清楚您的夫人克洛艾曾倾心过奇峰,也知道两人是好朋友。故意设计,分别模仿对方的口吻和声音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诱骗对方到一处秘密所在。 因为两人都在担心对方的安危,又惧怕自己的家人会误解两人的关系,因此他们并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去做什么,当到达电话里指定的地点,两人被袭击,导致昏迷,后又被灌了药物,导致彻底昏迷。 两人被送进出事的酒店,阴谋者制造了假象,并给各大报社打了电话。 至于您的夫人克洛艾会拥抱住奇峰,两人均面露惊恐,其实很好理解。 两人本一直处于昏迷中,人事不醒,突然跳进去数十个报社记者,人人手中举着照相机,镁光灯乱闪,两人被惊醒,又看到彼此赤*裸,自然很震惊和惶恐。 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人能信任的,能依靠的只有对方,可以说是在完全惊慌失措的情境下一个自然的举动。 但这些都被记者抓拍到,并大肆渲染。 您的夫人克洛艾是许多法国女人羡慕的对象,人们都道她是一个灰姑娘,从丑小鸭变做了白天鹅。 人都是有着嫉妒心的,有人可以很好的掩饰,抑制,但当被嫉妒的对象彻底落难了,被数个人以口水唾弃时,人人可以放弃面具,可以大肆口诛笔伐,这时,站在道德制高点成了掩饰嫉妒心的遮羞布。 这件事情演变成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大新闻,无非是两人的身份,尤其是克洛艾的身份在众人眼里太高贵,到达幸福的巅峰太平坦。 群体性的嫉妒心得到释放。” 弗朗索瓦懊悔的流下眼泪,回想起迎娶克洛艾的情景,自己还清晰的记得这个单纯善良的法国女子眼中的诚惶诚恐,行事的小心翼翼。更看到了众多女人眼中的嫉妒。 是金钱和地位让无数的冷箭射向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自己的妻子。 “克洛艾——”弗朗索瓦哭道。 举起一张张照片,一份份电话单,一份份证人证言,孟水芸说道“要证明他们的清白并不难,要查明真相也不难,但愤怒蒙蔽了您的眼睛。 我希望我们能共同把我们所爱的亲人从舆论的旋涡里拯救出来。” 弗朗索瓦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孟女士,你是我心中的天神一样的女子。” …… 法国卢森堡公园。 一场盛大的中国苏绣绣品巡回展示会开幕式正在这里举行。 来自中法两国的艺术家们在舞台上尽情的展示着眩目的民族节目,有中国传统剧目《西厢记》、《天仙配》、《花木兰》,也有法国的经典芭蕾舞《天鹅湖》、《仙女》、《胡桃夹子》,舞台下聚集了万千的热情的法国人。 欣赏着眩目的节目,观赏着一件件来自中国的有着强烈民族特色的苏绣绣品,人们被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所吸引。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个自信,大气,端庄的美丽女子吸引人。 林永碟,来自中国江南的女子,成了这场盛大的开幕式的真正女皇。 她端庄优雅的举止,彬彬有礼,仪态万方的言谈,典雅大方的穿着,渊博的学识,对会场整体气氛的掌控,无一不在证明这是一位高贵的优秀的中国女子。 众多记者围绕着林永蝶,提出一个个问题,除了有关绣品展示会本身的问题,更有记者大胆的提出许多关于那起桃*色新闻的问题。 “林女士,您怎么看待中国奇与拉德芳斯纺织集团总裁夫人克洛艾之间的情事?”有记者问道。 林永蝶看向那名记者,道“法国是一个浪漫的民族,巴黎更是浪漫之都,我的丈夫中国奇因为业务关系经常往来法国,法国在我们心中是第二故乡,我们热爱法国。 虽然众人在报纸上看到了所谓的情事现场画面,但做为中国奇的妻子,我深信这一切都是阴谋,我深信我的丈夫中国奇是清白的,我也深信他与拉德芳斯纺织集团总裁夫人克洛艾之间是纯真的友谊。 我相信法国巴黎法院会给出公正的判决,我也相信法国朋友们会发现我的丈夫是一位多么杰出的海外销售专家。” 林永蝶对丈夫的深深信任触动了在场的众人,人们纷纷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件桃*色新闻。 …… 精美的绣品,多姿多彩的节目,人们久久地停留在会场,都不想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 美丽的孟水芸走上舞台,对着话筒,用法语说道“由于今日盛况空前,经过与公园管理委员会,巴黎消防局,巴黎安全防卫部门沟通,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将在夜里八点在美丽的梧桐树大街举办盛大的焰火晚会,晚会会免费提供烧烤和扎啤,希望能带给大家一个美丽的夜晚。” 酷爱浪漫的法国人纷纷高声尖叫起来。 人们从心里感谢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带给巴黎人民的这场视觉盛宴。 …… 盛大的开幕式按部就班的举行着,与此同时,法国巴黎法院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由法国最著名的私家侦探罗伯特带领众多私家侦探所搜集到的证据被一一呈递到法官面前。 事实胜于雄辩,满头卷法的大法官无奈的说道“公诉人证据不足,我采信被告人辩方提供的证据,我宣布来自中国的奇峰无罪。” 站在被告席上的奇峰惊喜的看着大法官。 穿着大袍的大法官手指旁听席上的一个男人,道“是他的执意,令我们愿意重新审视这件案件,也是他的执着,让我们看到了事实的真相,我们该向你表达我们法国人的歉意,我们明亮的眼睛被虚假的外在所蒙蔽了。” 大法官手指的男人正是弗朗索瓦,拉德芳斯纺织集团总裁。 奇峰诧异的看着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微笑道“中国奇,我的兄弟,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准备,我们要抓紧时间,我们要给你的妻子一个美丽的惊喜。” 话音刚落,法庭外,走来一位美丽的法国女人,法国女人的双手各自牵着一个孩子。 “克洛艾——”奇峰唤道。 打扮的异常美丽的克洛艾精神焕发的说道“中国奇,你有一个伟大的二嫂。” …… 梧桐树大街。 万千的法国人簇拥在梧桐树大街上,按照事先的安排,这里摆放了众多的桌子和椅子,人们吃着免费提供的烧烤,喝着美味的扎啤,欣赏着漫天的美丽焰火。 夜如此美。 一个个身穿精美刺绣的旗袍的女招待手举托盘穿梭在人群中。 人们在心中纷纷道:好美的刺绣。 突然一架飞机飞向梧桐树大街的上方,人们诧异的看着这个飞进绚丽焰火中的飞机。 突然,飞机的窗口落下两条大条幅,大条幅上写着两行法国字。 “奇峰深深爱着林永蝶,百年好和。” “弗朗索瓦与克洛艾,相亲相爱。” 在人们的惊呼中,万千的玫瑰花从飞机上落了下来,在花雨和焰火中,林永蝶惊喜的诺诺道“这是——” 飞机盘旋在夜空的焰火中,飞机的舱门打开了,一身西装的奇峰站在舱门处。 奇峰的身后各自站着弗朗索瓦与克洛艾。 一架软梯被从飞机上丢下,长长的软梯直达梧桐树大街的地面。 夜风中,长长的软梯飘荡着。 奇峰抓过一个大喇叭,站在舱门处,大声喊道“林永蝶,儿子他娘,我奇峰的老婆,上来——” 眼泪涔涔落下,林永蝶仰头看着飞机上的奇峰,哭道“你这个混蛋——” 似疯了一样,奇峰抓起大喇叭,大声地喊道“我,奇峰,爱着林永蝶,永生永世。” 弗朗索瓦与克洛艾各自从奇峰的身边探出头来,对着地面上的林永蝶喊道“密斯林,不要辜负了中国奇,他深深的爱着你。” 万千的法国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多么浪漫,多么唯美。 绚烂的焰火,万千如雨一样的玫瑰花,长长的爱的宣言,帅气的男人,美丽的女子,轰鸣做响的豪华私人飞机,真挚相伴的是拉德芳斯纺织集团的总裁和夫人。 人们呼喊起来“密斯林,上去,密斯林,上去——” 林永蝶回头朝远处的一个洋楼的窗户望去,站在窗口的女子朝自己点了点头。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林永蝶走向长长的软梯,双手抓住软梯,用力朝上攀登去。 当接近飞机机舱的舱门时,奇峰一把抓住林永蝶的手,猛一用力,将林永蝶拽了上去。 两个人站在舱门处,久久的凝望着。 万千的法国人大喊道“亲一个,爱的亲吻——” 将林永蝶紧紧拥抱在怀中,奇峰俯身深情的亲吻去。 人们欢呼起来。 在众人祝福的呼声中,在绚烂的焰火中,豪华的飞机朝巴黎最豪华的大酒店飞去。 为弥补自己的愧疚,弗朗索瓦与克洛艾为奇峰和林永蝶订了最豪华最温馨的总统套房。 看着夜空中远去的飞机,孟水芸用丝巾捂住了胸口。 心疼,心中在思念着一个人,那个在美国股市孤军奋战的男人,自己的丈夫。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朝一个房间走去,有大量的文件还在等待自己去阅读,由于开幕式取得惊人成功,由于广告效应巨大,加之拉德芳斯纺织集团的大力配合,已经有大量的法国服装公司寻求与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合作。 由于彼此的信任,由于彼此在业务上的密切相关性,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即将与法国拉德芳斯纺织集团达成重大的合作意向。 这些合作都需要自己去仔细审阅各种文件,将方方面面的利益和法律细节想清楚。 …… 窗外是热情似火的法国人的尖叫声,窗内是一个日益成熟的中国苏绣女杰的不知疲倦的孜孜以求。 夜静谧,梧桐树上好和,家和万事兴。 …… 第四百零八章 悄悄的生根发芽 秋岚小筑。 大明星秋岚小姐,不,应该是上海滩曾经的著名歌女夜来香坐在精美豪华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水。 烈焰红唇轻轻碰触到酒杯上,轻轻将酒杯倾斜,琥珀色的酒水缓缓流淌进红唇中。 身边坐着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仿佛是一朵早开的花朵,暗暗散发着迷人的花香。 桌子上放着各种精美的昂贵的首饰,各种贵重的玉器,更有来自法国的香水,英国的口红,美国的指甲油。 小姑娘爱不释手的摆弄着这一切,不时的对着镜子,涂涂这个,戴戴这个。 “酒儿,为何好久不见你来这里了?难道你不想阿姨吗?”夜来香问道。 林酒儿轻轻将一管口红旋开,轻轻涂抹了一下嘴唇,又抿了一下,将口红铺匀。 看着镜子中的夜来香,林酒儿道“有坏人要对我们林家不利,我娘雇了许多保安,周狗子叔叔每天带着两个保安亲自到学堂接我上下学,酒儿很难自己跑出家门。” “坏人?是哪一个坏人要对你们林家不利?你们林家如今家大业大,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有谁敢欺负到你们的头上?”夜来香问道。 林酒儿回头看着夜来香,认真的说道“秋岚阿姨,你不明白的。这个坏人呢,原先是死了的,后来突然又活了。我们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总之原先他是死的,是另一个死的,现在是一个新的活的,另一个活的。” 夜来香皱眉道“阿姨听不懂。” 事实上,夜来香很清楚,林酒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坏人正是保之澜,自己的上级,曾经的那个乡野青年孟水新。 “你说的坏人长什么样子?”一人道。 两人抬头朝门外望去,一身西装的保之澜手持礼帽,带着阴狠的笑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是保之澜,自己的那个曾经的舅舅,众人眼中的恶人,林酒儿惊吓的站了起来,躲在夜来香的身后。 夜来香站起身来,将林酒儿护在身后,愤怒地看着保之澜,道“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直接闯了进来?” 保之澜将礼帽随手一丢,礼帽不偏不倚地落在衣架上。 将双手背在身后,保之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这看看,那瞧瞧,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哎呀,大明星,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嘛,比我这个商会主席过得可是舒服多了。” 保之澜一步一步地朝夜来香和林酒儿两人靠近。 看到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林酒儿,保之澜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 夜来香在保之澜的目光中看到了残忍的狼性。 “她还是个孩子,你是她的舅舅——”夜来香道。 保之澜嘴角上扬,露出轻蔑自嘲的笑容。 “舅舅?她又不是林家的亲生的孩子,她只不过是那女人从梨子江边捡来的野孩子。” 林酒儿哭道“你撒谎,你撒谎,我是我娘和我爹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你不能面对现实,承认事实呢?啧啧,你这可怜的小东西。”保之澜边说边将手伸向林酒儿,欲在这娇嫩可人的小姑娘的脸上摸一把。 纤细柔白的手挡来,夜来香怒道“你还是个孩子,你好歹也曾是她的舅舅,她毕竟叫过你舅舅——”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夜来香的脸颊上,保之澜犹如狂野猛兽般大声道“你这个肮脏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秋岚阿姨——”林酒儿扑了过去,心疼的看着嘴角流血的夜来香,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夜来香的胸上。 纤细柔白的手抓起丝巾轻轻擦拭着林酒儿的泪水,夜来香哭道“酒儿莫哭,阿姨看了心疼。” 本还惊惧害怕的林酒儿猛然站起身来,转身愤怒地看向保之澜,大声道“你这个恶人,你这凶狠的野兽,你是林家的仇人,你是孟家的仇人,你是所有人的仇人,你为什么不彻底烧死——” 保之澜吃惊的看着林酒儿,阴险狡诈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本还胆怯的林酒儿会如此愤怒,如此大胆的呵斥自己。 似受到极大羞辱般,保之澜猛然伸出胳膊,一只大手用力掐住林酒儿的脖子。 大手将林酒儿推向墙壁,被卡在墙壁和大手之间的林酒儿被保之澜举了起来。 脸色越来越发青的林酒儿痛苦的挥舞着胳膊,乱踢着双脚,道“放,放,放我下来——” 看着几乎就要窒息的林酒儿,夜来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欲扑过来。 保之澜将左手猛然对准夜来香,那根金属的小指瞄准了夜来香的眉心。 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你该知道这小指里有什么,只要一入皮肤半毫米,立刻毙命。你想试试吗?” 夜来香哀切的乞求道“求你,求你放了她,她还是个孩子。” 金属的小指猛然掉转方向,几乎是悄无声息,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光茫从小指的指尖飞射出去,正好穿射进一只站立在壁炉上的花猫的身上。那花猫立刻大睁着双眼,从壁炉上掉落下来。 “扑通”一声,林酒儿跌落在地上。 保之澜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方白色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 片刻后,保之澜意味深长地看着林酒儿,道“酒儿,舅舅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舅舅要在你娘面前,好好疼疼你,疼你到骨头里。” 白色手套被戴上。 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保之澜道“若是在一处神秘的所在,当着你娘的面,舅舅好好疼爱你,你娘会是什么反应?” 林酒儿挥手一巴掌打在保之澜的胳膊上,骂道“外婆说你是畜生,孟家的畜生——” 保之澜将身子挺立,看了看林酒儿,又看了看夜来香,笑道“好一个畜生,我若不做点儿畜生的事儿,还真对不起这个词儿。” 保之澜扬长而去。 …… 林酒儿看着夜来香,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为什么你知道他是我的舅舅?我到底是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 夜来香没有想到林酒儿会如此聪明,能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到这一切。 “他是商会主席啊,阿姨虽然是大明星,可你知道,这上流社会总有一些不得已的应酬,所以阿姨会和他有一些往来,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他是你们林家的亲戚啊。” 林酒儿将信将疑的看着夜来香,道“那我到底是不是林家的孩子?” 夜来香急速地在脑海中思量着,按照自己的本意,真想痛痛快快地说“你是林家拣来的孩子,那不是你的亲娘。” 可是长久的相处,自己早已割舍不下这个孩子,更是与这个孩子有着莫名的亲切感,自己为什么要看着她伤心呢?对那个女人的恨吗? 淡了,随着和这个孩子的相处,仇恨渐渐变得淡了。 “你当然是林家的孩子,你见哪一个后娘,哪一个养母会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么好的?你就是林家人的孩子啊,亲生的孩子。 相信阿姨,阿姨吃过的盐,走过的桥,那可是比你多多了。” 林酒儿不再言语,一个个问题在心中升腾起。 …… 十六铺。 众人焦急地在院子门口走来走去。 孟水芸急道“所有地方再去找一遍——” 就在众多人等要走出院子时,林酒儿背着书包出现街道拐角处。 “酒儿,你去了哪里?可是把我们急坏了——”佣人刘妈跑了过来,道。 “酒儿,娘说过,下学后回家,哪里也不许去——”刚刚从法国归来的孟水芸生气地说道。 林酒儿仰起头来,一步一步地朝孟水芸走来,边走边道“我究竟是谁的孩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娘?” 众人大惊,谁也没有想到林酒儿会当众问这么尖锐的问题,这是所有人为之共同保守的秘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尽管内心震惊,但孟水芸依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孟水芸故意大声呵斥道“酒儿,说什么呢?我不是你娘?你想寻那个做娘?你这没良心的,我辛苦地怀胎十月生下你,给你吃,给你穿,累死累活养大你,你就这样对自己的亲娘说话啊?” 向来温婉甜美的孟水芸从没有这样对孩子们呵斥过。 站在远处的林酒儿清楚的听到了孟水芸口中的那个“怀胎十月”,激动的泪水滑落。 林酒儿疯狂的跑向孟水芸,一把搂抱住孟水芸,哭道“我就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我就知道我是娘的亲闺女——” 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孟水芸突然心下一惊,道“哪个他?” 林酒儿吃惊的将话打住了,不再言语。 究竟是谁会对林酒儿谈及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身边的家人,亲人,朋友,是万万不可能对林酒儿说起这件大事的,会是谁? 隐约的不安升腾起。 忽然一人道“中国嫂子,中国嫂子——” 众人抬头望去,一个美国青年正从一辆黑色轿车里钻了出来。 这名美国青年有着一双碧蓝的深邃双眸,一个高挺的鼻梁,一对清晰的厚薄适中的嘴唇。 那头泛着淡淡金色光泽的卷发尤其吸引人。 林酒儿痴痴地看着这名美国青年,这个早熟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肖特——”孟水芸惊喜道。 波音公司销售员肖特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握住了孟水芸的双手,高兴的说道“中国嫂子,我在美国见到了桐卓哥哥,他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念。” 孟水芸高兴的说道“此次到中国可是要销售飞机?” 肖特摸了摸脑袋,道“我这次来是受国民政府的邀请,承担了波音公司的培训任务,我要为国民政府培训众多的飞行员,战斗机飞行员。我要在中国生活许久呢。” “战斗机?”孟水芸诧异道。 “是的,战斗机,我们正在招考飞行员——”肖特道。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众人眼里的小姑娘,那个上海滩著名的广播员林酒儿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痴痴的,迷醉的望着肖特。 爱,悄悄的生根发芽,跨越年龄,国界。 生死两隔,以死守诚。 …… 第四百零九章 必奋起还击 十六铺。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孟水芸看着一个个熟睡的孩子,露出幸福的微笑。 轻轻转过身子,将房门关闭,将披肩裹紧,孟水芸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卧房里,最小的儿子林程瑞躺在摇篮床里,酣眠着。 疲劳的孟水芸坐在床边,正想上床休息时,突然想起什么,犹豫片刻,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站起身来,走向书架,将书架轻轻移动开,书架后的墙壁上是一个隐藏的壁橱。 轻轻按动壁橱的一个按钮,壁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壁橱里放置着三件物品,一个是纪无爱,也就是聂云儿,离开上海时留下的一幅图,图上画着无数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的线。 一个是许虎的父亲,单凯的养父,许家禾留下的机关布局图,许家禾的祖上多人曾参与过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宝藏的地下迷宫的设计和建造,虽然只有一人活着走出了那迷宫,但此人凭借记忆画出了地下迷宫的机关布局图。 虽然许家禾的图又是凭借记忆在原本就是记忆记起的图纸基础上描画出的,但能肯定是重要的重大的机关的位置定然是不会错的。 最后一件物品是自己凭借记忆,利用闲暇的时间,将当年在许茹宝的吩咐下,为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刺绣的那幅图,似地图,又不似地图。 三幅图被一一放在桌子上。 孟水芸仔细地,认真地看着这三幅图,想将三幅图联系起来,想找寻三幅图之间必然或偶然的联系。 眼前渐渐浮现出十年前,自己跟随在紫安身后,在红灯笼的红晕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潮湿的地下通道中。 曲曲折折,完全分辨不清方向。 镜山,嘉山,祠堂边门,熔岩洞。 三层,第一层,保存林家历代林家绣法传人模仿其他传世之作刺绣的“赝品”。 第二层,保存了林家历代当家人花大代价收集的历朝历代的刺绣瑰宝。每一件绣品都价值连城,既是艺术珍品,又是中华文化的集大成的古董。 第三层,安葬了历代林家绣法的传人。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落在为依靠记忆,重新复绣的那幅为赵德刺绣的“地图”上。 莹莹的泪珠好像一个个小小的放大镜,透过泪珠看这幅纷繁复杂的,毫无章法的“地图”,奇迹发生了。 “这是——”惊讶的孟水芸睁大了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 聪慧的孟水芸转过身去,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杯,又拿起一支毛笔,将毛笔浸润进水杯的水中,轻轻将毛笔提起。 将浸润了水的毛笔提起,悬在“地图”上。 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落在特定的丝线上,沿着丝线的走势,孟水芸边将水珠滴落下来,边透过水珠观察着。 随着一滴滴水珠落下,孟水芸诧异的发现,这是一幅设计精巧的图,将真正的秘密藏匿在纷繁复杂的图案中,若不是透过一个个“小放大镜”,任何人都无法破解这幅图的秘密。 似想起什么,孟水芸快速拉开抽屉,从中寻到厚厚一叠地图。 一张张城市地图摆放在桌子上,边透过一个个小水珠观察着那幅纷繁复杂的图,边观察着一张张城市地图。 良久,孟水芸抬起头来。 是了,为赵德刺绣的那幅纷繁复杂的图正是中国地图,之所以无法正确的分辨出那幅图的意思,是因为和寻常地图不同,既没有采用等高线,也没有用不同颜色来区分山脉,河流,湖泊,城市,也没有按照比例等比缩小。 为什么要刺绣这样一幅图?这样纷繁复杂就是为了掩盖真相,这真相是什么? …… 坐在椅子上,轻轻将纪无爱的那幅图举了起来,孟水芸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努力地看着。 突然,困倦的孟水芸坐直了身子,惊讶。 纪无爱的这幅图描述了一个立体结构的,纵横交错的,接点众多的“暗道”。这“暗道”不仅分布在林家老宅的大大小的宅子里,嘉山里,甚至是云水镇的几处古老的宅子里,土地庙,祠堂里,当然也连通着林家祠堂下的地下迷宫。 心惊的孟水芸猛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为何林家老宅里会有这么多藏匿颇深的“暗道”? 即使偶然有人发现了某一处“暗道”,而无意的步入“暗道”中,若没有绝顶聪明的智慧和耐心,是万不可能走出这纵横交错的“暗道”的,极有可能会被困死在“暗道”中。 而各种颜色的标注说明这些被标注的位置是有特殊情况的,究竟是什么特殊情况呢? 这段被用红色笔重重的描过,加粗的地方代表什么?另一段用黄色笔加粗的地方又代表什么? “啪——”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知何时变做了狂风暴雨,狂风猛烈的拍击着窗户。 一扇没有关严的窗户忽闪着,不断地撞击着窗棂。 孟水芸走向窗户,俯身出去,将被狂风撕扯的窗户拉住。 突然,这温婉甜美的女子愣住了。 狂风暴雨中,一道道闪电中,似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倒在血泊中,一个身穿紫色衣服的女子扑了过去,鲜血涌了出来。 “婉容姐,紫安姐——”眼泪涌了出来,孟水芸看着窗外的暴雨,唤道。 不等孟水芸将眼泪擦干,一道闪电闪过。 几乎在刹那间,孟水芸恍惚了。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窗外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无数的子弹横扫着整个世界,无数的人倒在血泊中,隆隆的装甲车压过一具具中国人的尸体。 炮声,枪声,火光,尸体…… 一个满身鲜血,浑身脏腻的小姑娘从尸体中站了起来,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小姑娘伸着胳膊,哭泣着唤道“娘——” 泪眼迷蒙的孟水芸伸展开怀抱,唤道“爱薇——” 就在小姑娘即将走过时,一枚巨大的炮弹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轰然巨响,刺眼的光芒中,小姑娘消失了。 “爱薇——”孟水芸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哇哇哇——有小婴孩的大哭声。 恍惚中的孟水芸惊醒过来,原来是睡在摇篮床上的林程瑞被自己的大喊惊醒了。 难道真是自己恍惚了吗? 孟水芸连忙将窗户关好,走向摇篮床,将小小的林程瑞抱起,安抚着。 门外传来众人不安的问候声。 “水芸,你怎么了?”门外,老画师萧竹道。 “我很好,我没事儿——” “哦,没事儿就好,早些睡吧。明日,绘婷和潘峰两口子出院,我们要去接他们。” “哦,师傅,我知道了,您也早休息——”孟水芸道。 老画师萧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看着桌子上的一幅幅图,孟水芸边安抚着怀中的林程瑞,边道“哪管他豺狼虎豹,侵我家园者,必奋起还击。” 温婉甜美的她眉宇间是一股英气,仿若男儿般的英气。 …… 翌日,何绘婷和潘峰出院了。尽管孟水芸很愧疚,认为是自己带给了何家厄运,但日渐成熟的何绘婷和善良的潘峰安慰孟水芸,道“大姐,你不要多想,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对于一个走上邪路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感恩,他永远觉得是这个世界欠了他的。” 在众人的安慰下,在众人的关切下,何绘婷和潘峰被送回何府。 要强的何绘婷决定歇息一天,便回到公司开展工作。 自从何帛轩过世后,何绘婷逐渐承担起何家的产业,已经逐渐变得坚强,能独挡一面。 潘峰虽然双眼失明,但博学聪明的他常常能在一些问题上给何绘婷做出详细的分析和指引。 因此,何家的产业在两人的打理下也是蒸蒸日上。 在回何公馆的路上,潘峰将何绘婷搂在怀里,安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何绘婷倚靠在潘峰的身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道“会的,一定会的。” 两个历经磨难的人深信“邪不压正”,深信“苦难过后必然是黎明”。 …… 苏州遗孤院。 丁心彤坐在办公室里,翻动着数百本话本书,检查着一件件换季的儿童服装,被子,道“这些是上海爱薇公司最近派人送过来的,记录下后,就分发下去吧。” 一个会计模样的女人,道“丁院长,我们的库房里还积压了一些衣服,被子——” “哦”丁心彤猛然想起,自己的遗孤院的用品,粮食,水果,蔬菜,所有的一切都是充足的。 这家由上海爱薇公司独立承担的遗孤院的方方面面几乎都是富足的,许多方面,不等自己想到,上海爱薇公司的人便早就想到,不仅是衣服,食物,甚至是每个孩子穿的鞋子的尺寸,每个孩子的民族饮食习惯……事无巨细,每一件事情都在证明着上海爱薇公司是真的在付出,真的爱着遗孤院的每一个孩子。 做为遗孤院的院长,不用操心任何物质上的事情,自己只需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孩子的生活和学习上。 丁心彤笑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自己更幸福的呢? 自己是一百二十多个孩子的妈妈,每一个孩子都如此信任和依赖自己。 自己就是这些茁壮成长的孩子们的灯塔,启明星。 突然,窗外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 是什么会惹得孩子们如此兴奋? 丁心彤快速走向窗台,朝外望去。 遗孤院大门外停靠了十辆大卡车,大卡车上站着众多壮汉,每个卡车上都是满载着各种食物,玩具,衣服。 一个个精巧的玩具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那名会计立即站起身来,跑了过来,看着大门外的十辆大卡车,会计道“这些大卡车怎么没有爱薇标志?” 第四百一十章 碾碎的郁金香 隐约的不安萦绕在丁心彤的心中。 为首那辆大卡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跳了下来。 孩子们跑向遗孤院的大铁门。 隔着刷了黑色油漆的大铁门,孩子们兴奋的喊道“是爱薇派来的叔叔吗?” 青年弯腰微笑道“叔叔会变戏法,你们想看看吗?” 孩子们兴奋的喊道“好啊,好啊——” 青年将礼帽摘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形,突然,青年将礼帽高高抛起,抛过那高高的遗孤院的大铁门。 当礼帽落在遗孤院的地面上时,万千的包装精美的糖果从礼帽里喷了出来,源源不断地蹦跳出来。 五颜六色,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孩子们兴奋到极点,人人朝礼帽跑去,纷纷拣落在地面上的糖果。 青年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二楼窗台里面的丁心彤,微微笑。 那会计道“丁院长,你认识他?他好像不是爱薇公司的人。” 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丁心彤疾速地朝楼下跑去,边跑边道“宋会计,快安排人手,全面阻止他们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我们是爱薇公司独家资助的遗孤院,我们不要旁人的帮助。” 那会计诧异道“为什么?有更多人帮我们,不是好事吗?” …… 保之澜微笑的对一名遗孤院的“妈妈”道“您好,我是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保之澜,这十辆卡车的东西都是上海商界捐助的,我代表他们将这份爱心送到这里。” 众多的遗孤院工作的女子们高兴的说道“多谢,多谢——” 就在一人要将大铁门打开时,丁心彤从遗孤院的大楼里跑了出来,大喊道“不能开门——” 众人诧异道“丁院长——” “我说不能开门就不能开门——”丁心彤大声道。 从没见过丁心彤如此严肃,从没见过丁心彤如此大声,孩子们一个个惊吓的蜷缩在“妈妈”们的怀里,道“周妈妈,我害怕——” 有孩子道“赵妈妈,丁院长怎么了?” 顾不得安抚孩子们,丁心彤走到大铁门处,道“谢谢保主席,我们遗孤院物质充足,请将这十车的物品送给有需要的其他的遗孤院或老人院吧。” 看着梳着两条大辫子,美丽如初的丁心彤,保之澜伤心地说道“为什么,你要如此固执?” 丁心彤并不看向保之澜,将头扭向一边,道“孩子们就要到午睡时间了,还请保主席尽快带着车队离开这里——” 保之澜看着丁心彤的侧影,道“知道我在路上在想什么?我一直在劝说自己,我告诉自己,我和你还是有可能的,我告诉自己,你还爱着我。我愿意为了你违反某个人的意志,我愿意为了你去改变一个重大计划的一个细节。 但是,你的冰冷,你的固执将这一切摧毁了。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没有给你机会,我的爱人。” 丁心彤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保之澜,道“你在说什么?” 保之澜看着丁心彤的眼睛,缓慢地将手摸向腰间。 “我在说,是你逼我的——” 一把乌黑的手枪猛然举起,孩子们惊吓的大叫起来,人人捂住了耳朵。 这突然变化的场面令所有人震惊了。 虽然知道保之澜手段毒辣,为人狡诈,但丁心彤没有想到保之澜会当着众多孩子的面掏枪相向。 “大家快把孩子们带进楼,保护好孩子们,快给孟董事长打电话。”丁心彤道。 不等众人带着孩子们跑向大楼,怦然一枪,子弹击打在大铁门上的一把铜锁上。 铜锁立即碎裂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众多的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们从大卡车的玩具下,衣服下,食物下,跃起,跳下大卡车,冲向大铁门。 在孩子们惊吓的目光中,保之澜大声道“把遗孤院的人全部看押起来——” 情况如此突变,丁心彤尽管内心恐惧,但还是快速抬起头来,朝站在二楼窗口的会计,大喊道“宋会计,快给孟董事长打电话——” “晚了——”保之澜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线,道“我的人早已经将你这遗孤院连接外界的电话线切断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丁心彤大喊道。 那根黑色线被丢在地上,保之澜道“干什么?游戏改结束了,正戏该开始了——” 一个个手持机关枪的壮汉将遗孤院的孩子们,教师们,团团包围。 两个壮汉朝丁心彤走来。 “请吧——丁大院长,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或挣扎——”保之澜道。 眼泪汹涌而出,丁心彤愤怒地推开两个壮汉的大手,道“滚开,我自己走——” “丁院长,丁妈妈——”孩子们唤道。 丁心彤心疼又愧疚的看着孩子们,道“都听话,进楼里,不要哭泣,听妈妈们的话。都做一个乖乖小孩。” “我们听话,我们都做乖乖小孩——”孩子们哭道。 在众多手持机关枪的壮汉们的胁迫下,孩子们,教师们朝遗孤院大楼走去。 …… 遗孤院大楼内的坐地钟发出十点的报时,一个个孩子们蜷缩在地上,教师们尽量将胳膊伸展开,尽可能多的将孩子们拥抱住。 一架架机关枪对准了孩子们。 眼泪默默地流淌着,尽管内心无限恐惧,但没有孩子敢大声的哭出来,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是恐惧,委屈。 鼻涕混合着眼泪落在衣襟上。 教师们纷纷用衣袖为孩子们擦着鼻涕和眼泪。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两个人在对峙着。 丁心彤站在地上,怒道“畜生,你究竟想干什么?是什么可以让你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们都是孩子,为什么要将枪口对准孩子们?” 保之澜围绕丁心彤,缓慢的转着,手中的手枪不断地撩拨着丁心彤的头发。 轻轻挑起那根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保之澜道“我那么爱你,我对你的爱是真的,为什么要一次次的辜负我对你的爱?” “你不配讲‘爱’这个字,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和‘被爱’,你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你领会不了‘爱’的真谛。”丁心彤说道。 “好一个‘爱’的真谛。”保之澜阴狠的说道。 轻轻坐在一条凳子上,保之澜拍了拍手,对屋子外的人喊道“给我带一个娃娃过来,我要当着这个美丽的女院长的面,让她看看娃娃是怎么流血的,怎么在地上匍匐挣扎的——” “你——”丁心彤难以置信地看着保之澜。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保之澜道。 房门外传来孩子们惊吓的大哭声,显然有壮汉在拉扯孩子,企图将一个孩子从教师的手中拽下。 丁心彤大惊,哭道“都住手,我丁心彤给你们想要的——” 房门外安静了下来。 眼泪汹涌而出,这张美丽的脸庞异常哀怨,惊惧,悲愤,屈辱。 面朝保之澜,丁心彤缓慢的解着纽扣。 外面的衣衫一一落在地上,只穿了胸罩和内裤的丁心彤站在保之澜面前。 当这个美丽的女子瑟瑟发抖的将手伸向胸罩时,乌黑的手枪抵在她的胸口上。 保之澜恶狠狠的说道“够了——把衣服穿上——” 丁心彤茫然地看着保之澜,保之澜失望地说道“你的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支撑我,让我以为我还是个‘人’的信念来源,但今天我明白,我早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人道“少将,一切就绪。” 保之澜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丁心彤,道“好好和孩子们在这里,不要挣扎,不要企图逃跑,更不要企图反抗,念在你曾给过我的真挚感情上,我此次只想利用你们,不做杀戮。不要逼我的人做出计划外的事情。” 说完,保之澜大踏步地走出房间,跟随来人走出了大楼。 只穿了胸罩和内裤的丁心彤突然扑倒在地,抱着自己脱下的衣服,嚎啕大哭起来。 羞辱,悲愤的羞辱。 …… 鲜艳的花束将林酒儿的脸映照的红彤彤的,这个爱之花悄悄生根发芽的小姑娘快乐的行走在街道边的甬路上。 小小的她喜欢上那个来自美国的飞机销售员,来中国培训飞行员的他——肖特。 自己的娘孟水芸为了欢迎肖特,特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几乎所有亲友都参加了这场欢迎宴。 是命运的安排,让自己就坐在肖特的身旁。 自己可以闻到肖特身上那淡淡的男人体香。 席间,肖特谈起自己最喜欢的是郁金香。 跑遍了上海滩,终于在春天的季节里寻到了绽放的郁金香。 尽管自己没有勇气将这美丽的花送给那个有着淡淡卷发的他,但捧着这束花,便像坐在他的身边。 早熟的,情窦初开的林酒儿露出幸福的微笑。 突然,手中的郁金香掉落在地上。 十几个手持手枪的戴着墨镜的男人朝自己走来。 惊吓的林酒儿猛然转身,欲朝身后跑去。 可是—— 身后不远处分明站着一个人,那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礼帽拿下,用一根小指快速的旋转着。 “酒儿,见到舅舅不开心吗?”保之澜阴险的笑了。 惊吓的林酒儿脚步已乱,突然,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猛然想起掉落在地上的郁金香。 慌忙蹲下身子,眼泪掉落下来,林酒儿心疼的欲将地上的郁金香拿起时。 一只穿着黑皮鞋的大脚踩在郁金香上,狠狠一碾。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挑起林酒儿的下巴,保之澜的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跟舅舅走吧,舅舅要你看场大戏——”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居心叵测的生日 上海曲阜路。 一个身穿淡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 跟随年轻女子左右的各自是两个孩子。 三个孩子皆穿着体面,干净,每个孩子的眼眸里透着闪亮亮的光芒。 “妈妈,我们还要去哪里?”小姑娘问道。 年轻的女子微笑道“你们的爸爸今天过生日啊,妈妈要带你们去买最新鲜的青菜和肉,妈妈要为你们做最好吃的菜。” 小姑娘搂住年轻女子的脖子,轻轻亲了一下年轻女子的脸颊,道“理恵子喜欢妈妈。” 年轻女子正是藤原杉浦,许虎,山本裕太的妻子。 怀中抱着的小姑娘叫做山本理恵子,是两人最小的女儿。 跟随藤原杉浦左边的小姑娘叫做山本美树,是两人最大的女儿。右边的小男孩则是两人的二儿子山本茂久。 “妈妈,爸爸过生日,可以给我买一个新的玩具车吗?”山本茂久仰起头来,期冀的问道。 伸手摸了摸小小的山本茂久的头发,藤原杉浦微笑道“好啊,妈妈一定会为你买的。” 其乐融融,四个人开心地朝一处菜市场走去。 不等拐过街道拐角,几辆汽车急速开了过来,将四个人堵在中间。 “妈妈,我怕——”理恵子惊骇的搂抱住藤原杉浦的脖子。 藤原杉浦诧异的看着四辆汽车,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首那辆汽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富态的老者从车里走了出来,老者体态肥胖,肚子高挺。 慈祥的笑容浮现在老者的面庞上。 老者身后跟随着众多随从。 “你就是杉浦吧?”老者道。 “您是?”藤原杉浦不解道。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的白发,感慨的说道“也难怪你不认识我,我在日本多年,刚回到中国不久,我是山本裕太的远房叔叔啊。 “叔叔?您从日本来?您是裕太的叔叔?为何没有听起裕太提起过?”单纯善良的藤原杉浦说道。 老者朝藤原杉浦和孩子们走来,边走边道“裕太是一个不擅言辞的孩子,他平日话很少。加之我因为做生意,来往太少,所以彼此陌生一些。 今天是裕太的生日,我已经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预订好酒菜,纯正地道的日本北海道料理,裕太正赶往料理店,我是专门来接你们的。”老者道。 就在藤原杉浦将信将疑时,一个人从汽车里探出头来,道“嫂子,不记得我了吗?” 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藤原杉浦笑了。汽车里的人正是经常送裕太的一个司机。 在山本裕太在春光坊一带开诊所时,经常要出急诊,每次回来,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开车将裕太送回来。 “周师傅,您也在?”藤原杉浦说道。 被称呼为周师傅的男人笑道“裕太今日过生日,加上伯父从日本回中国,所以裕太邀请了很多人参加这次宴会。” 老者微笑的看着藤原杉浦,道“杉浦,难道是不信任我这个远房叔叔?” 单纯善良的藤原杉浦早已经打消了心中的顾虑,道“杉浦见过叔叔——” 藤原杉浦带着三个孩子上了汽车。 老者的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阴狠和狡诈。 …… 上海武川路。 一家规模颇大的日本料理店坐落在武川路的东南角,装修如此优雅,却不见有客人出入。 但却听得到众多人等的高声祝酒声。 四辆汽车停靠在料理店门前,一位老者从车里走了下来。 随后,藤原杉浦带着三个孩子走了下来。 众多人等簇拥着母子四人朝料理店房门走去。 “裕太——”看到站在料理店里的山本裕太,藤原杉浦惊喜的喊道。 一切如此热烈,一切如此亲切。 料理店的料理原料皆来自日本,藤原杉浦恍惚觉得又回到了故乡。 激动的她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只是做为寿星佬的他为何眉宇间是忧虑和焦急? 带自己来的那名老者和三个孩子在塌塌米上玩耍着。 三个孩子亲切的叫老者为爷爷。 一杯杯白酒下肚,许虎,山本裕太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墙壁。 老者正是负责中国华北区的日本间谍系统的将军黑泽,这家日本料理店实际上是日本间谍系统的一个联络站。 此时坐在料理店里为山本裕太庆祝生日的都是黑泽的手下。 这间宽敞的房间外站着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枪手,人人将枪口对准了房间内的人。 房间的四面墙壁是特殊材料制作,坐在房间内的人看不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却可以透过墙壁清楚的看到房间里面的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自己,妻子藤原杉浦,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是砧板上的肉,是随时可以被击毙的对象。 自己本在车行里坐着,接到秘密命令,于是来到这里,不想立即被扣押。 老男人黑泽微笑着对自己说“山本裕太,你是日本的最高武士,是天皇陛下看重的战士。我要为你庆祝生日。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将亲自去邀请你的妻子和孩子来这里——” 不等自己做出反应,数支手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黑泽微笑道“华北区间谍系统今日有重要任务执行,我黑泽不亲自布局和指挥,而是留在这里,为你庆祝生日,你该感到高兴才是。若不是我和伯父两人共同珍惜你的超强战力,是不会将你留在这里的,我们是珍惜你的。” 有谁能逃脱伯父的间谍网呢? 一切都是局,一切都是威胁。 究竟是什么任务,什么任务会使三叔和伯父共同将自己做为破坏分子看待?究竟是什么任务可以让三叔甘愿将自己押在这里,亲自看管起来? 白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 …… 许家老宅百花厅。 郝兆飞,许明嵩、许茹旗、许茹宝,林岳宇,罗幼晴及众多人等围绕着巨大的圆桌,孩子们和许茹旗,许明嵩,两人的姨太太们围绕着另一张桌子。 精美的菜肴,上好的佳酿。 许茹宝一直铁青着脸色,众人久久不言,场面尴尬和冰冷。 孩子们,姨太太们,胆怯地回头看着这一桌的人,人人不敢重重的喘上一口气。 郝兆飞看了看罗幼晴,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郝兆飞的鼓励,罗幼晴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朝许茹宝鞠躬,道“娘,现在爹,两个舅舅安全回来了,洗刷了不白之冤,您也可以放宽心了,今天这家宴是为爹和两位舅舅洗去晦气的。娘——” 这世上哪里还有如罗幼晴这般体贴,识得大体,体恤家人的媳妇? 尽管心疼罗幼晴,但一想到此次许家遭受的这次不白之冤,被保之澜狠狠踩在脚下,许茹宝就钻心的疼,愤恨,愤恨到极点。 但这愤恨还不足以让自己疯狂,最令自己感觉到羞辱的却是这不白之冤却是那个自己的仇人,那个夺了自己苏绣帝国掌控权的女子帮助洗刷的。 是她寻到了法界另类宝物马略特律师,是她联络了众多势力,打破了保之澜背后的势力对许家的围追堵截,是她救了自己的家人。 羞辱,为何偏是她,为何是她,这个自己的仇人,恨到骨子的女子? 罗幼晴久久地站着,手中的酒杯长久的举着,许茹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娘,今天家人团聚,您就原谅我们吧——”林岳宇劝说道。 许茹宝终究是一个商人,一个母亲,无论如何,自己是获利方,自己为何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摆脸色呢?令自己的儿媳难堪,令众人不开心? 想到这里,许茹宝端起酒杯,勉强笑道“好,娘喝了这杯酒,你们也都吃吧,再不吃,菜啊就凉了——” 众人纷纷举杯,孩子们拿起筷子—— 在筷子即将落在菜肴上时,在酒杯即将碰在一起时,一声凄惨的大叫令众人心惊地朝外望去。 …… 第四百一十二章 鲜血的对抗 浑身鲜血的安容生穿着长袍,连哭带嚎的跑了进来,双手用力捂着两只鲜血淋漓的耳朵。 “怎么了?”许茹宝强压住自己内心的震惊,问道。 安容生手指门外,结结巴巴地哭道“保,保——” 大笑之声传来,一把刺刀将门帘子挑起。 在众多手持有刺刀和长枪的随从跟随下,一脸阴狠的保之澜走了进来。 猛一拍桌子,许茹宝大怒地站了起来,呵斥道“你究竟还要怎样?你究竟是多恨我们?” 话音刚落,众多随从将长枪立即上膛,瞄准了众人。 保之澜从口袋里摸出一份借贷合同,在许茹宝面前晃了晃,道“这上面可是你的字迹?这可是借贷的款项?” 许茹宝看向那份合同,正是自己之前与泰国香料大王借贷八十万大洋的合同,那上面的签字正是自己的字迹,只是—— 许茹宝抬起头来,冷冷道“为何这合同会在你手里?” 保之澜阴狠的看向许茹宝,道“你不会想到,这份借贷合同上的权属已经转到我的名下了吧?你难道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我的布局吗?” 合同再次被举起,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掀起一页,道“好好看清楚这上面的数字和时间,我要求你立即归还这一百五十万大洋,否则——” 一切明了,自己和许家早早就被保之澜及保之澜背后的神秘力量所盯上,圈套和陷阱早早就布置好了,自己早已经掉落进这陷阱中。 当目光落在合同上时,落在那一页被掀起的纸张上时,许茹宝凄冷的笑。 原本的八十万大洋的字迹变做了一百五十万大洋的字迹,原本的八个月的偿还时间,变做三个月偿还时间。 早有预谋,能修改合同,能在合同上做手脚,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正常的商人的手段,卑鄙的商人的手段,都无法应对眼前这个走火入魔的魔鬼,豺狼。 想到这里,许茹宝冷冷道“幼晴去请刘镇长,让刘镇长来评评理,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许茹宝的本意并不是真的叫罗幼晴出去寻云水古镇镇长刘石久来,许茹宝只是想让罗幼晴暂时离开这里,儿媳罗幼晴是个大气有谋略的人,只要罗幼晴顺利离开这里,必然能联络到外界,以拯救许家。 罗幼晴自然明白许茹宝的这个意思,就在罗幼晴要转身离开时,刺刀猛然举起,几乎要戳到这个美丽大气的女子的胸上。 一人弓着腰连跑带颠的跑了进来,朝保之澜鞠躬哈腰道“刘石久见过保主席——” 保之澜轻蔑的看着许茹宝,冷冷道“你要的人,我早就为你寻来了。” 不等许茹宝言语,保之澜道“不要妄想你那三百个保安团的人,你的人早已经被我的人全部缴了枪械,不要以为你这许家老宅坚不可摧。我能在今日来到这里,自然是有准备的。” 许茹宝很明白,自己多年前雇佣的,常年训练的三百个保安团的人,专门保卫许家老宅的人必然是被制服住了,若不是被缴械了,保之澜这些人又如何会这样扬长而入? 究竟是多少的力量,可以不出任何声响的就把自己的三百看家护院瞬间制服住? 许茹宝心下哀切。 …… 保之澜将手中的借贷合同朝刘石久扬起,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许茹宝,许家向我借贷了一百五十万大洋,要在今日全部偿还,既然许家无力即刻偿还,我只有勉为其难的夺了她这老宅子以做价补偿我的损失。” 刘石久鞠躬道“那是,那是,保主席此举并无不妥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莫说石久说不出什么,就是这全天下的百姓又有哪一个敢说个不字?” 保之澜微笑的将合同收起,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刘石久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道“不错,尽职尽责,我不会亏待你的——” 猛然转过身子,保之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举起一把手枪,连续射击。 一颗颗子弹穿射进桌子上的一个个瓷器上,一件件精美的瓷器立即碎裂,无数碎瓷片飞溅起,射向众人。 被众多碎瓷片伤了的孩子们大哭起来,女人们嚎啕大哭着。 郝兆飞,许茹旗,许明嵩,林岳宇,几人紧紧地握着拳头,人人想立即跳起,和这突然而至的众多豺狼搏杀在一起。 但几人深知彼此力量悬殊,此时扑上去,不但折损自己的力量,也会招惹对方暴怒,更会摧残自己的家人。 郝兆飞,许茹旗,许明嵩,林岳宇,许茹宝,罗幼晴,各个姨太太们,人人将满腔的怒火压在胸中。 …… 房门外传来一个孩子的哭泣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这群恶人,我要告诉我爹,我要告诉我娘,我要我爹和我娘把你们全部杀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随之是那孩子哇哇大哭声。 那孩子边挣扎边哭道“你们打我,我要告诉全上海的人,你们是多么凶狠,多么恶毒,我要在广播里告诉全上海,保之澜就是孟水新,就是那个杀人犯——” 郝兆飞,许茹旗,许明嵩,林岳宇,许茹宝,罗幼晴,各个姨太太们,人人惊惧的看着彼此。 房门外那孩子的声音如此清晰,人人明白,那孩子正是林桐卓与孟水芸的孩子——林酒儿,那个林家的大小姐,上海滩最著名的年龄最小的播音员。 就在众人惊惧时,林酒儿双手被捆束在身后,被几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人推了进来。 保之澜哈哈大笑着,伸展开胳膊朝林酒儿走来,边走边道“我可爱的小外甥女,我出落得貌美如花的小外甥女,看看,这就是舅舅为你安排的大戏,多么精彩的大戏——” “呸——”一口痰吐在保之澜的身上。 林酒儿双眼圆睁,骂道“畜生,你这个众人口中的畜生,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猛然捏住林酒儿的下巴,保之澜怒道“小婊子,你这个拣来的小婊子,很快,你就会品尝你应得的报应——” 早已看不下去的林岳宇大喝道“住手,她还是个孩子——” 林酒儿看向林岳宇,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这个被一路绑*架,劫*持而来的小姑娘哭道“三叔,三叔——” 这一声“三叔”令林岳宇和罗幼晴,许茹旗,三人纷纷落泪。 就在林岳宇要冲向林酒儿时,保之澜猛然回身,一枪打在林岳宇的肩头。 鲜血立即涌了出来,众人大惊,许茹宝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天杀的畜生,我杀了你——” 不等许茹宝将话讲完,站在许茹宝身后的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猛然举起手中的刺刀,刺刀将许茹宝的后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 “娘——娘——”罗幼晴一把搀扶住受了重伤即将倒地的许茹宝。 一把把长枪举起,保之澜狰狞的说道“不要试图反抗,这不过是一场大戏的开场,如果不配合,我可以立即送你们上路。”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猛然抓住林酒儿的头发,保之澜用力一拽。 “啊——”头皮几乎被撕裂的林酒儿发出凄惨的叫声,有鲜血顺着头皮流淌下来。 似不满林酒儿的大叫,保之澜猛然抬起脚来,照着林酒儿的后背用力踹去。 “啊——”林酒儿一个踉跄,扑倒在百花厅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上放着一部电话,桌子四周站着四名人高马大的壮汉,每人皆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 保之澜几步走了过来,戴着白手套的大手再次抓住林酒儿的头发,大喝道“给你那伟大的娘打电话——” 鲜血淋漓的林酒儿扭头愤怒地看向保之澜,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阴毒之笑浮现在保之澜的嘴角,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将一把日本军刀抓起,军刀的刀尖落在电话机上。 刀尖轻轻将话筒挑起,保之澜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给你的娘亲打电话,她如何会知道你被绑到了这里?她又如何会救你?你不给你的娘亲打电话,她又如何会知道你们视为亲人的林岳宇,罗幼晴被拘禁在这里? 要想改变这一切,只有给你的娘亲打电话。” “啪——”话筒落下,正好落在电话机上。 日本军刀的刀锋一点一点的朝林酒儿移动来。 冰冷的刀锋轻轻碰触着林酒儿的面颊,保之澜俯身在林酒儿的耳边,低声道“我可爱的宝贝,我可爱的小美人,要听舅舅的话,要乖乖——” 不等林酒儿回答,军刀猛然甩向身后。 “噗——”军刀不偏不倚的穿射进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壁橱的隔断上,军刀震颤着,摇晃着。 林酒儿回头看了看那军刀,看了一眼众多被羁押束缚威逼的众人,看了看肩膀受伤的林岳宇,这个向来任性刁蛮的小丫头,此时却是如此冷静,沉稳,犹如在播音间一般。 缓缓转过身子,抓起电话的话筒,纤细柔白的手指放在转盘上,一圈儿,一圈儿……轻轻拨动着每一个数字。 话筒里传来嘟嘟之声。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喂,是谁?是酒儿吗?” 眼泪汹涌而出,林酒儿大哭道“娘——”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国之好汉们 …… “酒儿,你在哪里?为何到处寻不见你?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焦急的声音。 就在林酒儿要再次言语时,保之澜一把抓过电话,对着电话筒阴狠的笑道“孟董事长,好啊?” 电话那端一阵骚动,似有人晕倒在地,众人扑过来的声响。 林酒儿,保之澜,百花厅里的每一个人可以清楚的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 “我要起来,我的酒儿——”微弱的声音响起,朝电话筒接近。 保之澜抓着电话,静静的听着电话那端的声响。 突然,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母亲愤怒的咆哮声。 “你这恶毒之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要得到什么?”咆哮声过后是伤心的哭泣声。 白色手套的手猛然抓住桌子旁的林酒儿的头发,猛然一用力。 “啊——”林酒儿痛苦的哭喊着。 “放了我的酒儿,放了我的酒儿——”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撕心裂肺的哭喊。 “永远不要对我咆哮,永远不要对我愤怒,要知道每一声咆哮,每一次愤怒,我都会要你以百倍,千倍的代价偿还回来——”保之澜威胁道。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的酒儿?”惧怕保之澜继续折磨林酒儿,孟水芸将满腔的愤怒压下,乞求道。 听到电话那端的孟水芸用乞求的语气恳求自己放过林酒儿,保之澜得意的笑了起来,这笑声犹如深夜猫头鹰的哭声一般骇人。 保之澜斜睨了一眼百花厅北面墙附近的坐地钟,道“我现在在许家老宅,我带着你的酒儿就在许家老宅里,我限你在三个半小时内赶到这里,迟到一分钟,我就射杀一人,许家老宅里的人的命就握在你的手中。不要妄想和我谈判,你没有任何资格和筹码和我谈判或交易。”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震惊的声音“你,你这个疯子——” 保之澜哈哈大笑道“为了让你相信我真的在许家老宅,我们来做个游戏——” 保之澜抓起一把手枪,并不回头,手枪随意的朝后一枪。 “啊——”子弹射在许茹旗一个姨太太的身上,那姨太太疼痛的凄惨的哭喊着。 许茹宝愤怒的大喊道“你这个恶魔——” 就在许茹宝要扑过来时,郝兆飞一下拉住了许茹宝的手。 四目相对,许茹宝在郝兆飞眼中读到非一般的平静,愤怒下的平静。 多年的相知,两人早已有默契,郝兆飞用眼睛在告诉许茹宝稍安勿躁,要寻找机会,要等待孟水芸到来。 郝兆飞相信保之澜花了这么大精力精心布局,必然有大图谋。 精明的郝兆飞强烈的预感到保之澜在假借报复私人恩怨之名,实际在图谋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宝藏。 百花厅里众多许家人的哭喊声早已经令电话那端的孟水芸崩溃。 善良的她在电话那端哭道“住手,住手,我相信你们就在许家老宅,不要滥杀无辜,我会立即赶过去——” 保之澜对着话筒阴毒的笑道“好,咱们不见不散,晚一分钟也不行哦——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苏州爱薇遗孤院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了,若是你今日不出现在这许家老宅,我的人就会立即将那一百二十个孩子和十多个教师全部射杀——” “啪——”电话被挂断。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朝蜷缩在桌子下的林酒儿摸来,满身血迹的林酒儿朝一旁躲去。 保之澜蹲下身子,阴险的看着林酒儿,笑道“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最痛苦吗?” 保之澜站起身来,将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身后,缓慢踱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亲人被人折磨,慢慢死去,你却无力拯救,甚至无法发出一声呐喊。” 猛然将头转向众多许家人,保之澜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额头和眉毛,道“上海十六铺到这里,以最快速度行驶,至少三个小时,我给了她三个半小时,我是不是太仁慈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将一把椅子放在百花厅正南方向。 保之澜坐在椅子上,将头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敲击着大腿。 “晚一分钟,就得有一人去死——”保之澜淡淡的说道。 …… 十六铺。 遗孤院?一百二十个孩子?十多名教师? 孟水芸万万没有想到保之澜竟然恶毒到如此地步,竟然将魔鬼之手伸向了遗孤院。 电话一遍遍的拨打着,完全接不通。 平日里为了确保孩子们的安全以及消息畅通,孟水芸要求丁心彤在遗孤院里装了五部电话,此时五部电话全部被切断。 魔鬼,魔鬼—— 满脸泪痕的孟水芸飞一般的速度跑上二楼,冲进书房,快速将抽屉拉开。 两把乌黑的手枪,一百多发子弹。 孟水芸,这个在众人眼里温婉甜美的女子猛然伸手抓起一百多发子弹放进自己随身背的斜挎包里。 两只乌黑的手枪被抓在手里,用力塞进两只裤腿里,用黑色的罗裙罩住。 “娘——”林耀华牵着林锦民的手躲避在门后,低声道。 “水芸,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老画师萧竹道。 抱着林程瑞的义妹小红道“你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 是啊,自己怎么能行呢?因为焦急和忧虑,自己竟然傻到如此地步? 孟水芸凄然一笑,来不及和众人交代,来不及亲吻每一个孩子,孟水芸快速朝楼下跑去。 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来人却是来此看望自己的巩沛涵和孟水年两口子。 孟水芸快速扑向电话,抓起电话,用颤抖的手快速的拨动着一个电话号码。 如此慌乱和着急,这温婉甜美的女子看上去像被冰山包裹的人儿,浑身上下如此凄冷。 不仅就自己的女儿酒儿,还有数十条人命系在自己身上。 孟水芸一遍一遍的告诉着自己。 电话那端只有嘟嘟之声,却无人来接电话。 细密的汗珠渗出,就在孟水芸要放弃电话,打算只身前往云水古镇时,电话那端传来一人的声音。 “那位啊?”声音如此不耐烦。 孟水芸疯狂的吼道“我找王亚樵,让他立刻接电话——” “有病吧?哪里来的疯婆子——”电话那端的人骂道。 “我是王亚樵的九姨太,你不想死得太惨,就立即去把那王*八*蛋给我叫过来——”孟水芸大吼道。 众人惊惧的看着孟水芸。 这温婉甜美的女子平生第一次爆粗口,骂了那三个粗鄙的字。 …… 湖州白雀乡。 烟雾缭绕的房间内,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围绕着一个沙盘在讨论着。一人道“由述樵联络上海大专院校学生戚皖白、杜敬纶、雷可南、汤绍松、刘竹青等筹组的‘安徽旅沪学会’,已经邀请柏烈武、许世英、常恒芳、李少川、李次山、高一涵等参加‘米照捐’大会。 下一步,我们需要派人前往南京、庐山、安庆、芜湖、蚌埠等地,发动米商罢市,米船停运。一时粮运不通,粮价高涨。蒋*介*石就会被迫通过行政院长汪精卫下令撤销‘米照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一直在沉思的王亚樵。 王亚樵道“不错,就按这个思路进一步把计划细化,细化到每一个细节,一定要布局周详,精准打击蒋*介*石的力量。” 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道“老大,有个女人似疯了一样,非要找您——” 王亚樵诧异的抬起头来。 “那女人说,她说,她说她是您的九姨太,她还说您是——”那人诺诺道。 “什么?”笑意浮现在王亚樵的眼眸中。 “她说您是王*八*蛋——”那人说完,立即低下头。 仰天哈哈大笑,王亚樵大声道“骂得好,是我的女人——” 说完,王亚樵大踏步地朝电话机走去。 对于突然冒出的九姨太,众人并不惊讶,对于这女人竟然骂王亚樵是王八蛋,众人也不惊讶,王亚樵本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他是一个疯子,一个天神一样的疯子,疯子爱上疯子,是正常的。 “水芸——”王亚樵拿起电话,微笑道。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急切的声音。 “速将你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分成两路,一路赶往苏州爱薇遗孤院,解救一百二十多个孩子和十多名教师;另一路赶往云水镇许家老宅,许家的人全部被保之澜的人扣押了,还有我的大女儿,我要你帮我,保之澜只给了我三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我必须在傍晚五点赶到那里,否则,他会疯狂的射杀无辜的人——” 消息太过震惊,王亚樵,这个令无数政客和流氓大亨们惊惧的暗杀大王大张着嘴巴。 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令保之澜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对政*治和军*事的敏感令这个暗杀大王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压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周遭似有万千的猛兽正朝自己涌来。 难道自己最为惧怕的事情要开始了?锦绣华夏大地真的要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劫?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都是我的战士,是百姓的军人——”王亚樵道。 “因为我们就是你的百姓,就是你和你的战士们要保护的百姓——”孟水芸大声道。 眼泪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的眼眸中涌了出来。 扭头看向众多国之好汉们,王亚樵大声道“迅速集结湖州众弟兄,兵分两路——” ……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飞一般的速度 十六铺。 将电话挂断,孟水芸看了众人一眼,转身朝房门外跑去。 “大姐,我送你去——”巩沛涵道。 并没有停下脚步,孟水芸边跑边道“我必须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去,我自己开车可以更好的掌控速度——” 飞快地跑出院门,就在孟水芸要将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美丽的文静的女子,女子诺诺道“水芸姐——” 扭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子,孟水芸诧异道“你——” 是的,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子就是柳晓筠,金诚银行的大小姐,柳初阳的独女,贺子谦的义妹。 “这是子谦哥哥让我送过来的,情况很紧急,非常紧急——”柳晓筠道。 接过柳晓筠手中的信封,孟水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信封上染有一滴鲜血,尽管只是一滴,但足以令孟水芸胆战心惊。 迅速将信封里的东西抽了出来,竟是一张照片。 是一个年轻的凶悍的男子的照片。 年轻的男子身穿日本军装,腰间别着两把手枪,手中握着一把日本军刀。 青年男子的眼眸中透着世间少有的阴狠和狡诈。 这青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保之澜,曾经的那个乡间青年。 一切明了,保之澜背后的势力正是日本间谍组织,这一切绝非私人恩怨,是日本间谍组织有目的的布局。聪慧的孟水芸彻底明白过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许家老宅里的林家祠堂下的秘密。 再也无法耽搁,孟水芸将照片塞进怀中,双手握住柳晓筠的手,道“谢谢你,好好照顾他,只有你能全身心的对他好——” 说完,孟水芸快速将车门打开,钻了进来。 猛然将车门带上,双手握住方向盘,脚放在油门上。 扭头看向众人,孟水芸对林耀华,林锦民,义妹小红怀中的林程瑞,说道“做人要有骨气,做中国人不能软骨头。” 目光转向老画师萧竹,秋嫂,巩沛涵等人,孟水芸点了点头。 “为什么只有我能全身心的对他好?”柳晓筠道。 “因为你真诚的爱着他——”孟水芸鼓励地微笑了一下。 目光重新转向正前方,脚用力踩在油门上,黑色的汽车似利箭一般穿射出去。 …… 柳晓筠朝众人俯身鞠躬,道“晓筠还有事,要回去了——” 就在柳晓筠要转身时,老画师萧竹泪花闪闪地说道“姑娘,我能求你一件事情吗?” 柳晓筠诧异的看着老画师萧竹,道“阿姨想让晓筠做什么?只要晓筠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完成。” “好,好,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老画师萧竹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巩沛涵道“姑娘,为何我会对你有亲切感?家人的亲切感?” 柳晓筠亦是激动,道“在我来时的路上,家人的感觉日益强烈。” 扭头看向这栋洋楼,柳晓筠道“或者是因为这里有他最爱的女子,所以这里便是他的家,使我也对这里油然生了家的感觉?” 就在众人感慨时,老画师萧竹走了出来,将一个油画布包裹的东西交给柳晓筠。 “这里面是水芸和沛涵从湘西带回来的刀创药,对治疗枪伤,刀伤,有奇效。”老画师萧竹泪花闪闪的说道。 拿着油画布包裹的柳晓筠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眼前这个老人心思是如此细腻,竟然从自己交给孟水芸的那封信的信封上读到了端倪,知道有人受了重伤。 “谢谢您——”柳晓筠拿着油画布包裹快速朝街道拐角处跑去,绕过那个拐角,停靠着一辆汽车,此时车上正趴着一个鲜血淋漓的青年,那个自己所爱的人——贺子谦。 看到柳晓筠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浑浊的泪水顺着老画师萧竹的眼角流淌出来。 这个善良的老人喃喃道“我的小保罗,娘知道你有苦衷,娘明白你——” …… 街道拐角处。 贺子谦扭头朝远处望着,久久的凝望着。 就在刚才,他看到了自己默默爱着的那个女子,自己的那个月下新娘驾驶着一辆黑色汽车飞驰电掣般的从拐角处冲了出来,飞射向远方。 自己多想立即追上去,跟随她一同奔赴那危险之地,可自己不能,自己现在身负重伤,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自己跟去只能造成负累,若是被敌人捉拿,还会成为敌人要挟她的武器。 冥冥中,天注定,自己在日本间谍井上和彦的寓所,无意中看到了一张照片。 保之澜就是孟水新,就是日本间谍组织培训的特级特工,最受伯父和三叔重视的“宝之蓝”。 本想将那份秘密计划书窃取走,不想被突然归来的井上和彦发现。 众多日本间谍和武士们冲了过来,慌乱中,枪林弹雨中,自己只夺取到一张保之澜身穿日本军装的照片,却没有拿到那份秘密计划书,但从仅有的扫视的那几眼上,自己已经判断出日本间谍组织已经在布局,谋划着一件大事。 而这计划全部是围绕自己所爱的那个女子展开的。 若不是自己乔装打扮潜进井上和彦的寓所,只怕自己早已经被众多间谍和武士们识破真实身份。 就在自己鲜血淋漓的奔跑时,一个女子朝自己唤道“哥哥——” 扭头看去,却是自己的义妹柳晓筠。 早已失血过多的自己艰难地踉跄地跑向那辆汽车。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问道。 “我看到你乔装打扮,化装成另一个形象,心中奇怪,于是跟踪你而来——”柳晓筠道。 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个上海滩第一的神偷,有着绝顶的化妆技巧,却蒙混不过这样一个女子。是什么使她可以透过重重假象认出自己? 深深叹息一声,是爱,是对自己的深深的爱。 愧疚,终究是辜负了她。 “立即开车去十六铺,情况紧急——” …… 柳晓筠拿着油画布包裹快速地跑向汽车。 待坐进汽车,将车门拉上,柳晓筠扭头朝车后座看去。 面色苍白的,鲜血淋漓的贺子谦躺在车后座上朝柳晓筠裂嘴笑了笑。 “你很勇敢——”贺子谦道。 受到自己最爱的男人的夸赞,柳晓筠,这个文静的少言的姑娘害羞的低下头,将手中的油画布包裹递送给车后座上的贺子谦。 “这是一个老婆婆给的,她说这里面的刀创药对你有奇效——” 柳晓筠抓着方向盘,开始启动汽车,汽车朝柳公馆开去。 车后座上的贺子谦捧着油画布包裹,涔涔的落泪了。 油画布上画着的是圣母怀抱圣婴的图像,圣婴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那十字架是如此熟悉。 那个自己不敢接近,不敢相认的母亲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 贺子谦,这个中法混血的俊美男子艰难的将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那瓶刀创药,用牙齿将瓶盖咬下,将药粉撒到一个个刀口和枪口上。 泪啊,一滴滴的落下。 突然,这个浑身伤痕,鲜血淋漓的青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娘啊——娘啊——儿子想您啊——” 开车的柳晓筠默默泪流的从后视镜中观察着贺子谦。 深深爱着贺子谦的她明白过来,那个善良的老婆婆就是贺子谦的母亲,而这个经常在夜里偷偷溜出柳公馆的哥哥,这个经常乔装易容的哥哥一定有着神秘的身份。 将视线收回,柳晓筠看向前方。 前方的路无论如何崎岖,泥泞,自己都要与他同行,关心着他,爱着他,那怕是付出生命。 …… 九亭镇、华新镇、白鹤镇、陆家镇…… 一辆疯狂的汽车疾驰向苏州。 里程表的指针一直保持在最大速度上。 从没有开过如此快的车的孟水芸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因为太过用力,有血迹从下嘴唇上渗透出来。 纤细的手如同她的脸色,苍白。 此时的心除了为苏州遗孤院的孩子们担心,也在为自己的女儿林酒儿担心,还有许家老宅里的众人。 郝兆飞,许明嵩,许茹宝是林家的仇人,更是迫害林家的刽子手,可是许茹旗,那个傻傻的,憨厚的男人却是林家众人至始至终不舍得的亲人。 林岳宇,罗幼晴,两人的孩子们,许茹旗的姨太太们,孩子们,哪一个不是林家众人眼里的亲人? 心啊,如果能分成几个部分该多好? 那个突然而至的女子眼眸中流露着对贺子谦深深的爱。 信封上的血迹足以证明那个自己的中法混血的不是亲弟,胜似亲弟的他身受重伤,多想亲自为他擦去身上的血迹,多想亲自为他敷药…… 但是自己不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更多的人需要自己去—— 子谦,对不起—— 你有真正爱着你的女子,她才是你该珍惜的。 孟水芸默默的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说道。 黑色汽车开得如此快,并且多次擦着其他车辆的车体飞过,终于引得警察的注意。 几辆警车呼啸着追了过来。 就在几辆警察呈包围状态要将孟水芸围堵住时。 孟水芸道“对不起了——” 脚朝油门用力踩去,本就速度极快,这一下油门,速度更是大增。 黑色汽车从几辆夹击的警车中冲了出去。 众多警察大叫道“疯子,疯子——” 看着像利箭一般飞射出去的黑色汽车,小队长模样的警察无奈地耸肩道“疯子,追不上了,撤——” …… 飞一般的速度,爱,泪流。 孟水芸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丝巾将眼中的泪水擦去。 …… 第四百一十五章 百花厅对峙 …… 车行至苏州,尽管很想将车开向苏州爱薇遗孤院的方向,孟水芸并没有停下车,而是继续将车开往云水古镇。 内心默默保佑王亚樵能带人尽快赶到遗孤院,将孩子们和教师们解救出来。 自己也曾有一瞬间想到过寻找警察,但保之澜能有这样的胆量,光天化日下进入遗孤院,进入许家,说明他早已经将苏州,云水,相关方面的势力收买或威慑了。 尽管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拥有大量的保安,但自己却不能动用这些保安,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同样需要保护,那是万余名工人和绣娘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是万余个家庭生活的根本。 从苏州到云水古镇,皆是盘山路,起伏不定。 孟水芸驾着车一次次贴着盘山道的转弯处快速驶过,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心急如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地渗出冷汗。 …… 许家老宅。 罗幼晴用一块桌布将林岳宇受伤的肩膀缠裹上。 众人愤怒地看着坐在百花厅南边的椅子上的保之澜。 没有人敢动一下,数十把上膛的长枪对准了每一个人,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军刀贴在每一个人的后背上。 郝若霖诺诺地看着远处的闭目养神的保之澜,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委屈又胆怯的他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罗幼晴的袖子。 罗幼晴低头一看,心疼得她难以自持。 不知何时,郝若霖已经将裤子尿湿了。 就在罗幼晴试图弯腰将郝若霖被尿湿的裤子脱下时,阴毒之声响起。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不要动,我听不得一点儿响声——”闭着眼睛的保之澜说道。 罗幼晴乞求道“他还是个孩子,他才三岁多——” 不等罗幼晴把话讲完,保之澜猛然跳起,手枪指向郝若霖。 “三岁多?知道我三岁多在干什么?在吃什么?”两只眼睛似猛兽一般的保之澜猛然一脚踹在桌子上,一盘盘精美的菜肴掉落在地上,盘子碎裂,一地狼藉。 戴着白手套的手高高举起,保之澜大声道“三岁多的我在吃窝头,知道窝头是什么吗?十岁以前,我不知道鱼是什么滋味,我更不知道玩具小车是什么,我从来没有精美的衣服,我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猛然将袖子掳起,看着胳膊上的几道长长的疤痕,保之澜怨恨又哀切的吼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些都是山中的野狼啃咬的。 知道一个青年为了追捕一只野鹿跑进深山,在深山中迷路,最后被狼群围攻是什么滋味吗? 知道气息奄奄,亲眼看着野狼啃咬自己胳膊的滋味吗? 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仰天长啸,保之澜愤怒道“人人生而平等,为什么同样都是爹妈生,却每个人是不同的命运?为什么爹妈的富有和贫穷决定一个幼小生命的未来? 我得不到的,所有我觉得不公的,我都要以我的方式夺回,那么血流成河,那么被世人唾弃,我在所不惜。” 就在保之澜话音刚落之时,座地钟发出下午五时的报时。 狰狞之笑浮现在保之澜的嘴角,保之澜阴毒的将手枪瞄准了小小的郝若霖,道“好了,到时间,我们要遵守诺言,晚一分钟,要射杀一个人。” 众人大惊,罗幼晴和许茹宝几乎同时挡在郝若霖的身前,大声道“你这畜生——” “哈哈——好一个畜生,那么就你这高贵的儿媳受这第一枪吧——”保之澜将枪口转向罗幼晴。 就在保之澜要将扳机按下时,一人道“我准时到了,你为何不长眼睛?” 保之澜转过身去,百花厅的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正是孟水芸。孟水芸的身边各自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黑衣壮汉,一人拽着孟水芸的胳膊,一人将枪口抵在孟水芸的额头上。 孟水芸目光灼灼的看着保之澜的眼睛,道“我到了这里多时了,被你的人从大门口一直带到这里,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的手下,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我早在五时之前就到了这里。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你用自己的臆想来代替现实,用猜测来代替人心。 是你的嫉妒心和不劳而获的心蒙蔽了你,将你引导上邪路。” 保之澜突然跃起,一把抓住在无声哭泣的林酒儿的头发,道“好了,孟大董事长,不要继续在我面前表演你那虚假的仁慈和善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我要你做一件事情,若是完成,别说你这女儿,就是这屋子中的所有人,我会立即解决掉他们。 当然还有你那苏州遗孤院的孩子们。” 孟水芸用鼓励的目光看向林酒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望着保之澜。 “终究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请你放了他们,我跟随你去便是。” “跟随我去?你知道什么?”敏感的保之澜说道。 一张照片被从怀里抽出,孟水芸道“你是日本天皇陛下的战士,间谍,你是中国人的败类,汉奸——” 看着照片上一身戎装的自己,保之澜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一代女杰,竟然会用虚假的照片来诬蔑我。 我,保之澜,粮食大王保信萨的儿子,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怎么会是日本间谍。 今日我与你,与许家的一切不过是按章办事,有合同为证。 和平时期,哪里来的间谍和汉奸?不要妄图用这个来挑起纠纷或战事。”保之澜阴险的笑道。 边说边将一份合同从口袋里拿出。 “好好看看,这就是许家向我借贷一百五十万大洋的合同,按照合同的归还日期,我今日是正常的‘欠债还钱’。”保之澜得意的说道。 几乎在瞬间,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孟水芸一把抢夺过那份合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合同撕得粉碎。 “你——”完全没有想到孟水芸会有如此举动的保之澜气愤到极点,戴着白手套的手狠狠指着孟水芸。 孟水芸毫不畏惧地看着保之澜,道“你这个人由内而外都是假的,这合同自然也是假的。一个没有诚信的人也配谈合同?” “八嘎——”几乎要疯掉的保之澜大怒,本以为自己被日本间谍组织从监狱中带出,接受了严格的最高规格间谍训练的自己,再次归来,可以震慑住眼前这个女子,自己的这个曾经的姐姐,不想这女子却丝毫不惧怕,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内心剥得精光。 恼羞的保之澜抓住林酒儿头发的手开始发力。 “啊——”林酒儿哭喊起来。 “放开她,放开所有人,我和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的目的无非是林家祠堂下的秘密,你无需在遮掩,日本帝国的狼子野心早已被众人知悉。不要再用任何借口来掩饰,不要再用任何人来威胁。”孟水芸大声道。 见保之澜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孟水芸突然以极其快的速度朝下弯腰。 速度之快,当众人明白过来时,一把手枪已经抓在孟水芸的手中。 尽管随身背的挎包里的手枪和子弹均被保之澜的手下搜去了,但没有人会想到在罗裙下的袜子下还藏匿着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 左手握着女士手枪,手枪的枪口抵在右手的掌心。 孟水芸毫无惧意的大声道“一切的一切都在于这双手,立即放了所有人,我跟你走,如若不然,我立即射穿这手,你也不要再妄想进入那秘密所在——” 保之澜万万没有想到聪慧的孟水芸能由一张照片知道自己就是日本间谍,更是猜测到自己的真正目的就是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宝库里的东西。 若不是林家绣法早已失传,若不是林家绣法就是开启秘密宝库的钥匙,控制各种机关的钥匙,若不是秘密宝库的建造就是立足林家绣法,若不是孟水芸就是林家绣法的唯一传人,自己,三叔,伯父,大日本帝国的间谍组织,如何会这么多年一直按兵不动? 一切的一切都是忌惮,忌惮这双手被损害。 无奈下的保之澜恨恨道“好,我答应你,放了他们——” “让我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从这老宅子里走出大门——” “你——” 孟水芸再次将双手高高举起。 “你若想进入那里,就照我说的做,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双手,我不惧怕再次失去一回。”孟水芸语气坚定的说道。 咔嗒一声,子弹上膛,保之澜将枪口对准了林酒儿的额头。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许家人而伤害你的女儿——”保之澜对峙道。 孟水芸望向林酒儿,愧疚道“酒儿,为了那地下的秘密,牺牲所有人,娘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保护住那秘密,才能避免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受伤害——” 林酒儿看着孟水芸,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 “我再说一遍,放了许家人和我的女儿,否则我就立即将这双手毁掉——”孟水芸再次大声道。 保之澜眯缝着双眼,大脑在急速的思量着,衡量着,筹谋着。 缓缓转过身,看着一个个曾是亲人,不是亲人的亲人们,孟水芸道“亲情不可割,水芸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亲情再大,血脉再大,大不过国家大义,水芸今日之举,自有自己的道理。” 说完,抓着女士小手枪的左手的食指朝扳机按去。 …… 第四百一十六章 斑斑驳驳的亮点 …… “住手,我答应你——”保之澜大声道。 孟水芸转过头来,看着保之澜,语气坚定的,不容辩驳或反抗的说道“放了许家人,放了我的女儿,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安全地离开许家老宅——” 保之澜朝众多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壮汉们,道“将他们都送出许家老宅——” 孟水芸左手握着女士小手枪,紧紧地抵在右手掌心。 “酒儿,跟着三叔三婶离开这里——”孟水芸朝林酒儿喊道。 “娘,酒儿不要娘一个人留在这里——”林酒儿哭道。 心急如焚的孟水芸看向林岳宇和许茹旗,道“把她带走——” 早已经被孟水芸的大义之举震惊和感动的许家众人纷纷朝林酒儿喊道“酒儿——” 林酒儿委屈又悲伤地朝林岳宇走去,林岳宇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将林酒儿搂在胳膊下。 众人排成长队朝房门外走去,每个人经过孟水芸的身边,都不禁哽咽。 许茹宝却是没有动,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凝望着孟水芸。 “娘——”林岳宇和罗幼晴唤道。 “我是这宅子的主人,任何人可以走,我不能走,我要守着这老宅子——”许茹宝说道。 罗幼晴哭道“娘,不要固执,不要让水芸姐难做,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郝兆飞道“茹宝,你要看大局——” 见许茹宝依然固执的站在原地,孟水芸发自真心的说道“许大当家,我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若是我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又有谁可以撑起中国刺绣的一片天呢?你忍心看着你曾经的一切努力,所有苏绣人的努力毁于一旦?” 似在急速的思量,许茹宝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今日我是欠了你的了——” 众人排成长队走出百花厅,朝许家老宅的大门走去。 孟水芸左手握着女士小手枪,紧紧地抵在右手掌心。 看着众人彻底走出大门,孟水芸大声道“快些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众人回头望着孟水芸,不肯再挪动一步。 “娘,我要娘,我不要离开这里——”林酒儿朝大门扑来。 “酒儿,不要辜负你娘的心——”众人立即将林酒儿拉住。 孟水芸用手枪抵在掌心,威胁着保之澜,看着众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处,孟水芸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寒意袭来。 扭头看向背后,却是数把军刀放在自己的后背上。 “请吧——”保之澜道。 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将那把女士小手枪抢夺了去。 孟水芸缓缓转过身子朝许家大门里走去。 两个黑衣壮汉推动着两扇大门,两扇大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大门关闭的刹那,孟水芸猛然回头朝大门外望去,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那个懵懂的自己被人用麻袋扛到这里,仿佛看到自己着了红色嫁衣,顶着红盖头被林桐卓牵着手走了进来。 泪啊,如何流尽我今日所伤? “砰——”大门彻底关闭了。 …… 罗裙提起,缓步走在后花园的甬路上。 背后的数把军刀不时的戳在自己的身上。 隐约的疼袭来,怕是这后背已经是数道划伤了。 一只只鸟雀惊骇的扑棱棱地从树林中,草丛中钻出,这些静谧惯的鸟雀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强大的数量众多的黑衣壮汉们?一个个黑衣壮汉们神情肃穆,犹如一个个死尸般,冰冷,没有人的温度和感情。 善良的鸟雀如何能知道这些人均是三叔培训出的“死士”? 不同于其他武士和士兵或间谍,这些“死士”均是特殊训练培训出来应对特殊任务的专家和勇士,所执行的任务都是必死的任务。 谋划多年,窥视多年,此次让宝之蓝打头阵,第一次探秘那地下宝藏,知道未必能真的彻底进入安葬林家绣法历代传人的地下三层,知道那里机关重重,所以为了这次头阵,三叔派出了一百个“死士”,一百个武士。 在机关启动时,在巨大威胁袭来时,“死士”必须形成人盾,保护“武士”们彻底离开。 每一个“武士”除了负责战斗职责,还肩负有观察地下宝库的地形,机关布局,机关设置,所有机密之事,要在安全撤离后按照记忆准确无误的画出精准的图纸。 在众多“死士”和武士的押解下,孟水芸来到林家祠堂门前。 回头,不远处就是那一池碧绿,那亭廊。 眼前则是摇曳的竹林。 风吹拂着竹林。 傍晚的阳光铺撒在竹林上,投射到地上是斑斑驳驳的亮点。 保之澜带着得意之笑,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缓步走上台阶,将钥匙插*进大铁锁的锁眼中。 祠堂的大门被推开,春天的祠堂里荒草萋萋,梧桐树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往日里那青翠的薄荷隐藏在一人高的荒草中。 一人多高的大香炉浑身上下长满了青绿的铜锈。 自己真的要带着他们进入那地下秘密宝库吗?自己真的要将日本人带进去吗? 孟水芸扭头看向祠堂正堂里那一个个林家祖先的牌位,内心在苦苦挣扎着。 自己若是此时死在这里,自己并不惧怕,并不惧怕死亡。 可是林家绣法就会彻底失传,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宝藏如何传承下去?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安排好,不忍不愿就这样离去。 突然,这聪慧的女子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 是的,那三幅图,那三幅与地下宝库密切相关的图。 这温婉甜美的女子边朝祠堂边门走去,边默默地在心中快速地回忆着每一幅图的关键点,每一步的走动伴随着急切的思量和回忆及谋划。 自己绝不能死,绝不能让人,尤其是日本人夺了这地下宝库的宝藏,那是一个个苏绣人智慧和生命的凝结,是华夏不可割裂的艺术历史,民族历史。 跟随在孟水芸身后的保之澜除了仔细地观察着地形地势,打量着每一处细节,也在观察着孟水芸。 狡诈的他不相信孟水芸会如此顺从的带着众人进入那地下秘密宝库。 这女子除了掌握开启地下秘密宝库大门的方法,也定然知悉那些秘密机关的使用方法。自己该如何彻底控制住她?让她忌惮自己,不能触发那些机关呢? 不触发机关,又如何能彻底知道这些机关的设置及发动后的情形呢?三叔给自己配了一百个“死士”,目的就是让这些“死士”充当那些机关射杀的对象,用这些“死士”的死来验证出一个个机关的位置及布局。 就在众人要穿过苏婉容和紫安住过的那庞大的熔岩洞时,一个黑衣壮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保之澜的耳边低语着。 眉头紧锁的保之澜露出得意之笑,戴着白手套的手因为高兴而颤抖起来。 两根手指并在一起,高高举起,朝后点了点。 那黑衣壮汉立即将身子挺直,大声道“嗨——” 孟水芸回头诧异地看着跑走的那黑衣壮汉,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保之澜会露出得意之笑? 缓缓转过身子,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苏州爱薇遗孤院的孩子们和教师们安全脱险了吗?酒儿和许家人现在已经安全了吗? …… 云水古镇。 许茹宝等人一行数十人并着数十个丫鬟婆子家丁,共百多人,缓缓的走着。 人们不时地回头朝来时的路上张望,人人心中惦记着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若不是她以毁灭那双无与伦比的双手做威胁,众人是万不可能脱身的。 此时的她还有那三百多个被保之澜以武力扣押在许家老宅的保安团的人,怎么样了? 有人在啜泣,为众人也为孟水芸。 忽然一人道“林酒儿呢?” 众人大惊。 林酒儿竟不见了。 又一人道“怎么不见了安大管家?难道他没有和我们一同出来吗?” 林岳宇焦急地猛一跺脚,道“我怎么没有看住酒儿?不行,我得回去寻她,否则我对不起二嫂和二哥——” 就在林岳宇要转身时,许茹宝大喝道“这一切都是早有布局,你如何能寻到她?她不是主动跑掉去寻她的娘,就是有人拐带——” 众人惊诧道“您是说——” 许茹宝悲愤地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他,只有他才最熟悉许家老宅的地形地势,也掌握着各个保安团哨岗的钥匙,他鲜血淋漓捂着耳朵跑进来时,我早该想到为何鲜血淋漓的他的耳朵却是异常干净?为何手心没有鲜血?” 许明嵩怒道“没想到安大管家竟然是内贼,和那刘石久一样,背叛我们。” “不,他们不是内贼,他们是汉奸——”许茹宝恨恨地说道。 郝兆飞看着林岳宇,道“我去寻林酒儿,你们速去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将这一切告诉给保卫处的金世浩,请求他想办法。如今,我们许家处处受到保之澜背后的日本势力压制,很难解救她们。” 没有想到处处敌视林家的郝兆飞和许茹宝能在此时说出这些话,林岳宇激动的说道“爹——娘——” 第一次听到林岳宇唤自己一声爹,郝兆飞心中激动到极点,但这个几乎从不笑的男人并没有露出笑意。朝众人点了点头,郝兆飞脚步如飞地朝许家老宅跑去。 许家众人纷纷将孩子们背在身上,快速朝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奔去。 …… 许家老宅门房。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小人——”被捆住手脚的林酒儿大骂道。 坐在椅子上的安容生拿起手中的鞭子,威胁道“小丫头片子,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鞭子狠狠抽在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的身上。 林酒儿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鞭打。 自己是太愚笨,是自己太轻信。 在跟随许家人逃离的路上,自己多次回头张望,想寻个机会偷跑,偷跑回许家老宅,不舍得自己的亲娘,一想到自己的娘有可能被这些残暴的人害死在这老宅子里,自己忍不住要回头,要奔跑回这里。 不想这一切被一旁的安容生观察的清清楚楚。 这奸逆的小人欺骗自己说可以带着自己从隐秘之门进入许家老宅,可以寻机会见到自己的娘,自己竟轻信了,跟着安容生偷偷掉队,快速奔跑向许家老宅。 不等到达许家老宅,就被突然从街道拐角冲出的数个黑衣壮汉绑住了手脚,送到这门房里,看押起来。 许是打累了,安容生停住了鞭打,将鞭子握在手中,道“小姑娘,你说你若是不回来,可怎么办呢?咱们得感谢你啊,感谢你能跑回这里,没有你,咱们还真拿捏不住你那个倔强的硬骨头的娘——” 安容生重新坐在椅子上,道“甭管这天如何变,我自有谋生术——” 这个早就背叛许家多年的汉奸摇晃起脑袋,用脚尖轻点着地面,唱起京剧选段《武家坡》。 …… 第四百一十七章 血泪对抗 苏州遗孤院。 丁心彤被几个黑衣墨镜的男人猛一推,扑倒在地面上。 “丁妈妈,丁院长——”孩子们唤道。 一个黑衣墨镜的男人呵斥道“不要再试图反抗,否则——” 丁心彤艰难地爬起,扭头看向那人,道“我只是想到后厨为孩子们取一些水,已经一天了,他们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没有喝过一口水。” 为首那黑衣墨镜的男人凶狠的说道“中国人狡猾,不要试图寻找逃脱之途,更不要以为可以蒙混过我。都老实地坐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里。” 看着嘴唇干裂的孩子们,看着因为饥饿而无力的孩子们,丁心彤再次从地上爬起,朝后厨走去。 “八嘎——”明晃晃的军刀唰的一下落下,将丁心彤拦住。 没有惧怕,丁心彤双目直视前方,继续朝前走去。 黑衣墨镜的男人彻底愤怒,猛然举起军刀朝丁心彤的后背刺去。 几乎在瞬间,所有孩子,所有教师都惊吓的大喊道“丁院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军刀要刺入丁心彤的后背时,遗孤院大厅的所有窗户的玻璃猛然发生破裂,一道道人影抓着斧头破窗而入。 不等众多黑衣墨镜的男人们反应过来,一把把斧头带着旋风直扑向众人。 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手持斧头的汉子们,之前那名首领模样的黑衣墨镜男人大喝道“哪条道上的?” 一人道“中国人的土地上的,你说是哪条道上的?” 言语之人正是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樵。 知道这些从天而降的手持斧头的人必然是来解救孩子们和教师们的,黑衣墨镜的男人大声道“按计划行事——” 尽管众多黑衣人手持长枪和军刀,但哪里是训练有素,常年从事暗杀和爆破的第一暗杀大王的队伍呢? 不多时,一个个黑衣人就被斧头帮的弟兄们擒获,并按倒在地上。 孩子们和教师们大哭起来,为这些从天而降的神一样的男人们。 就在丁心彤想上前表达谢意时,遗孤院外开进八辆大卡车,从八辆大卡车上跳下八个穿着军装的女人,每个女人眉宇间都是由内而外的英气。 八个女人急速跑进遗孤院大厅,为首那名女人大概四十岁的年纪,女人看了看孩子们,转身对丁心彤,道“此处已不安全,速带着孩子们和教师们跟随我们走,待危险过去,再做定夺——” “您是?”丁心彤不解道。 女人道“我们和孟水芸孟女士同属于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她让我们来解救你们的,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 “是孟大姐?”丁心彤激动的说道。 女人亦是激动,用力点了点头。 在八个女人的帮助下,丁心彤和教师们迅速将一百二十个孩子转移到大卡车上。 八个女人转过身来,朝一个个手持斧头的壮汉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迅速转身,跳上卡车。 八辆大卡车带着孩子们和教师们疾速开出苏州,朝茫茫大山开去。 斧头帮的汉子们将一个个黑衣墨镜的男人们的双手捆束住。 王述樵看着座地钟的指针,在默默保佑着王亚樵能快些赶到云水古镇,将那个传说的九嫂子救出。 回头看向这些一个个身穿黑衣戴着墨镜的日本男人,王述樵,这个年轻的男人真想举起手中的斧头,狠狠劈去,但是不能,做为中国人绝不能给虎视眈眈,居心叵测的日本人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 日本,这个地震带之上的狼子野心的国家,国土狭小,资源贫乏,千百年来就一直在试图扩大版图,侵略周边国家,以弥补本国资源上的贫乏和国土的狭小。 待云水古镇事端平息,还要将这些豺狼放走,想到这里,年轻的王述樵无奈的握紧了拳头。 …… 数十辆吉普车带着众多斧头帮的弟兄们在王亚樵的带领下直朝云水古镇而去。 虎目圆睁的王亚樵看着前方,不断地思索着。 保之澜如何会盯上那个温婉甜美的她?为何一定要到许家老宅?能劫持住苏州遗孤院的孩子们,能劫持住林酒儿,进入戒备森严的许家老宅,将许家人彻底制服住,说明保之澜背后的势力极其庞大,绝不是报私人恩怨可以解释的,唯一的解释是保之澜的背后是政治势力,而不是简单的财团势力。 什么样的政*治势力会将目光投向苏绣世家,苏绣女杰? 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政治势力如同日本间谍组织一样狡诈奸险呢? 虽然孟水芸并没有告之保之澜就是日本间谍,但有着极强政*治敏感性的王亚樵已经明了这一切都是日本间谍组织的谋划。 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粗大的雪茄,将雪茄点燃,重重的吸了一口。 胸闷,从没有过的胸闷。 …… 林家祠堂下。 穿过熔岩洞,被众多黑衣墨镜男人押解着的孟水芸在阴暗的地下通道里走着。 几乎每一个黑衣墨镜男人手中都持有一把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在通道里到处扫射着,人人瞪着一双大眼,似乎要将这一切都摄入进大脑中。 走了许久,孟水芸突然停住了脚步,为何耳边有细微的“咔嗒”之声?回头看着一个个黑衣人,孟水芸明白过来,这些“咔嗒”之声皆来自这些人手中握着的手电筒。 这些黑衣墨镜的男人每朝前行进一点儿,就会按动手电筒上的一个按钮。 目光落在一个个手电筒的灯光所照射的地方,早已经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孟水芸明白过来,这些人手中的手电筒并不是简单的照明装备,而是一个个精巧的照相机,可以在微弱光线下连续拍摄的照相机。 一把军刀好孟水芸晃了晃,孟水芸转过身来继续朝前走去。 众多黑衣墨镜男人将手放在地下通道的青石墙壁上,试图发现什么玄妙。 突然,保之澜一声大喝,道“停——” 众人立即停住了脚步,纷纷朝保之澜投来诧异的目光。 保之澜走到孟水芸身边,围绕着孟水芸转了三圈儿,道“你究竟想带着我们在这黑漆漆的洞中走多久?你真的以为我不记得这个位置吗?在十五分钟之前,我们已经经过这里了。” 孟水芸并不言语。 保之澜朝前点了点头,弓了弓身子,道“好了,我已经失去耐心了,来人啊,将那小丫头带上了——” 孟水芸转过身子诧异的看着保之澜。 不多时,一个尽管鲜血淋漓,但依然美丽的小姑娘在几个黑衣墨镜男人的押解下走了过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小姑娘边走边骂道。 “酒儿,你怎么没有离开这里?”孟水芸震惊的看着林酒儿,又心疼又气的说道。 尽管浑身伤痛,倔强有骄傲的林酒儿猛一跺脚,道“是安容生,是安容生,他是个骗子。他说能带着酒儿秘密潜回来,寻到娘。” “你这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回来?”孟水芸再也支撑不住,哭道。 “因为酒儿是娘的孩子啊,酒儿要和娘在一起,酒儿是娘最喜欢的孩子啊——”林酒儿大声道。 “酒儿,我的傻孩子——”孟水芸哽咽道。 “好了,不要再继续这样痛哭流涕的感人表演了,我已经腻了——”保之澜不耐烦地说道。 凶狠的看向孟水芸,保之澜道“不要再试图欺骗我,径直走向那秘密宝藏的大门,如果不然,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看着被几个黑衣墨镜男人押解着的林酒儿,孟水芸缓缓转过身子,朝前走去。 身后不远处是保之澜,自己的那个最小的弟弟。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三岁孩童时,自己每日将他背在后背上,牵着孟水年的手行走在山路上。 泪涔涔落下。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曾经的过去了。 …… 曲曲折折,站在庞大的高高的大铁门前,保之澜欣喜若狂,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秘密宝库的入口?这里就是整个地下迷宫的第二层? 日本间谍组织华北区数百名间谍和数千名武士和死士,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从这里进入,然后进入第下三层,寻到那个藏匿在第下三层里的一幅图。 一幅能寻找到旷世财富的藏宝图。 这第二层就是林家人世代保护的苏绣瑰宝,历代刺绣珍品的宝库,可是比起第三层藏的那幅藏宝图来说,这第二层里的苏绣宝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借助日本间谍组织的力量达到打击林,许,孟,三家的目的,建立自己的力量。自己如何会甘心做一个日本间谍组织的走狗? 若是真的寻到那旷世财富的藏宝图,自己又何惧任何人和势力呢? 想到这里,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额头和眉毛。 大手猛然指向大铁门。 “立即打开这道门——” 见孟水芸没有反应,保之澜一把将林酒儿抓了过来,道“难道你想看着你的女儿被几个日本死士蹂躏吗?” 孟水芸转过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保之澜,道“你究竟是有多恶毒,你究竟是多么没有人性?” “没有人性?你也配说这个词,在你义正言辞的将我送进监狱时,你可有想过人性?我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啊——”保之澜大手一挥,猛然将被捆住双手的林酒儿揽在怀中。 “放开她——”愤怒的孟水芸大喝道。 “放开?哈哈,好一个放开,我很想看看你痛时的模样。”保之澜边说边将手伸向林酒儿的衣服领口。 一声刺耳的衣服撕裂声,一声小女孩子痛苦的哀嚎声。 林酒儿的上衣被剥光。 众多黑衣墨镜的男人齐齐望向这边。 这个向来骄傲的林家大小姐,这个全上海女孩子羡慕又嫉妒的公主,这个赫赫有名的上海滩最小的播音员,声嘶力竭的哭嚎道“天杀了我啊——” 这一声“天杀了我啊——”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入孟水芸的心中。 “畜生——”悲愤到极点的孟水芸朝保之澜冲了过来。 戴着白手套的手猛然抬起,一把乌黑的手枪抵在林酒儿的脖子上。 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立即打开这道大门,否则我让她立即毙命——”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嗜血的飞毛针 …… 见孟水芸依然在犹豫,保之澜失去了耐心。 这个禽兽一样的男人俯身,将脸贴向赤*裸上身的林酒儿的前胸。 淫*亵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若是再不打开这大门,我就当着你的面将她变做我的女人——”保之澜阴沉的说道。 尽管林酒儿拼命的踢打,挣扎,但毕竟双手被捆束,如何能挣脱保之澜的魔掌? “你是她的舅舅啊,你是她的舅舅啊,亲舅舅啊,你为何如此歹毒?”孟水芸悲愤的嚎啕大哭道。 “你是傻了还是脑子有病?哪一个是她的亲舅舅?这丫头明明就是个野种,一个拣来的野孩子。”保之澜嘲弄的看着孟水芸,道“难道你还要欺骗下去吗?要我告诉她事实吗?” “畜生,畜生——”孟水芸扑了过来,不等接近保之澜,两个黑衣墨镜的男人冲了过来,两人挥动拳头,狠狠砸在孟水芸的后背上。 一只大脚用力踩在扑倒在地的孟水芸的后背上。 “放开我的女儿,放开我的女儿——”孟水芸哭泣着,这哭声如此悲哀,如此伤痛。 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水做的女人。 孟水芸挣扎着抬起头,仰视着恐怖狰狞的保之澜,哭道“求你,我求你放了她,她还是个孩子——” 黑色手枪的枪口在不断挣扎反抗的林酒儿的脸上移动着。 保之澜猛然用手枪将林酒儿的脸扳了过来,呵斥道“看着我的眼睛,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 内心遭受重大创伤的林酒儿转过头来,愤恨的看着保之澜,道“畜生,你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保之澜恶狠狠的说道“好好看看这地上的女人,她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十多年前,她从梨子江边拣到的你,你是一个别人丢弃的野孩子,你有什么资本骄傲?你根本就是林家的可怜虫,是林家可怜你才给了你一个家,你这虚假的公主,真的以为野鸡可以变做金凤凰?” 林酒儿扭头看向孟水芸,哭道“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娘,告诉我,你是我亲生的娘,告诉我,你就是我的亲娘——” 被几个黑衣壮汉用大脚踩在地上的孟水芸哭道“你始终都是娘的孩子,娘的亲生的孩子,自始至终,你都是娘亲生的孩子——” 保之澜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林酒儿,道“让我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吧——” 说完,保之澜的手朝林酒儿的裤子摸去。 “住手,畜生——”孟水芸大喊道。 肮脏的嘴唇似野兽一般在林酒儿的脖子上游走着,保之澜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要当着你这个所谓的亲娘的面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悲愤惊惧的林酒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哀号道“求你放过我,我还是一个孩子,你是我的亲舅舅——” “你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如何会是你的亲舅舅?”保之澜在林酒儿的耳边凶狠的说道。 被几只大脚踩住的孟水芸哭泣着哀求道“你真的是她的亲舅舅啊,她真是你的亲外甥女——” 畜生就是畜生,在貌美如花的林酒儿面前,保之澜早已经失去人性,大手用力撕扯着林酒儿的裤子。 “她是凤凰的女儿啊,她的母亲是于凤凰啊,你的表姐啊——”孟水芸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一刻,空气凝滞了。 本撕扯林酒儿裤子的大手停住了动作,保之澜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孟水芸。 孟水芸伤心不已地哭道“是的,她是凤凰的亲生女儿,凤凰逃婚后在上海生下了她,命运辗转将她送到了我的面前——” 林酒儿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孟水芸,久久无言。突然,这个几乎被折磨的要失去意识的女孩爆发出刺破天宇的哭嚎。 “我果然是那个可怜虫,原来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可怜给于的恩赐。” 深知这一秘密会给林酒儿带来极大伤害,孟水芸哭道“酒儿,娘是真的爱你的,我们所有人都是真的爱你的,你要相信娘——” 林酒儿悲愤的看着孟水芸,道“收起你的怜悯和同情,我要的是至纯至真的爱,我不要怜悯和同情伪装的爱——”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的保之澜再次抓起那把乌黑的手枪,抵在林酒儿的脖子上,道“够了,快将宝库的大门打开,否则,你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不夺了这丫头的身子,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要了她的命——” 知道保之澜已经彻底走上邪路,再无人性可言。 孟水芸看向林酒儿,道“酒儿,娘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一直深深爱着你,娘想一直呵护着你,保护着你,爱着你,娘不知道你我还有没有机会从这里走出去,但娘要告诉你的是,娘爱你,至始至终,都爱着你。” 一只只大脚抬起。 孟水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凝望了林酒儿片刻,这个温婉的女子转过身去,朝大铁门而去。 …… 数天来孟水芸一直沉浸在对三幅图的研究中,没想到今日却会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应用到三幅图的奥秘。 冥冥中,自有天意。 走到大铁门处,孟水芸抬手在铁门上摸索着。片刻后摸索到那处突起,用力一拉,突起被掀起,孟水芸朝里面望去。 机关重重,一根根如蜘蛛丝一般细的丝线纵横交错。 多年前,在苏婉容临终之前,众人为苏婉容与林梧城举行了一场婚礼,在林梧城抱着苏婉容走向房门时,苏婉容将孟水芸唤了过去,俯身在孟水芸的耳畔,将开启这林家地下迷宫的各处大门的方法悉数相告。 只有用林家绣法才能打开这一道道大门,才能到达各层。 如果使用错了方法,必然触动机关,至于触动什么机关,每一个机关会有什么效果,却是孟水芸不知道的。 结合许家禾和纪无爱留下的两张图,孟水芸明白自己此时可以利用的是一处处机关和一条条暗道,但是这一处处机关触发后,会是什么效果,自己却是不知。 雇佣了千百人用了数十年建造了这庞大的地下迷宫,却只有许家禾的祖上一人活着走出了这地下迷宫,其他人皆死在这地下迷宫,是被林家的祖上杀害在这里,还是被一个个机关给射杀了?一切不得而知。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保之澜,一百多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墨镜男人,五十个身强体壮的表情肃穆的壮汉。这些手握军刀的壮汉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日本武士。 那个被剥光上衣,悲愤痛哭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望着林酒儿,道“酒儿,娘对不起你——” 说完,纤细柔白的手朝一根丝线碰去,在手指碰触那丝线的瞬间,一声巨大的轰隆隆之声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黑暗中一个黑影正以极其快的速度朝众人袭来。 就在众人要举枪射击时,为时已晚,那黑影早已经朝众人压了过来,来不及躲避的几个“死士”和“武士”被那巨大的黑影压倒在地上,顷刻间变做肉泥。 原来这从远方急速而来的黑影是一个巨大的铁球,铁球高达两米高,正好将通道堵住,让人逃无可逃,只能被碾压。 就在铁球朝保之澜和林酒儿压来时,孟水芸大喊道“酒儿,快到娘这边来——” 不等林酒儿冲向孟水芸,保之澜一把将欲跑走的林酒儿夹在胳膊下,大喝道“立即让这东西停下,否则我和她同亡。” 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虽恨尤怜的弟弟,自己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被巨大的铁球碾压致死呢? 一念之仁,孟水芸快速拨动另一根丝线。 自己只知道一个机关的开启是另一个机关的结束,但每一个机关的效果,自己却是不知。 就在铁球要彻底碾压到保之澜和林酒儿时,铁球嘎然而止。 巨大铁球下压着一具具尸体,整个铁球鲜血淋漓。众多摆脱铁球危机的“死士”和“武士”恶狠狠的看向站在铁门处的孟水芸。 不等众人暴怒,通道两侧的墙壁朝众人袭来。 随看到墙壁越来越近,保之澜吼道“你想看到你的女儿也惨死在这里吗?” 内心纠结的孟水芸哭道“酒儿,娘怕是救不了你了,娘要留在这里了,你恨娘吗?” 早熟的,经历了这么多折磨的林酒儿此时早已经不是那个骄傲的小公主,此时的她心智犹如大人一般。 看着自己深深爱着的娘,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娘,林酒儿哭道“如果能和娘死在一起,娘生生世世陪着酒儿,酒儿也心甘了——” “好孩子,娘对不起你——”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言语间,无数的尖利的长矛从通道两侧的墙壁里穿透出来,速度之快,出乎众人所料。 来不及躲避的“死士”和“武士”们被长矛深深刺中,穿透。 两面夹击的数百个长矛互相交错着。 保之澜夹着林酒儿朝孟水芸奔跑而来,狡诈的他深信跟在孟水芸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可是他那里知道孟水芸虽知道各处机关的位置和开启方法,却不知道每一种机关的效果。 突然一根长矛从墙壁中飞射出来,直朝林酒儿的后背穿射去。 “酒儿——”慌乱中的孟水芸不小心碰触到一条丝线。 在一个个长矛飞出的孔洞中飞射出一团团白茸茸的东西,这白茸茸的东西如此细密,如此轻柔,让人以为是冬日的雪花。 摆脱了万千飞射长矛危险的“死士”和“武士”们不等站稳,一团团白茸茸的“雪花”扑面而来。 在“雪花”即将接近众人时,“雪花”突然炸裂,犹如蒲公英一般,炸裂的“雪花”飞射出无数细如纤维的飞毛。 这一根根飞毛犹如长了眼睛般,齐齐朝众人吸附而去,瞬间,众人身上吸附了无数白色的“飞毛”。 早已用胳膊夹着林酒儿跑到孟水芸身边的保之澜惊惧的看着这些跟随自己而来的“死士”和“武士”们。 犹如一个个被冰冻的雪人,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白花花一片。 但是—— 仔细望去,似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一根根细如纤维的飞毛流淌出来,鲜红,一滴一滴。 是了,是鲜血,鲜血正不断地顺着万千的一根根飞毛流淌出来。 不多时,原本白花花的“雪人”变做了红彤彤的“血人”。 似乎每一根飞毛能承受的鲜血的重量是有限度的。 只见每一根被鲜血浸润包裹的“飞毛”掉落在地上。 簌簌而落,一根根被鲜血浸润包裹的“飞毛”将地面染红了。 林酒儿惊骇的大叫道“鬼啊——” 原本活着的一个个“死士”和“武士”们皆成了一副副皮包骨的骨架。 血肉早已经被那万千的“飞毛”吸附出来,掏空了。 咔嚓一声,一个皮包骨的骨架摔倒在地上,断裂了颈椎的颅骨朝保之澜和林酒儿,孟水芸三人滚来。 咔嚓,咔嚓…… 一具又一具骨架倾倒,断裂了。 片刻后,鲜血横流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人骨。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地下暗河 …… 迅速将外衣脱下,将林酒儿裹住。 孟水芸伤心不已的将林酒儿拥在怀中。 袅袅的白烟升起,一根根白骨开始变做黑色。 通道里渐渐被白烟所充斥,一个个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在持续发着光,犹如深山雾气中狼的眼睛。 那一个个细如纤维的飞毛不仅能吸附在人身上,更可以透过皮肤将人的血肉“吸食”出来,当达到重量的极限,这些飞毛就会掉落在地上。 皮包骨的骨架散落后,没有了皮肤的保护,碰触到地面上被血肉包裹的飞毛,立即发生了反应,“燃烧”起来,开始变黑,散发出臭不可闻的白色烟雾。 不多时,所有骨架和血肉,飞毛,长矛消失不见了,空留下满通道的白色烟雾,满地的人的皮囊。 看着眼前恐怖凄然的一幕,林酒儿骇然的蜷缩在孟水芸的怀里。 孟水芸明白过来,这些飞毛都是含有巨毒的暗器,利用内外压力差,将人的皮肤内的血肉“吸食”出来,每一个飞毛都内含极强的腐蚀性,可以将人骨瞬间腐蚀。唯独人的皮肤可以抵御这腐蚀。 保之澜惊惧的看着这一切,这传说中的地下迷宫,设计之巧妙,复杂,各种手段之毒辣,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看着眼前庞大的沉重的巨大铁球,保之澜明白无论如何是无法将这铁球移动开。要想逃离这里就必须另寻出口。 转过身来,看着大铁门,保之澜在脑海中思量着。 必须进入这铁门之内,若是能在这地下二层的宝库里寻到出口更好,若是寻不到,就威逼着那个铁骨的女子打开地下第三层的大门,即使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也要见识一下地下三层的真实模样。 枪口抵在孟水芸的额头上,保之澜凶狠地说道“把这铁门打开——” 搂抱着林酒儿的孟水芸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保之澜,道“你怕死吗?可以死在你心心念的宝库的门前,不是很好吗?” “不要逼我开枪——”保之澜气急败坏的吼叫道。 林酒儿愤怒地吼道“即使死在这里又如何?从你做恶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该想到这一天。” 一巴掌狠狠抽来,孟水芸连忙转身,将林酒儿护住,那一巴掌重重地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保之澜凶悍的说道“你这个恶女,是你把林爱薇从家里拐带出来,导致她们母女天人永隔,你以为自己是圣洁的天使吗?” 这一句“林爱薇”刺痛了林酒儿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记忆。 这个早熟的小姑娘默默的松开了抱住孟水芸的手,转过身去,兀自流泪。 自己是个垃圾,别人不要的垃圾,一个可怜虫,一个占了凤凰巢穴的山鸡,为了得到众人的宠爱,自己将那个真正的小公主推了出去。 今日所遭受的不过是报应。 报应。 …… 将孟水芸执意不将大铁门打开,气急败坏的保之澜疯狂的握紧拳头朝孟水芸袭来。 孟水芸猛然回头,愤怒地看着这个曾经的最疼爱的弟弟。 拳头停在了空中,但终究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保之澜闭上眼睛,拳头重重落下。 暴雨一般的拳头发泄着这个日本间谍组织华北区的特级特工的无限郁闷和愤怒。 孟水芸将林酒儿护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咬牙承受着暴雨一样的拳头。 心头没有恨,只有沉重的悲哀。 那个曾经的可爱的孩子啊,那个山间青年啊,自己最疼爱最珍视的弟弟啊,众人眼里的单纯青年啊…… 泪默默流下,无法表述内心的悲哀。 巨大铁球将通道堵塞了,无人知道铁球的另一面,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默默的听着铁球和铁门之间的这三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喘息,每一次挣扎。 男人正是急匆匆赶回来,潜进来的郝兆飞。 当自己进入通道,根据声音寻到这边时,眼见到一个巨大的铁球朝众多“死士”和“武士”滚去。 尽管看不到铁球另一面的情形,那一声声惨叫,那一片片被滚动的铁球甩飞的血肉,无一不在证明着铁球另一端正上演着凄惨的一幕。 保之澜对那温婉女子的一次次折磨,却并不能威逼那女子将铁门打开。 郝兆飞的内心在发生些许的变化。 眼前突然浮现多年前镜山那场大火,浮现多年前苏婉容和紫安被自己残害的情形。 突然,这个男人浑身一个激灵。 眼前突然浮现那万马奔腾的壶口瀑布,那个朝水面不断坠落的小小的身影。 心似被触动,郝兆飞突然蹲下身子,一双斑驳大手将日渐苍老的脸捂住。 …… 孟水芸倚靠着墙壁坐到地上,林酒儿躺在地上,将头靠在孟水芸的大腿上。 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孟水芸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气急败坏的保之澜在地上走来走去,知道自己是万不可能威胁到眼前这个女子了,恐惧包裹了他。 自己好不容易荣耀归来,自己绝不可死在这里。 逐渐靠近那个突起的位置,猛然将突起掀起,看着突起里的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的丝线,细密的冷汗出现在保之澜的额头上。 粗大的手指在一根根丝线上踯躅着。 如此懊恼,如此无奈。 面色铁青的保之澜转过身来,一拳击打在墙壁上。 当拳头击打在墙壁上的瞬间,三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娘——”林酒儿惊骇的搂抱住孟水芸。 剧烈摇晃的地面令三人大惊。 突然,脚下的地面一分为二,迅速从中间断裂,青石板和泥土下竟然是两块厚重的铁板,几乎在一瞬间,两块铁板朝两边滑去。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啊——” 三人落进深不可测的黑漆漆的洞中。 “砰——”分开的两块铁板又重新合拢了,啪,啪——数十块青石砖竟似有灵性一般重新铺在泥土覆盖的铁板上。 大铁球堵塞的另一端,郝兆飞震惊的仰天。 在德国军队做过军医的他,见识过各种重要的军事工事,瞬间,这个从不笑的男人就明白过来,那三声异口同声的大叫,那砰然之声,说明三人必然掉落进深不可测的地下。 地下? 由看护和勘察这神秘的地下迷宫的这么多年的经验,郝兆飞突然明白过来。 是了,那必然就是这庞大的地下迷宫的暗道,可以通达各处通道的暗道。 郝兆飞猛一转身,朝熔岩洞飞奔而去,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到那个荒草萋萋的林家祖上小姨太自尽的地方,那个闹鬼的所在,那个聂云儿被关押过的地窖。 地窖里那个聂云儿挖掘的地洞,是了,那个地洞…… 突然的顿悟令郝兆飞浑身泛起寒意。 这庞大的地下迷宫究竟藏着多少机关,多少秘密,究竟有多少人惨死在迷宫中? 难以想像,不寒而栗。 …… 疾速下坠的三人重重地摔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啊——”黑暗中的林酒儿惊叫起来。 孟水芸挣扎着爬起,朝林酒儿摸去。 “啪——”一个打火机点燃了,保之澜举着一个点燃的打火机朝上望去,遥不可及。 三人坠落的地方距离头顶上方那个两块铁板的位置至少百米远,三人是万不可能重新爬上去,并将那严丝合缝的两块铁板打开。 保之澜举着打火机朝四周望去。 这是一条高十米,宽八米的通道,至于这通道通往哪里,却是不可知的。 两面的墙壁上用各种颜料描画着一个个中国传统故事。只是—— 保之澜举着打火机朝墙壁靠近。 尽管墙壁上的画面受岁月侵袭,斑驳得很,但那一双双眼睛却精神得很,似刚刚描画过一般,每一个线条,每一片色彩都是如此清晰。 地面上许多的断骨,人骨。可见这数百年来,有无数人从这条通道进入过这里,想进入那地下宝库,但却惨死在这里。 打火机的火光中,似有一条五米宽的银亮亮的河流在流淌着,在涌动着。 保之澜将打火机朝前举起,哪里是河流,分明是某种特殊的液体。 狡猾的保之澜从地面上拣起一块人骨丢进河流中。 那人骨一接触“河流”立即燃烧起来,几乎就在瞬间,火光一闪的瞬间,人骨化为灰烬。 是了,这“河流”里面的液体和那些飞毛上浸润的毒素是同一种,都是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液体。 这里是一个死胡同的通道,前方被魔鬼一般的“河流”挡住了,难道自己真的走不这里了? 想到这里,保之澜懊恼的朝孟水芸和林酒儿走来。 保之澜倚靠着墙壁,坐在孟水芸和林酒儿的对面,冷冷地说道“大姐,终究是报应,你绝想不到你会死在这里,会为你的弟弟殉葬——” 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孟水芸只是兀自愣愣的看着保之澜手中的打火机。 打火机上有一条由碎钻石拼接的鳄鱼,鳄鱼张着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 记忆中,这样的打火机不止一次的出现过。 于凤凰曾多次在自己面前用这样打火机点燃女士香烟,杨长宁也曾使用过这样打火机。 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杨长宁是一名日本间谍,保之澜也是一名日本间谍,难道—— 孟水芸突然被寒意包裹。 凤凰,难道你也是一名日本间谍吗? 孟水芸的内心在纠结着,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个问题。 消失了十年多的于凤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尽管林孟两家花了大价钱,寻了众多私家侦探,都无从寻到于凤凰,更无从发现一丝线索。 但荷塘村里,于德胜和孟木娘的土屋的窗口却经常出现用丝帕包裹的大洋,每次都是一百大洋。 当年,于凤凰走掉的那一年,孟木娘和于德胜也曾在于家布坊的窗台上发现过被丝帕包裹的大洋。 孟水芸看着握在保之澜手中的打火机,一个强烈的念头升起——自己要活着出去,自己要带着酒儿活着出去,凤凰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自己要那个消失了十年之久的表妹和林酒儿两人母女团圆。 “酒儿——”孟水芸唤道。 林酒儿抬起头来,望着孟水芸,道“娘——” 紧紧将林酒儿搂抱在怀中,孟水芸道“我们一定活着,我们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 第四百二十章 流沙真情 …… 打火机的火光中,墙壁上的一只只眼睛带着诡异的神情,似要将人的心吞噬一般。 保之澜猛回头,看向自己倚靠的这面墙壁上的一只只“眼睛”。 为何火光中的这一只只“眼睛”似在微微震动?究竟是火光摇曳的原因,还是—— 想到这里,保之澜伸手朝一只“眼睛”摸去。 当手碰触到“眼睛”上时,那“眼睛”竟然突出出来,似按钮一般。 保之澜大惊,连续朝几只“眼睛”按去,一只一只“眼睛”突出出来。 看着一只只“眼睛”后面的螺旋状的铁杆,保之澜确定这些“眼睛”就是一个个机关,或许其中一只“眼睛”可以触发出另一条通道? 想到这里,保之澜伸手抓住一只“眼睛”,内心纠结着。 赌徒的心理开始起作用,大手握着“眼睛”朝一个方向拧动。 突听“咔嚓”一声,“眼睛”竟真的拧动了。 不等三人尖叫出声,距离三人十米高的通道顶部突然落下重达十五吨的细纱。 猝不及防的三人悉数被埋在细沙下。 高达两米的细沙中三个人在不断的挣扎着。 “啊——”孟水芸从细沙中钻出,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 却不见林酒儿的身影,大惊的孟水芸用力刨着细沙,尽管自己胸部以下还在细沙中,但这无法阻止她疯狂的找寻。 “酒儿——酒儿——” 一只孱弱的手从细沙中伸出。 “酒儿——”孟水芸疯狂抓住那只孱弱的手,疯狂的朝上拉拽着。 良久,林酒儿终于被孟水芸从细沙中拽出,但两人的胸部以下均被细沙所掩埋,两人均呼吸困难。 不远处那个同样胸部以下被埋在细沙中的正是保之澜,这个魔鬼正努力地一遍又一遍的试图摆脱细沙的束缚。 细细的,犹如溪流一般的沙子从十米高的通道顶部继续向下“流淌”着。 多达六十多处渗漏一样的细沙沙流,在“流淌”着。 三人四周的沙子不断堆积,缓慢的增高着,本埋到胸部的沙堆渐渐增高到胸部以上。 三人的呼吸均逐渐困难起来。 孟水芸和林酒儿的两只手抓在一起,两人的手渐渐被流淌下来的细沙所埋。 面色渐渐青紫的林酒儿道“娘,我,我喘不上气——” 同样难以呼吸的孟水芸用力睁了睁眼睛,道“坚持,酒儿,坚持——” 林酒儿渐渐闭上眼睛,艰难地喃喃道“我难——难,难以呼吸——” 细沙渐渐接近两人的肩部,依靠强大的母爱支撑的孟水芸再也支持不了窒息的身体,一双美丽的眼睛无奈又不甘的缓缓闭上。 由于过分挣扎,保之澜身边的细沙越聚越多,不多时,这个残忍的魔鬼的脖子以下就被彻底埋住,这个失去人性的魔鬼仰起头来,大张着嘴巴,犹如临死的鱼儿拼命的想多呼吸上一口空气。那双恐怖狰狞的眼睛无力的闭上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五米宽的暗河对岸。 …… 郝兆飞手持一个手电筒,焦急地站在暗河对岸,眼见到远处的被细沙掩埋的三人已处于昏迷,这个从不笑的男人焦躁的走来走去。 可这五米宽的银亮亮的“暗河”该如何跨越呢? 自己早已经在聂云儿挖的那个洞穴中看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人黑漆漆的尸骨,那尸骨不远处的巨坑中还积存了大量的如同眼前这个银亮亮的“河水”的液体。 郝兆飞抬头朝墙壁望去,心思细密的他试图在墙壁上找寻可能的答案。 突然,鹰一样的目光落在墙壁上的一处“河流”上,这是一幅“洛水女神”的壁画,那条银亮亮的河流的形状和眼前这条“暗河”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端庄的洛水女神手中的拂尘指向不远处的一朵莲花,那莲花如此干枯,似因为极度缺水而导致的枯萎。 莲花,枯萎,缺水? 来不及多想,郝兆飞朝壁画走去,伸手在莲花上触摸着,企图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天机”。 冥冥中,天注定。 随着郝兆飞的用力按压,莲花竟朝壁画里面深陷去。 “暗河”一端,靠近墙壁的位置竟然出现一道闸门,闸门朝上提起,银亮亮的“河水”朝闸门里流淌去。 就在银亮亮的液体即将全部流淌干净时,突然一声咔嚓之声响起,“暗河”两岸竟钻出两块厚厚的陶瓷一般的物体,两块陶瓷一般的物体朝中间快速合拢。 如此平坦,让人恍惚觉得这里从不曾有过一条“暗河”。 郝兆飞惊惧的将脚落在陶瓷一般的物体上,实成,有力,足以支撑数吨级以上的物体。 大喜,郝兆飞踏着陶瓷一般的“路”朝远处的沙堆飞奔而去。 如此巨大的沙堆,三个面色青紫的人。 郝兆飞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心急和憋闷。 突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个突出出来的眼睛上,其中一只眼睛明显改变了方向,似被人拧动过。 这一定就是控制“流沙”的机关,想到这里,郝兆飞飞速扑了过去,抓住那只“眼睛”朝相反的方向拧动。 沙堆下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筛子一般,沙堆快速变矮,不多时,三个被沙堆压制的昏迷过去的人彻底摆脱了沙堆的束缚,三人倒在一张巨大的铁网上,铁网下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只不过这深坑已经被之前的沙堆的细沙填满了。 郝兆飞走到巨大的铁网上,俯身看着面色铁青的孟水芸,边将孟水芸从地上扶起,边道“咱们是仇人,但你帮我们许家洗刷了冤屈,逃脱了牢狱之灾,又将我们从保之澜的手中救出,送出了许家大宅,我们欠了你的,今日我将你们母女二人救出,咱们人情两清,路归路,桥归桥,以后咱们见面还是各自为了自己的家族,不要说我郝兆飞忘记了你此前的救命之恩。” 摆脱了沙堆的束缚和压迫,孟水芸幽幽的醒转过来。 当这个温婉的女子睁开眼睛时,自己正倚靠在墙壁上,不远处,郝兆飞正将林酒儿从地上抱起,朝自己走来。 “是你——”孟水芸道。 郝兆飞不发一言,并不看孟水芸一眼。 林酒儿被郝兆飞抱起,不断地用力地拍击着后背。 “啊——”林酒儿猛然咳了一声。 当林酒儿看清楚眼前是郝兆飞时,这个美丽的小姑娘显然吓得不轻。 “酒儿——”孟水芸唤道。 “娘——”林酒儿扑进孟水芸怀里,惊惧的看着郝兆飞。 郝兆飞走向保之澜,看着这个面色青紫的男人,这个众人无比仇恨的男人,郝兆飞从腰间抓起一把匕首,就在匕首要落下时,孟水芸哭道“住手,求你——” 郝兆飞转过身来,望着孟水芸,道“这就是一只豺狼,你难道想看到更多的人因为他而生活在恐惧中吗? 他活着只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个日本间谍,他的背后是日本势力,这是一个叛国者。” “叛国者”三个字重重的击打在孟水芸本就脆弱的心上。 是啊,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处于昏迷中的那个人就是人人畏惧,人人痛恨的日本间谍,一个背叛祖国的人,一个引狼入室的人。 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自己有什么理由阻止旁人将他消灭在无形中? 就在郝兆飞第二次举起匕首时,孟水芸挣扎着站起,道“他是我的弟弟——” 郝兆飞无奈又恼恨的回头望着孟水芸,道“这是一个狡诈的人,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否则后患无穷。” 孟水芸哀求道“可他是我的弟弟,即使全天下人都痛恨他,可他依然是我的弟弟,我知道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你可以捆束他,但不能在这里将他处决,他的罪孽该由大民国的法典来判处和惩罚。” 尽管自己很想一刀下去,将地上的这只豺狼的性命结束,但孟水芸毕竟两次救许家于危难之中,做为有世仇的两家人如何愿意欠下这个人情? 也罢。 想到这里,郝兆飞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将衣服撕成一条条碎布,又将碎布条拧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不多时,面色青紫的保之澜便被绳索捆束住了双手。 郝兆飞将被捆束住双手的昏迷的保之澜丢弃在地上,转身朝陶瓷一样的物体走去,大踏步地朝远处走去。 见身后没有声响,郝兆飞转过身来,道“你们是想死在这里吗?” 从恍惚中回过神儿的孟水芸连忙拉起林酒儿,道“酒儿,跟上他,我们要离开这里,我们要活着从这里出去——” 说完,孟水芸走向昏迷在地上的保之澜。 心疼又愤恨地看着这个做了太多错事,恶事的弟弟,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保之澜的面颊上。 这温婉的女子俯身下去,猛一咬牙,将昏迷的保之澜背在身上。 体重,身高,都不是孟水芸,这个江南女子能承受的。 可是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牙关紧咬,背着昏迷的保之澜,艰难的,踉跄地朝郝兆飞追去。 林酒儿胆怯的跟随在孟水芸身边。 空旷的长长的黑漆漆的地下暗道中,几个人艰难地走着。 “娘,我恨他,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仇人背出去?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林酒儿痛苦的说道。 眼泪不断地滑落,孟水芸艰难地说道“娘也恨他,无比的恨,可是娘还是舍不得他,他是娘的弟弟啊,亲弟弟。娘宁愿看着他被法庭审判,也不愿意看到他悄无声息的惨死在这地下。娘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娘只是心疼,心剧烈的疼,你无法理解的——” 黑漆漆的路啊,仿佛永无尽头。 孟水芸艰难的,踉跄地走着,缓缓的讲述着。 “水新,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姐每天背着你,带着水年,在山上走啊走啊,带着你们去看天上雄鹰,去摘清晨最甜的果子,你啊,不知道在姐的后背上撒过多少次尿,将姐的衣服一次次的尿湿——” 黑漆漆中,那个被孟水芸背在背上的双手被捆束的男子眼角的睫毛上挂着莹莹的泪水。 ……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念之仁 许家老宅。 走过长长的曲折的地下暗道,郝兆飞停在一处大坑处。 背着保之澜的孟水芸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坑。 郝兆飞低声道“这就是聂云儿当年被丫鬟宛儿逼迫着挖的长长的洞穴,不想这洞穴竟然连通到这条暗道,而这暗道下有一条暗河,所谓的暗河其实是强腐蚀性的液体。 许是丫鬟宛儿捅破了某处,又或者是她碰了哪一处机关,液体流淌进聂云儿挖的长长的洞穴。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死去的浑身上下烧黑的像碳一样的骨架就是曾经的那个丫鬟宛儿。” 孟水芸明白郝兆飞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小心钻进这个大坑,走进那个长长的洞,避免碰触到坑里的银亮亮的液体。 孟水芸点了点头。 郝兆飞一个跃身跳了下去,稳稳当当的落在大坑中的一块突起的地面上,突起的地面四周都是银亮亮的液体。 “酒儿,跳到那个位置,一定要小心——”孟水芸对身边的林酒儿道。 林酒儿惊惧的看着那银亮亮的液体,又看了看那狭小的突起的地面,还有那个从不言笑的男人。 “娘——”林酒儿转过头来,犹豫道。 孟水芸无奈道“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从这里走出去——” 尽管害怕,无奈下的林酒儿只好闭上眼睛,朝下一跳。 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竟落在突起的地面上时,小姑娘长喘一口气。 “水新,姐要背着你跳下去了,是福是祸,姐都陪着你——”孟水芸说道。 说完,孟水芸背着保之澜朝那块突起的地面跳去。 一个踉跄,孟水芸扑倒在地面,后背上的保之澜险些滑出去,惊吓得孟水芸一个翻身,生生用身体挡住了朝银亮亮的液体滚去的保之澜。 郝兆飞冷冷道“你空有大智慧,但你的大仁义会害了你。不是今天的保之澜,就是明天的保之澜。你终究是一个女子,没有男人的决断和狠劲儿——” 孟水芸艰难地挣扎着坐起,匍匐到保之澜的身边,哭道“可他终究是我的弟弟,我舍不得丢下他——” 说完,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拼尽全力将保之澜再次背在后背上。 一次次跳到一块块的突起的地面上,一次次的危险滑落。 几人终于来到那处塌陷的长长的洞穴处。 钻进长长的洞穴,人人将腰了起了,向前爬去。 因为太过狭小低矮,孟水芸只好爬在洞穴的地面上,将保之澜放在自己的后背上,用身体把保之澜拖向前方。 经过艰难的长长的洞穴,几人终于来到当年的那处地窖中。 看到地面上那长长的锁链,远处那巨大的铁柱,散落在地上的一个个破碗的碎瓷片,孟水芸伤心不已地落泪了。 那个人人喜欢的绍兴文戏的当家花旦,那个美得宛若明月的青葱少女,就在这潮湿的黑漆漆的地窖里像一只老鼠一般挖掘着。 当年的鲜血挖掘,却成了今日的逃逸之途。 云儿,你在哪里? 孟水芸在心里唤道。 顺着长长的台阶爬上去,筋疲力尽的孟水芸终于将保之澜背出了地窖。 重见光明的几人贪婪的看着清朗的夜空中的月亮。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突然,几人的神情又僵住了,远处是不断的枪声和厮杀声。 看到孟水芸脸露惊诧,郝兆飞道“如果不是你叫的救兵,就是金世浩带着保安团的人来了。” 厮杀声中似有一人粗狂的大叫“水芸,你在哪里——” 犹如一个孩子般,孟水芸骄傲地说道“不仅仅有金世浩金大哥,还有王大哥,他是大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看到孟水芸眼眸中那自然而然,由心而生的自豪感,崇拜的神情,郝兆飞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莫名的触动了。 郝兆飞转过身子,朝厮杀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孟水芸背着昏迷的保之澜,带着林酒儿,朝郝兆飞追去。 远远的,那些在许家正堂前的场院里殊死拼杀的不就是斧头帮的兄弟们?不就是金世浩带领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保安们吗?那些面相凶悍的,已经明显处于颓势的不就是那五十被留在外边看押许家老宅保安们的日本武士们吗? 每一个日本武士都以必死的信念带着迫人的狠劲儿,招招带着杀意,招招要将人至于死地。 而因为担心有死伤会被日本势力做为借口挑起两国战争,王亚樵在路上多次提醒斧头帮的弟兄们,一定要活捉围攻许家老宅的歹人,绝不可杀害或伤到任何一个人。 只用斧头做武器的斧头帮的弟兄们和保安们,为了不伤到这些日本人,却是被这些心肠狠辣的日本人招招取命。 就在郝兆飞要飞身而起,扑向前,和斧头帮的兄弟们一起缉拿一个日本武士时。 一个人影飞速从孟水芸后背上滚落到地上,一个鲤鱼打挺,那人从地上跃起。 被捆束的双手猛然张开,套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连只被捆束的胳膊用力勒着孟水芸的脖子。 与此同时,那人大喝道“都住手,否则我就勒死她——” 众人齐齐朝这边望来,林酒儿看着被勒得脸色发青的孟水芸,大哭道“娘啊,都是你一念之仁啊——” 愤恨的郝兆飞大声道“保之澜,你这狡诈的狼——” 正在拼杀的王亚樵愤怒的大踏步朝这边走来,金世浩举起了手中的手枪。 “想让她立即死,就开枪啊——”保之澜瞪着一双恐怖的大眼,嘶鸣着。 因为太过用力,保之澜的整个脸扭曲了,恐怖狰狞。 看到孟水芸苍白的面色,王亚樵和金世浩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这——这么狠?为什么这么狡诈——”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保之澜猛一用力,吼叫道“少废话,快命令你的人备车,我要我的人全部安全离开这里,否则我就让你立刻死在我的手上。” 孟水芸艰难地说道“你,你勒死,勒死我,好了——”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王亚樵和金世浩,保之澜大吼道“我说我要车,我说要我的人安全离开这里,你们是聋子吗?想看到她快些死,是吗?” 王亚樵无奈的举起手来,道“将那数十辆吉普车交给他的人,放了他们——” 本将五十个武士围堵在场院正中的斧头帮的弟兄们和保安团的保安们,人人无奈的将手中的武器放下。 五十个武士快速飞起,朝许家大宅的门外奔去,一个个跃上停在许家老宅外的吉普车上。 保之澜用孟水芸做掩护,一步一步地朝许家老宅大门走去。 尽管人人可以一枪将这个狡诈的人击毙,但无人敢开枪,人们都怕伤了被这个狡诈的人勒住的女子。 保之澜胁迫着孟水芸上了最后一辆吉普车。 数十辆吉普车快速启动。 “娘——娘——,放了我娘——”林酒儿哭泣着跑出了许家老宅。 当数十辆吉普车开到向单街上时,从荷塘村闻讯赶来,想到许家老宅增援斧头帮的弟兄们的林梧城、穆非,及众多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和绣娘们将向单街的街道拦住了。 “放下她,放下她,放开我们的董事长——”人人挥动着拳头。 保之澜用胳膊勒住孟水芸,站起,大吼道“有哪一个再敢喊一声,我立即勒死她——” 看到孟水芸面色发紫,工人们,绣娘们,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一声,唯恐伤害了她。 哈哈哈—— 保之澜仰天长啸,萧飒中带着野狼的狂傲。 数十辆吉普车傲慢的,狂傲的开出了向单街,快速朝云水古镇外的那条山路开去。 就在林梧城,穆非疯狂奔跑去追时,三匹快马奔腾而来,马上坐着的正是郝兆飞,王亚樵,金世浩。 三匹快马带着三人朝吉普车消失的方向疯狂追去。 …… 数十辆吉普车呼啸着在盘山路上驰骋着。 “你一直在装昏迷?”孟水芸道。 用胳膊勒着孟水芸的保之澜,道“我确实是昏迷的,是你你不断的讲述,让我从昏迷中醒来了。 你本可以不管我,将我丢弃在那黑暗的地下暗道里,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 是你的一念之仁,让我有了生的可能。” 孟水芸哭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这样一个人?我的那个弟弟去了哪里?” “停车——”保之澜大声道。 吉普车停了下来。 保之澜缓缓松开勒住孟水芸的胳膊,道“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从我离开那个山野小村,来到大上海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你走吧,是你的一念之仁给我生的希望,也是你的一念之仁让我现在放了你。” 孟水芸转过身来,疼惜的抓住保之澜的手,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彻底失去人性,做回自己,做回那个本来的自己不好吗?” 看着眼泪汹涌而出的孟水芸,保之澜道“我的仁慈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要逼我改变主意——” “水新,你是我的弟弟啊——”孟水芸哭泣着,试图唤醒眼前这个迷途青年心底那可能残存的良善。 猛然抬手,保之澜狠狠一推,犹如一个布娃娃一般,孟水芸被掀翻到地上。 从吉普车上跌落在地上的孟水芸顾不得疼痛,艰难地爬起,哭道“水新,你不要走,你是我的弟弟啊——我相信你心底还有一丝良善——” 保之澜大声道“开车——” 数十辆吉普车快速开动起来,卷起漫漫沙尘。 孟水芸艰难地爬起,艰难地朝最后一辆吉普车追去,跑丢了鞋子,脚被一块块山石扎出了血。 “水新,不要走,你是我的弟弟啊——” 犹如一个疯子,孟水芸癫狂的跑着,追着,叫着,泣血的呼唤回荡在山谷中。 不远处,三个骑在马上的人猛然将马缰收拢,将马停住。 三人望着那个疯狂的女子奔跑着,人人眼眸中涌动着泪水。 这样一个女子,就让她尽情的哭一场,喊一场吧。 …… 保之澜坐在最后一辆吉普车里,被解开绳索的大手握着一把军刀。 神情肃穆的他眼角滑落下两行清泪。 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命,这就是命。 心底一个声音不断地响起。 …… 第四百二十二章 重重危机 荷塘村。 林纪楠站起身来,双手举杯朝王亚樵和金世浩敬去。 “我代表遗孤院的孩子们敬你们二位,我代表我们林家敬你们,你们就是我们林家的恩人啊——” 林纪楠越说越激动,浑浊的泪水流淌下来。 向来饱读史书的他,虽然见到林慕容和卓文雪儿为了理想而从事着危险的工作,但还是第一次见识了日本间谍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日本间谍,日本武士,日本死士,这是多么可怕的势力。 而这些强大的日本间谍组织的势力虎视眈眈,不惜代价要夺取的就是林家祠堂下的宝藏。 虽然林,许,两家都在以私人恩怨来掩饰这个秘密,但当着两位恩人的面,任何掩饰都是无力和不敬的。 虽然王亚樵和金世浩两人已猜测出许家老宅必有秘密,但这事关重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也不方便打听这里面的细节。 “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就这样白白的被日本人欺负了?”林永蝶怒道。 王亚樵道“家仇国恨,岂敢忘,八国联军的铁蹄尤在昨日。我们只能将这个情况秘密上报,上报给掌握国家命运的当权者手中,我们自己不能轻举妄动。日本人正不断地挑衅,不断地制造事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当做借口,挑起战争。 这件事情不要被日本人利用做战争导火索。” 向来觉得自己学识少,很少参与讨论,很少发表意见的穆非道“王大哥,我觉得中日必有一战,最近一两年,大大小小的挑衅事件不断出现,日本势力更是到达了中国的大部分地区。 狼子野心,连我这个普通的老百姓都感受到了,我不相信国家的当权者感受不到这种威胁,野狼的威胁。” 金世浩道“怕是现在的日本间谍势力已经渗透到许多的重要位置,已经掌控了许多关键位置关键的人物。” 这个曾经的狮子口监狱监狱长忧心忡忡地想到了那个曾经的狮子口,那个驻扎在狮子口监狱的苏州特务处的处长昌仁平。 直觉告诉他,昌仁平就是一个日本间谍,目标就是狮子口监狱。如果昌仁平就是一个日本间谍,他最终想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直沉默的林梧城道“根据岳宇的讲述,这次围攻许家老宅,刘石久和安容生皆是背叛者,怕是两人已经被日本势力所收买。” 白发苍苍的于德胜忧心的举起酒杯猛喝一口,道“北伐结束,老百姓刚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以后没有战火或硝烟,没想到狼子野心的日本人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 坐在屋子里面抱着孩子的安容顺忧虑道“若是发生了战争,我们这绣坊可怎么办啊?” 一旁的孟木娘眼睛里涌着泪水道“真若发生战争,战火真烧到江南来,怕是百姓的命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坐下来绣花呢?又有谁舍得钱财买这些点缀生活的艺术品呢?” 两位老人的话让所有人的心愈发沉重起来。 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却是躺在床上的伤痕累累的孟水芸。 在绿真的搀扶下,孟水芸艰难地坐起身来,道“不管这天怎么变,我都要我林氏绣品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们有活儿可干,有钱可赚。我要我的林氏绣品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们,人人安全,可以泰然的面对一切。” “水芸——”众人心疼地唤道。 孟水芸目光坚定的望着王亚樵,道“王大哥,今日我终于明白你的凶悍,你的霸气,不是一切理想都可以用纸张笔墨和呐喊能换的,有的理想必须用鲜血换得。 水芸不懂国家大事,不懂得理想是什么,我只想保我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太平,我只想保住云水西塘太平。” 眼泪涔涔落下,孟水芸道“今日终于明白了当年曹家渡的黄书芬黄大当家的和曹公所苦苦追寻的桃花源。水芸心中也有一个桃花源,我救不了这个国家,我救不了太多人,但我可以努力让这一方土地成为我心中的世外桃源。” 艰难地将脚落在地上,当着众多人的面,孟水芸突然朝王亚樵跪去。 王亚樵大惊,连忙搀扶住孟水芸,道“妹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折杀我啊——” 孟水芸抬起头来,恳求道“水芸知道王大哥有着最精干的队伍,手底下的都是得力干将,都是响当当的英雄。 为保我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平安,为保我云水西塘两镇太平,不受任何战争外事侵扰,我恳求王大哥能帮助我,将每一个工人和绣娘都训练成能长跑数十里,抗得长枪,打得准百米外野兔的精干战士。” 目光落在金世浩的身上,孟水芸道“我相信我的金大哥会带领这些热爱苏绣的工人和绣娘们保卫我们苏绣人的家园的每一寸土地。”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朝王亚樵拜去。 林纪楠情绪激动地说道“王家兄弟,你是好汉,我这无能的林家老者拜求你了——” 金世浩抱拳道“经此一役,尽管所有人都以私人恩怨做掩饰,但是我相信云水西塘两镇的百姓,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和绣娘们,保安们,包括许家老宅里的丫鬟婆子们,保安们,人人都会感受到即将降临的大暴雨。 如此危机重重的压抑环境下,这样的强化的军事训练或许在未来未必能派上用场,却是增强众人信心的举措。 有备无患总是胜人一筹。” 看到众人如此恳切,另外也确实感受到了日本势力的压迫感的王亚樵道“都起吧,我王亚樵此生为的就是个家天下,国天下,我怎么可能让云水西塘的百姓生活在惶恐中呢? 我会派出精干的战士进入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将所有工人和绣娘培训成真正合格的民兵,保家护厂。” 众人哽咽地齐声道“保家卫厂——” …… 许家老宅。 许茹宝坐在许家正堂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道“陶龙甚,可寻到安容生?可有刘石久的消息?” 陶龙甚,这个刚刚被命为许家老宅的大管家,低声道“回大当家的,咱们派出了一百多个保安,搜遍了云水,也不见他的影踪,怕是早不在云水了。 至于刘镇长,说是有公务在身,去广州了。但是咱们派到他府上的保安回来说,这刘镇长的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别说是姨太太们,就是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一个不见了。” 两个琉璃球被狠狠摔在地上,许茹宝阴狠地说道“继续寻,花多少代价也要寻到这两人,就说我许茹宝说的,切下一只耳朵我赏一千大洋,打折一条腿,我给五千大洋,若是人死了,我找人替他们去蹲班房。” 陶龙甚惊惧的抬起头来,看着许茹宝,诺诺道“大当家的——” 许茹宝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正堂门前,看着门外的天色,道“对待日本间谍,需要仁慈吗?对待汉奸,需要仁慈吗?” 郝兆飞走了过来,一个手提包被这个从不笑的男子拎在手中。 “茹宝,不如放弃,我们拥有30%的股份,加上那八十万大洋,还有我们变卖贵重物品得来的二十万大洋,我们几世也吃不完,这次,林家——” 不等郝兆飞把话讲完,许茹宝大吼道“你是想让我死吗?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活着就是要看到林家垮掉,我活着就是要看林家痛哭。 虽然这次林家帮了我们,可是你也把她们母女从那地下救了出来,两清,再不要在我面前提林家做了什么恩德的事情,比起林家曾经的罪孽,他们仍然是我许茹宝今生今世的仇人。” 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郝兆飞深深叹息一口气,道“好吧,你保重,此次我去南洋,不知道能将事情办成几成,你留在这里,万事小心——” 许茹宝动情的抓住郝兆飞的手,道“我此生唯一能依靠就是你,我唯一对不起的人也是你——” 郝兆飞将礼帽戴上,拎着沉重的手提包走出了许家大宅。 当郝兆飞的背影彻底消失时,许茹宝凄冷一笑,道“我不管这天如何变,我不管这风云如何莫测,林家欠我的,我必须拿回——” 说完,这个本还精气十足的女人突然颓然的将手落了下来,孤独又落寞的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没有仇恨,自己如何能活下去? 这个落寞的女人回到自己的卧房,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 一双大眼望着天棚,喃喃道“南洋——纪楠——” 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双眼缓缓闭上,只有在梦中,自己可以面对那个久久挥之不去的梦境—— 一个儒雅的男子握着一个手持花团锦簇阳伞的女子手,深情凝望。 “茹宝——” “纪楠——” …… 上海泖岛。 “八嘎——八嘎——”身穿黑色和服的老男人黑泽狠狠握着寒光闪闪的军刀疯狂挥舞着。 “咔嚓”一声,价值数万大洋的唐三彩被军刀扫落地上,碎成一地粉齑。 “刺拉”一声,军刀将一幅宋朝卷轴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一件件珍贵的古董被军刀毁于一瞬间。 老男人黑泽突然转身,将军刀刺向身后的一个跪倒在地的青年。 军刀带着极强的凛寒之风,在即将刺入青年的眉心时,军刀猛然停住了。 猛然收势的军刀快速扎在塌塌米上。 青年正是保之澜。 老男人黑泽单腿跪倒在地,一把抓住保之澜的领子,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嘶吼道“宝之蓝,你这个大日本帝国的特级特工,伯父最为看重的特训间谍,你这个一结束培训就立刻晋升为少将的令所有人嫉妒的大日本帝国的战士。 你—— 你损失了我一百个‘死士’和五十个‘武士’,可是,你却并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你的完美计划呢?你的大戏呢?这就是你的大戏吗? 你为什么不以身殉国?你为大日本帝国抹黑,你不配继续做为大日本帝国的战士存活——” 锵啷一声,军刀被狠狠摔在保之澜的面前。 老男人黑泽站起身来,背过身去,道“你若还有一丝军人的荣誉感,就以死谢罪吧——” 保之澜将军刀拿起,声音低沉的说道“虽死了一百个‘死士’和五十个‘武士’,但不能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我们寻到一条暗道可以通达那宝库的下方。 在暗道和地窖之间的洞穴里的一副尸骨是丫鬟宛儿的,也就是樱子小姐的遗骸。” 老男人黑泽缓缓转过身来,眯缝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冷峻的青年,冷冷道“我终于明白了伯父为何如此看重你,你确实是一只豺狼,一头没有温度的豺狼。好了,你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保之澜站起身来,朝老男人黑泽鞠躬,转身走出房间。 一直站在屋子一角的井上和彦走了过来,道“将军——” 老男人黑泽坐下,道“他是一头真正的狼,他有着最敏锐的嗅觉,他永远知道对方最隐秘最柔软的所在,也许有一天,你我皆会死在他的手中。” 井上和彦急道“宝之蓝多次违反军纪,利用系统内的资源打击异己,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如就趁这次将他彻底铲除——” 老男人黑泽猛然举起手,制止井上和彦接着说下去。 片刻后,老男人黑泽道“我是一个战士,天皇陛下的战士,我已经牺牲了我最宝贵的女儿,若是牺牲我,能成全一头狼的成长,能让他完成天皇陛下成为这片土地主人的愿望,我在所不惜。” “将军——” 老男人黑泽将一张照片从怀里摸出,一行浑浊的眼泪落在照片上。 “我不能让我的樱子白白牺牲——” …… 第四百二十三章 破茧成蝶磐涅重生 翌日,荷塘村。 门帘被挑起,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迟疑地站在房门处,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正在缝补衣服的孟木娘扭头看去,当看清楚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的容颜时,浑浊的泪水落了下来。 斑驳的手连忙将手中的刀剪放下,起身,将床铺打扫干净,又将双手将衣服上连续揉搓了几下。 情绪激动的她缓缓朝那美丽的小姑娘走去,道“酒儿——” 林酒儿看着这个自小就疼爱自己的姑婆婆,涔涔的泪水落下。 猛然扑了过来,紧紧地搂抱住年迈的孟木娘。 眼泪如喷泉一般。 斑驳的手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孟木娘,这个善良的老人道“都过去了,现在安全了,我的酒儿不怕——你娘加强了戒备和安防,再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酒儿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承认你就是我的亲外婆,那个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我的亲娘——” 斑驳的手颤抖的停住了。 苍老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大哭道“我的酒儿,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照片上的女人咋能是你的亲娘呢?她是你的表姨啊——”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酒儿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孟木娘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孟水芸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水芸——”孟木娘吃惊道。 孟水芸走了过来,安慰道“姑姑,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酒儿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经过这次大劫,相信她比往日要成长不少,知道了,也未必就是坏事。” 林酒儿轻轻松开搂抱住孟木娘的手,朝屋子里面的一排大木柜走去。 轻轻的,郑重的将大木柜上的一个厚厚的相册捧起,转过身来,走到床前。 坐在床上,轻轻将相册翻开。 纤细柔白的手抚摸着相册里一张张的照片,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照片上是一个如同她一样美丽的小姑娘,骄傲,高贵,自信,大方。照片上的小姑娘正是当年的那个于家布坊尊贵的大小姐,云水古镇有名的刁钻任性小丫头——于凤凰。 孟木娘和孟水芸看着这个兀自泪流的小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张张照片看过,纤细柔白的手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上的于凤凰正芳华,姣好的面容,柔情的双眸。 轻轻将这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林酒儿泪眼蒙胧的喃喃道“为什么似曾相识?” 孟木娘走了过来,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哭泣道“你们是母女啊,母女连心,何止有相识的感觉?” “婆婆,我能带走这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 林酒儿转身轻轻搂抱住孟木娘的腰,道“就像一个美丽又崎岖的梦,醒来,我不过是站在原地苦苦等待的那个人,究竟等待的是什么?” 得了消息的奇峰匆忙从意大利赶回上海,又亲自驾车回到云水,见众人安好,紧张不安的心才放下来。 在孟水芸的一再要求下,所有人都严守最近这几日林许两家所经受的劫难,不允许任何人将消息透露给远在美国的林桐卓。 两个相爱的人为了家族的事业远隔重洋默默承受各种磨难,努力打拼着。 为了更好的医治身上伤痕,奇峰等人将林酒儿带回上海。 孟水芸独自留在云水古镇。尽管没有一人指责过孟水芸,因为她的一念之仁,放走了保之澜,但孟水芸无时无刻不在懊悔着。 按照自己的思量,走上迷途的弟弟该接受大民国的法典惩戒,而不是默默困死在地下。 摆脱众人追逃的保之澜必然会卷土重来。 尽管关于这次日本间谍组织大规模袭击许家老宅的事情已经被王亚樵秘密传递给大民国的情报组织,但久久不见有相关的人来做调查。 善良的人们,单纯的人们哪里知道此时的日本间谍势力已经渗透到大民国的各行各业的高层,一些重要位置的人已经变节。 众多日本间谍组织的秘密行事陆续地传递上来,多被日本间谍组织安排在国民政府内部的间谍所截流。 ……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曹家渡大帮主曹唯汉、曹家渡第二任女帮主黄书芬,王亚樵泣血描画的,林梧城所吟诵的,念双用心想像的…… 无数有爱的人所期冀中的“桃花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人人有工作,住得好,穿得暖,吃得营养,人人精神上是富足的,人与人之间是安逸不设防的…… 谋划思量了许久的改革终于要执行了,之前还曾无数次忐忑的孟水芸经历了此次劫难,意识到必须团结大多数的工人,绣娘,所有百姓,才有希望在这个江南古镇建设一个众多人苦苦追寻的“桃花源”。 为了众人理想中的“桃花源”,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如火如荼的开展了。 由于之前安容海,宗若莉、林纪香、林永蝶、巩沛涵等人做过详细的调查,整理过最翔实的数据,联络了众多相关人,因此这场至上而下的改革得到了绝大多数的工人和绣娘们的支持。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辖的所有分公司,绣坊、工厂的工人和绣娘们,负责人,全部被调动起来,要以极大的热情在最短的时间完成这场改革。 为提高生产效率,提高销售产能,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加强了集团化生产和营销,以此节省人力,资源,提高效率。 集团化生产和营销必然涉及到人员岗位调动,一些岗位将被裁汰,考虑到工人和绣娘们的稳定性,孟水芸决定执行人员转岗,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发掘新的价值点,以此来避免裁汰造成的人员动荡,人才流失。 多劳多得,质优多得,个人可以承包一部分生产任务,从中分得一部分红利。有潜在管理才能的工人和绣娘们被调动起来,极大的提高了工人和绣娘们生产的积极性。 拓展财源,节俭开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辖的所有分公司,绣坊、工厂的工业垃圾不在随意倾倒,而是由集团成立工业垃圾处理厂,分拣有用的垃圾,集中处理。 此举引起曾经的一些以分拣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工业垃圾而获利的“垃圾王”们的反抗和抵触,孟水芸同意将垃圾厂外包这些人处理,但是必须收一部分费用,垃圾必须集中到一起处理。 一个个“垃圾王”们自然愿意转战规模庞大,有大型垃圾处理设备的垃圾厂做一个个“包工头”。 采购方面,集中采购,打击贪腐部门。降低成本。 一点一滴,孟水芸带领众人革旧除弊,加之奇峰负责的海外部的突飞猛进,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生产如火如荼,人人期盼,也相信这艘苏绣战舰必然“战无不胜”。 …… 因为保之澜背后的日本势力的多次威逼,云水古镇的镇长刘石久成了保之澜掌控的一个小卒。 许家老宅那一役,刘石久被保之澜威逼着在许茹宝面前“叛变”。 本藏匿在许家老宅一角的刘石久看到保之澜被孟水芸用毁灭双手相威逼,将许家众人送出了许家老宅,刘石久,这个官场墙头草立即明白,自己是万不可能长久地在云水古镇停留了。 当保之澜威逼着孟水芸走向林家后花园时,刘石久立即寻了机会逃出了许家老宅,看到斧头帮的人虎目炯炯的飞扑向许家老宅,刘石久更坚定了逃逸的决心。 刘石久逃了,带着自己的六个姨太太们,卷了大量钱财,逃了。 见惯了刘石久之流的丑恶嘴脸,孟水芸决定要主动出击,要以大力量,大手笔扶持能真正为百姓做事,能体恤百姓的有理想,有情操的人成为云水古镇的新任镇长。 在孟水芸、杜月笙、江南春等人的斡旋下,原西塘镇镇长张宏远被调任云水古镇新任镇长,原西塘镇机要秘书何逸帆成为新的西塘镇镇长。 何逸帆既是张宏远曾经的助手,又是林梧城曾经的学生,从多方面说,何逸帆也是林家多年的朋友。 与孟水芸有共同追寻的张宏远、何逸帆,三人决定共同以云水,西塘两镇做模板,共同建设众人理想中的“桃花源”。 这是一美丽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要付出无数艰辛和血泪也未必能实现的梦,但众人愿意为了这个梦去努力,泣血实践。 …… 在林纪楠、孟水芸等人的请求下,考虑到斧头帮不可能永远在危机时刻出现,帮助到林家人,帮助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帮助到苏州爱薇遗孤院的孩子们,王亚樵派出最精锐的战士入驻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分批次,分时间段,准军事化训练全体工人和绣娘们,销售,甚至是后勤,保安们,来自各个分公司,绣坊的派来的工人和绣娘们。 尽管工人们,绣娘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进行这么艰苦的军事化训练,但考虑到参加训练能拿到高工钱,还能有高的食物补贴,众人也就释然了。 临危安全逃逸,各种枪械的使用和拆卸,手榴弹的使用,炸药的存放,百米匍匐前进…… 血流成汗,汗化成水,水融进血…… 金世浩除了带领保安们参加军事化训练,更是在夜晚给众人讲解各种侦破,刑事缉拿的各种方法和手段。 所有工人和绣娘是迷茫的,不解的。 唯有孟水芸、金世浩等人明白,风云变幻,早做定谋,保家护厂,任重道远。 破茧成蝶,磐涅重生。 历史际遇下,孟水芸,这个曾经的山间女子,这个偶然拿起绣针,成为一代苏绣大家,商业大能的女子,如浴血凤凰一般,再次磐涅,再次重生,走上如火如荼的保家卫国的热血青春之路。 …… 第四百二十四章 跨越世俗的爱 1931年4月10日,上海爱薇公司。 “董事长,您来了——”年轻的迎宾员微笑道。 孟水芸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上海爱薇公司交由巩沛涵管理,但这里毕竟倾注了自己极大的心血,凝结了自己对女儿林爱薇的全部思念,加之上海爱薇公司已经成了事实上的苏绣海外形象,知名品牌。 因此,自己总是要抽出时间到这里走上一走,仔细地查看一下。 “董事长——”巩沛涵带着几个助理急匆匆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着这个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商界精英的女子,这个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弟媳,孟水芸满意的微笑着。 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除了自己的努力,机遇,更多的是因为自己遇到了太多的朋友,是这些人给予了自己无尽的帮助和鼓励,才使自己走上苏绣帝国的头把交椅。 在众人陪同下,孟水芸朝上海爱薇公司厂区走去。 就在孟水芸即将步入厂区大门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孟水芸诧异道。 那人的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 “董事长,4月5日,嘎达梅林战死——” 抓在孟水芸手中的丝巾掉落在地上。 感念当年嘎达梅林和其其格以及众多牧民对自己和丈夫林桐卓的帮助,孟水芸安排了两个助手前往科尔沁草原,除了看望当年的恩人和朋友,也想邀请他们前往上海住上一段日子。 不想造化弄人,得到的却是英雄就义的消息。 许多年前,由于牧垦草原的计划,众多牧民反抗达尔罕王爷和小福晋朱博儒,同情牧民的嘎达梅林早已经成了达尔罕王爷和小福晋朱博儒的眼中钉,肉中刺。 由于保护孟水芸和林桐卓两人逃离,嘎达梅林更是被小福晋朱博儒缉拿,下到大牢。 由于张作霖的干涉,嘎达梅林虽没遭受小福晋朱博儒的毒手,但却被达尔罕王爷剥了职位,成为一个普通的牧民。 彻底成了牧民的嘎达梅林更加深入的了解到牧民们的现实遭遇,愈发和牧民们团结在一起。 1929年初,“东北易帜”后不久,张学良继续开垦蒙旗土地的计划。嘎达梅林等人发起“独贵龙运动”,即所有请愿的人在纸上围着一个圆圈签名以隐藏领头人,去沈阳向那木济勒色楞请*愿。 1929年7月26日,请*愿代表色仁尼玛、赵舍旺、僧格嘎如布和嘎达梅林被捕,被押回本旗投入监牢。 1929年11月13日夜,嘎达梅林的妻子牡丹其其格伙同一些人劫牢反狱,将嘎达梅林救出。于是嘎达梅林组织起义,领导了一支700多人的抗垦军队,提出了“打倒测量局,不许抢掠民财”的口号,袭击垦务局和垦荒军,驱逐测量队,转战于昭乌达盟(今赤峰市)、哲里木盟一带。 张学良命张海鹏部一个骑兵团和汤玉麟属下东北骑兵第17旅李守信团出兵围剿。 1931年4月5日,抗垦队伍在今通辽北舍伯勒图附近新开河(今乌力吉木仁河)畔的红格尔敖包屯渡口,准备渡河南去时,被包围歼灭,嘎达梅林战死。李守信割下了嘎达梅林的头,回开鲁送给崔兴武旅长,崔兴武用木匣包装送汤玉麟。汤玉麟又交给了达尔罕亲王,并在旗内悬挂示众。 嘎达梅林的起*义虽然失败,但是牧垦草原的计划却被延迟。 得知昔日那个老大哥已经战死在草原上,孟水芸伤心不已,自责自己这么多年都不曾前往科尔沁草原看望一下自己当年的恩人和朋友。 之前那人道“董事长,现在草原上的牧民们还有众多反抗牧垦草原计划的民众们都在捐款,要为嘎达梅林修一座庙宇,纪念他的大义。” 孟水芸将眼泪擦干,道“以林家人的名义捐款,缺一补一,缺十补十,看民众们自己能募捐和筹集到多少吧。” 那人不解道“董事长,为什么我们不全资全款修筑这座庙宇呢?为什么要看民众们捐款了多少,我们来补齐缺少的部分?” “钱财不在多少,重在心意,要让所有怀念他的人能心安。”孟水芸郑重的说道。 …… 上海和昆山相接的地方山青水秀,四面环山的怀抱中是一处宽敞的巨大平地。十几架战斗机不断地起落着。 两百多个身穿飞行员服装的学员们精神抖擞的列着整齐的队伍,认真的看着一个俊美的美国青年讲解战斗机的养护。 这名俊美的美国青年就是波音公司派到中国来为国民政府培训战斗机飞行员的销售员肖特。 一个学员小声道“淳亚,你的小情人又来了——” 身穿飞行员服装的周淳亚朝远处望去。 铁丝网外停靠着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一个穿着暗绿色裙子的美丽小姑娘正坐在铁丝网外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众人。 一束郁金香被小姑娘抓在手中。 没有同龄人的欢笑,没有同龄人的青涩,面容姣好的面庞上是心智早熟的淡漠和隐约的忧愁。 巨大的宽边花草帽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的大半边脸庞遮挡住了。 自信满满,任何时候都精神抖擞的周淳亚原本兴奋的目光黯淡下来。 远处铁丝网外的这个美丽小姑娘不是自己心心念,时刻爱护的那个暗暗喜欢的她。 自己喜欢的那个她是阳光的,是骄傲的,是任性的。 自从云水古镇归来,这个自己爱慕的小姑娘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几乎很少言语,也很少像往日那样趾高气昂,任性跋扈。 犹如一朵骄傲的向日葵失去了水分,无精打采,甚至有奄奄一息的感觉。 知道她喜欢和崇拜能在天空中飞的男人,于是自己费尽心机央求自己的娘翠容,一定要想办法将自己送进战斗机飞行员培训班。 虽然已经成为上海爱薇公司车间主任,但翠容知道自己是万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将儿子送进人人向往的战斗机飞行员培训班的。 “咱们家啥情况你不知道啊?娘咋能有那个本事呢?”翠容道。 因为焦急几乎要哭出声的周淳亚猛一跺脚,道“娘不想让酒儿做媳妇,那就算了——” 说完,已是俊美少年的周淳亚跑了出去。 深深叹息一声,翠容看着儿子的背影,道“人家是大富大贵之家,咋能入了咱们这贫寒之家呢?” 尽管嘴上如是说,但心疼儿子的翠容还是在第二日寻到孟水芸,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恳求孟水芸帮助自己完成一个母亲的心愿。 知道周淳亚体格健壮,学业好,既然有成为飞行员的壮志,自己为什么不助力呢? 孟水芸给肖特打了电话,希望能让周淳亚成为培训班的一分子。 “你说哪个?”肖特在电话那端说道。 “周淳亚啊。”孟水芸大声道。 电话那端传来肖特的哈哈大笑声。 “中国嫂子,你在说些什么啊?周淳亚我已经招了啊,就在刚刚,我和其他考官一致认为他具备一个优秀飞行员的潜质——” “什么?” “这小子啊,就在昨天突然冲进了我们的办公室,大声豪气的慷慨激昂的演说一通,并抓着我们所有考官,展示了他自创的周家拳。 虽然在正式的招考中,他落榜了,但他能锲而不舍的想达成一个目的,这说明他有韧性,所以我们所有考官破格录取了他,给他一个学习的机会,至于最后能否通过结业考试,成为一个合格的战斗机飞行员,被国民政府飞行队录取,还要看他的努力。” 趴在孟水芸肩膀上偷听电话的翠容激动的说道“这,这怎么,怎么可能?” 坐在沙发上的义妹小红微笑道“淳亚的心思,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明白吗?莫说是战斗机飞行员,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去追寻。” 明白过来的翠容尴尬地看着孟水芸,道“这孩子之间的事儿,咱大人哪里懂啊,再说我们家那家境,唉——” 早已经看出周淳亚心意的孟水芸微笑道“缘分天注定,若是命中注定,咱们又怎么可以因为世俗的眼光破坏了好姻缘呢?况且他们现在还小。” 翠容连忙道“是,是,还小,还小。” 这个向来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心道:做婆婆不容易,丈母娘前,头要低一头啊。 …… 飞行训练场。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吧,课下,你们温习巩固今日所讲。”俊美的肖特将手中的扳手放进工具箱。 因为讲解战斗机保养,这个美国小伙子浑身上下沾满了机油,油腻腻的机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邋遢的修理工。 得了下课命令的两百多个培训班的学员们兴奋地大叫着朝铁丝网跑去。 人人都想在美丽的林酒儿面前潇洒的走上一走,吹上一个口哨。 充满新奇的战斗机,美丽的小小少女,青山,蓝天,草地,豪华轿车,这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美。 但每一个学员又深深明白,即使自己再动心,也无法乞求眼前这个美丽得闪了人眼的小小少女看上一眼。 林酒儿,鼎鼎大名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第一千金,上海滩最美丽的美少女,上海滩最有名气的年龄最小的播音员。 除此之外,那个刚入了培训班就已经各项技能和成绩都名列前茅的周淳亚更是这个美丽小少女的金刚护卫。有谁傻到想被这金刚护卫打得满地找牙呢? “酒儿——”飞跑过来的周淳亚唤道。 林酒儿看也没有看一眼满脸期待的周淳亚,转身朝豪华的黑色轿车走去。 突然,哗啦一声。 众人立即转身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却是肖特背的工具箱的带子断裂了,重重的工具箱落在脚面上,一件件沉重的工具散落一地。 众多学员飞扑过去,人人道“肖特老师,你的脚——” 鲜血从肖特的脚面涌出,肖特微笑道“不碍事,一点儿小伤。” 不等肖特把话说完,众多学员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一个美丽的身影正跨过铁丝网朝肖特走来,美丽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束美丽的郁金香。 坐在地上,察看脚伤的肖特抬起头来,惊喜地说道“酒儿——” 林酒儿一言不发,走到肖特身边,单腿跪地,从怀里抽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将肖特受伤的脚包扎好。 “哦,这不合适,我自己来——”肖特试图阻止林酒儿这么做。 林酒儿站起身来,凝望肖特片刻,转身走了。 所有人静静的看着远去的林酒儿的背影,沉浸在这美丽的背影中。 突然,有人道“肖特老师,郁金香——” 肖特低下头,慌乱中,竟没有注意到那小小的美丽少女手中拿着的郁金香竟放进了自己怀中。 沾满机油的大手朝这束美丽的郁金香伸去,却停在了空中。 自己不能,绝不能碰了这束美丽的花,年龄,辈分,无论如何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自己没有勇气跨越世俗去回馈这个美丽的小小少女的爱。 远处,一个伤心不已的少年正背对众人,双手抓住铁丝网,肩膀兀自抖动着。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勾起我回忆 上海宝河轩茶室。 林酒儿趴在桌子上在一个底布上仔细地描画着一架战斗机,背景是蓝天白云,绿意葱葱的青山。 一个女人挑起茶室的门帘,缓步走了进来。 如此专注,林酒儿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依旧俯身认真的描画着。 着了碧绿色旗袍的女子站在林酒儿身后,凝望着底料上的图案,心隐约发紧。 身前这个美丽的小小少女显然萌动了春心。 虽然图案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但每一根线条里涌动的真情还是让观画之人能感受到那真挚的少女之心。 许多年前,自己不是也有这样一颗少女之心吗? 似乎描画累了,林酒儿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脖子。 随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久久凝望着照片上的女子。 当站在林酒儿身后的女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时,突然身子猛一颤抖。 照片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青葱岁月时的留影。 “这是谁啊?”女人问道。 林酒儿猛然回头,诧异地看着身后的女人,道“天人阿姨——” 身后的女人正是大明星秋岚,上海滩曾经的歌女夜来香。 林酒儿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夜来香走到林酒儿的对面,轻轻坐下,道“究竟去了哪里,许久不见你了,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林酒儿小姐不喜欢天人阿姨了?” 林酒儿依旧看着照片上的于凤凰发呆,并不言语。 “久久不见你来我那秋岚小筑来陪我,我真有些想你了,便出来走走,偏巧看到你坐在这里。 你和往日比,变了不少,沉默了许多,往日那个恣意张扬又骄傲的高贵公主哪里去了?”夜来香道。 不想这句“高贵公主”深深刺激了林酒儿敏感的神经。 “你在嘲讽我吗?你在鄙视我吗?”林酒儿哭泣着大喊道。 万没有想到林酒儿会突然情绪大变,夜来香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女。 林酒儿一手抓着那张照片,一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哭道“我知道我是一个可怜虫,一个被众人可怜的人,我这一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可怜和同情赋予的。 可笑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可恨我为了维护我所谓的拥有,而做了许多恶事和错事。” 痛哭流涕的林酒儿用手指着自己,道“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吗?” 夜来香惊骇的看着这个突然疯言疯语的小小少女,道“酒儿——” 林酒儿伤心不已地哭道“华丽的衣裳不重要,高贵的身份不重要,精美的食物也不重要,我想要的是众人发自真心的爱,对我单纯的爱,而不是怜悯和同情,你明白吗?” 为了安抚林酒儿,夜来香拿起桌子上底料,道“酒儿,这幅图真不错,一看就让人心旷神怡——” 看着被夜来香拿起的底料,林酒儿,这个曾经的小公主,哭道“天人阿姨,你不会明白的,这是我的一个梦,但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抓起丝巾,将眼泪擦干,林酒儿转身朝茶室门外走去。 “酒儿,这张照片——”夜来香唤道。 林酒儿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照片,难过的走了过来,将照片捧起,神情复杂地凝望着,良久,照片被郑重地放进怀里。 “这个女子是谁?你为何要保留这样一张照片?”夜来香问道。 “一个我又爱又恨的女人,一个消失了许多年的女人,一个众人苦苦寻找多年的女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在地上,林酒儿低下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个女人的照片放在怀中,或者冥冥中我和她还是心连着心——” “这幅底布——”夜来香将那幅画了战斗机的底料举起。 林酒儿凄然地看了一眼那幅自己描画了一个下午的底料,道“不过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梦,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呢?不要了。” 说完,林酒儿转身走了。 夜来香坐在茶室的椅子上,将那幅描画了图案的底料拿起,心思缜密的她,受过严格军事和间谍训练的她立即意识到这幅底料上的战斗机正是美国波音公司研发的最新的战斗机。 如果没有记忆错,这就是三叔所说的美国波音公司和中国国民政府的一个合作项目,订购数十架战斗机,由美国波音公司派人培训战斗机飞行员学员,经过层层选拔,最优秀的人才将被录取进国民军飞行队,成为正式的国民军战斗机飞行员。 尽管国民政府没有任何明面的举动,但是却也深刻感受到了日本军方压迫。 中日之间必然有一场大战,只是谁也不知道引爆这场大战的导火索会是哪一个事件,会是在什么时间段,一切变得敏感又谨小慎微。 日本间谍组织将势力渗透到中国的各行各业,各阶层。 林酒儿必然是喜欢上和这战斗机相关的一个人。 为何林酒儿要将自己青葱岁月时的照片藏在怀中? 深深叹息一声,夜来香站起身来。 做为一名优秀的日本间谍组织华北区女特工,要找出这小小少女喜欢的男子并不是难事,要知道被小小少女所重视的照片的秘密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夜来香淡淡的笑了。 这么多年来,林酒儿的一颦一笑就是自己紧张又血腥的间谍生涯中的明媚阳光。 做为自己曾经的嫉妒的那个女子的女儿,自己该是恨她的,该利用她做为报复工具,可是一切却在两人的相处中发生了变化。 对那个曾经的表姐的恨渐渐被淡忘,随之的是不断加深的对这小小少女的依恋。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或许自己是在想念那个多年前被丢弃在山谷中的熊熊大火中的女儿吧。 女儿?凄然一笑。 泪水默默流淌。 …… 上海魅丽舞厅。 几个美国青年坐在沙发上尽情喝着扎啤。 一个个舞女妖娆的旋转过来,试图引起这几个美国青年的注意。 人人知道这几人是美国波音公司派到中国的销售员,人人认为这几个美国青年都是有钱的贵客,因此每个舞女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能从这些贵客的口袋里多赚上几个小费。 肖特喝了一口扎啤,倚靠在沙发靠背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同伴被拉进舞池。 每日里的飞行培训任务结束,自己就会和同来的几个销售员,一起来到这家舞厅,放松上片刻。 单纯善良的肖特没有注意到舞厅的二层平台的一个窗口有数把手枪正瞄准了他和几个伙伴。只要一声令下,自己和几个伙伴就会成为枪下鬼。 就在肖特抓起一杯扎啤时,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一个美得惊人的女人,女人着了一身锦缎旗袍,缓步走上舞厅二楼。 为何这个女人会和林酒儿有着一丝莫名的相似感?是长相吗?不,绝不是长相,两人的外貌有着很大区别。 是气质?林酒儿身上确实有着这个女人身上的气质,可是,除了这气质之外,还有什么是两人共同拥有的,自己却分辨不清。 林酒儿?想到这个美丽的名字,想到那个美得可人的小小少女,年轻的肖特露出会心一笑,疼爱一笑。 “肖特叔叔,是在笑我吗?”一个娇嫩的甜甜的声音响起。 肖特抬起头来,眼前这个穿了百褶洋裙的小小少女不就是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个她吗? “酒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肖特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酒儿将肖特拿在手中的扎啤拿下,道“这已经是你喝得第十二杯了,做为飞行员培训教官,这是违反纪律的。” “你,你一直在观察我?”肖特道。 淡淡的红晕浮现在林酒儿的脸颊上,小小少女微微点头。 几个美国青年笑呵呵的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林酒儿,道“肖特,这就是你的中国侄女?” 肖特骄傲地说道“是啊,这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中国侄女。” 一个美国青年耸肩道“肖特,你的脚伤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跳跳舞呢?放松一下。” 话音刚落,一只纤细柔白的手伸了过来。 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深情的凝望过来。 “肖特叔叔,酒儿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这——”肖特犹豫着。 似有泪光在那双大眼睛里闪动,终是不忍,肖特站起身来,拉住那只纤细柔白的手,道“好,肖特叔叔请酒儿小姐跳一曲华尔兹。” 毕竟是一个孩子,林酒儿一下跃起,飞扑过来,就在要扑到肖特身上时,这原本还惊喜的小丫头停了下来,惊喜的大眼睛黯淡下来。 这个曾经古灵精怪,任性刁蛮的骄傲公主,为何云水归来后,变得敏感又悲切?忧虑和一个个疑问浮现在肖特的脑海中。 拉着林酒儿的手,肖特朝舞池走去。 …… 美酒加咖啡,靓女配帅男。 尽管林酒儿的脸庞上满是稚气,但有谁能说眼前这一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人儿不般配呢?不默契呢? 人们渐渐停了下来,站立在舞池四周,纷纷朝林酒儿和肖特投来羡慕的目光。 女孩青春靓丽,青年帅气逼人。 音乐声中,眼泪一滴滴落在肖特的身上。 肖特关切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小小少女,道“酒儿——” 仰头望着这个自己此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林酒儿道“肖特叔叔不要停下脚步,让酒儿活在梦中。” 肖特点了点头,带着林酒儿快速地旋转着,旋转着。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小小少女心 …… 一只只手枪瞄准了舞池中的肖特,舞池边的几个美国青年。 一人点了点头,就在一个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要按动扳机的时候,忽然一道白绫飞过,快速卷起这数只手枪。 众人大惊,扭头望去,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美丽女人倚靠在门框上,一手夹着一根香烟,一手握着白绫的一端。 女人正是夜来香,日本间谍组织里有名的美女间谍秋岚小姐。 “你想做什么?”为首那名男人恨恨地说道。 轻轻将手中的香烟的烟灰磕打掉,夜来香淡淡地说道“这些人的命,我要了。不要再试图击毙他们,也不要试图骚扰他们。” “你——你这是公然违抗军纪——”那男人低沉地提醒道。 “哦?”夜来香笑了,扭身走了过来,围绕着那男人,道“军纪?好大的帽子,我还真受不起。我秋岚却记得三叔说过,任何人不可以动这些美国销售员一下,不要引起美国国防部的警觉,不要让美国军方的势力介入到我们的计划中。” “这是宝之蓝少将的命令——”那男人再次提醒道。 冷哼一声,夜来香笑道“伊藤先生,华北区的最高长官是黑泽将军,做为日本在华间谍组织的最高长官伯父是最痛恨内部倾轧和帮派之争。 军人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命令不是派系,你该明白。” 被称呼为伊藤的男人恨恨地说道“秋岚小姐,你狠。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不要因为私人感情而走上迷途。你今日之举真的是为了捍卫军纪吗?怕是图的私利吧。” 扭头看向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伊藤怒道“撤——” 看着匆匆离开的几个日本杀手,夜来香似无骨的蛇一下倒在房间内的一张沙发上。 伊藤是保之澜的手下干将,尽管保之澜比许多日本间谍的资历浅,虽然由保之澜负责的一项大的任务遭遇了重大失败,但这个阴狠的青年凭借着莫名的能力很快便扭转了颓势,建立了自己的谍报系统,有了许多簇拥在他身边的谍报力量。 原本的华北区最高长官三叔的许多工作受到这个逐渐势力增加的内部小团体的牵制和抵制。 华北区的每一个人都深知保之澜必将在未来的某一日取代三叔成为日本间谍组织在华北区的最高长官。 自己这个小虾米却在这个时刻和这个未来的大长官唱反调?死路。 血雨腥风的间谍生涯,每日都面临着死亡,又有什么惧怕的呢? …… 夜色中一辆黑色轿车朝十六铺开去。 “让我喝——让我喝,我不吗,我还要喝——”醉醺醺的林酒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嘴里说着醉话。 “酒儿,你为什么这么任性?”肖特懊悔的说道。 几曲跳下来,林酒儿兴奋到极点,不顾众人的阻止,连喝十杯酒。 若不是自己将全部酒扫到地上,怕是这小小少女还要喝下去。 醉醺醺的林酒儿双手拍着大腿,道“我就是要喝,喝了,梦才不会醒来——” “酒儿,你还是个孩子——” “不,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是少女了——”林酒儿转过身来,骄傲地看着正在开车的肖特。 是啊,酒醉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恣意张扬和骄傲。 肖特抹了一把额头焦急的汗水,道“你喝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中国嫂子了——” 柔白的手猛然抓住了方向盘。 肖特大惊,道“酒儿,你要干什么?” “停车,我要你停车——”林酒儿叫道。 由于方向盘被林酒儿紧紧抓住,肖特只好将车停在了路边。 柔白的胳膊快速圈在肖特的脖子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 “肖特叔叔,你喜欢酒儿吗?”林酒儿问道。 紧张的肖特试图将林酒儿的胳膊拿下。 谁知林酒儿的胳膊圈的更紧了。 不敢看向林酒儿的眼睛,肖特将目光落在方向盘上,道“叔叔喜欢你,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一个任性调皮的孩子。”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眼泪涔涔的林酒儿哀怨的看着被自己圈住的肖特,道“连你也嫌弃我吗?肖特叔叔也看不起酒儿吗?觉得酒儿是个可怜虫?是个脏的女孩?” 看着胡言乱语的林酒儿,肖特不知所措。 “酒儿,你听我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是不成熟的,你还没有真的长大,当你真的长大了,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好的事物等待着你——” 轻轻将脸贴在肖特的胸前,胳膊圈住这个自己爱慕的青年的脖子上,林酒儿喃喃道“肖特叔叔,如果你也不要我,酒儿对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眷恋了——” 林酒儿缓缓的讲述着,讲述着自己的任性,自己的张狂和骄傲,讲述着自己眼中的可怜虫的真实身份,讲述着隐藏在自己心底的大秘密,那个压得自己生不如死的大秘密——是自己将妹妹林爱薇拐带出去,导致林爱薇最后与自己的那个娘,天人永隔。 讲述着自己被那个失去人性的舅舅当着众多日本死士和武士的面剥光了衣服,羞辱,今生的羞辱。 小小少女林酒儿仰起头,乞求地望着肖特,哭道“肖特叔叔,可以抱着我吗?能让我感受到你的一点儿温度吗?” 善良又单纯的美国青年肖特没有想到小小的林酒儿会有这样的身世,小小年纪会经受了如此大的磨难,小小心灵一直活在自责和悔恨中。 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温情,还是真的有着那么一丝爱怜,肖特张开了怀抱,将这个美丽的小小少女拥抱在怀中。 眼泪再次滚落下来,林酒儿蜷缩在肖特怀中,道“谢谢你,谢谢你,肖特叔叔——” 距离此处百米外的街道拐角处站着两个女子,红砖的墙壁将两人的身影遮挡住。 “水芸姐——”义妹小红唤道。 孟水芸望着百米外汽车里那两个相互拥抱的身影,转过身来,道“回吧,回吧——” “可是——”义妹小红不放心地说道。 久久不见下学的林酒儿回来,害怕再遭保之澜的毒手,孟水芸安排了许多人到处寻找。自己带着义妹小红寻了许多地方,不料却在这个地方看到这样的一幕。 尽管在义妹小红面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可是内心的波涛汹涌,又是谁知道的呢? 小小少女心,谁人不曾有? 自己要做的是保护好这份单纯稚嫩的心,而不是辱骂和责罚。 “我相信肖特的为人,我们回去等他将我的女儿送回来——”孟水芸边说边朝汽车走去。 义妹小红顺着墙壁,探出头去,望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 十六铺。 抱着酒醉不醒的林酒儿,肖特尴尬又自责地说道“我,都怪我,我没有阻止住她喝酒——” 孟水芸从肖特怀中将林酒儿抱下,道“这不怪你,只怪我没有教育好她不该如此任性——” 义妹小红和佣人刘妈连忙将林酒儿抱到楼上。 肖特不断地揉搓着双手,道“中国嫂子,我,我——” 孟水芸微笑道“明天不是还要培训学员吗?早些回吧——” 不敢看向孟水芸的眼睛,肖特转过身子,匆匆走出了房门。 孟水芸无奈又自责的摇了摇头,朝二楼走去。 …… 面色发红的林酒儿躺在床上,嘴里喃喃地说着。 “肖特叔叔,不要离开我,我是一个可怜虫,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没有可怜,同情,怜悯——” “我喜欢天上的英雄,在我心里,肖特叔叔是天上的英雄——” “我是林家的罪人,是我害了我的妹妹,不,那不是我的妹妹,我这样一个可怜虫。” 坐在床边,轻轻为林酒儿把被子盖好,孟水芸深深地自责着。 自己这些年忙于打拼,少有时间关心孩子们的学业和成长。自己竟不知小小的她内心有这么多的秘密和压力。 义妹小红匆匆地走进房间,低声道“水芸姐,他还站在外边——” “哦?”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肖特。 孟水芸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朝外望去。 一个身影在院门外走来走去,似在深深自责着。那正是年轻的美国青年肖特。 突然,肖特抬起头来,朝二楼窗口望来。 看到孟水芸朝自己望来,年轻的肖特紧张不安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向这个善良的中国女人。 良久,肖特再次转过身来。 那个善良的中国女人正朝自己挥手,示意自己早些离开。 唉—— 深深叹息一声,肖特转身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 翌日。 “为什么要寻了这么多人来?我是人不是囚犯,我说过我讨厌有人跟着我,我讨厌有人干涉我的生活——”林酒儿愤怒地将书包摔在沙发上。 四个新来的保镖加上原先的两保镖神情肃穆地站在客厅中,丝毫不受这个林家大小姐的语言的影响。 身穿旗袍的孟水芸不容辩驳,严肃地对站在门口的周狗子,道“周大哥,往日的不遵守规定,我就不追究了。从今天开始,大小姐上下学,拜访同学,到公园游玩,都必须跟随六个保镖,每日下午六时之前必须准时回到家中。” 周狗子连忙道“董事长,您就放心吧,我们是绝不敢再让小姐一个人去茶室了,我们也没有想到她会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敏感的林酒儿大踏步地走向孟水芸,大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真的是因为惧怕保之澜吗?你的人生中没有过成长吗?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不能多一些理解?” 孟水芸接过义妹小红递过来的女士小坤包,整理了下衣服,道“好了,我该走了,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会议要召开。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许晚过六时。” 说完,孟水芸朝房门外走去。 看着孟水芸的背影,林酒儿大哭着,一把将桌子上的果盘扫到地上。 “你又不是我的亲娘,你有什么权利来干涉我?我就是爱上了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我的爱是纯洁的——” 站在场院中的孟水芸抬起头来,望着阴沉的天,严厉地说道“要下雨了,还不走,是想怎么样呢?我养大的孩子,哪个敢说我没资格管教她如何做人,如何成长? 我的女儿,我没有权利为她把关,选好未来的女婿吗?” 又喜又怒的林酒儿抓起沙发上的书包飞快地跑出房门,冲向停靠在院门外的一辆黑色轿车。 周狗子,六个保镖连忙跟了出去,上了两辆轿车,两辆轿车开动。 突然,林酒儿将车窗摇下,哭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娘——” 看着两辆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处,孟水芸走上另一辆汽车,道“走吧,去飞行训练场。”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梅雨时节雨纷纷 飞行训练场办公楼。 “中国嫂子,肖特正在带着学员们上课,我们没有想到您会来这里,我们常常听肖特谈到您和林大哥。”一个美国小伙子热情地说道。 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满墙壁的照片,除了与各种飞机的合影,还有许多与美国亲人的合影,与众多合作伙伴的合影。乐观,开朗,自信的笑容始终洋溢在脸上。 这样一个帅气的,朝气蓬勃的,开朗的美国青年,莫说刚刚步入少女芳华的林酒儿会动心,就是许多的二十多岁的名门淑媛也会对这样一个青年倾心。 忽听一声炸雷,随之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那名美国小伙子飞跑到窗前,大声道“没想到中国这么爱下雨,自从我们来到中国,就难得遇到晴朗的天——”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他们回来了——”美国小伙子喊道。 孟水芸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两百多名飞行员培训班的学员们将衣服掀起,将头部遮挡住,朝宿舍楼跑去。 磅礴的大雨中,美国青年肖特矫健的奔跑着。 突然,一个学员跌倒在一棵大树下。 轰隆隆,一道闪电击打在那棵大树上,受了电击的大树立即分裂成两半,树干朝那名倒在地上的学员砸去。 那学员扭头看着朝自己砸来的大树树干,张大了嘴巴。几乎就在闪电击打在大树上的瞬间,肖特早已经飞跑向那名学员。 “我们快走——”肖特大喊着,一把抱起那学员,健步如飞地朝宿舍楼跑去。 “啪——”大树树干重重地落在肖特的身后,击打起无数水花泥花。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我还有些事情,先回了。改日再来拜访。”孟水芸说道。 站在窗前的美国小伙子转过身来,疑惑道“中国嫂子,肖特马上就回来了——” 孟水芸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他是一个品格高洁的人,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说完,孟水芸转过身子,走了。 当黑色汽车即将开出飞行训练场的大门时,浑身湿透的肖特从宿舍楼的楼门里走出来。 这名善良又单纯的美国小伙子看着消失在大门处蒙蒙雨雾中的黑色汽车,愣了。 …… 六月六,十六铺。 “来抓我啊,我在这里——”林诗泽边跑边喊道。 “我在这里——”林乐礼躲藏在沙发后道。 蒙着眼睛的林锦民边朝前摸去,边道“你们在哪里——” “没想到,诗泽和乐礼都这么大了。”老画师萧竹感慨地说道。 身穿西服套裙的念双坐在老画师萧竹身边,用牙签扎起一块水果递送给老画师萧竹。 “今天是大民国首届教师节,我们没有想到崇仁学堂也会受到邀请,并且在大会上,给了我们许多鼓励。”念双说道。 似乎太过激动,有泪花在这个饱读诗书的女子的眼角闪动。 坐在一旁的丁心彤道“虽然崇仁学堂和苏州爱薇遗孤院并不属于上海教育部门管辖,但许多人认为崇仁学堂和苏州爱薇遗孤院的创办和运作具有社会指导意义,因此邀请我们来介绍经验。 我们不仅受到大会主办方的热情接待还见到了宋庆龄宋女士。” 说着说着,丁心彤哭了起来,这个表面刚强,实则柔弱的女子边用丝巾抹着眼泪,边道“宋女士热情盛赞了苏州遗孤院和崇仁学堂的创办模式和经营方式,鼓励民族商人要多多参与到教育建设中,盛赞民族商人实业救国是民族希望,希望民族商人能将中国的传统文化输出到世界各地,让世界人民认识到中国人是聪明才智的,是伟大的。” 念双激动道“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能和那些博学的大学校长们,那些名校的教授们坐在一起,更没有想到原来早有人关注到在云水,在苏州,有我们这样一些人存在。” 言语间,林纪楠和林梧城走了进来。 两人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林梧城举起手中的一叠厚厚的手稿,道“我们邀请众多苏绣专家和行业人士撰写的中国刺绣专业教材已经通过了国民政府的通用教材的审核,不仅会是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属的苏州苏绣职业学校的专业教材,也会是行业教材,通用教材。” 林纪楠朝众人微笑道“这个月二十号,苏州苏绣职业学校就正式挂牌成立了,崇仁学堂的毕业生成绩合格将直接进入苏州苏绣职业学校就读,三年后成绩合格者,可进入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工作。 我们终于完成了苏绣人才大规模培养的夙愿。” “我还想建设一所大学,在这所大学里,所有专业都是围绕绣品而设立的,我相信苏绣有更深的潜力可挖,只要我们有更多更优秀的人才就可以让这门古老的艺术创造出更大的价值。”一直在客厅的一张桌子旁看图纸的孟水芸说道。 丁心彤笑道“好啊,大姐,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这个愿望的,遗孤院的孩子们长大可以进入崇仁学堂,然后进入苏州苏绣职业学校,再进入苏绣大学……” “这是一个多么美的梦啊,人人有书读,人人读得起书,人人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人人有一技之长。这就是许多人苦苦寻找的桃花源啊。”义妹小红感慨道。 似说给众人听,又似说给自己听,孟水芸道“一定会实现的,我们要有信心。” …… 连绵的雨,数日的雨,让整个江南每天都像生活在仙境中。 江南的人习惯了这样的雨季,可来中国训练飞行员的几个美国小伙子却是心急如焚,这样的梅雨季节,除了讲解一些文化课,实际的飞机操作却进行不了。 憋闷的教官们纷纷道“这样太耽误时间了。” “为什么不盖一个大大的仓库,将所有飞机都放在仓库里,这样就不怕雨天了。”一个小姑娘说道。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着了华丽衣裳的林酒儿站在门外,一脸笑意。 “酒儿,你怎么来了?”肖特道。 林酒儿走了进来,仰起头来,认真的看着肖特,道“你很害怕我吗?很害怕见到我?” “我——”肖特不知该如何回答。 突然,小小少女林酒儿一个蹦高,一下搂抱住肖特的脖子,哈哈大笑道“我娘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是我娘让我来看看,看看你们这里需要什么。” 肖特张大了嘴巴,瞪着一双大眼睛,吃惊道“酒儿,你在说什么疯话?” 小小少女林酒儿得意的骄傲的摇晃着头发,道“是的啊,我娘说不禁止我和你交往,若是我们真的有缘有份,她会祝福我们,若是我载了跟斗,算是成长的教训。 不过,我娘还说,她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品格高洁的人,她信任你—— 她相信你会等待我长大——” “这——”肖特难以置信地望着搂抱着自己脖子的林酒儿。 “我要努力让你有一天不再称呼我娘为‘中国嫂子’,而是叫她,叫她,叫她——” 林酒儿咯咯地笑起来。 调皮的她大声道“我要肖特叔叔有一天称呼她为‘娘’——” 众多美国小伙子羡慕地笑道“肖特,你这是飞来艳福啊,你是上帝的宠儿,上帝送给了你这么美丽这么可爱的天使——”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到林酒儿的发间,肖特一把搂抱住林酒儿,哽咽道“谢谢中国嫂子让我可以陪你长大,等待你长大,谢谢你酒儿,给了我难以置信的如梦一样的爱。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亦是激动的林酒儿抬起头来,哽咽道“等我长大,肖特叔叔,请等我长大,等我长大穿着最美的婚纱,成为你的新娘——” 望着林酒儿那双美丽而又稚气的大眼睛,肖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认真的生活,好好的生活,等待你的长大——” 窗外雨纷纷,两辆黑色轿车停靠在办公楼外,六个保镖和司机周狗子站在办公楼一楼的大厅内,默默无言。 跨越世俗的爱,该有多大魄力和心智才会放手一搏? …… 半个月后,一个巨大的长数百米,高数十米的仓库在飞行训练场一侧搭建完毕。 每逢雨天,学员们便会在教官的带领下聚集在仓库中,看着教官们做现场演示。待天晴,飞机会开出仓库,做实际的飞行训练。 人人皆知那个美丽的如蝴蝶一样的小小少女是教官肖特的未来的小小新娘。 人人皆知这长数百米,高数十米的牢固的仓库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捐助建设的。 周淳亚默默地看着那个自己喜欢了多年的骄傲的公主开心的飞扑向肖特,尽管每一个学员都在自己面前掩饰着唏嘘,但自己明白众人心底中的那种同情和怜悯。 这个不甘人后的少年,这个喜欢了林酒儿多年的少年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刻苦的学习中,他要用最优秀的成绩,顺利进入国民军飞行队。 他要成为最杰出的飞行员,最勇猛的天上英雄。 有一天,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将自己心爱的人儿从那个美国老男人手中夺回来。 俊美硬朗的少年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说道“肖特,我比你年轻,我可以用时间,可以用努力打败你。跨越世俗的爱,那是一种梦,终究有一天,你们会从梦中醒来。”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雨磅礴 南通德兰绣品公司。 连绵的雨令所有人焦躁不安。 着了工作服的绣娘们不时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朝窗外望去。 这场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却丝毫不见天晴的迹象。 忽然一人道“有人来了——”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朝外望去。一行数人正朝这座厂房走来,人人手中撑着一把雨伞。 南通德兰绣品公司总经理颜思丞恭敬的将门帘挑起,一个温婉的女子在众多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董事长——”绣娘们吃惊的站了起来。 “连着下了许多天的雨,我来看看——”孟水芸温和的说道。 一个助理急匆匆地跑来,道“董事长,淮河上游,雨量200毫米以上,淮南及高邮湖一带,雨量400毫米以上,水位还在持续上涨。” 神情严肃的孟水芸走到厂房里侧,伸手摸了摸纱包,又拿起一件绣品看了看。思量片刻后,这个温婉的女人转过身来,看着众多绣娘和南通德兰绣品公司总经理颜思丞,说道“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生产,调动人手搭建最牢固的高台,高台之上搭建牢固的仓库,将绣品和原材料全部转移到仓库中。 给全部工人和绣娘分发足量的工钱,工人和绣娘们放假工休,待这场雨季过去,再进行生产。” “董事长,这批生产任务很紧急,是海外订单。现在停产——”颜思丞忧虑道。 孟水芸语气坚定的说道“这场雨导致的水位上涨已经超出了警戒线,上游来水过急,湖水涨至真高8米以上,遇上8级台风时,高邮湖水随时可能冲破堤坝,给里下河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而我们的工厂正处于里下河低凹地。此时已经不是担心订单能否完成了,而是担心如何能保证全体工人和绣娘的安全。” 顿了顿,孟水芸道“工人们和绣娘们此次放工假,全部算工钱,不必担心工休时间太长。” 转过身来,看着颜思丞,孟水芸道“老颜,带领工人和绣娘抓紧时间搭建高台,将物质转移完毕后,抓紧时间安排工人和绣娘们,带着家人,有亲投亲,有友靠友,往高处走,往安全的地方投奔。” 颜思丞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道“董事长,您是不是太过担心了?我看这雨不算大,再说已经连着下了七天了,或许明个儿就停了——” 孟水芸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人命关天,我不能赌博。在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的时候,我第一要保的是全体工人和绣娘们的性命,其次是林氏绣品集团的产业。” “好吧,董事长。”颜思丞无奈道。 深情凝望着众多工人和绣娘们,孟水芸道“转移完物质,大家就散了吧,安全第一。无论休息多少天,工钱集团里会照发不误的,不要担心。” 孟水芸转身朝门外走去。 “董事长——”工人和绣娘们情绪激动地唤道。 孟水芸接过一个助手递送过来的雨伞,道“我还要赶往湖州剿丝厂,太湖水位暴涨——” 看着孟水芸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蒙蒙的雨中,颜思丞转过身来,望着众多泪涌的工人和绣娘们,哽咽道“听董事长的话,立刻搭建高台,转移一切有价值的物质——” …… 云水古镇。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磅礴的大雨中,浑身被雨水浇透的安容海拿着大喇叭站在一处高台上,大喊道“把沙袋全部集中到北面的仓库的外面,再调集三百袋沙袋到32号仓库——” 一辆辆大卡车装载着满满的沙袋开进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金世浩和众多保安们,和工人们,近两千人,人人赤着上身,弓着腰,扛着一袋袋沙袋,顶着大雨,将沙袋堆积到仓库边,在仓库四周筑起高高的防堤。 绣娘们在宗若莉的带领下,冒雨将重要的物质转移进仓库中。 大量的工人们光着膀子,拿着铁锹,紧张地忙碌地挖着排水沟,将浑浊的积水导流出厂区。 梨子江江畔,近万百姓在张宏民的带领下,加固堤坝,紧张地建着防洪工事。 一个女人跑了过来,举起一张塑料布,试图将塑料布为张宏民披在身上。 “已经浇透了,就这样吧。”张宏民推开女人的手,朝远处的一处堤坝跑去。 女人委屈地哭道“张宏民,你这个王八蛋,你都几天没有回家了?你心里还有家吗?” 张宏民头也不回地,边跑边道“这大雨要这样下下去,别说家了,怕是所有人的命都保不住——” 女人抬起头来,迎着磅礴的大雨,眯缝着眼睛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突然警醒过来。 猛一拍大腿,女人转过身子,快速朝西塘镇跑去,两人的孩子还在西塘镇外婆家。 崇仁学堂。 浑身湿漉漉的林梧城蹲在崇仁学堂的房顶,大喊道“再传上来一片瓦——” 站在梯子上的一个教员将一块青瓦递送上去,林梧城接住,小心翼翼的将破碎的瓦片换掉。 学堂里,孩子们不时地将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教员们不断地爬上屋顶修补破漏的地方,看着教员们挖掘沟渠,将积水排出学堂外。 念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着。 脚下为何如此潮湿?念双低下头望去,却是房门外的积水流淌进教室内。 忧虑,深深的忧虑,这场雨啊,何时才是个尽头? 荷塘村。 于德胜,穆非,林纪楠三人站在荷塘边,看着已经齐岸的水,忧心忡忡。 片刻间,水漫出了荷塘,流淌进穆非早已挖好的排水沟里。 只是这排水沟也只是能将荷塘满溢出的水导流到远处的一条小河中,那小河终究要流向梨子江。 不断上涨的梨子江水一旦突破防洪堤坝,怕是整个云水古镇不保。 想到这里,林纪楠心下一紧。 举起油布伞,林纪楠转身大踏步地朝许家老宅走去。 …… 许家老宅。 三百多个保安,一百多个丫鬟婆子家仆,将一辆辆大卡车上卸下的沙袋扛进许家老宅,跑向后花园,在林家祠堂外筑起高高的防洪堤。 许茹旗道“姐,全部的沙袋都用在保护林家祠堂,可是咱们这宅子怎么办?已经有房子被积水泡得发生了裂隙。” 站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淡淡地说道“只要能保护好林家祠堂,即使这数十套宅子全部被洪水冲塌,又算得了什么?” 许家的新任管家陶龙甚跑了过来,诺诺道“大当家的,林纪楠来了,他,他——” 许茹宝抬头望去,那个儒雅的,手持油布伞的老者不正是自己曾经的那个丈夫吗? 众多丫鬟婆子家仆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林纪楠大踏步地走进许家老宅,走向许家正堂。 尽管内心激动不已,但许茹宝面容上依旧冷峻异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林家祠堂,你知道那是最重要的地方,我担心这雨持续下下去——”林纪楠道。 冷哼一声,许茹宝轻蔑地瞥了一眼林纪楠,道“如今林家真是趾高气昂啊,来我许家如入无人之地,何着是真当我许茹宝死了?” 林纪楠深情凝望着许茹宝,道“你知道林家祠堂的意义——” 许茹宝拿起油布伞,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边走边道“陶龙甚,带着林大当家的去看看他们家祖宗,别让人说了闲话,说我虐待侮辱了林家人的祖宗。” 陶龙甚有些畏惧地看着林纪楠,道“林大当家的,这边走——” 看着许茹宝的背影,林纪楠叹息了一声,转身跟着陶龙甚朝林家祠堂走去。 看到全部的沙袋都堆积在林家祠堂外,看到所有保安和丫鬟婆子家仆都被发动起来,将沙袋运送到这里,林纪楠的眼睛湿润了。 没有人注意到林家后花园的一处嘉山有一块山石在隐约地动着。 …… “啊,啊,啊欠——”嘉山里隐约有人的喷嚏声,只是这喷嚏声很快便湮灭在磅礴的大雨声中。 积水不断地汇聚在嘉山的位置,缓慢地顺着一处山石流淌进嘉山里。只是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人注意到,人们全部朝林家祠堂跑去,将全部沙袋运送到祠堂的位置。 山石后是一扇木门。木门里是一条幽暗的石阶曲曲折折通向地下。 积水顺着青石的台阶流淌着,流淌着,流向地下。 一个穿着长袍的老男人浑身瑟瑟发抖地站在台阶的最末端,手中抓着一盏红灯笼。老男人正是许家曾经的大管家安容生。 为了向保之澜表忠心,安容生欺骗了林酒儿,将林酒儿拐回许家,押在许家门房里。 当几个日本武士来到门房将林酒儿带向林家祠堂后,安容生立即寻了法子避开几个日本武士的视线,偷偷跑进后花园,从嘉山钻进了地下通道。 在地下通道里,这个狡诈的老管家听到了巨大铁球后发出的凄惨叫声,也看到了郝兆飞。 一次烂赌,自己被胁迫着成了三叔间谍系统的小虾米。尽管知道那赌局其实就是三叔的人布的阵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被三叔或伯父看上,有谁能逃脱这个局? 三叔给自己的任务很简单,监视林家祠堂下的这个地下迷宫。 三叔给自己起了个奇怪的代号——樱子2。 安容生低头朝脚下望去,积水流淌到地面上,将自己的脚面渐渐盖住。 红色灯笼的光晕在水面上荡漾着。 安容生扭头朝远处望去,黑漆漆的地下通道里积了薄薄的一层水。 自己要离开这里吗?只要顺着这台阶爬上去,走出这嘉山,就逃离了这有可能成为巨大坟墓的地下迷宫。 看着脚下的积水,安容生突然愣住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毁灭性的水灾 西塘镇。 西塘镇位于梨子江下游。 瓢泼大雨中,一个女人艰难地行进着。女人叫做徐美娟,张宏民的妻子。自从张宏民调任云水镇长后,两人就搬到了云水古镇居住,两个孩子交给住在西塘镇的外婆看护。 想到自己的娘家恰好处于西塘镇的洼地,徐美娟的心里就发紧。 尽管新任西塘镇镇长何逸帆也会带着西塘百姓紧急修筑防洪工事,但是徐美娟的内心还是感觉到紧张不安。 这场大雨实在是太大了,连续下了太多天,梨子江江水水面早已经超过了警戒线。 徐美娟艰难地走着,在没过脚髁的水里艰难地前行着。 远远的,那座青砖的房屋就是自己的娘家了。 徐美娟加快了脚步,不等徐美娟走进院子,一个老太太推开窗户,两个孩子从老太太的胳膊下钻出头来,哭道“娘——” “不怕,娘来了——”徐美娟安慰道。 “美娟,为啥我这眼皮老是跳?”老太太道。 不等徐美娟回答,一个孩子突然大喊道“那是啥?” 徐美娟回头望去,远远的,泛白的水浪朝这边涌来,水浪卷着树枝,杂草,碎木片。 说时慢,那时快,就在徐美娟想仔细地望上一望时,白色的水浪已经冲击过来。 一声大叫,徐美娟被一人高的水浪拍击到墙壁上。 水浪冲进窗户,瞬间就将这栋处于西塘镇低洼处的青砖的房屋淹没了。 瓢泼大雨中,梨子江西塘镇段决口了,洪水冲垮了何逸帆带着数千百姓昼夜不眠修建的防洪工事。 洪水在一瞬间将这个美丽的小镇整个淹没了。 不容得任何人思考,逃避。 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拍击在一只小小的蚂蚁上,瞬间压垮了一切。 …… 锦云绣坊。 “哎呦我的乖孙,不哭啊,不哭啊,你娘忙着呢,一会儿就会回来看你们了。”张芝兰拿着一个苹果坐在床上,床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 两个孩子正是林永蝶和奇峰两人的爱的结晶,一个叫做嘉祯,一个叫做嘉熙。 张芝兰用一个铁勺轻轻将苹果挠成苹果泥,将苹果泥喂给最小的嘉熙。 大孙子嘉祯手中摆弄着一个玩具火车,这辆能在地上快速奔跑的玩具火车是奇峰从英国带回的。 由于常年在国外跑业务,拉订单,奇峰对妻子和两个儿子深感愧疚,因此每遇到新奇的玩具,不管多少价钱,定然要买下,或是托人带回国,或是邮寄回国。 两个孩子的新奇玩具足足摆放了两个屋子。 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张芝兰扭头看向窗户,忧心忡忡。 蒙蒙的窗户外,远处,有一个身影正紧张地指挥着众多工人和绣娘们,搭建着防洪工事。 尽管锦云绣坊外已经筑起了一米二高的沙堤,但众人内心还是很忐忑,深怕洪水袭来,这一米二高的沙袋搭建的沙堤抵御不住洪水的侵袭。 就在张芝兰想拿起丝巾将小嘉熙嘴角的苹果泥擦干净时,一声轰然巨响,蒙蒙的窗外,一道高高的巨浪袭来。 “咔嚓”一声,窗玻璃被巨浪撞碎了。 骇人的洪水涌了进来。 几乎就在一瞬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张芝兰抬起胳膊,一个胳膊下夹着一个孩子,飞速地朝楼梯口跑去,几乎洪水就贴着这个小脚的女人的后背。 爱是如此强大,张芝兰夹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孩子迅速跑上二楼,不等张芝兰站定,洪水瞬间涌上二楼,将楼梯彻底淹没。 惊骇的张芝兰不敢停下脚步,拼尽全力夹着两个孩子跑上三楼。 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张芝兰瘫软在地上,两个孩子落在地上,大哭起来。 张芝兰挣扎着爬向窗台,朝外望去。 茫茫一片,锦云绣坊的二十二座厂房彻底被洪水淹没,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绣品和底料,雕刻好的木料。 那是什么?张芝兰捂住了嘴巴。 那一具具尸体不正是西塘镇的百姓们吗?其中还有许多锦云绣坊的工人和绣娘。 张芝兰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永蝶——” 任凭暴雨疯狂地刮进屋内,张芝兰对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汪洋,哭喊着。 自己绝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身后还有两个孙儿。 张芝兰艰难地扶着窗台,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 忽然,张芝兰愣住了。 那白茫茫中,一个人影正朝自己这边的办公楼游来,那人影似乎在拖动着什么。 张芝兰突然大哭道“永蝶,永蝶,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那人影正是林永蝶。 瓢泼大雨中,林永蝶,这个曾留学英国专攻纺织的女子,拖动着一个绣娘,朝这边奋力地游来。 自己绝不能倒下,绝不能。 良久,林永蝶终于将那名被水淹得失去知觉的绣娘拖到办公楼二楼的窗口。用力一推,那绣娘被推进二楼。 办公楼二楼窗口以下已经全部被水淹没。 就在林永蝶想转身朝远处另一名工人游去时,远远的又一道巨大的白浪袭来,白浪之上是众多西塘百姓的尸体。 瞬间,白浪便拍击过来。 林永蝶连呛两口水,被洪水拍进办公楼二楼的窗口。 洪水将林永蝶和那名失去知觉的绣娘推上二楼楼梯,浮上三楼。 办公楼二楼全部被水淹没。 嘉祯,嘉熙,两个孩子看着从三楼楼梯口突然冒出的那名绣娘和林永蝶,再次大哭起来。 林永蝶挣扎着从水中钻出,将绣娘拖了出来。 再也承受不住的林永蝶大哭起来。 自己和哥哥单凯两人辛苦建立的,拼尽心血打拼的锦云绣坊没了,彻底的没了。 …… 云水古镇。 张宏民光着脚在梨子江边紧张不安地走动着。瓢泼的大雨让这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是如此单薄。 云水百姓们已经各自回家休息了,但自己却不能离开这里,自己必须看着水位线。 突然,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镇长,不好了,西塘决口了,洪水冲垮了一切,整个西塘被淹没了。” 张宏民大惊。 猛然抓起鼓锤,张宏民轮起膀子,疯狂地朝一面大鼓砸去。 三声重,一声轻。 这鼓声立即传播到四面八方。听到鼓声的云水百姓纷纷跑了出来。 张宏民大声道“西塘被淹,按照预备方案,出动三十艘驳船,去救人。” 得了命令的众人纷纷冲向梨子江江边,跳上一艘艘驳船,快速挥动船桨。 本就是顺流而下,三十艘驳船像箭一般穿射向下游的西塘镇。 数辆汽车开了过来,一人从车上跳下,大声道“张镇长——” 说话之人正是安容海。 张宏民情绪激动地看着安容海,道“都准备好了?” 安容海眼含泪水地说道“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收纳云水西塘所有受灾灾民——” “谢谢,谢谢——”张宏民道。 …… 荷塘村。 尽管孟水芸多次提出要为众人新置办一处大宅子,但林纪楠等人已经习惯了荷塘村的安静,拒绝了孟水芸再置办大宅子的孝心。 连日的暴雨使这数座土屋风雨飘摇。 于德胜赤着脚站在屋里,用一个水盆将进入屋中的积水盛起,再泼到门外。 一辆汽车径直开进了荷塘村,穆非从汽车里跳了下来。 躲避在屋子中的穆念平唤道“爹啊——” 穆非将于德胜手中的水盆拿下,道“爹,咱们必须服从张镇长的命令,全部转移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里,安容海舅舅已经带着人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彻底建成了灾民救难点。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地处高地,是云水镇最为安全的地方。” “我舍不得这里啊——”于德胜老泪纵横地说道。 穆非抓住于德胜的胳膊,哭道“爹,咱们快走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西塘镇已经全镇被淹没了——” 众人大惊。 “爹,儿子以后给您一个更好的荷塘村。”穆非道。 在穆非的开导下,林纪楠、于德胜、安容顺、孟木娘、绿真,孩子们悉数被转移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在安容海,宗若莉的动员下,云水古镇地处低洼地的百姓们纷纷带着自己最为看重的值钱之物来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巨大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厂区,广场,搭建了无数帐篷,三十多座巨大的厂房,宿舍,办公楼,食堂,凡是住人之地,均挤满了人。 不断有驳船从西塘归来,将一个个被洪水围困的西塘百姓救下,送到云水古镇,安容海让人用汽车再将这些受了灾的百姓们送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 瓢泼大雨中,三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抬了下来。 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张宏民的妻子徐美娟,岳母,大儿子。 面色惨白的徐美娟乞求地望着张宏民,哭道“老二不见了,你可是他爹啊——” 尽管内心对这突然的消息感伤不已,但自己怎么可以离开这里?自己必须站在这梨子江的江畔,严密监视水位。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老二不见了——”徐美娟大哭道。 张宏民看向几个抬着担架的人,道“将所有灾民交给安容海,速度回去搜救其他灾民——” 被抬向不远处的汽车的徐美娟大哭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寻,我自己去寻我二儿子——” 可是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下得来担架呢?在洪水袭来后,青砖的房屋彻底垮塌了,自己的双腿被落石砸断。 洪水将自己,娘,大儿子卷起,三人若不是抓住了一棵大树的树干,等到了救援,怕是也要成为死难者。 可怜自己的小儿子,却不见了踪迹。 张宏民顾不得风雨中自己的妻子的痛骂,疯狂地沿着梨子江奔跑着。 这个中年男人,一心为民的男人抓起大喇叭朝湍急的江水上的一艘艘驳船,大喊道“速度回西塘搜救,水位已经上涨到一级警戒线,怕是两小时候将彻底决堤——” 一艘艘驳船再次飞射向西塘,众人焦急不安,要在两小时内搜救到更多的人,赶回这里。 两小时,两小时,怕是云水古镇也要成为汪洋大海。 …… 第四百三十章 一生要哭多少回 十六铺。 老画师萧竹,秋嫂,义妹小红,孩子们,站在二楼窗口,望着十六铺轮渡码头,黄浦江江水已经接近码头岸边了,很快就会漫上来。 这样瓢泼的大雨,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上海低洼地的地方早已积涝成灾。 若是黄浦江江水漫上来,十六铺这两栋洋楼必然受损。 “酒儿还在飞行训练场,不知道周狗子现在车到了哪里。”秋嫂紧张不安地说道。 老画师萧竹将眼镜摘下,拿起一块绒布仔细地擦着镜片,道“水芸这次去各地绣坊,已经走了许多日了,之前每日还有电话打回,这两日却没有消息来。” 义妹小红道“广播说南起珠江,北至关外,东抵苏北海岸,西达四川盆地的大范围水患灾难。而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属的这些分公司,绣坊几乎都在长江中下游,长江决口,造成大量的水患。此时,没有消息传来,定然是电话线被损毁了。” 秋嫂双手合十,道“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泰平啊。” 忽然数辆汽车朝洋楼开来,瞬间停靠在院门处。 几个司机从车里走下,大声道“杜老板叫咱们过来接萧师傅和众人前往杜公馆,此处距离黄浦江太近,怕是有危险——” 老画师萧竹感动地哭道“感谢杜老板想着我这个老骨头——” 那人高声道“萧师傅,咱们杜老板说了,您培养了孟小姐,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就冲这个,他就得把您当成恩人看待。” “可是我们家酒儿还没归来——”秋嫂焦急道。 那人道“我们自有人在这里等待,时间急迫,都快快下来吧——” 众人互相注视了片刻,眼见到大雨无边,江水已经漫到岸边,众人只好急匆匆地收拾了重要物件,抱起孩子们走出了洋楼。 几辆汽车带着众人朝杜公馆开去。 磅礴的大雨中,一辆汽车停靠在街道拐角处。 汽车里坐着一个法国青年,贺子谦,小保罗。 连续两天,他都在这里踯躅,密切观察着水势。 眼见到自己的母亲和众人被杜月笙的人接走,一颗悬挂的心终于放下了。 …… 上海爱薇公司。 一个个印有红十字的帐篷在上海爱薇公司的厂区里搭建起来。 办公楼里到处是从各地涌来的受灾的灾民,有人躺在地上,有人倚靠着墙壁坐着。有人哀号,有人痛哭,更有人默默垂泪。 早在几日前,红十字的人就已经与孟水芸沟通好,临时征用上海爱薇公司的厂区做救灾安置点。 长江中下游,浙江,江苏两地受灾,逃难到上海的灾民们纷纷涌向红十字设置在上海各处的救灾安置点领取救济和帮助。 巩沛涵将全部生产停止了,安排工人和绣娘们配合红十字的人参与到救治中。 由于大雨,孟水年干脆将面馆歇业,带着众多师傅和工人来到上海爱薇公司,主动承担起后厨做饭的工作。 望着不断的落雨,巩沛涵,孟水年,心急如焚。 那个众人爱戴,拥护的温婉女子正在各个水灾地穿梭着,已经两日了,没有电话传来。 …… 上海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下属上海林氏绣行总部。 林纪香将最后一捆纱包扛到总部三楼,终于瘫软地倒在地上。 艰难地爬起,看着巨大的三楼,堆积如山的货品,林纪香凄然的笑了。 为了安全,自己已经将三十多家绣行门店和二十多家爱薇门店的工人和店员全部放了工休长假。 安排了人手将这些门店的货物全部运送到了总部,堆积在三楼和四楼。 看到大雨急势,尽管还有一些货物没有搬上三楼,自己还是安排工人们尽快离去。 自己拼尽全力将剩余的货物全部扛到了三楼。 数百平的面积,堆积了所有珍贵的货物。 自己一个人要在这里看护这些货物。 一楼,二楼的窗户和大门已经全部反锁。 若是水漫上海,怕的不仅仅是洪水吞噬和损毁货物,更怕有人趁乱抢夺货物。 林纪香艰难地站起,来到三楼窗口,仔细地检查着一扇扇窗户,一一确定都反锁上了。又来到四楼,一一检查。 无论是大水袭来,还是有人趁乱来侵扰这里,自己都会以死护卫住身后的这些货物,这都是数万工人和绣娘们的心血。 一把手枪被林纪香从怀里掏出。 看了片刻,这个一生都不曾被男人爱抚过的女人将手枪放进怀中,走到一张桌子处。 桌子上放了一些面包和馒头,另有一些水。 轻轻抚摸着面包和馒头,这个坚强又刚毅的女人默默计算着这些食物能吃多少天。 …… 苏州爱薇遗孤院。 太湖水冲垮了堤坝,阳澄湖和吴江决口。 苏州大大小小的村镇被洪水淹没。 苏州爱薇遗孤院距离太湖非常近,早已经浸泡在洪水中。 一百二十多名孩子们在教师们的带领下蜷缩在遗孤院的三楼。丁心彤尝试了几次将一个大木盆放在水中,试图坐在大木盆中,游到外面,去寻救援。无奈大木盆却总也维持不了平衡。 有孩子嘤嘤哭泣道“丁妈妈,我好饿——” 这一声哭泣引得孩子们纷纷哭泣起来。 是啊,孩子们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全部的食物都被突然而至的洪水淹没在一楼的后厨里。 丁心彤走到孩子们身边,试图安抚孩子们的情绪。 突然,一个孩子弯下腰,从水面上捞起一根香肠。惊喜道“这香肠是哪里漂来的?” 说完,这个饿得头晕的孩子猛然朝那香肠咬去。 不等碰触到那香肠,丁心彤一把将那香肠抢夺去,远远地甩了出去。 那孩子大惊,所有孩子们都心惊地看着丁心彤。 哇的一声,一百二十多个孩子大哭起来。 外表刚强,内心实则柔弱的丁心彤哭道“水里泡了太久的东西不能吃,有太多病菌,水中有大量的尸体的腐败菌,还有痢疾菌。” 饿得头晕眼花的孩子们哪里听得进丁心彤的解释,纷纷大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丁心彤心焦又委屈地抹着眼泪。 突然而至的洪水将电话线路彻底损毁了,将众人从睡梦中惊起。 此时的遗孤院犹如一座孤岛,周围白茫茫的水面上除了一具具泡得肿胀的人的尸体和家畜的尸体,哪里有人的影踪? 磅礴的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突然,一个孩子惊喜道“船,船——” 众人抬起头来,透过瓢泼的大雨朝远处望去。 一艘艘驳船正小心翼翼地朝遗孤院开来,如此小心,唯恐碰到水面下房屋的屋顶,导致船毁人亡。 一个女子穿着锦缎旗袍站在船头,手中撑着一把油布伞。 当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时,丁心彤的心情变得复杂而沉重起来。 站在船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何绘婷,不是情敌,又似情敌的故知。 两人都叫孟水芸做大姐,两人经常到孟家作客,但两人又都小心翼翼地互相避免着见到对方。 不是尴尬,却是尴尬。 数艘驳船终于靠近遗孤院大楼。 两个女子凝望着对方,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大姐她——” 释然,这一刻两人都释然了,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和尴尬。 何绘婷说道“大姐前几日打过来电话,建议我将颐龙公司分布在全国的数十几家酒店全部免费开放,收纳灾民,提供力所能及的救治。 并一再告诉我,让我第一时间将遗孤院的孩子们转移到苏州椒房酒店安置,椒房酒店在高处,位置最安全。” “谢谢你,绘,绘婷姐——”丁心彤感激地说道。 不多时,在众多颐龙公司职员的帮助下,遗孤院的孩子们和教师们全部上了驳船。 风雨中,何绘婷大声道“掉头,开船——” 洪水中,几艘驳船朝远方开去。 …… 南通。 数日里,孟水芸带着几名助手辗转湖州、常州、苏州、杭州…… 一路艰辛,巡视设在这数个地方的林氏绣品集团下属的各个分公司,绣坊。安排人手转移物质,安抚工人和绣娘们的情绪,让众人安心离开公司,投亲靠友,朝高处走。 这一日,孟水芸再次回到南通,此次经过南通,将前往昆山。 此时的南通早已经是汪洋一片。 由于没有拦洪蓄水的控制工程,放荡不羁的洪水冲垮了里运河堤防,使里下河地区尽成泽国,毁灭性的水灾使7。7万人丧生,千万亩农田绝收,大批灾民流离失所,洪泽湖、高宝湖涨满,里运河决口27处,里下河十余县一片汪洋泽国。 为了安全,在常州时,孟水芸便安排几个助手离去了,自己独自朝南通而来。 驾着一艘小船的孟水芸朝远处望去,哪里还有南通德兰绣品公司的影子? 地处里下河低洼地的南通德兰绣品公司已经被洪水吞没,彻底消失不见了。 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更有家禽牲畜的尸体。 那一片片漂浮的绣品,底料,雕花的木框正是南通德兰绣品公司的产品。 瓢泼大雨中,泪水涔涔落下。 湖州剿丝厂三十六个大型设备厂房全部被洪水冲垮,房屋倒塌,砸伤二十名工人,洪水导致死亡十二名工人和绣娘。大量物质被洪水卷走。 常州纺织公司大量工人和绣娘失联,厂区大部分浸泡在水中。 苏州姑苏被面厂大量货物被洪水浸泡,已经全部发霉。 …… 迷蒙的泪水中,那是什么?一个人影漂浮在水面上。 不是,那是一个盘腿坐着的人。 孟水芸将眼泪擦去,顶着大雨,挥动船桨,朝那人影划去。 待到小船彻底接近那人影,孟水芸终于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孟水芸刚刚见过的南通德兰绣品公司总经理颜思丞。 此时的颜思丞正浑身湿透的盘腿坐在一个屋顶上。 洪水已经漫过了大部分屋顶。 眼泪汹涌而出,孟水芸感激又感动地唤道“颜大哥——” 颜思丞愧疚地凄然一笑,道“董事长,咱们建了高台,在高台上搭建了这巨大的仓库,将物质转移到了这里,不想洪水水势如此之猛,高台和仓库全部浸没了。” “上来吧,颜大哥,我们走——”孟水芸道。 颜思丞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是南通德兰绣品公司总经理,我身下的就是公司全部的资产,我得守着,我得看着它们,哪怕它们已经被洪水浸没——” 看着眼前这个忠厚又执拗的男人,孟水芸哭道“颜大哥,已经没有用了,浸了水,就全部毁了——” 大雨中,颜思丞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 瓢泼的的雨中,一艘小船上站着两个人,小船朝昆山的方向划去。 “颜大哥,离昆山还有多远?”孟水芸道。 颜思丞用力将船桨朝水下按去,道“还有三十多里。” 风雨呼啸着,水面越来越高,终于将那仅有的一点屋顶彻底淹没了。 南通德兰绣品公司不复可见。 …… 第四百三十一章 难以忘却的创痛 梨子江畔。 一艘艘驳船拼尽全力逆流而上,一个个被解救的西塘百姓被送到云水镇,送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瓢泼的大雨中,张宏远瞪着一双大眼紧张不安地注视着水位。大手握着的大喇叭颤抖着。 …… 许家老宅。 陶龙甚跑进许家正堂,道“大当家的,安容海带着车来了——” 话音刚落,安容海已经大踏步地走进了许家老宅,径直朝许茹宝走来。 许茹宝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从没有背叛过的背叛者。 “许大当家的,雨势太大,请您带着众人紧急转移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那里是云水镇高地,相对安全。”安容海抱拳道。 青黛的眉毛挑起,许茹宝看着安容海,道“安大总经理好一个气派,好一个救苦救难的火菩萨,今日是来拯救我许家众人了。” 知道许茹宝深深恨着自己这个从没有背叛过的背叛者,安容海道“这是张宏远张镇长的意思,云水大部分百姓已经转移进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厂区里了。” 冷哼一声,许茹宝轻蔑道“张宏远?他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屁大的镇长,还真当自己是一地的父母官了? 安大总经理,你回吧。我许茹宝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受了你们林家安家的恩惠。我啊,受不起。” 安容海急道“连日暴雨,无数道路损毁,梨子江西塘镇段已经决堤,西塘镇全部被淹,梨子江云水段水位已经到了警戒线,很快就会决口——” 景德镇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许茹宝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许家的一百多口子人,是死是活无需你们林安两家人操心。 是生是死,咱们各安天命。 陶大管家,送客——” 陶龙甚为难地看着安容海,道“安总经理,您,您回吧——” 安容海恼怒地猛一跺脚,大喝道“你为什么如此自私自利?你一生都活在复仇中,而这仇恨又是你嫁接给林家的。犹如这天意,你非要寻个人来承受许多无妄之灾的罪孽。 你已经不幸,却要拉着无数人与你一同不幸,你这自私的女人。 如此暴雨洪水下,你仍然执意于你的仇恨,而陷众人与险境。你的良心呢?你的道义呢?” 纤细柔白的手猛然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安容海的脚下。 端庄大气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恐怖,许茹宝恶狠狠地说道“滚——我许家不需要可怜和同情,更容不得诬蔑——” 知道许茹宝已经铁定了心,要守着这老宅子,安容海仰天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转身朝大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在我心里,你们都是苏绣帝国的领航者,为什么你们要相残?为什么要生活在虚妄的仇恨中?” 倾盆的大雨疯狂地,肆虐地蹂躏着大地,房屋,一切。 许家大门附近的芭蕉早已经被大雨拍倒在地上。 许茹宝坐在许家正堂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串紫色檀香木的佛祖,颤抖的双手快速地捻动着一颗颗珠子。 …… 风雨。 瑟瑟发抖的张宏远握着大喇叭,踯躅在梨子江边。 连日的没日没夜的忙碌,连日的浸泡在水中,被暴雨拍打。这个强壮的汉子发烧了。 内里燥热,似有熊熊火山要爆发,外在又瑟瑟发抖,冰冷无比。 当目光落在标杆上时,张宏远张大了嘴巴,已经超过了防洪堤坝所能承受的最高水位。 巨大的水浪不断地撞击着六米高的沙堤。 已经有水流顺着沙袋的缝隙流淌出来。 张宏远抓起大喇叭,疯狂地大喊道“要决堤了——” 只是这声音很快便淹没在风雨中。 丢掉大喇叭,张宏远疯狂跑向堤坝附近的一面大鼓,抓起两个鼓锤,张宏远轮起膀子,疯狂敲击大鼓。 鼓声穿透整个云水古镇。 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人人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正在许家场院里冒雨挖沟渠的陶龙甚扭头看向坐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道“大,当家的,鼓,鼓声——” 许茹宝手中的紫色檀香木的佛珠捻动的更快了。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厂区,人人仰起头。 安容海猛然站起身来,这个从不落泪的男人眼泪汹涌而出。 崇仁学堂。 将大量的书籍和教具抱上一辆汽车的林梧城大喊道“决堤信号——大家快上车——” 教员们纷纷打开汽车车门,钻进汽车。 林梧城坐上汽车,就在要发动汽车时,念双突然大声道“孩子们的画——” 说完,这个心里只有孩子们的女子猛然跳了下去,疯狂朝学堂里奔跑而去。 暴雨倾盆,鼓声阵阵。 林梧城朝其他教员大喊道“快开车,快开向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话音刚落,原本急促的鼓声消失了。 林梧城诧异的抬起头来,远远的,那汹涌的,高达数米的巨浪正奔腾而来。 “快开车——”林梧城朝几个教员大吼道。 警醒过来的教员们连忙发动汽车,两辆汽车疯狂地朝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方向开去。 抱着孩子们的画作的念双从学堂里奔跑出来。 那高高的大浪啊,如狂野猛兽般呼啸而来。 林梧城一把抓住念双的胳膊,就在两人要钻进汽车时,大浪重重拍击而来。 孩子们的画作犹如浮萍一般漂浮在洪水中。 几乎来不及喊上一声,林梧城和念双两人被卷入水底,冲向远方。 不会游水的念双被洪水卷起,重重地摔在一道墙壁上,承受不住的墙壁顷刻倒塌。被洪水淹得奄奄一息的念双随着碎砖被水流冲向更远处。 林梧城疯了一样朝念双游去。 “念双——念双——”这个儒雅的男人此时如此疯狂,拼尽气力地游动着。 “啊——”念双一声大叫,猛然搂抱住一棵大树的树干。身体被洪水冲击着。 大树摇晃着,巨大的洪水似乎要将大树连根拔起。 “念双——”林梧城终于游到念双身旁。 “大少爷——”念双大哭道。 这一句“大少爷”啊倾注了多少的爱。多少年来,即使两人最亲密的时刻,念双,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都要称呼自己最爱的男人一声“大少爷”。 就在两只手要碰触到一起时,轰然一声,大树被洪水连根拔起。 林梧城疯狂大喊道“念双——” 念双,这个柔美的女子彻底被洪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肆虐的暴雨中,林梧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犹如一个疯子,林梧城在洪水中疯狂的搜寻着,搜寻着…… 筋疲力尽的林梧城伤心欲绝地搂抱住一块木板,漂浮在洪水中,暴雨中。 那个自己心爱的妻子,那个一直默默爱了自己一生的女子,那个为自己生育了两个可爱儿子的女子啊…… “啊——”痛苦的嘶鸣犹如闪电,刺破天宇。 一具具尸体被急速流动的洪水卷了过来。 这一具具尸体全部是云水百姓的,有相识,有不相识的。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漂浮过来,孩童双眼紧闭,面色铁青,双唇青紫。 林梧城用胳膊搂抱住木板,伸出另一只胳膊试图将那孩童的尸体抓住。 眼泪啊,早已流尽。 “小胜子,小胜子,我是林校长啊——”林梧城大哭道。 被称呼为小胜子的孩童正是崇仁学堂三年级的学生,平日里最为顽皮也最为聪明。 远远的一具“尸体”漂浮过来。 林梧城大惊,那“尸体”不是旁人,正是云水古镇新任镇长张宏远。 此时的张宏远浑身上下均是擦伤,挫伤。到处青紫。 林梧城挣扎着,将小胜子的尸体推上木板。 看了看木板上的小胜子,林梧城朝张宏远的“尸体”游去。 “张镇长——”林梧城终于抓住了张宏远的胳膊。 当手指碰触到张宏远的鼻翼下时,林梧城又喜又悲。 扭头看去,小胜子的尸体早已经被洪水冲远。 猛一咬牙,林梧城抓住张宏远的胳膊朝远处的一个突起的山丘游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迷蒙了这个儒雅的男人的眼睛。 心伤。内心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那个默默爱着自己的女子的名字。 …… 昆山。 浑身脏腻的孟水芸和颜思丞站在一处山巅,望着周围的汪洋,心伤,早已无泪。 已经到了山腰的洪水下是昆山绣坊。 一幅幅卷轴绣品漂浮在水面上。孟水芸凄然一笑,这一幅幅卷轴刺绣的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故事。 一具具被洪水泡得发白发涨的尸体堆积在山巅四周。 暴雨,闪电,雷鸣。 孟水芸猛然仰天,愤怒地大吼道“佛祖啊,观世音菩萨啊,你们救的是什么难?你们是什么神?什么祖?” 跌倒在地,这温婉的女子痛苦地大哭着。 如此痛苦,如此伤心,却无泪,泪早已流干…… …… 1931年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令人难以忘却的创痛。 这一年的6月到8月,以江淮地区为中心,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全国性大水灾。超过英国全境,或相当于美国纽约、康涅狄格、新泽西三州面积总和的广裹地域,洪涛滚滚,大地陆沉。大约有四十余万人葬身浊流,成百上千万的灾民遭洪水围困,啼饥号寒、辗转流徙。 在千百万中国人民陷入灭顶之祸时,1931年7月15日,日本人蓄意制造了万宝山事件。 1931年9月18日,日本悍然发动了九一八事变,短短四个月,白山黑水,被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也是从这一年起,1929年爆发的世界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冲击波东袭中国。中国社会陷入了内忧外患交织,天灾人祸相煎的困境。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归途泥泞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 六天六夜,数万云水西塘百姓们躲避在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厂区,办公楼,食堂,宿舍中。 大雨磅礴,人间有爱。 林纪楠、于德胜、穆非等人全部加入进救助灾民的队伍中。 “来了,来了,刚熬好的米粥——”系着围裙的林纪楠拎着一个沉重的大木捅走进一座厂房。 厂房里的众人纷纷挣扎着坐起,人们哭泣着说道“林大当家的——” 林纪楠亦是激动。 一个个陶瓷碗被举起,一勺勺米粥被从木桶里盛出,倒进一个个陶瓷碗中。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手捧盛满米粥的陶瓷碗,哭道“林大当家的,俺们谢谢您了——” 26号厂房里的近千百姓,纷纷哭泣道“谢谢林大当家的——” 眼泪在林纪楠的眼圈里打转儿。 “谢个啥,咱们都是云水人,西塘人,咱们都是苏州人——” “对,咱们都是苏州人——”一个老汉激动地说道。 一个女人哭道“咱们都是与苏绣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苏州人——” 窗外风雨交加,窗内真情涌动。 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挤满了众人。 安容顺搂抱着林诗泽,林乐礼,哭泣道“这都几天了,咋还没有梧城和念双的消息?” 绿真怀抱两个小小婴孩,膝盖上趴着穆念平和穆念中。 “那些教员们说大浪袭来时,念双正在学堂里拿孩子们的画作,而梧城少爷执意让教员们先走,怕是——” “绿真,你在乱说些什么?”一旁的孟木娘责备道。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绿真难过地说道“我这心里就好受吗?我和念双可是好姐妹啊——” 躺在房间南边的张芝兰挣扎着坐起,为一直发高烧的林永蝶换了一块湿润的毛巾。 嘉祯,嘉熙两个孩子蜷缩在林永蝶身旁,哭道“娘——娘——” 尽管被搜救的驳船发现,林永蝶等人被从锦云绣坊的办公楼里及时救出,送到了云水。 但由于在大雨中太长时间,加之为了那名绣娘拼尽全力,林永蝶病了。 微微睁开眼睛,林永蝶道“奇峰,奇峰——” 伤心的张芝兰劝慰道“路全部被损毁,电话线路也坏了,水面暴涨,大雨,奇峰他们就是想回也回不来啊——” 像个委屈的孩子,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林永蝶抓着张芝兰的手,哭道“我想我的奇哥哥了——” 话音刚落,办公楼,厂区,广场上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孟木娘站起身子,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远远的,磅礴的大雨中,几个人影相互搀扶着正朝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大门走来。 孟木娘的嘴唇动了动,半响发不出声音来。 “老嫂子,到底是咋的了?”安容顺问道。 激动得不能自己的孟木娘哽咽道“桐,桐卓——” “啥?你说啥?”安容顺难以置信地大叫道。 “还有奇峰,梧城——”孟木娘哭道。 众人大惊,纷纷挣扎着站了起来,簇拥到窗前,朝外望去。 “娘,扶我起来——”浑身发烫的林永蝶央求道。 张芝兰哭泣着将自己的女儿搀扶起来。 众人为林永蝶让出一块空地,林永蝶趴在窗台上,朝外望去。 磅礴的大雨中,四个男人相互搀扶着,步入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大门。 一个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董事长孟水芸的丈夫林桐卓,林家的二少爷。 一个是崇仁学堂的校长林梧城,林家的大少爷。 一个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海外部总经理奇峰,林家的姑爷。 最中间的那个男人正是张宏远,云水古镇的新任镇长。 安容海,林纪楠,于德胜,穆非等人从各个厂房里跑了出来。 “桐卓——梧城——奇峰——”林纪楠老泪纵横地唤道。六天六夜,这个老者曾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几个孩子了。 “爹——我们回来了——”三人异口同声道。 林桐卓在美国的报纸上看到了中国水灾的报道,立即将手中的工作全部交给几个助手,连夜乘轮渡前往香港,又从香港乘船到上海,到了上海,得知老画师萧竹等人在杜公馆里很安全,又立即开车往云水赶,中途遇到道路塌方,无奈下,林桐卓将车丢弃路边,徒步朝云水古镇走来。 冥冥中天注定,就在汪洋泽湖挡住了林桐卓去路时,一人驾着一艘小船飘了过来,船上之人却是奇峰。 奇峰在泰国得知国内发生大水灾,立即取道云南,一路惊险,闯过数个省份的水灾区,终于到达湖州,又辗转到了苏州,赶回云水。 林桐卓和奇峰两人撑着小船,在风雨中朝云水古镇“漂”来。 却见一个山丘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两人的大哥林梧城,另一人则是气息奄奄的张宏远。 几乎就要气绝的张宏远被林梧城拖到山丘上,溺水急救后,张宏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六天里,林梧城用双手挖掘草根,以草根喂食张宏远,生生将生命边缘的张宏远拽了回来。 家人见面,除了感伤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水灾,便是人人为两个林家的媳妇祈福。 孟水芸在大水灾之前前往各个分公司和绣坊察看,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而她前往的地方都是这次大水灾的重灾区。 念双被洪水卷走,六天六夜,怕是凶多吉少。 尽管林梧城和林桐卓两人很想出去寻找自己的妻子,但茫茫洪海,该如何找起呢? 傍晚,雨势依然巨大。 一个女子拄着一根木棍,衣衫褴褛,脏腻不堪的,赤着双脚,踉跄地走进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正门。 一手提着粥桶,一手撑着雨伞的宗若莉从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当看清楚站在正门处女子的容颜时,宗若莉突然大哭道“董事长回来了——” 这一声“董事长回来了”犹如炸雷令整个厂区,办公楼,宿舍楼振奋起来。 人们纷纷从帐篷里,厂房里,办公楼里跑了出来。 一个俊美的男子疯狂地从办公楼里跑了出来。 相隔数百米,望着这突然从办公楼跑出来的男子,女子喃喃道“桐卓,真的是你吗?是不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梦到了你——” “水芸,真的是我啊——”林桐卓伤心又心疼地望着孟水芸,快速跑来。 被抓在手中的木棍突然倾倒在地上,孟水芸努力地睁了睁眼睛,声音微弱地说道“桐卓,我好冷——” 这个温婉的女子犹如无骨的鱼儿在磅礴的大雨中朝地面滑去。 就在她即将倒在地面上时,一双大手有力地支撑起这柔弱的身体。 紧紧地将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浑身脏腻的女子抱在怀中,林桐卓大哭道“水芸,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本该是我去承担,水芸——” 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的孟水芸喃喃道“终于到家了——” …… 察看完昆山的灾情,孟水芸拒绝了颜思丞护送回云水古镇的好意。 “颜大哥,去寻安全的地方,保存实力,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灾后重建还需要你——” 无奈下的颜思丞只好听从孟水芸的命令,前往自己在宣城的亲戚家。 孟水芸这个温婉的女子在无车无船的情况下,硬是从昆山徒步走回了云水古镇。 遇到被水浸泡的地方,这个温婉的女子就跳进水中,游水游到安全的地方。 犹如蚂蚁搬家,孟水芸一寸寸的挪动着,游动着,终于在六天六夜后,回到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总部。 当站在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大门的位置,看到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总部安然无恙,一路悬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挺了一路的艰辛和劳累,困顿终于将她压垮了。 …… 苏州穹窿山。 “老师,老师,她醒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高兴地喊道。 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捧着一本外文书走了过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子。 女子缓缓地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我这是在哪里?”女子喃喃道。 “念双老师,这里是穹窿山啊,全苏州最高的山了,这里最安全了——”小姑娘高兴地说道。 “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念双艰难地说道。 小姑娘歪着脑袋,道“是杨老师说的。” 暴雨,洪水,昏迷…… 念双明白过来,自己定然是被眼前这一老一少救起的。 一时激动,眼泪涌了出来。念双挣扎着想爬起,朝两人行个大礼。 “念双老师,不要动,你体力不行,我们不必拘泥礼数。”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女人道。 “您是——” 女人微笑道“我叫杨荫榆,在苏州中学教授外文。我们是同行。我们曾有数次机会可以见面,却擦肩而过了。” 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念双恍然道“您,您就是杨荫榆杨老师?中国第一位女性大学校长?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已回到苏州,做一名中学教员了。”淡淡的伤感浮现在杨荫榆的眼眸中。 念双激动地握住杨荫榆的手,道“念双一直敬佩先生——” 杨荫榆坐到床边,道“念双老师和林梧城林校长,还有林纪楠林先生,孟水芸孟女士,你们四人才真的是荫榆我敬佩的人,你们实践了民办学堂良好模式,崇仁学堂模式是民商创办,良性循环的优秀办学模式,值得全国大力推广。” 两个大民国的女性教育者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彼此欣赏,侃侃而谈。 念双,这个默默的女子,终于从传统的中国教学模式中走出,认识和了解到欧美的教育理念。 雨依旧下着。 …… 第四百三十三章 虽败犹荣 …… 百年难遇的大水灾导致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伤亡大量的工人和绣娘,损失了价值数百万的物质,导致大量订单难以完成。 这场大水灾给无数人造成残酷的打击。 八月中旬,久违的晴朗终于来了。 林家众人纷纷奔向昆山、杭州、常州、湖州等地,组织工人和绣娘们灾后重建。 被杨荫榆救下的念双感念杨荫榆的大气和学者气度,数次邀请杨荫榆到苏州苏绣职业学校担任校长,均被这位心伤的女学究拒绝了。 在孟水芸的一再要求下,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规划部门邀请了众多专家,集中力量设计了大量的图纸,灾后重建的崇仁学堂、苏州爱薇遗孤院、锦云绣坊、昆山绣坊……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考虑到水灾、地震、火灾、蚁灾、战乱这些自然灾害和人祸的侵扰。 自夺取到许家绣品公司控制权,彻底将许家绣品公司和众多分公司重组改制成林氏绣品集团公司,集团公司的盈利一直不断地投入到了新的生产中。 此时遭受了重创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位于云水古镇的本部和上海爱薇绣品公司和上海林氏绣行。 为了尽量缩短重建到投产的时间,为了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孟水芸将昆山、杭州、常州、湖州等地受到重创的绣坊和公司的订单全部收回,由云水古镇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本部承担。 云水古镇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本部和上海爱薇绣品公司,全部工人和绣娘实行三班倒的工作时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多的订单。 林桐卓将全部资金投入到美国股市上,空有心,却无力。 没有资金重建厂房,购置设备,没有资金购买原材料投入生产,没有资金安抚死难的工人和绣娘,没有资金归还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等人…… 此时的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名下的产业也受到了巨大的重创,自己怎么可以再向这三位仁义的大哥寻求帮助呢?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孟水芸压垮。 这一日,就在孟水芸烦恼时,一人急匆匆地跑进办公室,大声道“董事长,不好了,不好了——” “为何这样慌张?”孟水芸不解道。 那人慌张地说道“许大当家的,哦,不,许茹宝带着人来了——” 孟水芸不解地朝窗外望去。 是的,那十辆黑色的汽车正是许茹宝的车队。尽管她早已不是苏绣帝国的掌舵人,但她依然具有第一苏绣女杰的气度。 车门打开,着了藕色旗袍的许茹宝从汽车里走了出来。 抬头凝望了这庞大的厂区一下,许茹宝气定神韵的朝办公楼走来。 许茹宝的身后跟随着郝兆飞,许明嵩等数十人。 强大气场,庞大的阵势,有谁敢说这个女人败了呢? 工人们,绣娘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朝这边望来。 对于这个曾经的掌舵人,人人心中既敬畏又敬重。尽管林许两家多年争斗,但谁又能说许茹宝苛待了工人和绣娘们呢? 孟水芸坐回座位,许茹宝此次带着大量的人来,如此气势,定然是有大图谋,手中必有重器。 …… 一场大水灾,许家老宅尽管倒了数栋老房子,但许家上下无一人伤亡,暴雨虽然令所有人惊骇,但许家并没有遭受到大的损失。 雨停时,郝兆飞从南洋回来了,带回了令许茹宝等人狂喜的消息。 两百万大洋,是的,两百万大洋。 除了许茹宝和郝兆飞,没有人知道这两百万大洋是如何得来的。 “堂姐,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些巨款投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这两百万大洋加上我们原本的一百万大洋,这可是三百万大洋啊,这是一笔惊天巨款啊——”许明嵩不解道。 郝兆飞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目光兀自落在一双大手上。 没有人知道这双大手在南洋将三个曾经的黑*帮大佬灭杀于无形。 这三个曾经的黑帮大佬正是曾经欺辱许茹宝的三个客人,客人,那百多个欺辱她的男人中的三个。 尽管这三个人曾经的罪孽早已经洗白,成了南洋所谓的“成功人士”“社会楷模”,但罪孽就是罪孽,按照许茹宝的回忆,郝兆飞寻到这三人大量的罪证。 两百万大洋是此三人赎救“罪证”的资金,但三人却没有想到郝兆飞拿了钱财,却依然给了三人一个“了结”。 南洋警方只道这三人是自杀,畏罪自杀,却不知三个自杀现场全部是伪造的。 一个德国军队里的高级军医官伪造自杀现场,是多么容易和轻巧的事情。 这是一招险棋,许茹宝没有想到郝兆飞竟完成的如此高效,悄无声息。 狂喜,疯狂的兴奋。 这两百万大洋,加上保之澜背后的日本势力伪装借贷的那八十万大洋,加上自己变卖家里重要物件得到的二十万大洋,一共三百万大洋,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资金? 而此时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正遭受水灾的重创,急需资金重建。 许茹宝看向许明嵩,道“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林家人痛哭,莫说三百万大洋,就是一千万大洋,能看到林家人被折磨,都是值得的。” 许明嵩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百万大洋用来借贷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灾后重建,恢复羽翼,不如许家重新建设绣坊和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一决高下。 但又有谁能说服被仇恨折磨得发疯的许茹宝呢? …… 出乎众人所料,当孟水芸听明白许茹宝的来意竟是主动要借贷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两百万大洋时,这个温婉的女子当即道“借,当然借,我们正需要大笔的资金来灾后重建。” 许茹宝冷冷道“我要你召开记者招待会,我要你当着云水百姓的面,当着工人和绣娘们的面签署这份借贷协议,并承诺在一年内全部归还本金和利息。” “没有问题,你的条件,我全部答应。”孟水芸道。 看到孟水芸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的诸多条件,许茹宝有些诧异。 孟水芸目光灼灼地望着许茹宝,道“在全国遭受如此大的水灾的情况下,众多银行的资本被大量的民商所借贷,莫说两百万大洋,就是十万大洋,也是难以借贷到的。 既然许老板能大手笔的一下拿出两百万大洋,我若是不立刻将这两百万大洋拿下,岂不是太傻了?” “你就不怕万一归还不上,我会驱逐你离开这里?”许茹宝问道。 孟水芸微微笑,道“你能主动来到这里,借贷给我这两百万大洋,自然是有图谋的,你心心念着复仇,你想要的无非是拿回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控股权。 若是利用这两百万大洋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尽快恢复过来,让工人们和绣娘们能像往日那样工作,生活,即使到了日期,林家失去了控股权又如何呢?即使你真的夺取回控股权,又如何? 能利用这笔大资金造福数万工人,数万家庭,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林家即使真的要离开这里,虽败犹荣。” 孟水芸话音刚落,许茹宝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好一个“虽败犹荣”,好一个“虽败犹荣”,许茹宝在内心喃喃道。 这一回合还没有正式开始,自己就已经败了,在气度和心胸上败了。 …… 第二天,在众多人的见证下,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向许茹宝借贷两百万大洋用于灾后重建。 无数人纷纷盛赞许茹宝是侠女,有救国之心。一时间,无论是大小报纸,还是广播,亦或是行业会议,人们都在传颂许茹宝品格之高洁,盛赞她心系百姓,摒弃个人恩怨。 “堂姐,您看,连英国纽约的报纸都评论您是中国的女杰。”许明嵩道。 冷哼一声,抓过那份从英国邮寄回云水的报纸,看也不看一眼,许茹宝狠狠将报纸撕成无数碎片。 “堂姐——”许明嵩不解道。 恶狠狠地看向这个头脑简单的堂弟,许茹宝道“这些美誉都是那个女子联合众多报纸策划的,美名?知道什么是捧杀吗? 这是她们在故意要捧杀我啊。” 许明嵩不敢看向许茹宝的眼睛,对于这个堂姐,他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 十六铺。 “为什么要接受各家报纸的访谈?为什么要对记者说感谢许茹宝的话?这样只会让人们更加敬重她——”林永蝶在电话里愤怒地说道。 孟水芸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听着电话里林永蝶发泄着不满。 “她有没有主动借贷给我们两百万大洋?”孟水芸问道。 “有——”林永蝶无奈道。 “这笔巨款有没有帮到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大忙?有没有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有——” “这笔巨款有没有给工人和绣娘们巨大的信心?” “有——” “这笔巨款有没有稳定我们集团公司大量的海外客户的心?” “有——” 不等孟水芸再继续发问,电话那端传来林永蝶急切的声音。 “二嫂,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工人们和绣娘们——” 孟水芸抓着电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林许两家事小,数万工人和绣娘们赖以生存的工厂才是关键。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这数万人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 在孟水芸的劝导下,林桐卓,奇峰各自回到美国和泰国,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灾后重建如火如荼的开展着。 无论是苏州,杭州,常州,还是昆山,湖州,南京…… 人们纷纷向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绣娘们和工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尽管西塘镇,云水镇遭受了洪水的重创,但在庞大的受灾区里,这两个小小的镇子却恢复得最快。 四处迁徙乞讨哀号的百姓们纷纷道“云水?西塘?那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吧?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地方?” …… 第四百三十四章 英雄相惜 沈阳。 八月末的沈阳是燥热的,只是这燥热却不是来自阳光。 一场大水灾波及全国,东北的辽河、鸭绿江、松花江、嫩江等河流,纷纷泛滥成灾。 大多数的洪涝灾区的水患都需三个多月才能散去。 尽管沈阳在这场大水灾中没有受到过大的创伤,但整个沈阳还是聚集了大量逃难的灾民。 空气中弥漫着死人的尸体,死掉的牲畜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苍蝇们在空中嗡嗡着。 疟疾、痢疾大流行,随处可见因为水灾而导致痢疾,最后死掉的灾民的尸体。 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着了一身灰色的西装,拎着一个手提包站在一处酒肆外,仰头观望。 青年正是在关外苦苦寻觅聂云儿半年多的单凯。 善良的单凯在吉林延边遇到水患,为了救助当地的灾民,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吃住在灾区。 见洪水已经退去,单凯收拾了行囊再次来到沈阳。 整个东北的大大小小的城市和乡镇,自己已经全部走过了。 没有任何人听说过纪家班,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一个会唱绍兴文戏及京剧的戏班,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戏班,班主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单凯决定从沈阳开始再次寻找。 在小二的引导下,单凯寻到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远处几个日本浪人模样的人正在饮酒。 邻近自己的位置坐着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男人背对着那几个日本浪人,手中举着一杯酒,杯中的酒水却是满的。 男人将帽檐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楚容颜。 几个日本浪人用日语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几个日本浪人发出怪笑声。 小二端着一个托盘朝单凯走来,托盘上放着两样小菜和一壶酒水。 小二奇怪地看着那男人手中的酒杯,道“这位大哥,可是酒菜不合口?为何久不见您这杯中酒减少?” 话音刚落,几个日本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身来,朝男人的背影望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日本浪人暴起,各自从腰间抽出锋利的日本军刀,直刺向男人的后背。 就在小二要惊叫时,男人猛一推小二,将小二推向一旁,在军刀即将刺到男人身上时,男人弯腰朝左侧滑去,扑了空的几个日本浪人大叫道“八嘎,狡猾狡猾的——” 一个跃起,男人跃上单凯面前的桌子,男人道“对不起了兄弟,搅扰你吃酒了——” 话音刚落,男人一个纵身,从窗口穿射出去。 男人在空中来了一个空翻,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愤怒的日本浪人纷纷掏出手枪瞄准了落在酒肆外地面上的男人,就在日本浪人们要射击时,一直坐着的单凯突然站起,身前的桌子被猛然掀翻。 被桌子突然袭击,几个日本浪人的胳膊纷纷被打歪了方向,手枪的子弹纷纷射向其他方向。 本以为自己难以逃离射杀的男人回头望着酒肆二楼窗口。 那个一直坐在座位上等待酒菜的青年正与几个日本浪人搏杀在一起。 男人大喝道“好样的,是个爷们——” 说完,男人飞扑回来,抓着酒肆的墙壁上的几个挂灯笼的绳子,快速爬上二楼窗口。 一个闪身,男人从窗外跃进酒肆二楼。 躲避在墙角的小二看到又突然回来的男人,惊吓道“哎呀妈呀,咋又回来了呢?” 说完,心脏严重承受不了的小二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兄弟,我来了——”男人大叫着,飞落在单凯身后,两个男人背靠着背。 单凯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爷们——” 几个日本浪人手抓军刀围绕两人旋转着。 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似乎要将两人撕碎。 几乎在同一瞬间,单凯和男人发出一声爆喝。 两人急速出拳,一个个狠辣的拳头击打在几个日本浪人的鼻梁上。 一把把军刀被踢飞。 不多时,几个日本浪人便被打得匍匐在地,满脸鲜血。 “兄弟,快走——”单凯抓起手提包,对男人说道。 男人没有言语,飞扑向几个日本浪人,快速将几个日本浪人身上的钱夹子拿了出来。 男人抓住单凯的大手,道“走——” 在几个日本浪人愤恨的目光中,单凯和那男人从酒肆二楼跳下,快速跑走了。 …… 沈阳沙河堡镇。 “谢谢你兄弟——”男人伸出大手拍了拍单凯的肩膀。 单凯朝男人抱拳道“单凯能结识黄大哥,实乃此生的幸事——” “哦?”男人眯缝起眼睛,谨慎地说道“你缘何知道我姓黄?” 单凯微笑道“家父曾跟随张大帅左右,所以单凯自小生活在兵营,虽在多年去了江南,但一直有关心时事,更是对东北张大帅麾下的众多将领有关注。 黄大哥治军严谨,胆识过人,单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崇敬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被称呼为黄大哥的男人恍然道“你是,你是单凯,单将军的儿子?” “是的,黄大哥,我就是单凯。” 两双大手握在了一起。 男人激动道“虎父无犬子,难怪你眉宇间有军人的气质。” 彼此欣赏的两个男人久久凝望彼此,男人猛一拍单凯的胳膊,大声道“走,去黄大哥家,让你嫂子为你做上几盘东北小菜——” 男人叫做黄显声,辽宁省岫岩人。在沈阳打响了抗日第一枪,是东北义勇军的缔造者之一。 黄显声于1921年考入东北陆军讲武堂第三期炮科。次年以优异成绩毕业,服务于东北军。他治军严谨,胆识过人,深受张学良信任,一再提升。 1928年,黄显声任第一旅旅长负责沈阳警卫,保护张的安全。 在同亲日派的斗争中,黄显声坚定地站在张学良一边,并以鲜明的爱国主义思想对张产生过一定影响。 1930年,黄显声任辽宁省警务处长兼沈阳市公安局长,雷厉风行地整顿了社会秩序,并开展禁烟、禁赌的活动。 1931年“九一八”事件前夕,黄显声努力搜集情报、向上反映,请示对策。但由于张学良不可抵抗的命令,使黄显声不能有所作为。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黄显声率领公安局各分局、队,对日军进行了顽强抗击,直到确实无力继续抵抗,才下令退出沈阳。其后,黄显声以全省的警察队伍为骨干,组织义勇军,对日抗战:转战于辽南、辽西一带,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 …… 入夜。 就在单凯要睡下时,黄显声敲了敲房门。 “黄大哥——”单凯道。 黄显声望着单凯,神情凝重地说道“我思量了许久,我有个不情之请。” 看到黄显声神情如此严肃,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讲,单凯认真道“黄大哥,有什么事情尽管直白的讲来,只要单凯能做到的,定然奋不顾身——” 黄显声异常严肃地说道“不瞒兄弟,今日我跟踪那几个日本浪人,并非为了侦破某个案子,实则是为了刺探情报——” “情报?” 双手背在身后,黄显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道“日本人不断地挑衅,制造了许多事端,尽管少帅都以忍让平息了这些事端,但是我一直有感这些事端的背后有着更大的目的。 这两年,我到处收集情报,已经能确定这些事端的背后都是受日本间谍组织及军方的指示。狼子野心,他们更大的图谋是为了一个战争导火索。中日战争的导火索。 他们为的是一个借口,以顺利进兵中国,侵占我们的土地。” 回头看着单凯,黄显声继续道“尽管我所搜集的这些情报都被少帅搁置了,但我相信我所搜集的这些情报所反映的问题。” 大手放在单凯的肩膀上,黄显声道“少帅惧怕哪一个不小心,给了日本人发动战争的借口,但是,他哪里知道狼就是狼,即使人类再小心,再躲避,狼终究有一颗吃人的心。 我需要你这样的志同道合的兄弟,和我一同严密监视东北日本人的动态,帮我搜集更多情报来说服少帅警惕日本势力——” 顿了顿,黄显声道“我知道你在寻找你心中的那个她,但没有国,哪里还有家?你是军人的儿子,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军人,每一个中国男人,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的责任。” “啪——”单凯朝黄显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怀着崇敬的心情,单凯大声道“单凯向黄处长报到——” 身为辽宁省警务处长兼沈阳市公安局长的黄显声激动的挥起大手,用力拍了拍单凯的肩膀,大声道“好,是条汉子。” …… 有感于时局动荡,有感于日本人的势力步步紧逼,由于内心对黄显声的崇拜和敬佩,单凯决定暂时放缓寻找聂云儿的脚步,留在黄显声身边,和黄显声一起共同搜集日本欲侵略中国的情报。 …… 翌日,沈阳市公安局。 “八嘎,八嘎——”几个日本浪人站在沈阳市公安局的办公大楼里大声叫嚣着。 “我要控告有中国人袭击我们,这是十分的不友好行为,是严重侵犯我们日本人权益的行为,要严惩,否则我要你们付出惨重代价——”一个留着卫生胡的日本浪人大声道。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警官带着数名警察从走廊一侧走了过来。 当看清楚年轻的警官的模样时,几个日本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愣。 着了警服的单凯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从文件袋里掏出数个钱夹子。 几个钱夹子被放到桌子上。 单凯微笑的看着几个日本浪人,道“经过我们调查,这几个钱夹子确实是属于你们的,所以现在归还你们。” “你,你——”几个日本浪人愤怒地说道。 单凯微笑道“我们接到几个日本人的报案,指认你们几个偷盗了他们的钱夹子,为了帮助这几名日本人,我们便衣出动,没想到真的在你们身上寻到了一模一样,等数额的钱夹子。 但经过我们更严密的调查,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你们不是盗贼,是那几个日本人指认错了罪犯特征。 你们可以拿着属于你们的钱夹离开这里了。” 几个日本浪人气愤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单凯抬手,朝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 “为了保护日本人的利益不受侵犯,着实让你们几位受了委屈,唉,这都是为了维护你们日本人的利益啊。”单凯认真地说道。 被气得肚子就要炸裂的几个日本浪人恼恨地甩手走出了沈阳市公安局办公大楼。 单凯抬头朝身后望去,站在三楼的黄显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八月啊,很快就过去了。 九月,金色的秋啊,却变做血色一片。 …… 第四百三十五章 国恨岂敢忘 沈阳市公安局。 一个眉眼挺括的男人着了一身督察的警服,神色紧张而肃穆,大步朝二楼跑去。 男人正是警务督察长熊飞。 “砰——”熊飞猛然将房门打开。 正在和单凯秘密商量着如何在南满铁路沿线安插警力的黄显声抬起头来。 “黄处长——”熊飞焦急不安道。 黄显声看了看单凯,又看了看警务督察长熊飞,道“熊督察,这都是自己人。” 放下心来的熊飞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道“我得到了一份确凿的情报,9月18日夜,日本关东军将安排下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日本修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将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 消息太过震惊,黄显声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抓过那份文件。 大手剧烈颤抖起来。 警务督察长熊飞望着黄显声,眼泪就要涌了出来。 “我这就去见省长臧式毅。”眼睛几乎要鼓出来的黄显声将文件装到公文包里,大踏步地走了出办公室。 单凯立即跟了上去,除了帮助黄显声搜集情报,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保护黄显声的人身安全。 望着两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警务督察长熊飞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因为焦急,因为忧虑,熊飞整个人显得憔悴了很多。 …… 臧式毅,字奉久,早年追随孙烈臣。后受张作霖及张学良赏识,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中将参谋长、辽宁省政府主席等职。 九一八事变时,臧式毅被日本关东军扣押,软禁3个月后,他不遵母命,投降日本,任伪奉天省长,其母投缳自杀,以身殉国。 臧式毅看着黄显声送来的文件,焦躁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立即前往北平,将情况汇报给少帅——我会在电话中向少帅说明情况之紧急。”臧式毅说道。 得了臧式毅的允许,黄显声立即带人前往北平,去面见因为吸毒和伤寒而在协和医院住院的张学良。 多少年来,东北军上下人人充分感到东三省和日方冲突的危险,但是又缺乏和日军正面对抗的勇气。一旦发生危机,希望避免正规军之间的冲突。这时,作为非正规军的警察力量就可能成为两军之间的缓冲。张学良委任显声担任辽宁省警务处处长这个职务,是希望黄的精明干练可以在中日冲突时最大限度地控制一线局面。 张作霖曾经对张学良讲过对付日本的办法:招集辽宁各县的警察局长开个会,动员人力,一夜之间就把南满铁路的铁轨都埋到地底下了。然后二十万东北军主动打大连的一万五千日本兵。“咱干嘛要怕小日本呢?”张作霖这样说过。 无论是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的张作霖,还是深受鸦片毒害的张学良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日本人的动向,更是多次严词拒绝过日本人的威逼利诱和拉拢。 而此时,对日本人怀有杀父之仇的张学良正处于治疗期,思维精力都不充足。 黄显声尽管将情报呈递上了,并将自己带着人搜集的大量情报一并送上,但思维精力都不充足的张学良只回复要求镇定,万一打起来不抵抗,等待“九国公约”的调停等等。 臧式毅和黄显声对张学良的回复深感失望。 黄显声失望地回了沈阳。 …… 沈阳市公安局。 “怎么办?黄处长,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吗?”警务督察长熊飞问道。 一双浓眉深深的拧在一起,黄显声大声地说道“将下属58个县的警察队公安队扩充成12个总队,并全部发放枪支弹药。” “这,这会不会让少帅不满?”熊飞忧心道。 目光灼灼地望着窗外,黄显声哽咽道“张大帅是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的,杀父之仇,一个对日本关东军怀有杀父之恨的人怎么会将土地拱手相让呢? 若说有错,错的是鸦片,泱泱大国沦落到今天,全拜鸦片所赐。” 黄显声扩编公安警察队伍,发放枪支弹药的举动意义深远。这批枪支成了后东北各路义勇军中的主要武器来源之一。 后来的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原东北的警察人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而且多位著名的义勇军指挥官,比如邓铁梅,王凤阁,高玉山等都是原东北警察出身。 黄显声对沈阳的警察也进行了充分的部署,将2000名警察组织起来,编成一个总队并发枪,自己从9月初即昼夜不离办公室,随时准备应变。所以九一八事变刚刚发生,黄显声能够率领警察总队(相当于武警,不包括治安警和交通警)迅速离开机关,投入抗击。 …… 上海泖岛。 一个神秘的男人背对众人望着东北方向,举起一杯葡萄酒,道“等待了这么久,各位辛苦了。大日本帝国的光辉即将普照大地,天皇陛下的勇猛的战士们即将解放这片肥沃的土地。” 站在神秘男人背后的众多人纷纷举起盛装了葡萄酒的酒杯,仰头饮下。 老男人黑泽道“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曙光在即,世界终于要认识到大和民族的勇猛与威武。” 井上和彦小心翼翼地说道“真是天助我大和民族啊。长江中下游豪雨成灾,大水席卷江淮流域8省2市,汉口堤防溃堤,直接冲击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经济和赋税重心,使本已捉襟见肘的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雪上加霜。 大水造成的全国四分之一人口成为灾民,损失达20多亿元。 国民政府战争频繁,国库空虚,严重财政赤字,全国预算七分之一用于赈灾,使赤字愈加增多。国民政府还通过赈灾公债、美麦借款、加征税收、摊派捐款和社会募捐等筹集钱款赈灾,更加加重了国民政府的负担。 因为水灾,湖北、安徽、江苏不断爆发骚乱。 选择这一时间段进攻沈阳,真是绝好的时机。” 令所有人畏惧的神秘人缓缓转过身子,朝站在房间西侧的保之澜走来。 盛装了葡萄酒的酒杯轻轻碰触了一下保之澜手中的酒杯,神秘人问道“天皇陛下最勇猛的雄鹰,宝之蓝少将,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你有何感想?” 保之澜不卑不亢地将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道“时机不是最重要的,水灾不是最重要的,大日本帝国多年的准备也不是最重要的。” 众人纷纷大惊,都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神秘人,唯恐神秘人猛然一个跃起,直接将保之澜灭杀于无形。 神秘人哈哈大笑道“好,孺子可教。说说我们大和民族打赢这场战争,胜利成为这片肥沃土地的主人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保之澜朝神秘人鞠躬道“谢谢伯父给宝之蓝发表个人见解的机会。” 缓步走到人群中间,保之蓝道“中国有着五千年的华夏文明,深受儒家文化影响,诚信待人,讲礼仪,讲气节,虽然这些都是人类共同追寻的美德。但掌握中华民族命运的实权人,比如慈禧之流,他们的‘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思想导致从上到下奴化,奴颜卑膝,造成有骨气的人不敢书不敢言,上下举国媚骨崇洋一片,极大扼杀了这个五千年华夏古国的民族凝聚力。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因素还是中国人心不齐,不能团结一心抵抗外敌。人人顾虑自己的个人利益,没有大国思想,没有家天下的思想。” 被称呼为伯父的神秘人正是日本间谍系统在中国的最高长官。 神秘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身为一个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着中国人的血,为大日本帝国做事,看到大日本帝国的战士们就要横扫这片土地,你不痛吗?” 保之澜冷冷道“华夏文明早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利益结合体。良禽择木而栖,我崇敬大和民族的狠辣,大自然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华夏,一个不思进取,不能团结一心的民族必然败亡。” “说得好——”神秘人赞赏地鼓掌道。 众人纷纷举起手来为保之澜忠心耿耿的演说鼓掌。 保之澜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众人。 众多日本间谍,武士,纷纷将目光移开,不敢迎向这个代号“宝之蓝”的特级特工。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两个人互相注视着,一个是美女间谍秋岚小姐,上海滩鼎鼎大名大明星,曾经的歌女夜来香;一个是伪装成车行老板的大日本帝国最勇猛的武士,间谍山本裕太。 两人迅速将目光移动开,因为那个被伯父极其欣赏的少将正朝这边走来。 保之澜朝山本裕太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胜利就要到来,我会时常去看望嫂夫人和孩子们。我是一个有爱的人,我很喜欢孩子。” 尽管山本裕太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是浪涛翻滚。 自从那个特殊的生日聚会,山本裕太便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三叔和伯父欣赏和重视的重将。 事后,通过多种途径,终于知道生日聚会那天正是保之澜带着众多武士和死士袭击许家老宅的日子。终于明白日本间谍系统并不信任自己的忠诚度。 难过,懊悔。 在最危机的时刻,自己默默爱着的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为苏绣女杰的她独自面对凶残的日本间谍组织。 一面是自己此生最爱却难以相守的女子,一面是苦苦爱恋自己的妻子和依赖自己的三个孩子。 握在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了一下。 远处正和众多日本间谍侃侃而谈的神秘人眼角的余光已经注意到了这微微的一颤。 神秘人的这一瞥,被躲避在众人身后的夜来香看到。 抓在手中的丝巾搅在一起。 冷汗渗出。 …… 第四百三十六章 从天而降的飞贼 1931年9月18日傍晚,日本关东军虎石台独立守备队第2营、第3连离开原驻地虎石台兵营,沿南满铁路向南行进。 夜22时20分左右,日本关东军铁路守备队柳条湖分遣队队长河本末守中尉为首一个小分队以巡视铁路为名,在奉天(现沈阳)北面约7.5公里处,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800米处的柳条湖南满铁路段上引爆小型炸药,炸毁了小段铁路,并将3具身穿东北军士兵服装的中国人尸体放在现场,作为东北军破坏铁路的证据,诬称中国军队破坏铁路并袭击日守各队,此事件史称“九?一八事变”。 由于当时中国东北地区称为满洲,因此日本方面将这次事变称为“满洲事变”。爆炸同时,呆在铁路爆破点以北约四公里的文官屯的川岛中队长率兵南下,开始袭击北大营;爆炸后,驻扎中方北大营和沈阳城的日军兵分南北两路,向中国军队驻地北大营进攻。 沈阳主要兵力包括王以哲的第七旅,总部卫队,张学良的卫队营,讲武堂学兵和黄显声的警察部队。 事变爆发时,王以哲和两个团长都不在部队,王以哲第二天下午才便衣出城,在郊外与部队汇合,第七旅苦苦等待命令,最后等来的却是“不许抵抗”。 日本关东军袭来,第七旅靠下级军官自发组织才勉强突出重围,损失惨重。卫队的负责人是荣臻的儿子荣子恒,因为形势紧张,事变当天被派率部到野外进行为期八天的拉练,所以没有加入战斗。 东北军上下多年来一直有感日本关东军,日本间谍势力的蠢蠢欲动。 中国人不缺明白人,明白人太多了,只是这“明白”却没用在保家卫国的大义之举上。 事变前夕,早早得到了消息的众多关键位置的“人物”纷纷不到场,不上任,纷纷躲开,不表态。致使狼子野心的豺狼如入无人之地,长驱直入。 国破家何在?历史是一面镜子,人心是一面镜子,这些谋划个人利益,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人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黄显声部和讲武堂学兵主动进行了抵抗。 黄显声指挥警察在二经街一带依靠简单的街垒与日军对战多时,最终,在日军坦克的攻击面前,只有轻武器的警察伤亡太重,被迫撤离。黄在撤退时嘱咐警察和公安队官兵尽量携带武器弹药撤退,连夜经过新民向锦州集中待命。由于准备充分,沈阳警察部队撤退到锦州是动作最快,损失最小的。 黄显声到达锦州后,成为1931年秋冬实际的前敌总指挥。当时东北边防军公署和辽宁省政府公署都搬到锦州重建,但张学良和张作相都未到锦州,军政事务由黄显声代拆代行。黄显声立即联系驻防义县的12旅旅长张廷枢向大凌河布防,取得稳定阵线。 当时,东北军参谋长荣臻也到锦州办公,援军也陆续到达。荣臻是个旧式军人,有鸦片瘾,又知道张学良信任黄显声。故此事务皆付黄显声。 …… 1931年9月18日夜。 扑棱棱,张芝兰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喊道“永词——” 睡在张芝兰身边的林纪楠道“芝兰,你这是怎么了?” 张芝兰猛然扑进林纪楠的怀中,大哭道“老爷,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我们的永词在遍地尸体的地面上奔跑,与众多日本军厮杀。无数炮弹落在他身边。” “单凯,哦,不,永词是去寻云儿啊,东北虽然遍地都是日本关东军,但毕竟是咱们中国人的土地,他们再怎么嚣张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发动战争。”林纪楠安慰道。 林纪楠拿起丝巾,道“快擦擦这眼泪,自从你发现单凯就是永词后,你这背后就总是流眼泪。” 张芝兰抓过丝巾捂住胸口,哭道“这都是当娘的心啊,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我现在就这样心慌,这心跳得很。” 窗外有人在哭泣。 “谁?”张芝兰扭头问道。 “娘,是我啊——”窗外竟是林永蝶。 林永蝶将房门打开,披着一件锦缎袄子走了进来,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永蝶,你这是——”张芝兰道。 林永蝶看了一眼林纪楠,又看了一眼张芝兰,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跳得特别厉害,满脑子想的都是永词哥哥,我这心里紧张得厉害。” 张芝兰从床上起身,走到观世音菩萨面前,猛然跪倒在,默默祈福。 …… 千里之外的沈阳,战火纷飞。 隆隆的炮声,枪声将沈阳的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 惊慌失措的人们慌不择路的奔跑着。 炮弹落在一栋栋建筑物上,瞬间爆炸。红彤彤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单凯带着众多警察按照黄显声的部署在街巷中与日本关东军鏖战着。 “怎么办?小鬼子越来越多了,我们弹药已经不足了——”一个警察蹲在街垒后焦急地说道。 没有重武器,只有简单的轻武器是不能与掌握着坦克和大炮,机关枪的日本关东军长时间对抗的。 突然,单凯的目光落在停靠在街巷里的几辆汽车上。 “你们掩护我,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去把最前面的两辆坦克炸掉——”单凯说道。 十几个警察吃惊的看着单凯。 单凯弯腰迅速朝停靠在街巷里的几辆汽车跑去。 三下五除二,两辆汽车的油箱都被单凯快速“摘”了下来。 十几个警察立刻明白单凯的用意,纷纷举枪朝站在几辆坦克上的鬼子射击,以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抓着两个油箱的单凯贴着街道边缘,以极其快的速度朝其中一辆坦克奔跑而去。 突然,一个站在坦克上的日本关东军士兵发现了单凯的用意。 “八嘎,东亚病夫狡猾狡猾的——”鬼子边骂边举起枪,瞄准了单凯。 就在子弹要射出时,一枚飞镖飞出,直射向这名大声叫骂的鬼子,飞镖不偏不倚地正中鬼子眉心。 单凯望去,竟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紧身的衣裳,脚蹬一双软底黑色布鞋。 飞贼,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飞贼。 若是平日,定然要将这样盗窃百姓钱财的飞贼擒拿,但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奋勇抗击侵略者的都是好汉,国之英雄。 单凯朝那人点了一下头,将手中的一个油箱丢了过去。 一切如此默契,那飞贼立即接住油箱。 单凯手抓一个油箱朝其中一辆坦克快速跑去,那飞贼抓着另一个油箱朝另一辆坦克奔跑而去。 一个跃起,单凯攀上正在碾压呼啸奔跑的中国百姓的坦克。 不等众多鬼子射击,单凯抡起手中的油箱直扫众多鬼子的头部。 就在鬼子要大叫时,单凯猛然将油箱塞进坦克中,抓过其中一个鬼子的手枪,瞄准掉落坦克中的油箱就是一枪。 在油箱爆炸的瞬间,单凯飞身而起,朝远处飞扑而去。 轰然巨响,坦克爆炸了,数个站在坦克里的鬼子被炸成肉糜。 这声巨响令另一辆坦克上的数个鬼子震惊,就在震惊的刹那,那飞贼早已经抓着油箱飞扑上坦克。 手脚麻利,干脆。 一手抓着油箱,一手抓这一把短柄利刃,狠狠一扫,数个鬼子朝后仰起,人人脖子被短柄利刃切了一条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油箱被塞进坦克中。 抓起一把手枪朝油箱射击。 飞贼就是飞贼,功夫了得。 在爆炸的瞬间,那飞贼直扑向附近的一座房屋,在落到房屋的瞬间,坦克爆炸了。 单凯和飞贼在爆炸的火光中互相点了点头。 敬佩,两人深深敬佩彼此的胆识。 单凯朝街垒一指,道“兄弟,一起打鬼子——” 飞贼点了点头,迅速抓起手枪朝日本关东军射击。 子弹横扫,血肉横飞。 突然一颗子弹射中了单凯的小腿,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众多鬼子朝单凯扑来。 那飞贼一个跃起,一条绳子被甩了出去,那绳子就像有灵性一般,迅速套在众多鬼子的很上。 鬼子大怒,纷纷掉转枪口瞄准了飞贼。 飞贼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多枚小如蛙卵的弹珠。 一个翻手,一百多枚小如蛙卵的弹珠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射向众多鬼子。 “啊,八嘎,中国人狡猾狡猾的——”一个日本鬼子手捂鲜血喷涌而出的眼睛凄惨的大叫着。 小如蛙卵的弹珠犹如子弹般,令众多鬼子凄惨大叫,鲜血直流。 在鬼子凄惨大叫的工夫,飞贼直奔向单凯,一个弯腰,将单凯搀扶起,朝街垒后奔去。 众多警察,飞贼,单凯以街垒做掩护,朝鬼子们射击着。 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尽管小腿鲜血直流,单凯还是忍不住朝飞贼望去。 坦克,大炮,机关枪,日本关东军来势汹汹。 单凯命令道“向后撤离,保存实力——” 已经没有弹药的警察们道“如何撤离,敌人的攻势太猛烈了,我们从这街垒出去就是死——” 不等单凯回答,那飞贼从怀里摸出数枚烟雾弹,道“这是最后的弹药了——” 看到戏班里用来制造云雾景象的烟雾弹,看到烟雾弹上的“纪家班”三个字,单凯脱口而出道“纪家班?” 飞贼边将手中的几个烟雾弹投向鬼子,边搀扶起单凯,道“快跑啊,单公子——” 日本关东军以为几个烟雾弹是炸弹,纷纷躲避。 不想烟雾弹落地炸裂,竟是蒙胧的云雾景象。 “八嘎,什么的东东?”一个日本鬼子奇怪道。 另一个日本鬼子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中国人狡猾狡猾的。” ……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不惜以全力除之 …… 飞贼正是纪家班的武生雷公骆。 跟随众多警察来到锦州后,雷公骆单腿跪地,朝单凯抱拳,道“没想到能在沈阳遇到咱们班主心心念着的单凯单公子。” “快快请起,你帮了我们警备处的大忙了。”小腿已经处理完伤口的单凯搀扶起雷公骆,大声道。 “聂云儿她,哦,不,纪无爱,她现在在哪里?”单凯激动地问道。 雷公骆深深叹息一声,道“众多警察缉捕咱们纪家班,哪里还敢随意走动。班主就将纪家班彻底解散了。每人分了银钱,各自讨生活去了。” “她一个人去了哪里?”单凯忧虑道。 “她不是一个人,她是带着她的女儿玉朵儿一起离开了。” “女儿?玉朵儿?”单凯不解道。 自知说露了嘴,雷公骆只好道“是,是咱们班主收养的义女。” 单凯感激地抓着雷公骆的胳膊,道“谢谢你雷兄弟,你让我又多了一条线索。” 就在雷公骆欲转身离去时,单凯道“至此国家危机时刻,雷兄弟身手敏捷,一身的好功夫,能否留下与我们一起共同抗击日寇?” 雷公骆背对单凯,道“我雷公骆是纪家班的一员,是全国缉拿的大盗贼,我有何脸面留下和众人一起战斗?” 就在单凯思量该如何留住雷公骆时,一人从帐篷外走了进来,大声道“国破家何在?无论是国之栋梁,还是蝼蚁小民,凡有一颗爱国心者皆是我华夏好男儿。凡能勇猛顽强抵御外敌者,皆是我中华之英雄。我黄显声以辽宁省警务处长的身份真诚的肯请兄弟留下,共同抗敌。” 看着这个突然走来的虎目炯炯的男人,这个打响抗日第一枪的英雄男人,雷公骆激动地俯身拜去,大声道“位卑未敢忘国耻,虽为贱民,但求能以血明志。” 单凯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抓住雷公骆的手,激动地说道“雷兄弟。” 黄显声朝雷公骆点了点头,道“立即编入总队,配发枪支。” …… 上海爱薇公司。 众人坐在会议室里,神情肃穆。 每人面前放着几份海外订单的文件。 就在刚刚,众人已经在广播里听到了有关柳条湖发生的重大事变。 有人忧心道“这是要彻底大战的信号啊——” 另一人道“打不起来,这么些年来,每一年,日本关东军,日本浪人,都会制造出许多事端,哪一次真的打了起来?不过是用这些事端来制造紧张气氛,威逼国民政府在一些方面做出让步。” 之前那人忧虑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次是真的要大战了呢?” 人人心中忧心忡忡。 孟水芸坐在巨大的会议桌的正首的位置环视众人,严肃认真地说道“诸位的担心不无道理,无论时局如何动荡,如何变化,做为商人,做为手工业从业者,我们的任务就是确保生产顺利完成,以获得利润,维持住数万工人和绣娘及他们身后的数万计的家庭的稳定。 若是真的爆发战争,国内绣品需求必然萎靡,我们林氏绣品公司将基本要以海外订单维持运转。 由于大水灾,我们集团积压了大量的海外订单,许多绣坊和分公司正在建设中,灾后重建还没有彻底结束,我们上海爱薇公司和云水古镇的本部任务繁重,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质保量的完成积压的海外订单,不能因为自然灾害而导致订单的延误,不能使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声誉受损。” 坐在一旁的巩沛涵拿起一份报表,道“我来讲讲下一个季度,我们主要要完成的几个生产任务的具体分配……” 尽管孟水芸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直觉告诉她,日本势力终于动手了。柳条湖发生的炮轰绝不可能是一个偶然事件,绝不可能是一个类似往日的挑衅事件。 天灾人祸,真是祸不单行。 在受到重创,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又即将面临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的碾压,该如何将被水灾折损得七零八落的苏绣战舰重新修补好,再次扬帆呢? 抓着丝巾的手捂住胸口,多年的毛病再次发作。 胸口痛,痛得要死。 …… 1931年9月19日,日军占领沈阳。 …… 北平,东北军高级将领会议。 深受鸦片和伤寒折磨的张学良环视众多将领,道“实力悬殊,不能硬拼。日本人不会占领全中国,所以尽量避免刺激日本人,不能给他们扩大战事的藉口。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等待国联来华调停。” 众多将领目光望着桌面,沉默不语。 …… 上海五马路至沉轩古玩店。 “娘,您真的要一个人前往东北吗?现在东北时局太危险了。”郝大为忧虑地说道。 罗幼晴将最后一件物品装好,又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自己所带的物品,道“娘必须去东北,日本人永远不会改变烧杀抢掠的本性。 此次他们再次挑衅,攻打占领沈阳,必然要抢掠中国的古玩珍稀,焚毁和破坏华夏文明。沈阳那有福陵、昭陵、新乐遗址,郑家洼子青铜短剑大墓、叶茂台辽墓、永安石桥等。沈阳故宫是除北京故宫外我国仅存的一座皇宫建筑群,具有较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营造和使用的宫殿。 这些遗址和宫殿里保存了大量的珍稀古玩,这些古玩古籍都是真正的历史,是华夏文明真正的影像。 娘要去那里,能拯救一件是一件。” 郝欣然和郝若霖搂抱住罗幼晴的大腿,哭道“娘,我们好怕,娘不要去。” 看到几个孩子嘤嘤哭泣,罗幼晴亦是落泪,但是这个一生都在保护中国文玩,努力回购流失海外的古玩的爱国女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日本关东军的铁蹄横扫沈阳,去抢掠中国人的文明呢? 轻轻将两个孩子眼中的泪水擦去,罗幼晴哭道“娘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娘要为大为,欣然,若霖做出表率。有骨气的人怎么能畏惧死亡呢?” 一把手枪被递送过来。 林岳宇望着罗幼晴,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是一个弱女子,拳拳爱国心,尽力就好,凡事不可强为。” 接过手枪,罗幼晴一下飞扑进林岳宇怀中,搂抱住林岳宇的脖子哭泣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选择的理解和支持。幼晴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志——让华夏文明完整无法割裂。” 罗幼晴走了,带着三个伙计,带着数把手枪前往沈阳。 林岳宇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将与众多以考古,以传教为名来华的实施盗墓掘宝的外国文物强盗和假传教士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和罗幼晴夫妻多年,受罗幼晴感化,林岳宇已经自觉不自觉的转变和成长为一个护卫中国文物的战士。 …… 警备兵营。 战马嘶鸣,人人手中抓着一杆长枪。 马占山骑在一匹战马上看着众多战士,大声道“倘有侵犯我疆土,及扰乱我治安者,不惜以全力除之,以属我保卫地方之责”。 战士们齐齐举起手中的长枪,大声道“不惜以全力除之,不惜以全力除之。” 小小的玉朵儿和纪无爱身穿战地护士服,站在房间里,望着窗外雄壮的景象,紧张不安。 一身戎装的马子宣神情肃穆地站立不远处。 “娘——”小小的玉朵儿转过身子,望和纪无爱,轻声唤道。 已经决定留在马占山身边做普通的卫生员的纪无爱,道“要打仗了,日本人终于撕下了面具。” 1931年“九?一八”事变,马占山在齐齐哈尔就任黑龙江省政府代理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率领爱国官兵奋起抵抗日本侵略军。 马占山亲自视察防地,修筑防御工事,积极准备抵御敌人的袭击。此时,以劣绅赵仲仁为代表的亲日派企图劝马占山向日军投降,马占山坚决拒绝,并表示“吾奉命为一省主席,守土有责,不能为降将军。” …… 十六铺。 劳累了一天的孟水芸坐在沙发上,刚想好好歇息上片刻时,几个人急匆匆地走来。 “绘婷?”孟水芸有些惊讶。 何绘婷指着孟水芸大声道“这就是我的大姐,中国苏绣女杰。上海商界有名气的女商人,是一位有骨气的中国人,在上海商界颇有威望。” 不等孟水芸言语,来人纷纷朝孟水芸抱拳道“九一八事变,日本关东军借口柳条湖事件炮轰北大营,次日,日军侵占沈阳,日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做为商人,我们有责任和义务联合起来,发出我们的声音,抗议日本的侵略暴行。为东北参与抗战的将士们鼓劲儿。” 一人道“素闻孟女士在上海商界有一定威望,并创造了咱们苏绣品牌爱薇,令外国人见识了我们中国的传统艺术的美,我们恳请孟女士能在百忙中参与我们这次抵制日货的行动,并帮助我们联络和召集有骨气的上海商人,共同表明我们商人的态度。” 孟水芸目光灼灼地望着来人,认真地问道“能说实话吗?” “自然。”来人同样神情严肃。 “你们来自哪里?” 来人互相注视了一下,齐声道“延安。” 一丝敬佩之情滑过孟水芸的眼眸。 延安,就是那个众多人口中的圣地吗?一群朝气蓬勃的人为了心目中的桃花源而努力着,不惧怕抛洒鲜血和牺牲生命。 孟水芸看着来人,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我以一名中国人的名义参与到这次抵制日货的抗议活动中,我以一名中国商人的名义积极联络众多中国商人共同参与到这场骨气与态度与立场的战役中。” 在众多拳拳爱国心的中国商人的游走下,上海众多中国商人联合起来,1931年10月1日,上海商业界共同宣誓不买卖日货。 …… 第四百三十八章 义薄云天的茫然 …… 一连数日,上海商人纷纷走上街头,宣誓着不买卖日货,向民众倡导保家卫国的爱国精神。 孟水芸,何绘婷等人也跟随众人走上街头。 就在众人情绪激昂时,一辆汽车从孟水芸身边经过,车上坐着一美丽的女子,女子面色阴郁,胸上戴着一朵白花。 “唐瑛——”孟水芸忽然反应过来,车里坐着的面色阴郁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好友唐瑛。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的唐瑛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姿韵。 向来性格开朗的唐瑛为何面色如此阴郁?胸前为何戴着一朵白花? …… 傍晚,唐府。 老管家将孟水芸径直带向唐府客厅。 偌大的院子里满是盛开的桂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水芸——”花丛中似有人在召唤自己。 孟水芸抬头望去,花丛中哪里有人?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羞赧的青年站在桂花丛后的样子。 一朵朵白色的绢花散落在唐府的地面上。 心情渐渐压抑,孟水芸的脚步开始变得艰难起来。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到唐府拜访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唐瑛联系了? 为何往日那个音乐声阵阵的唐府变得如此阴郁? 来到客厅,孟水芸险些昏迷过去,客厅南侧摆放着一个黑白的大相框,相框正中的照片正是唐腴胪。 相框下的香案上摆放了香炉,供品。 “腴胪大哥——”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孟水芸飞扑向香案,大哭道“为什么会这样?” 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妇人大哭起来。 身穿黑衣,戴着白花的唐瑛走了过来,将孟水芸搀扶起。 “大哥早在七月份就已经遇刺身亡了,今天是他的百日祭。”唐瑛哭道。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道“百日祭?七月份就已经遇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通知我,让我为腴胪大哥送行?” 唐瑛伤心不已地哭道“大哥生前说过,寻求理想的道路是危险的,如果他遇到不测,一定不要通知你,我的大哥死得太冤,太委屈,太不值。我太心疼我的大哥了。” “瑛儿,水芸事务繁多,难得过来,不要总是讲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唐瑛的母亲道。 唐瑛抬头看了一眼相框中的唐腴胪的肖像,哭道“娘,为什么不对水芸姐说真话呢?为什么一定要像哥哥一样做个默默的好人呢?好人就该是傻子吗?” “瑛儿——”唐瑛的母亲制止道。 “伯母,请对水芸讲真话,您不是一直把水芸当做女儿吗?”孟水芸道。 深深叹息一声,唐瑛的母亲用丝巾捂住脸,默默哭泣。 “2月28日,蒋介石在南京中央军校扣押了国民党立法院院长胡汉民,引起两广地方实力派的强烈不满,不久两广通电讨蒋,另组国民政府。 王亚樵站在两广一边,广东方面希望王亚樵利用京沪一带势力杀蒋锄奸,以为报复。 6月,王亚樵派遣刺客潜赴庐山刺杀蒋介石,终未得手。 7月,王亚樵收到宋子文宋大哥近期将抵沪的消息,王亚樵觉得之前刺杀蒋介石的计划失败,对两广方面没法交待,宋子文宋大哥是蒋氏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如果能刺死宋子文也是对两广方面的补偿。王亚樵决定待宋子文抵达上海火车北站时行刺。”唐瑛哭道。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搀扶住沙发靠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唐瑛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水芸姐,你还记得你亲手为我大哥和宋子文宋大哥两人缝制的那两套一模一样的西装吗? 那一天,我大哥做为秘书,与宋子文宋大哥同行。 两人穿的就是当年您为他们缝制的那套白色西装,而当天他们又同戴白色拿破仑式礼帽,只是宋子文宋大哥空着手,而我大哥却夹着一个公文皮包。 当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站口时,王亚樵手下的刺客误将我大哥认成宋子文,而集中火力一齐向他开枪射击。 尽管宋子文宋大哥的卫士迅即反击,并掩护他躲避在一根柱子的后边,但我大哥当场陨命。 站台上警笛鸣叫,军警们向候车室内冲去。王亚樵派来的刺客华克之、郑抱真等人以为大功告成,便投出烟幕弹,趁机撤离了。” 孟水芸面色惨白地抓着沙发扶手,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是默默爱着自己多年的,犹如呵护亲妹妹一样爱护自己,关心自己的唐大哥,一个是自己尊敬佩服的大英雄一般的人物王亚樵。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孟水芸的心里一遍一遍的问着这个问题。 …… 唐瑛的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天鹅绒的锦缎盒子。 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盒子上。 “水芸,腴胪他有自己的理想,他对理想有着自己的解读,对待理想,他是勇敢的,无畏的。但对待感情,他确是茫然和善良的。” 伤心不已的孟水芸扑倒在唐瑛的母亲的膝下,抱着唐瑛的母亲的腰,哭道“是水芸辜负了腴胪大哥,是水芸。” “缘分天注定,你们两个只有朋友之缘,却无夫妻之缘分,这又怎么能怪你呢?” 红色的天鹅绒的锦缎盒子轻轻放在孟水芸手中。 唐瑛的母亲老泪纵横地说道“他一直深深地爱着你,他知道你和他是不可能的后,便将这份爱埋在了心底。这个盒子里的就是他对你的爱的表白,在感情上,他是一个羞涩的人。 这个盒子他一直带在身上。我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身上发现的。 既然今天你来了,这个就转交给你吧,留做人生的纪念吧,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将小盒子紧紧地握在手中,孟水芸趴在这个失去儿子的母亲膝盖上,哭泣着。 …… 上海某神秘所在。 风雨交加的夜色中,一行人披着雨衣走进一栋中式建筑中。 巨大的客厅中,王亚樵坐在木制沙发上眉头紧皱,口中叼着一个大烟斗。 九一八事变令这个中国最强的暗杀大王忧心忡忡。 这个不畏强权的男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救国救民的道路。对于理想,他是模糊的,自己一直在锄强扶弱,同情和帮助弱小者,但是对于要最终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理想社会却是模糊的,没有具体概念的。 一直在茫然中奋力拼搏。 那个没有强权,没有压迫的理想社会中,人人是平等,没有压榨,没有欺压,人人过着富足的生活。 “老大,那边的人来了。”一人道。 王亚樵转过头来朝门外望去,几个身穿雨衣的人站在房门口。 其中一人大踏步地走来,双手握住王亚樵的手,道“我们主办的报纸因为宣传那边的红色理想而被当局查封了,我们想请王大哥帮助我们建设一所印刷所。我们继续秘密撰写,印刷,秘密分发。” 站在王亚樵身后的华克之道“老大,你买个印刷厂送给他们吧,你这就是为革命立了盖世之功。” 王亚樵将嘴里叼着的大烟斗拿了下来,哈哈大笑道“好,没有任何问题,我这就给你们开张支票用于购买印刷厂,老蒋如果再把印刷厂查封了,我就再给你们买一个新印刷厂。” 几个身穿雨衣的人敬佩地说道“王大哥,当真是义薄云天。” 王亚樵目光刚毅地说道“虽然我们各自心中的理想是不同的,但我和你们的理想还是有着某种共性的,所以我愿意资助你们,共同为理想而努力。 安置出路,路费,援请律师帮助被捕的人员辩护……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还是能做的。” 就在众人侃侃而谈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大吼声。 众人回头望去,风雨中,一个女子浑身湿漉漉地手持一把手枪朝这边走来,女子四周站着数个斧头帮的兄弟。 “老大,孟董事长她不听劝——”一个斧头帮的兄弟委屈地说道。 看到孟水芸眼中的怒火,王亚樵道“放心吧,她不会杀我的。” “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不会杀你?你这个一生都在杀人的人。”孟水芸愤怒地吼叫着。 王亚樵大踏步地走向孟水芸,一把抓住手枪,将手枪的枪口抵在自己的胸口。 “开枪啊——”王亚樵大吼道。 轰隆隆的雷声中,一道道闪电划破天宇。 两人站在风雨中,久久地对峙着。 “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孟水芸大哭着问道。 早已经被风雨浇透的王亚樵大声道“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孟水芸愤恨地看着王亚樵,手枪颤抖着。 “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人人都在各自的道路上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你为什么就认定你的理想是正确的? 唐腴胪唐大哥深信三民主义,一生都在追寻孙先生的脚步。你,你的人枪杀了他。” 王亚樵毫无愧疚地看着孟水芸,道“小女子如何知道真正的理想是什么?唐腴胪确实是我们误杀,革命道路上哪里会不流血?他追寻孙先生的脚步?但他所追随的宋子文却是蒋介石智囊团的核心人物。我一生都在反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每个人对这个国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贡献,你真的确定你的暗杀就是正确的选择?”孟水芸大哭道。 手枪猛然举起,狠狠摔向这个自己又敬佩又愤恨的魔鬼,孟水芸猛然转身,在雷电交加的风雨中跑走了。 王亚樵望着孟水芸的背影茫然了,这一刻,对于那个被误伤致死的唐腴胪,他终于感觉到了愧疚。 理想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理想才是最正确的? 茫然。 …… 第四百三十九章 江桥抗战 辽宁锦州。 “砰——”一人将帽子狠狠摔在桌子上,愤怒地大声道“处长,东北军明明是正规军,警察总队也是堂堂正正的大民国的警察,却连番号也不能使用,不能做为正规军与小日本战斗,这,这太让人寒心了。” 正在看一张地图的黄显声没有言语,握在手中的茶杯晃动着,茶叶水微微颤抖着。 熊飞看着那名愤怒的战士,道“锦州前线工事构筑不易,我们向少帅建议‘以攻为守’,但少帅拒绝了这个建议。我们招募的部队和反正伪军,少帅拒绝给与正规番号,是怕因此形成中国正规军与日军交战的口实。 没有正规番号,就不会给日军口实。就不会被日本人拿捏住,说我们中日之间真的发生了战争。这样有利于国联来华调节。” 那名愤怒的战士大声道“黄处长,熊督察,咱们的战士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拼命,不图啥奖赏,可是连个正规番号都没有,这寒人心啊。战士们也气馁。” 众多将领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显声。 轻轻将手中的地图放下,黄显声站起身来,沉思片刻后,郑重道“既然少帅不允许我们使用正规军的正规番号,怕给日本人以战争的口实,那我们就将新编部队改称为‘辽宁抗日义勇军’。” “抗日义勇军?”众人惊讶道。 “是,辽宁抗日义勇军。”黄显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调动全体战士们的斗志,黄显声将新编部队改称为“辽宁抗日义勇军”,委任项青山为第一路司令,委任张海天为第二路司令,委任盖中华为第三路司令。 陆续委任达二十余路,自己担任总司令。这就是“抗日义勇军”的最初来历。 为扩大抗日武装,黄显声以省警务处名义特别制订了编委方案,规定:凡举义抗日率武装百人者授上尉衔,领来骑兵250人或步兵500人者当任少校营长,领来500骑兵或步兵1000人以上者当任上校团长等等。 此讯一传出来,各地爱国志士纷纷来奔锦州,请缨抗战。黄显声授意邓铁梅等人,在辽东等地创建义勇军,并给予经费资助。 东北民众抗日义勇军英勇阻击日军,给日军第四混成旅很大打击,不得不退出辽西。在打击日军时,黄显声还根据敌情下令破坏桥梁和路段,阻挡进犯日军。 1935年,田汉,聂耳合作《义勇军进行曲》。这首脍炙人口的战歌,后来成为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歌曲中的“义勇军”原型指的正是黄显声领导的英勇抗日的辽宁抗日义勇军。 …… 上海泖岛。 “黑泽将军,这是东北人常喝的烧刀子,够劲儿。”神秘人举起酒杯道。 肥胖的老男人黑泽恭敬地将一杯白酒喝下,道“确实够劲儿。” 以豪爽重义闻名于旧中国官僚间的神秘人微笑道“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势力越来越大,中国有大量的热血青年和男人在前往东北的途中。 安排保之澜带队,暗杀抗日团体的首领。打击关内的抗日热潮。” 老男人黑泽道“无论是抗日义勇军,还是其他的部队,都没有正规军的正规番号,我们的部队和他们交锋,会不会被‘国联’——” 神秘人猛然举起大手,道“恰恰相反,没有正规军的正规番号,更加利于我们打击他们。我们的进攻更加的理直气壮,因为我们打的是‘土匪’‘胡子’,我们没有攻击中国军人,我们在帮助中国百姓打‘土匪’,灭‘胡子’。” “啊,这真是送给我们的大礼,可以让我们更加方便攻击中国军人。”老男人黑泽微笑道。 神秘人将酒杯重重地放下,冷冷道“拿出大和民族的强悍,要将一切抗日团体灭杀在无形中,任何中国人不允许成立或组建抗日团体,有一杀一,有百杀百。 只有中国人一盘散沙,我们大和民族才能顺利占领这片土地。” “嗨——”老男人黑泽鞠躬道。 ……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军迅速占领辽宁、吉林,继续向黑龙江省进犯。那时黑龙江省省会在齐齐哈尔,日军要占领齐市,必须经过洮(洮南)昂(昂昂溪)铁路上的嫩江桥。 刚刚受任的黑龙江省代理省主席兼军事指挥马占山,以约3个旅的兵力布防于嫩江北岸,扼守嫩江桥。 1931年11月4日,日军以满铁守备队进攻,被击退。 1931年11月6日,关东军以主力第2师团投入作战。 隆隆的炮声中,众多将士躲避在壁垒后,将一颗颗手榴弹投掷出去。 无奈日军以优势炮火和飞机、坦克掩护,形成拉锯。 鲜血染红了街垒。 一身戎装的马占山在硝烟中,手握望远镜密切观察着日军的进攻动态。 六天六夜,孤军奋战的马占山部队被众多日军围攻,一架架装备精良的战斗机在空中将一枚枚炮弹丢下。众多的坦克,大炮袭来。 一人道“主席,看,日军从朝鲜调集来了大量的援军。” 马占山举起望远镜朝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黑压压一片,众多的日军援军呈包围态势朝嫩江桥包围而来。 “全面阻击,不得后退,江桥一破,日军将长驱齐市。”马占山大声道。 众多兵士们在马占山鼓舞下,奋起杀敌,但敌人援军太过强大,孤军奋战的马占山部伤亡惨重。 后援无继的马占山部不得不撤退。 …… 兵营。 忧心忡忡的马占山面容僵硬地站立着。江桥抗战,虽奋勇杀敌,但还是失败了。马占山感觉到很茫然,很痛心。 “马伯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似蝴蝶一样飞了进来。 “朵儿?你怎么没有走?”马占山惊讶的看着手捧一个红红苹果的玉朵儿。 为了避免战事伤害了纪无爱母女,马占山命令马子宣送两人离开兵营,尽管纪无爱一直强调做为后方的卫生员,自己并没有太大危险。 “我娘说,马伯伯是大英雄,我们不能让大英雄流血又流泪,我们要永远陪着马伯伯,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玉朵儿认真的说道。 “唉——”马占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身穿卫生员服装的纪无爱出现在门口,道“马主席,我们母女常年行走江湖,不仅有武艺,在兵营的这一年来,更是学会了骑马,射击,您应该相信我们,我们的功夫和能力绝对在许多战士之上。” 见马占山依然不言语,纪无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江桥一战,虽然伤亡惨重,却是中国军队第一次有组织,有领导的抗击日军的第一枪,无论如何都该是民众所敬佩和赞赏的。 马主席要想明白这一点,意义大于数字。” 一直沉浸在失败的懊悔中的马占山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的鼓励和理解。” 一身戎装的马子宣夹着一个文件夹急匆匆地跑来。 马占山拿起马子宣递送过来的一份电报,情绪稍显激动。这是一份来自南京的电报,上书 “此次日本借口修理江桥,忽复进寇黑省,我方采取自卫手段,其属正当。幸赖执事指挥若定,各将士奋勇效命,得以催败顽敌,保全疆土,虞电驰闻,何胜愤慨。执事等为党国洒耻,为民族争存,振臂一呼,全华轰动,人心未死,公理难泯,莽莽前途,誓共努力。临风雪涕,不尽欲言。蒋中正。” 为激励马占山部的抗日士气,国民政府于1931年11月17日,正式任命黑龙江省代理省主席马占山为黑龙江省政府委员兼黑龙江省政府主席。 马占山亲临前线指挥抗击,挫败日军多次进攻。马部血战江桥抗战,给全国百姓以莫大的鼓舞,马占山的名字,迅速传遍全国,慰问函电如雪片飞来。人们称赞他“为国家保疆土,为民族争光荣”,是当代的“爱国军人”和“民族英雄”。 …… 上海十六铺。 “耀华,你怎么开始学吸烟了?”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耀华。林耀华的手中捧了二十多包香烟。 “娘,这是爱国烟。”林耀华骄傲的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 “爱国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找借口了?小孩子不能吸烟,娘说过多少次了。”孟水芸心急道。 一盒香烟被高高举起,林耀华大声道“娘,看清楚,这真的是爱国烟,这是上海福昌烟草公司专门生产的以马占山将军命名的‘马占山将军’牌香烟。 报纸上刊登的广告说‘爱国民众已一致改吸马占山将军牌香烟,为民族争光’。” “哦?娘看看。”孟水芸接过林耀华手中的香烟,仔细看去。只见香烟盒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全国景仰马占山将军,每箱有慰劳金国币拾元,色香味惠,能抵抗舶来品”。 林耀华道“娘,您放心吧,我不会吸烟的,这‘马占山将军’牌香烟供不应求,而且每买一盒,将会将利润的百分之五捐助出来,送给东北抗日的军人买装备物质。 所以大家都想尽一份心。” 不等孟水芸言语,电话铃声响起。 孟水芸连忙拿起电话,电话是何绘婷打来的。 “大姐,您看到‘马占山将军’牌香烟的香烟盒上的马占山将军身穿戎装的大半身画像了吗?”何绘婷激动的说道。 …… 第四百四十章 爱国无贵贱 …… “绘婷,你想做什么?”孟水芸问道。 电话里,何绘婷情绪激动地说道“大姐,咱们是商人,又是女人,也无法像男人一样上战场,我在想能不能通过一些途径把我们也爱国的热情表达出来,在大后方为那些英勇杀敌的将士鼓劲儿。” 正有此意的孟水芸微笑道“好啊,说说你的想法。” 何绘婷道“大姐,我想以颐龙公司的名义向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紧急订购数万条绣制有‘保家卫国,爱我河山’字样的毛巾,连同我们公司的捐款,送到东北,送给那些军人。 另外,我想紧急订购一些酒店软装饰的物品,比如床单,帷幔,灯罩,壁画等,突出英勇杀敌的主题,描绘一些中国军人卫国,流血牺牲的场景,这样,入住的客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爱国军人的精神。” “非常好,速来,我们进一步细化这个思路。”孟水芸高兴的说道。 夹着公文包的巩沛涵带着几个助手走了进来。 “董事长,这是上海本地的数十家公司的联名邀请函,邀请我们集团公司加入他们组织的上海爱国商人联合会,共同以商人之力,宣传爱国,宣传东北抗日义勇军的精神,马占山将军的抗日精神。 因为涉及到抗日,我担心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以当局之力来打击我们集团,所以我没有立即应允他们。”巩沛涵道。 孟水芸目光灼灼的望着巩沛涵,道“我们商人也是中国人,中国人保家卫国,可耻吗?为什么要惧怕?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不仅要加入上海爱国商人联合会,和那些有良心有道义的公司一起为抗战出力,还要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发展更多的爱国商人加入进来。” 一人走了进来,大声道“在很多人都在疯狂求购爱国产品的时候,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怎么反倒落了后呢?” 来人正是林纪香。 孟水芸连忙站起身来,道“姑姑——” 身为林氏绣品集团上海绣行总经理的林纪香道“有许多热情的市民到咱们绣行的各家分店求购黄显声,马占山将军的画像;还有许多爱国青年来求购绣制有爱国标语的袖标或衣裳;更有众多女大学生来求购热血杀敌的画轴,壁画,可是我们公司却没有这些产品。 我们不仅贻误了最好的产品宣传期,也让许多爱国的民众失望了。” “姑姑,我现在就召集紧急会议,立即研究投产以爱国,以保家卫国为主题思路的绣品。这样的时刻,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绝不能落后。”孟水芸抓起电话,语气坚定的说道。 连夜会议。 第二天,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上上下下发动起来,开始加工一批以爱国为主题的绣品。 和许多爱国的中国商人一样,孟水芸开始利用点滴的时间,游走众多商人之间,开始为抗日义勇军,为众多奔赴东北的爱国抗日团体筹集资金。 …… 秋岚小筑。 没有往日的嚣张和骄傲,着了一身淡雅旗袍的林酒儿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绣制着一幅绣品。 夜来香将一杯葡萄酒放在桌子上,俯身仔细地看着林酒儿正在绣制的那幅绣品。 “你不是说过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吗?为什么又重新画了出来,并且花了这么大力气要将它绣完?”夜来香不解地问道。 林酒儿低头精心的刺绣着,道“我娘已经同意我和肖特叔叔交往了,肖特叔叔会等待我长大,等我满了十六岁,我和肖特叔叔就可以像许多其他的恋人那样交往了。 但是——” 林酒儿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但是什么?”夜来香问道。 林酒儿猛然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道“但是日本人来了。他们侵占了东北,他们狼子野心,他们——” 猛回头,林酒儿满眼愤怒地望着夜来香,道“我恨日本人。” 满眼的愤怒转瞬又变得无奈和凄然,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轻轻抚摸着手中绣品,这个小小少女接道“肖特叔叔培训战斗机飞行员,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奔赴战场,和日军决战。 我很害怕,很害怕他会等不到我长大而离开我。所以我想绣这样一幅绣品,这上面有战斗机,有他,有我。” 仰起头来,林酒儿泪眼迷蒙的说道“在我的梦里,肖特叔叔会一直等我长大,可是日本人要来了。” 夜来香没有想到林酒儿会如此愤恨日本人,心中猛然一紧。 若是眼前这个小小少女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个日本间谍,她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想到这里,夜来香不禁问道“酒儿,如果你遇到日军或日本间谍,你会怎么办?” 林酒儿冷冷道“杀——” 夜来香的身子微微一颤,手不禁放在胸口。 没有人知道胸口的位置藏匿了一份绝密情报。华北区日本谍报系统通过侦察已经将上海滩数千爱国商人的信息排查清楚,并将其中两百多名有威望的“领头人”“组织者”重点罗列了出来,对于其中的四十名,华北区谍报系统将按时间段以“投毒”“车祸”“火灾”等形式进行暗杀,以此破坏华北区的反日浪潮以及爱国热潮。 而这四十名爱国商人中,何绘婷位列二十三位,而刺杀何绘婷是自己即将执行的任务。 由于孟水芸掌握着林家绣法,是唯一能开启地下宝藏的人,孟水芸不在暗杀之列。 但孟水芸已经不仅是华北区间谍系统重点监控的对象,已经成为伯父要求重点监视的对象。 伯父如是说“我们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力量,是她们孕育了男人。” 林酒儿安慰地望着夜来香,道“天人阿姨,以后我会多抽一些时间来陪陪你,酒儿很害怕日军有哪一天会攻打到上海,我很害怕,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阿姨会被日军杀害吗?”夜来香微笑道。 “会被日军杀害的中国人一定是英雄。”林酒儿道。 忽然,林酒儿的目光变得黯淡了。 “我说错了,中国人也未必就全都是爱国的,比如那个禽兽。” 夜来香自然明白林酒儿所说的是保之澜。 …… 爱国热忱席卷上海。 众多公司推出了以爱国为主题的商品,百姓们纷纷购买这些商品以宣泄自己的爱国热忱。众多公司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做为捐款,以帮助东北抗日的义勇军和马占山部购买新式武器,提高战斗力。 尽管国民政府一直在压制民间抗日团体成立,但一个个民众自发的抗日团体还是如火如荼的成立了。 这些抗日团体的成立令国民政府隐隐担心,担心这些民众自发的抗日团体会成为日军的把柄,成为扩大战事的借口。 华北区日军谍报系统开始紧锣密鼓的布局,一方面监视和消灭越来越壮大的反日力量,一方面要以极大的热情和斗志迎接即将到来的谍战大戏。 老男人黑泽雄心勃勃的对众多日本间谍,道“华北区的雄鹰们,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在大部分民众抗日热情高涨的情况下,有文人撰文抨击商人们在发国难财,讽刺中国商人是最大的汉奸,利用民众热情以谋私利。 有人道“女人们拿起绣花针,以爱国的名义绣制着一对对戏水的鸳鸯,或是花好月圆的场景,我实在是不知这些花花鸟鸟和爱国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富家的小姐手举绣制了精美图案的绣品跑去向赶赴东北的热血青年表达爱意。这样的爱有几两几钱?” 从没有在报纸上撰文过的孟水芸奋起还击,亲自撰文批驳这些鄙视民众自发抗日的文人为“下水道的老鼠,见不得光。” “以恶意揣度民众的善心和义举是真小人伪君子的行为。爱国无贵贱,力无大小,一针一线皆是真情。做总比说更有实际意义。” 上海、哈尔滨等地组织的“援马抗日团”纷纷赶赴东北。 …… 第四百四十一章 灭杀 十六铺。 “大姐,那边来人了,你想不想见见他们?”电话中何绘婷兴奋的说道。 “那边?你是说——”孟水芸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 “是的,是那边的人。”何绘婷道。 孟水芸站起身来,道“好,我就去。” 就在孟水芸要将电话挂断时,这个温婉的女子突然心下一惊。 纤细柔白的手再次抓起电话,道“绘婷——” 电话那端已经挂断,兀自传来空洞的嘟嘟之声。 孟水芸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迅速跑上二楼,冲进书房,抓起两把手枪,塞进罗裙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精神紧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经常将手枪带在身上? 和许多爱国进步青年一样,何绘婷和潘峰两人经常参加爱国的热血青年的聚会,常和一些大学生聚集在一起。 自己虽然经常听到许多有关那边,那个红色的地方的方方面面。但自己却从没有参加过任何聚会或相关事务。 只是在这次组织爱国商人联合会上,动员上海商人为东北抗日义勇军捐款捐物上,自己第一次和那边的人有了短暂的交流。 为何这次,自己会对何绘婷在电话中提及的那边的人有着莫名的惶恐,而不是亲切感? 直觉告诉这个温婉的女子,这或许是个阴谋,一个陷阱。 “水芸——”老画师萧竹端着一盘水饺走了出来,唤道。 孟水芸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边跑边道“师傅,打电话给周师傅,让保安把这里看护起来。” …… 何公馆。 冰冷的手枪抵在潘峰的额头上。 潘峰被捆束在一张椅子上,一条毛巾塞在潘峰的嘴里。 不远处是浑身鲜血的何绘婷。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日本人的走狗——”何绘婷冲站在潘峰身边的一个穿着锦缎旗袍,灰色风衣的女人大喊道。 一张黑色的纱布将女人的面孔完全遮挡起来。 大波浪的卷发可以看出女子是一个善于打扮的女人。 女人望着浑身鲜血的何绘婷冷冷道“把上海青年进步会的名单交出来,或许我可能给你一条生路。至少我能保证你这个盲眼的丈夫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潘峰剧烈地摇晃起脑袋,示意何绘婷不要听信女人的话。 “奸诈——”何绘婷愤怒地辱骂道。 大波浪卷的女人冷哼道“兵不厌诈,你还真是单纯,深为颐龙公司董事长,掌管着数十家酒店,职员数千人,竟会是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人,我真是难以置信。” 不等何绘婷言语,大波浪卷发的女人接道“不过,也难怪。凡是参加所谓的进步团体或抗日团体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傻子呢? 国民党都无法将大清朝留下的这破烂的摊子捡拾起来,就凭你们这些空有热血的头脑简单的青年?进步人士?” 大波浪卷发的女人仰天嘲弄的哈哈大笑起来。 “砰——”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个温婉的女子快速走了进来。 “大姐——”浑身鲜血的何绘婷看到来人,大哭道。 “绘婷——”孟水芸快速跑到何绘婷身边,将浑身鲜血的何绘婷从地上搀扶起来。 门外是数个被绑住手脚,嘴巴里撒了毛巾的佣人。一个黑衣墨镜的男人蜷缩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男人双手捂住下体,表情狰狞痛苦。 显然男人受到过突然的攻击,下体被狠狠袭击过。 何绘婷哭道“大姐,我们上当了,她们是日本间谍,根本不是那边的人。”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道“我已经知道了。” 大波浪卷发,蒙着面纱的女人嘲弄的看着孟水芸,道“你还真是端庄淑女,竟然偷袭男人下体——” “比起你们的手段,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对待你们就该用非常手段。” “好一个非常手段。”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猛然抬手,照着潘峰的脖子狠狠一击。 “啊——”潘峰发出痛苦的呐喊。 “你放了他们,我留下——”孟水芸道。 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冷哼道“你留下?你真的觉得自己的价值比得过一份上海青年进步会的名单?” “我本身没有太大价值,但这双手对你们至关重要。”孟水芸猛然从罗裙下抽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右手。 大波浪卷发蒙着面纱的女人脸色大变,怒道“你想干什么?” “既然你是日本间谍组织派来的,你该知道这双手的价值。”孟水芸冷冷道。 面纱后的女人急速地思量着。 猛然将坐在椅子上的被捆束双手的潘峰推倒在地,大波浪卷发的女人朝窗台冲去。 一个跃身,女人跳上窗台,朝外跃去。 在空中的瞬间,蒙着面纱的女人猛然转身,朝奔跑向潘峰的何绘婷开枪射击。 凛寒的子弹带着呼啸直奔何绘婷后背而来。 因为盲眼,而天生听力敏感的潘峰大惊,猛然挣扎起身,用身子将扑过来的何绘婷撞向一旁。 子弹穿射进潘峰下颌骨脖颈里。 被潘峰撞倒在地的何绘婷瞪着一双惊骇的大眼睛,看着鲜血从潘峰的脖颈的位置汩汩而出。 “啊——”从震惊和恍惚中惊醒过来的何绘婷大叫一声,扑向潘峰。 早已被鲜血染红的毛巾被一把拽了出来。 “潘峰,潘峰——”抱着鲜血淋漓的潘峰,何绘婷大哭起来。 压抑着悲愤和痛苦的孟水芸快速将捆束潘峰的绳索解开。 潘峰艰难的伸出手来,道“绘,绘婷——” “潘峰,你坚持,坚持住——”何绘婷欲将潘峰从地上抱起。 “没,没,没用了——照,照顾好,自,自己——” 满是鲜血的手突然停滞在空中,蓦然垂了下来。 何绘婷像傻了一样,喃喃道“不,这,这不是真的,不——” 突然,犹如一个疯子一般,何绘婷爆发出凄惨的大哭声。 潘峰死了,被神秘的日本女间谍射杀。 尽管孟水芸和何绘婷四处奔走,但警察局最后还是以入室抢劫,失手杀人为名草草结案。罪犯全国通缉,但罪名却是盗贼,失手杀人。 是啊,这样紧张的局势下,“日本女间谍”该是一个多么敏感的时政问题,有谁愿意碰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呢? 本就同情和支持众多爱国青年自发组织的各种进步团体的何绘婷,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除了日常的公司事务,何绘婷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游走和穿梭在上海滩各种爱国青年团体间。 “绘婷,这样的时局下,还是尽量少去参加一些抛头露面的集会,毕竟你是颐龙公司的董事长,这对颐龙公司的经营不利,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攻击。我们是商人,商人首先要确保的是自己手下的工人和职员们能吃饱饭,有活儿干。”孟水芸多次提醒道。 何绘婷哭道“如果不是父亲早早离开我,我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商人的。我一早就希望能和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们一起做事。潘峰的死让我更加意识到成为一个理想中的商人是一个梦,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商人只会是社会的组成者,而绝不是促进者。” “不,商人不仅仅是社会的一分子,更是社会的促进者,绘婷,保存实力,不蛮干,才能做更大的事。” 尽管孟水芸一再开导和劝解,但何绘婷还是执意走上了自己认为的最合适的道路。 大云商行发生了火灾,商行经理董兴被烧死在大火中;汉林米业遭抢劫,汉林米业经理余昌勋被砍死在办公室内;嘉洋鞋店店老板韩昕悦出门探亲,落水身亡…… 一件件离奇的死亡事件逐一发生。 巨大的惶恐弥漫在每一个参加上海爱国商人联合会的成员间。 有胆怯的人开始渐渐疏离这个组织,更有惧怕死亡的人开始将日货摆上柜台,以此证明自己已经和这个自发的爱国组织“分崩离析”。 每个人都深知,日本间谍组织在有意识有目的的打击镇压关内的爱国热潮。 …… 上海泖岛。 “啊,山本君,对于你在此次的灭杀关内抗日团体领导人上的丰硕成果,伯父很满意。希望你能继续以这样果敢的风格行事。”老男人黑泽将一把雕刻了鳄鱼的黑色精钢短刃交给一身戎装的山本裕太。 神情肃穆的山本裕太接过这把代表了荣誉的精钢短刃,大声道“山本裕太是天皇陛下的战士,定然要以战士的鲜血捍卫天皇陛下的尊严。” “悠西,山本君,果然没有令我们失望。”老男人黑泽赞赏地说道。 让山本裕太和秋岚共同承担灭杀四十个爱国商人的任务本就是一个测试,测试两人忠诚度的一个试验。 在众人眼里有妻有子的山本裕太和渐渐老去的秋岚两人已经不适合战斗在间谍系统第一线。 出乎所有人预料,两人以杰出的丰硕战果狠狠抽了众人一巴掌。 山本裕太灭杀二十个上海滩爱国商人。 秋岚灭杀十九个上海滩爱国商人。 在人数庞大的上海滩以车祸,落水,中毒等死亡形式消失三十九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无法令人怀疑这里有什么阴谋。 老男人黑泽微微笑着。 “你的,过来——”老男人黑泽伸出肥胖的手指朝跪在门口的秋岚,夜来香,勾勾手指。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来自魔鬼的威胁 夜来香面无表情的迅速朝老男人黑泽爬来。 肥胖的手指挑起夜来香的下巴。 “秋岚小姐,大日本帝国进攻支那的过程中,我们需要你和山本这样的有勇有谋的战士,肃清那些阻碍我们脚步的所谓的‘爱国人士’。 尽管你此次行动,落网了一个叫做何绘婷的女子,但这并不能折损你该有的成绩。 我会和伯父请求,向军部发出申请,授予你少将的军衔。” 夜来香连忙俯身,道“秋岚从里至外都是天皇陛下赐予的,秋岚为天皇陛下的光辉早日普照这片大地,死而后己。” “好——”老男人黑泽大声道。 井上和彦走了过来,低声道“将军,我们的金融战线已经可以开始启动了。” 老男人黑泽从井上和彦手中接过文件夹,仔细地看着一份文件。 “经过这些年的布局和渗透,我们已经彻底掌控了金诚银行,成章银行,南华银行,芜州银行……一共二十四家中小银行。 如果我们启动预案,可以令中国六万多户中小商人受我们摆布。” 老男人黑泽眯缝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份文件,脑海中在急速思索着。 “将军——” “不——”老男人黑泽猛然举起手来。 “尽管关内抗日团体纷纷组建,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动用这条金融战线,此次攻打并占领东北只是第一步,我们还需要看看国联的态度,看看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态度。 如果马上启动金融战线,很有可能触及到其他国家,我们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就在老男人黑泽打算仔细地分析下去时,一个穿着女士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头上戴着一顶花团锦簇的帽子。 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拍动着。 “好,不愧是华北区间谍系统的黑鹰。” 众人回头望去。 老男人黑泽眯缝起双眼。 风衣女人跪倒在老男人黑泽面前,恭敬地说道“川岛芳子见过黑泽将军。” “没有想到芳子少佐会来到这里。”老男人黑泽冷冷道。 自称川岛芳子的女人挑了挑眉毛,道“我此次来是向黑泽将军借人来了。” “哦?素闻芳子少佐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勇猛最有谋略的间谍,这些年为创建满洲国立下‘汗马功劳’,为何会到我这华北区借人?” 川岛芳子冷哼一声,道“此次我们大日本帝国虽然成功发动了柳条湖事件,以此为借口成功攻占沈阳,进而占领辽宁,吉林等地,但比之之前,更加激起东北人的排日情绪,各种反日运动的机构和组织纷纷建立。 我们需要调集大批的拥有最高强武艺的武士和最有谋略的间谍赶赴东北,灭杀这些自发成立的抗日团体。” 不容分说,不容置疑,川岛芳子用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挑了挑头发,道“人选我已经拟好了。” 跟随在川岛芳子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将一份名单双手呈递给老男人黑泽。 老男人黑泽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诧和不悦。 这份名单上几乎囊括了绝大部分的华北区战斗力最强,谋术最高的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其中就有保之澜、山本裕太和秋岚等人的名字。 显然川岛芳子已经凭借多次的战功奠定了自己在日本间谍系统内的地位。 对于这个大清遗族公主,日本人养女身份的女间谍,老男人黑泽在本能上有着一丝抵触。 但多年的间谍生涯告诉自己,对待中国人最残忍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自己。 最优秀的最残忍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往往是拥有中国人血统的“日本人”。 川岛芳子点燃一根香烟,吸了一口,道“黑泽将军,放心,我不会让你的人折损太多,因为一两个月后,我将带着这些人重新回到这里。” “噗——”香烟被喷吐而出。 “一场更精巧的战争将在这里展开,我们还要大大的合作才是。”川岛芳子望着老男人黑泽冷冷地说道。 …… 夜风中,数十名精干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伪装成商人,客旅,农民,工人……纷纷上了火车,轮渡,马车,辗转朝东北而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快速开出上海,朝天津而去。 身穿西装的保之澜和川岛芳子并排坐在车后座上。 通过车后视镜,保之澜可以清楚的看到川岛芳子的一举一动。 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大清公主吗?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第十四女——爱新觉罗?显玗? 先后参与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战功显赫的日本间谍? 川岛芳子侧过头来,看着保之澜,道“从镜子中看到的总是虚幻的,为什么不直接看看真实的?” 保之澜缓慢的将头转过来,看着坐在身旁的穿着一身男装的川岛芳子,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芳子少佐——” 呵呵冷笑三声。川岛芳子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用力握住保之澜那只失去小指的手,道“我更喜欢你叫我川岛先生,我早已和我的女性身份告别,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一位男性,永远不要用女性的身份来遐想有关我的一切。” 保之澜有些哑然。 川岛芳子重新坐好身子,目不斜视的看着窗外的夜色,道“我以我的支那血统为耻辱。”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保之澜道“是因为川岛浪速的教诲吗?” 话音刚落,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猛然卡住保之澜的脖子。 似乎有鲜血要从川岛芳子的眼眸中喷涌而出。 川岛芳子整个脸扭曲成一团。 歇斯底里一般,川岛芳子咆哮道“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你如不是伯父精心培养的特级特工,我早已将你灭杀在上车之前。” 几乎被卡得背过气去的保之澜艰难地说道“为什么?” 犹如恶魔一般,川岛芳子道“不要用男人的猥*琐心理来揣度我,我已经告别女人的身份,从十七岁开始,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一个男人。” 川岛芳子,这个在十七岁时被日本养父川岛浪速**过的大清公主猛然松开双手。 犹如一座石雕一般,川岛芳子坐在车里,不再发一言。 从没有对任何一个日本间谍,甚至是伯父和黑泽,生过一丝畏惧的保之澜胆怯的将目光收回。 自己的未来定然会在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之上,也定然会在黑泽之上,但在这个以男人身份生存的女人面前,自己还是有着不知名的畏惧感。 …… 杜公馆。 一个身体孱弱的男人披着毛毯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地咳嗽着。 “汉卿,把药喝了吧。”一个美丽的女人将几片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水端了过来。 被称呼为汉卿的男人尽管身体孱弱,面色苍白,但与生俱来的英姿让他看上去与芸芸众生如此不同。如此英俊,如此儒雅。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道“少帅,杜老板已经寻到几名外国专家,明日将会为您来会诊。” 儒雅英俊的男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美丽的女人道“杜老板真是热心,知道你身体不好,特意将你接到上海来休养,并为你寻来许多知名专家。” 男人点了点头,道“杜老板是个好人。” 距离此间房屋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被称呼为杜老板的杜月笙正在房间里紧张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桌子上摆放了一张刚刚开启的信封,信封旁边放着一枚拆去引信的炸弹。 自己刚刚联络了众多外国专家,要在明日为自己的好友诊治,不想今日刚刚回到府里,便看到管家惊恐的呈递上一封书信,随信还有一枚拆去引信的炸弹。 不用拆开看信的内容,自己也知道这信是那个魔鬼派人送来的。 杜月笙深深叹息了一口气,自己刚刚在几日前拍着胸脯将人称少帅的兄弟接到上海,不想不几日便被魔鬼盯上。 再次将桌子上的信拿了起来。 “要么马上回到北方去,重整兵马,和日本人决一死战;如果不战,请返回东北,自杀以谢国人。如果既不愿战也不肯死,那么请将全部财产交出,购买军火,接济关外的义勇军。以上三条务必择一而行,否则我就代表人民予以制裁。” 有谁敢得罪鼎鼎大名,天不怕,地不怕,从不按章出牌的暗杀大王王亚樵呢?若是人称少帅的男人真的在自己府里,或是上海被这魔鬼伤到,自己就真的愧对与人了,更是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想到这里,杜月笙无奈地走出房间,朝客房走去。 …… “杜老板——”美丽的女人感激地看着走进客房的杜月笙。 被称呼为汉卿的英俊男人从杜月笙的眉宇间看到忧虑之色。 “杜老板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英俊男人问道。 杜月笙朝窗外看了看,围墙外似乎有身影在几棵槐树间闪过。 “虽然在上海,我杜月笙说句话,这地也要动上三下,但在一人面前,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要小心一些。” “王亚樵?”英俊男人喘息道。 杜月笙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杜月笙的护送下,身体孱弱,被病魔缠身的英俊男人带着家人离开了上海。 是啊,王亚樵,魔鬼一样的存在,有谁愿意和这样的男人对峙呢? …… 第四百四十三章 铁血丹心照汗青 黑龙江兵营。 数千从四面八方来的热血青年会聚到黑龙江海伦,加入马占山的麾下。 一个个热血的年轻人手扛木头在教武场上训练着。 马占山站在远处,神情严肃又有一丝忧虑。 一个兵士跑了过来,大声道“主席,看,海伦的百姓们又来给咱们送吃的和穿的了。” 顺着那名兵士手指的方向望去,数百个海伦当地老百姓用扁担挑着食物和被褥及衣服朝兵营而来。 眼泪在马占山的眼睛里涌动。 江桥抗战爆发以后,尽管自己的部队给了日本侵略者狠狠一击,打响了中国政府军武装抗日的第一枪,鼓舞了东北乃至全国军民的士气,激发了爱国民众的抗日热情,但只有自己知道,在没有得到国民政府一枪一弹、一兵一卒的支援下的部队已经处于“弹尽粮绝”的边缘。 来自各地的学生兵大力补充了兵源,可部队的弹药消耗已经到了极限。 新兵们没有枪支,没有弹药,日常要拿着木头假装枪械参加训练。没有弹药可以给这些学生兵进行实弹射击。 每一颗子弹都是宝贵的。 学生兵们热情高涨的喊着口号,训练着,搏杀着。 可是喊口号是打不走日本人的,没有实际的子弹,没有枪械,数千人的学生兵上了战场,还不如日军的一个战术小队。 自己不能拿学生兵的性命去换取抗日英雄的美名。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快速跑来,道“主席,南京方面——” 马占山没有回头,依然背着双手。 失望,彻底的失望。 江桥抗战后,自己多次致电北平和南京政府,“黑省情形,已如釜底游鱼,环境实属险恶,惟恳诸君,迅即决策,果与援助,以解危亡!” 起初通常能接到六个字的回电‘静候中央命令!’或‘等待国际调停’!可到了现在,不论是南京政府,还是北平行营,干脆连搪塞的话都懒得回复了。 副官道“我,我再去继续发电报。” 大手举起,马占山道“不用了。现在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让我们这支抗日武装队伍存在下去。要想继续抗击日寇,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周遭已经被日军占领,我们现在就是孤军。哈尔滨保卫战,苑崇谷损失惨重,整旅几乎被拼光。”副官道。 马占山转身朝军帐走去,边走边道“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 军帐。 梳着两条大辫子的玉朵儿趴在桌子上,将一个布条包扎在一个布娃娃的胳膊上。 走进军帐的马占山道“朵儿,你在做什么?” “我在学习我娘啊,怎么样为伤员包扎伤口。”玉朵儿认真道。 马占山心疼道“你该和你娘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玉朵儿抬起头,倔强道“不,我娘说伯伯是大英雄,我们得守护在你身边。只要日本人一天不被赶出中国,我们就守在您身边一天。” 马占山坐到椅子上,神色有些伤感地说道“朵儿,如果马伯伯不是大英雄,我是说如果马伯伯投靠了日本人,你会怎么样?” “什么?那怎么可能呢?全中国人都知道伯伯是抗日大英雄,别人能投靠日本人,伯伯可不能投靠日本人,伯伯若是投靠了日本人,那就是大汉奸,别说朵儿会唾弃你,就是路上的蚂蚁都会瞧不起你,鄙视你。”玉朵儿认真道。 “主席,有人来了。”副官跑了进来。 见副官神色慌张,马占山道“中国的土地,慌什么?” 副官道“主席,关东军又派板垣征四郎等人来了,这次,我们是不是直接将他们人扣下?” 板垣征四郎,日本关东军高级军官,已经多次做为军方代表前来兵营,企图说服马占山和平解决黑龙江的抗日武装问题。 “既然又来让我降,那我不如就降了吧。”马占山道。 副官和玉朵儿几乎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马占山站起身来,认真道“将板垣征四郎等人带进来,我要和他们好好谈谈投降的条件。” “砰——”一个红红的苹果被玉朵儿狠狠摔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马伯伯,你一定是糊涂了,疯了。”说完,这个越发美丽的小姑娘一转身,跑出了军帐。 马占山弯下腰,将摔在地上的苹果拣了起来,放到桌子上,道“现在每一颗子弹,每一个苹果都是极其珍贵的。” 原本愣住的副官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道“我这就去带他们进来。” …… 为了拖延时间,避其锋芒,不做无谓牺牲,马占山答应与板垣征四郎等关东军代表进行会面,并口头答应日军不与其发生冲突等条件,赞同日满亲善等主张。 日方则表示只要马占山不与日本军队作对,将继续由马占山出任满洲国黑龙江省长,并且不再对马占山的部队进行围剿。但对于日军方面拿出来的,签字性的正式文书,马占山以没念过书,不会写字为由,婉言拒绝。但口头同意日方的条件。 …… 兵营。 杯盘狼藉。 铁杆汉奸张景惠摸了摸油光光的大脸,道“此次马主席就任满洲国黑龙江省长,说明马主席是咱们大日本帝国非常信任的大将。我张景惠能和马主席促膝长谈,真是三生有幸啊。” 一旁的大汉奸熙洽连连称是。 马占山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道“二位若真的把我马占山当兄弟,就帮马某多多筹集枪炮、弹药、物资,钱粮,总不能让我做个无枪无炮的空头省长吧?” 铁杆汉奸张景惠一拍胸脯,道“马省长,您放心,您现在是满洲国的一省之长,那将来就是内阁大臣,必然是天皇陛下的尊贵客人,我张景惠怎么能不识时务呢?从明天开始,我就想办法帮您筹集这些物质。” 两只小眼睛翻了翻,铁杆汉奸张景惠将油光光的脑袋凑到马占山身边,道“只要马省长步步高升,咱们兄弟能喝上汤就成。” “啪——”一枚飞镖飞了进来,直射向铁杆汉奸张景惠。 马占山一个跃起,将铁杆汉奸张景惠推到一旁,飞镖直射向一根柱子。 眼泪汪汪的玉朵儿冲了进来,愤怒地指着铁杆汉奸张景惠,大骂道“马伯伯,为什么你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全海伦的人都骂他是大汉奸,现在全黑龙江的人都在骂你也是大汉奸。” 惊魂未定的铁杆汉奸张景惠从地上爬起,道“这是,这是——” 马占山道“我义妹的女儿,我的外甥女。” “哼,你不配做我的马伯伯,我的马伯伯该是大英雄,不是汉奸。”玉朵儿跺脚道。 不能言语的马子宣冲了进来,抓住玉朵儿的手,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子宣,送她回住处。”马占山道。 一个穿着卫生员服装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冷冷道“已经不需要了。” “红棉义妹——”马占山道。 化名木红棉的纪无爱道“马主席,请不要称呼我为义妹,我何德何能能做一个大汉奸的义妹?这汉奸如此之大,竟是一省之长。” 拉起玉朵儿的手,纪无爱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今后再见面,我们只有兵刃相见,我木红棉的眼里是容不下汉奸的。” 说完,纪无爱拽着玉朵儿朝门外走去。 马子宣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马占山,焦急,无奈的神情让这个少年显得异常憔悴。 早已经洞悉马子宣定然和玉朵儿有过往的马占山微笑道“我是一个汉奸,一个叛国者,你难道想留下也做一个汉奸,一个叛国者吗?” 似乎明白了什么,马子宣猛一跺脚,飞跑出去,朝纪无爱和玉朵儿追去。 伪满洲国建国后,马占山依然手握兵权,马占山不断同铁杆汉奸张景惠、熙洽等满洲国政要周旋。利用满洲国黑龙江省长和黑省驻军司令的特殊身份,秘密敛集枪炮、弹药、物资。秘密收集银元、钱粮和日本军队的有用情报。 马占山积极获取张景惠、熙洽等人的好感,利用他们对日本人的忠心,使自己逐渐获得日本人信任。 马占山投降日军的消息犹如炸雷令曾经支持过他的人痛恨不已,不断有爱国者潜伏进兵营,企图刺杀这个叛国者。 …… 夜色下,纪无爱骑在一匹战马上漫无目的的行进在荒野上。坐在身前的是自己的养女玉朵儿。 另有一匹战马跟随在俩人身后,战马上坐着的是不能言语,听不到声音的马子宣。 一年的时间,纪无爱已经知道马子宣就是马大脚的儿子,也已经洞悉马子宣对玉朵儿的等待和追随。 虽然当娘的心是自私的,一心想着在未来的的某一天,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带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但自己有什么理由残忍的拒绝一个聋哑少年的追随呢? “娘,我们要去哪里?”玉朵儿问道。 “朵儿,你怕不怕日本人?”纪无爱问道。 恨恨的唾弃了一口,玉朵儿咬牙道“为什么要害怕他们?他们就是豺狼,他们杀害了朵儿的许多小伙伴,还有许多小叔叔。” 纪无爱明白,玉朵儿口中的小伙伴指的是在黑河兵营还有齐齐哈尔兵营结识的许多当地百姓的孩子,因为日军的炮火,许多曾相识玩耍的孩子被日军残忍的杀害了。 玉朵儿口中的小叔叔则是指那些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学生兵,在许多次战斗中,这些曾逗玉朵儿开心,送给玉朵儿许多精巧玩具的学生兵们牺牲了。 纪无爱猛一带马缰,道“朵儿,如果娘建立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军队,去打日本鬼子,你害怕吗?” …… 第四百四十四章 白狐抗日游击队 …… 玉朵儿惊喜的转过头来,大声道“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朵儿不怕,朵儿也要打鬼子,为兰子,狗子,还有小花他们报仇。” 纪无爱将目光落在马子宣的身上。 马子宣重重的点了点头。 清冷的月光下,纪无爱大声道“好,娘要重组纪家班,娘要拉起自己的队伍——” “打鬼子——”玉朵儿大声道。 “对,打鬼子——” 一声高喝,纪无爱猛一甩马鞭,马鞭重重地落在战马身上。 一声马嘶鸣,战马带着纪无爱和玉朵儿疯狂地朝远方跑去。 马子宣骑着战马,紧随其后。 一年前的冬天,一对母女来到白山黑水间,偶然入了兵营,一年后的冬天,一对母女游走白山黑水,召集百姓,拉起一支不成军又似军的抗日游击队。 …… 四平某集镇。 穿着大棉袄,带着狗皮帽子的男人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来走去。 一个抹着花脸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衣裳在一个露天戏台上翻着空翻。 突然,花脸男人停止了空翻。 围拢聚集在露天戏台周围的百姓纷纷嚷道“怎么停了,继续啊,等着看呢。” 花脸男人突然疯了一样从露天戏台上跳下,扒开人群朝远处跑去。 “这是怎么了?发的是什么神经?”有人不满地说道。 “就是啊,耍的好好的,突然就跑了。”另一人道。 两匹战马带着三个人朝远处跑去。 眼见到三人越行越远,花脸男人急了,猛然抓起地上一根竹竿,用力投掷出去。 那细长的竹竿带着凛冽的寒气朝三人射去。 “娘,我们为什么要到吉林来?”坐在马背上的玉朵儿不解地问道。 “因为吉林日本关东军最多,吉林是日本人盘踞中国的据点。”纪无爱说道。 “噗——”一根竹竿从两人身边飞过,直射向附近的一个玉米秸秆垛。 “谁?”纪无爱回头望去。 身后远处,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花脸男人正情绪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狗胜子——”纪无爱激动地喊道。 “班主——”花脸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脸,眼泪立即将脸上的油彩弄花了,真的花了。 狗胜子和马子宣开始四处张贴纪家班唱戏的通知,每一张通知的下方都画着一座土地庙。 有了解一年前那个惊天大盗案的人们纷纷道“这些飞贼真是不知死活啊,竟然敢公开重新唱戏,这是要唱给谁听啊?还是要重新盗窃啊?” 也有百姓道“现在全国上下目光都在日本人身上呢,还有谁会关注他们啊?” 另有人道“这也就是一两个不开眼的傻子贴出的,风头还没过,这些大盗贼哪里敢现身啊?” …… 深夜,青白茫茫的荒野上,一处被焚烧坍塌的土地庙前,三个人牵着两匹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月色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急速地朝这边奔跑而来。 “钱串子伯伯——”玉朵儿兴奋地叫道。 被叫做“钱串子”的男人正是纪家班曾经的老生钱唯德。 不等纪无爱言语,又一个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一个个个身影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出现。 身穿白色袄子,头戴狗皮帽子的马子宣弯下腰,将早已经堆积好的一堆干树枝点燃。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看着眼前再次聚集起来的八十多人,纪无爱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己。 “班主——”众人泪花涌动地抱拳道。 环视众人,纪无爱大声道“虽然咱们偷了许多大户的东西,做了窃贼,但我纪无爱可以拍着胸脯,摸着良心说,咱们纪家班的人从没有拿过百姓的一针一线,咱们偷窃的那些大户,又有哪一家是仁义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为富不仁的家伙。 咱们那叫杀富济贫。” 一把手枪被纪无爱从腰间摸了出来。 “我纪无爱从来就没觉得我是啥盗贼,我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中国老百姓。 日本人来了,在东北烧杀抢掠,东北三省几乎全部沦陷。 满洲国?那就是个屁,那只是遮掩他们侵略中国的一块遮羞布。 我纪无爱把大家重新召集起来,没有别的目的,唯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鬼子。 有想跟着我干的,就留下。有想照顾家里的,或是有啥想法的,我纪无爱绝不勉强。” 一人道“班主,咱们既然看到了通知,就知道班主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咱们出来时就已经抱了和班主同生共死的心。打鬼子那是大仁大义的事情,咱们兄弟绝不会退缩。” 另一人道“班主,啥话也别说了。咱们纪家班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这一年的分别可是把兄弟们憋坏了。能重新在一起,而且是为了保家卫国打鬼子而重新在一起,这是好事儿啊,有啥可犹豫的。” 众人纷纷道“班主,放心吧,你让咱们咋干咱们就咋干——” 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每一个人的脸色映照的红彤彤的。 …… 白山黑水。 辽源某集市。 汉奸周芳桂在几个随从的跟随下大摇大摆的朝自己的宅子走去。自从日本人来了,自己这个拥有大量良田的大地主委实担心得够呛。 为了保命保住自己的良田,自己将几个叫嚣抗日的人的名单送给了中田少佐,不想大得中田少佐的欢心。 几个平日里叫嚣抗日的人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说是被日本间谍刺杀了,也有人说是被日本武士抓去,做了木头,运送到了一处神秘所在成了医学试验品。 但究竟如何,谁又知道呢? 日本人来,自己不但没有丝毫损失,更是在日本人的势力下,自己委实捞得了大量的好处。 即使被所有人骂做汉奸,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生命和财富,骂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突然,汉奸周芳桂愣住了,裤裆里开始潮湿起来。 这个不可一世,搜刮百姓多年的大地主尿湿了自己的裤子。 一辆黑色的汽车朝自己开来,车上站着数个身穿黑棉袄,头带狗皮帽子的男人,每人手中皆握着一杆长枪。 砰砰砰——连续数枪。 集市上的百姓们纷纷朝四处逃去。 几个随从惊吓的大呼起来。 被打成筛子一样的汉奸周芳桂瞪着两只难以置信的眼睛朝后仰去。 全身上下数十处枪眼,鲜血汩汩而出。 带着众多手持长枪的男人的汽车快速驶过汉奸周芳桂的尸体。 数十张烧纸被丢在汉奸周芳桂的尸体上,烧纸上书写着“汉奸叛国,必死”“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 桦甸某乡。 地主吴得水躺在火炕上吧嗒着老烟枪。一双眉毛拧在一起。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恭顺地站在地上,道“爹,日本人可是又来了,说是再不去参加那个什么会,怕是要——” 一个穿着锦缎袄子的小脚女人盘腿坐在火炕上,哭道“这日子啊没法过了,日本人天天逼着咱们宣誓效忠天皇,可咱们要真宣誓了,那就彻底成了汉奸了。 咱们要成了汉奸,那就准会收到那个什么,哦,白狐抗日游击队的警告信。 人们不是说收到警告信的汉奸准会在三日后被杀死吗?” 站在地上的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挑了挑眉毛,道“爹,娘,可是咱们要不依着日本人,不顺从他们,那日本人就会把咱们做为抗日团体的人给抓去。 你们也听说了,咱们这乡上可是抓走了不少人,而且不是说有些组织抗日的领头人都被日本间谍给暗杀了吗? 左也死,右也是死,为啥,咱们不选择赢面大的那一方投靠呢?” 地主吴得水将嘴里的老烟枪拿下,道“三旺,你说,哪一方是赢面最大的呢?” 吴三旺,吴得水的三儿子,摸了摸油光光的中分发,道“那自然是日本人了。打从光绪年间,这日本人就是咱们这东北的常客,说东北是张作霖张大元帅的天下,可是这日本人的势力这几十年来哪一年断了? 现在更是建了满洲国了,日本的移民,还有从朝鲜弄来的佃户,是越来越多,日本人的野心不小,绝不是东三省能满足的,那一准儿会打到关内去。 就凭日本人这狠劲儿,咱们中国人比不了。 人活在世,那图的就是一个爽快。咱们干嘛和日本人过不去呢?您说是不,爹?” 地主吴得水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哪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突然,穿着锦缎袄子的小脚女人惊慌地望着窗外,道“白,白狐——” “啥?”吴三旺猛然转身,朝窗口跑去。 是了,亮闪闪的太阳底下,数个身披白色斗篷,划着雪橇的男人正朝自己所在的这栋宅子飞扑而来。 雪橇在皑皑白雪上快速地滑动着,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 不等吴三旺冲出房门,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们已然来到门前。 男人们手持长枪冲了进来。 吴三旺脸色大变,突然转身飞扑向躺在火炕上的地主吴得水。 一把手枪抵在地主吴得水的太阳穴上。 “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吴三旺大叫道。 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愤怒地呵斥道“吴三旺,你这个狗*日的汉奸,他可是你爹——” “爹?爹当个屁,人生只有享受和生死。”吴三旺狰狞道。 话音刚落,砰然一声枪响。 吴三旺的眉心出现一个大大的洞,鲜血汩汩而出。 吴三旺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数个男人,自己傻了,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在数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身后站着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小姑娘。 那个射杀自己的正是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冷冷道“狗汉奸——” 吴三旺怦然倒在地上,死了。 锦缎袄子的女人惊吓的昏了过去。 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看着瑟瑟发抖的地主吴得水,道“如果叛国,成为汉奸,就是你儿子的下场——” 说完,众人转身走了出去。 闪烁的阳光下,一个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踩着雪橇犹如白狐一样在皑皑白雪上飞驰着。 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在众人的护卫下,滑翔着。 …… 第四百四十五章 来不及不可及 1932年1月15日,腊八节。 重新修缮好的荷塘村聚集了众多人等。 放在窗台上的水仙开得婀娜多姿,尽管满室春色,但每个人的心情却是沉重的。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无论是林家,还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亦或是这个国家都经受了巨大的创痛。 史无前例的大水灾导致四十万人丧生,田园,家园,一切的一切被损毁。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死难了三百多名绣娘和工人,损毁大量厂房和设备及重要生产物质。 尽管出人意料的在许茹宝的手中借贷到了两百万大洋的巨款,尽管从八月中旬开始,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上下边努力生产边积极灾后重建,尽管目前分布在各地的公司和绣坊已经初步重建,工人和绣娘也纷纷重新上岗,但重创后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大伤元气,和往日比,已经今非昔比。 就在众多民族商人因为大水灾而举步唯艰的时候,九一八事变,日本人来了。 天灾人祸,祸不单行。 尽管林桐卓一直想回国,但均被孟水芸制止了。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简单的朴素的道理令孟水芸笃定的认为自己让林桐卓留在美国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有多艰难,孟水芸从没有向远在美国的林桐卓要过一个大洋的支援。坚强的她相信自己定然能带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摆脱目前的困境。 “来了,来了,人人一碗腊八粥。”绿真,念双,孟木娘,三人各自端着一个粥盆走了进来。 张芝兰泪花闪闪地看着一封书信,双手颤抖着。 “娘,吃碗腊八粥吧,今天是腊八节呢。我哥的信,您都看好多遍了。”林永蝶站起身来,为张芝兰盛了一碗腊八粥。 一旁的安容顺劝说道“单凯,哦,不,永词能跟随在黄显声黄处长身边,成为抗日义勇军的一分子,那是保家卫国的大义之举,你该高兴才是。再说单凯这些年来,是在军营里长大的,那功夫和枪法都很了得。你不要太过担心。 有书信邮寄来,总是好事,毕竟知道了他的行踪。说明在他心里,他是记挂着你这个娘的。” 张芝兰抹了抹眼泪,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放进自己怀中,道“毕竟是和日本人战斗啊,那日本人是啥啊,那比狼还狠啊,我咋能不担心啊。” 两个孩子跑了过来,蜷缩进安容顺的怀中,道“奶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和娘呢?” 两个孩子正是林慕容和卓文雪儿的孩子,林爱娇和林光义。 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发,安容顺道“我们的爱娇和光义都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要知道你们的爹和娘那都是做大事的人,是英雄。早晚有一天,你们的爹爹和娘会回来看你们的。” 林光义哭道“为什么诗泽和乐礼可以和自己的爹爹和娘在一起?为什么锦民和程瑞,耀华可以和他们的娘在一起?为什么念平,念中他们几个也可以和自己的娘和爹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爹娘在一起?” 林纪楠走了进来,道“有爷爷和奶奶在,爷爷奶奶不是天天陪着你们吗?” 猛一跺脚,林光义大声道“那不一样,爷爷奶奶怎么能爹爹和娘一样呢?” 本温馨的房内变得尴尬起来,于德胜拿起一个玩具,道“来,到德胜爷爷这里来。” 话音刚落,一人急匆匆地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水芸姐,慕容少爷的电话,紧急。”说话之人正是孟水芸的义妹丫鬟小红。 一直坐在床边默默无言的孟水芸快速跳起冲了出去。 为了方便,荷塘村林纪楠的书房里也安装有一部电话。 “弟妹,速回,上海要出大事了,快——”电话那端是林慕容焦急的声音。 经历了种种,孟水芸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娇嫩柔弱的女子,林慕容的声音让她立刻意识到情况非常紧急,危机。 “是,我马上就回——”孟水芸没有问多余的,立刻挂断电话。 匆匆回到土屋,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玩耍的几个孩子,孟水芸道“耀华,锦民,程瑞,在荷塘村,不要离开这里。小红,秋嫂照顾好他们。” “水芸,你这是——”安容顺不解的站起身来。 抓起挎包,孟水芸望着林纪楠道“慕容回上海了,定然有重大事情要发生,我必须马上回。” 说完,孟水芸抓着挎包冲向停靠在荷塘村村口的汽车。 林梧城和穆非两人抱着一些腊八节用的糕点朝村口走来。 孟水芸驾着汽车快速从两人身旁飞过。 看着汽车飞快消失的背影,林梧城紧张不安地说道“会不会——” “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穆非接道。 …… 上海宝珠饭店603房间。 “慕容堂兄,雪儿嫂子。”孟水芸唤道。 穿着灰色长袍的林慕容和淡紫色旗袍的卓文雪儿仔细地看了看饭店长长的走廊,确认无人跟踪孟水芸后,将房门关闭。 “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水芸焦急地问道。 林慕容神情极其严肃地说道“我们得到情报,日本间谍组织将在上海策划数起挑衅事件,以转移世界各国对日本关东军侵略占领东北的侵略行径的关注。支援和配合其对中国东北的侵略、掩护其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的丑剧。” 卓文雪儿道“最近这半个月发生的数起挑衅事件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刚刚收到一份重要绝密情报,日本在完成对中国东北的征服前,需有一个‘思考间歇’期,以应付国内外的许多问题。为此在这期间,日本需要在上海发起一场‘假战争’。 除了继续上演各个挑衅事件外,他们已经派出日本最优秀的谍报人员潜伏进上海的各个工厂和公司,要制造一起系列事件,以制造事端,向第十九路军发起了攻击,挑起战争。” “我能做什么?”孟水芸认真的问道。 “利用你的人脉和资源向广大的上海商人宣传,一定要压制,不要中了日本人的奸计,我们现在还无法知道和确定日本间谍究竟要在哪一个时间点,具体哪一个工厂或公司来制造最后的这一起事端。”林慕容道。 “上海的许多商会组织都被日本间谍渗透了,我们无法通过正常的商会组织来做一些事情,所以只能寻求你的帮助。”卓文雪儿道。 “我明白了,我立刻行动。”孟水芸道。 ……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水芸紧急见了与自己关系最为要好的数十个商人,其中包括饶菊生、金鸿翔、杜月笙等人。 没有谈及太多,但简单的话语,众人已然明白孟水芸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人脉对商人来说就是金钱,但在某些时候却是传达消息的秘密途径。 一传十,十传百,上海滩的商人们逐渐会意到“风雨欲来风满楼”,人人开始严格盘查进入自己公司和工厂的人员,将不知名和有疑点的人排除在外,拒绝进入。 开始严格监管和把控工人们和职员们的一些聚会。 一些爱国工人们自发组织的义勇军训练被取消。 人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个商人们要拒绝工人们在工厂或一些大型场所聚集。 由于忧虑,孟水芸严词勒令自己的弟弟孟水年关闭了水年面馆,用了数辆车将孟水年,兰彩霞,孟孝平,及孩子们送到了云水古镇。 尽管孟水芸一再恳求,老画师萧竹拒绝离开上海。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折腾不动了,我得留在这里。”老画师萧竹如是说。孟水芸明白,这个善良的老太太想离自己的儿子近一些。 “不,我不回云水,我要留在上海,娘,你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神经兮兮的?我不会离开上海的,我还有学业要完成,我每周还有三比播音任务,我每周……”林酒儿拒绝离开上海。 “你只不过想每周都能去飞行场。”孟水芸直截了当的说道。 深深叹息一声,林酒儿道“我很害怕,很害怕肖特叔叔会驾驶着战斗机飞往东北。” 顿了顿,林酒儿欢喜道“娘,你还不知道吧?淳亚被录取了呢。他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国民军飞行队的战士了。” 没有惊喜,唯有忧虑。孟水芸道“什么时候?” 林酒儿道“就是前几日,国民政府军突然下了命令,要飞行培训班立刻选拔优秀学员,参加测评考试。比计划中的正式选拔考试提前了八个月。” 孟水芸抓在手中的丝巾搅在一起。 …… 上海泖岛。 川岛芳子冷冷地看着众多日本间谍,道“数日来,各位的工作开展得并不利。尽管制造了多起事端,但都不具有影响力。” 猛然将军刀指向一个日本间谍,川岛芳子恶狠狠地说道“拿出你们英勇的斗志来,做一个真正的合格的日本间谍。不要告诉我,你们华北区的间谍系统是瘫痪的,无作为的。” 一墙之隔,老男人黑泽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站在老男人黑泽身边的井上和彦安慰道“将军——” 老男人黑泽猛然举起手来,呵斥道“我是一个战士,我不会在我的工作中搀杂个人感情。”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死得其所 …… 一名日本间谍道“芳子少佐,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上海的商人们好像事先得到了消息,许多本该有的工人聚会都被取消了,各个工厂和公司以及大型场所都加强了警备,严格排查进入的人员。” “悠西——”一脸阴狠的川岛芳子眯缝起眼睛,道“这只能说明中国方面已经获取了消息,已经有商人开始警觉。” 猛回头,军刀指向一名日本间谍的鼻翼,川岛芳子大声道“上海滩这么多工厂和公司,我不相信所有工厂和公司都如此戒备森严,我也不相信一起人员聚集的活动也没有。 你的,去寻2名日本日莲宗僧人与3名日本信徒,我要对这些人严格训练。” 军刀猛一挥动,指向另几名日本间谍。 “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去寻一些不怕死的无脑的打手来,要中国血统的。” 川岛芳子走到一人面前,冷冷道“你立即去寻日侨青年同志会的社长,安排一个秘密地点,我要和他会面。” 猛一挥动胳膊,川岛芳子看着房间内的数十名日本间谍,大声道“其余人全部渗透进居住在上海滩的日本侨民中,待事端挑起,立即煽动他们参与集会。” 走到窗前,川岛芳子背着双手,道“诸位可以行动了。” …… 1932年1月18日下午,杨树浦。 三友实业社总厂。 众多身穿工服的工人们在工厂的空旷的地方列成长队,人人手中持有一根长棍。 工人们热情高涨地演练着射击,匍匐前进等动作。 这是一起工人们自发组织的义勇军操练,工人们热情高涨的演练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奔赴东北,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铁栅栏外走来2名日本日莲宗僧人与3名日本信徒。 一名工人道“日本人——” 另一名组长模样的工人道“大家不要和他们对视,我们训练我们的。” 五名日本人在栅栏外用日语咒骂着,不时弯腰捡拾地上的石头朝栅栏里丢来。 工人们在那名组长的劝阻下,纷纷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哎呦,我的头——”一名眉眼挺括的工人捂着鲜血直流的头部大叫道。 这名流血的工人身旁的另一名工人大声道“就是那个日本人丢的石头——” 人群中几名工人显得尤其兴奋,大叫着,吵嚷着,不断地咒骂着,煽动着工人们的情绪。 那名组长模样的工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几名异常兴奋的工人,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总厂的?为什么我对你们这么眼生呢?” 那几名异常兴奋的工人互相看了看,并不理会那名组长模样的工人,继续叫嚣着,挑唆着。 见工人们不被言语所激怒,这几名异常兴奋的工人冲了过去,开始袭击不断叫骂和投掷石头的日本人。 一时乱做一团,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数个身穿工服的人挤进人群,疯狂挥拳砸向几名日本人。 “哎呦,死人啦——”一人兴奋地怪异地大叫道。 数十名警察荷枪实弹地跑来。 待警察到来,之前那些异常兴奋,不断挑唆,并上前挥拳的“工人”皆不见了。 几名前来挑衅的日本人用日语叫嚣着“中国人攻击日本僧人”。 …… 深夜,上海宝珠饭店603房间。 林慕容神情肃穆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大量的报纸,双手揉搓着。 “日本间谍在广造舆论,说攻击那几名日本僧人的是中国人的工厂的纠察队所为。现在局势很微妙,很紧张。不知他们下一步还会有什么行动,是不是这次事端会像前几次那样,不了了之。”卓文雪儿道。 “不,直觉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急了,这次,他们一定会有后续动作。”林慕容站起身来,焦急地在地面上走来走去。 电话骤然响起。 “主任,不好了,事态已经升级。凌晨2时许,数十名日侨青年同志会成员趁夜放火焚烧了三友实业社,又砍死一名、砍伤两名前来组织救火的工部局华人巡捕。”电话里传来一人紧张不安的声音。 “严格布控,监视日侨青年同志会的进一步动向,密切关注日本侨民中是否有人煽动闹事。”林慕容道。 拿起帽子,林慕容朝房门外走去。 “慕容——”卓文雪儿唤道。 “在这里等消息,我去见军长蔡廷锴和总指挥蒋光鼐。”林慕容道。 “现在是不是为时尚早?毕竟他们还没有更具体的大的动作。”卓文雪儿道。 猛然回头,林慕容严肃地说道“雪儿,这么多年的谍报工作,你该有自己的判断。大战即将到来。我必须将这个情况和分析上报给军长和总指挥。” 说完,林慕容走出了房间。 卓文雪儿跌坐在沙发上,尽管与林慕容从事了多年谍报工作,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但这个善良的女子依然无法相信日本人竟会狡诈到如此地步。 轻轻抚摸着手上的一串佛珠,眼泪滚滚而落。 为了配合林慕容的工作,这个两个孩子的母亲一直游走穿梭在最危险的谍报第一线,和两个孩子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战火即将燃烧到上海,会不会蔓延到苏州,云水古镇? 想到自己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卓文雪儿心如刀绞。 此时,她很想给孟水芸打个电话,给云水古镇的林纪楠等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快些带着孩子们离开苏州,到黄河以北的地方去。 可是自己不能,那是违反谍报纪律的。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卓文雪儿猛然站起,手枪快速掏出。 数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人人手中握着一把黑色手枪。 一个妖娆的女人着了一身旗袍走了进来,女人头上戴着一顶花团锦簇的帽子。 “你们是什么人?”卓文雪儿大声道。 女人将嘴里的香烟拿出,喷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道“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吗?我秋岚可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明星啊?” “你究竟是何人?”卓文雪儿再次大声道。 秋岚小姐,日本美女间谍夜来香将手中的香烟狠狠按在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几份报纸,冷冷道“和你一样,都是同道中人,只不过我们各自服务的主子不同罢了,你服务的是国民政府,我服务的是天皇陛下。” 报纸被撕成一条条,夜来香冷冷道“卓文雪儿,你和你的丈夫林慕容破坏了我们太多次的行动,为了寻到你们的秘密据点,可是着实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今天,你该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了。” 知道眼前这些就是凶残的日本间谍,知道这些人来是为了谋刺自己,卓文雪儿毫无惧意地冷笑道“我为我的选择而自豪。” 话音刚落,卓文雪儿快速开枪,在众多日本间谍开枪的瞬间,卓文雪儿就地一滚,躲避到沙发后。 无数子弹射击过来。 抬头望向距离沙发三米远的窗口,卓文雪儿心中一紧,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在此了吗? 突然,一把手枪出现在窗口,数发子弹射击向众多日本间谍。 突然受到袭击的日本间谍纷纷倒在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汩汩而出。 夜来香大惊。 一声高喝,夜来香飞身而起,扑向沙发后的卓文雪儿,自己一定要生擒住卓文雪儿,这个国民党内部的高级间谍。 无论是川岛芳子,还是黑泽将军,都希望能从卓文雪儿和林慕容的身上得到大量的有关国民党内部的绝密情报。 一条绳索快速从窗口飞了进来,绳索似长了眼睛一般,猛然绕到夜来香的脖子上。 “啊——”被勒住脖子的夜来香被绳索拖向窗口。 一人在窗外大叫道“快,跳——” 卓文雪儿立刻会意,窗外之人是来拯救自己的。 来不及多思考,卓文雪儿快速起身,朝窗口飞扑而去。 众多受伤倒地的日本间谍纷纷举枪朝卓文雪儿射击。 卓文雪儿从饭店六层的窗口疾速朝地面坠落。 看着迎面而来的地面,卓文雪儿,这个勇敢的谍报战士心道:即使死,也是死得其所。 突然,一只胳膊揽住自己的腰部。 一个褐发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急速下落的卓文雪儿的身边,将卓文雪儿紧紧搂抱在怀中。 看着卓文雪儿惊讶的大眼睛,褐发男子调皮地笑道“嫂子,我是水芸的弟弟——贺子谦。” 话音刚落,无数子弹带着呼啸朝两人射击来。 褐发男子猛一抖动手中的绳索,那绳索似有弹性一般,带着两人朝一侧的大楼飘荡而去。 被绳索勒的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夜来香站在窗口,看着早已经逃逸得无影无踪的二人,大叫道“废物,都是废物。” 身后众多受伤的日本间谍纷纷捂着伤口不敢言语。 夜来香迅速转过身来,看着众多人等,呵斥道“搜查,给我搜个底朝天,我就不信寻不到有用的信息。” 众多日本间谍纷纷扑向一个个柜子,一张张桌子。 除了茶几上放着的几份有关报道的报纸外,别无他物。 夜来香失望地坐在沙发上。 自己尽管已经是华北区战力和谍报能力前五十位的优秀人员,但比起国民党谍报系统里的林慕容和卓文雪儿来,自己还差太远。 “秋岚小姐,这个——”一个日本间谍从一件衣服夹层里发现一张纸条。 看着这张纸条,夜来香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孟水芸,我本想放过你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撞向大日本帝国间谍系统的枪口,不要怪我。”夜来香阴狠地说道。 …… 第四百四十七章 阻击 …… 夜色中,林慕容驾驶着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般朝闸北而去。 情况太过紧急,多年的谍报工作经验告诉自己,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日本间谍组织已经孤注一掷,定然会借着“日僧事件”大做文章,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将全部情况汇报给闸北的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总指挥蒋光鼐,早做防范。 黑漆漆的夜色中,黑色轿车来到天山路,此处距离闸北已经不远了。 就在林慕容想长长地喘上一口气时,道路两侧的树丛中忽然飞射出数十个黑衣人,人人手中握着一把日本军刀。 日本死士。 林慕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日本间谍跟踪了,自己已经陷入日本间谍的包围圈。 猛一踩油门,林慕容驾驶着黑色轿车冲向挡住去路的黑衣人。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在汽车冲撞来的瞬间,连续几个翻身,纷纷落在汽车上,有抓着汽车窗户的,有抓着汽车车门的,有匍匐在汽车车顶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十把日本军刀朝正在开车的林慕容刺去。 一个纵身,林慕容从车里跃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连续几个翻滚。 扑了空的黑衣人们纷纷从飞驰的汽车上跳了下来。 林慕容抓起手枪,朝围堵过来的众多黑衣人疯狂射击。 黑衣人们腾挪躲闪着,子弹偶尔打在军刀上,却无一颗子弹射在人身上。 林慕容知道自己今日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即使对方武力不高,就是这人数也足以将自己的能量“耗尽”。 时间绝不能拖延,自己必须尽快摆脱这些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纷纷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林慕容。 危机时刻,一辆重型大卡车呼啸而来。 众人愣神儿的功夫,林慕容飞身而起,跃上大卡车的车斗里。 大卡车的车斗里是数十个铁皮油桶。 林慕容用力踹向铁皮油桶,一个个油桶滚落到道路上。 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脸色大变。 林慕容举枪朝一个油桶射去。 油桶爆炸了,十几个油桶接二连三的爆炸了。 刺眼的火光中,林慕容抓住大卡车的车斗,一个翻身,从窗口穿进车厢中。 一个柔美的女子正瞪着两个大眼睛,双手握着大卡车的方向盘,紧紧盯着前方。 因为紧张,咬住下唇的牙齿已经把嘴唇咬破了。 “我来——”林慕容抓住方向盘,道。 柔美贤淑的女子扭头看了一眼林慕容,又惊又疑地问道“你叫啥?” “林慕容——”林慕容大声道。 女子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失去控制的方向盘迅速旋转着。 大卡车偏离了方向,朝道路一侧的大楼撞去。 来不及多想,林慕容一把抓住方向盘,快速打方向。 待大卡车重新驶上正确的方向,林慕容将昏迷过去的女子扶到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 焦急万分的林慕容用力踩着油门,驾驶着大卡车朝闸北飞奔而去。 这个突然驾驶着重型大卡车而来的女子是谁? 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能将自己在危机中拯救出来的第一是自己人。 …… 闸北,十九路军军营。 一队兵士站在距离军营数百米外的地方将重型大卡车拦住。 “什么人?为什么朝兵营开来?”一个士兵问道。 “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见军长蔡廷锴、总指挥蒋光鼐。”林慕容大声道。 那士兵看着昏迷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子,犹豫着。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林慕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证件,道“我有紧急公务必须马上见到军长蔡廷锴、总指挥蒋光鼐。” 那队长模样的人道“您是林参谋?” 林慕容低声道“是。” 那队长模样的人在犹豫着,似乎不能确定眼前人就是那个只见名字不见真人的“林参谋”。 “好吧,您跟我来吧,但是这车必须留在这里,不能进入兵营。”小队长模样的人道。 无奈下,林慕容点了点头。 看了看昏迷在副驾驶上的女子,林慕容从车上跳了下来。 “跟我来吧——”小队长模样的人在前面走着。 兵营中尽管有数十盏路灯亮着,但林慕容依然能感受到夜的冷寂。 走过几个营房,来到一处树木丛生的地方,林慕容道“为什么不直接去军部?” 小队长模样的人转过身来,冷笑道“会带你去军部的,不过不是这个。” 林慕容大惊,自己中计了。 数把手枪抵在自己的腰间。 林慕容缓缓回头看去,是了,这些拿枪抵着自己的兵士就是将大卡车拦截下的士兵。 忽然,想起那个昏迷在大卡车上的女子。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林慕容愤怒地呵斥道。 “放心,你们会见面的。”小队长模样的人冷笑道。 林慕容朝四周望去。 “不要妄想大喊大叫,这没有用,这几座营房的人都去拉练了。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 “你——” 小队长模样的人将帽子摘下,呵呵道“林慕容先生,我们久违了,我就是你曾计划暗杀的华北区日本间谍井上和彦。” …… 上海泖岛。 “进去——”一个日本间谍呵斥道。 鲜血淋漓的林慕容被几个日本间谍推进一间牢房中。 扑倒在地的林慕容险些撞到一个依靠在墙壁上的人。 “啊——”一声惊叫,那人将脚缩了回去。 林慕容艰难地抬起头来,眼前这个头发凌乱,浑身鲜血的女子不正是那个突然开着大卡车营救自己的女子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女子的眼角滚落下来。 “你是——”林慕容问道。 女子胆怯地抬起头来,看到几个日本间谍已走远,哭泣道“我是水芸姐姐的弟弟的义妹。” 这个长长的称谓让林慕容有些惊讶。 但这足以说明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人。 “谢谢你——”林慕容道。 女子看着浑身鲜血林慕容,哭道“我是第一次开大卡车,大卡车是偷来的——” 浑身鲜血的林慕容艰难地撑起身子,倚靠到墙壁上,笑了笑,道“很好,有成为一个优秀间谍的潜质。” 女子用满是鲜血的手捂着脸哭泣起来。 有谁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子叫做柳晓筠?金诚银行董事长的唯一女儿。 若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自己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偷了别人的重型大卡车? “悠西,不错。我很欣赏你们二位。”一个一身男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柳晓筠惊吓的蜷缩到一旁。 女人弯下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柳晓筠的脸颊,道“你很勇敢,我相信这是你第一次战斗,如果加以训练,你将是一个绝好的谍报战士。” 猛然转过身来,女人恶狠狠地看着浑身鲜血的林慕容,道“林慕容先生,久违了。”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煞气,一身男装的女人,林慕容嘲弄地笑道“久仰川岛先生的大名。” “川岛”二字被重重地加强了。 这两个字犹如利刃一般深深让女人感受到了羞辱。 川岛芳子迅速站了起来,猛然抬脚踩在林慕容的手上。 “据说这双手是国民党谍报系统里最优秀的电台手,我该不该让它立即毁灭于无形?”川岛芳子阴狠地说道。 林慕容露出轻蔑的笑容。 “死了一个林慕容又能怎么样?中国有千千万万个林慕容。中国虽然能出叛国的皇族遗女,也定然能出万万个爱国的林慕容。” “啪——”狠狠一巴掌抽在林慕容的脸颊上。 川岛芳子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林慕容,我的对手,我们已经鏖战过多次了,这次,你觉得我会错过这次机会吗?你还可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似乎并不需要林慕容回答,踩在林慕容手背上的脚缓缓抬了起来。 “较量是一种享受,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川岛芳子平缓地说道。 川岛芳子背着双手朝牢房外走去,边走边道“林慕容先生,你拼命想阻止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战争爆发,这是对你最好的折磨。” “砰——”几个日本士兵将牢门重重关上。 林慕容痛苦地将头撞向墙壁。 …… 川岛芳子看着众人,道“今天夜里,数十名日侨青年同志会成员趁夜放火焚烧了三友实业社,又砍死一名、砍伤两名前来组织救火的工部局华人巡捕。事端已经挑大。 今天白天,我命令你们煽动1200名日本侨民在文监师路,进行日本居留民团集会,并沿北四川路游行,前往该路北端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要求日本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途中走到靠近虬江路时,开始骚乱,袭击华人商店。” 一名日本间谍问道“骚乱和袭击的程度该如何掌握?” 川岛芳子阴狠地笑道“自然是越大越好,诸位可以把这当做一次狂欢节,尽情地释放吧,释放内心的魔鬼。” 戴着白手套的手猛然指向保之澜。 “夜来香刺杀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失败,卓文雪儿被一个褐发的男子救走,我要求你在五个小时内寻到这两人,当场击毙。” 保之澜鞠躬道“嗨——” …… 上海某处民房。 夜色中,一辆汽车嘎然而停,孟水芸急匆匆地从车里走了下来。 院门快速打开。 孟水芸又惊又喜的望着眼前的褐发青年。 贺子谦朝外望了望,立刻将孟水芸拉进院中,院门被快速关闭。 两人急匆匆地步入民房。 “雪儿堂嫂——”看到坐在沙发上满脸泪痕的卓文雪儿,孟水芸唤道。 卓文雪儿抓住孟水芸的胳膊,道“情况太过紧急,慕容前往闸门去见十九路军的军长和指挥长,我在宝珠饭店遭到日本间谍的刺杀,幸亏子谦及时相助。 慕容分析说今天白天定然有大事发生,‘日僧事件’事件必然升级扩大化。 日本军方必然以这个事件做借口挑起战争,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无法阻止了。我和子谦通过各种途径打电话,但电话线均占线。想必十九路军里也有日本间谍。” 来不及问贺子谦是如何知道卓文雪儿危机,并及时出现救了卓文雪儿,孟水芸问道“堂嫂,我能做什么?” 卓文雪儿认真分析道“日本间谍既然以‘日本僧人’做借口挑起事端,必然要挑起和煽动在上海的日本侨民和日本团体的情绪,将事态扩大,将打手,间谍,武士们隐藏在人群中闹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定然会以群体性的事件假装向日本军方施加压力,求助日本军方保护他们的权益。这样日本军方就可以保护侨民为借口正式出面,发动战争。 这个过程中,定然会发生骚乱,打、砸、枪,甚至是杀戮中国人。 中国人开的商店必然是第一目标。 我请求你迅速联系上海商人密切关注这几日的日本人的动态,尽量关闭商店歇业,遇到骚乱,打、砸、枪,能不还手就不还手,能躲即躲,不要给他们落了口实。” 孟水芸重重地点了点头。 卓文雪儿看着贺子谦,道“请给我准备枪支和弹药,我现在要去闸北,我要去见十九路军的军长和指挥长。” 话音刚落,数十发子弹穿过窗玻璃射了进来。 贺子谦急道“一定是日本间谍追来了。” 卓文雪儿恼恨地说道“你们快走,不要暴露,既然是寻我而来,我就来牵制他们,你们去阻止事态扩大。” “雪儿堂嫂——”孟水芸无法抑制自己,几乎要哭了出来。 “爱娇和光义就交给你了——”卓文雪儿猛然一推孟水芸,猝不及防的孟水芸被推进地面上的一个地窖口里。 “快——带她走——”卓文雪儿看着贺子谦,严肃地命令道。 “嫂子——”贺子谦道。 “走——”卓文雪儿喝道。 贺子谦快速转身跳进地窖口。 日本间谍疯狂地踹着房门。 卓文雪儿拼尽全力将一个巨大的桌子移动到地窖口,将地窖遮挡住。 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冲了进来,枪口纷纷对准了卓文雪儿。 咔嚓—— 一个个长枪纷纷上膛。 保之澜得意洋洋地看着卓文雪儿,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额头和眼眉,道“卓文雪儿,多么动听的名字,据说你是一位民族绣大师? 可惜啊,可惜你走错了道路。” 卓文雪儿轻蔑地看着保之澜,冷冷道“一个畜生也懂得民族绣?真是玷污了中国的民族艺术。 要杀要刮,尽管来吧。我卓文雪儿虽不是汉家女子,但也是铁骨铮铮的中国人,骨子里依然流淌着的是中国人的血。” 一个日本间谍道“少将,就地击毙?” 保之澜将手举起,呵呵笑道“不,对于这样一个女人,子弹绝不是最好的惩罚方式,我们要慢慢地折磨她,让她骨子里的中国血流尽。 况且,她还依然有着一丝利用价值。” 那名日本间谍犹豫道“可是,少将,芳子少佐她——”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那名日本间谍的脸上,保之澜凶狠地说道“华北区间谍系统的最高长官不是川岛芳子——” “少将,这里,这里有一个密道——”一名日本武士道。 “八嘎——”保之澜愤怒地举起手来,呵斥道“狡兔——” …… 贺子谦带着孟水芸从密道安全脱险。 两人立即联系众多商人,隐晦的将事情的危急性讲述给众人听,但众多商人哪里肯听信两人的话? “歇业?歇业一天,我会损失多少?”商人们纷纷道。 贺子谦一次次地试图联系闸北十九路军,但均无法取得联系。 “不好了,日本人已经开始朝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而去了。”站在窗口的孟水芸看着窗外众多游行的日本人,大声道。 …… 1932年1月20日凌晨2时许,数十名日侨青年同志会成员趁夜放火焚烧了三友实业社,又砍死一名、砍伤两名前来组织救火的工部局华人巡捕。 当天下午,田中隆吉煽动1200名日本侨民在文监师路(塘沽路)日本居留民团集会,并沿北四川路游行,前往该路北端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要求日本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途中走到靠近虬江路时,开始骚乱,袭击华人商店。 为扩大事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仓松1月21日向上海市长吴铁城承诺缉拿焚烧三友实业社的凶手之余,同时提出了无理的四项强硬要求:1、上海市长对日僧事件进行公开道歉;2、逮捕和处罚作案者;3、对被害者进行经济赔偿;4、取缔和解散上海以抗日救国会为首的一切反日组织和团体。 1932年1月22日,日本驻上海第1遣外舰队司令盐泽幸一发表恫吓性声明,声称上海市长如果对松井所提4点要求不做令日方满意答复,日本海军将采取“适当行动”。 之前板垣征四郎和参谋本部早就安排好了“假战争”的准备。“日僧事件”发生后,日本海军以保护侨民为由首先调兵遣将,向上海增派军舰。 日本海军除“九?一八”事变后陆续驶抵上海的军舰外,于1月21日从本土吴港派出巡洋舰“大井”号和第15驱逐队(驱逐舰4艘)运载第1特别海军陆战队450余人和大批军火,于23日抵达上海。24日停泊于旅顺港的“能登吕”号特务舰(航母,1。4万吨,载机6架)也驶抵上海。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军人的荣誉 闸北,十九路军营地。 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坐在椅子上神情肃穆,桌子上摆放了大量的有关最近时局的报纸和公文。 一名参谋走了过来,道“军长,军政部长何应钦急电,要求我们忍辱求全,不可和日军发生正面冲突。” “砰——”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四十岁的蔡廷锴愤怒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名参谋继续道“军政部长何应钦要求上海市长吴铁城于28日13时45分全部接受日方提出的无理要求。” 蔡廷锴猛然抬头,似乎有鲜血要从眼睛里喷涌而出。 眼角的余光中似乎有一个女子在抹眼泪,蔡廷锴转过头去,在门边站着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女子着了一身西服套裙,外面披着一件大衣。 站在女子身边的一个军官,道“军长,这女人说是林参谋的家人,说有要事来见您。” “林参谋”三个字重重地撞击着蔡廷锴的心,这个只有挂名,却几乎很少在十九路军里出现的参谋一直以来被人们认为是一个吃空饷的人,但只有自己和指挥长蒋光鼐知道,这名叫做林慕容的参谋是国民党间谍系统安插在十九路军的谍报人员,直接受国民党谍报系统指挥,不受十九路军指挥或管理。 温婉甜美的女子走了过来,朝蔡廷锴深施一礼,道“林参谋和他的妻子早早得了消息,知道日本间谍系统在策划事端,要挑起战争,众人多次利用各种方法想联系上您,但均告失败,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已经悉数被日本间谍组织捉拿。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日本军方是要以此次战争来掩护侵略东北的实质。 林参谋希望军长和指挥长做好一切准备,审时度势,不要让日本人长驱直入,毁了上海,使上海成为进一步侵略的据点和跳板。”女子道。 “您是——”蔡廷锴道。 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叫孟水芸,是林参谋的弟媳。” “我会想办法营救他们夫妻二人的。”蔡廷锴道。 孟水芸非常严肃地说道“请军长做好应战的准备吧,至于林参谋,我会拼尽全力拖延住日本间谍,为营救争取时间。” 蔡廷锴不解道“你如何能做到拖延他们?” 孟水芸举起双手,道“只要有这双手存在。” 突然,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军长,张静江张老来了。” 孟水芸朝蔡廷锴深鞠一躬,道“军长忙吧,水芸告辞了。” 一个老者走了进来,看着迎面而来的孟水芸,老者眯缝起双眼。 待孟水芸彻底走远,老者道“这女子是何人?” 蔡廷锴道“一个奇女子,一个在历史上未必能留下名字但真实存在过的奇女子。” 老者叫做张静江,“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曾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主席。 “志清委托我来劝说你避免与日军冲突,你应该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日本方面一直虎视眈眈,想吞并中国,处心积虑多年,备战多年,如果发生战争,怕是——” 顿了顿,老者道“你知道现在国家是内忧外患,我赞同志清的观点,攘外必先安内,一个受掣肘的巨人如何能与恶狼战斗?” 蔡廷锴朝张静江抱拳道“攘外必先安内,怕是没安内,国已被侵吞。” 见蔡廷锴没有听从的意思,张静江面色一沉,严肃地说道“做好交接吧,宪兵第16团马上会来接替第19路军的防务。” “张老——”蔡廷锴无奈而又愤怒地说道。 大手举起,张静江严厉制止蔡廷锴继续说下去,道“攘外必先安内,不安内,屁股下的椅子都没了,还奢望什么攘外?” “究竟是屁股下的椅子重要,还是老百姓的家国重要?”蔡廷锴悲愤地说道。 …… 1932年1月28日午夜,日本陆战队分三路突袭闸北,攻占天通庵车站和上海火车北站。上海军民义愤填膺,担负沪宁地区卫戍任务的第19路军3个师共3万余人,第60、第61师分驻苏州、南京一带,第78师2个旅驻守上海,在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指挥下奋起抗战。 防守市区的第156旅,在前来接防的宪兵第16团主动配合下,打退由横浜路、虬江路、宝山路进攻的日军,29日夺回天通庵车站和上海北站。 日军败退租界,通过英、美等国领事出面“调停“,达成停火协议,缓兵待援。上海民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推动下,纷纷组织救护队和义勇军,积极支援第19路军抗战。 上海爱薇公司。 巩沛涵站在厂区里,手持大喇叭大声道“愿意参加救护队的到三车间报名,想参加义勇军的到六车间报名。” 轰隆隆,数架战斗机飞过上海市空。 数枚炸弹落了下来。 “快隐蔽——”巩沛涵大喊道。 带着厚厚一叠宣传标语的孟水年骑着一辆自行车朝公司大门而来。 由于日军的疯狂打砸哄抢,水年面馆不得不歇业了。 将全部店员解散,每人赠送了返家费后,孟水年就一心投入到上海爱薇公司义勇军的组建的物质准备上。 眼见到从天而降一枚炸弹,孟水年猛然从自称车上跳了下来,疯了一般冲向厂区。 “沛涵——” 众多匍匐在地的工人和绣娘纷纷大叫道“总经理——” 轰然一声巨响,一枚炸弹落在一栋厂房上,巨大的爆炸,无数被炸飞的设备和物质,熊熊大火。 被爆炸的力量冲撞倒地的巩沛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拿着大喇叭大骂道“小日本,我草你祖宗——” 看到巩沛涵安然无恙,孟水年冲了过去,一把抱起穿着男装的巩沛涵,哭道“你吓死我了——” 巩沛涵豪壮地大声道“不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我是不会死的,我死也要死在日本人滚出中国之后。” 众多工人和绣娘跑了过来,哭道“对,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死不瞑目。” 群情激动的工人和绣娘们纷纷喊道“亦厂亦军,我们也成立义勇军——” 巩沛涵从孟水年怀里跳到地上,道“林氏绣品集团抗日义勇军爱薇纵队——” …… 上海林氏绣行数十家门店。 店员们紧急将店门关闭,将货物运送到地下室。 林纪香在周狗子的保护下,挨个门店查看着。 当来到邻近江湾的一处门店,林纪香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鲜血直朝头顶涌来。 原本二层的门店整个被日军的坦克夷为平地。 众多血肉模糊的店员身体下是一件件被鲜血染红的绣品。 很明显这里曾有过一场顽强的抵抗,这些店员是为了保护这些绣品而被坦克生生碾压了。 “林总经理——”周狗子欲搀扶住要昏迷过去的林纪香。 林纪香摆了摆手,挣扎着,踉跄地朝一片瓦砾和鲜血的废墟走去。 俯身,将一个鲜血淋漓的女店员翻转过来。 浑浊的眼泪落了下来,林纪香拿起丝巾将那名女店员脸上的血迹擦干。 艰难地将女店员的尸体搀扶起,放到一张门板上。 “林总经理,敌机马上会二次空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寻个安全的所在——”周狗子再次唤道。 林纪香艰难地将一个个店员的尸体抬起,并排放到那女店员的身边。 “把她们六个运到安全的地方。”林纪香道。 “林总经理——”周狗子看着血肉模糊的六个店员的尸体,急道“把她们放到车里,您呢?您坐哪里?” 林纪香大吼道“我说了,立刻把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有眼泪在周狗子的眼睛里转动。 林纪香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哽咽道“她们都曾是我们的家人,不是吗?即使死去,也要有尊严的把她们送走。” 说话间,数架日军轰炸机朝这边呼啸而来,一颗颗炸弹被丢了下来。 周狗子将上衣脱掉,望着呼啸而来的敌机,大骂道“小日本,我*草*你祖宗——” 说完,这个四十岁的汉子快速弯腰将一个女店员的尸体抱起送到黑色轿车里。 林纪香将另一个女店员的尸体抱起。 五个女店员的尸体放进汽车,汽车里已经被占满。 周狗子抬头看着一枚落下的炸弹,大声命令道“抱着最后一具尸体,挤进去。” 林纪香满脸泪痕的抱起最后一具尸体挤进汽车。 在炸弹落地爆炸的瞬间,周狗子猛一踩油门。 在硝烟中,汽车冲了出去。 林纪香怀中抱着一个女店员的尸体,这一刻,林纪香嚎啕大哭起来。 一颗颗炸弹被投掷下来,一栋栋房屋被夷为平地。 周狗子驾驶着汽车钻过浓烟,在无数落石瓦砾间飞驰着。 …… 一处山巅。 保之澜手持望远镜看着被轰炸的上海市区,看着硝烟弥漫的上海市区,狰狞恐怖地笑着。 回想起当年自己初入这个城市时,那胆怯诺诺的身影,穿着单薄寒酸的工人穿的服装在一家舞厅外好奇地张望。 舞厅? 对,那个令自己胆怯的舞厅。 戴着白手套的手举起。 “少将——”几个日本间谍和武士恭敬地说道。 保之澜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说道“圣爱娜舞厅——” …… 圣爱娜舞厅。 由于连日的轰炸和炮火,这家曾热闹异常的舞厅已经关门歇业。众多服务生和店员已经解散,放工。 只有几个年老的,无处可去的店员留在舞厅里看管物品。 几个店员蜷缩在地下室里,惊恐地听着地面上的声音。 爆炸声,轰炸机飞过的呼啸声。 突然,几个店员惊慌失措地对望着。 是的,地面上传来众多人的皮鞋的落地声。其间夹杂着军刀划过地面的刺拉声。 突然,刺眼的光线照射进地下室。 一个穿着黑衣的日本人将地下室的盖子打开了。 一个表情狰狞的男人站在地下室入口处,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摆弄着一把军刀。 惊吓的店员们抱在一起。 “你们,出来——”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勾了勾。 八个店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敢走出地下室。 粗重的眉毛渐渐挑起,一把手枪被握在手中。 “我说,出来——”保之澜再次命令道。 “砰——”一声枪响。 一个店员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 这名被射中心脏的店员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保之澜,道“畜——” 几个店员大哭道“宋哥,宋哥——” 保之澜用白手套轻轻擦拭着手枪的枪口,道“出来——” 几个店员互相望了一眼,轻轻将那名叫做宋哥的店员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朝地下室入口处走来。 走上地面,人人低着头,恭顺地朝舞厅正中的舞池走去。 突然,几个店员猛然跳起,飞扑向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保之澜。 一道寒光划过。 几个店员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持军刀的保之澜。 每个店员的腹部均被军刀划出长长的深深的口子。 尽管腹部被划伤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但一个店员还是踉跄地朝保之澜扑去。 军刀再次被挥起。 寒光闪过。 店员看着自己被彻底挑破的肚子,一口鲜血从口腔里喷涌而出。 “你——你不是,不是日——日本——人” 扑通一声,店员扑倒在地,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杀红了眼睛的保之澜猛然抬脚,高桶军靴狠狠踩在那名死去的店员的头上,恐怖狰狞地说道“我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日本人,我就是我,一个死去又复活的人。” 另外几名手捂鲜血喷涌而出的腹部的店员踉跄地扑来。 军刀闪过。 “噗——”红色鲜血喷溅到保之澜的脸上。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用力将脸色的血迹擦去,保之澜轻轻将手套扯下,丢在一具店员的尸体上。 轻轻抬起左手,挑了挑额头的头发,摸了摸眉毛。 保之澜大踏步地朝舞厅外走去。 几个日本间谍将汽油泼洒在舞厅里。 一根火柴被点燃,丢在汽油上。 通天火光中,保之澜面无表情地越走越远。 …… 飞行训练场。 着了一身朴素的格子裙的林酒儿从一辆豪华轿车上跳了下来,飞扑向飞行训练场。 空荡荡的训练场上空无一人。 “肖特叔叔,肖特叔叔——”林酒儿惊恐地大叫着。 一声汽笛鸣叫声响起,一个男人大喝道“快趴下——” 林酒儿抬头朝天空望去,不知何时,天空中竟飞来数架轰炸机。 大量的炸弹被投掷下来。 “啊——”一个弹片射进林酒儿的小腿中。 就在林酒儿要艰难地爬起时,一队两百多人的队伍从一个地下防空洞里跑了出来,朝远处的一个山洞跑去。 是的,这些人就是肖特等人培训的飞行训练班的学员,其中有四十人已经被正式录取为国民军飞行队飞行员,其他人做为候选,依然留在训练班。 那个跟在众人身后的年轻俊美的身影不正是肖特吗? “肖特叔叔——”林酒儿大哭道。 隆隆的轰炸声中,一个少年朝这边跑来。 “站住——”肖特大声制止道。 少年正是周淳亚。 肖特神情严肃地望着另外几名学员,大声道“你们去把她抱到地下防空洞。” 那几名学员立即冲向远处倒在地上的林酒儿。 一身戎装的周淳亚愤怒地扑向肖特,一拳挥起,狠狠砸在肖特的脸上。 肖特一动不动,神情愈发严肃。 “你就是这样呵护她的吗?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她还是一个孩子,她是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姑娘。你这个骗子——” 拳头再次挥来。 美国青年肖特猛然举手,一把握住少年周淳亚的胳膊,大声呵斥道“够了,你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已经被正式录取为国民军飞行队队员,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军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只有保护好你们自己的生命,才有可能去击毁众多日军的战斗机和轰炸机,才可以解救众多中国百姓,也才可以阻止日军的进一步侵略。” “可是她爱你——”少年周淳亚嘶吼道。 肖特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疯癫的少年,道“可我知道你更爱她。” “你——”被人戳破了心中的秘密的少年周淳亚不知该如何反抗眼前这个看似文弱,实则强悍的美国青年。 看到林酒儿被几个学员抱进地下防空洞,肖特将手缓缓松开,道“爱惜你的生命,击毁更多的敌机,我们谁活得长远,谁才有资格陪伴她长大。” “你——”少年周淳亚哽咽地看着眼前这个情敌,这个自己的老师。 “战争是无情的,争取活得久一些。”肖特拍了拍少年周淳亚的肩膀。 言语间,众人已经全部冲进山洞。 眼前这一架架崭新的战斗机就是国民政府从美国波音公司购买的最新战斗机。 看着山洞外被日军轰炸机炸毁的办公楼,仓库,训练场,一人道“多亏我们在一个月前将这山洞彻底改建成了防空洞,否则我们将损失惨重。” 另一人道“为什么我们现在不驾驶这些战斗机冲出去,给这些敌机当头一棒?” 四十名国民军飞行队队员和众多训练班的学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立即冲上天空,给这些侵略者以狠狠一击。 肖特转过身来,看着两百多名年轻的面孔,大声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们必须在这里等待上级命令,服从命令,这是此次飞行训练中最首要学习和掌握的。 命令,这是军人的号角,服从命令是每一个军人的荣誉。” …… 第四百四十九章 保卫苏州 苏州爱薇遗孤院。 “飞机,飞机啊——”孩子们兴奋地抬起头来,大声地呼喊着。 丁心彤和十几个教师抬起头来,脸色大变。 数十架轰炸机正是日军空军作战队。 “快,快到地下室去。”丁心彤大喊道。 孩子们哪里肯离开,纷纷道“丁妈妈,是大飞机啊——” 猛然将一个孩子扛起,又用胳膊将一个孩子夹在胳膊下,丁心彤大喊道“快啊——” 轰隆隆,一声惊天巨响,不远处一栋大楼被轰炸机丢下的一枚炸弹炸塌。 一张张小脸满是惊恐。 突然,孩子们从惊恐中明白过来,立即大哭着朝遗孤院大楼里跑去。 “快,快,快下去——”丁心彤将地下室的大门拽开,喊道。 当孩子们和教师们都进入地下室时,丁心彤转过身,想将大楼的正门关闭。 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大楼上。 躲避在地下室内的孩子们大叫道“丁妈妈——” 丁心彤立即明白过来,这闷响是炸弹落在大楼天台的声音。 在惊天巨响,大楼四分五裂的瞬间,丁心彤快速冲进地下室,猛然将地下室的两扇铁门关闭。 劈里啪啦,轰隆隆,无数石块,砖头砸落下来。 站在黑漆漆的地下室内,丁心彤明白过来,地下室的出口被坍塌的大楼彻底埋住了。 无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我害怕,我害怕——”一个孩子哭泣道。 丁心彤摸黑来到孩子们中间,坐到地上,将那名哭泣的孩子抱在怀中。 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隆隆的爆炸声渐渐平稳,消失了。 一个教师道“日本人的轰炸机好像已经走了。” 众人起身朝地下室的大门走去,试图将大门推开,大门却纹丝不动。 是啊,一栋三层高的大楼坍塌下来,除非外力,否则从这地下室的内部,是无论如何也逃逸不出去的。 难道要带着孩子们在这地下室里一直呆下去,等待苏州民众自发组织的救护队和义勇军来救助吗?若是无人发现众人被掩埋在地下室,怎么办? 无吃无喝,更无光亮,对孩子们是极大的折磨。 不,绝不可以就这样沉默下去,孤独的没有时间尽头的等待下去。 丁心彤走到一处墙壁,伸手摸着墙壁缝隙,终于找到一处较为松动的青石砖。 手指深深地朝缝隙里抠去,用力地抠动着。 黑漆漆的地下室只听到丁心彤不断地喘息声和隐约的哭泣声。 “丁院长——”一个教师摸黑走了过来。 丁心彤没有言语,继续抠动着青石砖。 扑通一声,青石砖掉落下来。 那名教师猛然抓住丁心彤的手,尽管地下室漆黑一片,那名教师还是感受到了丁心彤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待别人发现我们,我们必须主动打开出口。”丁心彤道。 “我们一起来。”那教师边说边将手伸向已经掉了一块青石砖的位置,继续抠动。 一个个教师摸黑走来,众人努力地用手指抠动着。 隐约中,似乎有人在呼喊着。 一个教师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道“丁院长,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呼喊——” 众人纷纷停下来,仔细倾听。 “是的,是有人在呼喊我们。”丁心彤喜悦地喊道。 众人仰起头,大声地喊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地下室——” 似乎有脚步朝这边走来。 众人越发高兴起来,更加大声地呼喊着。 然而那脚步声却掉转了方向,朝远处走去。 外界渐渐又陷入沉寂。 一个教师再也承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道“难道我们要被活埋在这里了吗?” 孩子们见那名教师哭泣,纷纷惊惧地大哭起来。 其他教师也暗自抹着眼泪。 尽管地下室里一片漆黑,但丁心彤可以感受到每一个人的惊恐和畏惧。 “只要我丁心彤有口气在,就绝对要把这里挖开,带着大家出去。孩子们不要怕,丁妈妈是说话算数的人。”丁心彤大声道。 丁心彤转身继续努力地抠动着墙壁上的青石砖。 众多教师被丁心彤所感动,纷纷擦干眼泪,转身一起抠动青石砖。 …… 爱薇遗孤院的孩子们和教师们都哪里去了? 穆非带着数十个赶来救援的工人站在废墟上,苦苦思索着。 一辆汽车快速开了过来,从车上跳下几个人,其中一人道“苏州姑苏被面厂伤亡惨重,急需增加救援人员——” 穆非回头看着没有一个人影的废墟,扭头道“先去被面厂——” 众人纷纷跳上大卡车,朝苏州姑苏被面厂而去。 …… 入夜。 一身疲惫的孟水芸站在苏州姑苏被面厂,看着一个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工人和绣娘,道“把最好的医生请来,就地治疗。” 忽然,孟水芸似想起什么,道“苏州爱薇遗孤院的教师和孩子们呢?他们在哪里?” 正在为一个伤员包扎的穆非猛然站起,懊悔地说道“我,我忘记说了,苏州爱薇遗孤院已成废墟,我们没有寻到一个孩子和教师,我估计她们应该是全体转移了。” “全体转移了?那为什么现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无论是什么情况,她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毕竟那里有一百二十多个孩子。”孟水芸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几个工人走了过来,道“董事长,这不怪穆队长,我们赶到哪里的时候,确实是一片废墟,我们在废墟里没有看到一丝血迹,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痕迹。 我们估计应该是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否则不会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再加上当时,被面厂的工人和绣娘急需救治。” 孟水芸举起手来,示意那名工人不要继续讲下去了。 快速转身,孟水芸朝一辆汽车跑去,边跑边道“来二十名救援队队员,跟我去遗孤院。” 众多人立即跟了上去。 …… 夜风中,孟水芸站在废墟上,仔细地搜寻着,一切如众人所言,没有人员伤亡的痕迹。 难道真的全体转移了吗?一百二十多个孩子,十多名教师,若是转移,定然会想办法和自己取得联系,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众人的消息? 不,这不符合丁心彤的办事风格。 似乎有轻微的响动。 孟水芸侧耳倾听着,试图在风中寻觅到什么。 是的,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发自废墟下面。 突然,孟水芸从废墟上跳了下来,大声道“这里,把这些巨石,瓦砾,全部铲除——” 忽然,孟水芸蓦然想起,此处的下面是一个地下室,自己来此看望孩子们的时候,曾看到过,当时设计这处地下室是为了给孩子们多储存一些冬季青菜。 夜色中,工人们纷纷拿起铁锹,挥起膀子,努力地搬动着巨石,瓦砾。 声音越来越清晰,是的,是的,她们就在下面。 众人惊喜地看着孟水芸,孟水芸亦是激动,用力点了点头。 连续奋战,待清晨,地下室的大门终于露了出来。 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哭声惊天动地。 孩子们哇哇大哭着,跑了出来。 当孟水芸和众人的目光落在十几名教师的手上时,均是大吃一惊。 人人双手磨掉了指甲,鲜血淋漓,更有甚者露出了森森白骨。 一直喜爱音乐,弹得一手好琴的丁心彤,十根手指的指间全部磨平,露出了白骨。 “心彤——”孟水芸心疼地唤道。 “大姐——”丁心彤唤了一声,随后昏迷倒地。 …… 1932年,紧随九一八事变,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了,日军的空中优势,使仅离上海百公里苏州,沦入日本战机的攻击范围。 每日,苏州都会经受一次到十次的轰炸攻击。 无数民房,工厂被夷为平地。 因为大水灾,苏州姑苏被面厂遭受了严重损毁,为了重建,孟水芸不仅寻了众多专家重新设计厂区,更是花了重金,投入巨大的力量重新建设。 在工人和绣娘们的努力下,苏州姑苏被面厂新厂区终于要建设好了,即将投入生产。 可是天灾人祸,众人万万没有想到一月二十八日以后,苏州会成为日军轰炸的攻击目标。 数次轰炸下来,苏州姑苏被面厂新厂区成了一堆废墟,刚刚购置的物质全部被爆炸引起的大火焚烧。 西塘镇刚刚建设好的锦云绣坊也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 云水古镇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厂区大部分被轰炸机丢下的炸弹损毁。 众人都以为孟水芸会倒下,但这个看似温婉,实则刚强的女子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更加顽强。 由于及早做了安排,在苏州所有工厂中,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各个分公司,绣坊,人员伤亡是最小的。 在日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下,孟水芸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所有分公司,绣坊,全部停工,工人们和绣娘们可以离开公司,投亲靠友,向最安全的地带逃难,集团给众人发放遣散费,待时局安全,众人再回来,随时欢迎。 愿意留下参加救护队和集团自发成立的抗日义勇军的,集团给众人发放工钱,按日结算。 “董事长,那我们到底算救护队,还是算正常做工?咋还发工钱呢?”有工人道。 孟水芸道“该有的,我孟水芸必须给,这是良心。我知道众人是自发的,是因为爱国,才留下的,但是这工钱是集团出的,表达的是集团的心意和良心。” 由于在此之前,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和绣娘们,保镖们在金世浩和王亚樵的带领下接受过准军事化的训练,因此在日军轰炸侵略苏州时,工人们和绣娘们成立的救护队和义勇军具有很高的效率和战斗力。 在众多工厂和村镇自发组建的救护队和义勇军中,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各个救护队和义勇军纵队很快便显露出极强的优势。 就在安容海,张宏民,金世浩等人带着各个救护队和义勇军纵队穿梭在苏州大大小小的村镇,拯救伤员,抗击日军散勇时,一些人紧急寻了来。 “孟董事长,我们急需你们的人去保卫苏州北站。”来人道。 苏州北站?那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是关系到苏州安全的大动脉,若是被日军彻底占领,别说苏州逃难的难民无法顺利逃离苏州,就是外部的人员想进入苏州都是难上加难。 不仅仅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众多的苏州工厂和公司都要依靠苏州北站运送货物,原料。 苏州北站就是苏州人的生命线,不,绝不可以让苏州北站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安容海,金世浩,你们速带着集团义勇军纵队赶往苏州北站,参与战斗。”孟水芸大声命令道。 “可是我们这些分公司和绣坊的安全怎么办?”一人道。 “苏州北站若是被日军占领,别说我们集团,整个苏州都将彻底沦陷。”孟水芸道。 安容海和金世浩相互注视了一下,道“我们立刻出发。” …… 日军的飞机轰炸苏州,铁路和火车站成为重点目标。当时,苏州火车站一直超负荷运转,每天不知有多少难民从这里乘坐列车逃难,辗转到内地。可是,日本空军对运送难民的列车也不放过,他们追着列车轰炸、扫射。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义勇军纵队和数十个游击队日夜守护在苏州火车站,将一个个难民送上火车,在敌机轰炸时,掩护难民逃离危险。 这些亦工亦军的男人们,女人们,就是苏州最可爱最可敬的人。 …… 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地下室。 众多云水西塘百姓们蜷缩在地下室里,啜泣着。 林纪楠、于德胜、孟木娘、张芝兰、安容顺等人为众人发放着食物。 地面上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早已满目疮痍。 为了扩大厂区的物质存储空间,孟水芸安排人用了半年的时间在厂区下挖掘出数百米长的地下室,用地下通道称呼或许更为恰当。 本是用来存储物质的,没有想到却在战时发挥了防空洞的作用。 绿真坐在一床棉被上,身边簇拥着许多孩子。 孩子们纷纷道“绿真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已经好几天了,我们好像看看太阳啊。” 绿真安抚道“快了,当日本人的轰炸机彻底没有声音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林光义噘嘴道“可是什么时候,轰炸机才能彻底没声音呢?” 绿真难过的将林光义搂在怀中,安慰道“中国的土地,难道他们还能真的彻底霸占了不成?” 在长长的,曲曲折折的地下室的拐角处,众多的孩子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墙壁上的一块黑板。 黑板四周挂了两盏煤油灯。 念双拿着粉笔认真的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书写着。 林梧城,穆非两人已经出去很久了。 久久没有两人的消息,这个柔顺的女子内心渐渐惶恐起来,但表面上她依然维持着平静。 念双深知身后的这些孩子们都是聪明和敏感的,只要自己露出一丝慌乱或恐惧,必然引起孩子们的惶恐。 自己一定要坚强,绝不能露出一丝丝的畏惧。 …… 许家老宅。 众多宅子由于敌机的轰炸倒塌了,成为一地废墟。 然许家正堂却是完好无损地矗立着,面对着许家大门。 许茹宝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摆弄着一串佛珠。 郝兆飞走了过来,坐到许茹宝身边。 “茹旗和他的姨娘们,孩子们都安全到达杭州了?”许茹宝问道。 “是的,都已经安全到达了。”郝兆飞道。 许茹宝望着空荡荡的许家大门,道“不等遣散,这大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就纷纷逃了,如今这大宅子也只剩下你我,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的家仆了。 三百多个保镖也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个。” 郝兆飞安慰道“放心吧,那下面机关重重,又哪里是谁能随意进去的呢?即使真的进去了,也是有去无回。” “许家老宅即使全部化为灰烬,我也不会心疼,我唯独担心的是这地下的东西。”许茹宝犹如一个沧桑的老人喃喃道。 …… 上海一处民房。 许家禾将一辆自行车放到墙边儿,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水。 自从保外就医,来到上海,自己就利用一切时间到处寻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许虎。 按照孟水芸的回忆和记忆,许家禾将全部有用的信息整理出来。 每日根据这些信息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 连日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和十九路军发生了激战。 自己的儿子既然成了日本人,成了日本间谍,那么是否会在激战中出现?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许家禾在众人到处逃难的情况下,却偏偏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走。 旁人都以为这位满脸刀疤的老人是傻了,但只有许家禾自己知道,也许这是唯一能寻到自己亲生儿子的途径。 眼前这处民房是孟水芸为自己购置的,由于敌军的轰炸,如今这处房子也倒塌了大半,还剩下两间,勉强可以居住。 一个温婉的女子正站在那两间摇摇欲坠的房子门口。 “水芸,你怎么来了?”满脸刀疤的许家禾问道。 “许叔叔,这里是敌军轰炸的重点区域,您已经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我是来接你去十六铺的。另外,我想请您和我一起努力寻到虎子哥,我必须尽快找到他,因为只有他能帮助我拯救桐卓的堂哥和堂嫂,还有一个女子。”孟水芸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做?”许家禾问道。 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四周无人,孟水芸语气异常坚定地说道“许叔叔,我要策反虎子哥,我要他成为我们的人,我要刺杀保之澜——” 许家禾震惊地看着孟水芸,道“保之澜不就是孟水新,你的亲弟弟?你真的要刺杀他吗?” 明亮的眼眸起了一层水雾。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唯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他了。”孟水芸哽咽道。 …… 宝丽花园。 保之澜悠闲地坐在沙发躺椅上,翻动着一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幕幕被刺杀的中国军人倒地的场景。 看着照片上凄惨血腥的场景,保之澜惬意地笑着。 这个早已经失去人性的年轻人用失去小指的手将一张张照片揉捏成一团团儿。 突然,保之澜的目光凝滞了。 宝丽花园的大门外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温婉美丽。 女子仰起头来,朝这边望来,目光中既有亲人的怜惜,更有仇人的愤恨。 …… 第四百五十章 我们本该是家人 …… 保之澜朝身边的一名日本间谍点了点头,道“去,把她带进来。” 不多时,孟水芸在那名日本间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保之澜站起身,围绕着孟水芸转了几圈儿,道“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难道你不怕我就地击毙你吗?” 呵呵冷笑了几声,孟水芸望着这个自己的亲弟弟,最疼爱的亲弟弟,道“一个人做过什么,总会留下痕迹,一个人要想达成什么目的,只要努力,总是有希望的。因此,寻到你,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要一天打不开那地下宝藏的大门,只要一天你们得不到你们想要的宝物,我就是安全的。” “你成熟了很多。”保之澜说道。 “即使是一只绵羊,也会有反抗的一天,这都是拜豺狼所赐。”孟水芸道。 “你今天来想达到什么目的?” “做笔交易,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孟水芸目光灼灼地望着保之澜。 “将林慕容,卓文雪儿,柳晓筠放了,我带你们进入你们想去的地下宝藏。” “哈哈——这太可笑了。”保之澜仰天大笑,道“你想用这个来要挟我放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我若放了他们,最后人财两空怎么办?” 孟水芸转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不答应又能怎么样?你只是多杀了三个人,可是你们却将永远也进入不了那地下,别忘记,只要触发错误或强硬进入,那地下只会彻底爆炸,彻底摧毁,不会留下一丝一毫你们想要的东西。” 从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威胁自己,保之澜的脸色变得似血一般红。 手枪被猛然举起,瞄准了孟水芸的背影。 孟水芸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我死又有何惧?我若死了,那大秘密也就沉寂地下,你们将彻底一无所获。” 看着孟水芸扬长而去,保之澜将手枪狠狠摔在地上,一把将领带拽了下来。 一名日本间谍道“少将,林慕容,卓文雪儿可都是重犯,是国民政府谍报系统里的高级人才,别说我们,就是黑泽将军也是没有权利放掉他们的。” 顿了顿,这名日本间谍继续道“现在芳子少佐的势力已经压过了我们华北区的谍报系统,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可是在她的指导下缉拿的,这可是她的显赫战功。 一二八事件的策划,芳子少佐现在已经成了在华间谍系统里的红人,如果我们硬要要人,怕是要起直接冲突,我们的势力太过单薄。” 保之澜用手摸了摸额头和眉毛,道“我宝之蓝会惧怕一个人妖吗?” 那间谍显然没有想到保之澜会用“人妖”来形容川岛芳子,一时间愣住了。 保之澜拍了拍那名日本间谍的脸颊,道“难道她不是吗?” “是,必须是——”日本间谍重重地说道。 …… 上海泖岛。 川岛芳子坐在塌塌米上,长条几上放着数张照片。 “她很美丽,她也很杰出。”川岛芳子道。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孟水芸。 一名日本间谍,道“芳子少佐,孟水芸今日去了宝丽花园,她会不会和保之澜?毕竟她和他是亲姐弟。” 川岛芳子冷冷地看了那名间谍一眼,道“不必过多揣测,华北区间谍系统里,如果说有真正的,能称呼为间谍的人,那只有保之澜,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杰出的,真正合格的间谍,这一切都基于他的——冷血。” 目光落在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夜来香身上,苍白的手举起一张照片。 “夜来香小姐,请用十天的时间彻底将她绞杀,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有关这女人的消息。可以动用任何非常手段。”川岛芳子道。 “嗨——”夜来香大声道。 看向几名日本武士,川岛芳子道“速将林慕容和卓文雪儿转移到天津,在天津,会有严格的军事法庭等待着他们。” “那名叫做柳晓筠的女子怎么办?”一名武士道。 呵呵冷笑三声,川岛芳子道“一个小虾米,不足为惧,直接丢在黄浦江就好。” 话音刚落,一人道“这些人我都要了——” 来人正是保之澜。 川岛芳子冷冷道“保之澜少将,如今正是大战之际,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多年来杀害了众多日本谍报人员,窃取了大量军事机密,并且严重破坏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间谍系统。 此时正是我方要用他们来换取重要军事情报的时机。我不能将他们交给你,除了要从他们嘴里知道重要的情报,他们还是我们交换战俘的筹码。” 保之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川岛芳子,道“我们华北区间谍系统谋划多年,布局多年的一个重要军事行动,难道要为你所谓的‘交换战俘筹码’这个理由而失败吗?” “重要军事行动?”川岛芳子嘲弄地看着保之澜,道“是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吗?死难众多武士和死士,却一无所获,保之澜少将——” “你——这是我们华北区的重要军事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保之澜又羞又怒地说道。 川岛芳子站起身来,围绕着保之澜转了几圈儿,道“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我们身体里都有中国人的血液,但我们又都嫌弃这血液肮脏卑微。” “把他们几人交给我。”保之澜再次说道。 “如果我拒绝呢?”川岛芳子阴冷地说道。 保之澜举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 轰然一声,四面墙壁轰然倒塌,四十个日本间谍齐齐举着长枪瞄准了川岛芳子。 “难道华北区要集体造反吗?”川岛芳子大声道。 “我说过了,把我要的人交出来——”保之澜举起了手枪。 呵呵冷笑三声,川岛芳子道“现在无论是军方还是谍报人员都在努力将一二八攻击进行下去,给中国国民党以重创,转移国联目标,此时,你们不是将枪口对准十九路军,而是对准我,是何居心?” 不等保之澜言语,老男人黑泽走了进来,黑泽身后跟随着井上和彦。 老男人黑泽挺了挺肚子,道“芳子少佐,同为军人,你该知道服从命令的道理和意义。布局谋划林家祠堂这个任务是我们华北区多年来的第一任务,具体和详细的信息不能透露给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任务除了受伯父直接指挥和负责,还要直接向天皇陛下汇报。 大日本帝国能否占领这片土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就要看我们能否将这个任务攻占下来。这涉及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军队的补给问题。” 川岛芳子冷冷道“我若是不呢?” “那我完全可以以抗命为由立即射杀你——”老男人黑泽威严地说道。 看着众多手持长枪的日本间谍和武士,看着杀气腾腾的保之澜和不容辩驳的老男人黑泽,川岛芳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今日我就卖给你们个人情,放了那两个国民党谍报人员和那个小虾米,但他日,我会要你们华北区间谍系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谍术。” 老男人黑泽抱拳道“欢迎他日芳子小姐赐教。” 一直以男人身份活着的川岛芳子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小姐”二字。 一双眼睛阴狠的眯缝起来。 戴着白手套的手握在军刀上,若不是此时日本军方要给十九路军以重创,要拿下上海,自己是绝不会向华北区间谍系统低头的。 …… 夜色中,一辆汽车疾速地开往云水古镇。 被日本轰炸机炸得坑坑洼洼的道路像一个个陷阱,随时会令一辆辆汽车翻倒。 当车开到云水古镇街道时,孟水芸道“直接开往许家老宅。” 司机诧异地回头道“董事长——” 孟水芸深深叹息一口气道“我需要许茹宝的帮助。” 汽车迅速朝许家老宅开去。 …… 许家老宅。 许茹宝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到来的孟水芸,呵呵笑道“帮助?你向一个恨你入骨的敌人寻求帮助?” “从林许两家多年恩怨的角度说,我们是生死敌人,我永远记得我的小爱薇是如何坠落瀑布的。 但从林家绣坊,这百年老厂的角度说,我们既是竞争者也是同行者,唇亡齿寒,这也是你当初能一次性借贷给我两百万巨款的原因,因为你清楚的知道我孟水芸失败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恢复不了元气,定然会使中国刺绣业受到重创。 两百万巨款明面是帮助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灾后重建,实则是你为了拯救中国刺绣业。” 似有泪光在许茹宝的眼眸里闪动。 “你一直在欺骗你自己,每时每刻你都在告诉你自己,你恨林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林家,你所有的努力真的是因为恨林家吗?在努力发展自己实力的过程中,在打击林家的过程中,你已经与苏绣,与中国刺绣业融为一体。 你能否认你爱着苏绣这门古老的民族艺术吗?”孟水芸大声地问道。 许茹宝转过身去,背对孟水芸道“为了达成目的,你也在不择手段。话说的很漂亮,可是我要让你失望了。这些虚幻的美名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意义?你我皆为中国人,这百年老厂,这庞大的苏绣集团公司就是数万苏绣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宝藏不仅仅属于林家,更属于每一个苏绣人,属于我们每一个中国人。 敌机轰炸,大水涌来,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用数百保安看护后花园? 在一次次经济窘迫时,为什么你不肯逼迫苏婉容和我从里面取出一件真品? 任何一件真品都可换得巨大的财富,为何你不这么做? 因为你不舍得,你不舍得任何一件凝结了刺绣人心血和历史价值的绣品流失出去,流失到外国人的手中。 纵然我们之间有着无数仇恨,但我们骨子流淌的都是中国人的血液。我们在内心都爱着这百年老厂,都想承担起数万苏绣人生存的重任。 你是我的仇人,但你也是我敬佩的中国苏绣女杰。 我乞求你的帮助,和我共同诱敌,将敌人灭杀在地下。 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因为你我同为中国人。”孟水芸大声道。 许茹宝背对孟水芸,泪水滑落下来。 身后这个自己敌视许久的女子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撞击着自己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戳破了自己借贷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两百万大洋的本质,戳破了自己最高傲的伪装。 良久,许茹宝淡淡地说道“我答应你共同灭杀日军,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之所以答应你只因为‘中国人’三个字。” 孟水芸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 晚风习习,孟水芸转身朝许家大宅的大门走去。当走到大门处时,孟水芸猛回头,正好和向这边望来的许茹宝视线相对。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哭道“为什么要活在仇恨中?为什么不能主动解开自己的心结? 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你是我的公公最爱的女人,我们本该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本该称呼你一声姨娘。 为什么要将一切毁灭?我们本该是家人。”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走了。惋惜,无奈,难过。 夜色中,许茹宝站在许家正堂久久地凝望着早已没有人影的正门发呆。 扑通一声,许茹宝跌坐在椅子上。 犹如一个孩子,这个刚强了一辈子,这个用了一辈子心计的女人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孟水芸那句“你是我公公最爱的女人”像利剑一般深深穿透了她用无数仇恨的谎言搭建的堡垒。 周遭一片废墟,许家正堂的灯光透射出来,犹如从一座庞大的坟墓里透出的诡异之光。 仇恨,爱,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许茹宝站起身来,犹如一个暮暮垂已的老人,艰难地,踉跄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黑暗中,郝兆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大手紧紧地放在胸口,心疼,既是心疼远处这个踉跄踯躅的女子,也是心疼自己,自己这个用了一生苦苦寻觅,苦苦陪伴的人。 一生的陪伴,不过是镜花水月。自己用生命护卫的女人终究爱着的是那个仇人。 …… 匆匆看望了躲避和生活在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地下室的家人和工人,绣娘,云水西塘百姓,孟水芸抓起一个手电筒朝地下室出口走去。 “水芸,已经深夜,你还要去哪里?”孟木娘忧虑地问道。 看着苍老的孟木娘,孟水芸哭道“姑姑,水芸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敌机随时会轰炸,现在又是深夜,你一个人,太过危险,要几个人陪你去吧。”安容顺道。 看着众人,孟水芸道“有人帮我,没有人敢伤害我。” 众人不解道“是谁?” 仰起头,看着地下室外清冷的夜空,眼泪涔涔落下,孟水芸哽咽道“我的婉蓉姐和我的紫安姐在陪伴着我,在护卫着我,任凭是人鬼蛇神,都不敢欺辱我。” 孟木娘哭道“水芸,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了?为什么说这些傻话?” 安容顺道“水芸,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终究是寻常百姓,保家卫国终究是军人的事情。” 一直没有言语的林纪楠道“让她一个人去吧,她不仅是林家的儿媳,还是数万苏绣人的掌舵人,她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似有眼泪涌出,林纪楠,这个曾经的林家绣坊的当家人哽咽地说道“我也相信婉蓉和紫安在陪伴着我们,在看着我们——” 孟水芸抓着手电筒意志坚定地走出了地下室。 手电筒的光束犹如利剑,将如墨的夜色劈出一条凛寒的道路。 …… 镜山。 由于日军多日的轰炸,曾经美丽的镜山此时早已经满目疮痍。 孟水芸拿着手电筒艰难地行进在深坑,落石,烧焦的断木间。 “水芸——”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缓缓转过身子,清冷的夜色中哪里有人? “水芸——”似乎有人再次唤道。 眼泪涔涔落下,站在镜山上,孟水芸哭道“婉蓉姐,紫安姐,水芸需要你们的帮助,若是真的有在天之灵,请你们保佑水芸,保佑水芸能在此次计划中,彻底将保之澜灭杀,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灭杀——” 风吹拂着这个温婉美丽女子的头发。 轻轻将头发收拢,孟水芸将眼泪擦干,拿起手电筒,再次仔细搜寻。 曾经的那个通达那地下宝藏的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悉悉索索。 一块巨石后,杂草荒芜中,一个包了铁皮的木头露出了一角。 惊喜。 孟水芸连忙俯身,将碎石搬走,将荒草拔掉。 是的,眼前就是镜山通达那秘密地下宝藏的地下通道的入口。 用力拽着一个把手,包了铁皮的盖子被拉拽开。 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啊,去年曾发生了大水灾,不知道这地下通道里是否有积水。 挑起罗裙,一手握着手电筒,孟水芸弯腰走进这黑暗逼仄的地下通道。 一级级的石阶记录着这个温婉美丽女子人生道路的点点滴滴。 一路踯躅,一路泪流。 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青石墙壁。 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墙壁上伤心不已地哭泣起来。 日军攻打上海,轰炸苏州,大批的日军在上海街头打砸枪杀中国百姓。 一幕幕惨剧,到处是恐慌,到处是逃难,到处是血腥。 曾经的那个美丽的江南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狼烟,苦难哀号。 自己只是一个山间走出的女子,是生活迫使自己不得不刚强起来,是苏绣这门艺术推动着自己带领众人披荆斩棘。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累。 一次次地幻想着能躺在大床上,安稳地甜甜的睡上一个懒觉。 一次次地幻想着能像一个小女人一样,穿着美丽的衣裳,抱着孩子,做一个甜美的小家碧玉的小妻子。 也曾幻想过像一个村野悍妇般,粗鄙的大吼大叫,懒散地过上半辈子。 可是自己不能,这一切都是奢望。自己就犹如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也不能停歇。 许茹宝不可怕,无数的竞争者不可怕,积压如山的订单不可怕,百年难遇的大水灾不可怕。 可怕的是中国人的败类,中国人的汉奸。 数万万的日本人打不垮中国,而一个个汉奸和卖国贼却可以将中国彻底摧毁。 那个自己的亲弟弟啊,那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啊…… 眼泪无法抹杀自己的恨,更无法遮挡自己对这个彻底走上迷途的弟弟的恨。 为了救林慕容,卓文雪儿和柳晓筠,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受伤害,自己必须将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灭杀在这地下。 眼泪擦干,孟水芸目光坚定地朝更深处走去。 …… 第四百五十一章 苏婉容的灵魂 …… 黑漆漆中,手电筒的光束落在青石砖的墙壁上,孟水芸边向前行走着,边回忆着许家禾,纪无爱交给自己的那两幅图以及自己凭借记忆重新刺绣出的那幅图。 曲曲折折,自己在这地下通道里走了多久了? 尽管周遭黑漆漆,静谧的骇人,但这个聪慧的女子还是将地下通道里的大部分机关的位置和记忆中的那几幅图上的机关位置对上了号。 为何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呢? 尽管内心有些惶恐,但孟水芸继续朝前走着,脚步并没有停。 视线落在一块青石砖上,是的,这个位置有一个隐藏的机关。 手电筒猛然被关闭,孟水芸快速抬手按了一下那块青石砖的某个位置。 墙壁中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个闪身,孟水芸闪了进去。 墙壁迅速恢复原状。 黑漆漆中,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朝这边走来。 站在孟水芸消失的位置,人影紧张地四处搜寻着。 没有一丝光亮,人影终于按耐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啪——”打火机点燃了。 打火机的火苗靠近一盏灯笼中的红蜡烛。 红蜡烛点燃了,红晕透射出红灯笼。 …… 人影竟是五十多岁的安容生。 自从上次保之澜带人袭击了许家老宅,这个在这大宅子里做了一辈子的老男人就彻底隐匿在林家祠堂下的地下通道里。 平时住宿在一层熔岩洞中,那里有早些年苏婉蓉和紫安留下的起居用品,为了彻底掌握这地下通道,地下宝库的秘密,安容生经常带一些食物和工具进来,藏匿在苏婉容的房间内。 原本是受保之澜威胁,安容生成了一个虾米级的日本间谍。 经过数次的暗中目睹郝兆飞,保之澜,孟水芸在这地下的种种,安容生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宝库,这样一个被日本间谍组织苦苦寻觅的神秘藏宝图,自己怎么可以放过? 靠人不如靠己,若是自己彻底将这里占有,若是自己寻到那最终的神秘藏宝图,自己定然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从去年夏季开始,这个老男人就像一只老鼠一样生活在这黑漆漆的地下,仔细地搜寻着,摸索着。半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将这庞大的地下迷宫的走向,结构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让水不断地流淌进这地下通道。 偶然的低头发现漫过脚面的水竟然有着缓缓地流淌的走向。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寻着缓缓的水流的走向,这个心思缜密的老男人朝前走着,不断地走着。 在一处隐秘的位置,水流消失不见了。 安容生俯身下去,仔细地观察着,双手用力一抠,青石板下竟是一个地下水的通道。 在云水古镇被洪水包围,浸泡的情况下,为何离地面一百多米的地下却没有积水?明显是水流都顺着这个地下水通道流淌出去了。 看着钢筋的地下水篦子,安容生再次用力。/ 水篦子一下被抬起。 顾不得被水浸湿,安容生从水篦子遮挡的入口处钻了进去。 尽管摔了一个大跟斗,但眼前的景象令安容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在地下通道的下面还有宽敞的的秘密通道。 这些距离地下通道五十米深的秘密通道又是通向哪里的呢? 水流不断地顺着水篦子的位置流淌下来,落在秘密通道里。 安容生一咬牙,挑着灯笼在秘密通道里前行着。 一切是这样不可思议。 经过半个多月的排查,这个心思缜密的老管家发现这些秘密通道就是云水古镇地下的交通枢纽。 这些秘密通道通达云水古镇的各个祠堂,庙宇,甚至有数条通道通向西塘镇,丽水镇,苏州。 安容生深深叹息一声,这真是太可怕了,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和能接受的。 林家祖先在林家祠堂的下方建造了三层结构的地下迷宫,机关重重。 而在这庞大的三层结构的地下迷宫的最下面又建设了数十条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犹如一个蜘蛛网一般的交通网络,而林家祠堂就是蜘蛛网的最中心的位置。 …… 站在孟水芸消失的位置,安容生举起红灯笼,仔细地看着两面墙壁,又抬头看看通道上方。 自己明明看到手电筒的光芒在这里消失的,为何来到这里,却不见孟水芸的影子? 这个女子为何会一个人在深夜来到这里?她究竟想做什么? 安容生紧张不安地思虑着。 这个温婉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从山间走出的柔弱女子,一次次的成长,蜕变,这个曾经温婉的女子早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一个敢于和日本间谍,日本武士,面对面,直接斗争的人。 她能在此时来到这里,必然有深意。 狡猾的安容生眯缝着眼睛,仔细地思虑着。 突然,这个老男人打了冷战。 莫不是这女子在谋划一个局?在思筹着一个局? 自己绝不可能是孟水芸的对手,虽然她只是一个女子。 若是离开这里,自己潜伏半年之久所吃的苦就全打了水漂。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一手挑着红灯笼,一手猛然拍了一下脑门,安容生心道:如今也只有再次去寻保之澜,将今夜发现的情况报告给保之澜,把自己这半年来摸排的地下通道下的那如蜘蛛网一般的交通网络交上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自己既向日本间谍组织表了忠心,又为自己寻了退路。自己只需要在暗中注视双方的一次次搏杀即可。 保存实力的人终究是最后胜利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安容生将灯笼里的蜡烛灭掉,继续朝前走去。 半年多的黑漆漆的地下生活,他已经能在黑暗中准确的知道每一条通道通向哪里。 突然,安容生猛一回头。 哪里有人?可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身后有冷飕飕的感觉呢? 来到熔岩洞,安容生走进苏婉容曾居住过的那间房间,将一盏灯笼点燃。 弯腰从床下摸出一个油布包。 轻轻将油布包打开,油布包里是十几张图纸。每一张图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路,每一条线路上都标注着众多暗语。 借着煤油灯的灯光,安容生仔细将一份份图纸展开,犹如欣赏一幅幅精美的绣品,艺术珍品,安容生自言自语道“也不枉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住了这大半年,不说将这里摸了个大概,可也是有个八九不离十。” 忽然,安容生愣住了。灯笼灭了。 黑漆漆的熔岩洞中,一个人影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安容生大惊,这人影似曾相识。 紧张不安的安容生边快速将图纸用油布包裹起来,迅速塞进怀里,边朝后退去。 一个踉跄,安容生险些被什么绊倒。是了,是一把斧头。 迅速弯腰,将身后那把几乎将自己绊倒的斧头抓起来。 “你是谁?是人是鬼,不要害我劈了你——”安容生声音颤抖地说道。 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虽然不信鬼神儿,但背地里做了无数坏事的安容生还是惊惧的。 突然,安容生将斧头高高举起,朝那人影劈去。 锵锒一声,斧头与什么物体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因为撞击的力道太大,斧头掉落在地上,被斧头传递过来的力量震得虎口穴发麻的安容生跌倒在地上。 黑漆漆中,哪里有人影?可是自己分明感觉到斧头确实撞击在一个物体上。 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跌跌撞撞,安容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啪——”打火机点燃了。 当看清楚面前的景象,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自己面前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个面具,一个被斧头的利刃砍出深深一道沟壑的金属面具。 这就是那个被镜山大火焚烧而彻底毁容的林家大少奶奶苏婉容的面具。 自己在这熔岩洞和地下居住了大半年,从没有见过这个面具,为何突然出现了这个面具。 忽然,安容生再次猛一哆嗦。 身后似有什么东西在碰触着自己。 安容生缓缓转过头去。 身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满脸疤痕的丑陋的“女鬼”,女鬼有着一条长长的红舌头,尖利的双手朝自己伸展着,“女鬼”着了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裳。 “啊——”五十多岁的安容生疯狂地从地上爬起,大喊着冲向黑漆漆的地下通道,仓皇地奔跑着。 尽管早已经将这地下通道摸排清楚,可是那恐怖的面具,满脸疤痕的丑陋的“女鬼”还是让自己惊惧。 难道真是苏婉容的鬼魂吗? 不,这怎么可能,天地之间哪里有鬼神儿? 安容生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朝后面望去。 自己忘记了打火机,那个华北区间谍系统的信物。 任何将信物丢失的间谍都会受到斩杀,自己要回到熔岩洞中去寻那个打火机吗? 不,绝不能回去。 安容生转过身子,快速朝前奔跑而去。 熔岩洞中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在黑漆漆中听着安容生逃逸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远。 人影将一个东西拿起,轻轻扣在脸上。 涔涔的泪水顺着面具的眼眶的位置流淌下来。 …… 人影正是孟水芸。 四处确认机关位置的孟水芸在行走的过程中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跟踪自己。为了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引出,孟水芸按动了一处机关。 当墙壁闪出一道缝隙的时候,孟水芸钻了进去。 纪无爱的图纸记录了各处密道和许家老宅的各个房屋的每一处夹层。 犹如眼前这个地下通道,实则有三道夹层。 孟水芸钻进的是第一道夹层。 看似普通的青石砖却是有大作为,不同这世上任何的石头和砖块,这修葺成墙壁的青石砖竟然能从另一面看到另一面的情形。 也就是人在第一道夹层里是可以透过青石砖修葺的墙壁看到外面的情形。 夹层和夹层之间还有数道机关,也是可以贯通的。 孟水芸在第一道夹层里看到了在地下通道中的安容生,更看到他点燃了红灯笼。跟随着这个老男人的身后,孟水芸在第一道夹层里走向苏婉容曾经居住的那个熔岩洞。 躲避在熔岩洞的夹层里,孟水芸看到安容生在床下寻出一个油布包裹,并看到油布包裹里的众多图纸。 当孟水芸看清楚图纸上所描画的图案时,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大惊。 图纸上记录的不就是这庞大的地下迷宫的地下通道的走向吗?虽然没有机关的位置,但是这已经足以让贼人走向那个地下宝库的位置。 安容生手中的打火机不正是许虎也曾有的吗?保之澜也曾有的,安容生,这个日本间谍系统的小虾米定然会将这些图纸呈现给日本间谍系统的。 怎么办? 就在孟水芸忧虑时,脚下似乎碰到什么东西。 孟水芸弯腰朝下摸去,大喜。 熔岩洞的第一道夹层里竟然放着数十个面具,尽管每个面具都是不同的,但孟水芸已然明白这些面具都是苏婉容曾经使用过的。 拿起一个面具,孟水芸从第一道夹层走向安容生的对面,在黑暗中走向安容生。 不想安容生竟举起一把斧子,在斧子劈下的一瞬间,孟水芸惊惧的将面具丢了出去。 斧头劈在了面具上。 在安容生点燃打火机前,孟水芸快速跑回第一道夹层,绕到安容生的身后。 将头发披散下来,将泥土涂抹在脸上。 孟水芸从夹层中走出,走向安容生。 做了无数恶事的安容生以为自己是苏婉容变做的厉鬼而逃逸了。 这个虾米间谍定然会将他自己描绘的图纸呈递给日本间谍,自己该怎么办? 黑暗中,戴着面具的孟水芸举起一个打火机。 这枚打火机正是安容生仓皇逃跑时,落在这里的。 轻轻提起一盏红灯笼,孟水芸弯腰,用打火机将灯笼点燃。 红晕中,这个美丽的戴着面具的女子缓缓行走在地下通道中。 女子不时地低声道“婉蓉姐,紫安姐,我们把这面墙壁换个方向吧。” 纤细柔白的手伸了出去,轻轻在墙壁上摸索着。 咔嗒一声,墙壁突然移动了,旁边的几道墙壁也发生了变化。 咔嚓,咔嚓…… 一道道墙壁重新组合着。 提着红灯笼不断前行,地下通道不断地变换着方向,结构,一面面墙壁不断地组合着。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 临近凌晨三点,戴着面具的孟水芸来到一个位置。 温婉的孟水芸皱起眉头。 地面上一个黑漆漆的窟窿,窟窿旁边放着一个钢铁制作的水篦子。 显然这是通达地下那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了。 轻轻抓着红灯笼的提手,孟水芸猛一咬牙,从窟窿的位置跳了下去。 如此之高。 扑通一声,孟水芸跌倒在数十米深的下方的神秘通道里。 挣扎着站起,提起红灯笼,孟水芸朝四周望去。 是的,眼前就是那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之前,自己曾和保之澜,林酒儿等人在这里遇到过流沙阵。 孟水芸将心沉静下来,提着红灯笼朝前走去。 不时的,这个温婉的女子停下来,将手放在通道的某一个位置上,轻轻扣动。 …… 清晨。 一身疲惫的孟水芸手拿一个面具从西塘镇的一个庙堂里走出。 一个老和尚吃惊地看着从一道墙壁后走出的孟水芸,道“施主,从哪里来?” 孟水芸双手合十,道“从良心升起的地方而来。” 老和尚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施主尽管放心,出家人做的就是良心事,守的就是做人的心。” 孟水芸感激地朝老和尚鞠躬,道“谢谢师傅。” 在清晨的阳光中,孟水芸走出庙堂,大踏步地走在西塘镇的街道上。 西塘百姓们惊奇地看着满脸满身泥土的,头发凌乱的孟水芸,纷纷道“孟董事长——” 孟水芸朝每一个人微微笑,点头。 一个庞大的灭杀日本间谍的计划正徐徐展开。 …… 九?一八事变,爱国将领马占山奋起抗战,捍卫国土,全国人民纷纷捐献筹款,以人力物力支援马占山。 上海爱国人士沈钧儒、褚辅成、朱子桥、王亚樵、吴迈、李次山等千余人集会支援马占山抗战。王亚樵、李次山负责筹募经费,以财力、物力、人力支援东北抗日。并指派其部属盛瑜去东北组织抗日义勇军,配合马占山抗战。 一?二八日军十万之众突然袭击上海,宣称24小时占领京沪。19路军全力反击,上海数百万军民投入抗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当天王亚樵于桃园里44号召集部众紧急宣布“全力以赴抗日”,成立20个大队,命刘刚、肖佩伟、李楷、陈事、傅耀东等分任队长,分头组织工人、学生、市民参加决死队,宣布成立淞沪抗日义勇军,王亚樵任司令,蔡蹈和任参谋长,许志远任军事联络专员,朱大刚为联络参谋,集合3000余人,开赴太仓战场,配合19路军浴血奋战。 19路军供给民军400余枪支包括机枪和轻炮,但相差甚远,于是王亚樵与蔡、蒋两军长商议动用上海兵工厂枪支,兵工厂电南京请示,电复:“全部武器运往南京。”亚樵不得已乘枪支调运至昆山附近途中,派人劫下,装备抗日军民。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是我们的爱国 …… 日军的炮火和轰炸阻挡不了众多爱国的抗日民众。 人们纷纷走上街头,以自己的方式参与抗日。 一身西装的林桐卓走下空荡荡的火车,不等林桐卓站定,数万计的难民涌上火车,准备逃离上海。 每天有数十列火车将逃难的上海市民转移到中国的四面八方,从外界来上海的火车上却是空荡荡的,是啊,这样危难的时刻,除了爱国抗日民众,更多的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选择了携带家眷逃离这战火纷飞的城市。 林桐卓情绪激动地看着这座被战火几近摧毁的城市,满目凋零,到处是废墟,鲜血,逃难的难民。 也有爱国热情高涨的学生们手举标语,用身体形成人盾,朝日军的各个驻点走去,高声大喊着“日军滚出中国。” 眼泪在林桐卓的眼眸中涌动。 尽管孟水芸一再要求自己不能回国,但自己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国家被日军的铁蹄践踏呢? 将美国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几个助手,指定了数支股票,跟进,买进。 自己是一个男人,男人必须以男人的姿态参与到战斗中。林桐卓毅然决然地回来了。 “先生,看报吗?”一个报童道。 林桐卓给了那报童几个铜板,随意拿起一份报纸。 报童将铜板归还给林桐卓,认真道“先生,这份报纸叫做《上海闷葫芦报》,是咱们的大英雄王亚樵命戚皖白、丁湘龄、杜敬纶创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宣传抗日救亡主张,坚持抗战到底,报道抗日战绩和动态,鼓动上海军民抗日。是不要钱的。” “拿着吧,这是你的劳动所得。”林桐卓道。 十三四岁的报童认真道“谢谢先生,我会把这几个铜板和我积攒的钱全部捐给抗日义勇军的,这是我的爱国。” 说完,报童朝远处的人群跑去,将报纸举起。 看着报童的背影,林桐卓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这是我的爱国。”一路之上,林桐卓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 上海北四川路。 “八嘎,停车,停车——”众多日本兵跑到路中央,将一辆汽车拦截下来。 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从汽车里探出头来,道“这是北四川路云飞汽车行的车,有货要送,请放行。” 数把长枪瞄准了男子,一名鼻子下长着一搓卫生胡的日本人喝道“你的,什么名字?” 男子毫不畏惧地说道“王阿毛。” 卫生胡点了点头,道“好滴,支那人王阿毛,我命令你带着我的数十名军人和武器弹药开赴前线,做的好,你就是天皇陛下的大大的良民。” “不,先生,我还有工作任务,我还有货物要运送。”自称王阿毛的男人拒绝道。 卫生胡眯缝起眼睛,冷冷道“都上去,帮助这位叫做王阿毛的中国司机将车厢清理干净。” “嗨——”数个日本兵飞身爬上车厢,手脚麻利地将车厢里的货物全部推到车下。 “你们想干什么?这些货物是怕摔的。”王阿毛愤怒地说道。 卫生胡朝身后的数十个日本兵,道“好啦,已经干净了,都上车。” 日本兵们将众多的武器丢上车厢,一个个爬了上来。 卫生胡爬进驾驶室,将手枪对准了王阿毛的太阳穴。 “支那人王阿毛,开车——” 王阿毛愤怒地看着卫生胡,道“这是中国的土地,这是我们车行的车,请你们下去——” “砰——”卫生胡举枪照着王阿毛的肩膀猛然一枪,肩膀被子弹擦伤的位置,鲜血汩汩而出。 王阿毛痛苦地胆怯地抓住了方向盘,诺诺道“长官,别,我开就是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表面胆怯的司机内心却是惊喜的。 是的,车上搭载了数十个日本兵和众多的武器。 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做王阿毛的司机正是跟随王亚樵多年,一直从事锄杀日寇汉奸的兄弟。 必须按照卫生胡指定的路线行驶,否则日本人一定会起疑心。 以自己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将这些日本兵们彻底灭杀的,该怎么办?王阿毛边开车边在心中疾速地思虑着。 车按照卫生胡指定的路线行驶着,突然,王阿毛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道路一旁的滚滚的黄浦江。 似有眼泪要涌出,王阿毛,这个跟随王亚樵多年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只是这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一抹笑意浮现在王阿毛的嘴角。 从跟随王亚樵走上自发抗日的那一天起,自己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呢?自己的死是值得。 想到这里,王阿毛猛一踩油门,汽车疯狂地冲向黄浦江。 卫生胡没有想到王阿毛会突然将车开向黄浦江,震惊地说道“你,你——” 在车彻底落进江水中的那一刻,王阿毛忽然一拳砸在卫生胡的太阳穴上,大声道“这是我的爱国。” 数十个日本兵和众多武器纷纷掉落黄浦江中。 王阿毛以自己一人之力,灭杀众多日本鬼子。 王阿毛殉国之年不到30岁。 …… 十六铺。 林桐卓站在满是花圈的院门口,大吃一惊。 为何宽敞的院子里满满的都是绢纸扎的花圈?而且每一个花圈都没有名字?靠近洋楼的墙角另放有大量的黑色挽联。 “这,不——”林桐卓抓着提包疯狂地冲进院子,冲进洋楼。 当跨进房门的那一刻,林桐卓愣住了。 客厅里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绢纸,竹杆,细铁丝…… 老画师萧竹、秋嫂、翠容、兰彩霞光、孟孝平等人在认真的扎制着绢花,扎制着花圈。 几个孩子或是坐在沙发上学着大人的模样扎制绢花,或是将落下的碎纸扫起。 众人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林桐卓。 “桐卓,你怎么回来了?”老画师萧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 林桐卓将手按在胸口,道“这是,这是——” 秋嫂会意过来,连忙道“这是咱们为十九路军那些牺牲的将士们扎制的花圈啊。那些当兵的,太不容易了,一个个岁数都不大,离开家乡,来到上海,一个个因为抗日,死在日军的炮火下——” 秋嫂说着说着哭泣起来,拿起丝巾擦了一下眼睛,道“抗日,保家卫国,我们都老了,空有心而无力,也就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们就扎制这些花圈啊,送给十九路军后勤的人,拿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他们都是好样的,是英雄。” 一旁的孟孝平,道“这是我们这些拿不动枪的人的爱国。” 兰彩霞道“对,这是我们的爱国。” “爹——” “爹——” 孩子们欢喜地跑过来,扑进林桐卓的怀中。 “耀华,锦民,程瑞——来看看爹给你们买了什么。”林桐卓边将手提包里的玩具拿出来,边道。 “师傅,水芸和酒儿呢?”林桐卓问道。 老画师萧竹一边继续扎制着绢花,一边说道“水芸一直在忙,每天要往返很多个地方,也许现在在云水吧。自从日本人攻打上海后,林氏绣品集团下属的的大部分公司和绣坊,绣行都停工了,给工人和绣娘放了工假,提前预支了两个月工钱。 各个绣坊和公司都成立了自己的救护队和抗日义勇军纵队,现在咱们林氏绣品集团是亦工亦军,人人都是义勇军,人人都是救护队队员。” “酒儿在上边——”秋嫂指了指二楼。 林桐卓拿着一条包装精美的粉色的裙子朝二楼走去。 …… 林酒儿坐在椅子上,左手中拿着一个绷架,微微弯着腰,右手拿着绣花针,仔细地,认真地绣制着一幅图。 林酒儿着了一身碎花布袄,绿色罗裙,宛若一个久在深闺中的小家碧玉,婉约,恬静。 林桐卓拿着那件包装精美的粉色裙子站在林酒儿的闺房门前,有些诧异。 眼前这个端庄秀美恬静的小小少女就是自己的养女林酒儿吗? 自己那个任性乖张,甚至可以说飞扬跋扈的养女哪里去了? 为何半年多的时光,她会变做一个如此恬静的小小少女? 小小少女?不,林酒儿眼眸中流露出的分明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的情怀。 这一刻,林桐卓有些懊悔和惋惜。 是自己和妻子太忙碌了,没有尽心照顾和陪伴这个女儿。 脑海中,她还依旧停留在三四岁时的样子,转眼间,她已经是小小少女,而且流露出少女知春的情愫。 将自己精心挑选的那件裙子拿起,看着粉色布料上那一只只可爱笨拙的小熊,看着裙子腰间那朵大大的蝴蝶结,林桐卓有些哑然。 自己的这个养女,她在心智上太早熟了,早熟的让自己惊惧和害怕,自己这个养父做的不称职。 一直专心致志绣制绣品的林酒儿似乎察觉到房门处站着一个人,道“耀华,不要来打扰姐姐哦,姐姐在为你姐夫绣丝巾呢,你姐夫可是大英雄。” 久久不见门口处的人言语,林酒儿抬起头来,道“耀——” 绷架掉落在地上,林酒儿吃惊的又羞又愧地,慌张地站了起来。 “爹——您,您什么时候回,回来了?” 林桐卓的目光落在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绷架上。 “啊,这是我绣着玩的——”林酒儿慌张地俯身将绷架拣起,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爹,这是买给我的吗?真可爱。”林酒儿从林桐卓的手中拿起那件包装精美的粉色裙子,道。 林桐卓没有言语,目光落在林酒儿身后的绷架上。 远山,战斗机,宽敞的训练场。 “是肖特吗?”林桐卓问道。 林酒儿大吃一惊,惊惧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林桐卓,道“爹——” 林桐卓痛苦地看着眼前这个养女,虽然林酒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拐带出院子,导致小爱薇失踪,最后命丧壶口瀑布,但最大的责任还是自己和妻子没有教育好林酒儿,加之当时她不过是个孩子,也就彻底原谅了她。 因为深深爱着孟水芸,所以从一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从梨子江上拣来的孩子,自己就一直以亲生父亲的身份爱护着这个养女。 凭借绷架上的绣品的图案,凭借自己的本能,凭借林家和肖特的关系,林桐卓明白定然是这个叫做肖特的美国青年“迷惑”了自己早熟的女儿。 愤怒。 林桐卓猛然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林酒儿吃惊地追了出来,道“爹,你要做什么?” 林桐卓猛一拍腰间的手枪,怒道“做一个爹该做的事情,去把那欺骗我女儿的混蛋杀了——” 林酒儿惊惧地大喊道“爹,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老画师萧竹等人纷纷站起身来,看着冲出门的林桐卓的背影。 一辆汽车快速停靠在院门口,刚刚从上海爱薇公司归来的他有些疲惫。 “二少爷——”看着朝自己快速奔跑而来的林桐卓,周狗子吃惊道。 “下来——”林桐卓一把将周狗子从车里拽了出来。 林桐卓快速钻进汽车,猛一踩油门。 汽车愤怒地咆哮着冲了出去。 林酒儿跑出院门,看着早已经消失的汽车,大哭道“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 飞行训练场。 由山洞改造的防空洞中,四十名身穿飞行员服装的飞行员站在美国青年肖特的身后,认真的看着肖特在讲解日本战斗机的仪表盘。 肖特道“没想到日军竟有这么先进的战斗机和轰炸机,这说明日军是经过长期备战的。此次他们的战斗力足以说明他们为了这次侵略做了充分的准备。” 顿了顿,肖特继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正式参战前,必须把敌机的这些熟悉透彻。” 四十名被选拔为国民军飞行队的队员们走上前,仔细地看着。 一个学员跑了过来,道“肖特教官,有人找你,很紧急的样子——” 肖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现在很忙。” 那名学员胆怯地说道“他说他是林小姐的父亲——” 猛然抬头,肖特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父亲?” …… 肖特有些紧张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林桐卓。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林桐卓冷冷道。 “是的,我们是朋友。”肖特道。 林桐卓猛然举起拳头,狠狠击打在肖特的下巴上。 “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女儿吗?” 猝不及防,肖特猛然跌倒在地上。 林桐卓快速俯身,双手抓住肖特的领口,猛一用力,将肖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眼冒出愤怒的火焰。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你欺骗了她——”林桐卓怒吼道。 不等肖特言语,众多的学员从办公楼和宿舍楼里跑了出来,四十名飞行员也从防空洞中跑了出来。 “为什么要欺负我们的教官?”学员们,战斗机飞行员们愤怒地大吼道。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林桐卓再次举起拳头,欲击向肖特的头部。 一只手抓住了林桐卓的手臂。 回头望去,却是穿着飞行员服装的周淳亚。 “林叔叔,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您该祝福他们——” “淳亚?”林桐卓吃惊地看着周淳亚。 很早以前,林桐卓,众人,就已经从周淳亚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林酒儿的爱意,也期待着两人长大后能走到一起。 这个一直暗暗喜欢林酒儿的少年为何现在却为一个抢夺了自己心目中的女子的美国青年辩解? “林叔叔,请您相信酒儿,她虽然只是一个刚刚步入少女芳华的女子,但她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懂得什么是爱。 肖特教官的人品和专业都是值得称道和信任的。我们有目共睹。 请您相信您的女儿,请您祝福他们吧。”周淳亚说道。 不等林桐卓言语,身后传来林酒儿的声音。 林酒儿身后站着周狗子。 “爹,我爱肖特叔叔,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但我们彼此相互吸引,彼此欣赏。 我娘答应我们,她同意我们交往,她同意肖特叔叔等我长大。 请您相信,在十六岁之前,我和肖特叔叔是绝不会做出不该有的举止。 明天,肖特叔叔就要和四十名飞行员正式上战场了。 日军的轰炸机太强大了。我很害怕,也很惶恐。我绣制这条丝巾,是为了送给肖特叔叔,让这条丝巾陪伴在肖特叔叔身边,为他鼓劲儿。 他是一个美国人,一个爱中国人的美国人。他用战斗来表达对中国人的爱,我用绣制丝巾来回应这份厚重的跨洋之爱。 这是我的爱国。” 抓着肖特领口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林桐卓转过身来,望着小小少女林酒儿,哽咽道“酒儿,一切都怪爹,是爹错过了你成长的岁月,爹没有想到你竟然已经真的长大了,这,这一切都太出乎我的所料。” 众多飞行员和学员们大声道“林叔叔,请同意我们的教官和林小姐在一起。” 林桐卓扭头看着被自己一拳打青脸颊的肖特,道“肖特,我和我的女儿等你战斗归来,当把日本人彻底打跑那一天,我要为你们举办最盛大最隆重的婚礼。” 林酒儿没有想到林桐卓会说这番话,大哭着跑了过来,扑进林桐卓的怀中,道“爹,我要怎么谢谢您,谢谢您和娘对我们的理解?” 轻轻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林桐卓哽咽道“酒儿,这是爹的爱国。” 肖特走了过来,感激地看着林桐卓,道“谢谢你,我的,我的——” 林桐卓猛然抬手,拍了一下肖特的肩膀,道“我们是非凡意义的朋友,谢谢你,谢谢你对中国人的理解和支持。” 顿了顿,林桐卓动情地说道“我林桐卓不是老迂腐,我等待着胜利的那一天。我也相信那一天,酒儿一定属于你。” …… 第四百五十三章 飘飞的红色丝巾 翌日。 一架架战斗机飞上蓝天。 着了素色袄子的林酒儿疯狂地奔跑着,朝战斗机飞走的方向追去。 林桐卓跟随在林酒儿的身后,看着这个自己的养女跑丢了鞋子,赤着双脚,癫狂的奔跑。 众多的战斗机渐渐消失在天际。 汗水打湿了林酒儿的头发。 双脚早已经被石子磨得起泡,出血的林酒儿头发凌乱地站在荒草萋萋的田野里,望着天际发呆。 久久凝望。 大颗大颗晶莹的眼泪滑落下来。 爱自己的两个男人今日都飞上了蓝天。 一个是自己一见倾心的英俊的美国青年肖特,波音公司优秀的飞机销售员,一个热爱中国的美国青年。 一个是自己的儿时伙伴,共同成长起来的挚友哥哥周淳亚。 两个爱着自己的男人在这一天共同飞上蓝天,为了无数的中国百姓,投入战斗。 二月的风吹拂着林酒儿的头发。 许久,林酒儿转过身来,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父亲林桐卓,哽咽道“爹——” 林桐卓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刚刚步入少女芳华的孩子,认真道“不管他是否归来,爹都认他——” 林酒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疯狂跑了过来,扑进林桐卓的怀里。 这一刻,她是这样无助,这样孤单,犹如一支被风撕扯的风筝,不能主掌命运的航向。 蓝天之上,数架战斗机飞行着。 波音218型飞机(p-12的原型机,编号x-66w)上,肖特抬起手摸了摸胸口,凄然的笑意浮现在这个英俊的美国青年的嘴角。 胸口的位置贴身放着一条刚刚绣制好的丝巾。 这方不大的小小的丝巾上绣制着蓝天,白云,战斗机……尽管针法笨拙,配线简单,但却是一个初学苏绣的女孩用尽全部心血绣制的,倾尽了她全部的青涩之情。 肖特扭头朝左边望去,那架离自己最近的战斗机上坐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飞行员。 肖特朝那少年竖立起大拇指。 少年飞行员朝肖特竖立起大拇指。 猛然拉动操作杆,两架飞机并驾齐驱。 1932年2月20日,肖特驾驶他的波音218型飞机(p-12的原型机,编号x-66w)进行了第一场对日空战。 16:30,肖特起飞向南京转场,遭遇由所茂八郎率队的三架3式舰载战机,属“凤翔”号航空母舰,他们刚从苏州作战返回,于是,空战发生,肖特击伤所茂座机后脱离了战斗。 …… 1932年2月22日。 玫蓝电台播音室。 着了锦缎袄子,藕色罗裙的林酒儿坐在播音器前,紧张不安地摆弄着一管钢笔。 就在刚刚,得到消息,肖特随*国*民*军*空军9架战机负责上海警戒,因雾重失去联络。 肖特的飞机失联了。 不,自己不可以继续呆在这里,自己要去寻肖特。就在林酒儿要起身时,房门被重重地推开,十几个黑色衣裤的男人推着三名男人走了进来。 三名男人均是这家叫做玫蓝电台的负责人。 “你们想干什么?放了王台长。”还是一个孩子的林酒儿愤怒地问道。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举起手枪对准了一个男人的太阳穴,同时将一份文件丢到林酒儿面前,道“按照这上面所写广播,否则我就让你们的玫蓝电台彻底消失。” 林酒儿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看去,同以往的数份文件一样,均是宣传大东亚共荣,要求中国人放弃抵抗,向日军臣服的文章。 玫蓝电台的台长和站长们,广播员们数次拒绝了这样的播音稿。 虽然威胁和恐吓在不断升级,玫蓝电台的全体工作人员保持了中国人的骨气,没有向这些威胁自己的日本间谍和武士低头。 “啪——”林酒儿将这份宣传投降,消弭中国军民斗志的文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中国的土地,强盗的行径,猪狗不如。”林酒儿愤怒地大声道。 “八嘎——”那名戴着墨镜的日本间谍恼恨地猛然用枪托狠狠砸在被叫做王台长的头上。 猛然受袭,这名五十多岁的老台长跌倒在地上。 咔嗒一声,众多日本间谍和武士将手枪上膛,瞄准了跌倒在地的老台长。 林酒儿大踏步地走上前,挡在老台长的面前,愤怒地看着这些日本间谍和武士,大喝道“想杀人吗?你们日本人除了侵略,似强盗一般去抢夺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还会做什么?你们也配称做人?狼子野心。” 那名戴墨镜的男人没有想到脸上稚气未脱尽的林酒儿会像许多中国人一样,能不畏惧威胁和射杀。 “你,上海滩最著名的小播音员,你的底气来自哪里?” 林酒儿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秃顶的男人,大声道“底气?身为一个中国人就是我的底气。脚下的土地就是中国人的土地,这就是我的底气。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国家,我当然有底气。” 林酒儿的话令所有日本间谍和武士愤怒和癫狂。 “八嘎,死拉死拉地,全部死拉死拉地——”戴墨镜的男人大吼道。 枪口纷纷集中对准了林酒儿。 就在众人要按下扳机时,一个妖娆的女人快速走了过来,大喝道“哪一个敢开枪?” 众人回头望去。 “你——”戴墨镜的男人不满地说道。 来人正是夜来香,华北区日本间谍系统的美女间谍——秋岚小姐。 林酒儿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夜来香,喃喃道“你,天人阿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来香倚靠在门框上,摸出一个打火机,将一支香烟点燃,猛吸一口,道“回去跟田中隆吉中将说,就说玫蓝电台的人啊,我夜来香全要了。” “你,你担当得这个责任吗?”戴墨镜的男人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轻蔑地瞥了一眼墨镜男人,着了旗袍的夜来香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将一口白色烟雾喷吐到墨镜男人的脸上,道“做为一个和田中隆吉中将睡了两个月的女人,我自信自己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墨镜男人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快速抖动了几下。 无可奈何地举起手,大喝道“撤——” 十几个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走了出去。 墨镜男人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林酒儿,道“小姑娘,终究有一日,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墨镜男人朝门外走去。 扑通一声,墨镜男人猛然跌倒在地上,墨镜被撞飞,一个黑色的镜片掉落下来。 夜来香将突然挡在门前的脚缩了回来,夸张地大声道“哎呦,可真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拌了您一跤。” 墨镜男人从地上爬起,恶狠狠地看着夜来香,道“秋岚小姐,不要玩火自焚。” 说完,墨镜男人掉头朝远处走去。 咔嚓一声,那个掉落下来的黑色镜片被踩了个粉碎。 夜来香走向林酒儿,伸出手来试图安抚一下眼前这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纤细柔白的手猛然抬起,挡住了夜来香伸过来的手,林酒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困惑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个能令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退下的女人。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能令他们退下?你——” 夜来香的心微微一颤,心酸涌上心头。 就在半小时前,自己偶然在华北区间谍会议上听到黑泽将军做的关于控制华北区宣传舆论口径的报告,知道林酒儿所在的玫蓝电台也在计划之列后,心下大惊。 又听到中左小队长已经带着人前往玫蓝电台,心开始惶惶不安。 按着日子,今日该是林酒儿当值,进行广播的日子。 编造了一个由头,自己离开了开会的场所,一路驾驶着汽车疯狂朝玫蓝电台奔来,只为将这个与自己有着莫名亲切感的小姑娘从中左小队长的手中救下。 是啊,自己究竟是谁?自己为什么能令他们退下?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如此聪明,早熟。 从事间谍多年的夜来香立即凄凄然地抽出丝巾开始抹起眼泪,哭道“你这没良心的,我是谁,我是你的天人阿姨啊。 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啊,虽然顶着大明星的光环,可是日本人来,那田中隆吉想要我去陪上些日子,我也不敢不从啊。 你若是觉得你天人阿姨脏,天人阿姨也无话可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也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勉强获得个活路。” 林酒儿将信将疑地看着哭哭啼啼的夜来香,道“做人要有骨气,做女人就更要有骨气,别说是日本人,就是中国男人,你也不能依靠啊,靠人不如靠己。 天人阿姨,离开那个日本人,否则,我们再无法做朋友。” 说完,林酒儿快速跑出了房间。 “酒儿,你要去哪里?”夜来香喊道。 林酒儿头也不回地,边跑边道“肖特的飞机因雾重失去联络,我要想办法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林酒儿彻底跑走了,跑出了玫蓝电台的大楼,跑向难民纷纷奔走的马路。 玫蓝电台的几个工作人员,包括那名姓王的电台台长朝夜来香走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咱们鼎鼎大名的秋岚小姐,王某感谢秋岚小姐的救命之恩。” 不等王姓台长把话说完,一把精巧的女士手枪被夜来香快速从口袋里摸了出来,瞄准了他。 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大惊。 “砰——”一颗子弹射出,正中王姓台长的眉心。 “快跑——”鲜血汩汩而出的王姓台长在倒地的那一刻朝其他几个同事喊道。 不等那几个工作人员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数颗子弹射来,人人瞪着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拿着精巧女士手枪的夜来香。 鲜血流淌下来,模糊了双眼。 红色迷蒙中,夜来香抚摸着手枪,冷冷道“我只想救那个小姑娘,至于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去救呢?” 夜来香将精美的女士小手枪放进胸口,将衣服领子整理好,挑起旗袍朝房门外走去。 脚步如此轻盈,唯恐地上的鲜血会污染了她的高跟鞋。 走在玫蓝电台大楼的长长的通道里,夜来香如无骨的蛇,妖娆,美艳。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捧着新闻稿跑了上来,女记者礼貌地朝夜来香点了点头。 女记者朝播音间跑来,边跑边道“王台长,我想好了最新一系列的抗日主题了,您看看我最新——” 突然,女记者停住了脚步,发出震惊天宇的大喊,新闻稿掉落在地上。 女记者捂着脸颊,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远处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夜来香,喃喃道“你,是你——” 夜来香快速将手枪从胸口掏出,冷冷道“不要怪我,是你来得太巧了——” 怦然一枪,眉心中弹的女记者仰面倒向地面。 夜来香走了。 …… 1932年2月22日16:45分。 因为雾重而失去联络的肖特驾驶着波音218型飞机朝苏州开去。 由于日军的作战计划,日军将苏州做为重点轰炸对象。 突然,肖特的神情严肃起来,前方正有数架日军轰炸机在轮番向苏州铁路实施攻击。 “加贺”号航母舰载轰炸机、舰载战斗机各三架。 此时只有自己一架战斗机,而对方有六架,而且都是精良的轰炸机,此时如果硬战,实力太过悬殊。 可是,苏州铁路是苏州的命脉,此时,定然有无数难民正聚集在苏州铁路,朝列车上奔跑,试图借助火车逃离到安全的所在。 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的轰炸机对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轰炸? 眼睛似烈焰冒出,美国青年肖特猛一拉操纵杆,飞机朝敌机飞去。 猛烈开火,炮弹朝“加贺”号轰炸机和战斗机射去。 正对苏州铁路及附近轮番轰炸的数架日本战斗机和轰炸机正轰炸在高兴处,哪里想到身后会突然出现一架波音战斗机? 突然身后受袭,几个日空军飞行员大怒。纷纷在空中操纵着轰炸机和战斗机朝肖特所驾驶的波音218猛烈开火。 肖特以一敌六展开缠斗,在第四次攻击中击毙小谷进,击伤佐佐木。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日本人驾驶着生田机,看着将自己的同伴击落的波音218,大叫道“八嘎,八嘎——” 日本人叫做孙酒良郎。 “好吧,你这个小子,你可以去死了——”孙酒良郎调整着坐标,突然以巨大的炮火朝波音218射击。 肖特毫不畏惧地驾驶着波音218与孙酒良郎驾驶的生田机在天空中展开着一场生死搏斗。 突然,一枚炮弹击中波音218,有子弹射穿波音218,射中肖特的胸部。 鲜血汩汩而出。 肖特手捂胸口,凄然一笑,那个位置放着的正是那条满满爱意的丝巾。 “小日本——”肖特愤怒地大叫着,驾驶着已经被损毁的波音218朝孙酒良郎驾驶的生田机撞去。 又一枚炮弹袭来,正中波音218。 这架装满了美国青年对中国人满满的爱的飞机在天空中滑翔着,尾部拖着长长的浓烟。 肖特知道自己必然机毁人亡,松开了抓着操纵杆的手,将藏在胸口的那条丝巾拿了出来。 将满是鲜血的丝巾放在嘴边,深情一吻。 “我的爱,上帝保佑你——”身负重伤的肖特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飞机呼啸着朝苏州城东高庄独墅湖中坠落。 满是鲜血的丝巾在蓝天中飞舞着,飞向远方,很远的远方。 …… 1932年2月22日17:00,肖特驾驶他的波音218型飞机坠毁于苏州城东高庄独墅湖中,人机并殉,时年27岁。 …… “酒儿小姐,你疯了吗?”周狗子惊惧地看着和自己抢夺方向盘的林酒儿。 “求您了,周伯伯,让我去,让我去寻找肖特叔叔。”林酒儿乞求地望着周狗子。 “大小姐,您饶了我吧,您不会开车啊,你如何能驾驶这车去寻到他呢?他是开着飞机啊,在天空中啊,你如何能寻到他呢?还是待雾散了,看看国民军飞行队能否与他取得联系吧。”周狗子劝说道。 突然,林酒儿俯身趴在车靠背上,手捂胸口,哭道“为什么,我现在的心会这样惶恐,这样疼?我就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我好疼,我感觉我就要死了,我的心好疼好疼。” 周狗子惶恐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林酒儿,哭道“大小姐,您可别吓我,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满脸泪痕,满头大汗的林酒儿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周狗子,道“请,请带着我去苏州和昆山之间的飞行训练场,我要在那里等待着我的肖特叔叔归来——” 看着心疼到死的林酒儿,周狗子再不言语,将手放在方向盘上,道“好,周伯伯就带你去。” 猛一踩油门,汽车朝位于苏州和昆山之间的飞行训练场开去。 林酒儿手捂胸口,靠在前面的汽车座椅上,抬头看着天空,此时她多想看到自己倾心的那个他驾驶的波音218出现在蓝天上啊。 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下来。 “我的心好疼,我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林酒儿难以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透心的寒冷。 “大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先去医院。”周狗子道。 “不,我们去飞行训练场。” 突然,林酒儿的目光凝滞了。 天空中,一条红色丝巾在飞舞着,飘摇着。 “停车——”林酒儿大叫着。 汽车嘎然而停。 林酒儿从车里走下,看着不断下落的,不断飘摇的红色丝巾。 突然,这个美丽的小小少女像一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疯狂地跳起,疯狂地奔跑,试图抓住不断飘飞的红色丝巾。 ……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一个人的婚礼 肖特牺牲了。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悲痛。美国方面来人要在数日后将肖特的遗体运抵回美国安葬。 林酒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不吃不喝。 尽管老画师萧竹,秋嫂等人不断地劝慰,开解,这个小小少女始终没有走出房间。 一直在云水古镇的孟水芸得知消息后,尽管很悲痛,为肖特的牺牲而悲痛,尽管很忧虑,为林酒儿担心,但孟水芸并没有回到上海,依然留在云水古镇。 “水芸,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我去云水处理,你回来,陪陪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毕竟你是她的母亲,你们母女更好沟通。”林桐卓拿着电话说道。 “桐卓,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你是一个父亲,做你身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吧。我会尽快赶回来。”孟水芸认真道。 “你究竟在做什么?”林桐卓不安地问道。 “我要捉狼,捉许多狡猾的狼。”电话那端,孟水芸认真道。 电话没等挂断,林酒儿出现在楼梯口。 “爹,娘——”林酒儿唤道。 显然林酒儿明白电话那一端是自己的娘孟水芸。 泪眼模糊的林酒儿将手放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道“爹,娘,能为我举办一个隆重的,盛大的婚礼吗?” 林桐卓显然没有想到林酒儿会有这样的要求,抓着电话的手颤抖起来。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焦急的声音。 “酒儿,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中,肖特他虽然牺牲了,但他更希望看到你幸福,你好好的,开心地活着,就是他所希望的。” 林酒儿从楼梯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走向电话,道“我不为难美国方面,我也不为难国民军飞行队,我更不为难爹和娘,我只是需要一个隆重的,庞大的仪式,婚礼仪式,我要告诉世人,我有多爱肖特,我爱他的勇敢,我爱他的英俊潇洒,我更爱他的美国式幽默,我爱他对中国人的理解和尊重。 我需要这样一个隆重的,庞大的仪式让世人知道,他,美国人肖特,是为中国百姓而牺牲的,我们该记住他,记住他的爱。” 林桐卓抓着电话久久无言,这一刻,林桐卓的眼眸湿润了。 电话那端传来孟水芸哽咽的声音。 “桐卓,为女儿筹备这场盛大的婚礼,我会及时赶回来的。” 林酒儿面朝手拿电话的林桐卓,深深鞠躬,哭道“谢谢爹,谢谢娘——” …… 三天后,上海礼查饭店。 上海礼查饭店始建于公元一八四六年,西名richardshotel,由西人礼查richads创建,是上海开埠以来乃至全国第一家西商饭店,被誉为“上海著名的里程碑建筑築”。 一九零七年,礼查饭店改建为具有新古典主维多利亚巴洛克式建筑,是当时上海最豪华的西商饭店,也是中国及远东最著名的饭店店之一。 尽管日军大肆轰炸上海,苏州,昆山等地,但对于上海滩的租界里建筑以及非租界里的外国人聚集的西式场所却没有进行大规模轰炸。 因此,上海礼查饭店没有太受炮弹的轰击和摧毁,虽然饭店外千疮百孔,到处是难民和废墟,但饭店里面却依然春意盎然,各国来华的职员们,富商们聚集在这里,喝酒,聊天,交际。 这一天,一场盛大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 上海滩的大大小小的商人,名人,墨客们,记者们,纷纷接到了一封请柬,邀请众人到上海礼查饭店出席一场盛大的婚礼。 当人们的目光落在请柬上的新郎名字的位置时,均大吃一惊。 新郎的名字叫做肖特,这,这不就是最近刚刚牺牲的那名美国波音公司的销售员吗? 是谁会和一个死人举办婚礼?是谁要嫁给一个死人? 林酒儿,那个著名的苏绣女杰孟水芸的女儿,那个苏绣世家的大小姐,上海滩最著名的年龄最小的播音员。 是什么令苏绣世家的大小姐要嫁给一个死去的人?是爱吗?不,怎么会有爱?一个孩子和一个年长许多的人之间的爱吗? 尽管每个人都对着请柬摇头,但每个人又都准时来到了上海礼查饭店。 舒缓的音乐中,着了一袭白色婚纱的林酒儿在林桐卓的牵引下,走上墨绿色的地毯,缓缓朝位于饭店大堂一侧的唱诗台走去。 两百多名圣童手捧唱诗本,齐声颂唱着西方的歌曲。 身穿墨绿色旗袍,胸上戴了一朵白花的孟水芸手捧一个托盘走向站在唱诗台上的牧师。 轻轻将托盘放在牧师面前的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托盘上。 托盘上铺了一块白色的绒布,绒布上放了一条被鲜血染红的丝巾,丝巾上绣制着蓝天,战斗机,远山,一对相互依偎,仰望蓝天的情侣,一个高高的美国青年,一个身形娇小的中国女孩。 林桐卓牵引着着了白色婚纱的林酒儿走到孟水芸身边。 牧师声音有些哽咽,问道“林酒儿小姐,您愿意嫁给肖特先生吗?” 林酒儿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愿意。” 牧师望着托盘上那方被鲜血浸润的红色丝巾,哽咽道“肖特先生,您,您愿意迎娶林酒儿小姐吗?一生一世保护着她,呵护着她。” 此刻,所有人窒息了,没有人敢望向那方红色的丝巾。 每个人的眼眸中都浮现出那架与敌机鏖战的战斗机,战斗机上坐着一个英俊的美国青年。 受到重创的战斗机拖着浓烟,朝地面冲撞而去。 有人不禁暗暗啜泣起来。 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迎娶林酒儿小姐,一生一世保护着她,呵护着她。” 众人齐齐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穿着飞行员服装的周淳亚严肃而深情地朝林酒儿走来,手中拿着头盔。 周淳亚的身后跟随着众多飞行员和众多培训班的学员以及众多美国教官。 “我们都愿意迎娶林小姐,我们可以代替肖特教官回答这个问题,他爱林酒儿小姐,从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就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众人哽咽地齐声道。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林酒儿的眼眸中滚落下来。 林酒儿从托盘中拿起那条浸润了肖特鲜血的丝巾,哭泣起来。 孟水芸走上前,将林酒儿拥在怀中,安抚地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 突然,一人高声道“中国的商人最会作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场面上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图利。”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戴着礼帽,留着长胡子的男人,身穿长袍,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 林酒儿愤怒地看着来人,大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诋毁这一切?你对事情的真相又有多少了解。” 长胡子的男人呵呵冷笑道“我最鄙视的就是你们这些商人,你们这些富家小姐,你们这些所谓的富人。你们除了在物质上有着丰厚的收入,可你们在精神上却是贫瘠的。 肖特?不过是受波音公司的指派,来中国。 他培训飞行员难道不领薪水吗?事实上做为美国波音公司外派到中国的飞行员教官,他的薪水很高。这就是他的工作,有什么可赞美的? 至于他参与了战斗,国民政府有邀请他参与战斗吗?按我说,他打乱了作战计划,没有人命令他去袭击那些轰炸苏州铁路的日本战机。是他自己不能审度双方实力,而执意要冲到前面,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名。” 听到此人大肆诋毁肖特,林酒儿愤怒到极点,双手握成拳头。 周淳亚,众多学员们,飞行员们,人人愤怒不已。 众多来参加婚礼的商人们,名人们,记者们,人人愤怒,人人又好奇,为何这个长胡子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在众人要冲过去,给这个诋毁肖特的男人一击时,孟水芸大声道“我可以回答你吗?伟大的先生。” “伟大的先生”五个字被重重的加强。 长胡子的男人轻蔑地看着孟水芸,道“我木又春怎么可以欺辱一个女人呢?这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林桐卓愤怒道“木先生,常听闻先生是一个恨国民麻木的人,常常针砭时弊,敢于和当局对抗,敢于写一些辛辣的文字讽刺和惊醒世人。 可是您今日之举动和言辞实在是令林某失望。这有辱您的声誉。” 自称木又春的长胡子男人冷哼一声,以示轻蔑。 孟水芸挑起罗裙的裙摆,从唱诗台上走下,缓步走到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面前,道“木先生,为何不呆在日租界里和你那些日本朋友们煮茶论道?为何跑出日租界来到这里? 虽然咱们这上海礼查饭店是西洋人聚集的地方,虽然日军空军不会轰炸西洋人聚集的地方,但保不齐在你回日租界的路上,会突然遇到日军的空袭。” 叫做木一春的男人听到“日租界”三个字,脸上的肌肉快速抖动了几下。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木一春,道“中国固然有麻木之人,但也有热血之人,更有明辨是非之人,先生的冷嘲热讽也要分场合,分时间。 平日里经常见到先生各种辛辣讽刺的文章见诸报端,为何在日军攻击上海,空袭上海,苏州等地的时候,不见先生对此事进行评论? 更让水芸不解的是,先生,一个多方面挑剔中国人弊端的人在日军攻击上海之时,第一时间跑到了日租界,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在日空军大规模轰炸的时候,您在日租界里和众多日本友人煮茶,可有想过租界以外的百姓? 只见先生对抗日军民种种讽刺,却不见先生为抗日发一篇鼓励或肯定的文章,更不见先生为抗日捐一厘一毫。” 人们愤怒地望着长胡子的男人。 自称木一春的男人愤怒地说道“每个人的爱国是不同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孟水芸冷冷地看着木一春,道“我尊重文人,文人更应该有骨气,在家国受到威胁的时候,更要尊重事实,更要体现一个中国人的骨气,而不是将枪口掉转,朝自己人开炮。” “你——”木一春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孟水芸毫无惧意地看着木一春,道“人人惧怕你,畏惧你,因为你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字字珠玑,都可以得到过度的解读。 但我孟水芸今日要告诉你的是,收起你高高在上的讽刺,看看日租界以外的上海,看看你那些被日军践踏和炮轰的同胞,在上海百万军民奋勇抗击日军的时候,您可以躲避在日租界,您可以和日本友人煮茶,但请您收起您的讽刺。因为在抗击日军这个问题上,您是一个懦夫。” 人们均向这位活跃在上海文坛的文人投来愤怒的目光。 猛一甩袖子,木一春恨恨道“孟水芸,做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我看你是否一辈子不进日租界。我躲避在日租界,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 说完,木一春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众人朝孟水芸走来,纷纷劝慰道“他哪里会理解我们今日之举的意义呢?” 孟水芸看着木一春的背影,道“我永远相信,做比说更有实际意义。判断一个人不仅仅要看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从对日这个事情上说,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一个懦弱的没有骨气的人。” …… 林家人以特有的方式祭奠了肖特,上海滩的百姓们通过大大小小的报纸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一个美国青年跨越大洋,跨越年龄,在战火中爱着一个中国小姑娘。为了小姑娘的国家,美国青年的灵魂永远地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有人抹着眼泪,道“日本人太可恨了,不光是咱们中国人恨啊,连美国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人道“那林家的大小姐哪里是要嫁给死去的肖特啊,这明明就是在宣传抗日啊。” “是啊,这小姑娘也真是聪明,知道这样,可以唤起更多个肖特,让人们记住他。” 尽管不放心林酒儿,但云水古镇正在筹谋着一场庞大的灭杀日本间谍的计划,孟水芸和林桐卓在婚礼结束后,急匆匆地回到了云水古镇。 深夜,林酒儿走进书房。 轻轻将书架推开,书架后的墙壁里隐藏着一个保险柜。 一把钥匙被从怀里掏了出来。 林酒儿看着钥匙发呆。这把钥匙是自己趁自己爹娘不注意,偷来的。 轻轻将钥匙插*进保险柜的锁眼里,来回地旋转着。咔嗒一声。 纤细柔白的手放到密码锁上,轻轻旋动着。 保险柜打开了。 看到保险柜最下面摆放的数把手枪和近百发子弹,一丝微笑浮现在林酒儿的嘴角。 …… 深夜。 日军驻扎地。 一个娇小的身影沿着墙壁,快速地奔跑着。 日军炮楼的探照灯不时地落向这边,娇小的身影来回地躲闪着,唯恐探照灯的灯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尽管夜深沉,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小少女。 尽管美丽,但小小少女的眉宇间却是满满的恨。 几个日本士兵手持长枪,列成一队,朝这边走来。 小小少女一个闪身躲避到一道墙壁的后面。 一把手枪被举了起来,枪口瞄准了一个日本士兵。 “砰——”一颗子弹飞射而出,正中日本士兵的肩膀。 “啊——”疼痛难忍的日本士兵转身朝这边望来。 众多日本兵听到枪声朝这边涌来。 “八嘎,是她,她在哪里——”受伤的日本士兵大声叫道。 众多日本士兵举枪朝那娇小的身影走来。 “出来,否则开枪的,死拉死拉地——”日本兵们怪异地叫嚣着。 娇小的身影没有按照日本兵们的预想走出阴暗的角落,而是举起手枪,连续射击。 “啊——”一个被射中头部的日本兵倒在血泊中。 “八嘎——”一颗子弹穿过一个日本兵的耳垂。 日本兵们疯狂地举枪,快速上膛,就在子弹要穿射而出的时候,一道黑影快速掠过,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那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拎起。 黑影拎着那娇小身影快速跃上一道围墙,朝远处奔跑而去。 “追——”众多日本兵们朝黑影追去。 黑影从腰间摸出一把东西,扭身甩了出去。 一道道寒光飞射出去。 “啊——”一个个日本兵们手捂脖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鲜血汩汩而出。 人人的脖子上扎着一把飞镖。 …… 黑影将娇小的身影丢进一辆汽车,然后钻了进去。 就在黑影要踩油门的时候,娇小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黑影的面纱扯了下去。 “是你,果然是你——”林酒儿大声道。 着了黑衣黑裤的夜来香吃惊地看着突然将自己面纱扯掉的林酒儿,道“酒儿,你——” 远处,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涌来。 夜来香猛一踩油门,汽车飞驰而去。 汽车疯狂地行驶在到处废墟的上海街头。 终于,再也开不动了,夜来香将车停靠在顾家宅公园的门口。 “你究竟是谁?是你射杀的枚蓝电台的人吗?”林酒儿眯缝起双眼看着夜来香。 夜来香有些慌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拿出一个打火机,将香烟点燃。 打火机上有一条碎钻石拼接的鳄鱼。 深吸一口香烟,夜来香在脑海中急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小姑娘的问题。 今夜,自己本是为了刺杀一名中国商人,偶然路过那里,看到日本兵们射杀林酒儿,不忍心林酒儿遭毒手,自己不得不出手相救,但这暴露了自己的功夫。 思虑片刻,夜来香道“我,我是一名抗日间谍。” “抗日间谍?”林酒儿睁大了眼睛。 ……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重逢 …… 夜来香微笑道“是,天人阿姨是一名抗日间谍,专门为抗日义勇军收集情报的。” 林酒儿望着夜来香久久不言语。 难道是被她识破了吗?夜来香的内心很紧张。 平日里遇到再危机的时刻,自己也不会感觉到紧张和惶恐。哪怕是无数子弹射来,自己也不曾畏惧过。 可是在这个小小少女面前,自己却是惶恐不安的,不敢看向小姑娘的眼睛。 平日里若是时间稍微长一些见不到她,自己就会焦虑,难以入睡。 最见不得眼前这个小小少女难过,哀伤,悲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完全被眼前这个小小少女所牵引住了? 自己真的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小少女,还是因为许多年前,那个被丢弃在山谷下的孩子。 夜来香将头扭了过来,朝窗外望去。 脑海中在急速地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林酒儿的困惑。 突然,一双柔嫩的手抓住了夜来香的胳膊。 林酒儿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夜来香,乞求道“天人阿姨,请教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抗日间谍。” 夜来香有些哑然,自己不过是随口一句胡诌的话,想将自己突然出现这件事情遮掩过去,没想到这小小少女竟然相信了。 “我不会追问天人阿姨的真正身份和工作的详细内容,我只乞求天人阿姨教会我如何开枪,如何射击,如何能将鬼子迅速杀死,如何迷惑鬼子,我要为肖特叔叔报仇,我要学会这些。”林酒儿道。 “啊,这个啊——”夜来香犹豫着。 一把手枪被递送过来,林酒儿认真道“现在就开始吧,秋岚老师——” 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小姑娘,夜来香犹豫着,最后这个脑海有些迷糊的女人缓缓将手伸向那把手枪,无奈地说道“好吧,希望这些技能能保你平安。” …… 一处街巷。 身穿朴素衣裳的藤原杉浦拎着一个竹篮子紧张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尽管穿着中式的衣裳,但藤原杉浦还是很惶恐,害怕有中国百姓认出自己的日本口音,或认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 由于九一八后,日军大肆攻击中国军队,占领了东三省,由于日军对上海,苏州,昆山等地的残忍轰炸,攻击,激起无数中国百姓对日军的仇恨。 尽管自己不是日军,尽管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中国百姓的事情,但身为一个日本人,藤原杉浦在内心深处为自己的同胞对中国百姓犯下的罪行,深感不安。 由于日军的轰炸,大量的上海市民逃难到内地,大多数的菜市场被轰炸成废墟。市郊的农民们也纷纷逃难了,很少有菜农和菜贩将蔬菜运送到市内。 孩子们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吃到过新鲜的鱼,肉,蔬菜。 做为母亲,藤原杉浦的内心是惶恐和心疼及愧疚的。 虽然天空中依然有日军的轰炸机在盘旋着,但自己还是从车行里跑了出来。今日自己一定要为孩子们带回最新鲜的食材。 “我们为什么不搬家到日租界去?许多中国人也搬到日租界了,我们本身就是日本国籍,去日租界不是更方便吗?”有时候,藤原杉浦会这样劝说山本裕太。 可是,每次换来的都是山本裕太的愤怒。 “我们不能去日租界。” “为什么?” 每次山本裕太都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和成长,有什么比搬家到日租界更迫切更紧急的问题呢? 随着日军的攻打,自己的丈夫山本裕太在家的日子更少了,几乎每天夜里都会离开家,至于去了哪里,却无从知道。 “哈哈,哈哈——”几个醉醺醺的日本兵扛着长枪从一道墙壁后走了出来。 看着美丽甜美的藤原杉浦,几个日本兵眼冒出狼一样的光芒。 “悠西,真是大大的漂亮。”一名日本兵道。 另一名日本兵朝藤原杉浦走来,试图拉住藤原杉浦的胳膊。 “中国的小媳妇,很美,很美——”几个日本兵淫*亵地笑着。 由于在中国居住多年,在日常中一直用汉语对话,因此这一时刻,藤原杉浦本能的用汉语说道“请让开——” 藤原杉浦的声音如此甜美,几个日本兵更加兴奋起来。 “中国的小媳妇,你的,不能走——”一个日本兵猛然将藤原杉浦手中的竹篮子抢夺过去,狠狠丢在地上。 一只淫*亵的大手猛然落在藤原杉浦的胸口。 “不——”藤原杉浦大惊,慌忙用手挡住了胸口。 几个日本兵早已经按耐不住了,纷纷扑了过来。 藤原杉浦,一个柔弱的传统日本女性,一个一直居家相夫教子的女人哪里是几个日本兵的对手? 尽管藤原杉浦不断地挣扎,但还是被几个日本兵彻底按倒在地。 就在几个日本兵试图彻底将藤原杉浦的衣服扯下时,藤原杉浦用日语大声道“我是藤原杉浦,我的父亲是日本最高军医管藤原先生。” 几个日本兵愣住了。 来中国烧杀抢多日的他们没有想到会在今天按倒了一个日本最高军医官的女儿。 这件事情若是被这个日本最高军医官知道,或是传扬到日本军队的上层中,自己几个定然会被砍杀。 几人互相注视了一下,几个眼神互相交流着。 其中一个日本兵举起手来,狠狠抽了藤原杉浦一巴掌,用日语说道“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些?如果早一些说,我们或许会放过你。现在才说是羞辱我们吗?” 另一个日本兵用力撤住藤原杉浦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一直用汉语,我们或许只是要了你的身子,但是现在,我们只好连你的命也一块要了。” 藤原杉浦惊恐地看着愈发阴狠的几个日本兵,道“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几个日本兵互相看看,淫*亵地笑着,边笑边将裤子脱下,纷纷朝倒地的藤原杉浦走来。 边走边道“连日来,中国女人已经玩腻了,今日能在异国尝尝我们大和民族的女人的原味,也是不错的享受。” “不,不——”头发凌乱的藤原杉浦惊恐地朝后退去。可是一面墙壁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日本兵用力堵住藤原杉浦的嘴,身子朝藤原杉浦压来。 藤原杉浦痛苦地闭上眼睛,脑袋剧烈地摇晃着,试图挣脱开众日本兵的束缚。 “噗——”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藤原杉浦的脸上。 似乎有人用力踢了那名压在自己身上的日本兵一脚,自己彻底获得了解放。 藤原杉浦睁开眼睛,大惊。 五名日本兵悉数倒在血泊中,人人脖子被一刀切过,鲜血从脖子的位置汩汩冒出。 一名满脸刀疤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藤原杉浦又惊又忧地问道。 满脸刀疤的老者冷冷地望着藤原杉浦,道“我本不该出手,你是日本人,是我的敌人。但是良心和道义让我无法看到你被这些禽兽*蹂*躏*。” 藤原杉浦连忙从地上爬起,跪倒在地,感激地说道“谢谢您,请让我叫您一声伯伯。” 满脸刀疤的老者充满恨意地说道“不要用伯伯来称呼我,我恨你们日本人,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要来到中国的土地上?为什么要对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做出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你起来,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我不可能再救你第二回,因为我恨日本人。” 满脸刀疤的老者正是许家禾,自从孟水芸告诉许家禾要抓紧时间寻到许虎,好进一步策反许虎后,许家禾便加紧了寻找自己的儿子许虎的步伐。 每天天不亮,许家禾就会从十六铺出发,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多次走近日军驻扎的位置。 许家禾在自己的鞋底藏了一把手枪,腰间藏了一把匕首。 有时候在路上遇到日本兵,许家禾会突然跃出给日本兵以重重的一击。 今日自己偶然路过这里,看到几个日本兵试图羞辱一名女子,看女子的穿着和语言,许家禾认为这是一名中国女子。 许家禾立时暴怒,就在许家禾想出手相救的时候,女子竟然用日语说道自己是日本最高军医官的女儿,这太出乎意料了。 许家禾将即将出手的匕首又缩进了袖子。 恨,从内而外的恨日本人。 看着不远处被几个日本兵围绕的女子,许家禾心道:这是你们日本人自己做的孽。 就在许家禾想离开的时候,心中一个声音响起:你做人的良心呢? 是啊,良心。难道因为她是一个名日本女子,就该受到日本兵的欺凌和羞辱吗? 许家禾的脚步犹豫了。 就在一名日本兵要彻底压下去时,许家禾终于跨越不了良心的门槛,迅速转身,快速出手。 几个跃起,手中的匕首朝一个个日本兵的脖子划去。 日本兵们悉数倒地,气绝身亡。 …… 藤原杉浦将丢在地上的竹篮子拿起,朝许家禾鞠躬道“我知道日军给中国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我知道日军的行径是侵略。但是身为一名普通的日本人,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 我,因为,因为我的丈夫山本裕太他也是一名中国人,我和他的孩子们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是中国人的血液。” 许家禾感觉自己就要眩晕过去。 “山本裕太”?这不就是孟水芸告诉自己的自己的儿子的日本名吗? 许家禾浑身颤抖的,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藤原杉浦,瞪着两个因为太过震惊而显得突起的眼睛,道“山本裕太?” 见许家禾终于有些缓和下来,藤原杉浦微笑道“是啊,中国伯伯,我的丈夫叫做山本裕太,是一名中国人,很小的时候到了日本,在日本长大。但是他一直爱着这里,大学毕业后就又回到了中国。 我的丈夫在这里开车行。他也有中国名字,叫做许虎。” 咣当一声,许家禾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伯伯,您怎么了?”藤原杉浦关切地问道。 许家禾快速弯腰抓起地上的匕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他叫许虎?” “是的。”藤原杉浦非常肯定地说道。 …… 车行。 三穿着体面干净衣裳的孩子围绕着大圆桌子,瞪着稚嫩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一位满脸刀疤的老者。 桌子上摆放了许多已经做好的菜肴,只是每个菜肴上都扣了盘子,以保持温度。 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另有数个高脚的玻璃酒杯。 山本茂久抓着筷子,低声道“姐姐,这个老头为什么不笑也不说话啊?是不是一个哑巴啊?” 比山本茂久高一头的山本美树用胳膊碰了一下山本茂久,提醒道“不要乱说话啊,小心被妈妈听到,会责罚我们的。” 山本茂久噘嘴道“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啊,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也不笑呢?就像一尊石膏一样。” 藤原杉浦端着一个汤盆走来,小心翼翼地将汤盆放在桌子上。 “妈妈,他好奇怪,一直也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山本茂久道。 藤原杉浦扭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许家禾,对几个孩子道“不许没礼貌,要叫爷爷,这是妈妈的救命恩人。是我们的客人。” 藤原杉浦和山本裕太最小的女儿山本理恵子,诺诺道“可是爷爷好吓人,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我们看,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我们是魔鬼一样。” 其实,藤原杉浦早已经注意到了许家禾怪异的表情。 自己为了感谢许家禾的救命之恩,特意邀请许家禾到家里,要盛情款待这位救命恩人。 许家禾没有说什么,但却主动将篮子拿了过去,带着自己去了自己不知道的一处难民们经常购买蔬菜肉类的地方。 购买完食材,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车行。 当三个孩子扑向自己叫妈妈的时候,自己已经注意到许家禾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怪异。 也许他有自己的内心世界,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也不能太挑剔对方的表情不好。藤原杉浦这样安慰自己。 此时的许家禾内心像翻江倒海一样复杂。 自己偶然救下了自己的儿媳,而这儿媳是一个日本人。这在孟水芸的叙述中,自己已经了解到了,但是内心还是抵触的。 自己跟随这名日本儿媳来到车行,看到三个可爱的孩子扑过来的时候,内心既有见到后辈的喜悦,又有莫名的心酸和愤怒。 心酸自己的孙子孙女的身体里竟然有一半的血液是日本人的血液,这是自己无法避免的和挽回的。 愤怒的是日本间谍组织改变了自己儿子的一生的轨迹,甚至是后代也无法自身选择。 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痛恨日本侵略者的中国人,可却偏偏有一个做日本间谍的儿子,一个日本血统的儿媳,三个身体里一半血液是日本人血液的孙子孙女。 看着三个小家伙,本能的爱让自己试图伸出手来,抚摸每一张小脸,可是一想到这些孩子们身体里流淌的日本血,这手却怎么也无法抬起。 恨,对日本间谍组织终生无法消弭的恨。 门铃响了。 几个孩子兴奋地大叫道“爸爸回来了。” …… 山本裕太站在车行房门口。 着了一身风衣的他儒雅俊美得很。 胳膊上挂着一根英国式柚木手杖。 为了表明忠心,为了保护自己妻儿的安全,为了孟水芸的安全,自己一次次地接受了暗杀中国抗日领袖和组织者的任务。 每一次,自己都出手狠辣,将任务完成的漂亮杰出。 当自己被送到日本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渐渐麻木了。 看到日军炮火下到处逃难的中国百姓,看到日军坦克碾压过一个个中国人的身体,看到一枚枚炮弹将一栋栋建筑物轰塌,自己的心已经停滞了。 自己就是一个机器,一个杀人机器。对这样血腥的场面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没有人威胁自己的妻儿,只要没有人威胁自己心底里爱着的那个女子,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 是的,任何事情。山本裕太,不,许虎对自己说道。 房门打开了,三个小脑袋瓜伸了出来。 尽管战火纷飞,三个孩子的笑依然是甜甜的,是啊,在这三个孩子心目中,自己就是天,就是最伟大的人。 “爸爸,我们好想你啊——”儿子山本茂久撒娇道。 大女儿山本美树将许虎手中的公文包接了过去,道“爸爸工作太辛苦了——” 小女儿山本理恵子噘着小嘴,认真道“爸爸,我们家里来了一位怪爷爷,好怪好怪的爷爷。” 将山本理恵子抱在怀中,一丝不安本能地升腾起来。 是谁,会寻到这里? 自己没有带着妻儿躲避到日租界,一方面是华北区间谍系统的纪律要求,任何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都不可出现住址,职业等方面的变动,以避免引起国民政府情报组织的注意。 是的,在日本间谍系统看来,所有人的妻儿,家庭,都不过是一种掩护,一种道具,随时可以牺牲的道具。 另一方面,自己本能地抗拒和过多的日本人接触。虽然自己再也无法找回自己中国人的属性,但却依然坚持着这样的“固执”。 美丽的藤原杉浦走了出来,微笑道“裕太,您回来了。” 山本裕太,不,许虎看着不远处坐在餐桌附近的一个老者的背影,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被山本裕太抱在怀中的山本理恵子小声道“爷爷好吓人的啊。” 藤原杉浦微笑道“裕太,这是我的恩人啊,今日几个日本兵要欺辱我,是他救了我,我邀请他到家里吃一顿感谢宴。” 间谍职业本能让山本裕太此时异常紧张。 究竟是谁会在此时进入自己家中?会是抗日团体派来刺杀自己的吗?会是国民党谍报人员吗?还是日本间谍系统内的清扫人员? 一直背对众人的许家禾声音极其苍老和哀伤地说道“虎子,爹寻了你很多年了,你还记得梨子江吗?你还记得爹和娘在傍晚乘着渔船归来的样子吗? 我的儿子该是一个中国人啊,我的虎子该是一个中国人啊。” 山本裕太,不,许虎浑身颤抖起来。 许家禾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 第四百五十六章 令我敬仰的丈夫 ……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双眸泪花闪动,深情又愤恨地望着站在门廊里,怀抱山本理恵子的山本裕太。 山本裕太,不,许虎有些慌张和诧异。 快速将怀里的山本理恵子交给自己的妻子藤原杉浦,山本裕太,不,许虎快速扑了过来,将手放在口袋里,贴近满脸刀疤的许家禾。 许家禾低下头,一把手枪被山本裕太握在手中,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枪的枪口正好抵在自己的腹部。 只有自己知道此时山本裕太正用一把手枪威胁着自己,无论是藤原杉浦,还是孩子们,没有人能看出此时的两个人是对峙的,更看不出山本裕太正用一把手枪抵在自己的腹部。 “去书房——”山本裕太冷冷地说道。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凄冷一笑。 曾设想过无数次父子相逢的场景,却从没有想过会是眼前的景象,自己被亲生的儿子用一把手枪威逼着。 大笑三声,满脸刀疤的许家禾在山本裕太的威胁下走进书房。 房门怦然关闭,山本裕太将房门反锁。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紧紧拥抱住藤原杉浦,惊慌地说道“妈妈,爸爸好吓人。” 善良温柔的藤原杉浦看着书房的关闭的房门,皱起眉头。 这个救了自己的中国老者显然与自己的丈夫是相互认识的,为什么老者会说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这老者真是自己的丈夫的爹?自己的公公? 不,裕太是个中国孤儿,怎么会有一个父亲存在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藤原杉浦带着三个孩子朝楼上的卧房走去。 …… 书房内。 山本裕太恶狠狠地望着年老的许家禾,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试图用谎言欺骗我,蒙混我,你既然能走到这里,定然是有图谋。” 看着谨小慎微的山本裕太,许家禾凄然一笑道“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日本间谍,如此小心翼翼,当久别多年的老父亲站在你面前时,你没有惊喜,却是满满的怀疑和惊惧。” 许家禾将一把匕首从口袋里摸出,放在书桌上,将胳膊伸展开,道“除了这把匕首,我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你的武器。” 山本裕太依然神情紧张地望着许家禾,没有半分的松懈。 许家禾凄然笑道“你不信任我,总该相信她——” 一串楠木手串被许家禾从口袋里摸出。 看着因为岁月而磨得光亮的楠木手串,山本裕太,不,许虎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她在哪里?你为何有这手串?你想达到什么目的?”许虎问道。 苍老的眼泪从许家禾的双眸里滑落。 “她在奔走,她是为无数个苏绣人奔走,为千千万万个中国人奔走。这手串是她给我做为相认信物的,她说你看到这个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许虎的心剧烈颤抖起来,哀痛。 那个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啊,那个自己真正所爱的女子啊。 “你的一切我虽不知周详,但大致的也有了了解。造成这一切的是我,是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娘,没有保护你,是我造成了这一切。”许家禾自责地说道。 许虎猛然抬头,仔细又疑惑地望着许家禾。 许家禾伸出双手,颤抖地摸向自己满是刀疤的脸庞,道“你娘被许茹宝的人刺伤,被许茹宝刺伤,我因为刺伤林家绣坊的工厂的工头,遭到围捕。 我本想寻到你后,躲藏起来。不想警察已经将祖屋团团包围。有警察发现了我,我只好一路狂奔。 当一切平静下来,我重新寻回祖屋,已经物是人非。你娘的尸身被警察带走了,你也不见了。” 眼泪涔涔落下。 许家禾哽咽地继续道“是许茹宝为了扩建厂房,威逼我们家,强硬霸占我们的租屋,我恨这吃人不吐骨头,一心只有利润的女人。我要复仇,为你娘复仇,为丢失你而复仇。 我辗转到了东北,落草为寇。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拿,也为了逃避林家人和许茹宝,更为了将来某一天能回来复仇,我用匕首将自己的脸彻底划烂。” 许虎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家禾继续道“带着一伙儿山匪出没在白山黑水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日危机,幸好被张作霖张大帅救下,深为张大帅的威风所折服,于是带着众家弟兄投靠了张大帅,成为张大帅手下的一个带兵之将。 为了复仇,我在临离开云水古镇的时候潜伏进林家老宅,本想刺杀许茹宝,但多次不能得手。无奈下,我将林纪楠最小的儿子林永词偷偷抱走。 那一天夜里,是他的满月夜。是我的复仇之心毁灭了他的一生,让他生活在恐怖之中。我愧疚于心,我对不起他。” 凝望着许虎的眼睛,许家禾道“我将这个孩子改名叫单凯,单字是我为自己起的一个假姓。单凯,我一方面认为他是我仇人的孩子,我把对许茹宝,对林家人的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给了他无数折磨。可是,每当看到他单纯的双眸,我又深深地自责,罪孽感随时包裹着我。 看到小小的他,我常常想到你。 每一天我都活在仇恨和罪孽,自责中,生不如死。 我用残酷的训练来折磨这个孩子,也麻痹我自己。” 许家禾缓缓地讲述着,像是说给许虎听,又像是一个暮暮垂已的老人在临终前进行着自我剖析。 随着许家禾的讲述,许虎的内心越来越纠葛起来,哀伤,痛苦,悲哀…… 眼前这个满脸刀疤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父亲,是的,自己的父亲。 可是多年的间谍生涯,多年的亲情疏离,让自己本能地抗拒着相认。 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既然走上间谍生涯,就无真实的自己,为何今日要走到这里,要追回永不可能的亲情? 许虎在心里一遍遍的说着。 严肃认真地望着许虎,许家禾认真道“我的儿子,尽管你走上了歧途,尽管你现在是一个日本间谍,尽管你做了许多残害中国人的事情,但我们都希望你能归来,做回一个中国人,做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情。” 许虎难过地看着许家禾,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相信,这个站在书桌旁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久别重逢的老父亲。 但是,身为一个间谍,绝不能相认。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更是对许家禾和孟水芸的保护。想到这里,许虎语气决绝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做不到。一步错,步步错,从我被送到日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希望您能尽快离开这里,就当我们从没有重逢过。如果再次让我看到你来这里,我不会心软,更不会放过你。我的职业不允许我多次放过你。” 许家禾没有想到许虎会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并且没有流露出任何父子相认的激动,失望的许家禾不放弃地再次道“你是一个中国人,可是你却成为一个日本间谍,你潜伏回中国的这些年,你搜集了多少秘密情报?你刺杀了多少中国商人?中国抗日组织者和领袖?你们将多少中国的奇珍异宝掠夺出中国? 你知道保护自己的妻儿,可却看着自己的同胞死在日军的铁蹄下,你的人性呢?” 许虎猛然抬头,将手枪瞄准了许家禾,凶狠地说道“相认?为什么要相认?你是想多死上几个人吗?保持现状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许家禾冷冷地看着许虎,道“你不是有枪吗?开枪吧,既然不能相认,既然不能将迷途的你从罪孽的道路上拉回,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难道让我看到我的亲生儿子继续残害我的同胞吗?” 白炽灯下,许虎真切地看到满脸刀疤的许家禾眼眸中的泪水折射的光芒。 这一刻,仿佛再次看到傍晚的梨子江,晚霞下的梨子江,波光粼粼。 自己的父亲许家禾和母亲曼娘两人乘着渔船归来,晚霞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晚霞下的父亲朝坐在岸边的自己挥手,坐在岸边的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渔船上父亲眼眸中的光芒。 是的,这就是父亲的光芒。 手枪缓缓落了下来,望着老泪纵横的许家禾,许虎哽咽道“对不起,我不配做您的儿子,对不起,我不配再做回一个中国人。我的双手沾满了太多中国人的鲜血,没有人可以救赎我。 您的儿子,许虎,早在许多年前,被送往日本的那一刻,死亡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杀人魔鬼,一个日本间谍系统华北区的少将,天皇陛下的最强武术,一个有着日本妻子,三个有着日本血统的孩子的父亲。 我无法乞求您的原谅,因为我深知自己的罪孽。 你走吧。” 许家禾看着远处这个犹如一个孤独无助孩子般的男人,父亲的自责让他剧烈地疼痛起来。 是啊,一名日本间谍,已经走上日本间谍道路的他哪里是能轻易摆脱日本间谍系统掌控的?他有妻子,有儿女。 许家禾抓起桌子上的匕首,朝房门走去。 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既然劝说不了这个身为间谍儿子,自己也没有脸面再面对世人,自己也无法威逼身不由己的他不顾妻儿的安危,转而投向抗日队伍。 许虎不敢看向许家禾的眼睛,将头侧向一方。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 许虎和许家禾两人心下一惊,门外哭泣的女人正是藤原杉浦。 许虎将房门打开。 满脸泪痕的藤原杉浦站在门外,朝许家禾深深鞠躬,哽咽道“父亲,请接受您的儿媳的敬重一拜。” 看着这个温柔美丽善良的日本女子,许家禾内心复杂,她是深深爱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她是一个日本女子,可是她没有做恶,没有欺辱过中国人,她为许家生下了三个孙子孙女,自己为什么一定因为她的日本血统而敌视她呢? 自己真正的敌人应该是那些手持枪炮灭杀中国人的日本军人,日本间谍。 想到这里,许家禾道“谢谢你这些年陪伴着我的儿子。” 藤原杉浦感激地望着许家禾,哽咽道“谢谢爸爸。” 山本裕太,许虎,内心有些慌张地望着藤原杉浦,道“你,都听到了?” 深情地看着这个自己深深爱着的中国男人,藤原杉浦认真地说道“在我心里,我的丈夫是一个善良的中国人,他有着铮铮铁骨,他不畏惧强权,他热心帮助贫苦的工人和百姓,乐善好施。” 藤原杉浦的语气变得哽咽起来,眼眸湿润了。 “他的阳光高大深深吸引了我,令我从日本追随到了中国,在中国的这些年,我的丈夫开过诊所,开过车行,他和工人们,车夫们像亲兄弟们一样热情攀谈,他尽自己的能力帮助着每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为我的选择而骄傲,我认为我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藤原杉浦哭道“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的梦幻灭了。一直令我敬仰的丈夫是一个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他背叛自己的祖国,残杀这片富裕的土地上的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帮助残忍的日本军队攻击这座美丽的城市。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他们的父亲的职业。 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从这个丈夫手里接过生活费来购买食物,我惧怕我用的钱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泪眼蒙胧的藤原杉浦鼓励地望着山本裕太,道“我多希望这是一个梦啊,一个可怕的梦,我多想这个可怕的梦快些结束。 请让我从这个恶梦中醒来,请让我那个令人敬仰的丈夫变得真实起来。 裕太,做回你自己吧,做回许虎,做回那个原本善良的单纯的中国小男孩。” 山本裕太,许虎,没有想到身为日本人的,脆弱的藤原杉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情绪激动的他愧疚的猛然拉过藤原杉浦,一把将藤原杉浦拥抱在怀里。 被山本裕太紧紧拥抱的藤原杉浦伸出手来,用力搂抱住山本裕太,哽咽道“无论前方有多艰难,多危险,哪怕是死亡,我和孩子们也不惧怕。做人要讲良心,我们要对得起这片土地的百姓们。 我知道你心底的那个她在呼唤着你,她需要你的帮助,您尽管做回自己,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抛弃我们的。” 话音刚落,一人拍着巴掌走了出来。 “好感人啊,真是让我感动泪流啊。”一个卫生胡的男人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夸张地擦拭着眼睛。 山本裕太猛然将藤原杉浦挡在身后,愤怒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卫生胡的男人正是华北区日本间谍系统的中佐小队长。 中佐得意地笑道“山本裕太,你身为一个杰出的日本间谍,一个深受天皇陛下欣赏的武士,太过沉浸在亲情中,竟然没有注意到我会带着人进来。” “带着人”三个字令许虎心下大惊。 不等许虎言语,稚嫩的哭泣声传来。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六个日本特务拎着从二楼走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人——”小小的山本茂久挣扎着,扭动着身子。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小小的山本茂久的脸上。抓着山本茂久的日本特务吼道“你这混血的小崽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被山本裕太护在身后的藤原杉浦心疼地哭泣道“茂久,我的儿子。” 小小的山本茂久扭动着身子,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声道“妈妈,为什么,他们讲日语?为什么他们讲日语会害我们?我的外公外婆不也是日本人吗? 日本人不是只杀中国人吗?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们?” 藤原杉浦心疼又无奈地望着小小的山本茂久,身为一个母亲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留着一撇卫生胡的中佐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小小的山本茂久,道“因为你的父亲是一个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他的一切都是天皇陛下赐予的。一个要背叛天皇陛下的人必然受到责罚,哪里管你是日本血统还是中国血统?” 中佐突然眯缝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藤原杉浦,道“单纯的藤原杉浦女士,恐怕我要打破你全部的美好梦境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对你来说很残忍。 不仅你的丈夫山本裕太是一名日本间谍,残杀过无数中国人。你的父亲,藤原先生,他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德高望重的医学院老教授,他的真实身份是天皇陛下的最高军医官。他已经在东北建立一个庞大的秘密的医学试验室,无数的中国战俘,囚犯,百姓会送到那里。 你伟大的,你敬重的父亲带领无数医学专家用各种在你看来残忍无比的手段在这些人的身上做着各种试验。 是的,每天有大量的人因为这些试验死去。” 藤原杉浦惊恐地看着中佐,疯狂地吼叫道“不,你这个骗子,你在撒谎,你不该诋毁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善良的博学的医学专家。” 留着卫生胡的中佐冷冷地看着山本裕太,道“身为一个丈夫,在此时此刻,你不该告诉给我们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的女儿事实真相吗?” 藤原杉浦猛然抓住山本裕太的衣服,哭道“请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请告诉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知道自己的一切已然被日本间谍系统监控住,知道自己和许家禾,藤原杉浦之前的所有谈话定然被中佐等人窃听到,知道突然出现的中佐等人是日本间谍系统给自己的一个警告,知道一切已经无法隐藏。 山本裕太抓着藤原杉浦的肩膀,无奈地心疼地说道“杉浦,对不起,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父亲,我们都不忍心伤害单纯善良的你。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诉你事实真相,除了我是一名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 你的父亲,藤原先生,他也是一名日本间谍,天皇陛下最器重的日本最高军医官。这些年除了来看望我们的日子,其余时间他一直在东北的秘密医学试验基地从事着非法的人*体生化试验,以期待研究出最强大的生化武器摧毁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类。” 藤原杉浦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摇摇晃晃地朝后倾倒。 …… 第四百五十七章 久违的亲情 …… 藤原杉浦昏迷倒地的刹那,几名日本间谍将三个孩子拎了起来,以手枪抵着每一个孩子的额头。 留着一撇卫生胡的中佐望着山本裕太,冷冷地说道“山本少将,我知道你完全有能力在这一刻将我们全部射杀,我知道你是大日本帝国最杰出的间谍和武士,但你应该明白,任何加入日本间谍系统的人都无法摆脱这个机构。 你有妻儿,如今你又冒出一个亲生父亲,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他们,你都该明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一个钥匙挂坠被中佐小队长从怀里掏出,高高举起。 “这个,你该不会陌生,身为一个间谍,你该明白这是一个窃听器,今日这屋子中的所有对话都将成为未来军事法庭为你定罪的一个衡量。” 看着这个崭新的钥匙挂坠,山本裕太凄冷一笑。 前些日子,妻子藤原杉浦在路口偶遇一个逃难的难民,难民乞求妻子藤原杉浦给她一碗饭,妻子将手中现有的钱全部赠送给了这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将这个崭新的钥匙挂坠赠送给了妻子,以表达感谢。 平日里,自己都会定期将屋子中的一切进行一下排查,将一切可疑之物悉数清理出去。偏这几日忙碌,没有排查。 既然华北区间谍系统在这里隐藏了一枚窃听器,根据窃听器能窃听的最大距离,在这不远处应该就潜伏着负责监听的间谍。 “他们在哪里?”山本裕太道。 中佐小队长扬手指了指西侧的一面窗户。 山本裕太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将窗户推开。 西侧不远处的客栈二楼有人将窗户打开了,一个女间谍举起监听用的仪器和录音设备,露出得意之笑。女间谍身边站着另外几个人。 懊悔,两只大手握成拳头。这名女间谍和那几个人住在对面的客栈已经有许多日子了,自己还曾以为这些人是热情似火的从家里逃了出来,要奔革命的进步青年呢。 中佐小队长朝站在楼梯上的几名日本间谍道“放了他们,不要伤害我们山本少将的儿女,不要忘记这三个孩子可是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的外孙。” “嗨——” 几名日本间谍松开了抓住三名孩子的手。 “妈妈,妈妈——”三名孩子哭泣着飞扑向昏迷的藤原杉浦。 中佐小队长扬起手来,“啪——”崭新的钥匙挂坠落在桌子上。 得意和凌*辱之笑浮现在这个狡诈的日本男人的嘴角。 “好了,山本少将,我该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享受天伦之乐了。期待在明天的会议上能再次见到少将。” 说完,中佐小队长转过身去,大踏步地朝房门走去,边走边将黑色的礼帽戴在头上。 几名日本间谍紧紧跟随中佐而去。 山本裕太朝房屋西侧的客栈二楼望去,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那名女间谍和另外几个人及大量的监听设备已经消失不见。 “杉浦,杉浦——”山本裕太俯身将藤原杉浦抱起,唤道。 “妈妈,妈妈——”几个孩子大哭起来。 许家禾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虽然知道日本间谍组织会威胁自己的儿子许虎,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生活在如此恐怖的境地中。随时被日本间谍组织监控着,随时可以被日本间谍组织毙命。 深深叹息一声,许家禾颤抖地伸出手来,试图轻轻抚摸一下山本茂久的头。 小小的山本茂久猛然抬头,愤恨地看着这个满脸刀疤的老者,这个被自己母亲带回的陌生老头,这个打破了家的平静的不速之客。 晶莹的泪在许家禾的眼眸中涌动。 苍老的手终究是没有落在山本茂久的头上,许家禾哽咽地说道“也许我不该来,我只是想唤回我迷途的儿子,我只是想让他停止杀戮的手,我,我,我走了——” 许家禾朝房门外走去。 抱着藤原杉浦的山本裕太不敢看向许家禾的背影,此时他的内心是极其复杂和痛苦的。一面是自己久未见面的老父亲,一面是有人身安全危机的妻儿。 就在许家禾要走出房门时,一声孱弱的声音响起。 “爸爸,请留下——” 山本裕太低头看去,自己怀中的妻子正挣扎着坐起。 这一声“爸爸”正是藤原杉浦唤出的。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站在门口,浑身颤抖。这一声“爸爸”啊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唤的,却是有着日本血统的女子唤的。 藤原杉浦望着三个孩子,哭泣着说道“美树、茂久、理恵子,你们不是一直问妈妈,你们的爷爷和奶奶在哪里吗?你们不是一直渴望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也有爷爷吗?这个站在门口的老人就是你们的亲爷爷啊,你们骨子里流淌着中国血。” 三个孩子扭头看着站在门口浑身颤抖不断哽咽的许家禾,哭泣起来。 “不,妈妈,他不是我们的爷爷,他是一个坏人,是他把坏人引到这里的。他的到来,打破了我们的平静。”山本美树大声道。 一直默默无言的山本裕太忽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去,去将爷爷迎回来——” 三个孩子吃惊地看着山本裕太。 山本裕太严肃地说道“他是爸爸的亲生父亲,他是你们的爷爷,你们平时学习的孝道哪里去了?” 藤原杉浦伸手鼓励地摸了摸三个孩子的脸颊。 三个孩子哽咽地委屈地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地朝房门口走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山本理恵子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年龄最小的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爷爷,为什么要叫这个长相粗鄙的老者为爷爷。 来到背对众人的许家禾身后,三个孩子仰起头来,胆怯地望着这个高高的背影,低声啜泣道“爷爷——” 许家禾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起来。 久久不见许家禾应声,山本茂久鼓起勇气,扯住许家禾身后的衣襟,用力一拽,大声道“可怕的老爷爷——” 山本裕太将藤原杉浦从地上搀扶起来,缓步朝许家禾走来,边走边道“爹,你舍得你的孙儿们一遍遍呼唤您吗?” 藤原杉浦哭道“爸爸,您难道连孙子孙女也不认了吗?您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己的许家禾猛然转身,俯身,哭泣着望着三个孩子,大声道“爷爷难受啊,爷爷悲伤啊——” 望着许家禾眼眸中滚动的泪水,亲情在这一刻自然地迸发了。 三个孩子突然扑进许家禾的怀中,大哭道“爷爷,真的是我们的爷爷。” 将三个孩子紧紧地拥抱在怀中,许家禾老泪纵横地说道“是爷爷,爷爷在啊——” 小小的山本理恵子伸手将许家禾眼眸中的泪水擦去,低声道“爷爷虽然很丑,不过也还好啦。” 稚嫩的话语让许家禾更加伤心难过。 情绪激动的山本裕太将藤原杉浦用力拥抱在怀中,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突然,藤原杉浦道“我们还没有吃饭呢,我去把菜重新热一下,你和爸爸带着孩子们先坐着。” 三个孩子拉着许家禾朝饭桌走来。 当许家禾的目光和山本裕太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山本裕太哽咽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言语。 突然,山本裕太,不,应该说是许虎快速转身,在房间内快速飞腾着,攀援着,并冲向了二楼。 片刻后,许虎走了下来,手中握着六个看似普通的小玩意儿。 窗户拉开,许虎猛一扬手,六个小玩意儿被丢了出去。 许家禾明白,这六个小玩意儿也是窃听器。 当窗户关闭的刹那,许虎猛然回头,深情地望着许家禾,久久凝望。 “爹——”许虎终于唤出了心底的声音。 两个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许虎犹如一个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泪水打湿了许家禾的肩膀。 许家禾用苍老的手轻轻地安抚地拍了拍许虎的后背。 躲避在厨房里热菜的藤原杉浦用毛巾擦了一下眼睛。 这个柔弱的温顺的贤良妻子开始思考着一个普通的日本女人该做的。 自己是一个日本间谍的后代,自己是一个日本间谍的妻子,这一切都出乎自己的所想所料,尽管内心深受打击,但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决定勇敢地站出来,鼓励自己的丈夫脱离日本间谍组织,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写的“人”。 热气缭绕中,藤原杉浦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内心哭道“爸爸,女儿该如何救赎你呢?爸爸,我们该如何洗刷我们的罪孽呢?爸爸,你究竟在哪里呢?” 泪水不断地滴落下来。 …… 上海宝丽花园。 美国最新式样的录音机里一遍遍地播放着时而嘈杂,时而清晰,时而感人的声音。 身穿戎装的保之澜躺在躺椅上,穿着高桶军靴的脚放在椅子上,不断地晃动着。 一名日本间谍恭敬地说道“少将,这些监听录下的声音足以证明这名老者就是山本裕太的久别重逢的父亲,足以证明这个中国老者是肩负有使命的,一定是来策反山本裕太的,这中国老者不是某个抗日团体的重要人物,就是国民政府内部的人。” 戴着白手套的手猛然举起,保之澜示意这名日本间谍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他不是某个抗日团体的重要人物,他更不是国民政府内部的人,他的本名叫做许家禾,他不是旁人,正是许多年前跟随张作霖征战的一名大将,后因为贪污公款,被人告发。 他的满脸疤痕给了他极大的伪装。” 保之澜眯缝起眼睛,道“他能来寻找山本裕太,一方面是父亲的本能,另一方面是他肩负一个女子的嘱托。” “女子?一个女子?您是说——”日本间谍不解道。 保之澜的眼睛几乎眯缝成一条线。 “是的,孟水芸。能安排这一切一定是孟水芸。这个世界上能对山本裕太造成困扰的除了他的妻儿,就是这个女子了,也只有这个女子能真的策反他。” 日本间谍焦急道“少将,我们是不是立刻将他清除?他可是掌握着我们系统内部的大量绝密情报。” 戴着白手套的手晃动了几下。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拄着下巴,道“不,他绝不会脱离我们的,他一定会比以往更加卖力。” 日本间谍不解地望着保之澜。 轻蔑之笑浮现在保之澜的眼角。 “他爱她,她是他心底的爱,为了保护她,他会选择做一个彻底的日本间谍。” 说话间,另一名日本间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少将,安容生求见——” “安容生?”保之澜在脑海中思虑了片刻,是的,那个许家老宅的管家。许久没有这个老男人的消息了,曾以为这个日本间谍组织中的最底层的虾米死了或是潜逃了,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主动来寻。 保之澜从躺椅上坐起,朝窗外望去。 着了一身灰布长袍的安容生正缩着脖子,畏首畏尾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安容生的身旁站着一排日本间谍和武士。 这个猥琐的老男人不时地将黑色礼帽拿起,朝众多日本间谍和武士点头示好。 看着窗外这个卑贱的男人,保之澜露出鄙视之色,犹如看到一只臭虫。 “带他进来——” …… 着了灰色长袍的安容生拿着黑色礼帽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一名间谍身后,胆怯地朝四周张望着。 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一辈子仗势欺人,此刻,他是真的没了脾气。 无论是林纪楠,还是许茹宝,都不曾令这个老男人真的惧怕过。 而即将面见的这个年轻人却是令他畏惧到极点的,仿佛自己不是去见一个“人”,而是一头随时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彻底吞下去的狮子,一个随时可以快速伸出利爪将自己的心脏扯下去,放进口中,疯狂咀嚼的厉鬼。 是啊,有谁不畏惧这个年轻人呢,有谁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会不惶恐呢? 保之澜,日本间谍系统杰出的少将,已经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已经能和黑泽将军分庭抗礼,能和最炙手可热的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对峙,手段毒辣,无人能及,假以时日,这样一个人必然成为日本间谍系统,日本军方的高级将领。 “小的,安容生,见,见过少将——”安容生朝站在落地窗前,背对自己的保之澜,道。 保之澜缓缓转过身子,微笑道“啊,安舅舅,见到你无恙,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这一声“安舅舅”叫的安容生脸一阵红,一阵白。 保之澜一定是顺着孟水芸的角度来称呼自己一声“安舅舅”的。再笨的人也能体会出这一声“安舅舅”含有的讽刺意味。 自己为了荣华背叛了林家,为了保命背叛了许家,自己确实是一个小人。 冷汗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安容生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油布包从怀里掏了出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容生没有辜负将军和少将的安排,尽管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水,但容生一直潜伏在林家祠堂下的迷宫里。 容生用了半年多的时间终于将各个密道摸排清楚,并画出了最翔实的底下一层,二层的通道的走向。” 保之澜坐到躺椅上,冷漠地看着安容生。 胆怯地安容生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保之澜,慌忙又低下头。 “容生偶然中发现在这两层地下通道的下面,还有一层秘密地道。如果按距离和高度来说,这层秘密地道应该说是第四层,我相信在第二层通达第四层之间还有第三层的通道,到达我们想到达的第三层宝库。” 保之澜冷冷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淡淡的喜悦之色。 安容生抬起胳膊擦了一把冷汗,道“这第四层四通八达,犹如一个蜘蛛网,连通到云水,西塘两镇的各个地方,有祠堂,庙宇,嘉山,甚至是树木。 这些我都画在了纸上。” 安容生抬头,道“这样一个蜘蛛网的通道若是隐藏了伏兵,是打地道战的绝好掩体啊。” 戴着白手套的手朝安容生伸了过来。 安容生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放在保之澜的手上。 保之澜用失去小指的左手快速举起一把军刀,用军刀的尖端轻轻点了点安容生的脑袋。 “干得不错,我的安舅舅,您辛苦了——” 猛然抬手。 锵锒一声,军刀飞快扎进墙壁中。 油布包被打开,几张画了密密麻麻线路的图纸被展现出来。 举起一张画着蜘蛛网一样的图纸,保之澜眯缝起眼睛。 其中一条线路就是那条地下通道,自己和孟水芸,林酒儿,三人曾在那里遇到过流沙阵,看到过有极强腐蚀性的地下暗河。 笑意浮现在保之澜的眼角。 没有想到像安容生这样一个小虾米竟能搞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狡诈的保之澜抬起头来,望着安容生,大声道“放心,安舅舅,你能将这重要情报呈递上来,说明你很惜命,只要有我保之澜一天,我定然保你不死。” 安容生没有想到保之澜会这么说,本就像惊弓之鸟的安容生连忙跪倒在地,道“求少将帮我驱鬼——” “鬼?”保之澜微笑道“这个世界上你安容生本就是一只鬼,哪里还有其他的鬼?” 浑身颤抖的安容生举起手来,道“真的是鬼,苏婉容的鬼魂,我在地道里遇到了苏婉容的鬼魂,她在追着我,地道里到处都是苏婉容的鬼魂——” “砰——”保之澜猛然抬脚将恐怖异常的安容生踹倒在地。 “你是真的疯了吗?”保之澜不耐烦地说道。 突然,保之澜愣住了。 失去小指的左手快速举起,摸着鼻子。 “你是说,你在地道里看到了苏婉容?苏婉容的鬼魂?”保之澜眯缝着眼睛问道。 “是的,我真的见到了苏婉容的鬼魂,天可怜见啊,我真的没有撒谎啊——”安容生哭道。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往事累累看不透 …… 安容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叙述着自己那天夜里在地下迷宫和熔岩洞中的所见,惊恐的神情令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更加猥琐。 保之澜坐在躺椅上,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尽情地哀号着。 安容生惊魂未定地描述自己的所见,久久不见保之澜言语,胆怯地他立即像一个瘪茄子蔫了下去。 “哈哈——”保之澜仰天大笑。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躺椅。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保之澜阴狠地看着安容生,道。 安容生恐慌地朝四周望了望,诺诺道“有,有吧——”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这个老男人的脸颊上。 保之澜恶狠狠地瞪着安容生,道“我来告诉你事实真相,那不是苏婉容的鬼魂,那是孟水芸装扮的,你的一切行动已经被她发现。” 几份安容生精心绘制的图纸被高高举起,保之澜用力捏住安容生的下巴,道“你的情报的价值要打折扣了。” 猛一用力,安容生被摔倒在地。 保之澜迅速转过身子,面朝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黄浦江,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一双细长的眼睛流露着毒蛇的狡诈。 失去小指的左手用力握在一起。 “孟水芸,我伟大的姐姐,你想做什么?你想将你亲弟弟我灭杀在那地下迷宫吗?既然你这么想诱使我进入那地下,好,我们就一家团圆,好好地聚上一聚。” 金属的小指用力戳了戳额头,保之澜声嘶力竭地说道“我伟大的姐姐,我好像和你共叙姐弟情,共享天伦之乐。” 安容生惊惧地望着保之澜的背影,此时他感觉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一头冰山来的狼,行走千年,带着远古的狼性。 只要一滴血,就可以将这狼性激发出来,使他成为一头残暴无比的怪兽。 …… 许家老宅。 三百多名穿着崭新保安服的壮汉们、两百多名丫鬟婆子们,一百多名家仆们神情肃穆地站立在许家老宅的场院里。 被日机轰炸得坍塌的房屋横七竖八地矗立着,到处是萧瑟之景。 着了墨绿色旗袍的许茹宝在郝兆飞的陪同下从许家正堂里走出。 管家陶龙甚将一张梨花木椅摆放在场院正中,恭顺地拿起一方丝帕仔细地擦拭了一下椅子面。 许茹宝扬了扬手,示意陶龙甚可以了。 许茹宝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径直走到众人面前,环视六百多名跟随许家多年的保安、丫鬟婆子,家仆们,许茹宝大声道“在日军大规模轰炸苏州的今天,在家园被毁,民众四处逃难的今天,我将大家全部召集回来,是因为我许茹宝今日有求大家。” 盈盈的泪水在许茹宝的眼眸中涌动。 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朝众人深深鞠躬,道“日军毁我家园,杀我同胞,更是将罪孽之手伸向了江南。我许茹宝虽是一介女流,我许茹宝虽然在商场上暂时败下阵来,但我依然有着中国人的傲骨。” 众多被许茹宝命人从四面八方召集回来的保安,丫鬟婆子们,家仆们,人人眼中涌动着泪水。 “如今事出紧急,我召集诸位回来与我许茹宝,与众多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苏绣的人们共同御敌。我许茹宝虽是商场败将,但大洋还是拿得出的。我愿意倾尽所有来抚恤众人的损失。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无价的,我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生命的价值,但这是我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 说完,许茹宝拍了拍手,几个家仆抬着几个箱子走了出来。 沉重的箱子被放在地上。 每一个箱子里都装满了白花花的大洋和名贵的首饰。 一个保安抱拳,道“许大当家的,咱们虽然在日军轰炸的时候带着家人逃难了,可是咱这心还是惦记着这里,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云水人,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了。 我们在得到陶管家的召唤,立即回来,并不是冲着这大洋,咱们这心里凭的就是一股气,一种精气神儿。 只要是打日本鬼子,我柳浩是二话不说,大洋我一个不要,即使真的战死,我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毕竟我柳浩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 许茹宝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保安既有如此大义,感激的泪水滑落了下来,许茹宝朝这名叫做柳浩的保安,深鞠一躬。 “大当家的,我九婆从七岁就在这宅子里了,我从洒扫丫头做起,一直做到洗房的管事,我的一辈子都在这里,即使逃难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心也在这里。 我的根就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我九婆不要大当家的大洋,能和大当家的一起共同御敌,能让我这个老婆子也能参与到保家卫国中,我感觉这辈子值了。”五十多岁的兰九婆说道。 众人纷纷道“大当家的,啥也别说了,咱们跟着你一起打鬼子,家都被轰没了,咱都成了流民了,还有啥可舍不得呢?大不了,两眼一闭,十八年后咱们再聚首。” 许茹宝感激地看着这些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的众人,道“在我许茹宝颓然的今天,在敌机不断轰炸的今天,诸位能不畏死亡而回到这里,诸位都是国之人杰。” 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许茹宝大声道“来啊,把武器全部给大家发下去。” 十几个家仆在管家陶龙甚的带领下,从一个地窖里抬上来大量的火枪,手枪,子弹、长矛。 众人看着这大量的武器和弹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郝兆飞微笑道“利用一些非正常手段盗取一些武器,我还是能办到的。” 保安们,家仆们纷纷朝郝兆飞竖立起大拇指。 不多时,火枪,手枪,长矛,匕首等武器悉数发放到众人的手中。 “大当家的,现在我们就开始训练吗?”一个保安问道。 许茹宝轻轻摆了摆手,道“再稍等片刻,会有人来,会有人来安排一切。” 话音刚落,许家大宅外传来雄壮的脚步声。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一行六百人的队伍在金世浩的带领下正朝这边跑来。 金世浩?金世浩不就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保卫处的处长吗?这些看上去训练有素,精神抖擞的人们不正是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最精锐的保安团吗? 林许两家有世仇,为何此时,林家会来人? 众人纷纷皱起眉头,更有人道“许大当家的,这是什么意思?林家想做什么?” 许茹宝认真地说道“现在没有许家人,也没有林家人,有的只有一脉传承的中国人。” 一旁的郝兆飞道“是的,现在没有许家人,也没有林家人,只有一脉传承的中国人。” 带着六百人队伍跑来的金世浩大踏步地走进许家大宅的场院,情绪激动地朝许茹宝抱拳,由衷地说道“值此国难当头之日,许大当家能摒弃私人恩怨,能大仁大义地伸出双手,共同御敌,保卫咱们国人的刺绣瑰宝,令世人敬仰。” 许茹宝淡淡地说道“不愧是跟随孟水芸身边的大将,不愧是曾经的狮子口监狱长,金兄弟说话真是感人。” 尽管许茹宝依然在言语上刻薄,但在金世浩心中,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巾帼英雄。 许茹宝面朝众人,大声道“从即刻起,诸位就跟随金处长和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保安团的兄弟们学习射击,如何擒拿,御敌。” “我会负责培训诸位如何利用地势进行地道战,伏击战。”郝兆飞大声道。 一个温婉甜美的声音响起。 “水芸谢谢诸位兄弟姐妹,谢谢——”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穿了土布衣裳,一身泥土的孟水芸。 “孟董事长——”众人齐声唤道。 孟水芸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水,朝众人笑了笑,道“我现在在挖土——” 身穿华丽锦缎旗袍的许茹宝和孟水芸四目相对。 两个苏绣女杰,这一刻,万种情感涌在心头。 有对对方的怨恨,有对对方的佩服,更有对对方的欣赏,也有对对方的怜惜。 忽然,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孟董事长,抓到一名特务——” 孟水芸朝许茹宝点头致意,转过身去,跟随来人朝远处跑去,边跑边道“什么的特务?” 那人道“就是原先的镇长刘石久啊,这人鬼鬼祟祟地在镇子上晃荡了许久了。” 许茹宝将目光收回,面向众人,大声道“开始——” …… 云水镇梨子江畔一处久无人烟的庙堂。 穿着打着补丁的土布衣裳的刘石久被捆束在庙堂前的一棵大树上。 众多的云水百姓将一个个石块,土块,烂菜叶丢弃在刘石久的身上。 “狗汉奸,你还敢回咱们云水镇。你这没有中国人骨气的狗东西。”一个老太太骂道。 一个孩子唾弃道“你是日本人的走狗,你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这里,为什么不回到你日本爹那里?”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石久哀号道“我真的不是汉奸啊,我只是想念云水,想回到这里看上一看。” “真的吗?你真的想念云水吗?”一个女子在众多人的跟随下走了过来。 当看清楚穿着土布衣裳的女子的容颜时,鼻青脸肿的刘石久立即颓然了下去。 孟水芸走上平台,仔细地看着鼻青脸肿的刘石久,冷冷道“抬起头来——” 许茹宝令人畏惧,却不及眼前这个温婉女子更令人胆寒。 刘石久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 孟水芸冷冷地直视刘石久,久久无言。 见孟水芸久久不言,刘石久慌了。失魂落魄的他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向哪里。 突然,纤细柔白的手快速伸来,一把扯住刘石久身上着的那件土布衣裳。 刺拉一声,土布衣裳被撕成许多碎片。 一块布片从衣裳的夹层里掉落下来。 看到落地的布片,刘石久大惊失色,道“孟董事长,孟董事长——” 将布片从地上拣起,孟水芸仔细地看去。 布片上密密麻麻的线路图,犹如一个蜘蛛网。 是了,这线路图描画的和安容生描画的那幅非常相像。 “啪——”孟水芸扬手狠狠甩了刘石久一巴掌,大声道“这是什么?” 被打得流鼻血的刘石久哭泣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啊,这衣裳是我逃难的时候,从一个被炮弹轰炸而死的男人身上拔下来的。” 鄙视地望着眼前这依然在狡辩的男人,孟水芸道“你还要隐瞒吗?这就是连通林家祠堂下秘密宝藏的蜘蛛网一样的地下通道的线路图。眼前这座庙堂就是这蜘蛛网的一个出口。 你是保之澜派来察看地形地势的日谍探子。” “我真不是啊,我是被日本间谍抓了回去,我真不是主动回去的啊——”刘石久苦着脸说道。 刘石久没有撒谎,这个墙头草一样的小人是真的被日本谍报系统捉了回去,再次被威逼着回到云水。原因只是因为他曾是这里的一镇之长,他对云水古镇的地形更熟悉。 包括刘石久,保之澜共派出二十名谍报探子潜伏进云水,西塘,察看地形地势,监视云水西塘两镇百姓的动向。 只是保之澜没有想到自己派出的这二十名谍报探子悉数被早有准备云水西塘百姓们捉住。 保之澜更没有想到云水西塘两镇的百姓们在孟水芸以及众多林家人的发动下,共同参与到这场剿灭日本华北区间谍系统的战斗中。 知道安容生必然将画好的线路图呈递给保之澜,孟水芸在利用机关将地下迷宫的第一层的结构改变后,又将全部情况讲给林纪楠听,在取得林纪楠同意的情况下,孟水芸召集了安容海,金世浩,穆非,张宏远,林永蝶等三十人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三十人成立了这次剿灭间谍,营救林慕容,卓文雪儿的核心战斗小组。 众人秘密走访云水,西塘两镇百姓家,晓以大义,将大概情况讲给众人听。人都是明白人,众人自然一听就立刻明白,在林家祠堂下埋葬着重大的中国刺绣宝藏,这样的价值连城的代表了中国刺绣最高水平的艺术珍品怎么能被日本人抢掠呢? 云水西塘百姓几乎家家都有苏绣人,与苏绣休戚相关。 同一个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同一种爱,有着共同的诉求。 云水西塘百姓们人人被发动起来,共同御敌,誓死保卫这经历了大水,又经历了战火的“桃花源”。 有人在安容海的带领下下到第四层的地下通道里,按照孟水芸的设计挖掘新的地道,以打乱原有的布局,破坏安容生呈现给保之澜的线路图的价值,以更好的迷惑敌人。 有人在张宏远的带领下,熟悉云水西塘两镇的各个出口,更是学习各种伪装,要在敌人彻底进入这地下通道时,给敌人以重重的一击,让所有日本间谍逃无可逃。 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等人为云水西塘百姓们的爱国心所感动,纷纷走上街头,为忙碌的百姓们双手递送上一碗茶水,递上一块毛巾。 有百姓说道“林大当家的,您别这样客气,数百年来,咱们云水百姓早就与林家绣坊休戚相关,咱们今天保的不是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咱们所做的无非是为了尽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有百姓道“咱们不明白什么是国家大义,在咱们眼里和心里,这给了咱们工作,让咱们人人有口饭吃的苏绣老厂就是咱们的国,就是咱们的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啥,咱们没见过,但咱们知道那是咱中国人,就是死,也不能给了小日本。” 安容顺感动地连连抹着眼泪。 不远处,林桐卓正带着三十多人在搭建街垒,并用树枝等将街垒遮挡起来,伪装成杂物堆。 按照金世浩和郝兆飞的分析,敌人必然知道孟水芸做好了准备,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定然会带着大规模的兵力前来,也定然分成几路,几个方面进攻。 街道巷战将不可避免。 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好在金世浩有着多次跟随军阀征战的经验,郝兆飞又在德国部队做过军医,因此林梧城,林桐卓,安容海,穆非,以及从国外赶回的奇峰等人悉数掌握了街头巷战的基本要领。 郝兆飞不仅为自家的保安们,丫鬟婆子们,家仆们寻来了武器,更为云水百姓们弄来了大量的武器。 “郝叔,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武器。”林梧城不禁激动地问道。 这一声“郝叔”叫得郝兆飞百感交集。许多年前,不管是林梧城,还是林桐卓,还是林永蝶,林夜思,孩子们都是这样称呼自己“郝叔”,人人敬佩着自己的医术。 背对众人的郝兆飞眼眸湿润了。 仇恨啊,你吞噬了人心,剥夺了本该属于每一个人温情。 如果没有仇恨该多好,没有如果。 …… 几个云水百姓大叫起来。 “有车来了,有车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一辆黑色的汽车正沿着蜿蜒的山路朝云水古镇而来。 黑色汽车的窗户上插着两面日本膏药旗,膏药旗在风的吹动下,飘动着。 警觉的众人立即抓了武器隐藏在道路两侧。 在黑色汽车从山路上滑下,驶上云水古镇的道路上时,众多的百姓从隐藏处扑了出来,举起棍棒朝黑色汽车狂砸。 “日本特务,一定是日本特务。”人们愤恨地叫着。 车门被拽开,手枪齐齐对准了车内坐着的人。 人们大喊道“日本狗,出——” 人们愣住了,车里坐着的是林岳宇。 听到百姓们的呐喊声,而朝这边跑来的林梧城,林桐卓等人看着从车里钻出的林岳宇,一时间愣住了,人人眼眸中涌动着泪水。 林岳宇深情凝望众人,大声道“大哥,二哥,是我啊——” 看着奔跑而来的奇峰和穆非,林岳宇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道“我回来了。” ……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说悲不说愁 …… 林梧城心疼地看着林岳宇,唤道“三弟——” 林桐卓伸出满是泥土的大手,道“三弟——” 声声“三弟”唤人心。 奇峰道“三哥久不见,愈发持重了。” 穆非抓住林岳宇的手,道“三哥——” 兄弟情在众人心中涌动,此刻,百种心酸和心痛在心头。 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跑了过来,大声道“三哥——” 女子正是林永蝶。 林岳宇惊喜地看着林永蝶怀中的小男孩,道“长得和奇峰太像,都是浓眉大眼。” 林永蝶看着黑色汽车上的两面日本膏药旗,道“三哥,为何你会乘坐日本车?” 扭头看看自己乘坐的这辆插着日本膏药旗的汽车,林岳宇恨恨地说道“母亲唤我回云水古镇,说是有重要事情安排。路上偶遇到来中国趁乱盗窃中国文物的数个日本文物盗贼,我自知自己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与是趁着他们中途进入一家寺庙之机,窃取了他们的车。” 林岳宇大踏步地走向汽车后,将车后盖抬起,众人朝车厢里望去,大吃一惊。 一个个佛像被暴力切割成无数块,观音的头,如来的胳膊,古代陶俑的头…… 悲愤地看着车厢里众多被支解的文物碎块,林岳宇道“这些趁机来中国盗取文物的日本人完全不顾及文物会损毁,采用切割等手段来窃取他们感兴趣的部分。上海,苏州,南通,东北,有许多古墓,陵墓里的陶俑,石狮,墓葬内的陪葬等都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这次日军攻打上海,大量的文物窃贼涌进来,趁机做乱,不仅是日本人,还有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国的文物贩子,考古学家,传教士等。” 汽车车盖被重重地放下,林岳宇气愤地说道“中国现在就犹如一个被魔鬼打倒在地病狮,无论是何方小鬼都能肆意*凌*辱,肆意切割。 众人只看到泱泱华夏的土地的沦陷,遍地饥民,难民,却看不到我泱泱华夏的文物遭到了巨大的破坏。无数古墓被肆意挖掘,可是没有任何势力能关注和守护这些古墓。 而且,日本方面已经盯上苏州城的寒山寺。怕是这古寺也要遭到毒手。” 林岳宇的话让围拢过来的云水百姓们人人义愤填膺。 “幼晴呢?”孟水芸道。 林岳宇哽咽道“九一八事变后,幼晴就带着几名伙计去东北了,想在战火中拯救一些文物古玩,最开始去的时候,还有消息传递回来,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已经彻底没了消息。尽管我一次次地想亲往东北去寻她,但上海这边文物盗取猖獗,中原古墓盗掘频繁,我只能留在这里,到处阻击文物盗贼。” 林光义走了过来,仰起头来看着林岳宇,道“你就是传说中的三叔?” 看着林光义,林岳宇哽咽道“这就是慕容堂兄的儿子光义吗?长这么大了?” 孟水芸轻轻抚摸着林光义的头发,道“是啊,这就是光义,光复正义的含义,是慕容堂兄给起的,因为他们夫妻二人从事的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光义和爱娇两个孩子一直是爹和娘在照顾。” 林光义看着林岳宇,认真道“三叔,你是大英雄。” 轻轻抚摸着林光义的脸颊,林岳宇道“为什么说三叔是大英雄?” 小脑袋一歪,林光义认真道“因为三叔敢偷日本人的车。” 稚嫩认真的话让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 入夜,许家老宅。 许茹宝和郝兆飞的卧房里,地面上摆放了一张铺着锦缎桌布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十几盘菜。一瓶红酒和三个高脚玻璃杯。 林岳宇和郝兆飞坐在桌子旁,久久无言。 “来了,来了,这是岳宇最爱吃的西湖醋鱼。”扎着围裙的许茹宝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西湖醋鱼。 林岳宇站起,道“娘,为什么要亲自下厨?还要做这么多?只要四盘菜就足够我们吃了。” 许茹宝将盘子从托盘里取出,轻轻放在桌子上,道“好了,一共十六道菜,每一道菜都是你们爷两个喜欢吃的。” 林岳宇伸手将落在许茹宝鬓角的一片香菜取下,突然眼泪盈眶。 自己的母亲真的苍老了,许久之前还仅是发间有零星的白发,此时的许茹宝鬓角已经斑白。 不到五十岁的女人却是鬓角斑白。 见林岳宇眼泪涌了出来,许茹宝连忙拿起丝巾为林岳宇将眼泪擦去。 许茹宝的嘴角渐渐颤抖起来。尽管内心悲切,但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强烈地压抑着自己的泪水。 许茹宝轻轻抬手在林岳宇的鼻子一刮。 这个小小的动作令围桌而坐的三人皆动情。 “我的岳宇已经是为人父的大男人了,有了三个孩子的大男人了,可我还想将你抱在怀里,好好地亲一亲。” 话音刚落,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许茹宝动情地抚摸着林岳宇的脸庞,道“儿子,让娘好好看看你,看看我这大儿子——” “娘,您怎么了?”林岳宇不解道。 消瘦的手捧着林岳宇的脸庞,许茹宝道“儿子,你就是娘的骄傲,你是娘这一生最大骄傲,为了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抓住许茹宝的手,林岳宇道“娘,为何您与往日不同?为何您今日情绪如此低落?如此忧伤?” 许茹宝挤出一丝笑意,道“低落吗?忧伤吗?娘心里很开心啊,多少年来,娘今日是最开心的,因为我的儿子回来了,实心实意地陪着他的爹娘吃个团圆饭。 娘今日真的很高兴,因为娘这么多年来,终于第一次亲手为你做了一顿饭,从你出生时,娘每天都在忙,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一顿饭,从来没有为你削过一个苹果,娘亏欠你,今日终于让娘心里好受了一些。” 轻轻将几个高脚玻璃杯斟满红酒,许茹宝道“来,儿子,陪着你爹和我喝上几杯。” 郝兆飞道“难得团聚,不如换白的。” 荧荧红色灯笼的红晕中,许茹宝犹如一个新娘,抬手轻轻打了郝兆飞一下,嗔怪道“你明日还要带宅子里的众人训练,不能喝白的,会误事的。” “好,我听你的。”郝兆飞动情地望着许茹宝说道。 三杯盛装了红酒的高脚玻璃杯碰撞到一起,爱在这一刻涌动。 “你舅舅许茹旗和许明嵩两人已经带着家眷全部转移到了广州,你忙碌完上海的事务,也尽快带着孩子们去广州吧。娘知道你和幼晴一心扑在截留和保护文物和古玩的事情上,可是你们终究要为三个孩子考虑。当爹娘的怎么可以置孩子们于危险之地呢?” “娘,我会尽快安排人将三个孩子带到广州,但我依然要留守上海,我要以我的方式抗日,我要在上海等待幼晴。”林岳宇道。 许茹宝点了点头,道“娘明白你的心,此时,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 仰头,深情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许茹宝道“战火无情,虽然日军此次重点攻打的是上海,可是和上海比邻的苏州也成了战争的重灾区。 此次,娘答应孟水芸,林许两家携手云水西塘百姓共同利用林家祠堂下的秘密诱使保之澜带着大部队来此,一方面是为了从保之澜手中救出长期从事谍战的林慕容,卓文雪儿,柳晓筠,另一方面也是娘想向世人证实,咱们商人的心也是热的,咱们商人也是中国人。” 郝兆飞举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这个鬓角早已经斑白的男人静静地听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讲述。 林岳宇渐渐不安起来,一会儿看看许茹宝,一会儿看看郝兆飞。 轻轻夹起一块西湖醋鱼,放进林岳宇面前的瓷碟中,许茹宝道“你是在林家长大的,娘明白你对林家人的感情,娘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你不必再胆怯我会因为你和林家人的关系而恼怒。 娘这次把你叫回来,是有事情要交代你。” “娘——”林岳宇吃惊地唤道。 许茹宝朝郝兆飞点了点头。 郝兆飞起身走向靠近墙壁的一排木柜。从里面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 檀木匣子上雕刻着片片槐花。 匣子被放置在桌子上。 许茹宝伸手轻轻将匣子的盖子拉开。 匣子里装着大量的房契,田契,债契…… 盈盈的泪再次滑落下来,轻轻抚摸着这些房契,田契,债契……许茹宝道“此次娘同孟水芸协同众人诱敌,定然有大量的伤亡,这云水古镇能否彻底保住,也是未知。 但娘能肯定的是,日军和日本间谍遭受了我们给他们的打击后,定然会疯狂报复,云水西塘必然成为日军重点打击的对象。 云水古镇必然沦为战火纷飞的地方。 娘和孟水芸也必然成为日本间谍组织暗杀的对象。” 林岳宇心惊地握住了许茹宝的手。虽然想过这次诱敌的种种,但却没有考虑到日军的反扑。 许茹宝深情凝望林岳宇,道“娘若是死了,这些田契,债契,你带走。而这些房契就是这老宅子的权属证明,把这些房契交还给林家人。 娘现在想明白了,这日本人一时半刻是不会滚出中国的,比起我,孟水芸和林家人更有资格继承这祠堂下的秘密,也只有他们能真的保护好这些传世珍宝。” “娘,您不会有事的。”林岳宇一把将许茹宝拥抱在怀中,哽咽道“我不能没有您,我不能离开您,我还没有好好孝顺您。” 轻轻拍了拍林岳宇的后背,许茹宝道“我的傻儿子,做父母怎么可能陪儿女一辈子呢?娘知道在你的心里始终有娘,就心满意足了。你是娘一生的骄傲。” 一旁的郝兆飞哽咽道“你们这娘两个啊,今日是团圆饭,都哭哭啼啼干什么?来,快吃,快吃——” 林岳宇抓起一碗米饭,快速将米饭扒拉进嘴中,眼泪汹涌而出。 “儿子,你慢点儿吃啊——”许茹宝心疼地唤道。 夹起一块西湖醋鱼,快速塞进口中,林岳宇大嚼两口,哭道“娘的手艺真好。” 望着狼吞虎咽的林岳宇,许茹宝涔涔泪下。 …… 深夜。 温热的水被一双柔白消瘦的手捧起,轻轻浇在一双男人的脚上。 轻轻揉搓着男人的脚。 蹲着身子的许茹宝抬起头来,犹如一个小媳妇一般,娇羞地望着坐在床沿的郝兆飞,道“舒服吗?” 热泪盈眶的郝兆飞哽咽道“舒服,媳妇按摩得真舒服。老了老了,也能享受到媳妇的照顾了。” 柔白消瘦的手照着长满腿毛的小腿轻轻一捏。 猛然一疼的郝兆飞叫道“嘛呀,谋杀亲夫啊?” 许茹宝娇嗔地说道“你媳妇我就是要好好地疼疼你啊。” 两个鬓角皆白的人互相凝望着。 郝兆飞将一双大手伸出,道“媳妇——” 大手抓着那双柔白消瘦的手,缓缓用力。 本蹲在地上的许茹宝被郝兆飞拉起,一把拥抱在怀中。 将头埋在郝兆飞的胸上,眼泪涔涔落下,将郝兆飞的睡衣打湿了。 “表哥,你这一生都是为了我活,你可有后悔过?你可有埋怨过我?”许茹宝哭道。 紧紧地将许茹宝拥抱在怀中,郝兆飞动情地说道“媳妇,你让我咋说呢?我若是后悔,我能跟着你一直到现在吗?我对你确实有埋怨,你太累,一直在操劳,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看得我心疼啊。” 用力揽住郝兆飞,许茹宝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你要这么傻?我耽误了你一生。” 轻轻将许茹宝放倒在大床上,郝兆飞深情凝望着许茹宝,道“爱上了就爱上了,哪里有道理可言?” 揽住郝兆飞的脖子,许茹宝哭道“表哥,谢谢你。” 一个爱得炙热,爱的忧伤,一个被爱的窒息,爱的愧疚。 红灯笼的光晕中,一对鬓角斑白的人犹如一对新人般缠绵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两个气喘息息,不着*寸*缕的人终于停止了动作,互相拥抱在一起,凝望着彼此。 许茹宝认真道“这一仗可能会超乎所有人的想像,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你不要和日本人硬拼,我的死是值得的,是有意义的。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去广州,去寻茹旗和明嵩,好好活下去,把一切仇恨忘记。 不要再重新提起过往,过去的就过去吧。我的仇恨已经耽误了你一生。若是我死了,希望林许两家的仇恨彻底终止吧。” 大手用力搂抱住许茹宝,郝兆飞哭道“宝儿,你始终都是我那个明媚的表妹。” 忽然窗外一道亮光划过,随之是剧烈的爆炸。 许茹宝将头贴在郝兆飞的胸上,淡淡地说道“敌机又要轰炸了。” 轰隆隆的轰炸机在夜空中飞行着,无数炸弹被投掷下来。 苏州大大小小的乡镇陷入火光中。 窗外是熊熊的火焰,无数的炸弹落了下来,郝兆飞拥抱着许茹宝沉沉睡去。 …… 上海街头。 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难民如潮的街头上艰难地行走着。 老夫妻不断地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宣传单塞给乱纷纷逃难的难民手中。 老夫妻正是兰彩霞和孟孝平。 这对老夫妻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爱国。 宣传单均印刷着抗日口号和一些抗日事迹,兰彩霞和孟孝平希望这些传单能唤起某个勇敢的人站起来,一同参加到抗日的队伍中。 突然,难民们惊恐地四处逃散开。 兰彩霞和孟孝平孤零零地站立在街头,数辆日军的军车将两位老人团团包围。 众多日本兵从车上跳了下来,将长枪对准了两位老人。 兰彩霞有些胆怯地躲避在孟孝平的身后,道“他爹啊——” 紧紧地将自己的妻子护卫在身后,孟孝平道“要抓就抓,我孟孝平是一个中国人,做的是正义之事。” “八嘎——”众多日本兵大骂,纷纷瞄准了两位老人。 就在众人要举枪射击时,一道白光飞过。 竟是一道白绫,白绫缠绕住数把长枪,猛一用力,长枪悉数被夺了去。 众人齐齐朝白绫飞出方向望去。 日本兵小队长大惊,道“少将——” 手持白绫的保之澜带着众多随从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我只不过是想试试我这左手的力道如何。” 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突然出现,兰彩霞的情绪激动到极点。 尽管眼前的他早已经背叛了祖国,成了一名残忍的日本间谍,可在兰彩霞心中,这始终都是最亲最疼的小儿子。 “水新——”兰彩霞唤道。 左手握着白绫的保之澜猛然转身,望着孟孝平和兰彩霞,大哭道“爹,娘——” 说完,保之澜扑了过来。 将保之澜拥抱在怀中,兰彩霞老泪纵横地哭道“我的儿子啊,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了。娘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你啊。” 孟孝平神情复杂,心情难过地望着这个身为日本间谍的小儿子。 这位善良又耿直的老人缓缓道“做回中国人。” 保之澜松开拥抱住兰彩霞的胳膊,缓缓转身道“好——” 白光飞射而出。 猝不及防的孟孝平和兰彩霞快速被长长的白绫捆束住。 保之澜声音凄厉,表情狰狞地吼叫道“从你们那好闺女在法庭上作证,将我送进监狱那一刻,你们的小儿子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日本帝国的保之澜少将。” …… 第四百六十章 风声水影千百种 …… 被捆束住的孟孝平悲愤地大骂道“逆子,你的人性在哪里?” 望着孟孝平,保之澜大声道“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我不怪你们。我自己努力去得到,你们不能帮我,我不怨恨你们,为什么你们要一次次地破坏我的理想?” 痛恨又失望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孟孝平老泪纵横地说道“我知道我是一个无用的人,我是一个山野村夫,几亩薄田,一座土屋就是我全部的财产。 我知道你们姐弟三个成长的岁月里,我这个做爹的亏欠了你们许多。帮不到你们,是我这个做爹一生的痛苦。” 悲伤的目光渐渐变做愤怒。 孟孝平道“可是你就因为爹和娘贫穷,给不了你物质上的繁华,你就有了理由走上邪途吗? 你一次次地让你爹我失望。当得知你葬身监狱火海,我在后山的墓园日*日*夜夜守护着你的墓地,只因为我想在夜里和你说说爷两个之间的话,劝说你来世做一个好人。 我每日夜里的叮咛和呼唤换来的却是你今日的擒拿?” 眼泪汹涌而出,孟孝平仰天大吼道“老天爷,请电闪雷鸣吧,请将我和这逆子彻底劈死吧,再不要让我们轮回,再不要我们有生的可能。我孟孝平教不好这个儿子,我宁愿彻底的毁灭,和他永沉地下。” 气愤到极点的保之澜手指颤抖地指着孟孝平,大声道“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你还在诅咒我,你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爹,你有何资格做爹——” 愤怒地看着保之澜,孟孝平悲愤地说道“我确实不是你爹,我也不愿意做一个畜生的爹。” 愤怒的保之澜大手快速握住军刀,就在军刀要出鞘时,一直痛哭的兰彩霞大声道“求您,求您大日本帝国的少将,请宽恕这老头的疯言疯语。” 抓着军刀的手颤抖起来。 “大日本帝国的少将”却是眼前这个生养了自己的女人说出的,不是尖刀却似尖刀,满满的是女人的失望之情。 不愿再看向眼前这个对老夫妻一眼,保之澜转过身子,大喝道“把这两个带走——” 众多日本兵涌了过来,数十把长枪对准了孟孝平和兰彩霞。 战火纷纷,从云水再次返回上海,只为尽自己一份力,早已经将生死抛在脑后。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在自己的亲生子的手上。 两位老人互相注视着,深深叹息一声。 …… 上海一处被轰炸炸掉半边儿的楼房的一层,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喂*奶。 女人着了一身男装,女人正是巩沛涵,上海爱薇公司总经理,尽管战火纷飞,但巩沛涵和丈夫孟水年一直坚守公司总部,和众多工人和绣娘组成抗日义勇军爱薇纵队,和其他公司自发组织的抗日义勇军一起配合十九路军作战。 巩沛涵和孟水年的大儿子孟延庆早已经被奇峰带回云水,交由孟木娘,于德胜带。小女儿孟子玥尚小,需要每日哺乳,因此依然留在两人身边。 “我们子玥好能吃啊,要吃饱饱啊,也像哥哥那样强壮。”巩沛涵温柔地说道。 由于轰炸,这座曾经的豪华洋房只有一楼勉强可用,因此屋子里堆积了大量的家具,衣物。洋房外的曾经美丽的草坪上满是碎石,砖头,瓦砾。 “子玥,你的爹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已经天黑了,还不回来做晚饭,是想饿死我们娘两个吗?”巩沛涵边说边朝房门外望去。 这一望,这个一直坚强无比的女人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房门外不知何时站着数十个日本兵,为首之人正是保之澜,那个在血缘上是自己小叔子的男人,那个众人痛恨的日本间谍,那个谋杀了众多抗日首领的魔鬼。 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边拍动,保之澜边大踏步地朝巩沛涵走来。 一双阴狠的眼睛露着狡诈的笑意。 “这就是我二侄女,孟子玥?看上去真是一个小美人,当真和大嫂很像。” 戴着白手套的手朝包裹在襁褓中的小小的孟子玥伸去。 巩沛涵猛然转身,用身子将保之澜的大手挡住了。 “出去,这里是我的家,你没有任何权利进来——”巩沛涵怒道。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摸鼻子,哈哈笑道“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自古这嫂子和小叔那是一对冤家啊。大嫂,我可不可以当做你这是在召唤我——” 大手落在巩沛涵的肩膀上。 巩沛涵大怒,快速闪身,愤怒地望着这个突然冒出的日本间谍,道“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你不配来到这里,你是一个魔鬼,只有地狱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保之澜将两个胳膊伸直,哈哈大笑道“嫂子,弟弟跟你开个玩笑,你何必认真呢?我保之澜好歹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假男人呢?” 大怒的巩沛涵猛然抓起一个茶杯狠狠丢掷出去,道“滚——” 戴着白手套的手快速接住即将落地的茶杯,保之澜嬉笑道“哎呦嘿,哺乳期的女人不能动怒啊,小心回奶,没了奶水,那不是要饿死这美丽的小丫头?” 气愤到极点的巩沛涵悲愤地大骂道“你如此恶毒,为何还活在这世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看我带来了谁?”保之澜拍了拍手。 嘴里塞着破布,双手被捆顺在身后,浑身伤痕累累的孟水年被拖了进来。 看到昏迷的伤痕累累的丈夫,巩沛涵大哭道“水年,水年——” 保之澜朝几个日本兵,道“来啊,让我们的水年同志快些醒来——” 一个日本兵端起一盆水快速泼到孟水年的头上。 “水年——”巩沛涵抱着不断哭泣的孩子朝孟水年扑来。 受了冷水的刺激,浑身伤痕累累的孟水年幽幽醒转过来。 看到屋子中的众多日本兵,看到保之澜,孟水年凄然又愧疚地对巩沛涵,说道“老婆,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孟水年有一个禽兽不如的弟弟,我无法将你们救走,怕是我们都要惨死在他这个魔鬼之手了。” 怀抱小小的孟子玥,巩沛涵哭泣着,伸出手用袖子将孟水年嘴角的鲜血擦去,道“沛涵已经知足了,此生能拥有你这样一个丈夫,身为孤女的我已经知足了。我从没有想过我在这世上会有爱我的丈夫,真心关心我的大姐,心疼我的婆婆,尊重我的公公,我更没有想到我们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拥有你们的关爱,我一个孤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老婆——”双手被反绑,浑身鲜血的孟水年倚靠在凳子上,道“你是我此生的明灯,若有来生,你依然要等着我,等着我来追求你,等着我来为你煮面。” 眼泪汹涌而出,巩沛涵将头轻轻靠在孟水年的头上,道“我愿意,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远是夫妻。” 一直站在屋子正中的保之澜不耐烦地说道“够了,还有什么话留着在监狱中说吧。” 众多日本兵扑了过来,用力将巩沛涵从地上拉起,疯狂抢夺巩沛涵怀里的孩子。 受了惊吓的小小的孟子玥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日本兵猛一用力,尚在襁褓中的孟子玥被抢夺过去。 “还给我的孩子——”巩沛涵扑了过来,试图再次将孩子抢夺回来。 戴着白手套的手挡在了巩沛涵身前。 “如果你想你的孩子活着,就和你的丈夫乖乖地上车。”保之澜冷冷道。 几个日本兵将满是伤痕的孟水年拖了出去,孟水年大骂道“孟家没有这样的畜生啊,孟家没有这样的畜生——” 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全,巩沛涵只好在几个日本兵的押解下朝房门外走去。 保之澜伸出胳膊将抱在日本兵怀中的小小的襁褓抱了过来。 襁褓中的孟子玥惊恐地看着朝自己不断靠近的保之澜。 就在保之澜的双唇要落在这小小婴孩的额头上时,一声大声的啼哭响起,小手猛然挥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保之澜的鼻翼上被抓破一块皮,鲜血渗了出来。 受了伤的保之澜没有暴怒,更没有愤恨。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轻轻拍动着襁褓,这个日本间谍意味深长地笑道“子玥,好名字,叔叔带你和所有人团聚,在地下团聚。若是大难不死,叔叔将亲自培养你,把你培养成一名杰出的美女间谍。相信叔叔,叔叔绝不会永远只是一少将,也绝不是一个日本间谍。 终究有一日,叔叔会成这座城市,不,终究有一日,叔叔会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杰出首领。 你这个美丽的小东西,用你的成长来见证我的辉煌吧。” 夜色中,保之澜抱着小小的襁褓大踏步地走向停靠在洋房院落外的数辆军车。 “少将——”众多日本间谍,日本武士,日本兵,恭顺地敬礼道。 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小的孟子玥的脸颊,保之澜喃喃道“早晚有一日,我要你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公主,你有一个伟大的叔父,那就是我。” …… 上海圣母玛利亚教堂。 几个修女紧张不安地将一些药品装到一个皮包里。 丁心彤感激地握着一个老修女的双手,道“德蕾莎,感谢您,现在这些药品太珍贵,太难得了。您帮了我们爱薇遗孤院大忙了,孩子们非常感谢您。” 叫做德蕾莎的修女道“丁院长,您和孟女士才是我最敬佩的人,你们是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战火纷飞,身为一个修女,能为孩子们做些事,能让孩子们感受到一点儿上帝的温暖,我们也会心安一些。 以后缺少药品,尽管到我们这里来,毕竟我们有德国牧师团做后盾,日军还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就在丁心彤还想说什么时,一个声音响起。 “日军?不知道我算不算是日军的一分子——” 众人抬头朝教堂外望去,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头戴礼帽,戴着白色手套的青年正朝这边走来。 修女德蕾莎诧异道“您是?” 早已经看清楚来人的丁心彤大惊失色,连忙挡在修女德蕾莎面前,道“保之澜,你究竟想干什么?这里是德国教堂,你不要乱来——” 保之澜将礼帽拿下,径直走向巨大的十字架,朝被捆束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深深鞠躬,道“我是来向上帝表白心迹的。” 话音刚落,众多修女大惊道“德蕾莎,快看——” 德蕾莎和丁心彤朝四周望去,教堂的左右两侧的四扇房门,和巨大的正门,涌进了一百多个日本兵。 “这里是教堂,请离开这里,不要玷*污上帝的意志——”德蕾莎愤怒地大声道。 保之澜扭身望着这位四十多岁的老修女,伸出手指摇晃着,道“嘘——不要打扰我向上帝表明心迹,否则我的怒火会让上帝燃烧的。” “你在玷*辱这里——”德蕾莎大声道。 一道光芒快速射来。 白色光芒正中德蕾莎的胸膛,这位善良的老修女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一张长椅上。 白色光芒正是从保之澜那根金属小指里发出的。 保之澜轻蔑地看着德蕾莎,道“若不是你德国籍,我定然一招射杀你,此时我只是用了一些麻*药。若是再搅扰我向上帝表明心迹,下次就不再是麻*药。” 望着两眼冒火的丁心彤,保之澜大声道“你,我的爱人,过来——” “呸——”美丽的丁心彤朝地面狠狠唾弃一口,骂道“你这畜生,不要玷*辱‘爱人’这个词语。” 保之澜犹如看着一个玩偶一般,微笑道“我的小绵羊,不要激怒我,否则,你知道这些老修女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 中了麻*药,浑身动弹不得的修女德蕾莎努力地望着丁心彤,示意丁心彤不要走到保之澜的身边。 为了众多修女的性命,善良的丁心彤朝保之澜走去。 不等靠近,戴着白手套的大手猛然伸了过来,用力抓住丁心彤那条美丽的大辫子。 恐怖狰狞的脸庞靠了过来,带着狼子之气的保之澜声嘶力竭地冲丁心彤吼叫道“曾经的我如此迷恋你这条美丽的大辫子,曾经的我多次乞求你能体恤我,给我一点儿点儿爱,可是你拒绝了我,只因为我曾经的那一推。我说过多少次,即使我不将那老病秧子推下楼梯,他也时日无多。 今日我的阴狠都是拜你所赐,在警察到处抓捕我时,在我央求你一起逃离这座城市的时候,你只要能点一下头,就没有今日的保之澜。” 头皮几乎被撕裂的丁心彤毫不畏惧地望着保之澜,大声道“即使我跟随你而走,你也会有今日,因为你的身体流淌着狼的血液,你是豺狼再世,你不配做人,更不配拥有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亲情,爱情,友情,你都不配拥有。你就是这世上最卑微的虫子,令世人不耻的虫子。”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丁心彤的脸颊上。 鲜血顺着丁心彤的嘴角流淌出来。 抓着大辫子的大手再次用力,头皮几乎被撕裂的丁心彤冷冷道“你杀了我又如何,你永远不会获得我的爱,因为你不配——” 猛一用力,丁心彤被狠狠推了出去,猝不及防的丁心彤猛然撞向一张桌子,额头正好碰到桌角上,鲜血流淌了出来。 一把手枪被保之澜快速抓在手中,手枪瞄准了中了麻*药,失去知觉,不能动弹的修女德蕾莎。 保之澜阴狠地望着额头鲜血直流的丁心彤,道“说你爱我——” 丁心彤愤怒地看着这个豺狼,一声不吭。 “砰——”子弹飞射而出,正中修女德蕾莎的左腿,鲜血喷涌而出。 “啊——”丁心彤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之声。 这个美丽的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扑向保之澜。 不等靠近,又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再次射出,正中修女德蕾莎的左胳膊。 众多日本兵纷纷将长枪上膛,瞄准了一个个惊恐的大声喊叫的修女们。 中了两枪的修女德蕾莎用目光示意众人不要喊叫。 一个修女哭泣道“是,德蕾莎,我们不能喊叫,我们是上帝的侍者,我们该维护上帝的尊严。” 另一个修女哭道“我们为什么要畏惧死亡呢?即使真的被射杀,不过是我们离上帝又近了一步。” 众多修女抱头痛哭。 浑身鲜血淋漓的修女德蕾莎微微眨了眨眼睛,突然,这位善良的德国修女缓缓闭上了眼睛。鲜血已经流干的她真的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大手快速掐住丁心彤的脖子,保之澜狰狞恐怖地喝道“如果不想让她们都死去,就向上帝说你爱我——” 看着抱头痛哭的修女们,看着众多的日本兵,看着死去的修女德蕾莎,眼泪顺着丁心彤这个美丽女子的眼角流淌下来。 轻轻抬手将掐住自己脖子的保之澜的手推开,丁心彤缓缓转过身子,朝十字架走去,仰望被捆束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这个额头流淌鲜血的女子道“我丁心彤爱着保之澜——” 站在丁心彤身后的保之澜大声道“大声说你愿意做我保之澜的妻子。” 仰望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丁心彤哭道“我丁心彤愿意做保之澜的妻子。” 保之澜仰起头,看着教堂巨大的穹顶,凄厉地大笑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若是在警察到处捉拿我的时候,你对我说出这些话,今日就不会有保之澜的存在。” 笑声嘎然而止,保之澜凶狠地说道“好了,该是你尽一个妻子的义务了。” 丁心彤惊恐地转过身来。 恐怖狰狞的保之澜将西服上衣脱掉,丢在地上。 着了黑色马甲,白色衬衫的他一步步地朝丁心彤走来。 野兽之火闪现在保之澜的双眸中。 “你是想让她们为你而死吗?”保之澜威胁道。 看着众多被日本兵的长枪威胁的修女们,丁心彤悲愤地闭上了双眼。 保之澜一把将额头流淌鲜血的丁心彤从地上抱起,大踏步地朝十字架后的唱诗房走去。 边走边道“睁开眼睛,看着你的丈夫,你今日,终于成了我保之澜的女人,你该感到荣尚才是——” 走进唱诗房,保之澜猛然将丁心彤丢在地上。 领带被一把拽下。 被保之澜压在身下的丁心彤大睁着眼睛,这平日里诵唱赞美诗的地方就是信徒们表达对上帝爱意的地方。 而此时却是自己受羞*辱的地方。 良久,保之澜站起身来,一一个将衣服穿好。 大手猛然将不着寸*缕的丁心彤从地上拉起,保之澜轻蔑地笑道“你这个婊子,不过如此——” 大手猛然一推,不着寸*缕的丁心彤被推倒在地。 众多日本兵冲了进来。 保之澜边整理头发边道“带走,把这个婊子和孟水年那几个关在一起。” 带着狼*性*满足感的保之澜大踏步地走出唱诗房,朝教堂外走去,就在大脚跨出教堂时,巨大的十字架轰然倒塌在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碎成无数块。 众多日本兵和修女们惊恐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耶稣的头部。 一滴清澈的眼泪顺着耶稣的眼角流淌下来。 被一件修女袍子包裹着的丁心彤被几个日本兵押解着从唱诗房走出。 刚刚受到过凌*辱的丁心彤望着众多修女,哭道“心彤拜托诸位了——” 几个修女立即会意过来,连忙将那个装满了儿童药品的皮包挡在身后。 丁心彤,这个心伤到极点的女子朝等待在教堂门口的保之澜走去。 风声水影千百种,无心人难得真人心。 …… 第四百六十一章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 林慕容,卓文雪儿,柳晓筠三人倚靠在监狱的墙壁上,三人均是伤痕累累。 柔弱的柳晓筠浑身发烫,面色红紫,蜷缩成一团,不断地颤抖着。 嘴唇干裂,身上被鞭子抽打得到处是血迹的卓文雪儿爬向柳晓筠,将柳晓筠搂抱在怀中,哭道“柳姑娘,你要坚强,你不是说你一定要活着出去见到他吗?” 这一声“他”令几近昏迷的柳晓筠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令自己迷恋多年的青年的形象,褐色的头发,深邃的褐色眼眸,厚薄适中的双唇,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顽皮之笑。 “哥哥——子谦哥哥——”发高烧的柳晓筠喃喃道。 血迹斑斑的林慕容心疼地看着这个连续多日高烧的女子,艰难地站起,踉跄地走向牢房的门口,双手抓住铁栏杆。 “我要见保之澜,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这里有病人,急需救治——” 良久,一个日本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日本兵手中握着一条鞭子。 日本兵朝监狱里望了一眼,当看清楚发烧的人是柳晓筠时,日本兵不耐烦地说道“只要保证你们两个不死,就可以。至于这个姓柳的,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林慕容猛然将胳膊从铁栏杆里伸了出去,一把抓住那日本兵的衣服领子,大声吼道“去找你们的军医,她需要救治。” 日本兵大怒,猛然举起鞭子,欲抽向林慕容。 一个女人大声喝道“这可是我们重要的交换人盾,你想伤害这价值连城的人盾吗?” 女人正是夜来香,大日本帝国的美女间谍秋岚小姐。 林慕容久久凝望着夜来香,陷入沉思。 似乎看出了林慕容的心思,夜来香伸展开胳膊,在地上快速地旋转了一圈儿,道“似曾相识?” 林慕容没有言语。 夜来香猛然停住了旋转,扭头冷冷地看着林慕容,道“你这个自孙中山时期就一直与大日本帝国做对的谍战分子,你这个先后跟随了孙中山,汪精卫,孙科,蒋介石的谍战先锋,你这个英美德日,众多国家痛恨的中国谍战一线将领,你也有今天。” “我们或许是同乡。”林慕容道。 夜来香冷笑道“那又如何?” 看着铁栏杆外的这个华北区的美女间谍,林慕容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熟悉,既有同乡的熟悉,又有故知的熟悉感。 “叫医生来,这里有病人急需救治。”林慕容大声道。 夜来香透过铁栅栏冷冷地瞥了一眼浑身打冷战,面色红紫,嘴唇干裂的柳晓筠,道“不过是一只小虾米,死不足惜。” 言语间,众多日本兵押解着数人朝这边走来。保之澜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孩跟随在众多日本兵的身后。 小小婴孩似乎哭累了,又似乎太过惊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啜泣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众多日本兵不断地用长枪的枪托击打众多被捆束双手的人。 看着这些被押解而来的人们,林慕容惊慌道“孟叔叔,兰婶,水年,沛涵,丁小姐,何小姐——” 孟孝平老泪纵横地说道“让慕容公子见笑了,我孟孝平一个老农民,与泥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也会成为日军缉拿的对象,也会被当做一个积极的抗日的人而缉拿。而且是被我亲生的儿子所缉拿。我孟孝平无颜见人啊。” 兰彩霞抬起被捆束住的双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朝抱着小小孟子玥的保之澜,道“对不起你的是我们,你要恨就恨我们,你不要伤害她,她毕竟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话音刚落,被两个日本兵架着胳膊的伤痕累累的孟水年愤怒地说道“娘,我们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心魔在作祟,他从不知道人心二字如何写。” 兰彩霞哭道“委屈一下,又如何,我担心我的孙女啊。” 巩沛涵望着自己的女儿,伤心不已。尽管她很想立刻扑上去将自己的女儿抢夺下来,但又知道那是徒劳的,并且极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彻底将这头魔鬼激怒,女儿更将处于危险境地。 何绘婷看着穿着修女服,浑身发抖,头发凌乱,血迹斑斑的丁心彤,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女子遭受了什么。 心疼的望着丁心彤,双手被捆束的何绘婷微微动了动嘴唇,但是却没有讲出什么。对于一个遭受了巨大伤害的女子而言,任何语言的都是苍白的。 看着眼眸中满是关切之意的何绘婷,丁心彤委屈地扑了过去,将头靠在何绘婷的肩头,哭道“绘婷姐——” 尽管很想彻底将这个遭受了重大身心创伤的女子搂抱在怀中,但却是空有心而无力。双手被捆束的何绘婷将头微微靠在丁心彤的头上,安慰道“别怕,绘婷姐在这里,绘婷姐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猛然扯住何绘婷的头发,恐怖狰狞的声音在两个女子耳边响起。 一只胳膊抱着小小的孟子玥,一手用力扯住何绘婷的头发,保之澜声嘶力竭地吼叫道“你这个主动勾引男人上床的女子有何脸面自称一声姐?” 大手猛然松开,快速扣在丁心彤的脖子上,保之澜大声道“你们本该是仇人不是吗?为何今日要互相安慰?因为你们本质上是一样,都是女人中的烂货。” 话音刚落,何绘婷突然弯腰照着保之澜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突然受袭的保之澜暴怒,猛然抬脚,照着何绘婷的小腹狠狠一脚。 这一脚立即让何绘婷想到自己流产的那个孩子,那个被保之澜设计陷害流产掉的孩子,想到被日本间谍夜来香刺杀的丈夫潘峰,自己惨死保之澜手上的爹何帛轩。 “我跟你拼了——”被踹倒在地的何绘婷挣扎着站起,试图扑向保之澜。 小小的孟子玥被保之澜高高举起。 众人大惊。 何绘婷停住了脚步。 巩沛涵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紧张到了极限。 环视众人,保之澜哈哈地冷笑道“不要紧张,只是开个玩笑,让她感受一下什么是高度。” 惊恐的哇哇大哭的孟子玥手脚乱舞。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摸着鼻子,道“都少安毋躁,游戏很快就结束了,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一个不小心,这个美丽的小东西就会灰飞烟灭。 “快些,快些走——”几个日本兵推搡着一众人等朝这边走来。 井上和彦跟随在众人身后,朝保之澜大声道“保少将,您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看着这被井上和彦缉拿而来的众人,保之澜露出得意的笑容。 老画师萧竹、秋嫂、义妹小红、周狗子、翠容、周淳其。 突然,保之澜的笑容凝滞了。 “那几个孩子呢?”保之澜冷冷地说道。 “所有孩子都不见了,只有他们几个留在十六铺。”井上和彦道。 保之澜的眼睛渐渐眯缝在一起。 “不过是几个孩子——”井上和彦道。 “不,你不明白中国人的心理。”保之澜道。 转过身,面对窗户,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在中国人心里,孩子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是祖辈,还是父母,都会为了他们的孙子辈而放弃一切。中国人过日子就是过得孩子。是个成人也远比不上一个孩子价值大。” 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小小的孟子玥,保之澜道“幸亏有你,我美丽的小东西,公主陛下,这场大仗,是否赢得最后的胜利就看你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了。” 猛回头,保之澜狰狞望着巩沛涵,道“你这个当娘的舍得她吗?” 扫视众人,保之澜道“你们谁会看着她活活摔死?” 无论是老画师萧竹、还是秋嫂,翠荣,所有人都愤怒地望着这个失去人性的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 保之澜挥了挥左手,道“好了,将这些骄傲的中国人关在一起,严格看管。我们即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些人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站在保之澜身后,低声道“派遣军总司令官不同意我们的计划。” 保之澜吃惊地回头看着来人,道“你在说什么?” 来人不敢看向保之澜的目光,诺诺道“大日本帝国上海特遣军总司令官白川义则不同意我们的计划。” “八嘎——”愤怒的保之澜狠狠甩了来人一巴掌。 小小的襁褓被丢给来人,保之澜气势汹汹地朝监狱外走去。 不等走出监狱大门,保之澜回头看着众多日本兵和那个抱着小小襁褓的日本间谍,道“好好看管这些骄傲的中国人,好好照顾这个小公主,他们比任何枪械和子弹都要有效。如若有任何闪失,请向天皇陛下剖腹谢罪。” …… 夜色中,日本巡洋舰“大井”号在黄浦江入海口停泊着。 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在几个日军高级军官的陪伴下,兴致盎然地到处查看着。 摸和一尊大炮,看着巡洋舰“大井”号上的众多日军,重光葵大声道“站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大和民族的光辉普照了整个东亚,辐射向欧洲,澳洲,美洲。 身为一个大和民族的成员,我为你们骄傲。你们都是天皇陛下最杰出的勇士,历史会记住你们的名字,这片土地上的支那人终究有一天会明白,今日我们的到来是救赎他们的。” 话音刚落,几个日本军官大惊道“那是什么?” 众人朝远处望去,一艘快船正飞驰而来。 众多日本兵将长枪瞄准了快船上的人。 不等日本兵将子弹射出,数枚飞镖投射过来,众多长枪被飞镖打偏了方向。说时迟,那时快,数个黑色西装的人从快船上一跃而起,像壁虎一般攀援着巡洋舰“大井”号的船体,飞扑上来。 带着凛寒之气,众多黑色西装的人跳上甲板。 其中一人头戴黑色礼帽,双手戴着白手套,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众多日本兵涌来,近千把长枪瞄准了这六名突然而至的黑衣人。 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猛然一扬手,大声道“你们就是这样欢迎我们的英雄吗?” 众多日本兵不知重光葵话中含义,露出莫名的神情。 六个黑衣人,为首之人将黑色墨镜取下,面无表情地说道“保之澜见过公使大人。” 重光葵轻轻抚摸着两撇八字胡,道“早就听闻华北区谍报系统出了一个杰出的将才,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顿了顿,重光葵道“既然在深夜到此,必然有重大事宜,就请讲吧——” 保之澜看了看周围一千多名日本兵。 重光葵扬了扬手,几乎就在片刻的功夫,众多日本兵消失不见,纷纷潜藏进“大井”号的各个角落。 偌大的“大井”号上,一时间显得空荡荡的。 保之澜缓步走到重光葵身边,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请求公使大人配合我共同向上海特遣军总司令官白川义则施压,令他重新修改作战计划,调集大量空军战机配合我们华北区的林家祠堂计划。” 重光葵面色一沉,道“白川义则总司令的所有作战计划都是早早拟定好了,环环相扣,怎么可能为了你们那虚无缥缈的林家祠堂计划而轻易更改呢?你要明白,轻易更改计划,就有可能导致整体军事布局发生纰漏,若是被敌人利用,那损失将是惨重的。” 冷哼一声,保之澜冷冷道“难道公使大人是职位坐腻歪了,想早早退休回日本本土享受天伦之乐?” “你——”重光葵不悦。 “林家祠堂计划若是虚无缥缈,大日本帝国还会早在咸丰年间就派众多日本浪人前来中国,潜伏在云水西塘,苏州,上海各地多年吗? 大日本帝国谍报系统这么多年的努力在您的眼里难道做的都是没有价值之事吗? 大日本帝国的战舰再勇猛,武士再多,又如何,没有弹药,金钱的补给,大日本帝国的战线就无法拉长。 没有足够的,源源不断的补给线,如何能彻底征服这片土地?又如何进一步占领亚洲各国?又如何能实现大东亚共荣? 林家祠堂下的秘密就是大日本帝国军事补给的生命线。” 见重光葵依然不言语,保之澜大声道“林家祠堂计划是天皇陛下多年来谋划的,难道公使大人是在怀疑天皇陛下的智商吗?” 重光葵无奈地说道“我答应你,配合你向白川义则总司令施压,让他调集兵力和空军来配合你,但是否能真的让军部的人全部同意这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保之澜认真地说道“只要公使大人在程序上做到无瑕疵的配合,我就有能力让白川义则更改作战计划。” 望着黑漆漆的夜色,重光葵叹息地说道“我现在开始明白一些事情,我终于明白大日本谍报系统为什么这些年会大量寻找中国血统的孩童,培养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因为中国人在骨子里是聪明的,能真的做到向同胞开火的也只有中国人了。” 保之澜冷冷地说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自然比外人更熟悉同胞的心性和弱点。” …… 深夜,军事会议。 众多的日本高级军官在偌大的会议室内紧张地召开着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 一名书记官模样的军官手捧一份文件念道“2月21日,蒋介石调第14军卫立煌部第10师(师长李默庵)、第83师(师长蒋伏生)星夜兼程入浙增援沪战。 2月22日,蒋介石致河南省主席刘峙,命令驻河南的第1师胡宗南部自当夜起秘密启程,“每夜只开一团至两团为止,到滁州与浦镇间各车站下车,徒步行军至江边过江”。24日,蒋介石再次命令第1师务必在27日前抵达浦镇。 2月23日,蒋介石下令第9师(师长蒋鼎文)3月3日前星夜兼程集中至杭州,不得有误。 2月26日,蒋介石下令驻浙赣边界的第36旅(旅长戴岳)调沪杭沿线东侧地区,以资戒备。 ……” 攻打上海的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环视众人,恼恨地说道“蒋介石已经步步紧逼,不断地调集各方兵力来攻打我们,试图全线击溃我们。” 粗大的手指用力按在中国地图上。 “第14军军长卫立煌所部第10师、第83师在蒋介石的命令下已经尽数乘民船秘密东下至荻港以东、芜湖以西登岸候令,原驻蚌埠、一二八事变后调至南京镇江附近的第47师(师长上官云相)之第4团抵达昆山。47师主力齐集昆山,随时准备驰赴嘉定、太仓间增援十九路军。 虽然我军于浏河登陆攻击国民军侧背,十九路和第五军被迫撤退至第二防线,但蒋介石致电指示蒋光鼐:‘现军既移至南翔、嘉定、太仓一带,为便于长期抵抗起见,急应构筑预备阵地,以资准备。’” 长喘一口粗气,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声道“蒋介石步步紧逼,已经做好了长期应战的准备。虽然我们发起的这次战争是为了吸引各国注意力,给侵略占领东北制造假象,避免国联关注我们大日本帝国侵略占领东北的事实,但我们在上海的战争也不能输之一毫。 我们要达成多方面的目的就必须给蒋介石以重创。 我们必须集中优势兵力,尽快攻打和瓦解国民军的优势兵力。” 粗大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数个地点,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道“这几个地方都是中方重要的军事要地,我们必须调集大批空军在近日给于狠狠打击。”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头戴黑色礼帽的中国青年走了进来。 会议室内的众多的日军高级军官大惊,纷纷朝来人望去。 当看清楚跟随在这名中国青年身后的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时,人们明白过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华北区日本谍报系统中的最杰出的谍报后起之秀,未来的黑泽将军的接班人的保之澜少将。 “这里是重要的秘密军事会议,请你出去——”早已经认出来人的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声道。 保之澜冷冷道“我需要你派出二十架轰炸机,两千兵力,配合我们华北区的军事行动。” 众多日本军官面露惊诧。 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不悦地呵斥道“在此次战争中,我没有看出华北区谍报系统做出什么有意义的谍报工作。小儿不要妄想试图更改我们的军事作战计划。 华北区谍报系统若是有作为,早该在光绪年间就拿下那虚无缥缈的宝藏。” “那么说,司令大人是不准备配合了?”保之澜道。 几个日本军官站起身来,愤怒地呵斥道“无耻支那人,得了日本军装就真的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了吗?如此冒失地打断军事会议本身就该受到军纪的处罚。” “惩罚?”保之澜的手缓缓朝腰间摸去,道“我就让你们明白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惩罚。” 话音刚落,保之澜飞身而起,跃上长长的巨大的会议桌,朝会议桌对面的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飞扑而去。 众多日本军官,站在会议室四周的日本兵纷纷举枪,试图向在长长的会议桌上飞驰的保之澜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跟随保之澜而来的众多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飞身而起,朝众人旋转而去。 刹那间,众多日本军官全部被这些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抢夺了武器,被扼住了要害位置。 保之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匕首贴在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的脖子上。 ……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一生故事独自守 …… 白川义则冷冷道“保之澜,你想造反吗?黑泽将军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冷哼一声,保之澜道“任何阻止林家祠堂计划的人都会是天皇陛下的罪人。在我保之澜的眼中,只有天皇陛下是最高统帅,为了完成天皇陛下的愿望,任何阻力都将被灭杀。” 众人望着面色阴沉,双眸狡诈阴狠的保之澜,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轻蔑地说道“既然如此大义凛然,既然这么维护天皇陛下的利益,那么动手吧。” 抓在保之澜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的颤抖。 “对不起了,司令大人。”保之澜边说边将匕首用力朝下切去。 鲜血顺着匕首的刀锋流淌出来。 这一刻,白川义则心下一惊。刚才只不过是自己故意激一下这个华北区间谍系统的年轻人。却没有想到这青年竟然会真的动手。 一声大喝“住手——” 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走进会议室,身后跟随着十几名日本高级军官。 环视众人,重光葵说道“攻打上海,彻底占领东北,进一步进攻关内,成为大中华的真正主人并不是我们大和民族的最终目的,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对整个世界有着积极的意义,我们不但要拯救这片土地,还要将天皇陛下的光辉普照到整个东亚,甚至是整个世界。 这就需要强大的补给,林家祠堂计划布局多年,谋划多年,在大战即将彻底开幕前,补给线必须建立。” 望着白川义则,重光葵认真地说道“司令,请同意并配合保之澜少将的请求,完成无数华北区谍战人员的多年夙愿。 我相信我们得到的将比付出的要多得多,我相信天皇陛下布局这么多年的计划不会是一个不成熟,没有调查确实的计划。” 简单的话把天皇陛下突出出来了。 白川义则虽然战功赫赫,但也不能无视天皇陛下四个字。 猛一用力,将保之澜的胳膊推开。白川义则抓起一方白色手帕,将脖子上被匕首切割开的伤口的血迹擦干净。 “好,我服从天皇陛下的意志,但若是诸位完不成天皇陛下的夙愿,就请以死谢罪。永远记得,你们今天的请求是以破坏大日本帝国攻打上海的作战计划为代价的。”白川义则重重地说道。 保之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 众多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将被制服住的日本高级军官们释放。 一份文件被保之澜摔在会议桌上。 保之澜带着众多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保之澜的背影,白川义则恼怒地猛一捶桌子,道“不过是一个支那人。” 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走近白川义则,安慰地用手拍了拍白川义则的肩膀,道“虽然他是一个支那人,但却有着普通的支那人所没有的阴狠,这种狼性正是支那人这个民族所缺少的。 支那人拥有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美德和品质,唯独缺少的是狼性和团结之心。 能彻底分化和制服住这些支那人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同胞,这也是天皇陛下这么多年来大力挖掘和培养拥有支那血统的谍战人员的原因。 只有他们自己才最熟悉中国人的弱点和缺陷。” 顿了顿,重光葵道“这个年轻人绝不会仅仅满足做一个少将,我相信他的未来定然在黑泽将军之上,也定然在你我之上。因为他的狼性是前所未有的。” 白川义则无奈地深深叹息一声。 …… 柳公馆。 深夜的柳公馆沉浸在一片黑漆漆的哀伤中。 尽管地处租界,没有遭受到日军空军的大规模轰炸,但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还是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身体孱弱的金诚银行董事长柳初阳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阳台前,朝院落里望去。 虽然灯光微微,但还是能够辨认出那个匆匆走进院落的男子就是自己的义子——贺子谦。 这个中法混血的儿子啊,哪里都好,方方面面都令自己满意,唯独一件事情却令自己伤心不已。 任凭自己和女儿柳晓筠对他如何付出真心,这个俊美的男子都无法接纳自己的女儿的爱。 而自己的女儿柳晓筠数年来一直执念着这个男子,不肯接纳其他人的追求,空空耽误了青春。 叹息一声。 也许人生有得就有失吧。贺子谦的到来,自己的家里再次有了欢笑和温暖。尽管这个中法混血的男子玩世不恭,可自从进入金诚银行,却也是兢兢业业,将自己的银行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平素更是想尽办法孝顺自己,体贴照顾自己的女儿。无论是多么名贵和稀有的药品,无论是多么珍稀的古籍专著,只要自己和女儿需要,这个义子总会想尽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 除了“女婿”和“丈夫”这个名分,他给不了自己和女儿,他已经尽了他全部的努力,自己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女儿柳晓筠已经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 尽管自己很想报警,但却被这个义子制止了。 当看到这个义子眼眸中的焦虑的泪水,自己已然明白,女儿柳晓筠一定和这个义子从事了自己最为担心的事情——抗战。 不再询问,不再言语。尽管内心心焦。 但凭借着自己对这个义子的了解,自己相信,这个义子定然比自己更焦急,也定然在寻找着各种办法拯救自己的女儿。 尽管担心女儿的安危,但自己愿意等。这是一个老父亲对日军的沉默的反抗。 …… 一头褐发,有着一双深邃眼眸的贺子谦在院落里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义父柳初阳正在阳台上凝望自己,道“爹,风大,早些歇息。” 说完,这个俊美的男子低下头快速跑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快速将房门关闭。 是自己,是自己将那个单纯善良的柔弱的妹妹弄丢了,不,不是弄丢了,是自己把自己的这个义妹送进了日本人的虎口。 想到日军残暴的行径,贺子谦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牙关紧咬,青筋暴起。贺子谦走向房间内里,将一面书架移动开,书架后竟有一方小小的天地。 小小的天地里一张办公桌上放着简易的电台。 十几天前,自己也是在这里和那个神秘的上级联系时,义妹柳晓筠走了进来。正发愁的自己不得不求助这个义妹的帮助,兵分两路,自己前往饭店救卓文雪儿,义妹柳晓筠追赶林慕容,阻拦林慕容进入兵营,因为十九路军兵营里已经潜伏进日本间谍。 情况紧急的情况下,自己让这个从没有拿过枪的义妹以身涉险,导致义妹柳晓筠也被日本间谍所抓捕。 尽管自己想了许多办法,也向这个神秘的上级联系过,希望神秘上级能派力量拯救林慕容等人,但是神秘上级却在答应营救后再次失去联系。 虚无缥缈的电磁波一遍遍的在空中传播着。十天未必有一次能联系上,有时候是半个月能联系上,有时候是半年能联系上。 比起许多年牺牲的那个上级,眼下这个活在虚无缥缈的电磁波里的上级更加神秘。 自从自己的战友牺牲后,只留下一串代码,自己久久等待却从没有人主动联系过自己,自己犹如一叶孤舟漂泊在浩淼的海洋上。 一次偶然中,自己得到一部电台,也是偶然,自己以这串代码做语言,用这部电台发出了自己的信号。 本是漫无目的的发射,却在两日后得到了回应。 惧怕是敌人的虚假回应,自己做了多次试探,最后的结果令自己震惊,电台的那一端果真就是那个自己从没有见过面的神秘上级,那个接替原来上级的人。 在这个“电台上级”的指示下,自己利用金诚银行建立了金融防线,并联合众多中小银行形成一条金融合作战线。 虽然自己的金诚银行和众多的众多中小银行的在许多方面受日本间谍势力的控制,但秘密的反控制力量也在增长。 两股势力在时时地较劲,犹如看不到的两只隐性的大手在互相博弈着。 自己有着多重身份。 金诚银行总经理,日本华北区间谍系统金融战线的一名金融谍报人员,神秘组织抗击外国敌对势力谍报组织的金融谍报战士,银行家柳初阳的义子。 做在椅子上,再次拿起耳机,手不由自主地放在按键上。 自己要怎么办?已经许多天没有联系上上级了。 就在刚才,自己看到井上和彦将自己的母亲,秋嫂,翠荣等人押解到监狱,那座关押义妹柳晓筠,林慕容,卓文雪儿的监狱。 突然,信号灯亮了,不断地闪烁着。 诧异。 神秘上级竟然主动联系自己了。 连忙抓起耳机,将手按在按键上。 记录笔不断地书写着。 眼泪涔涔落下,打湿了笔记本。 良久,信号消失。 将记录了重要情报的笔记本举起,情绪激动的贺子谦将头贴在笔记本上。 神秘上级不仅知道孟水芸正带领云水西塘两镇百姓在建设防御工事,还知道保之澜正在调集大批日兵,集结空军轰炸机,要彻底拿下林家祠堂下的宝藏。 这个神秘上级更知道在日本军方会议室里发生的那一幕,保之澜威逼白川义则的那一幕。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神秘上级给自己的指示:静待大部队的到来,带领大部队给这些日本兵,日本间谍以致命一击。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 “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大部队?” 激动到不能自己的贺子谦站起身来,在地上走来走去,自己就要见到这个神秘上级了吗? 数天前,也是这个神秘上级发来紧急信号,告诉自己谍报人员林慕容和卓文雪儿遇到危险,命令自己快速前往营救。 眼泪涔涔的贺子谦蓦然回首,身后竟站着一个人。 “爹——”贺子谦看着手拄拐杖的,鬓角斑白,身体孱弱的柳初阳,唤道。 突然想起手中拿着那本记录了重要情报的笔记本,贺子谦连忙将笔记本合拢。 突然又想起身后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架电台,刚想回身,拿起什么遮挡时,柳初阳道“既然叫我爹,那还要瞒着我吗?真的以为我老了,看不出这是最新式的美国电台吗?真的以为我不懂得电台的那些代码吗? 真的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你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贺子谦惊讶地望着柳初阳。 “爹,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初阳道“为什么不让我坐下?” 恍然想到身体孱弱,百病缠身的柳初阳还没有坐下,贺子谦连忙将这位对自己倾尽所有的老父亲搀扶到椅子处坐下。 “看看你这电台,你这桌子,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会真的一尘不染吧?”柳初阳道。 “爹——”贺子谦吃惊道。 柳初阳摆了摆手,道“我相信你从事的工作一定是正义的和有意义的,我也相信你现在所正在进行的是和日本侵略者的一场战役。我更相信我的女儿晓筠是被日本人缉拿了。 我相信你的组织不会看着这些热爱这个国家的热血百姓们身处危险,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你的组织能出手相救。” 眼泪在柳初阳的眼眸中打转儿。 柳初阳点了点头,道“没有让我这个普通的中国人失望,你的组织果然出手了,果然开始要救援这些热血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勇士义士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柳初阳泪花闪闪的点了点头,道“我为我的女儿骄傲,她虽然外表柔弱,但却也铁骨铮铮。” 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贺子谦犹豫道“关于金诚银行——” 柳初阳伸出手拍了拍贺子谦的胳膊,道“做为一个银行家,做为一个董事长,你在金诚银行里所做的一切事情,甚至和众多中小银行的秘密合作,我虽然不能全部知晓,但也能从各种报表里看出一些端倪,我相信你,你定然肩负着秘密使命,我相信你定然是有道理的。尽管做吧,只要是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哪怕是彻底将我的金诚银行全部奉献出来,我也毫无怨言。本就取之于民,不过是再次用于民。 金钱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不能发挥作用的金钱不过是一个名词。” 扑通一声,贺子谦跪倒在地,哽咽地大声道“爹——” 柳初阳动情地说道“放心地去做吧,只要你这个爹有口气在,就定然全力支持你。” …… 云水古镇。 清晨的风比往日和煦,虽然空气中弥散着硝烟的味道。 “我不要离开这里,我要和爹娘在一起。”林锦民死死抱住林桐卓的大腿,哭道。 林桐卓安慰地拍了拍林锦民的肩膀,鼓励道“锦民,你是二哥啊,要给程瑞做出榜样,不能太任性啊。” 孟水芸深情地吻了吻抱在怀中的林程瑞,转身将林程瑞交给安容顺。 安容顺身边站着林耀华,林诗泽,林乐礼。 林纪楠身边则站着林光义和林爱娇。 张芝兰身后背着一个,身前抱着一个,绿真则是怀抱两个,身边又各自站着穆念平,穆念中。 孟木娘和于德胜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 “走吧,不早了,敌人随时都会来,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念双劝说道。 林梧城看了看手表,道“爹,时间真的不早了,赶快走吧。” 看着一群孩子,林纪楠一阵哽咽。 这些孩子就是众人的血脉,怎么可以让这些孩子身处即将到来的战火中。 咬了咬牙,林纪楠道“锦民,下来,跟爷爷走了——” 林锦民像一只壁虎一般攀附在林桐卓的身上,不肯松手,哭道“不,我不要离开爹和娘——” 看到众多云水百姓带着孩子们朝这边走来,林桐卓道“锦民,你看这些平时跟你玩耍的小伙伴们不也是跟着爷爷奶奶们暂时离开云水吗?” 小小的林锦民抬头看着朝这边走来的老老小小,诧异道“为什么他们都要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呢?为什么他们不要跟自己的爹娘在一起呢?” 一旁的孟水芸哽咽道“因为所有孩子的爹娘都要留守在云水西塘参加一场战役,所有孩子们都要跟随自己的爷爷奶奶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林锦民忽闪着大眼睛,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这里呢?” 孟水芸道“当娘和爹将那群狼彻底杀死,娘的孩子们就可以在爷爷奶奶的带领下回到这里了。” 手指猛然指向站在众人身后的林酒儿,林锦民道“为什么大姐不走?” 不等孟水芸回答,林酒儿语气坚定地说道“因为大姐要报仇,为肖特叔叔报仇。” 奇峰看着林纪楠,道“爹,大家都在等我们家了,走吧。” 看着等待着自己的云水西塘百姓,林纪楠伸出胳膊,将林锦民抱了下来。 尽管不舍得自己的爹娘,但小小的林锦民看到众多的如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们均在爷爷奶奶的带领下朝镇子外走去,也就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无法反抗的事实。 环视众多云水百姓,林纪楠哽咽地抱拳。 “我林纪楠代表林家祖上谢大家了——” 说完,这个曾经的苏绣世家大当家的向众人三鞠躬。 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孟水芸、念双、绿真、安容顺、张芝兰等人齐齐向众人三鞠躬。 这一刻,整个云水古镇凝滞了。 林纪楠将林锦民背在身上,左手拉着林爱娇,右手拉着林光义,朝云水古镇外走去。 众多云水西塘的年老体衰的老人们或抱着,或牵着,或背着一个个孩子们,齐齐跟随在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等人的身后。 看着老人们孩子们朝安全地带转移,孟水芸转过身子,严肃望着众多的云水西塘百姓,众多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绣娘们,大声道“此次诱敌深入,定然是一场死仗,敌人也定然做好了准备。大家定要按照计划,稳打稳扎,各方密切配合。拿出我们苏绣人的细密心思,让敌人在我们的绣图中彻底迷途。 拿起我们绣针,让这些侵略中国的畜生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愤怒,什么是中国人的血性。” 眼泪涔涔落下,绣娘们,工人们,百姓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怒吼道“保家卫国。” 美丽的云水西塘升腾起热血之气,直冲云霄。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有心的人会懂 …… 山野的风吹拂着。 众多云水西塘的老人怀抱自己的孙子孙女,手牵自己的孙子辈,艰难地攀越荒山,朝距离云水西塘一百里地外的无锡而去。 被林纪楠抱在怀中的林锦民道“爷爷,你哭了?” 从恍惚中回过神儿的林纪楠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泪了。 “啊,是这山野的风啊,太大了,吹得爷爷的眼睛啊迷了。” 拽着林纪楠衣服的林爱娇仰起头,道“爷爷啊,我感觉你真的哭了。” 看到孩子们真诚的眼眸,林纪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众人站在山巅,回头遥望早已经看不清楚的云水西塘两镇,众人均是黯然泪下。 张芝兰看了看一脸忧虑恍惚的林纪楠,又看了看安容顺,低声道“大姐——” 早已经明了林纪楠心思的安容顺抹了一把眼泪,哭道“老爷,你要是想回就回吧,毕竟她也曾是你的女人,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可在我们心里,她依然是我们的家人。” 张芝兰的眼泪涔涔落下,道“她始终都是我的二姐,虽然我恨过她,她给我们林家带来了种种,可如今她身处险境,这云水西塘不知还能存在多时,能在这样的时刻,她摒弃一切帮助我们林家守护那地下宝藏,就说明她骨子里的大义。 一个这样的女人,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恨她过去的种种呢? 老爷,你想回就回吧,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虽分离却又心心思思在一起的一家人。” 轻轻将林锦民放在地上,环视众人,林纪楠哽咽道“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安容顺,张芝兰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这两个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无怨无悔地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们,林纪楠哽咽道“我回去看看,在我的心里,你们都是我割舍不掉的亲人,家人。” 说完,林纪楠转过身子,撩起长袍朝山下跑去。 林锦民扯住安容顺的手,不解道“爷爷怎么又跑回去了呢?” 遥望林纪楠的背影,安容顺道“你们的爷爷是回去看你们的二奶奶去了啊。” 孩子们不解道“二奶奶?我们哪里有二奶奶?哪一个是我们的二奶奶?” 张芝兰啜泣道“就是许茹宝啊,许大当家的,你们的三叔林岳宇的母亲啊。” “不,她是我们林家的仇人,她不是我们的二奶奶。”林诗泽生气地跺脚道。 小小的林乐礼拍手道“许大当家的是坏人。” 安容顺严肃地说道“她或许不算是一个绝好的人,但绝不是一个坏人,至少她是一个有爱国心的中国人,一个有大义的中国人。” 摸着孩子们的头发,张芝兰哽咽道“这就足够了,这足以让我们忘记过往的仇恨。” 一直没有言语的于德胜道“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不知何时,日本鬼子就会来了。” 众人手牵手,互相搀扶着朝百里外的无锡而去。 …… 许家老宅。 许茹宝端坐在许家正堂,手中捻动着一串佛珠。 众多的保安团的人、丫鬟婆子们、家仆们手持各种武器在进行着训练。 林岳宇着了一身西装,手提一个沉重的提包,眼睛红肿地望着许茹宝,嗓音沙哑地说道“娘——” 许茹宝微笑道“还不走,是想让娘赶你走吗?” 沉重的手提包重重地掉落在地上,当着场院里众多的人的面,林岳宇扑通一声跪倒在许茹宝的面前,哭道“娘——” 眼泪汹涌而出,落在林岳宇的发间。轻轻将佛珠放在桌子上,许茹宝伸手轻轻抚摸林岳宇的头发,道“快走吧,快离开这里,上海还需要你,去完成娘交代你的事情,去做你和幼晴一生都在追寻的事业。” 林岳宇将头放在许茹宝的膝盖上,痛哭着。 纤细柔白的手猛然拍在桌子上,许茹宝宝呵斥道“还不走,是想惹娘生气是怎么的?” 眼角分明挂着泪珠儿。 林岳宇慌忙站起身来,抓起提包。 “娘——我,我走了,走了——” 说完,林岳宇抓着提包朝大门外走去。带着众人训练的郝兆飞情不自禁地唤道“岳宇——” 林岳宇停下脚步,扭头望着这个自己曾无比憎恨的突然冒出的亲生父亲,哽咽道“照顾好我娘,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林岳宇道“儿子走了——” 这一声“儿子走了”立即令向来不苟言笑的郝兆飞泪奔。 大手伸了出去,在空中停顿片刻,又缩了回来。 林岳宇提着沉重的提包,头也不回地快速地朝许家大宅的大门外跑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靠在许家大门外的平地上,林岳宇将车门拉开,将沉重的提包放到车里,然后坐了进去。 车门被拉上,脚放在油门上。 就在林岳宇想开车时,一个孱弱的苍老的身影出现在车后视镜中。 这苍老的身影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林岳宇几乎要崩溃。 猛然将车门推开,林岳宇从车里冲了出来,朝车后面望去。 长袍被汗水打湿的林纪楠正从街道拐弯处朝许家大宅而来。 显然林纪楠看到了这个久别的儿子。 这位儒雅风度的老者停住了脚步,鬓角的白发被风吹拂着。 苍老的手举了起来,轻轻唤道“儿子——” 泪眼蒙胧,林岳宇突然撒开大腿,朝站在街道拐角处的林纪楠飞奔而去。 扑通一声,林岳宇跪倒在林纪楠脚下,哭道“爹为什么会回来?您不是带着孩子们转移到无锡去吗?这里即将战火纷飞,您为什么要回来?” 大手落在林岳宇的肩膀上,林纪楠用力将林岳宇从地上搀扶起,道“我想回来看看,远远地陪着,陪着你娘——” 早已经是三个孩子父亲的林岳宇抓着林纪楠的胳膊,哭道“爹——” 林纪楠用力拍了拍林岳宇的肩膀,道“快走吧。” 知道云水西塘即将面临日军的清洗,想到自己的娘亲的嘱托,想到上海瀚海拍卖行的大量文物古玩还没有转移,林岳宇朝林纪楠三鞠躬,然后转身跑向汽车。 黑色汽车缓缓开过林纪楠的身边,四目相对。 “爹,我,我走了——”坐在车里的林岳宇哽咽道。 林纪楠点了点头。 林纪楠不敢回头去看那越开越远的汽车,独自背着双手站在街道拐角处,黯然泪下。 这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突然,林纪楠愣住了。 前方,远远的前方,不正是许家大宅的大敞四开的正门吗?那个端坐在许家正堂的身影不正是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吗? 林纪楠久久地站立着,此时,不知该上前一步,还是转过去身子,走回荷塘村。 时间恒久地凝固在这一刻。 鬓角斑白的郝兆飞挥汗如雨地带着众人在场院里训练着,突然,郝兆飞的愣住了。为何端坐在正堂里的许茹宝会泪水涔涔? 顺着许茹宝的目光朝外望去,郝兆飞有些不能自己,大脑有些眩晕。 那个站在街道拐角处的男人不正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的仇人吗?自己最爱的女人永远不肯承认的挚爱。 郝兆飞转身对众人道“现在开始模拟实战,迅速隐蔽——” 众人立即手持武器四处分散开,片刻的功夫,偌大的场院里变做空荡荡,静寂一片。 郝兆飞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手持枪械朝一处嘉山奔跑而去。一个闪身,郝兆飞隐藏到嘉山中。 多年前,许家老宅里闹鬼,为了将聂云儿的鬼魂驱散,众人请了道士在宅子里做法。自己到处寻找“鬼”迹,偶然间发现这许家老宅看似普通,与一般的豪门大户家的宅子很相似,但却暗藏机关,设计极其精巧。 每一道墙壁的后面,每栋房子的地基下,每一座嘉山中,甚至荷花池,后厨的摆放酱缸的位置,时时处处有机关。 各种夹层,密道,星罗棋布。 为了给日本间谍以沉重打击,经过商议,众人决定好好利用这些林家老祖宗留下的“天然屏障”。 相距近两百米,许茹宝和林纪楠两人久久地凝望着彼此,仿佛要将这许多年的历经的一切都一一回顾。 忽然,挂在许家大宅门前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茹宝脸色大变。 日本人来了。 …… 云水古镇外的山路上,数十辆军车搭载着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朝云水古镇而来。 十门大炮被众多日本兵从军车上抬下,将炮口对准了云水西塘两镇。 隐藏在山林中的几个云水百姓用苏绣人特有的方式将敌人来了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不到片刻,整个云水西塘两镇大大小的房子,所有街道,人们均接到了信号。 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可爱的百姓就是用一根根如蚕丝一般细的丝线在云水西塘布置了一个庞大的“信号网”,每一根丝线的拨动,就会连带某一根丝线的颤动,丝丝线线,互相连接,将信号传递。挂在丝线末端的铃铛会发出有节奏的,快慢不一的声响。 根据节奏,快慢不一的声响,人们就可以判断出拨动丝线的人想传递的信号内容是什么。 站在一处破庙前的孟水芸静静地看着隐藏在一口破缸中的不断震动的铃铛,道“他们来了——” 环视众人,孟水芸道“大家按照计划行事。一定不要伤害到我们的人。” 众人用力点了点头。 孟水芸提起罗裙,朝云水镇的入口走去。突然,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众人,道“这是我们中国百姓和日本侵略者的一次战斗,更是我们苏绣人用我们的双手捍卫我们民族艺术的一次大战,拿出我们的智慧和勇气,让这些丧失人性的畜生看看我们苏绣人的智慧,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愤怒。” “水芸——”林桐卓不自禁地唤道。 “董事长——”众人唤道。 环视众人,孟水芸安慰众人道“放心吧,只要他们一天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宝物,我就不会死。” 说完,孟水芸毫不畏惧地走了。 林桐卓将眼中的眼泪压制下去,转过身来,看着众人,道“立刻按照计划行动——” 众人纷纷拿起武器朝四处奔跑而去,片刻,云水古镇成了空无一人的空城,大街小巷,不见一人。 身穿锦缎袄子,黑色罗裙,手抓一条丝巾的孟水芸独自一人走在云水古镇的大街上。 许多年前,自己曾和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子在这街道上蹦着,跳着。 许多年前,自己扑倒在地面上,看着自己的童年伙伴,那个最亲的哥哥虎子被人抓进汽车,汽车疾驰而去。 许多年前,自己被一个麻袋包裹,被几个壮汉扛进了苏绣世家的老宅,成了一名临时新娘。 一丝笑意浮现在孟水芸的嘴角。 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条街道上,自己心爱的男人用高头大马将自己从姑姑家迎娶出来,在万众瞩目中,阵阵鼓乐中,走向那久违的“家”。 慢慢地,笑容停止了,哀伤浮现在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的眼眸中。 瓢泼大雨中,自己被林家赶了出来,自己抱着那个从梨子江上拣到的孩子一路狂奔。 凄然。 还是许多年前,那些曾不理解自己,误解自己的“家人”被一个女人赶了出了,在这条街道上受尽屈辱。 往事历历在目,泪水涔涔落下。 拿起丝巾轻轻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去,这个温婉的女子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数十辆军车正朝自己开来。 …… 保之澜着了一身军装,手持一把军刀,神情极其严肃地坐在汽车里。 与自己设想的一样又不一样。 自己曾以为云水西塘的人会对自己的到来惊惧异常,尤其是看到自己带来的十几门大炮。 可是,这一切似乎失算了,空荡荡的云水西塘空无一人,往日里那个熙熙攘攘的江南小镇好像忽然之间蒸发了,看不到一个人。 难道是都撤离了? 不,绝不会。 保之澜重重地摇了摇头。 既然孟水芸敢主动寻到自己以交换林慕容等人为条件带自己进入那地下,既然孟水芸能独自进入那地下装做苏婉容的鬼魂惊吓安容生,既然孟水芸能安排许家禾策反山本裕太,就说明这个女子做好了一切准备。 眼下这空无一人的云水古镇只能说明所有百姓被发动起来了。 “悠西——”手持军刀的保之澜淡淡地说道。 早就预料到孟水芸不会将林家祠堂下的秘密交出来,所以自己煞费苦心地绑架了与此女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家人,朋友。 交出林慕容三人?呵呵。保之澜阴冷地笑了。 绝无可能。 汽车嘎然停在孟水芸面前。 坐在汽车里的保之澜微笑着从汽车里走了出来,展开双臂,怪笑道“哦,我亲爱的姐姐,好久不见啊——” 冷冷地看着这个杀了无数抗日团体领袖的日本间谍,孟水芸朝地面唾弃一口,道“没有人会做你的姐姐,因为你不配。” 身穿军装,高桶军靴的保之澜将手套取了下来,轻轻用白色手套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金属的小指挑了挑头发。 突然,大手猛然指向覆盖了掩体的军车,保之澜恨恨地说道“不知道有这些人存在,我是否可以称呼您一声‘大姐’?” 掩体被猛然掀起,当看清楚一辆辆军车上站着人时,孟水芸大吃一惊。 林慕容、卓文雪儿、柳晓筠、丁心彤、何绘婷、老画师萧竹、秋嫂、兰彩霞、孟孝平、翠荣、周狗子、周淳其、巩沛涵、孟水年。一共十四个人,人人口中塞着破布,人人双手被手铐拷住。人人脚上戴着脚镣。 每个人的脚镣都用一个手铐拷在一根长长的铁锁链上。 鲜血几乎要要从眼睛了涌出,悲愤到极点的孟水芸怒吼道“畜生,你已经疯癫到如此地步了吗? 你连自己的爹娘都不放过。” 保之澜阴狠地笑道“这要感谢你啊,伟大的大姐,是你的公正,是你那伟大的证词让我知道做人要抛弃亲情,要实事求是,为了工作,我就该公正,不是吗?” 猛然抬手,孟水芸狠狠抽向这个狼子野心的禽兽。 不等这纤细柔白的手接近保之澜的面颊,保之澜已经快速出手,一把握住了孟水芸的手腕。 “痛苦吗?你痛苦吗?愤怒吗?你愤怒吗?”保之澜声嘶力竭地喊道。 孟水芸挣扎着,试图挣脱保之澜的束缚。 猛然扬手,孟水芸被保之澜甩了出去。跌倒在地的孟水芸正要挣扎着爬起时,一声婴孩的啼哭令所有人心惊。 一个日本间谍将一个篮子交给保之澜,篮子上覆盖着一块靛蓝的花布。 保之澜眯缝着眼睛,将篮子高高举起,道“听听,这哭声多么清脆,甜美,听听,这声音像不像你?” 站在军车上的巩沛涵剧烈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挣扎着,人人愤怒地试图挣脱手铐的束缚。 保之澜猛然回头,恶狠狠地说道“是想她早一步离开你们吗?” 唯恐保之澜手忽然一松,篮子会掉落在地上,众人不敢再挣扎,兀自捂着胸口痛哭。 孟水芸惊惧地望着被保之澜高高举起的篮子,道“子玥?子玥?” 保之澜呵呵地冷笑道“果然是姑姑侄女心连心,你果然听出了这小东西是谁了。” “你这个禽兽。”孟水芸大喝道。 啧啧啧—— 保之澜嘴里发出轻蔑的声响。 靛蓝色的花布被猛然掀去,保之澜伸出大手,将小小的孟子玥从篮子里抱了出来。 恶狠狠地望着跌倒在地的孟水芸,保之澜道“这小东西就是开启地下迷宫的钥匙——”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惟一确定的说法 …… 惧怕保之澜伤害到小小的孟子玥,孟水芸只好从地上爬起,不再反抗。 保之澜怀抱小小的孟子玥,将军刀高高举起,直刺天宇。 “委屈吗?难过吗?好好看看这天空上的是什么?” 孟水芸仰起头朝天空望去,二十架轰炸机正从天际边朝这边飞来。 军刀快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向群山。 “好好看看,这十几门大炮,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的。”保之澜轻蔑地望着孟水芸,说道。 看着这个恐怖狰狞,心思缜密的亲弟弟,日本间谍,凄然一笑。 缓缓转过身去,孟水芸缓慢地朝许家老宅走去。 保之澜用一只胳膊抱住小小的孟子玥,用另一只手抓着军刀,军刀的刀尖与地面摩擦着,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数十辆军车紧紧跟随在众人身后,军车上押解着众多被堵住嘴,手脚被拷住的亲人,朋友。 一个个日军,一个个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全副武装。 林慕容,卓文雪儿两人尽管伤痕累累,浑身血迹,尽管被捆束在长长的铁链上,但两人依然在密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多年的谍战生涯让两人很快便明白过来,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定然已经带着众人谋划了一个局,张开了一张大网。 此时空旷的古镇更加说明孟水芸以必死之决心要打赢这一场仗。 自己和众人被一一拷在这根长长的铁链上,显然敌人想利用众人做人盾,以躲避孟水芸布下的“局”。 由于要考虑到众人的安危,孟水芸定然受牵制,早早布下的“天网”的效果必然打了折扣。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用眼神儿交流着,多年的夫妻,多年的战友,仅仅是淡淡的几个眼神儿,两人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两人必须在进入那地下通道后,带领这些被束缚住的人们奋起反抗,破坏敌人的诡计,让孟水芸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亲人们布下的“天网”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两人朝身后望去,这一望,两人情不自禁地流泪了,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画师萧竹,秋嫂,还是年轻的丁心彤、柳晓筠……,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又有着亲人的忧虑。 一切尽在不言中,尽管没有言语的交流,但众人心下都明白,自己必须和众人配合,争取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摆脱敌人的束缚,让孟水芸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战斗。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直在痛哭的巩沛涵的身上。 泪眼模糊的巩沛涵看着众人,举起被拷住的双手捂住了双颊。 是的,自己必须争取机会摆脱束缚,让孟水芸彻底投入战斗,可是那个被保之澜抱在怀中的小小婴孩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众人不忍再望向这个悲伤的母亲,纷纷转过身子朝大队人马前面的保之澜望去。 众人齐齐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拼尽最大气力,定要换得小小的孟子玥的安全,释放孟水芸的战斗力。 …… 隐藏在一座粮仓中的奇峰握着望远镜,手不断地颤抖着。这个善良憨厚的男子万万没有想到日军会如此狡诈和残忍,竟绑架了这么多人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与孟水芸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家人,亲人,朋友,每一个人都是孟水芸所珍视的。 看到奇峰手不断地颤抖,站在一旁的穆非从奇峰手中拿过望远镜朝外望去。 尽管眼前的一幕让自己震惊,但天空中的不断地盘旋的二十架轰炸机更让人心跳,这二十架轰炸机如果齐齐发动,云水西塘将彻底夷为平地,成为彻底的废墟。 那十几个闪亮亮的,隐藏在树丛中的,不正是日军最新式的大炮吗?可以远距离炮轰的大炮。 穆非低声道“保之澜远比我们想的要可怕,这次,日本间谍组织是誓在必得。” 一直手握望远镜的林桐卓尽管视线一直落在孟水芸的身上,但依然看到了在数十辆军车进入云水古镇后,又有一千多名日军列成整齐的军列朝云水古镇而来。 不安萦绕在林桐卓的心头。 尽管众人在孟水芸的带领下,利用苏绣的各种技法设下了一个天大的网,但比起二十架轰炸机、两千多的装备精良的兵力、十几门大炮,云水古镇百姓的战斗力实在是微弱。 要想战胜敌人,唯有“智斗”,借助那如蜘蛛网一样的繁杂的地下各种通道,夹层,借助林家老祖宗几百年前布置下的各种暗器和机关,打一场人鬼之间的“智斗”之战。 林桐卓转过身来,低声道“行动吧——” …… 许家大宅。 空旷的许家大宅凋敝得很,许茹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许家正堂里,手中捻动着一串佛珠。 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犹如她一贯的风姿,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个艺术大家的凌厉,大气。 斑白的鬓角是她历经世事沧桑的佐证。 当丝线悬挂的铃铛响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即将展开。 郝兆飞带着众多保安团的人、丫鬟婆子们、家仆们隐藏在各处,准备战斗。 自己留在这里,自己必须留在这里,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不是主人又是主人的人。 远远的,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就是自己最嫉恨,最失望,又最佩服的女子。 看着女子身后跟随的保之澜和众多军车,许茹宝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扑棱棱,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押解着众人从军车上跳下。 孟水芸挑起罗裙走了进来,朝端坐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深深施礼,道“许大当家的,我带着人到林家祠堂取一样东西,打扰了。” 许茹宝冷冷道“东西既然是你们林家,自然是由你林家人来取了。任凭这林家祠堂在我这宅子里,我也不能强取豪夺了你们林家的东西,否则岂不成了强盗,成了贼了吗?” 跟随在孟水芸身后的保之澜望着许茹宝,呵呵冷笑道“许大当家的,我是不是该派人问候一下你那逃到广州的两个弟弟许茹旗和许明嵩?” 许茹宝脸色微微一变。 保之澜继续道“就在昨天下午,我刚刚得到情报,一名叫做罗幼晴的女子在沈阳因为和一名日籍考古学家发生冲突,导致该名日籍考古学家中弹身亡,这名叫做罗幼晴的女子已经正式成为满洲****政府缉拿的对象,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均可就地射杀,取其首级,可得赏金一万大洋。” “畜生——”许茹宝抓着佛珠,浑身颤抖地骂道。 保之澜呵呵地笑着举起手,指着天空,道“许大当家的,我取完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赠送给你一份大礼。我的大礼会从天而降。” 这个阴狠的男人夸张地发出一声模仿爆炸的声音。 “轰,砰——” 看到许茹宝面色铁青,保之澜哈哈大笑起来。 既像说给许茹宝听,又像是说给孟水芸听,保之澜道“看来这是一出空城计啊,可在我看来,这人却很多,枪炮不长眼,大家多保重。” 军刀快速扬起,指向孟水芸。 “快走——” 孟水芸目光坚定望着保之澜,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下去——” 保之澜扭头看着被长长的铁链所束缚的众人,哈哈大笑道“你是真的蠢了,还是伪装愚蠢,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本与我谈条件吗?” 军刀猛然指向那双柔白纤细的手,保之澜狰狞又恐怖地说道“此时,你还妄想用这双手来威胁我吗? 这么多年来,大日本帝国一直没有动你,是因为你有一双无与伦比的手,这双手可以创造辉煌,更是掌握林家绣法的手,能开启那地下宝藏的大门的技法。 大日本帝国惧怕这双手毁于一旦,所以一直容忍着你,放任着你,甚至在许多时候保护着你。” 军刀猛然扎在青石板上,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一切都已经明了,世人皆知大日本帝国就是要吞并华夏,一切都无需隐瞒或遮掩。 做为大日本帝国华北区间谍系统最年轻的少将,我曾失败过一次,这次,我是抱着必胜的信念来此,这次我若是得不到那最终的宝物,定然将这里的一切全部毁灭,所有的一切都将不留存与世。 不是得到就是灭亡,你觉得还有资格或资本与我谈条件吗?” 孟水芸呵呵地笑道“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惟一确定的说法就是你必须得到,没有其他可能。” 笑声猛然停止,孟水芸快速转过身子朝后花园走去,边走边道“既然如此决绝,那么还等什么呢?” 保之澜微微一愣,他万没有想到孟水芸比自己更决绝。 为了此次行动,自己是下了血本的,将一切赌注都押上了,若是得不到那最终的宝物,自己将一败涂地。 自己绝不能输,借助日本间谍组织的力量成就自己的大业,是唯一的捷径。 许茹宝坐在许家正堂的梨花木椅上,静静地望着被长长的铁链束缚住的众人在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的押解下,跟随在保之澜的身后朝后花园走去。 几个日本兵走进许家正堂,将一把把长枪上膛,对准了许茹宝。 许茹宝露出轻蔑之笑。 没有人,甚至是郝兆飞,没有人知道在自己坐着的这个梨花木椅下隐藏着大量的炸药。 只要自己站起身来,定然牵动引线,定然导致这许家正堂炸上天。 许茹宝闭上眼睛,双手开始捻动佛珠。 每捻动一下,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幅过往的场景,一个个或恐怖狰狞画面,或温馨甜蜜的画面,血雨腥风,终将要结束了。 ……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过程,一年前,自己也曾这样被威逼。 就在孟水芸要朝林家祠堂走去时,跟在身后的保之澜冷冷道“还要那么麻烦吗?为什么不从这里进入?” 金属的小指指向一座嘉山。 是啊,安容生定然是将一切摸排清楚了,并将那线路图呈递给了这个日本间谍。 孟水芸认真道“真的要从这里下去吗?” “当然。你觉得现在还有必要隐瞒吗?我的好姐姐?”保之澜道。 孟水芸不再言语,朝嘉山走去。 在嘉山上轻轻按动一个机关,一道山石移动开。 轻轻将山石后的一道木门打开,孟水芸提起罗裙走了下去。 保之澜抱着小小的孟子玥紧紧跟随在众人身后。 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列成长队,将被用铁链束缚住的众人夹在中间。 走在前面的孟水芸明白这些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是惧怕这地下通道的重重机关,怕暗器所伤,所以用长长的铁链将众人束缚住,以做人盾。 人盾。 自己如何能在不伤害自己的人前提下,去有效的打击和灭杀这些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呢? 跟随在孟水芸身后的保之澜脸色渐渐变得异常难看。 这地下通道的结构和走向明显和安容生给自己的那幅线路图是不一样的,这说明这里的一切发生了大的变动,那定然是眼前这个女子做过了手脚,重新布局了一切。 孟水芸带着众人走过曲曲折折的通道,朝那地下宝库的大门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 焦虑。 通道两侧的夹层里隐藏着众多的绣娘和工人,人人手中的都有武器,都可以透过这特殊的青砖的墙壁射杀这些间谍和武士,分布在各处的暗器和机关也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刺伤力。 但是,这一切都将伤害到了被长长铁链束缚住的亲人和朋友。 更何况小小的孟子玥还被保之澜抱在怀中。 尽管目光没有看向两旁的墙壁,但孟水芸明白墙壁夹层里的绣娘和工人们一定万分焦急,众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命令。 可是自己不能下这个命令。 沉重地喘息了一口气,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决定放弃在第一层地下通道里灭杀敌人的计划。 …… 安容海带着众多工人和绣娘隐藏在地下通道两侧的夹层里,透过特殊材料制作的青砖望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敌人,一个个恨得牙根直痒痒。 但是看到那长长的铁索上束缚住的林慕容、卓文雪儿、老画师萧竹等人,看到被保之澜抱在怀中的小小的的孟子玥,众人明白这地下通道的伏击怕是执行不了了。 一个工人握着手枪的手不断地流下汗水。 安容海安慰地望着这名工人点了点头。 这名工人的家人,一共二十多口人,在敌机的轰炸中,全部遇难了。对敌人的恨令这个工人几次想按下扳机。 但是身为一名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每一个人都深知服从命令的重要性,也深知集体意志高于一切这个道理。 看到孟水芸将敌人带向了那道大门前,这名工人懊恼地低下了头。 安容海伸手放在这名工人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工人仰起头看到安容海眼中的灼灼目光,明白过来。 安容海在告诉自己“定然灭杀这些仇人,少安毋躁。” …… 站在巨大的铁门门前,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带着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在这里经受的一切,保之澜浑身发冷,心有余悸。 站在铁门前,孟水芸回头,道“把他们放了,把孩子放下,我就带你们进去。” “不可能,不要枉费口舌了。”保之澜不耐烦地说道。 知道自己是万不可能说服这个人间豺狼的,孟水芸只好转过身子,在铁门上摸索起来,终于摸索到那个特殊的突起。 轻轻一提,突起掀起,露出纷繁复杂的机关设置。 看着一条条丝线,一处处连动机关。 孟水芸心下哀伤,这些丝线,这些连动机关,只要自己随意碰触任意一条,一处,这些身处地下通道的敌人就会立即粉身碎骨,彻底被灭杀。 但是自己却不能碰触到任何一根丝线,任何一个机关。 忽然,一声婴孩的哭泣声响起。 孟水芸扭头望去,小小的孟子玥被保之澜高高举起。 看到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在空中挥舞着小胳膊小手,悲愤涌上心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流淌下来。 “我答应你一切,不要伤害她。”孟水芸道。 手枪被快速举起,瞄准了孟水芸。 “快打开这道大门,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保之澜叫嚣道。 快速转身,纤细的手伸进突起之中,靠近一侧放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轻轻拿起这根绣花针,轻轻在纵横交错,互相勾连的丝线中,仔细地分辨着。 绣花针挑起一根丝线,轻轻一用力。 一声沉闷的响声。 巨大的铁门从中间一分为二,朝两侧滑动去。 众人惊惧地抬头看着这高二十米的巨大铁门,铁门厚度足有三米宽。 当铁门彻底滑动墙壁中,眼前是一道巨大的铁栅栏。 透过这铁栅栏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宽敞的宫殿般的大厅,里面摆放了众多的琉璃台,每座琉璃台上均用水晶罩遮挡着。 每一个水晶罩下都是一件稀世的刺绣珍宝。 在大厅里各处另有无数珍贵的苏绣条屏,卷轴,帷幔……琳琅满目,夺人眼目。 任何一件拿出,都是惊世之价。 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们睁大了眼睛,露出惊羡贪婪的目光。 高举小小的孟子玥的保之澜尽管惊惧这些稀世珍宝,但这个狡诈的间谍明白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在于地下三层的那秘密的宝物——《大清龙脉图》。 多尔衮在数百年前为旗人子孙留下的翻身本钱就藏在关外一处神秘所在,这幅《大清龙脉图》就是到达这秘密所在的路线图。 比起多尔衮、康熙、雍正,历代大清掌权者用尽数百年建立的宝库来说,林家祠堂下的这个秘密宝藏实在微不足道。 想到即将能进入地下三层,寻到大日本帝国谋划多年,潜伏近百年寻找的《大清龙脉图》,保之澜脸颊上的肌肉不自禁地抖动起来。 兴奋,紧张。 不,此时更需要冷静。 保之澜大喝道“立即打开这道栅栏。”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噬人的碧绿潭水 …… 孟水芸望着自己至亲的亲人,自己至真的朋友,缓缓转过身子,将手放在墙壁上摸索着。 巨大的铁栅栏朝一侧移动,片刻后,巨大的铁栅栏彻底进入墙壁中。 提起罗裙,孟水芸缓步走进这巨大的宽敞的宫殿般的大厅。 怀中抱着小小的孟子玥的保之澜犹豫着,猛回头,看着一个日本兵,冷哼一声。 “你,前面走——” 那名日本兵端着长枪跟随在孟水芸的身后走进大厅。 “悠西——”保之澜大笑三声,抱着小小的孟子玥走进大厅。 林慕容等人被束缚在长长的铁链上,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们抓着铁链,人挨着人,人碰着人,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近四百多人呈长长的的大队伍走进大厅。 人人被大厅内各种珍稀的刺绣珍品所震惊。 尽管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听闻过林家祖上收藏了许多中国刺绣珍宝,但当众人亲眼看到,还是被震惊了。 看着眼前一件件艺术瑰宝,一生奉献给苏绣的老画师萧竹无语哽咽。 翠荣睁大了眼睛,张着大嘴,喃喃道“啊,啊,这——这——”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痛惜地看着一件件珍品,却无可奈何。 孟水芸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偌大的大厅。 几十处隐秘的机关已经了然于心,但是若是触动这些机关,必然导致整个大厅一片混乱,这些价值连城的刺绣瑰宝也会毁于一旦。 自己定然不能在这里触发这些机关。 “不要试图想什么狡猾的诡计,速带我们去埋葬你们历代苏绣传人的那一层。”保之澜命令道。 孟水芸走到一道墙壁面前,双手叠放在一起,互相揉搓着,扭动着。 无论是日本武士,日本间谍,还是老画师萧竹,林慕容等人,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孟水芸不断地揉搓扭动双手。 红灯笼的光照射着双手上,在后面的墙壁上投影出双手的影子。 随着影子的变换和移动,奇迹发生了。 墙壁渐渐浮现出纵横交错的线条。 随着双手的继续揉搓,扭动,墙壁上的线条越来越清晰。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发呆,人人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没有人想到这样一堵看似普通的墙壁竟然隐藏着这样的机关,可以利用手势和光线制造的影子来激发唤醒一幅隐藏在墙壁中的图画。 孟水芸渐渐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一幅巨大的波澜壮阔的图画展现在众人面前。 崇山峻岭,万里河山,浩然长城。 所有图案皆是一个个线条组成。 孟水芸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拨动一下,巨大的画面中的一根线条发生了振荡。 孟水芸伸手在空中快速拨动起来,幅度非常大。 人人震惊了,巨大的墙壁上的巨幅画犹如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仿佛眼前这不是岩石,而是柔柔的水面。 保之澜的脸色一会儿惊诧,一会儿惊惧。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巨大的墙壁会隐藏这样的精彩绝伦的机关。 难道这后面就是通往那神秘的埋葬了历代苏绣传人的地方的通道? 这样的一堵墙壁是否隐藏了暗器? 突然,孟水芸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缓缓在空中移动着,仿佛在绣制着什么。 人们朝孟水芸身后的那巨大的墙壁望去。 随着孟水芸的手在空中不断地变换姿势,巨大的墙壁上的画作发生了变化。 老画师萧竹、巩沛涵、林慕容、卓文雪儿……每个人尽管依然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惊喜地暗暗赞叹孟水芸如此聪慧。 这些与苏绣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这些从事了苏绣生产多年的苏绣人,这些出身苏绣世家的人已然明白这是孟水芸利用光影关系在向众人传递信号。 如果不是在林家生活过的,如果不是在林家绣坊工作过的,如果不是与林氏绣品公司打过交道,是绝对看不出这里的玄机的。 在不断变换的画作中,孟水芸将自己灭杀日本间谍的计划传递给众人。 尽管看不懂孟水芸究竟在做什么,但狡诈的保之澜已经失去耐心。 “你究竟在做什么?”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 “穿针引线。”孟水芸淡淡地说道。 “我命令你立即带我们去那埋葬林家绣法历代传人的地方。”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 孟水芸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绣制出大门,你如何能进得去呢?” 保之澜惊讶的望着墙壁上的光影。 随着孟水芸的手在空中不断地“穿针引线”,一道高高的大门渐渐浮现在墙壁上。 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大门渐渐清晰起来。 孟水芸终于停止了动作,朝墙壁上走去,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放在大门上的门把手上。向左旋转三下,又向右旋转六下。 巨大的墙壁缓慢地朝上抬起。 众人大惊,保之澜惊惧地朝后倒退几步。 巨大的墙壁后是黑漆漆一片。 猛回头,孟水芸冷冷地说道“你不是很想去埋葬历代林家绣法传人的地方吗?那么现在就请跟我来吧。” 保之澜回头道“你们几个前面的走——” 十几个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跟随在孟水芸的身后朝黑漆漆中走去。 保之澜抱着小小的孟子玥随后走了进去。 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押解着众人朝里面走去。 当五百多人悉数走了进来,身后的墙壁快速落了下来,再不见一丝光亮。 一级级石阶仿佛覆盖了恒远的数百年的灰尘,每踩上一脚都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手电筒,手电筒——”保之澜大喊道。 孟水芸冷冷道“你是想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吗?你不想得到你想要的吗?” 保之澜道“你想说什么?” 呵呵冷笑三声,孟水芸道“感受一下你的脚下,闻一下这空气中的味道。” 脚下是松软的厚厚的粉尘,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孟水芸笑道“这些粉尘遇到电流和明火就会立即爆炸,只要有一丝鲜血喷涌而出,只要有一个火花,这空气就会剧烈爆炸。 数百年前老祖宗就已经想到定然有居心叵测的人会来到这里盗取祖宗留下的宝藏,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一切。” “八嘎,你在说什么笑话?”保之澜猛然举起手枪。 “若是想死在这里,尽管开枪,尽管点燃明火,尽管打开手电筒。”孟水芸大声道。 保之澜将信将疑地看着漆黑一片中的那个身影。 一年前就已经见识了这地下迷宫的机关,保之澜的心渐渐阴沉下来。 尽管不信,但也不能不畏惧。 “继续走——”保之澜命令道。 黑暗中,五百多人拥挤在一处,朝前摸索去。 台阶呈旋转状,直达地下三十多米深处。 …… 二十架轰炸机在云水西塘两镇的上空盘旋着,轰隆隆地作响。 十多门大炮架设在云水镇四周的高山上,炮口对准了这个美丽的千年古镇。 两千多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朝云水的各个祠堂、庙宇、戏台、古树、古井等地奔跑而去。 一把把长枪对准了一座座庙宇,一个个戏台,一棵棵古树,一座座古井…… 这些地方皆是林家祠堂下那犹如蜘蛛网一样的地下暗道的出口。 一百多名日军飞奔向许家大宅,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坐在许家正堂内的许茹宝。 …… 梨子江畔的一座庙宇外。 隐藏在秘密地点的林梧城举着一把手枪,望向附近的金世浩。 金世浩透过黄豆的秸秆,紧张地观察着日军的动向。 一个个工人,一个个绣娘们,人人手中抓着武器,有人拿着长枪,有人拿着长矛,有人拿着土制手雷。 崇仁学堂。 十个日本兵扛着炸药包,手榴弹,长枪奔跑而来。 长枪纷纷对准崇仁学堂附近的一座古井。 隐藏在附近竹林枯草下面的念双和众多绣娘们秉住了呼吸,唯恐引起日军察觉。 …… 林桐卓手指远方,道“你们通过地道到达那些位置,如果我没有计算错,这些地道的出口处距离每一门大炮的位置有二十米远。 你们不能直接从地道的出口处出去,定然打草惊蛇,引起敌人的注意。” 顿了顿,林桐卓道“我绕到前方,以火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从各个地道里出口钻出后,在后方攻击这些日军炮手。” “这太危险了,二哥,你不能出去,你若是出去,所有炮火都将集中面向你。”穆非道。 环视众人,林桐卓道“我们必须击败这些炮手,将大炮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我们才能利用大炮攻击天上的轰炸机,否则,我们没有一丝胜算。” “二哥——”众人纷纷唤道。 林桐卓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好了,立刻行动。” 胳膊上绑着红色袖带的工人们哽咽道“是——” 一队队工人在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各个经理的带领下,在林家儿女的带领下在最近本月工人们,百姓们连夜挖掘的地道里快速奔跑着,奔跑向各个山巅。 …… 云水古镇的大街小巷,数十个日本兵手持长枪到处搜罗着,试图寻到一丝一毫人的踪迹。 一座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后,一个身穿锦缎旗袍的女人倚靠在墙壁上,手中抓着一枚土雷,因为太过紧张,双手不断地颤抖着。 数十个日本兵朝这边走来。 一个绣娘模样的女人猛然从一道墙壁后闪了出来,将身穿锦缎旗袍的女人拽到墙壁后。 绣娘模样的女人将手伸向锦缎女人,低声道“大小姐,还是我拿着吧——” 穿着锦缎旗袍的女人正是林家的大小姐林夜思。 尽管众人都劝说林夜思带着杨智宝跟随林纪楠、安容顺等人离开云水,去无锡,但林夜思执意将儿子送走,自己留下了。 每一个人的爱国热忱,每一个人的大义,深深感染着这个善良的女人。 这个向来深处深闺,甘愿默默承受,不懂得反抗的传统女性要用自己的方式为抗日尽一份力。 从没有拿过枪的她抓住了一枚手雷。 “我可以把这个丢向鬼子——”林夜思如是说。 尽管内心紧张,但林夜思还是拒绝了那名绣娘的好意,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枚手雷。 几个日本兵端着长枪朝这边走来。 每一个脚步声都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林夜思的心脏上。 …… 不知道了走了多久,众人终于来到一堵墙壁处。 “打开它——”保之澜命令道。 黑漆漆中,孟水芸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 片刻后,墙壁缓缓抬起。 眼前是一汪巨大的碧绿的潭水,潭水中漂浮着八具棺木。 潭水四周是“青石”铺就的地面。 四周的墙壁上插着许多长明的火把,火把发出荧荧绿的光芒。 荧荧绿? 保之澜仔细望去,愣住了。这数十把火把哪里是真的火把,分明是夜明石雕刻的火把。夜明石比之夜明珠更加珍贵,更加稀有。一万颗夜明珠也比不上一块夜明石的价值大。 此处竟有七十二把夜明石雕刻的火把,这是一笔多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啊。 目光落在巨大的水潭四周的地面上,这些看上去和普通的“青石”没有什么两样的地砖,为什么似有玄机? 再次仔细望去,保之澜恍然大悟。 这些看上去和“青石”非常像的地砖其实都是翡翠的原石,没有经过切割和打磨的原石。 漂浮在碧绿潭水上的八具棺材通体碧绿,可以隐约看到棺材中的人尸。 这八具通体碧绿,可透视内部的棺材定然价值不菲。 看着巨大的空旷的空间,保之澜仰天狂笑。 无论是熔岩洞,还是地下宝库,亦或是这埋葬了历代林家绣法传人的地宫都是不可以用数字衡量的价值连城的宝库。 每一寸,每一物,都是如此珍贵。 一个小小的林家祠堂下就藏匿了如此数不胜数的宝物,那个遥远的,众多日本间谍追寻了近百年的大清龙脉定然价值惊人,可以令人眩晕。 想到这里,保之澜的嗓子眼里发出咕鲁鲁的响声。 怀抱小小的孟子玥的保之澜四处搜寻着,仔细地打量着。 那幅日本间谍系统花了近百年寻找的《大清龙脉图》究竟藏匿在哪里呢? 目光落在八具漂浮在潭水上的通体碧绿的棺材上。 扭头看向众多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保之澜大声道“去——” 近百名日本武士呼啸着朝水潭两侧奔跑而去,一条条白色的绫带被扯开,片刻后,偌大的潭水上就扯紧了数十条长长的宽宽的白色的绫带。 数十名日本间谍飞身而起,手握军刀,飞上白色的绫带,朝漂浮在潭水上的八具棺材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名日本间谍齐声大喝,飞身而起,举起手中的军刀朝八具通体碧绿的棺材砍去。 锵锒锒—— 一把把军刀折断,受到巨大的反作用力的日本间谍被击飞,纷纷落进碧绿的潭水中。 八具通体碧绿的棺材在潭水上荡漾着,漂浮着。 在落进潭水中的刹那,被手铐束缚在长长的铁链上的众人几乎在同一时刻齐齐将身前的日本兵推向潭水。 日本间谍们落进潭水中和众人反抗几乎就发生同一时间,在保之澜惊诧的功夫,孟水芸突然冲向保之澜。 大怒的保之澜猛然会刀朝孟水芸砍去。 就在保之澜挥刀的刹那,被长长铁链束缚住的众人齐扑向保之澜。 一手握着军刀,一手抱着小小的孟子玥的保之澜险些被撞落潭水。 众多日本兵纷纷举起手枪要射击众人。 孟水芸用日语大声道“开枪,这里会立刻爆炸——” 想到之前孟水芸讲过的林家老祖宗布下的机关,恼恨的保之澜将小小的孟子玥高高举起,大喝道“去死吧——” 说完,小小的孟子玥被抛掷向潭水。 众人大惊,被堵住嘴,双手双脚被束缚的巩沛涵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朝潭水落去,眩晕过去。 孟水芸大惊,自己撞向保之澜的本意是想趁保之澜不备,抢夺下自己的小侄女,却不料尽管众人一同努力,但依然不是保之澜的对手。 看着小小的孟子玥潭水落去,孟水芸大惊失色。 冥冥中天注定,一具通体碧绿的棺材竟然飘荡过来,生生接住了这个朝潭水落下的小小婴孩。 由于撞击,通体碧绿的棺材朝潭水里下陷了二十多厘米,又重新漂浮了上来。 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小小的孟子玥竟趴在通体碧绿的棺材上咯咯地笑了。 所有人震惊。 通体碧绿的棺材中的一具尸体竟然抬起了胳膊,干枯的手骨落在棺材盖的位置,好似要抚摸小小的孟子玥。 突然,一名日本兵发出骇然的大叫。 众人顺着那名日本兵的目光望去,却是之前掉落潭水的日本间谍中的一个从潭水中爬上了岸。 所有人都秉住了呼吸,惊惧骇然地看着这名日本间谍。 保之澜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着。 浑身被碧绿潭水浸润透的日本间谍不解地看着众人。 忽然,这名日本间谍皱起眉头,朝四周望去,鼻子微微动了动。 当这名日本间谍将胳膊抬起时,大惊失色。 凡是被碧绿色潭水接触过的位置皆变成白花花一片,生出无数透明的水泡一样的东西。 “啪——”“啪——” 一个个水泡破裂了,释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片刻后,本还完好的胳膊变做一根白骨。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这名日本间谍顷刻间化做白骨一堆。 保之澜望着这堆白骨,忽然明白过来,刚才众人走过的那长长的旋转的台阶时,脚下踩的那厚厚的灰尘就是这些白骨最后风化后形成的。 有如此厚的白骨粉尘,说明这洞中定然来过无数夺宝之人,也定然全部死于这潭水的强腐蚀性下。 看着数十个浸泡在碧绿潭水中的日本间谍,保之澜大声道“不要乱动,被这潭水浸润过的地方不要再暴露在空气中,否则会立刻发生反应。” 早已经被之前那名日本间谍的凄惨之状吓住的日本间谍们纷纷不敢再动上一动,一个个犹如木桩一般矗立在潭水中,无一人再试图爬上岸。 八具通体碧绿的棺材在潭水中飘荡着。 小小的孟子玥在棺材上滑动着,几次险些掉落进潭水。 这小小的婴孩犹如有神助一般,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持住平衡。 看着棺材里的那个举着双手的骷髅人,小小的孟子玥咯咯地笑着。 …… 第四百六十六章 昨日喧嚣的繁花 …… 保之澜突然冲了出去,大手猛然卡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快把那《大清龙脉图》交出来,否则所有人同归于尽。”保之澜威胁道。 孟水芸冷笑道“就在你的眼前,你还到哪里去寻?” “在哪里?在哪里?”保之澜狰狞地吼叫道。 “就在你的头上。”孟水芸道。 保之澜抬起头来,朝巨大的洞顶望去。 惊诧,震惊,恍然。 七十二把夜明柱的光芒经过碧绿潭水的折射,投射到洞顶,形成一幅巨大的广阔的绣作。 这绣作上有被白雪覆盖的皑皑群山,有圣洁的如镜一般的天池,有广阔无垠的林海雪原,有无数展翅翱翔的雄鹰,有矫健奔腾的骏马。 数以千计的穿着旗人服装的兵士们骑着高头大马朝林海雪原中一处所在而去,每一个兵士皆扛着无数珍宝,更有许多马车拉载着众多珍宝。 “难道这就是《大清龙脉图》?”保之澜在心中思量着。 随着潭水的晃动,洞顶上显现出的这幅图画上的兵士们犹如正在走动。 突然,保之澜的眼睛渐渐眯缝起来。 为何这洞顶的图案渐渐变得缩小了? 不,是—— 保之澜内心的震惊大过惶恐。洞顶的图完全是一幅动态图,随着潭水的晃动,洞顶上的图案中的兵士们护送着大量珍宝跨过草原,崇山,峻岭,穿过森林……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出现在洞顶,犹如一条巨大的苍莽的蟠龙。 兵士们最后都在一个犹如巨大的夜明珠的地方消失了,这犹如夜明珠一般发出无限光芒的地方正是一处隐藏在群山峻岭间的山洞。 山洞的位置正是“蟠龙”的“眼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清龙脉图》? 保之澜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样一幅动态的图,自己该如何拿走? 既然林家的祖宗能将图以这样的方式保存在这里,就定然有办法带走。 突然,保之澜张大了嘴巴。 洞顶上的动态图似乎在渐渐变得“淡”“模糊”。 卡着孟水芸的脖子,保之澜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水芸淡淡地说道“数百年前老祖宗的设计,这洞里的空气是固定组成的,每一种成分都是有固定比例的。 只要打破了这种平衡,这洞顶上显现的《大清龙脉图》就会发生变化,渐渐消失。” 保之澜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潭水中一动不敢动的,犹如木桩一样矗立的日本间谍们。 “不错,正是这潭水决定了图出现的时间,能够显现的时间,这些人落进潭水中,潭水已经发生了变化,随着和人体的反应,潭水会逐渐减少,洞顶上的图也会彻底消失。”孟水芸淡淡地说道。 一手卡住孟水芸的脖子,一手指着潭水中的众多日本间谍,保之澜声嘶力竭地说道“什么是‘和人体的反应’?” 孟水芸冷冷道“他们已经溶解,就快全部消失,你看不到吗?” 保之澜大惊,扭头朝潭水中的一个个日本间谍仔细望去。 之前还能看到眨眼的日本间谍们早已停止了呼吸,人人的皮肤表面覆盖了一层小小的犹如小米粒一样的水泡。 碧绿的潭水的水位渐渐降低,朝下落去。 “他们内里已经被吞噬空,外面的只不过是一幅皮囊。老祖宗说过,任何窥视这座庞大的地下迷宫的狼子野心的人都会受到报应。”孟水芸道。 大手猛然用力,孟水芸的脖子几乎被掐断。 “快把真正的《大清龙脉图》交出来。否则全部都死在这里。”保之澜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孟水芸轻蔑地望着保之澜,淡淡地说道“是你的日本间谍们触动了潭水机关,启动了《大清龙脉图》的呈现,是你的日本间谍们与潭水发生了反应,导致这刚刚呈现的《大清龙脉图》会在一个时辰内彻底消失。”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孟水芸的脸颊上,保之澜吼叫道“那就在一个时辰内把这幅图原模原样的描画下来。” “唯一的方法是刺绣下来。用绣线将这幅《大清龙脉图》绣制出来。”孟水芸道。 大手再次用力,卡得孟水芸连咳几声。 “用笔都未必能在一个时辰内描画准确,更何况是用丝线。你在骗鬼吗?”保之澜叫嚣道。 手指指向老画师萧竹,翠荣等被束缚在长长的铁链上的众人,孟水芸道“把他们都放了,大家一同绣制同一幅图,定然能在一个时辰内绣完,定然能在《大清龙脉图》彻底消失前绣制完。”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保之澜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孟水芸停止了挣扎,淡淡地说道“信不信在你。” 抬头看着洞顶渐渐消失的《大清龙脉图》,低头看看潭水中渐渐被溶化腐蚀掉的众多日本间谍。保之澜恨恨地说道“哪里有丝线?哪里有底料?哪里有绣针?” 手指七十二根夜明柱制作的火把,孟水芸道“在第六十五根火把下隐藏着老祖宗留下的制作材料。” 保之澜示意一名日本间谍上前看上一看。 那名日本间谍走到第六十五根火把处,轻轻摸了摸火把。 咔嚓一声,距离火把一米开外的石壁露出一道暗阁,暗阁里装了大量的苏绣用的材料。 “为什么会在数百年前就有这些材料存在?”保之澜问道。 “你不相信这些?老祖宗自然想得清楚,自然知道会有类似你这样的人窥视这里,你尽管不相信,可以任凭这图消失。”孟水芸语气平缓地说道。 看着洞顶越来越模糊的《大清龙脉图》,心已乱的保之澜朝众多日本兵,大声道“放开他们——” 日本兵们拿出钥匙将每一个人的手铐,脚镣打开。 得到释放的众人焦急地扑到巨大的潭水边缘,看着趴在棺材上的小小的孟子玥,焦急万分。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巩沛涵不敢接近潭水边缘,兀自倒在孟水年的怀里,望着潭水中央的棺木发呆。 小小的孟子玥趴在棺木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趴在潭水边缘的亲人们。 通体碧绿的棺木犹如一个摇篮床来回地摆动着,小小的她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几个日本兵将一捆巨大的底料扛了过来,丝线和针线取了出来。 孟水芸抓着底料的一角猛一抖动,巨大的底料铺展开来。 林慕容、周狗子、周淳其、孟水年、孟孝平、丁心彤、何绘婷、兰彩霞走了过来,人人伸出双手用力扯住底料的边缘。 巨大的底料紧绷起来。 老画师萧竹、孟水芸、卓文雪儿,三人各自拿起一支炭笔,仰望洞顶的渐渐消失的《大清龙脉图》,轻轻在底料上勾画起来。 素手芊芊,墨心丹青。 片刻后,一幅速写的《大清龙脉图》呈现在底料上。尽管栩栩如生,尽管大气磅礴,但毕竟是速写,没有完整的反映出《大清龙脉图》的真实情况。 穿针引线。 老画师萧竹、孟水芸、秋嫂、卓文雪儿、翠荣、巩沛涵,众人拿起针线,快速落针。 丝丝线线,快速地穿过底料,一上一下。 夜明石的荧荧光芒中,飘摇的潭水折射的光芒中,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美,美得如此动人。 此刻,周遭仿佛没有日本兵,没有日本间谍,没有日本武士,有的只是老祖宗留下的属于中国人的艺术。 小小的的孟子玥趴在棺木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巩沛涵,看着孟水芸,大大的眼睛望着逐渐在底料上呈现出来的雄壮的群山,皑皑雪原,苍茫的原始森林…… 色泽明亮,大气磅礴的《大清龙脉图》渐渐呈现出来。 看着洞顶几近消失的图,看着即将绣制好的《大清龙脉图》,保之澜的内心欣喜若狂。 在洞顶的图彻底消失的刹那,《大清龙脉图》彻底绣制完成。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荧荧绿的潭水消失不见,那数十名日本间谍也早已经溶化不见。八具通体碧绿的棺木稳稳当当地落在池子下面的地面上。 小小的孟子玥趴在棺木上,嘴里发出咿呀之声。 保之澜走到被众人扯住的底料前,仔细地观察着这幅众人齐心合力绣制的《大清龙脉图》,完美无暇,和之前洞顶出现的图是一模一样。 如果没有意外,按照这图上的所记,就定然能寻到那光亮之地——大清历代掌权者藏宝之地。 看着那个类似夜明珠般闪闪发光的山洞,保之澜眯缝起双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靠拢,似乎想看清楚这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的山洞的真正所在。 就在刹那间,林慕容、周狗子、周淳其、孟水年、丁心彤、何绘婷,几人快速将底料翻动,将保之澜包裹在其中。 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众人均是一愣。就在日本兵们,日本间谍们,日本武士们要举枪射击时,林慕容,卓文雪儿,周狗子、周淳其等人飞身而起,快速夺取几个日本兵的枪械。 “晓筠,接着。”卓文雪儿将一把手枪丢给一旁的柳晓筠。 就在一名日本间谍要举枪射击孟水芸时,手抓长枪的周淳其猛然开了平生的第一枪,子弹正中那名日本间谍的胸膛。 “噗——”长长的军刀挥起,刺向愣在一旁的兰彩霞。 不等那军刀落下,手抓长枪的孟水年快速开枪,大叫道“去死——” 保之澜快速从绣制好的《大清龙脉图》下钻了出来,愤怒地搜寻着孟水芸的身影。 自己早该想到,早该想到这个聪慧的女子怎么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来呢?若是这么容易,日本间谍系统也不会花费了这么多年潜伏于此。 “全部射杀——”愤怒到极点的保之澜大声地吼叫道。 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得到了保之澜的命令后,一个个犹如饥饿了多年的猛兽,终于得到了释放。 一颗颗子弹射向众人,一把把军刀挥向众人。 “啊——”孟孝平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 一条胳膊被一把日本军刀生生切了下去。 兰彩霞大惊,疯狂地扑了过来,大哭道“他爹啊——” 鲜血喷溅到落在地面上的《大清龙脉图》上。 看到自己的老父亲被砍断一条胳膊,孟水年,孟水芸大怒,两人猛然靠在一起,牙关紧咬,两人猛然掉转身子,瞄准了那名举着军刀的日本间谍。 砰砰—— 连续三枪,每一枪都击中该名日本间谍的要害部位。 扑通一声,这名日本间谍倒在地上。 兰彩霞仰天哭泣,疯狂扑向杀红了眼睛的保之澜,哭道“求你,求你,住手吧,求你,住手吧,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罪,是我太穷,我没有资格把你生下来,你的所有不幸都是我造成的,请您住手吧。” 正与林慕容鏖战的保之澜大怒,飞起一脚,正好落在扑过来的兰彩霞的胸膛上。 兰彩霞被踹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与敌人搏杀的众人,没有一人能抽身照顾到这个哀伤到极点的母亲。 兰彩霞匍匐在地面上,痛苦地抓着那幅《大清龙脉图》,哭泣道“究竟这幅图有什么秘密,会让日本人如魔鬼一般无人性?究竟是什么魔力可以让我的儿子成了魔鬼?” 小小的孟子玥趴在棺木上,看着不断搏杀的众人,大张着嘴巴。 突然,这小小的婴孩看到正与敌人搏杀的巩沛涵。 天然的亲情令这个小小婴孩嘴巴里发出喃喃之声。 巩沛涵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哀痛不已,尽管她很想立刻跳进池中,把自己的女儿拥抱在怀中,但是自己现在还不能。 那样只会将敌人更关注到这个小小婴孩。 身体孱弱的柳晓筠和丁心彤、何绘婷,三人背靠背,每人手中皆握着一把手枪,一颗颗子弹射出,弹无虚发,皆中敌人要害部位。 众多的日本武士和日本兵举着军刀围绕这三个女子,奈何不得。 突然,保之澜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孟子玥身上。 阴狠之色浮现在保之澜的双眸中。 大叫一声,保之澜抬脚横扫林慕容,林慕容朝一旁躲闪去,谁知狡诈的保之澜借助这一瞬,飞扑进池中,举着寒光闪闪的军刀刺向趴在棺木上的小小的孟子玥。 众人大惊。 军刀突然停在小小的孟子玥眉心处。 “都住手——”保之澜大喝道。 众人惊惧地停了下来。 保之澜恨恨地望着众人,愤怒地呵斥道“把戏玩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还想继续玩吗?我说了这个小东西就是我的钥匙,我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兰彩霞举起孟孝平被砍断的那只左胳膊,大哭道“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你老父亲的胳膊啊,你看看啊,你真的一点儿人性没有了吗?” 看着疼痛难忍,大汗淋漓的年迈的孟孝平,保之澜大声道“现在来讲这些又有什么用?愚蠢。” 兰彩霞忽然停止了哭泣,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道“儿子,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和他已经不是你的父母了。我知道今天我们是仇人。但是我有一件事情埋藏在心里很久了,我想在临死之前告诉你,可以吗?” 保之澜大声呵斥道“还要耍什么花招?” 看着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保之澜大声道“动手——” 就在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要扑向众人时,兰彩霞突然以极其快的速度跳进池中,扑向保之澜。 “这个事情埋藏在心里很久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头发凌乱的兰彩霞边扑向保之澜边喊道。 兰彩霞的这个动作太突然了,令所有人震惊。 孟水年,孟水芸,巩沛涵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娘,不要啊——” 然而,兰彩霞已然扑到保之澜的身旁,双手朝保之澜的双颊抓去。 没有想到兰彩霞会突然跳进池中,并向自己扑来,大惊的保之澜快速举起军刀朝兰彩霞刺去。 “噗——”军刀深深刺进兰彩霞的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保之澜的脸上。 保之澜惊骇地看着腹部扎着军刀的兰彩霞,喃喃道“不,不——” 兰彩霞突然扭头朝林慕容笑了笑。 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的林慕容立即明白过来,兰彩霞是在为众人争取时间。眼泪汹涌而出,林慕容快速举枪朝日本间谍射去。 孟孝平尽管一只胳膊被日军砍掉,但此刻他深深明白了自己的妻子的用心,深情地凝望着池子中腹部被军刀深深刺穿的兰彩霞,孟孝平,这个忠义的老人大声道“杀啊——” 从震惊中明白过来的众人纷纷扑向一个个日本兵,一个个日本间谍。 鲜血喷涌,血肉模糊。 知道兰彩霞用意的保之澜焦躁的想拔枪威胁小小的孟子玥。 腹部中刀的兰彩霞挣扎着扑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保之澜的手,声音微弱地说道“娘不会袭击你,娘只想摸摸你的脸颊。” “滚,你这个老瘟婆子。”保之澜挣扎着,试图挣脱开兰彩霞的束缚。 由于挣扎,军刀更加深深地刺入兰彩霞的腹部。 “娘——” “娘——” 孟水芸、孟水年、巩沛涵三人边与敌人鏖战边不时地朝兰彩霞望来,大哭着,悲愤地喊着。 鲜血几乎耗尽的兰彩霞扑倒在保之澜的身上,失去血色的兰彩霞死死地抓着保之澜的两只胳膊,气若游丝地说道“娘埋藏了一生的大秘密就是——” 话没说完,兰彩霞突然仰起头来,似将死之的鱼儿大张着嘴巴,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 深情地凝望着面目狰狞的保之澜,兰彩霞喃喃道“娘埋藏了一生的大秘密就是——娘爱你。” 保之澜愣了。 浑身鲜血的兰彩霞渐渐的闭上了双眼。 两只胳膊垂落下来,身子朝后仰去。 …… 第四百六十七章 血战云水 …… 扑通一声,面无血色的兰彩霞仰面跌倒在池子中的地面上,一双苍老的大眼睛望着洞顶,久久地张着,仿佛对这个世界有着无尽的哀伤,无奈和痛楚。 “啊——”一声痛苦的嘶鸣,被砍掉一条胳膊,浑身鲜血的孟孝平疯狂地冲破日本兵的枪林弹雨,跳进池中。 踉跄地扑倒在兰彩霞面前,用唯一的胳膊用力将兰彩霞从地上扶起。 浑浊的眼泪落了下来。 “霞子,孩子娘,孩子娘——”孟孝平老泪纵横地伤心欲绝地哭喊着。 保之澜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对老人,久久无言。 “娘——”孟水年疯狂地跃起,抓住一名日本武士的军刀,反手一折,军刀反向刺向那名日本武士的腹部。 猛一用力,孟水年将军刀快速抽出。 挥舞起军刀,再也分辨不清楚枪林弹雨,孟水年疯狂地挥动军刀冲进日本兵和日本武士中。 尽管日本兵和日本武士们,人人手中握着长枪,但在一个疯狂到极点的男人面前,这些长枪仿佛都失去了作用。 鲜血喷溅。 “哈哈,哈哈——”保之澜突然将胳膊伸向上方,恐怖狰狞地舞动起来。 猛然低下头,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兰彩霞尸体的孟孝平,保之澜怨恨地说道“你们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要将我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你们每一个人都想将我抹黑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畜生,你这畜生——”孟孝平大吼道。 保之澜恐怖狰狞地呵呵冷笑道“既然是畜生就要做畜生该做的事儿。” 大手猛然朝趴在棺材上的小小的孟子玥抓去。 小小的孟子玥惊惧地看着这双大手,本能地朝一旁爬去。 小手不知触动什么位置,八具棺木突然快速旋转起来。 所有人大惊,巨大的高高的洞顶正朝下压来,不断地朝地面接近。 就在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愣神儿的功夫,孟水年大喊道“杀啊,杀一个是一个,今日我们都死在这里又算什么?” 林慕容大喊道“杀——” 周狗子,周淳其,卓文雪儿……人人抱着将死之心,拼尽全力与敌人搏杀着。 洞顶越来越接近地面,众人都感受到了这巨大穹顶压来的紧迫感,有日本兵和日本武士掉落进池子中。 众人均明白,如果洞顶彻底压在地面上,只有这池子的空间是唯一的退路,可是若洞顶彻底压在地面上,池子所容纳的空气又能支持众人活多久呢? 唯一的希望就是人越少越好,这样空气就可以支撑的时间越久。想到这里,一个个日本兵和一个个日本武士们,更加疯狂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洞顶即将彻底压下来时,突然一声咔嚓之声,洞顶停止了朝下压来。 众人朝池子中望去,却是小小的孟子玥的手按在棺木上的一处位置。 惊奇地看着这八个停止旋转的棺木,保之澜在脑海中急速地思量着。 这棺木既然有机关可控制洞顶的升降,这里就必然有机关可以打开出去的大门。 大门究竟在哪里?刚才进来的入口。 突然,保之澜的眼睛一亮,在另一具通体碧绿的棺木上有一处奇异的花纹,刚刚小小的孟子玥碰过的地方都是有奇异花纹的地方。 保之澜快速在八具棺木中跑着,查看着。 一共十八处花纹,究竟哪一个花纹才能控制出去的机关呢? 就在保之澜思考之际,小小的孟子玥再次在之前那具棺木上爬动起来。 小手不经意地再次落到一处奇异的花纹上。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四声咔嚓之声。 保之澜和众人惊惧地发现池子的四个墙壁出现四个巨大的洞口。 两百多个手握长枪的身穿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保安团保安服装的人在宗若莉的带领下冲了进来,子弹横扫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 “八嘎——”保之澜大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隐秘的埋葬了历代林家绣法的地宫的池子四周会钻出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保安团的人。 “董事长——”宗若莉大声道。 一边与敌人鏖战,一边观察双方实力的孟水芸大喊道“立即传递信号,启动杀狼计划。” “是——”四十多岁的宗若莉大声道。 宗若莉朝跟随在身后的一名保安,道“开始——” 在众多保安的掩护下,那名保安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竹筒,用打火机将竹筒尾部的引线点燃。 竹筒被丢进池子墙壁中的一个洞口里,点燃了引线的竹筒像火箭一般带着呼啸之声穿射出去。 竹筒在黑漆漆的洞壁中飞射着,瞬间就到达两百米开外的地方。 躲藏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的一名工人迅速拉动隐藏在墙壁上的丝线。无数丝线立即连动起来。 隐藏在地下通道夹层里的一名绣娘看着不断晃动的金帛叶片,道“看——” 安容海和众多工人和绣娘们看着不断晃动的金帛叶片,大声道“行动——” 藏匿在许家老宅各处夹层及隐秘之处的保镖们,丫鬟婆子们,家仆们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金帛叶片,激动不已。 郝兆飞低声道“行动——” 隐藏在云水古镇下的林桐卓、金世浩看着不断晃动的金帛叶片,互相点了点头。 藏在崇仁学堂外竹林枯草下的念双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金帛叶片,朝身后的几个绣娘点了点头。 …… 保之澜没有想到池子四周的墙壁会突然露出四个洞口来,更没有想到从这四个洞口里会涌出两百多名训练有素的,穿着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保安服装的人来。 既然这里能忽然出现这么多手持枪械的保安来,其他地方也必然隐藏着众多做了充分准备的“中国人”。 目光落在地面上被众人踩踏,被鲜血浸润的《大清龙脉图》上,保之澜扭头快速伸手将趴在棺木上的小小的孟子玥抓了起来。 飞身而起,保之澜跳上地面,迅速抓起地面上早已经被蹂躏的不像样子的《大清龙脉图》。 “都住手,否则我就掐死她——”保之澜大喝道。 众人不得不停止了鏖战。 扭头看向池子四周墙壁出现的洞口,又抬头看看来时的那堵巨大的墙壁。 呵呵冷笑三声,保之澜朝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命令道“从这下面撤离,记得之前训练过的路线和作战方案。” 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跳进池子,钻进池子四周的洞口。 尽管众人想立即追击,但无奈保之澜手中抓着小小的孟子玥。 孟水芸大声道“绝不能让他们把《大清龙脉图》带走——” 早已经退进池子下的洞口中的保之澜大喝道“让他们感受下大日本帝国最新的手雷。” 话音刚落,众多日本兵从腰间摸出一颗颗手雷。 一颗颗手雷朝众人袭来,林慕容和卓文雪儿大喝一声,飞身而起,连续几脚,将一颗颗手雷踢向巨大的石洞的暗阁中。 孟水芸快速奔跑向一面墙壁,迅速按动墙壁上的一处所在。 暗阁怦然而关,所有手雷被关在暗阁中。 轰隆隆,巨大的爆炸,地动山摇,硝烟弥漫,无数落石,碎石飞向众人。 硝烟中,保之澜和大量的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早已经消失不见。 之前进来的那面墙壁传来安容海的声音。 孟水芸起身,按动了一处机关,墙壁快速抬起,安容海带着众多绣娘和工人们站在旋转的台阶上,惊诧的看着石洞中的一切。 “按照计划,速度阻击保之澜——”孟水芸道。 “是——”安容海大声道。 宗若莉带着两百多名保安团的保安,安容海带着众多绣娘和工人们立即行动起来。 宗若莉带着两百多名保安重新钻进池子四周的墙壁上的洞口中,朝保之澜追去。 安容海带着工人和绣娘们纷纷将八具通体碧绿的棺木打开,纷纷跳了进去。 众人惊诧,蓦然才发现这棺木里竟是空的,所谓的尸体不过是伪造的假尸,八具棺木直达地下第四层的秘密的犹如蜘蛛网一样的地下密道。 林慕容和卓文雪儿朝池子四周的墙壁的洞口跳去,追击保之澜而去。 “我的女儿——”巩沛涵大哭着跳进洞口。 孟水芸和孟水年跳进池子中,看着跪倒在地抱着兰彩霞的尸体痛哭的孟孝平,大哭道“爹——” 浑身鲜血的苍老的孟孝平哭道“你们不用管我们,去追,追上那个畜生,不要再让他祸害人了——” 孟水年扑倒在孟孝平面前,抱住兰彩霞的尸体,大哭道“娘,娘——” 孟水芸将眼泪擦干,道“水年留在这里保护好爹娘。” 扭头看向丁心彤、柳晓筠、何绘婷等人,孟水芸大声道“周狗子,周淳其、何绘婷、丁心彤……保护好我师傅,保护好秋嫂,翠荣嫂子——” 说完,孟水芸抓起手枪冲进池子四周的一个洞口中。 …… 林夜思看着挂在一根丝线上的金帛叶片不断地晃动着,心下又惊又急。这个从没有战斗过的传统女人握着手雷,汗水不断渗出。 十几个日本兵举着长枪朝这边走来。 终究是汗水导致手太滑,加之手不断地哆嗦,手雷竟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到一个日本兵的脚下。 十几个日本兵低头看着这个滚动过来的手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惊诧,这手雷怎么不响? 躲避在墙壁后的林夜思懊悔地跺脚道“完了——”跟随在林夜思身后的绣娘着急道“大小姐,快跑,那手雷看来是不能响了。” 两人急速地朝远处跑去。 “八嘎,有人,她们在哪里——”一个日本兵大声道。 众多日本兵举起长枪瞄准了朝远处奔跑的林夜思和绣娘的背影。 就在子弹要穿射而出时,停在十几个日本兵脚下的手雷突然爆炸了。 轰天巨响,血肉模糊。 十几个日本兵的尸体被炸飞上天。 林夜思和绣娘因为爆炸的冲击力扑倒在地。 “响了?”林夜思惊喜地望着那绣娘,道。 绣娘大哭道“响了,大小姐,真的响了——” 两人回头望去,硝烟中,众多日本兵握着长枪朝这边跑来。 爆炸声将众多日本兵吸引了过来。 “是她们,一定是她们——”一个日本兵指着扑倒在地的林夜思和那绣娘,大声道。 众多日本兵愤恨地朝这边涌来。 林夜思和绣娘惊惧地看着朝自己不断涌来数量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本能使这两个善良的女人不断地朝后退去。 砰砰砰—— 枪声大作。众多日本兵倒在血泊中,一个日本兵仰头看向巷子的两侧的屋檐,众多工人们站在屋檐上正持枪朝这些日本兵射击。 扑棱棱—— 众多工人从一座座房屋上跃下,飞扑向一个个日本兵。有人扼住了日本兵的脖子,有人骑在日本兵的身上,挥动拳头狠狠砸向日本兵的脑袋。 一把把长枪掉落在地上,工人们与日本兵们肉搏着。 一个日本兵突然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一名工人的后背扎去。 不等匕首接近那名工人,日本兵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的他扭头朝身后望去,却是抓着一把长枪的林夜思,长枪前端的刺刀血迹斑斑,是的,就这个女人用刺刀扎进了自己的后背。 后背被扎了一个大洞的日本兵恼恨地转身,朝林夜思扑去。 砰砰,连续两枪,正中这名日本兵的胸口。 日本兵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两个不断冒血的伤口,嗓音沙哑地说道“中国女人——” 那名绣娘抓着一个手雷,大声道“兄弟们,快躲开——” 众多工人立刻跳起,朝两边跑去。 那绣娘将手雷狠狠丢向日本兵们。 轰天巨响。 突然,一名工人手指远处,道“看,那里——” 众人看去,却是林梧城等人正被一群日本兵包围。 林夜思大声道“你们从房子顶上偷袭,我和阿曼吸引日本兵的注意力——” 众人看着这个向来柔柔弱弱的女人,迟疑道“大小姐——” 林夜思大声道“立即执行命令——” 一个个工人们眼眸中涌动着泪水,人人道“是——” …… 林桐卓从一道墙壁后闪了出来,钻进一个仓库,跳上仓库中的一辆汽车。 汽车猛然开动,迅速冲出了仓库。 这汽车如此迅猛,犹如蛟龙出水。 汽车带着凛寒之气冲向一队正在街道上搜寻的日本兵。 几个日本兵被撞飞。 林桐卓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抓起一枚手雷,从窗口快速甩了出去。 手雷落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一枚枚手雷快速从窗口丢了出去,爆炸不断。 埋伏在云水四周的十几架大炮附近站着的众多炮手用望远镜观察着云水古镇。 指挥兵大声道“他在哪里,瞄准他——” 一门门大炮对准了云水古镇的大街。 就在众多炮手要发动大炮时,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工人们,保安们在金世浩、穆非、奇峰等人的带领下从早已经挖好的通达山顶的地道里钻了出来,从后方迅猛射击这些炮手。 轰隆隆,二十架轰炸机不在盘旋,开始掉转着方向。 金世浩抬头看着天空中做好了轰炸准备的轰炸机,大声道“快速取得大炮控制权。” 无数子弹射向日本兵们和日本炮手们。 日本兵们用机关枪朝工人们射击着。 一个个工人倒下了,又一个个工人们冲了上去。 鲜血染红了山巅。 一门大炮掉转了方向,炮口对准了工人们和保安们。 一名叫做唐乐山的工人大叫一声,扑了过去,用胸口堵住了炮口,大声道“兄弟们上——” 日本兵们大惊,炮手们惊惧。 没有人想到一个普通的工人会如此勇猛,敢于用胸口堵在炮口上。 尽管心下哀痛,工人们和保安们一个个以绝对的豪气扑向日本兵们和炮手们。 肉搏中,一名日本炮手大吼道“去死,支那猪——” 一枚大炮穿射而出。 漫天血雨中,炮弹射向正远处不断跑来的工人们和保安们。 “卧倒——”金世浩大声道。 工人们和保安们立刻匍匐在地。 大炮剧烈的爆炸激起无数碎石,烟尘。 在漫天的血雨中,碎石中,烟尘中,工人们和保安们顽强地站了起来,扑向那名要再次发射的炮手。 一名工人挥起手中的砍刀,狠狠击中一个抓着机关枪的日本兵的脑袋上。 机关枪掉落在地上。 另一名工人抓起机关枪,枪口对准了了众多日本兵。 这名工人大哭着边疯狂射击边大声喊道“唐乐山,老哥为你报仇了——” 突然,一名工人大声道“快看——” 众人抬头望去,一枚炮弹被一架轰炸机投掷下来。 炮弹坠落的方向正是众人正要夺取的这架大炮的位置。 显然日军已经放弃了这处大炮,也放弃了大炮附近的众多日本兵。 就在炮弹要彻底落下时,金世浩大叫道“快——”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武器击向一个个炮手,一个个日本兵。 炮弹在不远处落地,轰天巨响。巨大的山石被击飞,碎裂成无数块,砸落下来。 漫天石雨中,工人们和保安们与日本兵鏖战在一起。 当第二枚炮弹要落下时,工人们彻底将第九门大炮的控制权夺取在手。 从没有使用过大炮的工人们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金世浩边快速调整着大炮的准星,射程,边大声道“拿出苏绣人的精准精神,把敌人的轰炸机炸下来——” 轰炸机的炮弹不断地落了下来,美丽的云水古镇硝烟弥漫。 无数大炮的炮弹射向云水大街上开着汽车疾驰的林桐卓,无数工人和保安们与各个大炮周围的日本兵们,炮手们鏖战在一起。 火光,枪声,炮弹…… 美丽的云水,美丽的工人们,美丽的苏州人,可歌可泣的中国人…… …… 第四百六十八章 而柔情曲折处 …… 十几门大炮,被勇敢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和保安们夺取了八门。 利用这八门大炮,金世浩指挥着工人们和保安们向天空中不断投掷炮弹的日军轰炸机射击,向另几门被日军控制的大炮展开攻击。 众多日军端着长枪,在云水古镇四处搜寻着抗日工人和百姓们。 果敢的云水人和工人们,绣娘们在林家人的带领下采用各种力所能及的方式与这些侵略者搏斗着,鏖战着。 此刻,人们不再畏惧轰隆隆的轰炸机,不再惧怕凶猛的子弹,不再思考个人的生死,人与人的心是如此近,只想着保护住这美丽的云水古镇,捍卫住一个苏绣人该有的尊严,一个中国人最基本的国格。 这些平日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国百姓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国家”二字对于一个普通民众的意义。 这个数百年来以苏绣为生的古镇以她的鲜血捍卫了苏绣的尊严,鲜血染红了梨子江,染红了历史。 …… 保之澜一手抓着小小的孟子玥,一手抓着手枪,在地下密道里快速奔跑着。 一名日本兵抱着那幅卷起的被鲜血染红的《大清龙脉图》,众多日本兵护卫在这名日本兵身旁。 原本数百人的小分队现在还有三百人,这三百人在地下密道里急速地奔跑着。 宗若莉既然能带着众多保安团的人从这里进入石洞下的池子里,就说明有出入口。这密道定然不是“死”的。 一切果然如所料想的一般,跑出数百米后,前方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用钢铁制作的箅子遮挡着。 “少将——”一名日本间谍扭头看向保之澜。 保之澜在脑海中急速地回顾着安容生给自己的那几幅图,感觉这地下迷宫的构造,每下一层,每跑一段路的距离,可以知道此处的下面就是那个蜘蛛网一样的地下通道,可以到达云水,西塘两镇各个地方的地下通道。 “从这里跳下去,就是之前我们研究过的地下通道。”保之澜道。 一名日本兵用力将钢铁制作的水箅子搬起,丢向一旁,露出能容三人顺利跳下去的洞口。 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按照保之澜的命令朝洞口跳去。 大队伍的后面似乎出现了骚乱。 保之澜眯缝起眼睛。 大队伍的后面又平静了下来,时间容不得保之澜仔细思考,此时必须带着人快速逃离这里,只要逃离到地面上,自己就占了主动权。 在这地下,孟水芸的人始终都是主人,比自己更了解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快——快——”保之澜大叫着。 待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跳了一百多人后,保之澜抱着小小的孟子玥跳了下去。 狡诈的保之澜永远把自己保护得天衣无缝,永远不会跑在最前面,也永远不会跑在最后面,这个阴狠的男人始终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即使是逃离,也定然要在前方安排一些人肉盾牌。 从这洞口跳下去,果然就是安容生给自己的那几幅图描画的蜘蛛网一样的地下通道。 终于到了自己熟悉的可掌控的地方,保之澜在心里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大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条宽十几米的银亮亮的暗河。 保之澜怀抱小小的孟子玥走向墙壁,观察着墙壁上的图画,是的,这洛河女神手中的物件就是控制这暗河的机关。 将手放在机关的位置上,轻轻按动。 哗啦一声,暗河里的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液体朝墙壁两侧突然出现的洞口流去。 不多时,这条宽十几米的银亮亮的暗河就干涸了。 “砰——” 两块厚厚的钢板从暗河的两个岸边快速伸展出来,合拢在一起,将原本的暗河河道彻底遮挡住。 得意一笑,保之澜大声道“走——” 众多的日本兵,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大踏步地踩着钢板朝前方跑去。 当大队伍全部走过暗河位置时,不等保之澜看清楚前方的情形,几个日本兵发出凄惨的大叫。 无数散弹从墙壁的两侧的细密孔洞里穿射出来,直射向众人。 看着被无数散弹击打得鲜血淋漓的日本兵,保之澜皱起眉头,难道是自己的人触发了某处机关吗? 不,绝对不是自己人触发了机关,那就一定是孟水芸的人在控制着机关。 想到这里,保之澜大喝道“都停下。” 环顾四周,猛然将小小的孟子玥高高举起,保之澜大吼道“都出来,再若触发机关,我就立即让这小东西粉身碎骨。” 咔嚓一声,前方的墙壁出现数道大门。 宗若莉带着众多保安团的保安们从大门里走出,人人将手枪瞄准了日本兵们。 “保之澜,放弃吧,和你的祖国做对,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人不报,天也要报。”宗若丽道。 轻蔑地看着宗若莉,保之澜大喝道“祖国?哪个的祖国?从我被那假仁义的女人送进监狱那天起,这个肮脏的国度就是我的仇人,我只不过是用我的方式对这肮脏的国度进行改造。” “一个逻辑不清的人,也难怪会认贼作父。”身后传来一人痛恨的声音。 保之澜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安容海带着众多工人和绣娘们手持各种武器出现在大队伍的后方。 前方是宗若莉带领的保安团的人,后方是安容海带着的工人队伍。 自己的三百多人队伍被包围在地下密道的中间。 呵呵冷笑三声,保之澜嘲弄地说道“天罗地网?左右夹击?” 宗若莉道“不错,正是天罗地网。” 保之澜一愣。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声咔嚓之声,密道顶部突然破裂,穿射出两个人影。 容不得保之澜思考,两个人影直扑向保之澜。 在保之澜恍惚的瞬间,其中一道人影已然将保之澜举在手中的小小的孟子玥抢夺去,紧紧地护卫在怀中。 另一道人影手抓一把匕首朝保之澜的后腰刺来。 “八嘎——”突然受袭的保之澜大怒,两个人影不是别人,其中抢夺了小小的孟子玥的正是卓文雪儿,而向自己袭击的则是林慕容。 牙根恨得直痒痒,恼恨的保之澜快速拔枪,扑向林慕容。 一时间,场面大乱。 宗若莉大声道“上——” 保安们,工人们,绣娘们纷纷扑向这些侵略者。 无数子弹射向抱着孟子玥的卓文雪儿。 腾挪躲闪,卓文雪儿用身体护卫着这个小小的女婴。 “啊——”一颗子弹射中了卓文雪儿的后背,鲜血涌了出来。 正在与保之澜鏖战的林慕容看到自己的妻子受伤,却无法抽身保护,内心悲愤,更加使出绝对的力量袭击向保之澜。 保之澜边与林慕容鏖战,边观察着地形地势。 突然,保之澜眼前一亮,远处两百米开外的地方不正是一年前,自己被孟水芸背着跳下去的那个坑吗?从这个坑道可以进入一个长长的地洞,穿过那个地洞便是一个深深的地窖,穿过地窖便是林家最隐秘的所在,那个曾吊死过一个小妾的林子。 自己只要带着这《大清龙脉图》逃离这里,至于这些日本兵,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们,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保之澜快速冲向那个抱着《大清龙脉图》的日本兵,猛然从那名日本兵的手里夺过这幅血迹斑斑的图,冲向两百米外。 一枚手雷被保之澜甩了过来。 轰隆一声,手雷爆炸。 硝烟中,许多人倒下了。 人们在硝烟中朝远处望去,哪里还有保之澜的身影? 突然一声大叫,人们再次与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鏖战在一起。 后背中弹的卓文雪儿怀抱小小的孟子玥面朝墙壁,用身体保护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这个美丽的少数民族女子面色渐渐苍白。 鲜血早已经将她的衣裳浸润透。 五百多个保安,工人,绣娘们与三百多个日本鬼子搏杀着,不断有人倒地,不断有人爬起。 尽管工人们,保安们,绣娘们在人数上比日军多出很多,但这些平日里杀人如麻的日本间谍,日本武术都是训练有素,攻击力强大的魔鬼。 这些平日里拿着针线绣制锦绣山河,沉浸在艺术殿堂的艺术家们,哪里是这些失去人性的魔鬼的对手? 一个个绣娘,一个个工人,倒下了。 厮杀声,呐喊声,枪击声不绝于耳。 鲜血犹如小溪一般在这纵横交错的地下密道里流淌着。 林慕容朝保之澜消失的方向追去,中途,这个刚毅的男人回头朝自己的妻子卓文雪儿望来。 虽知道妻子身中子弹,受了重伤,但是此时绝不能放走保之澜,想到这里,林慕容猛一咬牙,朝保之澜消失的坑洞里跳去。 卓文雪儿渐渐蹲了下来,坐在地上,身子朝墙壁弯曲着,小小的孟子玥被卓文雪儿抱在怀中,小小的她挥动着小手,用柔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这个闭着眼睛的美丽女子。 卓文雪儿的长发披散下来,长长的柔顺的头发似瀑布一般将小小的孟子玥遮挡住。 小小的孟子玥嘴里发出咿呀之语,仿佛是在叫这个将自己严密保护起来的女子“妈妈——” 犹如一尊美丽的雕塑,卓文雪儿就这样弯曲地坐着,久久地坐着,任凭身后是枪林弹雨,血雨飞溅。 柔情曲折处,尽是柔柔的母爱。沉沉地睡去,带着无尽的爱和眷恋睡去。 …… 第四百六十九章 交错纵横的地道 …… 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在跟随保之澜出发前,早已经将安容生描画的几幅图悉数记在心中,因此这些人均知道目前所在的这条地下密道是庞大的蜘蛛网上的一条,只要朝前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前跑,就会跑出这个恐怖的地下迷宫。 因此,这些日本鬼子边与追赶而来的工人们搏杀,边朝前跑去,试图寻找到逃离这里的出口。 有注意到保之澜逃逸地点的日本鬼子飞扑向坑洞处,试图跳进去,寻觅保之澜逃逸的踪迹而离开这里。 早已经发现这些日本鬼子图谋的安容海带着工人们立刻冲了过去,以身体组成盾墙,一把把手枪对准了扑过来的日本鬼子。 残暴的日本鬼子以狼性之血扑来。 这不是血与血的较量,这是人与魔鬼的较量,在这些残暴的魔鬼面前,安容海,工人们,绣娘们,毫无惧意。 看到众多的日本鬼子分成数拨,朝各个通道而去,宗若莉大声道“按照计划,兵分几路,一个也不能放跑,血债必须血来偿。” 工人们,绣娘们,保安们朝各个通道追去,一时间,通道里空旷了不少。 宗若莉正要起身朝一名日本鬼子追去时,眼角的余光落在一直坐在地上,身子朝墙壁弯曲的卓文雪儿身上。 快速跑了过去,看着后背的衣裳早已经被鲜血浸润透的卓文雪儿,宗若莉将卓文雪儿披散下来的长发撩起。 “雪儿,雪儿——”宗若莉呼唤道。 美丽的卓文雪儿双眼紧闭,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哀痛到无法呼吸的宗若莉从卓文雪儿怀里将小小的孟子玥抱起,眼泪汹涌而出。 “砰——”一声枪响。 宗若莉回头望去,却是那名逃逸的日本兵,自己本想追击的日本兵,日本兵眉心中弹,朝地面扑倒。 安容海带着两名工人从远处跑来,安容海的手中握着一把手枪。 一名工人将那名倒地的日本鬼子从地上翻过来,确认已经死掉后,朝前方继续追去。 安容海痛惜难过地看着卓文雪儿,看着抱着孩子的宗若莉,道“保护好孩子,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孩子。” 泪眼模糊的宗若莉点了点头。 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安容海抓着手枪朝前面追去。 黑暗中,宗若莉坐在地上,一个胳膊搂抱住卓文雪儿,一个胳膊抱住小小的孟子玥。 …… 庞大的犹如蜘蛛网一样的地道里,工人们,绣娘们,保安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在各个通道里追击着一个个日本侵略者。 搏杀着。 较量着。 经过长时间的短兵相接的战斗,一条条通道里均有日本侵略者的尸体,更有众多工人,绣娘,保安的尸体。 鲜血像小河一般在通道两侧的沟渠里潺潺地流淌着。 云水古镇一处古井。 两名日本兵狼狈地攀援着古井的梯子朝古井外爬来。 就在两名日本兵脚刚刚落在地面上时,众多的百姓手持各种武器从柴垛后,干草堆中,猪圈中,冲了出来。 棒子,刀叉,长矛,纷纷落下。 猛然受袭的两名日本兵惊诧地看着这些突然冒出的眼冒怒火的中国百姓。 鲜血喷涌而出,两名日本兵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难以置信。 一名抓着长矛的妇女恨恨道“血债就该血来偿。” 梨子江边的庙堂。 一名日本武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一个沉重的大钟移动开,从大钟覆盖的洞口里钻了出来。 不等这名日本武士喘上一口粗气,数把叉草的叉子将这名日本武士的脖子架住。 众多云水百姓齐力将之前这名日本武士挪动开的大钟举了起来,猛然扣在这名日本武士的身上。 突然,天空一声呼啸。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一枚炮弹被一架轰炸机丢了下来。 “快隐蔽——”一人喊道。 众人立即朝远处的一处掩体下跑去。 人不报,天要报,这枚飞速落下的炮弹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大钟上。 轰天巨响中,大钟四分五裂,飞上天空。被扣在大钟中的日本武士也消失不见了。 早早埋伏在云水西塘两镇各处出口的百姓们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伏击着朝各个出口逃窜的日军。 …… 保之澜抱着血迹斑斑的《大清龙脉图》踉跄地奔跑在狭窄的地洞里。 忽然,保之澜停住了脚步,远处那具黑乎乎的骨架不正是丫鬟宛儿的吗?大日本帝国中国华北区间谍系统的黑泽将军的女儿樱子小姐的骨架。 距离骨架不远处是银亮亮的有极强腐蚀性的液体。 将《大清龙脉图》抱紧,保之澜朝前跳去,小心翼翼避开高强度的腐蚀性的液体。 再跨越一步,自己就安全了,就可以摆脱这条长长的,曲折的,随处可见腐蚀性液体的地洞了。 就在保之澜要跳跃时,一人在身后冷冷道“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吗?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刽子手。” 不用回头,从声音,也可知站在身后的正是与大日本帝国间谍系统鏖战多年的林慕容。 保之澜抱着那幅《大清龙脉图》冷冷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保之澜跟你说句实话,在我保之澜心里,日本人,日本天皇那就是个狗屁,不值得一提。我保之澜想要的世界很庞大,我要的是整个世界。” 猛回头,保之澜阴狠地望着林慕容,道“棋逢对手才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你是一个杰出的人才,不如我们二人联合,利用这《大清龙脉图》共同达成辉煌,如何?” 林慕容看着这个狰狞恐怖的男人,道“我为什么要与你联合?这《大清龙脉图》不仅属于林家,更属于中国,我就是一个林家人,我就是一个中国人。这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拿这个来说服我?” 林慕容鄙视地望着保之澜,道“一个强盗抢夺了主人家的东西,再转过身子,拿这个东西来诱惑主人家,这是什么?这叫不要脸。” 保之澜,快速掏枪,对准了林慕容。 “我本珍惜你是个人才,没想到如此不识时务,就不要怪我了。”保之澜恶狠狠地按动了扳机。 咔嗒一声,没有子弹射出。 林慕容冷冷道“一个杰出的大日本帝国的间谍,少将,竟然连自己的枪械里没有子弹也没有计算出吗?” “八嘎——”保之澜愤怒地将没有子弹的手枪掷向林慕容。同时飞身而起,抬脚朝林慕容踹去,试图将林慕容踹倒在有着极强腐蚀性的液体的深坑中。 早就预料到保之澜会如此的林慕容快速抓住保之澜踢过来的大脚,用力一扭。 “啊——”保之澜发出凄惨的叫声。 大腿几乎被拧断的保之澜回身,将有着金属小指的手朝林慕容抓去。 不等金属小指碰触到林慕容,无数细小的如飞毛一般的东西弹射出来。 林慕容猛然低头,躲过了这一击。 无数细小的如飞毛一般的东西射到洞壁上,顷刻间,洞壁变做漆黑一片,发出一股腥臭之味。 “这么歹毒的生化武器也只有你们日本间谍会使用。”林慕容边与保之澜搏击着,边说道。 突然,两把亮晃晃的军刀从保之澜的胳膊里穿射出来,直击向林慕容。 林慕容一个跃起,两把军刀贴着林慕容的腰间飞射而去。 当林慕容重新落在地上时,保之澜早已经消失不见。 …… 保之澜,这个曾经的山野猎人,这个曾经的年轻工人,这个曾经的懵懂山间青年在曲折的地洞中疯狂地奔跑着。 只要逃离到地面上,自己就是绝对的霸主,自己拥有二十架轰炸机,十几门大炮,两千多的兵力。 终于从这狭窄的地洞里爬出,保之澜抱着《大清龙脉图》站在空旷的黑漆漆的地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柱上。 想到一直紧紧追踪自己的林慕容,保之澜抱着《大清龙脉图》冲向那个巨大的铁柱,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在铁柱上,铁柱倾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连续几脚,铁柱滚动到洞口,生生将洞口堵住了。 哈哈——保之澜发出一阵狂笑。 温婉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用这铁柱将这里挡住,就不会有人能够追击到你了吗?” 保之澜大惊,猛然回头朝四周望去。 穿着锦缎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手持双枪,在众多工人和绣娘的簇拥下从地窖的一面墙壁上的洞口钻了出来。 “这——”保之澜吃惊地看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洞口。 就在他震惊的功夫,另一面墙壁上又出现了一个洞口,安容海带着众多工人和绣娘从洞口里走了出来。 轰隆隆,巨大的铁柱被推动,林慕容从地下的洞口钻了出来,身后跟着追来的保安团的人。 “老祖宗可以挖洞,可以制造一个庞大的地下迷宫,我们也可以,林家的血性不是你能懂的。”孟水芸愤怒地望着保之澜,大声道。 “抓住他,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卖国贼,叛徒,日本间谍——”安容海大声道。 众多工人,保安团的人扑了过来。 林慕容飞身而去,将一条铁锁链掷向保之澜。 不等众人近身,保之澜发出凄厉怪笑,猛然将衣裳拽开,大声道“来啊,来啊,我可以立即启动爆破器,我可以让整个许家老宅成为平地。所有人都死于一瞬间。” 保之澜的身上绑满了炸药。 金属的小指高高举起,大拇指放在小指上。 保之澜怪异地笑道“只要我轻轻按下这金属小指,一切都会结束,真的是一切都会结束哦。” 众人大惊,偌大的地窖里众多的工人,绣娘,保安团的人,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抱着血迹斑斑,污秽不堪的《大清龙脉图》,保之澜大踏步地朝地窖上方的出口走去。 这个狡诈阴狠的间谍傲然地走着,边走边道“早在你们那圣洁无私的董事长将我投进监狱时,我就做了随时死亡的准备。不要再妄想用死亡来威胁我。” 突然,地窖门被踹开,众多日军举着长枪瞄准了地窖里。 有日本兵大声道“少将——” 保之澜哈哈大笑着将身上的炸药包拽了下去,丢进地窖,道“中国人果然愚蠢,我会傻到在自己身上绑满炸药包吗?” 林慕容大怒,道“奸诈,阴险——” 保之澜微笑道“好好享受子弹穿射带来的美妙感觉吧。” 一个个日本兵举起机关枪朝地窖里疯狂射击。 众人不得不退到地洞里。 …… 隐藏在嘉山中的郝兆飞密切关注着地窖附近发生的一切。 看到保之澜抱着一幅绣品钻出地窖,看到众多日本兵用机关枪朝地窖里扫射,郝兆飞恨得牙根痒痒。 一名家仆低声道“二当家的,行动吧。” 郝兆飞朝隐藏在各处的保镖,丫鬟婆子,家仆们,点了点头。 就在保之澜神清气爽地抱着《大清龙脉图》朝许家老宅正堂走去时,扑棱棱,众多的家仆,丫鬟婆子们,保镖们手持武器冲了出来,将保之澜和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团团包围。 保之澜看着从嘉山后走出的郝兆飞,冷冷道“是你——” 郝兆飞看着众多保镖,家仆,丫鬟婆子,大声道“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得到命令的人们纷纷举枪射击,子弹横扫这些欺凌中国人的罪孽之身。 几个举着机关枪朝地窖里射击的日本兵猛然后背受袭,纷纷转过身子。 十几名保镖举枪朝这几个日本兵猛烈射击。 扑通几声,几个日本兵摔倒在地上,几名保镖飞扑过去,抓起地上的机关枪朝众多日本兵射击。 林慕容,安容海,孟水芸带着人从地窖里冲了出来。 又是一场惨烈的搏杀。 林慕容、郝兆飞互相点了点头,两人朝保之澜扑去。 子弹横飞中,孟水芸的胳膊,肩膀被子弹擦伤了,尽管鲜血浸润了衣裳,但孟水芸依然面不改色的带领众人与一个个日本兵搏杀着。 眼泪渐渐涌了出来。 泪眼蒙胧的孟水芸与敌人搏杀的时候,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一幕幕过往。 偶然地绑架,自己成了林家的儿媳,偶然的到来,自己成了苏绣人。 十几年来,自己早已与这个美丽的千年古镇融为一体,无论是血脉还是呼吸,一切的一切都与这里融为一体。 无论是云水,西塘,还是苏州,上海,亦或是昆山,南京,杭州…… 这江南就是苏绣人的根本。 纯洁无暇的苏绣根本哪里容得日本鬼子肮脏的铁蹄践踏? 哪怕是付出生命,自己也要带领数万的苏绣人彻底将这些强盗赶出去,赶出中国。 一年,两年,数年,此生定要将豺狼驱尽。 孟水芸越战越勇,一颗颗子弹射出,匕首挥动,猛然刺下。 有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温婉柔美的女子是一个苏绣女杰呢?有谁能想到此时勇敢作战的人们都是与美丽的苏绣息息相关的人呢? 这些平日里穿针引线,描画美丽,绣制美好的艺术家此时就是敢于用鲜血和敌人搏杀的战士。 一名绣娘身中数枪,倒在孟水芸面前。 “淑勤——”孟水芸弯腰,试图将这名绣娘搀扶住。 叫做淑勤的绣娘猛然推开孟水芸的手,大声道“董事长,杀敌——”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这名叫做淑勤的绣娘用手指指向一名日本兵,艰难地说道“杀——” 就在这名日本兵举起刺刀,要扎向这名绣娘时,孟水芸快速抬手,按动扳机。 子弹正中这名日本兵的胸口。 在这名日本兵要倒下时,孟水芸快速站起,一把夺过这名中弹的日本兵的刺刀,快速回身,刺刀刺进一名与安容海搏杀的日本兵的后背上。 “噗——”之前那名叫做淑勤的绣娘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孟水芸猛回头,看着即将气绝的绣娘,哭道“淑勤——” 叫做淑勤的绣娘躺在地上,竖立起大拇指,艰难地说道“好——” 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葛淑勤,从事苏绣二十年的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悲愤的孟水芸顾不得擦干眼泪,举枪朝另一名与一名工人搏杀的日本武士冲去。 …… 许家正堂。 众多举枪瞄准许茹宝的日本兵早已经听到了许家那片偏僻的林子里发出的搏杀的声音。 天空中是轰隆隆的轰炸机,远处是隆隆的炮声。 这云水古镇早已经到处硝烟。 若不是黑泽将军早已经命令过众人,不能轻举妄动,众人早已经暴起,开始大肆射杀。 两千的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分散到这千年古镇,却是杯水车薪。 在不确定是否得到那幅真正的《大清龙脉图》前,二十架轰炸机是不敢朝这许家老宅,尤其是林家祠堂的位置丢掷炮弹的。 就犹如眼前这个面不改色的,如磐石般沉稳的女人一般,不能轻易动手射杀。 许茹宝坐在梨花木椅上,沉稳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耳畔是厮杀声,炮声,枪声。 如入定的老法师一般,许茹宝双眼微闭,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三百多个日本兵。 对峙,久久地对峙。 没有人注意到许家老宅的门房房顶的房梁上隐藏着一个人。 年迈的他费尽气力爬上这里,隐藏在这里,只为近距离的看着自己心中的女人,保护着自己的女人。 …… 第四百七十章 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 尽管眼前日本兵人数众多,尽管仍然有大量的日本兵不断地从云水古镇的四方朝这许家老宅涌来,但自己毫不畏惧。 为了自己的女人,自己愿意做一切。 这个一直趴在门房的房梁上一动不动的鬓角斑白的老人正是这老宅子的曾经的主人,也正是那个坐在许家正堂里捻动佛珠的女人曾经的丈夫——林纪楠。 轰隆隆一声,一枚炮弹落了下来,正落在许家老宅外的平地上。 剧烈的爆炸击起的碎石,硝烟将许家老宅的门房包裹住了。门房剧烈摇晃起来。瓦砾落了下来。 被碎石,瓦砾砸伤的林纪楠一声不吭,双手用力抓住房梁的木桩。 又一枚炮弹落下,正中距离许家正堂不远处的一片宅子,那片宅子立即成了一堆废墟。一个个藏匿在宅子夹层里,为了伏击敌人的丫鬟婆子们惨烈牺牲。 浑浊的泪水落了下来,林纪楠悲愤又哀伤地看着这偌大的许家老宅,这个曾属于自己的百年老宅陷入火海一片。 远处密林深处,那一群群搏杀的人中,有的是自己的儿女,有的是自己的朋友,有的是自己曾经的童年伙伴,也有这老宅子的丫鬟婆子…… 犹如看着一幅长长的浸润了鲜血的画卷,林纪楠这个曾经的苏绣掌舵人强烈地压制着自己的悲愤。 …… 云水古镇的四方的群山上,金世浩带领保安团的保安们,工人们,利用控制住的八门大炮,朝天空发射着炮弹,试图将盘旋在云水西塘两镇上空的轰炸机击落。 无奈一次次的炮击都落空了。 二十架轰炸机不断地将炮弹投掷到云水西塘两镇。 云水古镇随处可见搏杀的场景。 硝烟弥漫中,一个个云水百姓倒在血泊中。 浑身鲜血的金世浩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血迹,举目四望。 哀切让这个虎目威威的男人显得苍老了不少。 尽管云水西塘两镇的百姓在人数上比日军多了许多许多,但是这些百姓,这些工人,甚至是这些保安,又哪里是训练有素,有着深厚的作战经验的日军,日本武士,日本间谍的对手? 加之天空中这盘旋着的二十架轰炸机,加上数门大炮。 深深叹息一声,难道今日就真的是云水这个千年古镇的大劫之日吗? 突然,金世浩的目光停滞了。 快速将望远镜举起,金世浩朝远方望去。 一个个苍老的身影,一个个幼稚单纯的小脸。 这,这不就是清晨,众人送走的云水西塘两镇的年老体衰的老人和孩子吗?按照计划,这些老人带着孩子们将转移到距离云水五十公里外的无锡。 金世浩的眉毛拧在一起。 心再次哀痛起来。 这些老人和孩子们的身后是黑压压的日军,每个日军均是全副武装。数十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每一个人均是穿着和服,腰间挂着一把日本军刀。 为首是一匹黑亮的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日本和服的老男人,老男人肥胖又臃肿。 …… 老男人正是日本间谍系统华北区的黑泽将军。 跟随在黑泽身后的一名贴身间谍正是华北区间谍系统秘书长井上和彦。 狡诈的黑泽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距离此处很遥远的一座高山的山巅有人在用望远镜观察着自己。 肥胖的手指举了起来,轻蔑又得意的挥了挥,似乎在向朝这边望来的人“打招呼”。 和众多工人和保安们蹲在一门大炮旁的金世浩将望远镜轻轻放下,焦急道“全部停止向轰炸机射击,将火力集中攻击云水镇里的日军。” 有人不解道“处长,为什么?” 金世浩道“抓紧时间打吧,能杀一个是一个,一会儿,将全部停火。” 尽管众人不解,但众人深深信任这位虎目威威的汉子。 众人将炮口对准了云水古镇的大街上到处搜寻抓捕工人和绣娘的日军。 被工人们控制住的大炮纷纷调整方向,将炮火集中。 本在天空盘旋的轰炸机见本朝自己攻击的炮火改变了方向,尽管不解,但这些轰炸机立即改变航向,将炮火对准各个山头上的工人们,保安们。 轰隆隆—— 一枚炮弹落在一门大炮附近,惊天的爆炸中,十几名工人被炮火吞噬。 突然,二十架轰炸机停止了轰炸,继续在天空中盘旋着。 人们纷纷抬起头来,有些惊诧,为什么轰炸机不再轰炸了。 当人们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处山巅时,均倒吸一口冷气。 云水西塘的老人们,孩子们被大量的日军押解着,朝这边走来。数十匹战马带着众多的身穿和服的日本武士,日本间谍从山巅飞扑下来。 一名日本武士骑着战马快速冲下山,跃到云水古镇的一处露天戏台上。 “放弃抵抗,否则,立即击毙这些老人和孩子——”日本武士大喊道。 看到众多云水西塘的老人和孩子们被日军押解着,工人们,绣娘们,保安们,无奈地停了下里。 这名日本武士大喊道“将武器放下,人全部站到那边去,否则立即射杀这些老人和孩子——” 工人们,绣娘们,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下,众人只好将武器放下,纷纷走到街道的一侧,贴在墙壁上。 林桐卓,林梧城,奇峰等人带着众多工人和绣娘们躲避在掩体后,焦急如焚。 本以为老人们和孩子们能转移到安全的无锡,没有想到中途却被狡诈的黑泽带着人拦截下。 这些老人和孩子就是云水百姓们的心,怎么能看到这些老人和孩子受到虐待呢? 可若是就这样屈服于日军的淫*威,实在是不甘心。 就在众人急速思索的时候,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已经押解着数百上千的老人和孩子们走到云水古镇的大街上。 一名日本兵用枪托狠狠砸向抱着林程瑞的安容顺,大骂道“快走——” 小小的林锦民昂起头,怒道“不要打我的奶奶——” 没有想到一名小小的中国孩子会如此大胆,敢于顶撞自己,日本兵大怒,飞起一脚踹向小小的林锦民。 一个身影扑了过来,大脚猛然踹在这个飞扑过来的身影上。 身影跌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出来。 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善良的于德胜。 口吐鲜血的于德胜艰难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 林锦民,林耀华,林光义,林爱娇,穆念平,穆念中……孩子们扑到于德胜身边,大哭起来,每个孩子都将愤怒的目光投向日本兵。 “我杀了你——”林光义快速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扑向这名日本兵。 安容顺,孟木娘,张芝兰等人大惊道“光义——” 锵锒一声,匕首被日本兵一脚踢飞。 尽管匕首被踢飞,小小的林光义并不惧怕,猛的照着日本兵的胳膊咬去。 “啊——”日本兵大喊起来。 似乎受到了启发,孩子们纷纷站起身来,扑向这名日本兵,林耀华从后面用力抱住这名日本兵的腰部,林锦民拽住这名日本兵的一条腿,穆念中拽住了这名日本兵的另一条腿。 林爱娇咬住了这名日本兵的辽宁感一条胳膊。 穆念平挥动起双手,朝这名日本兵的脸颊抓去。 众多的日本兵们纷纷举枪瞄准了孩子们。 就在日本兵们要射击时,老男人黑泽哈哈大笑道“不要开枪,这是多么可爱的一群孩子啊,如果严格训练,假以时日,这些孩子毕竟成为我大日本帝国做勇猛的武士。”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白光穿射过来,直射向老男人黑泽的脖子。 就在白光即将接近老男人黑泽脖子的时候,老男人黑泽快速伸出手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这疾速飞来的白光。 白光却是一道长长的白绫。 数发子弹朝日本兵们射来,一个个日本兵倒在血泊中。 众多日本武士,日本兵,日本间谍们心下一惊。 这手法,这技能均是日本间谍的受训项目,是谁?无论如何,此人定然与日本间谍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否则不会使用这样的技能。 老男人黑泽眯缝起双眼,死死地盯着街道边的一个店铺的门楣之上的牌匾。 众人顺着老男人黑泽的目光朝牌匾望来。 突然,牌匾炸裂开来,一个美丽的身影从牌匾的碎屑中飞身而下,一把机关枪被抱在怀中,机关枪快速射击着,扫射着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突然受袭,数名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倒在地上。 当看清楚那美丽身影的样子,孩子们兴奋地大叫起来。 “大姐——” 美丽的身影正是林酒儿,小小少女。 林酒儿在空中快速一个翻腾,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被孩子们束缚住的那名日本兵的面前。 机关枪的枪口猛然抵在这名日本兵的额头。 砰砰砰—— 连续三枪,这名欺辱中国老人和孩子的日本兵难以置信的望着林酒儿,朝后仰去,鲜血顺着额头的巨大的伤口流淌出来。 机关枪快速掉转方向,对准了不远处的骑在马上的老男人黑泽。 老男人黑泽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但这丝疑虑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你不怕我把你们全部射杀吗?”黑泽问道。 林酒儿呵呵冷笑道“你我双方实力悬殊,既然注定是死,为什么多杀上几个?多杀上几个也是赚。” “从哪里学的射击?从哪里学的绫袭?” 林酒儿道“他就在你的头上——” 老男人黑泽诧异地抬头朝天空望去,天空中除了盘旋着二十架轰炸机,其他一无所有。 林酒儿突然凄厉地大声道“我的肖特叔叔在看着这一切——” 说完,机关枪快速扫射起来。 毕竟是多年的老间谍,毕竟是间谍们的统帅。 老男人黑泽飞身而起,抓起军刀快速挥舞。一颗颗子弹被军刀击打向四面八方。 “噗——”军刀被快速抛掷向林酒儿,惊吓的众人大叫道“酒儿——” 孩子们齐齐高喊道“大姐——” 咔嚓一声,这把特殊材料制作的军刀生生将机关枪的枪口击打出一个凹陷。 受不了巨大震力的机关枪掉落在地上。 就在林酒儿试图弯腰将机关枪再次抓起时,一道飞镖甩了过来,正中林酒儿的肩膀,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 骑在马上的井上和彦大声道“小姑娘,放下武器,是你最好的选择。” 疼痛的几近昏迷的林酒儿被林耀华、穆念平,穆念中三人搀扶住。 穆念中望着受伤的林酒儿大哭起来。 “你哭啥?”胳膊上鲜血淋漓的林酒儿牙关紧咬,艰难地说道。 憨厚单纯的穆念中仰起头来,捂着自己的肩膀,哭道“酒儿大姐这里疼,念中这里也疼。” 林酒儿挤出一丝笑容,道“瞎说——” 梳着两条大辫子的穆念平哭道“酒儿大姐,念中没有撒谎,念平我这里也疼——”,穆念平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第一次感受到手足关爱情谊的林酒儿哭泣道“你们疼?那叫活该。” 憨厚单纯的穆念中道“只要酒儿姐姐开心,我们疼又算什么呢?” 看着这些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们关切的目光,林酒儿低下头,深深懊悔,懊悔着自己的过往。 …… 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纷纷抓起长枪,将近两千名老人和孩子们圈在中央。 井上和彦从马上跳下,举着一个长长的皮鞭走向老人和孩子们。 “啪——”皮鞭被高高举起,朝地面狠狠甩去。 骇然的声响穿刺天宇。 犹如魔鬼之手,长长的水牛皮的皮鞭一次次地甩向老人们,孩子们。 老人们纷纷掉转身子,将孩子们护卫在怀里。鞭子在一个个老人的后背上扫过,一道道鲜红的伤口出现在老人们的后背上。 惊吓的孩子们哇哇大哭起来。 井上和彦环视四周,高声道“都出来,一个也不许藏匿,只要发现藏匿了一个,我就立即射杀一个孩子。” 躲藏在掩体中的林梧城道“怎么办?我们必须出去,否则孩子们和老人们都会有危险——” 林桐卓恼恨地将拳头握紧。 即使所有人都走出去,敌人也未必肯放过这些老人和孩子们,到是敌人可以轻易就将云水西塘的抗日的百姓们全部抓获。 若是不出去,敌人射杀孩子们和老人们,所有人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在林桐卓纠结时,一名绣娘啜泣道“我要出去,我要和我的爹娘孩子在一起,即使是死,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另一名工人哭道“轰炸机,大炮,两千多的兵力,现在敌人又增援了这么多兵力,我们不可能彻底打败他们的,既然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和自己的爹娘死在一起呢?还有我们的孩子。” 一个个绣娘,一个个工人,一个个工人,从掩体中,从各个隐藏的位置走了出来。一把把长枪,一个个长矛被丢弃在地上。 孩子们又惊又喜的看着从各处走出的绣娘和工人们,大哭道“爹,娘——” 不多时,众多的工人和绣娘,百姓们就悉数走了出去,走到孩子们老人们中。 林诗泽和林乐礼朝四周张望着。 “哥哥,为什么看不到爹——”林乐礼问道。 聪明的林诗泽咬住嘴唇,低声道“爹去了苏州,不在云水。” 小小的单纯的林乐礼道“爹在云水啊,早上还送我们了呢。为什么别的孩子的爹和娘都出现了,为什么我们的爹和娘却不在啊?” 林诗泽伸出小手,捂住林乐礼的嘴巴,道“爹和娘都去苏州了,你不要乱说啊。” 井上和彦看着林诗泽和林乐礼,微笑道“叔叔为你们变个戏法,好不好?” 林诗泽愤怒地望着井上和彦,猛然朝这个日本间谍唾弃一口,道“滚——” 大手猛然抓住林诗泽,高高举起。 小小的林乐礼惊恐地看着被井上和彦高高举起的林诗泽,道“哥哥——” 井上和彦看着小小的林乐礼,狰狞地笑道“小朋友,我可以用你的哥哥将你的爹娘变出来,你相信不相信?” 林乐礼恐惧地望着井上和彦,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张芝兰一把将林乐礼搂抱在怀中,大声道“放下我的孙子——” 井上和彦嘲弄地看着张芝兰,呵呵冷笑道“好一个三姨太,这是你的亲孙子吗?这可是林梧城的儿子,你可是林梧城的亲娘?” 众人皆大惊。 井上和彦微笑道“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们林家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到老祖宗的各种癖好,下到你们的儿孙辈分的点点滴滴,又有哪一样不是我们所掌握和知悉的呢?” 紧紧地将林乐礼搂抱住,张芝兰大声道“这就是我的亲孙子,林梧城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张芝兰虽是林纪楠的妾室,但我们所有林家人都是一体的,血浓于水,情比金坚,又是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豺狼所理解的。” 井上和彦举着林诗泽快速旋转起来,边快速旋转,边大声道“林梧城,念双,林桐卓……是想看到这孩子摔死在地上吗?” 躲藏在掩体中的林梧城双眸闪烁着泪花。 这个儒雅的男人双拳紧握。 一直在纠结的林桐卓哽咽道“大哥,出去吧——” 林梧城望向林桐卓。 林桐卓难过地说道“我们反抗过了,最后的结果如果是我们全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二弟——”林梧城抓住了林桐卓的手,哽咽道“好,好,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 被井上和彦举着,快速旋转的林诗泽突然抬起头来,那个从一个店铺后走出的儒雅的,穿着长袍的男人不正是自己的爹爹林梧城吗?那个跟随在自己的爹爹身后的男人不正是自己的二叔林桐卓吗? 目光落向远处,那个从一个木屋下走出的男子不正是自己的姑父奇峰吗?另外一个是自己的姨夫穆非。 泪眼模糊,聪明懂事的林诗泽挥动起胳膊,大哭道“不要出来啊,不要出来啊——” 井上和彦怪笑道“出来的太晚了,天皇陛下,很生气,很生气。” 说完,井上和彦将林诗泽狠狠抛掷出去。 …… 第四百七十一章 此生挚爱的女人 …… 肩膀鲜血淋漓的林酒儿大叫一声,飞身而起,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生生用身体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林诗泽。 由于撞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林诗泽趴在口吐鲜血的林酒儿的身上,哭道“酒儿大姐——” 浑身鲜血的林酒儿躺在地上,用胳膊将惊吓的林诗泽搂抱在怀中,哭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寻回一个人该多好,我多希望她也能叫我一声大姐。” 林诗泽抹了一把眼泪,哭道“那个人是谁?” “爱薇——”林酒儿哭道。 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所有人望着哭泣的林酒儿,这一刻,所有人都在心里彻底地打开了多年的心结。 林酒儿知道自己错了,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忽然,一个日本兵快速朝这边跑来。 日本兵朝井上和彦立定报告,道“秘书长,《大清龙脉图》已经得手,保之澜少将带着人正与孟水芸的人肉搏战,怕是不支。” 不等井上和彦回答,坐在马上的老男人黑泽哈哈大笑道“只要有这些人在,什么样的武器都是落后的,什么样的都是懦弱的。” 大手猛然一挥,原本哈哈大笑的老男人黑泽瞬间变做冰冷的面容。 “现在,立即押解着这些负隅顽抗的人前往许家老宅,我要让这些人看看大日本帝国的樱之花,我要这些支那人看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女性是如何忍辱负重,为了国家献出生命的。” 大手恶狠狠地指向众多百姓,老男人黑泽愤怒地低吼道“今日是我华北区谍报系统完成大计之日,也是我黑泽这个父亲为女儿报仇之日。” 黑压压的日军将云水西塘的百姓们,工人们,绣娘们,保安们用枪威逼着,朝许家老宅走去。 带着众多工人和保安们的金世浩无奈地看着百姓们被押解着前往许家老宅。 轰隆隆轰炸机,十多门大炮,无论是天空中的日军,还是高地上的工人和金世浩,双方只能维持着对峙。 …… 许家老宅。 隐藏在门房房梁上的林纪楠透过屋顶青瓦的缝隙朝外望去,黑压压的日军正押解着数千近万的云水百姓,工人,绣娘,朝这边走来。 当看到人群中的安容顺,张芝兰,孩子们,儿女们,林纪楠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有一股鲜血在朝大脑冲去。 这个鬓角皆白的老人用力抓住房梁,以使自己不掉落下去。 许茹宝坐在许家正堂的梨花木椅上,微闭双眼,双手不断捻动佛珠。 忽然,这个一直冷静的女人手中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 双眼缓缓睁开,目光落在许家大宅的大门外。 那黑压压的人群,那黑压压的日军,正朝自己走来。 无语哽咽。 这个愈发苍老的女人仰头深深呼吸一口空气。 尽管云水西塘百姓空前的团结,尽管所有人做了大量的努力,但还是抵抗不过这些侵略者。 难道今日,这千年古镇真的要消失了吗? 许茹宝不自禁地摇起头来。 数千万计的百姓们,大量的日军将许家老宅门前空旷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大量的日军,日本间谍,全副武装地涌进了许家老宅。 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安容顺、张芝兰……被众多日本武士,日本间谍们推搡着,用长枪威逼着走进许家老宅,停在许家老宅巨大的场院中。 老男人黑泽骑着一匹黑亮的战马走进许家老宅,黑亮的战马在场院里仰天嘶鸣。 “许大当家的,咱们又见面了。”老男人黑泽望着坐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冷笑道。 许茹宝轻蔑地看着坐在马上的老男人黑泽,嘲弄地说道“许茹宝热烈欢迎泰国香料大王吴先生到我许家老宅参观。” 老男人黑泽的面部肌肉迅速抖动起来。 …… 井上和彦骑着战马肆无忌惮,犹如入无人之地般冲进许家老宅,打马冲向许家后花园,冲向密林深处。 手枪高高举起。 砰然一枪。 “看看那场院里是谁?再若负隅顽抗,立即全部射杀。”井上和彦威胁道。 本与敌人鏖战的林慕容,孟水芸,郝兆飞,安容海等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保之澜怀抱《大清龙脉图》仰天哈哈大笑。 面色一沉,保之澜朝众多的日本兵大喝道“还不把这些顽固的抗日分子全部押解到场院中?” 遥望被众多日军威逼的家人,云水百姓们,孩子们,林慕容无奈地放下了武器。 一个个勇敢的云水英雄们为了亲人们,为了孩子们,不得不放弃了抵抗。 “快走——”一名日本兵用力举起枪砸向一名绣娘。 丫鬟婆子们,家仆们,所有人排成长队被日本兵们押解着朝场院走去。 当孟水芸经过井上和彦附近时,这个坐在马上的小个子的男人啧啧道“果真是东方美人,远比照片上要可人。” “呸——”孟水芸朝这个眼睛露出色迷迷之色的男人狠狠唾弃一口。 井上和彦朝四周望去,大喝道“只要有人隐藏在角落中,就不要怪我狠毒。” 本藏匿在夹层中的丫鬟婆子们,家仆们不得不走了出来。 近千个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快速跑向地窖,冲向林家祠堂,嘉山。 …… 若大的场院站满了人,许家老宅外的广场也站满了人。 此时,美丽的云水西塘百姓,工人,绣娘,多达三万人全部集中在了这里。 空气似乎凝滞了,人们感受不到一丝风。 有的只是鲜血的血腥味道,敌人身上的狼性之味。 林桐卓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孟水芸,哽咽道“我们毕竟反抗过——” 轻轻从安容顺的怀里抱起林程瑞,孟水芸蜷缩依偎进林桐卓的怀中,哭道“能和自己所爱的人,所爱的家人,朋友,一同赴死,也是一种幸福。” 绿真哭道“二少奶奶——” “水芸——”孟木娘唤道。 众人互相深情凝望着彼此。 死又何惧? 一直端坐在许家正堂梨花木椅上的许茹宝疾速地捻动着佛珠,事情的转变已经超出自己的所想。 …… “将军——”一个日本间谍面带喜色地从林家祠堂里跑了出来。 老男人黑泽朝林家祠堂里望去。 老画师萧竹、巩沛涵、孟孝平、孟水年、周狗子、翠荣、柳晓筠、丁心彤、何绘婷等人被日本兵们押解着走了出来。 两名日本兵用门板抬着早已经死去的兰彩霞。 “快走,快走——”几名日本兵不断地用枪击打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宗若莉,宗若莉弯曲着腰,将小小的孟子玥保护在怀里。 一个日本兵拖着一张破席子,席子上躺着面色苍白的永远睡去的卓文雪儿。 站在场院里的林慕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和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妻子就那样躺着,沉睡着。 林慕容疯狂地冲向被日本兵拖动的卓文雪儿。 数把刺刀将这个伤心不已的男人挡住了。 “啊——”林慕容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娘——” “娘——” 林光义,林爱娇大哭着跑了过来。 两个日本兵抬起脚来,朝两个跑过来的孩子踹去。 林梧城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将两个孩子抱起。 “砰——”日本兵的两脚皆踹在林梧城的后背上。 鲜血顺着林梧城的嘴角流淌下来,林光义,林爱娇两个孩子在林梧城的怀里挣扎着,疯狂哭喊道“娘,我们要娘——” 兰彩霞和卓文雪儿的尸体被日本兵们拖动到许家正堂前。 老画师萧竹、巩沛涵、孟孝平、孟水年等人被推到人群中。 “爹——”怀抱林程瑞的孟水芸心疼难过地看着被砍掉一条胳膊的孟孝平。孟孝平老泪纵横地望着被日本兵们拖到许家正堂前的兰彩霞的尸体,哭道“闺女,你爹我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你娘她虽然被魔鬼杀死了,但我们终究没有丢失一个中国人的骨气。” 看着伤痕累累的众人,看着牺牲的卓文雪儿,悲愤的孟水芸抱着林程瑞忽然跑出人群几步,快速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百姓们的面前,大哭道“是我孟水芸无能,是我,是我保护不了祖宗留下的东西,是我担不起保护云水的责任,是我,是我——我对不起大家——” 说完,这个悲愤到不能自己的女子抱着林程瑞朝地面磕去。 无论是许家老宅外的数万计的云水西塘百姓,工人们,绣娘们,还是场院上的亲人们,朋友们,人人哽咽。 众人纷纷道“董事长,你在说什么?您已经尽力,保卫苏绣人的尊严哪里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又怎么会怪您?您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老画师萧竹走了过去,将孟水芸从地上搀扶起,道“水芸,不要难过,不要愧疚。” 缓缓转过身子,老画师萧竹,这位倾尽一生,将全部的爱奉献给苏绣的杰出艺术家环视众人,遥望四周远远的高山,大声道“哪怕今日,我们所有人都被射杀在这里,哪怕是我们美丽的云水西塘今日彻底成了废墟,那又如何?历史会记住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 林梧城哽咽道“我们努力过——” 林桐卓大声道“我们努力过——” 云水西塘的百姓们,绣娘们,工人们,丫鬟婆子们,家仆们,数以万计的人,高声大喊道“我们努力过——” 这喊声震撼天地。 凄厉的犹如魔鬼般的大笑声朝这边传来,众人望去,却是骑在马上的老男人黑泽。 一队日本兵用一块紫色檀香木的厚木板抬着一具黑漆漆的骨架,骨架上覆盖这一面日本膏药旗。 黑漆漆的颅骨,两个圆圆的眼眶。 这具被覆盖了日本国旗的骨架被抬到许家正堂前。 军刀高高挥起,老男人黑泽悲痛地大声道“你们,你们这群支那人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是谁的骸骨?” 悲痛又野性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军刀的刀尖指向每一个人。 老男人黑泽恶狠狠地说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们眼中的那个微不足道的,人人可以欺辱的丫鬟,那个在林家不受待见的丫鬟宛儿——” 话音刚落,众人唏嘘。 老男人黑泽猛回头,恶狠狠地望着端坐在许家正堂的许茹宝,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好好看看,这就是那个每日里伺候你,多次受你责罚的丫鬟宛儿——” “噗——”军刀被狠狠投掷出去,不偏不倚贴着许茹宝的脖子,穿射进许茹宝身后的梨花木椅中。 老男人黑泽突然跪倒在紫色檀香木的木板前,俯身拥抱住黑漆漆的骨架,痛哭流涕地亲吻起黑漆漆的颅骨。 浑浊的眼泪落在骨架上。 粗大的手轻轻抚摸着黑漆漆的颅骨,老男人黑泽哽咽道“樱子,爸爸来看你了,我的女儿,爸爸来看你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人人惊诧地望着这个恐怖的日本间谍高级将领。 许茹宝吃惊地望着紫色檀香木上的骸骨,望着不断哭泣的老男人黑泽。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明了。 丫鬟宛儿就是这个日本老间谍的女儿,自幼潜伏在中国,先是欺骗了自己,取得了自己的信任,又随着自己嫁入了林家。 处心积虑,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许茹宝鄙视地望着老男人黑泽。 老男人黑泽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将眼泪擦干,愤怒地望着许茹宝,道“你这个杀人的刽子手,你这个杀了我的女儿的凶手。” “呵呵,好一个杀人凶手,真正杀死她的是聂云儿,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在中国,为了盗取他国的宝藏而手段卑劣,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 她私自囚禁聂云儿,用各种残酷的手段威逼聂云儿挖掘地洞,最后葬身在地洞下,这是什么?这就是报应。”许茹宝毫不惧怕地大声道。 “八嘎,你这个支那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番话?若论歹毒,若论做恶,你这个支那女人恐怕不比我们日本人少多少。”老男人黑泽恨恨地说道。 许茹宝冷笑着望着黑泽那双因为恼火而鼓胀的肿眼泡,大声道“好一个歹毒,好一个做恶。 无论我如何歹毒,无论我如何做恶,那是我们中国人内部的事情,一个大家子内部打了起来,还用不到你这个邻居以这个借口跑到这家里狂取豪夺。” 顿了顿,许茹宝望着孟水芸,望着林桐卓,安容顺,安容海等人,说道“纵使我和他们有着千仇万恨,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是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日本人来指手画脚。 纵使我和他们之间斗得死去活来,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我们同属于一个国家,我们同样爱着这个国家,这片土地。” 许茹宝一双美目恨恨地睁着,直视老男人黑泽的眼睛,大声道“林家任何人可以说我歹毒,说我做了许多恶事,云水西塘百姓可以说我许茹宝是个心机重的,做事不择手段的歹毒女人,但是你,一个日本猪,一个强盗,没有任何资格说我许茹宝歹毒,因为,你不配,因为你们本身就是不要脸的侵略者。” 呵呵冷笑三声,许茹宝大声道“日本天皇知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吗?” 老男人黑泽浑身颤抖起来,这个日本华北区间谍系统的高级将领完全没有想到在大兵压境,数以万计的百姓被控制住的情况下,眼前这个女人还会气势汹汹地慷慨陈词,痛斥日军的罪孽。 许茹宝嘲弄地看着老男人黑泽,大声道“你们自然不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因为你们骨子里流淌着无耻的血液。一个不知道廉耻的人又怎么明白礼仪廉耻四字的真正含义呢?” 老男人黑泽气愤到极点,声音颤抖地对檀香木木板上的丫鬟宛儿的骸骨,说道“闺女,你是大日本帝国的英雄,爸爸要为你报仇,爸爸要用这个女人的鲜血,要用这些负隅顽抗的支那人的鲜血来祭奠你,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大和民族的英雄,是大日本帝国的光荣。” 老男人黑泽快速从腰间拔出双枪,瞄准了坐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 许茹宝毫不惧怕地望着老男人黑泽。 就在老男人黑泽要按下扳机的时候,一声大喝“想要杀人,怎么不问问主人?”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儒雅风度的老者从门房里走出。 众人大声道“大当家的——” 安容顺,张芝兰几乎异口同声哭道“老爷——” 林夜思、林梧城、林桐卓,林永蝶,奇峰、孟水芸等人大哭着跪倒在地,道“爹——” 身穿长袍的林纪楠大踏步地走向老男人黑泽。 老男人黑泽眯缝起双眼,虽然潜伏中国多年,虽然走来的这个老者一直是自己的队伍重点监视和分析的对象,但今日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较量。 手指许茹宝,老男人黑泽鄙夷地望着林纪楠,道“主人?哪来的主人?你又是这个女人的什么人?” 林纪楠双手背在身后,大声道“我,林纪楠,苏绣世家林家的传人,我是这千年刺绣大镇的主人,我是这大宅子的主人。” 缓缓转过身子,深情凝望端坐在许家正堂里的许茹宝,林纪楠大声道“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我林纪楠此生挚爱的女人。” 许茹宝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的佛珠发出撞击的声音。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尽管这个刚强的女人拼命压制内心激动的情绪,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还是滑落下来,落在一颗颗亮晶晶的佛珠上。 …… 第四百七十二章 终究都是我负的 …… 手枪快速举起,瞄准了林纪楠,老男人黑泽道“你愿意为了这样一个蛇蝎一样的女人去死吗?你不要忘记,是她抢夺了你们林家百年基业,你不要忘记,是她用针剂控制你的儿子,是她用各种手段折磨你们,羞辱你们。在你们努力求生存的道路上,在你们寻求更好的发展的道路上,是她利用各种势力打击你们,阻击你们。” 林纪楠目光灼灼地望着老男人黑泽,大声道“那又如何?那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家务事,又何劳一个日本人关心? 在我心里,她始终都是我的妻子,我挚爱的女人。林许两家的恩怨改变不了林许两家都爱这个国家的心。” 老男人黑泽仰天长笑,猛然低头,冷喝道“好一个爱国心,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爱国心。让我看看一个中国人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一把匕首被老男人黑泽从军靴里抽出,猛然丢掷到林纪楠的脚下。 “来,用这把匕首把你的心挖出来,用你的心来祭奠我死去的女儿。若是你能做到将心挖出,我立刻释放这里全部的人。”老男人黑泽道。 林纪楠弯腰将那把匕首从地上拣了起来。 匕首寒光闪闪。 “如果我把心当众挖出来,你就一定会将这里的所有人都释放吗?你会立即撤兵吗?”林纪楠望着老男人黑泽问道。 “当然,如果你真的能把心活着挖出来,来祭奠我的女儿,我会立即释放这里的所有人。”老男人黑泽重重地说道。 林纪楠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道“请以日本天皇的名义发誓。” 就在老男人黑泽要说什么的时候,安容顺和张芝兰大哭着朝这边扑来,试图冲破日本兵们的束缚。 安容顺抓着日本兵手中的刺刀的刀锋,大哭道“老爷,你不要这么做,日本人是绝不讲信义的,他们就是强盗,哪里懂得人的信义。” 张芝兰抓着一个日本武士手中的长枪,啜泣道“老爷,你死了,我们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心里有二姐茹宝,你一直深深爱着她,我们都知道。 我张芝兰因为出身贫贱,虽然在众人眼里乖张任性,那是因为我怕你关注不到我,我只是想让老爷知道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深深爱着你的女人在唧唧喳喳的吸引你的目光。” 扑通一声,张芝兰跪倒在地上,大哭道“老爷,你不要傻了,你今日的低头换不来日本鬼子的信义,只是白白牺牲了性命。” 安容顺哭道“老爷,你死了,我和芝兰也不用活了。容顺自小嫁到林家,早已经和林家生死同心,你若是死了,容顺我也定然随你而去。 我知道在老爷的心里,我始终不是你爱着的女人,可在我心里,你却是我最爱的男人,我的山,我的天,我的地,这一生,我始终都是活在你的眼眸中。” 眼泪涔涔落下,安容顺接道“我无法相信没有你的日子,虽然无爱,但终究是一个伴儿。” 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痛苦的哭泣,林纪楠眼睛一湿,道“人心终究是自私,我虽然最挚爱的女人是茹宝,可你们两个却是我最亲的亲人,犹如我的左膀右臂,这一生,没有你们的相伴,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眼泪落在匕首上,林纪楠道“爱人也好,亲人也好,我始终都是想着你们能好过,若是我死了,能换得你们的平安,能换得所有人的平安,死又何惧呢?” 林梧城,林桐卓、林夜思、林永蝶、孟水芸等人扑了过来,齐齐跪倒在地,林桐卓大哭道“爹,不要傻了,日本人反复无常,他不是在羞辱我们,在戏耍我们。您不能低头,绝不能向日本人低头。” “低了头也是传说,为什么不一试呢?”林纪楠道。 “爹——”林梧城哭道“爹,我们生死在一起。我们不畏惧死亡,今日我们全家死在一起,也是好的,您不能中了日本人的计啊。” 林纪楠望向场院里的众多亲人朋友,望向站在大门外被众多日本兵们押解着的云水西塘百姓,哽咽道“这数百年来,没有云水西塘百姓们的支撑和照顾,又哪里有我们林家的荣光?没有这些工人们和绣娘们的辛苦劳作,又哪里有林家绣坊这个苏绣世家一说? 林家纵然家破人亡,又如何?可我们不能连累了数百年来支撑我们,关照我们的云水西塘百姓们,更不能寒了工人们和绣娘们的心。 若是以我一人的性命换得众人的平安,这是大义之事,死又何惧?” 林纪楠话音刚落,哀鸣之声响彻天宇。百姓们,工人们,绣娘们,数以万计的人们纷纷哭泣起来。 有花甲之年的老婆婆哭道“大当家的,您不能死啊,林家给了我们谋生存的工作,林家绣坊就是我们云水西塘的生存根本。我们不能没有您,我们不能没有林家。” 一个绣娘哭道“数百年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早就血脉相连,彼此共呼吸。我们不能看着大当家为了我们把性命丢掉。” 数以万计的哭泣声让这个千年的古镇沉浸在沉重的哀伤之中。 林纪楠转过身来,看着许茹宝,哽咽道“一切的罪孽都是由我而起,是我造成了这一切苦难。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却给了你一生难以忘却的苦难,我是一个该死之人,我苟活到现在已是不耻。 今日我之赴死,希望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 深情凝望着许茹宝的眼眸,林纪楠哽咽道“你始终都我心中那个最美的南洋女子,我始终记得那把花团紧簇的洋伞下的你,如此美丽,如此傲人。” 许茹宝眼眸湿润,抓着佛珠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自己多想立即站起,扑向这个自己心底最爱的男人,可是自己不能,自己只要站起,立即会引爆椅子下的炸药包。 林纪楠转身看着老男人黑泽,将匕首高高举起。 就在匕首朝着心脏的位置刺去的时候,许茹宝大喝一声,道“宛儿没有死,何来祭奠一说?” 众人大惊。 林纪楠的匕首停在空中,朝许茹宝望来。 老男人黑泽瞪着一双黑又亮的眼睛,喃喃道“你,你,你在说什么?” 呵呵冷笑,许茹宝轻蔑地望着老男人黑泽,道“你真的认为这样一具骸骨就是丫鬟宛儿的吗?你真的以为你这个高贵的女儿的间谍工作天衣无缝?你真的以为我会被她蒙混过去? 一个大活人平日夜里总是偷偷溜到林家祠堂做什么?一个大活人总是进入那荒无人烟的常常闹鬼的密林中做什么?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我不该认真调查吗?吴先生。” “吴先生”三个字被着重加强了。 老男人黑泽面部肌肉迅速抖动了几下,阴险地笑道“好一个‘吴先生’,可还记得我这个泰国香料大王借给你的那八十万大洋?” 面色一沉,老男人黑泽道“你究竟对我的樱子做了什么?你究竟把她藏在了哪里?” 许茹宝轻蔑地望着老男人黑泽,道“这样一个潜伏在我身边的恶毒女子,你觉得我会如何待她?” “你——”老男人黑泽再次举起手枪。 许茹宝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你尽管开枪,可是开枪后,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恶毒的,一直潜伏在我身边的日本丫头骗子在哪里了。” 老男人黑泽难以置信地望着许茹宝,道“你,你是说,她,她——” 许茹宝捻动起佛珠,道“她还活着,这样一个宝物我怎么会轻易将她绞杀呢?在我没有弄确实她背后的势力时,怎么会绞杀她?这样一个重要的筹码,我怎么会轻易的丢掉呢?” “你究竟想怎样?”老男人黑泽道。 “做个交易,用你的女儿的性命来做一笔交易。”许茹宝道。 “你想要什么?”许茹宝冷冷地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抱着血迹斑斑的《大清龙脉图》的保之澜,道“我用你女儿的性命来换取这幅图,我告诉你你的女儿的真正所在,你放弃这幅图。” 老男人黑泽眯缝起眼睛,道“你只想要这幅图,你不想让我释放他吗?” 大手指向一旁的林纪楠。 许茹宝看着林纪楠,道“一个傻子,我为什么要用无法估价的绝世之财来换取一个傻子的性命?” 大手迅速改变方向,指向郝兆飞。 许茹宝深情看着郝兆飞,道“表哥,茹宝要对不起你了,你该知道这幅《大清龙脉图》的意义。” 郝兆飞哽咽道“茹宝——” 许茹宝的眼泪滑落下来,这个刚强的女人不敢看向林纪楠,也不敢看向郝兆飞。 “我许茹宝这一世不在乎亲情,不在乎友情,利用爱情,我只在乎仇恨和金钱。这样一幅图,我怎么能舍得落进日本人的手中呢?” “那他们呢?他们的性命呢?”老男人黑泽手指向数以万计被日本兵们押解着的百姓们。 “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这幅图。”许茹宝道。 老男人黑泽哈哈大笑起来,大手拍击着。 “好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好一个阴狠的女人,果然是支那女人,够阴狠。为了财富,可以抛弃一切。 许茹宝指着被保之澜抱在怀中的那幅图,道“你们把图拿到我身边,把图交给我,交图的同时我把你女儿的关押地点告诉你。” 老男人黑泽冷冷地看着许茹宝,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怀抱《大清龙脉图》的保之澜。 “按她说的做——”老男人黑泽命令道。 保之澜怀抱血迹斑斑的《大清龙脉图》,冷冷道“不,将军,这幅图绝不能落在她的手中。这是华北区间谍系统浴血奋战多年的成果,怎么可以为了个人私利而轻易交出去?” 老男人黑泽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叫轻易?我现在只想知道樱子的下落。” “这女人相当狡诈阴险,将军不要听信她的谎言,樱子小姐早已经死去,这是探子在纪无爱那里探听到的,您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保之澜继续抗议道。 “八嘎——”老男人黑泽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保之澜的衣服领子。 猛一用力,保之澜被老男人黑泽推到了许茹宝的面前。 老男人黑泽一把抓住保之澜抱在怀中的《大清龙脉图》,丢掷在桌子上。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里了。”老男人黑泽道。 一直没有言语的郝兆飞神情不安地,焦躁地揉搓起双手。林纪楠同样慌张不安。 丫鬟宛儿将聂云儿偷偷关押在地下,将聂云儿当做奴隶,在地下挖掘了很久,丫鬟宛儿被地洞中的不知名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所吞噬,这是许多人知道的。 难道早在许多年前,许茹宝就和聂云儿做了一个局,为了今日的欺骗?为了能用丫鬟宛儿做人质? 不,这绝不可能。 只有一个答案,许茹宝在撒谎。 郝兆飞和林纪楠紧张不安地望着许茹宝,场院中,许家大宅外的数以万计的百姓们,人人困惑地望着许茹宝。 “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只说一遍。”许茹宝朝老男人黑泽招了招手。 “将军——”保之澜迟疑地望着老男人黑泽。 老男人黑泽朝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的许茹宝靠近,边靠近边道“交易是公平的,必须货真价实,否则就是欺诈。” “那是自然——”许茹宝道。 老人黑泽俯身下去,将头靠近许茹宝,许茹宝抬起手,佛珠串滚落到手腕中部。 对着老男人黑泽的耳朵,许茹宝低声说道“那丫头被我关在了——” 突然,许茹宝伸出两只消瘦的手朝老男人黑泽的脖子狠狠掐去。 不等消瘦的手触碰到老男人黑泽的脖子,老男人黑泽猛然将胳膊肘用力朝许茹宝的胸部袭去。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染红了许茹宝胸前的衣襟,华丽精美的旗袍被染红了。 老男人黑泽用胳膊肘用力将许茹宝抵在椅子上,大声道“来人,将这个狡诈女人的身下的炸药拆解下来。” 许茹宝拼命挣扎着,试图站起,只要自己的身子离开椅子,就能立即牵引引线,使炸药包爆炸。 无奈老男人黑泽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明白过来的林纪楠和郝兆飞疯狂地朝许家正堂扑去。 数个日本武士飞身而起,给了林纪楠和郝兆飞连续几脚,两个深深爱恋着许茹宝的男人被踹倒在地。 数十把刺刀快速抵在了两人胸前。 井上和彦冷冷道“不要妄想负隅顽抗,不要妄想阴谋诡计,否则这数十把刺刀立即挑破你们的胸膛。” “茹宝——”林纪楠和郝兆飞丝毫不惧怕压在自己身上的数十把刺刀,疯狂地挣扎着,试图站起,冲向许家正堂。 一把刺刀深深刺进林纪楠的后背。 扑倒在地的林纪楠后背鲜血淋漓,林纪楠挣扎朝许家正堂爬去。 此时,许茹宝椅子下隐藏的炸药包早已经被日本间谍们拆解了。 几个日本间谍用力抓住许茹宝的胳膊。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许茹宝的脸上,鲜血顺着许茹宝的嘴角流淌下来。 老男人黑泽恨恨地望着许茹宝,道“支那的贱女人,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所说的吗?知道日本间谍是做什么的吗?” “啪——”又一巴掌狠狠抽在许茹宝的脸颊上。大波浪的卷发原本被用一根簪子整齐地挽在脑后,此时,这夹杂着数十根白发的大波浪卷发披散下来。 嘴角的鲜血污染了华美的锦缎旗袍。 大手用力揪住许茹宝的旗袍领口,老男人黑泽凶狠地说道“你这个蠢笨的支那猪,我要告诉你,这屋子里的,这场院里的,任何一个华北区间谍系统的间谍都能一眼看穿你的伪装,看出你椅子下的炸药包。 你的蠢笨诬蔑了大日本帝国伟大的谍报系统,你侮辱了大日本帝国聪明高尚的谍报人员的智商。” 大手快速抓住桌子上的《大清龙脉图》,高高举起,老男人黑泽凶狠地说道“即使我的樱子现在活着,如果她必须死才能得到这幅图,我也会立即亲手射杀她。不要说一个樱子,就是千百个樱子,我都可以奉献,我,天皇陛下最忠诚的战士,为我的女儿感到骄傲。她是真的英雄。她的死是为圣战而死,她是伟大的。” 许茹宝抬起头来,将大波浪的卷发甩到脑后,这个刚强的女人嘲弄地看着老男人黑泽,突然张开嘴。 “噗——” 一口混合着鲜血和口水的浓痰吐到老男人黑泽的脸上。 本慷慨激昂地赞美着自己女儿的伟大的老男人黑泽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受到许茹宝如此的袭击。 所有人都惊惧地望着这个残暴的老男人,心惊地望着嘴角流淌鲜血的许茹宝。 老男人黑泽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这个诡计多端的日本老人用手帕将脸上的鲜血和口水一点儿点儿擦去。 突然,老男人黑泽快速丢掉手帕,两只大手猛然抓在许茹宝的头上。 猛一用力,许茹宝被老男人黑泽抓着头发从许家正堂里甩了出去。 人人大惊。 心疼到极点的林纪楠和郝兆飞顾不得数十把刺刀的束缚,两人跃起,试图接住被老男人黑泽抛掷出来的许茹宝。 一声凄厉的呐喊,许茹宝重重地摔在青石板铺就的场院里。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被刺刀扎的伤痕累累的林纪楠和郝兆飞朝许茹宝艰难地爬来。 浑身骨架几乎被摔裂的许茹宝艰难地将头扭向一侧,朝两个朝自己爬来的男人望去,眼泪滚滚而落,滴落在青石板上。 这个勇敢的,有着民族气节的女人艰难地说道“一个我又爱又恨的,一个爱我疼我的,终究都是我负的。” ……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 “茹宝——”林纪楠唤道。 望着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许茹宝眼泪涔涔落下。 郝兆飞尽管被众多日本兵踩在脚下,尽管身上压着无数刺刀,但这个深深爱恋着许茹宝的男人依旧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机会,可以猛然跃起,将老男人黑泽击毙的机会。 许茹宝的目光落在郝兆飞的身上,怀着深深的歉意和愧疚,许茹宝说道“表哥,这一世我是真真切切地欠了你的,希望有来世,希望来世茹宝可以弥补今世对你的亏欠。” 目光重新落在林纪楠的身上,许茹宝哭道“人生没有如果,若是一切的一切可以重来,若是你我之间没有过往的仇恨,若是我们……” 许茹宝哽咽道“我好想能和你没有仇恨的,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过一世。” 老男人黑泽身穿和服,背着双手从许家正堂里走出,冷冷地看着许茹宝,林纪楠,郝兆飞,又扫视着场院里的众人,望向许家大门外的万千计的百姓们,这个狡诈的老男人道“我给你们所有人每一人一个机会。” 老男人黑泽拍了拍手,几个日本兵将躺着黑漆漆骨架的紫色檀香木的板子抬到场院正中。 推了推黑边眼镜,老男人黑泽道“只要你们在我的女儿面前真诚的下跪,真诚的向她的灵魂忏悔,我就释放了你们。” 林桐卓愤怒地大声道“一个可耻的间谍,一个潜伏进中国的日本特务,做为主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向一个罪人下跪?我们有什么理由向一个侵略者的灵魂忏悔?” 众人高声怒喊道“宁死不做亡国奴——” 老男人黑泽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机的时刻,这些普通的中国百姓依然保持了一个中国人的骨气。 气愤的他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讽刺眼前这些百姓愚蠢。 “我愿意向樱子小姐忏悔,只要您能释放了他们两人——”许茹宝指向林纪楠和郝兆飞,道。 “茹宝,不要,不要向这个魔鬼的女儿忏悔,我们没有任何错误。”林纪楠道。 许茹宝艰难地转过身子,匍匐在地上,鲜血早已经将她胸前的衣襟染红,大波浪的卷发凌乱地披散下来。 “如果忏悔可以让这个魔鬼放了你们也是好的。”许茹宝边说边艰难地朝紫色檀香木的木板爬去。 老男人黑泽站在紫色檀香木旁边,冷冷地注视着朝这边爬来的许茹宝。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许茹宝每爬几下,便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几下。之前那重重的一摔,这个刚强的女人几乎浑身上下的骨架破裂,此时的她每动一下,浑身下都伴随着彻骨的疼痛。 许茹宝弯曲着身子,朝面前的紫色檀香木上的黑漆漆的骨架拜去。 这深深的一拜啊,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老男人黑泽眯缝着双眼,脚下这个女人当真是虔诚的向自己的女儿樱子忏悔吗?绝不,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做出叛变祖国的事情? 想到这里,老男人黑泽不禁将手伸向腰间,不等大手碰触到手枪上,本弯曲着身子,匍匐在地的许茹宝突然以极其快的速度爆起,直扑向老男人黑泽。 猝不及防,来势凶猛。 老男人黑泽被许茹宝扑倒在地上。 “八嘎——”老男人黑泽大叫着。 众多的日本兵,日本武士朝这边跑来,不等这些日本鬼子近身,头发凌乱,浑身血迹的许茹宝早已张开嘴,朝老男人黑泽的脸上狠狠咬去。 “啊——”老男人黑泽发出凄厉的惨叫。 老男人黑泽左边的脸颊生生被许茹宝咬去一大块,鲜血流淌。 就在众多的日本兵,日本武士要举起刺刀朝许茹宝的后背扎去的时候,林纪楠,郝兆飞拼尽全力挣脱日本兵的束缚,朝许茹宝扑了过来。 郝兆飞飞身而起,连续几脚,将朝许茹宝扑来的日本兵的刺刀踢飞。 就在林纪楠马上要扑到许茹宝身边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由许茹宝的腹部穿透,从许茹宝的后背穿射出去,鲜血迸溅。 这一刻,所有人震惊了。 老男人黑泽猛一用力,将压在身上的许茹宝推开。 鲜血淋漓的许茹宝望着场院的众人,望着许家大宅大门外的百姓们,用尽气力大喊道“死也要死得其所——” 许茹宝的话深深刺痛了所有人。 人们发出悲愤的的大叫,纷纷朝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扑去。 本以为占了上风的日军万没有想到这在一刻,所有人,老人,孩子,一个个云水人,一个个西塘人,一个个苏绣人,彻底疯了,为许茹宝,为这千年古镇,更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而疯了。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无论是老人还是女人,人们疯了一样扑向手握武器的日本兵。 枪声大作,一个个百姓倒下了。 后来人继续涌上。 林梧城、林桐卓,林永蝶……一个个林家人扑向日本兵,夺取武器,与日本武士,日本间谍们鏖战在一起。 安容顺抓起地上的一块青砖朝一个日本兵砸去。 小小的林锦民蹲在地上,趁乱一把抓住一个日本武士的大脚,就在日本武士要举刀向林锦民刺去的时候,穆念平,穆念中,林光义等几个孩子飞扑上去,撕扯住这个日本武士。 身受重伤的林酒儿快速抓起一把军刀刺向这名日本武士。 日本武士难以置信地望着林酒儿,从林酒儿的目光中,从林酒儿的动作中,他似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动作与林酒儿有着极高相似度的美女间谍。 “你,你——”鲜血喷涌中,日本武士大张着双眼朝身后倒去。 …… 失去左边半边脸的老男人黑泽抓过一个日本兵抱在怀里的机关枪,瞄准了气息奄奄,被林纪楠抱在怀中的许茹宝。 “你这个狡诈的支那女人,去死——”老男人黑泽大叫道。 就在机关枪要射击时,一根长长的竹杆儿以极其快的速度飞射而来,正中老男人黑泽的胸口。竹杆儿穿透老男人黑泽的胸膛。 众人大惊,顺着竹杆儿飞来的方向望去,却是朝这边疾驰而来的孟水芸。 安容海等人抓着枪械紧紧跟随在孟水芸身后,悲愤到无以复加地步的安容海举枪横扫站在紫色檀香木旁边的日军。 孟水芸快速落在老男人黑泽面前,一把抓住扎在老男人黑泽身上的竹杆儿,用力一拽。 “噗——”鲜血喷溅。 “你——你——”老男人黑泽朝身后仰去。 悲愤的孟水芸愤怒地大声道“我就是要你亲身感受一下什么是通彻心肺的痛。” 怦然一声,老男人黑泽仰面倒在地上,这个大日本帝国华北区间谍系统的高级将领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个方式,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 一直躲避在许家正堂里怀抱《大清龙脉图》的保之澜异常平静地望着场院里发生的一切。 老男人黑泽的死让保之澜又惊又喜。虽然惊惧向来温婉的孟水芸会如此勇猛,但能失去老男人黑泽这样一个强劲对手,也是自己步步高升之路的一个捷径。 失去了统帅的日本间谍,日本武士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正与林桐卓鏖战的井上和彦。 一名日本武士大叫道“井上先生——” 不等井上和彦说话,抱着《大清龙脉图》的保之澜大踏步地走出许家正堂,朝众多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大声道“将这里夷为平地,一个抗日分子也不留,众人要血祭黑泽将军的英灵。” 一名日本间谍用质疑的口吻说道“少将,黑泽将军遇难,此时该是——” 不等这名日本间谍把话说完,保之澜快速掏枪,一颗子弹击中这名日本间谍的眉心。日本间谍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从自己的眉心流淌下去。 扑通一声,日本间谍仰面倒在地上。 保之澜以绝对统帅的身份大声道“我就是华北区最高统帅,我命令你们将这里的所有抗日分子击毙——” 有谁能真的和保之澜对抗呢?日本兵们,日本武士们,日本间谍们不再言语,与云水西塘百姓们拼杀在一起。 …… 孟水芸跪倒在被林纪楠抱在怀中的许茹宝面前,大哭道“二娘,二娘,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们——” 面色苍白,浑身血迹,头发凌乱,腹部被子弹射穿的许茹宝艰难地伸出苍白消瘦的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孟水芸的头发。 “二娘,二娘,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悲痛的孟水芸大哭道。 安容海跪倒在地上,痛哭道“许董事长,你是真正的苏绣女杰,你是这百年老厂真正的当家人。” 面色越来越苍白的许茹宝艰难地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你们原谅——原谅——我——” 苍白消瘦的手轻轻抚摸着林纪楠鬓角的白发,被林纪楠抱在怀中的许茹宝带着万千的不舍,万千的悔恨,万千的爱恋,喃喃道“老爷,我真的,真的——很,很——爱,爱——你——” 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许茹宝满是血迹的脸上。 苍白消瘦的手蓦然垂了下来。 许茹宝带着万千不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纪楠将许茹宝紧紧地搂抱在怀中,爆发出从没有过的悲愤呐喊,这呐喊如此悲切,如此苍老,刺痛了每一个云水人,每一个苏绣人。 正与敌人搏杀的郝兆飞猛回头,当看到自己用尽一生追随,用尽一生保护,呵护,爱恋的女人永远的离去了,这个曾在德国军队做过军医的男人彻底疯了。 一个个日本武士,日本间谍倒在郝兆飞的枪下。 …… 第四百七十四章 看这山看这水 …… 双手抓着两把手枪,心被撕裂的郝兆飞扑向站在许家正堂前的保之澜。 保之澜抬头朝天空望去,此时,整个云水西塘的百姓们,所有苏绣人都“疯狂”了,自己所带领的这些日军和黑泽带来增援的日军,是没有大的胜算摆脱这些“疯狂的苏绣人”的。 保之澜愣了,天空中那盘旋的二十架轰炸机哪里去了?自己本想发信号令这些轰炸机快速轰炸这千年古镇,可是,轰炸机哪里去了? 保之澜惊诧的表情被众多日本兵和日本武士看到,这些日军抬头朝天空望去。 本还霸道傲气的日军立即在心里没了底气。 林梧城朝天空望去,大声道“敌机全不见了——” 众人均注意到盘旋在云水上空的轰炸机不见了。 奇峰大叫道“趁着轰炸机不在,把这些魔鬼全部杀死——” 一个个工人们,一个个绣娘们,一个个百姓们,越战越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保之澜惊诧的刹那,郝兆飞已经扑了过来。 就在郝兆飞举枪要射击的时候,保之澜茫猛然转身,一道银色的亮光朝郝兆飞袭来,郝兆飞慌忙朝一旁躲去。 那银色的亮光却是一把软剑,原本被保之澜伪装成腰带缠绕在腰间的。 在郝兆飞落地的瞬间,一把把刺刀朝这个伤心悲愤到不能自己的男人扎来。 “啊——”数把刺刀扎在郝兆飞的身上。 “郝叔——”林梧城,林桐卓等人大喊着,冲破日军的围堵,朝这边飞扑过来。 保之澜快速挥舞起软剑,直朝郝兆飞的心脏的位置刺来。 就在软剑即将刺入郝兆飞身上时,林桐卓大喝一声,飞身而起,朝保之澜的头上踹去。 保之澜慌忙去躲,在躲避的瞬间,林梧城抓起一把长矛朝保之澜的胸膛扎来。 文弱的林梧城哪里是保之澜的对手,在长矛即将刺过来的时候,保之澜迅速弯腰,以软剑挑向林梧城的腹部。 “大哥——”穆非大叫,一把匕首刺向保之澜的后背。 手疾眼快,狡诈无比的保之澜将胳膊快速朝后转去,软剑刺进穆非的肩膀上。 快速一挑。 “啊——”穆非一声凄厉的大叫。 软剑生生穿透了穆非的肩胛骨。 远远的,正保护着孩子们的绿真大哭道“穆非——” 穆非用另一只胳膊抓起一把长矛,大声道“孩他娘,我死不了——” 被数把刺刀刺中的郝兆飞跌倒在地,凶残的保之澜抓起软剑朝郝兆飞的胸部狠狠刺去。 突然,震天响的爆炸响彻天宇,云水西塘两镇四周的高山上飘扬起无数旗帜,数以万计的人们抓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云水古镇跑来。 就在众人大惊的功夫,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带着众多全副武装的汉子们朝许家老宅跑来。 女子正是念双。 全副武装的汉子们人人胳膊上戴着红袖标,每个红袖标上是一个大大的“工”字。 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们举起长枪,挥舞起斧头,长矛与众多的日本兵,日本武士们厮杀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戴着“工”字红袖标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无数的汉子们飞扑进许家老宅,挥动起各式各样的武器朝日军袭去。 林慕容看到为首那名戴着“工”字红袖标的人,悲喜交加的说道“王连长——”,被称呼为“王连长”的人愧疚地说道“我们来晚了,让你和雪儿受委屈了——” 突然,这名叫做“王连长”的人目光落在许家正堂前的地面上平静地躺在席子上的卓文雪儿的身上。 眼泪涌了上来,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悲愤地朝众多与敌人搏杀的汉子们,大喊道“一个日军也不能放过,为雪儿护士长报仇雪恨。” 眼见到越来越多的带着“工”字袖标的人朝这边涌来,保之澜知道大势已去,这个狡诈的人立即放弃攻击郝兆飞等人,而是像一条泥鳅一般,趁着众人不备,快速朝一旁跑去。 正带着众多工人和保安团的人朝这边跑来的金世浩大声道“叛国贼,哪里逃——” 人们愤怒地大叫道“抓住他——” 被保之澜砍去一条胳膊昏迷多时的孟孝平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艰难地说道“不,不能,不能放走他——” 试图逃逸的保之澜目光落在这个老父亲身上。 大叫一声,这个没有人性的豺狼扑向躺在地上,刚刚苏醒的孟孝平。 与日军搏杀的孟水年难以摆脱日军的纠缠,焦急地喊道“爹——” 然而,这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凶残的保之澜已经扑向孟孝平,将失去左胳膊的孟孝平从地上拖起。 匕首抵在孟孝平的脖子上。 孟水芸大惊,朝这边跑来,无奈众多的日军立即涌了过来,将孟水芸围堵住。 井上和彦已经明白保之澜的意图,尽管在内心愤恨这个不择手段不断向上攀爬的小人,但眼下也只有这个男人可以将《大清龙脉图》从这里带离,做为天皇训练有素的间谍,此时,自己的责任就是保护这个叫做保之澜的少将安全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井上和彦大声道“保护保少将安全离开这里。” 得到命令的日军,日本武士,日本间谍们,均知道此时众人是不可能全部逃离这里了。日军们立即使出浑身解数,以阻挡工人们,绣娘们围堵保之澜。 林慕容,王连长,金世浩,孟水芸等人朝这边追来。 “都别过来,否则我立即刺死他——”保之澜一手抱着《大清龙脉图》,一手抓着一把匕首抵在孟孝平的脖子上。 面色苍白的,浑身血迹的孟孝平大声道“都不要管我,不要放跑了他——” 眼见到自己的老父亲被狼子野心的保之澜胁迫,孟水芸心急如焚。 保之澜胁迫着孟孝平朝大门外的广场退去,朝一辆停靠在广场上的汽车退去。 “上去——”孟孝平被保之澜拖进了汽车。 就在保之澜要发动汽车时,孟水芸,孟水年,巩沛涵等人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汽车。 “放了他,你还要做恶到什么时候?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狼——”孟水芸大喊道。 孟水年扑上汽车,试图将车门拽开。 保之澜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握着匕首,匕首抵在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孟孝平的脖子上。 “都去死吧——”保之澜的大脚快速踩在油门上。 汽车疯狂地撞向众人。 “啊——”巩沛涵,孟水芸被汽车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孟水年趴在汽车上,大手死死地抓着汽车的后视镜。 透过窗玻璃,保之澜痛恨地看着孟水年,大叫道“你这个厨子,你这个胸无大志的厨子,去死——” 说完,保之澜将车狠狠撞向街道一侧的一个店铺,就在汽车即将接近店铺的时候,保之澜快速打方向盘,将车掉转方向。 由于惯性,孟水年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撞击到店铺的墙壁上。 “砰——”撞击到墙壁上的孟水年重重地摔在地上。 犹如一头疯狂猛兽,保之澜驾驶着汽车朝云水古镇外开去,开向那条通往苏州的山路。 由于惧怕保之澜伤害到孟孝平,众人都不敢再次拦阻这个凶残的人。 在众人与日军搏杀的呐喊声中,保之澜驾驶着汽车快速开到了云水山巅。 盘山道犹如一条蟠龙,缠绕在这座远古大山上。 当汽车开到山巅最顶部的时候,车速降了下来。道路的一旁是怪石嶙峋的山,道路的另一旁则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是深深的幽谷。 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车毁人亡。 被保之澜束缚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孟孝平艰难地抬起头来,心情复杂,无比哀伤地望着保之澜,道“儿子,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有管教好你,让你走了邪路。” 正懊恼为得到《大清龙脉图》而牺牲惨重的保之澜大吼道“闭嘴——” 孟孝平凄然一笑,道“儿子,尽管你走了邪路,做了许多错事,尽管你伤害了我和你娘,但我们还是爱着你,你始终都是我们那个最可爱最调皮的小儿子,我们最亲最亲的小儿子。” 一心要逃跑,一心要摆脱目前困境的保之澜大怒道“闭嘴,否则我立即将这把匕首切下去。” 犹如没有听到保之澜的威胁,孟孝平继续道“曾经,我以为你真的离开了我,我每天夜里守护在你的坟前,为你讲述我这个老父亲心里的故事,我想好好陪着你,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已经被日本间谍秘密转移了,并被秘密培训成了失去人性的魔鬼。” “咳,咳——”孟孝平剧烈咳嗽起来。 左胳膊被砍断的伤口血肉模糊,因为失血过多,因为哀伤兰彩霞的死,因为痛恨小儿子的残忍,孟孝平早已经心力憔悴。 汽车开到一处最为狭窄的山路上,气息奄奄,面色苍白的孟孝平透过窗玻璃朝山谷中的如雾一样的白云望去,艰难地说道“多么美丽的大地,多么美丽的山水,儿子,陪陪老爹看这山,看这水,可好?” 早已经不耐烦的保之澜大吼道“闭嘴——” 面无血色的孟孝平凄然一笑,突然,这个老父亲,这个忠厚的农民,拼尽全力,用唯一的那只手抓向方向盘。 完全没有想到孟孝平会来抓方向盘,保之澜大怒。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孟孝平的力量如此之大,汽车迅速改变方向朝山路一侧冲去。 轰隆隆,汽车急速朝山崖下坠落,不断地撞击着山崖上的一块块突起的山石,不断地翻转着,不断地撞击着。 轰天巨响,坠落悬崖下的汽车瞬间爆炸,漫天大火,熊熊燃烧。 空中回荡着年迈的孟孝平的声音。 “儿子——儿子——,陪陪老爹看这山,看这水,可好?” 云水古镇里正与敌人搏杀的众人抬头朝远山这边望来,突然,孟水芸和孟水年从恍惚中明白过来,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呐喊“爹——” …… 第四百七十五章 鲜血一样的红色光芒 …… 浓烟滚滚中,悬崖峭壁上的一棵松树上匍匐着一个身穿日本军装的男人,男人面相阴狠,左手的小指金光闪闪。男人怀中抱着一幅血迹斑斑的绣品。 山谷底部不断升腾起的浓烟和火光烧灼着这个阴狠男人的心。 突然这个有着一根金属小指的男人浑身颤抖起来,男人惊恐地抬头朝四周望去,烟雾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朝他走来,边走边道“水新,我是娘啊——” 山谷中似乎回荡着一个老者苍老的声音“看这山看这水,可好——” 男人愈发惊恐起来。 男人正是日本间谍系统华北区的杰出间谍——保之澜。 低头看向自己怀中抱着的血迹斑斑,污秽不堪的绣品,保之澜突然一声大喝,猛然跃起。 犹如一只矫健的古猿,又似一只苍茫猎鹰。保之澜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棵棵大树间,山石间飞腾。不多时,这个狡诈的日本间谍就跳跃到盘山路上。 待站定,保之澜朝云水古镇望去,那一面面招展的旗帜,那一声声的呐喊,无一不在宣告着云水百姓的胜利,宣告着一个个苏绣人的胜利。 从身上扯下一条绳子,将《大清龙脉图》快速卷起,用绳子捆束好,背在后背上。深深呼吸一口气,保之澜快速遁入密林中,快速奔跑起来。 不多时,山谷中传来孟水芸的大哭声。 “爹啊——” 忽然,山谷中爆发出孟水年的悲愤的大哭声。 “天杀了我吧——” 不多时,有众多工人的声音传来。 工人们,百姓们顺着山路爬上山巅,爬上云水古镇四周的各个山巅,跑向牺牲在各个大炮附近的云水人,西塘人。 午后的云不断地变换着形状,时而幻化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时而又化做一朵美丽的花。欢快的鸟雀在云层中穿梭着,这些鸟儿哪里知道就在刚刚,这美丽的千年古镇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呢? 一具具云水人,西塘人的尸体被人们背下山。 一滴滴鲜血落在地上,渗入泥土中。 …… 数以万计身穿工服的,袖子上戴着“工”字红袖标的汉子们押解着双手被捆束的日本兵,日本间谍,日本武士,朝云水大街上走去。 老人们,男人们,女人们,拥抱在一起,痛哭,为这场血之战的胜利而哭泣,更为许茹宝,为卓文雪儿、为兰彩霞、为孟孝平、为一个个真正爱着这千年古镇的人而哭泣。 被称呼为王连长的男人愧疚又歉意的望着怀抱卓文雪儿哭泣的林慕容,道“慕容,节哀。是我们来晚了。” 泪眼模糊的林慕容抬起头来,道“王连长不要说这些,我要感谢咱们的工人队伍的增援,感谢国民十九路军用声东击西的方法将那二十架轰炸机吸引到五十六号高地,我要感谢你们派出大队伍袭击日本间谍的大本营,牵制了敌人的后续力量。 没有你们带来这些工人武装,我们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孟水芸悲伤地朝被叫做“王连长”的男人走来,双手抱拳,道“感谢兄弟们今日出手相助。我孟水芸要如何感谢大家呢?水芸深感不安。” 王连长佩服地望着孟水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袖标,红袖标被高高举起。 “孟董事长,看这个大大的‘工’字,今日到这里增援咱们云水西塘的兄弟们,汉子们,都是咱们工人自己的队伍,都是苏州,无锡,昆山的工人武装,咱们工人都是长眼睛的,过去的日子里,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队伍在抗击日军,救援受灾军民上,所做出的贡献,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红袖标被双手递送给孟水芸,王连长大声道“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你有着一支勇敢的工人队伍,希望你能接受这个红袖标,成为咱们江南工人武装的一分子。捍卫咱们工人的利益,维护咱们工人应得的利益。” “工人武装?”孟水芸有些诧异。 不等这名叫做“王连长”的男人解释,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水芸,接受这红袖标。”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面色忧伤又严肃的林纪楠。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队伍需要与这些勇敢的八方兄弟工人队伍结合在一起。捍卫我们的民族产业,以工人的力量驱逐居心叵测的侵略者。” 孟水芸犹豫时,云水古镇外的盘山路上开来大量的轰隆隆的卡车。 卡车队伍开进云水大街。 为首那辆卡车上跳下一个俊美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男人的下巴上是浓密的胡子。 一副大墨镜被男人戴在鼻梁上。 男人戴着一个贝雷帽,身上着了一个工字工服。工字工服被鲜血浸润透。 当孟水芸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胳膊上时,愣了,男人的胳膊上也戴着一个红袖标,红袖标上一个大大的“工”字。 男人正是贺子谦,中法混血的小保罗。 贺子谦朝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 孟水芸抬手将眼睛里的泪水擦拭去,双手接过王连长手中的红袖标。 贺子谦走到王连长身边,道“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十九路军方面要全面接收这批日本战俘。现在要将这些日本战俘运送到十九路军为此次战役专门设置的战俘点。” 看着贺子谦胳膊上的伤口,王连长道“你受伤了,日本间谍的大本营怎么样了?” 贺子谦道“虽伤亡惨重,但缴获大量谍报工具,抓获众多日本间谍,营救了大量抗日志士。” 王连长激动地握住贺子谦的手,声音略有哽咽地说道“好,太好了——” 贺子谦显然也是非常激动,道“王连长,你可见过‘他’,那个‘他’——” 这一声“他”令王连长陷入沉思中,片刻后,这个江南工人武装的负责人略有遗憾地说道“我如你一样,都没有见过电波那端的‘他’,但我相信我们始终在寻找的‘他’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贺子谦道“这个神秘的‘他’真是太神通了,‘他’不仅与你们江南工人武装有联系,更与国民十九路军有联系。” 王连长微笑着拍了拍贺子谦的肩膀,道“‘他’确实很伟大,他将你这个银行家带到我的身边。” 言语间,大量的卡车停靠在云水大街上。 众多的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被胳膊戴着红袖标的汉子们押解着上了卡车。 突然,一个女子从许家老宅里飞跑出来,眼泪如飞。 “晓筠——”满脸大胡子的贺子谦走了过去。 柳晓筠仰起头来,看着戴着假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浑身上下被严密包裹的贺子谦,哭道“子谦哥——” 贺子谦愧疚地说道“晓筠,是我连累了你,你受苦了。” 柳晓筠低声啜泣道“只要子谦哥认为是对的事情,晓筠都愿意去为之努力。” 突然,空气凝滞了。众人回头朝许家老宅的大门望去。 老画师萧竹在秋嫂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白发苍苍的老画师萧竹透过人群,四处搜寻着。 “萧师傅,您身体这样孱弱,不如坐下歇息——”秋嫂道。 泪眼模糊的老画师萧竹艰难地朝四周望着,喃喃道“为什么我的心跳的这样厉害,为什么我感觉我的小保罗就在附近,我的小保罗。” 头戴贝雷帽,下巴上粘贴着假胡子,带着大墨镜的贺子谦望着四处踯躅的老画师萧竹哽咽道“王连长,请将这些战俘安全运送到十九路军设置的战俘点吧。” 注意到贺子谦哽咽的王连长顺着贺子谦的目光朝老画师萧竹望去,瞬间便明白这两人之间的不能言说的故事。 感动的王连长道“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记住你为这里所做的一切。你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晶莹的泪水从墨镜里流淌下来,贺子谦哽咽道“谢谢你,王连长,从我知道我的母亲是中国人那天起,我就明白我此生与这里会纠结在一起。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中国血。” 王连长朝众人点了点头,带着众多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汉子们,大踏步地朝停靠在云水大街上的大卡车走去。 众人大喝,一个个汉子们飞身上了卡车。一把把长枪对准了被捆束住双手的日本兵,日本武士,日本间谍。 数辆大卡车上摆放了众多死去的日军的尸体。 身负重伤的林纪楠带领孟水芸、金世浩、安容海、张宏远等人站在云水古镇的入口处向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工人武装抱拳。 大卡车排成长队朝云水古镇外开去。 一个个汉子们雄赳赳,气昂昂,胳膊上的红袖标在下午三时的阳光下泛着鲜血一样的红色光芒。 众多的汉子们手持武器,严密监视和看押着这些战俘们。 其中一辆大卡车上装载了大量的日军尸体,其中既有老男人黑泽的尸体,又有丫鬟宛儿的骸骨。 没有人注意到众多尸体中的一具尸体的眼皮在微微动着。这具“尸体”正是日本间谍井上和彦。这个在日本华北区间谍系统里一直担任秘书长角色的间谍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碌碌无为的,可有谁知这个看似普通的日本间谍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呢? 战争远没有结束,这一切只不过是人狼之战的序幕。 …… 第四百七十六章 眼角的泪水拭去 …… 微风吹拂。 美丽的云水古镇西侧的高山上矗立着三百多座新起的坟墓,每一座坟墓的上面覆盖着一块红色的锦缎,锦缎上用林家绣法绣制着大大的“忠义”二字。 身上包扎着纱布的林纪楠神情肃穆地站立在三百多座新起的坟墓前,双手握着一把粗粗的三尺香。 安容顺、张芝兰、林慕容、林梧城、林桐卓、林夜思、孟水芸、念双…… 人人神情肃穆,每人手中均握着三尺香。 众人身后站立着林酒儿、林耀华、林锦民、林光义、林爱娇、穆念平、穆念中…… 每个孩子双手捧着一盏白色的莲花灯,莲花灯里燃烧着一根白蜡烛。 众人身后,站立着万千的云水百姓,西塘百姓,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绣娘们,保安们…… 每人手中握着三根燃烧着的三尺香。 林纪楠哽咽道“诸位是云水的英魂,我林某人和众乡邻来祭拜诸位,生死血脉,血浓于水,生的人不忘诸位的鲜血,定保家园,守厂御敌。” 三尺香被高高举起,林纪楠朝三百多座新起的坟墓俯身拜去。 安容顺等人,云水百姓们,西塘百姓们,所有人举着三尺香朝坟墓拜去。 孩子们跑向一座座新起的坟墓前,将一盏盏白色的莲花灯放到每一座坟墓前。 安容海和宗若莉搀扶着老画师萧竹走向这三百多座新起的坟墓前,老画师萧竹站在坟墓前,眼泪涔涔。 老画师萧竹从自己挎着的竹篮子里抓起一把白色的纸钱向天空扬去,白色的纸钱在天空中飘飞着,像一朵朵小白花朝遥远的天际飘飞去。 万千的百姓们忽然冲向三百多座新起的坟墓,抱着各自亲人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林纪楠看着众多大哭的百姓,心情异常沉痛。 这个一直以刚强示人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我林纪楠给诸位兄弟姐妹磕头了——” 说完,林纪楠俯身,重重地叩首。 安容顺,张芝兰、林慕容、林梧城、林桐卓、林夜思、孟水芸、念双……林家的孩子们齐齐跪倒在地,朝三百多座坟墓跪拜去。 百姓们,工人们,绣娘们慌忙来搀扶林纪楠等人。 安容顺大哭道“是我们林家连累了大家,这三百多人都是为我们林家牺牲的,我们这心啊,难过啊,难过啊,说不出的难过啊——” 一个老婆婆安慰地拍了拍安容顺的手背,哭道“大夫人,说这些做什么呢?这几百年来,到如今,还能分出林家吗?还能分出谁家吗?我们早已经是互相依靠互相交织在一起的亲人。” 安容顺伤心地望着眼前这个老婆婆,大哭道“老嫂子,是我们林家,是我们林家,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林家祠堂下的秘密,你的大壮也不会牺牲。我心里愧疚啊。” 一个女人拉着两个头戴麻布孝帽的孩子走了过来,道“大夫人,大壮死得其所,我为大壮骄傲。” 女人弯腰对两个孩子说道“狗娃,石头,快跟大奶奶说,要做一个志气的孩子。” 被叫做狗娃和石头的两个孩子正是老婆婆的两个孙子,眼前这个女人和叫做大壮的工人的孩子。 两个孩子抬起头来,红肿着双眼,哭道“大奶奶,我们要做一个有志气的孩子,像俺们的爹那样,俺爹是英雄,大英雄。” 安容顺猛然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哭道“大奶奶听到了,大奶奶听到了,大奶奶心好痛啊——” 悲情的云水,悲情的大地。 良久,人们将眼泪擦干,人人神情肃穆地排着长队朝云水古镇走去,朝许家老宅走去。人们要送众人心目中的女英雄,众人心目中的伟大的苏绣女杰许茹宝最后一程。 悲痛的人们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使自己不哭出声。 有柔弱的女人用双手捂住着自己的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许茹宝走了,众人心目中的大气,又狠毒的女人永远地走了。 …… 许家老宅。 白色的白幡矗立在许家老宅内外,云水大街两侧的店铺挂满了白色的麻布。风吹过,一个个白幡发出呼呼的声响。 众多的丫鬟婆子,家仆,保镖们,人人披麻带孝。 一口紫色檀香木的棺木停靠在许家正堂里,许家正堂里摆满了供品,香炉。几个法师带着众多的小沙弥站在场院里诵唱着《金刚经》。 一幅巨大的人物肖像画挂在许家正堂的墙壁上,画上的女人如此大气,端庄,尽管眉宇间散发着迫人的寒冷之气,但这寒冷之气却让人莫名地感受到一种触动心灵的英气。 伤痕累累的郝兆飞久久地站立在棺木旁,一动不动地望着棺木中的许茹宝。这个从不言笑的男人在一夜间须发皆白,再不见一根黑发。 许茹宝的死令这个男人犹如死去一般,再无一丝生气。 苍白消瘦的手轻轻抚摸着紫色檀香木的棺木,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许茹宝身穿的锦缎旗袍上。 郝兆飞双唇颤抖地说道“茹宝,从此以后再无仇恨,从此以后,你再不必纠结,再不必那么累了。天国没有仇恨,天国没有操劳,天国更没有敌我。” 许茹宝静静地躺在铺着金黄锦缎的棺木里,头下枕着一方玉枕。 华美精致的墨绿旗袍上刺绣着藕荷色的大朵牡丹。消瘦苍白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双手间握着一方美丽的丝巾。 这样一个端庄大气的女人,有谁能说她不美呢? 一生一世,每时每刻活在仇恨中的她终于释然了,永远地踏实地睡着了,睡着了。 许家老宅的大门外传来万千百姓的脚步声,郝兆飞抬头朝大门外望去,这一望,这个男人彻底崩溃。 万千的百姓,工人,绣娘,人人身上皆束着一条长长的麻布带。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身上亦扎着一条宽宽的麻布带。 林慕容、林梧城、林桐卓、林夜思、孟水芸、念双……孩子们,人人披麻带孝。 众人站在许家大宅外,悲痛地望着许家正堂里的棺木,掩面而泣。 郝兆飞此刻已经彻底释然了,既然自己爱着棺木中的这个女子,既然这个女子在临死之前已经放下了一切,自己为什么还要顽固地将仇恨进行到底呢? 既然爱着她,就让她在入墓穴前感受一下家的温暖吧。 想到这里,郝兆飞朝大门外的众人,道“都进来吧——” 这一声“都进来吧”令林家众人悲痛大哭。 林纪楠挑起长袍,走了进来,众人跟随在林纪楠的身后朝许家正堂走来。 悲伤到不能自己的林纪楠走到棺木前,扶住棺木,看着棺木中的许茹宝,眼泪汹涌而出。 棺木中的她就是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是自己真正所爱的女人。但自己却是她的仇人,因为自己的商业竞争使她失去了父母,使她遭受了非人的羞辱,使她家破人亡。 “茹宝,是我的错,一切的罪孽都是由我而起——”林纪楠轻轻抚摸着棺木,哭道“如果一切都停留在南洋相遇的那一刻该多好?” 泪眼蒙胧中,这个伤心不已的老者再次看到那个美艳动人的女子着了一条夺目的洋裙,撑着一把花团紧簇的洋伞朝自己走来。 “茹宝——”安容顺,张芝兰扑到棺木前,悲痛不已。 林慕容、林梧城、林桐卓、林夜思、孟水芸、念双……孩子们,跪倒在棺木前,面朝棺木跪拜去。 林桐卓抬起头来,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许茹宝的画像,哭道“二娘,我恨过您,可在我心里最柔软处,你始终是我三弟的亲娘,始终是我的亲人,您是真的英雄,可名垂千古的大英雄。没有您就没有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辉煌,没有您,就保不住祖宗留下的宝藏。您是咱们云水人的骄傲。” 林桐卓朝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哭道“二娘,桐卓给您磕头了。” 孟水芸抬起头来,恳切地望着郝兆飞,道“郝叔——” 不等孟水芸把话说完,郝兆飞道“我同意将她埋葬在祠堂下,她爱着这里,她是为保护这地下的宝藏而牺牲的,她该得到林家老祖宗们的承认。” 孟水芸俯首朝棺木叩拜去,哽咽道“二娘,您是真的英雄。” …… 傍晚,几架马车停靠在云水古镇的郊外,马车上放着两口棺木。巩沛涵抱着小小的孟子玥,身边依靠着自己和孟水年的大儿子。 披麻带孝的孟水年抓着马缰绳,双眼红肿地望着孟水芸等人,哽咽道“都回吧。我要将娘和爹护送回乡下,咱们是中国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入土为安,讲究的就是一个魂归故里。我得把咱们的爹娘送到真正的家。” 两个孩子跑了过来。 当巩沛涵看清楚跑来的两个孩子是林光义和林爱娇时,眼泪汹涌而出,大哭道“光义,爱娇,舅妈对不起你们——” 失去母亲的林光义和林爱娇两人穿着麻布衣裳,头带孝帽,双眼红肿。 林爱娇仰起头来,望着巩沛涵,哭道“舅妈,我可以抱抱子玥吗?” 巩沛涵将怀中的小小的孟子玥递送给林爱娇,哭道“当然可以。” 林爱娇将小小的孟子玥抱在怀中,哭道“我爹说,子玥就是我们的亲妹妹,最亲最亲的亲妹妹。” 林光义看着小小的孟子玥,哭道“娘是天使,天使飞走了。子玥是天使留给我们的爱的礼物。” 悲伤不已的林慕容走了过来,道“是的,你们的母亲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她把爱带到人间。现在她飞走了,飞到其他地方,将爱带到其他地方。子玥就是你们的亲妹妹,最亲最亲的亲妹妹。” 小小的孟子玥望着林光义,挥动着小胳膊小手,小手轻轻抚摸着林光义的脸颊,似乎是在想将这小小男孩眼角的泪水拭去。 …… 第四百七十七章 永远的雪莲花 夜晚,无数荧荧亮的花灯漂浮在梨子江上。美丽的梨子江如往常一般婉约,恬静。 一个松木搭建的平台矗立在梨子江江畔。平台上铺着厚厚的鲜花,这些冬日的鲜花是云水西塘百姓用尽方法收集的。 穿着藏袍的林慕容站在松木平台附近,眼泪涔涔,一条白色的哈达被这个刚毅的男人捧在双手上。 林爱娇身穿景颇族小姑娘常穿的黑色对襟上衣,下着黑、红色织成的统裙,腿上带着裹腿。上衣前后及肩上缀着许多银泡泡、银片,颈上挂着七个银项圈,银项圈上坠着一串银铃,耳朵上戴着银耳筒,手上戴着一对银手镯。 林光义身穿藏族服装,腰间挂着藏族马刀。 林爱娇和林光义两个孩子每人双手捧着一条洁白的哈达。 身穿藏族服装的卓文雪儿躺在鲜花铺就的彩毯上,美丽、恬静,安然。 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林梧城,念双,林桐卓……众人手中捧着精心制作的花灯,花灯发出荧荧亮的光芒。 孟水芸着一身黑色的旗袍,旗袍上绣制着数朵白色的雪莲花。一个燃烧着的火把被孟水芸握在手中。 夜色中,林慕容将洁白的哈达高高举起,仰天哭泣,这哭声划破夜空,飘向遥远的青藏高原。 一个被奇峰和穆非从苏州请回的藏族老法师将无数琥珀色的小石头摆放在卓文雪儿的身边。 藏族老法师张开双臂,对着夜空用藏语念诵着古老的咒语,保佑卓文雪儿的魂灵寻找到天之边,如雄鹰一般高高飞翔。 转经筒被藏族老法师旋转起来,犹如生命的年轮在旋转。 孟水芸压抑着泪水,举着火把朝松木搭建的平台走去,火把轻轻放在一块松木下。 霹雳啪啦,松木快速燃烧起来,不多时,松木搭建的平台就彻底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红彤彤的,红彤彤面庞上折射着美丽光芒的是每个人的泪水。 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卓文雪儿,孟水芸痛彻心扉的悲痛大哭,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扑倒在平台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林慕容嘴唇不断地抖动着,但这个刚毅的男人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哭声。 洁白的哈达被林慕容挂在脖子上,藏袍的袖子被高高甩起。林慕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唱道“雄鹰飞过那座氈房 是我成长的家 牦牛边上的那个背影 是把我奶大的妈 屋外转动的经轮 写满许多牵挂 天边刮过的阵阵风沙 别挡住我 让我数清你的白发 青藏高原上 洁白月光下 有一朵永远的雪莲花 为你弯腰举起祝福的哈达 那是我梦中常常回去的家 ……”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林慕容的面颊滴落下来,落在梨子江畔的沙地上。 泪眼蒙胧的林慕容边唱边跳,长长的藏袍的袖子高高甩起,洁白的哈达飘飞。 自己所爱的女子永远地飞走了,幻化成雄鹰女神永远地飞走了。 林爱娇和林光义时而仰头看看自己的父亲悲伤不已地跳着藏族舞蹈,时而看看被大火吞噬的母亲。 林纪楠带着众人走到梨子江边,俯身,将手中的白色的莲花花灯放在水面上。莲花花灯漂在水面上,悠悠地朝远处漂去。 林纪楠哽咽道“雪儿,你是林家的好儿媳,你是林家的英雄,是云水的英雄。二叔敬佩你。历史会记住你这个英雄女子所做的一切的。” 一包花生糖被安容顺从怀里掏出,安容顺将一粒粒花生糖剥开,放到江水中。 “雪儿,二婶知道你最爱吃花生糖,这都是二婶亲手做的,在二婶心里,你就是二婶的亲儿媳。好姑娘,你是最美的姑娘,天妃娘娘派到人间的仙子。” 火光映红了梨子江,映红了夜色。 火光中,林慕容尽情的跳着,唱着,那个遥远的相识,那个恒久远的爱……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梨子江上时,云水百姓发现这个哀伤的男人正跪倒在早已化为灰烬的平台前。 双眼红肿的林慕容站起身来,俯身,仔细地将卓文雪儿的骨灰收集到一个紫色檀香木的盒子里。 装了卓文雪儿骨灰的紫色檀香木盒子被这个目光刚毅的男子背在身上。 “爹——”林爱娇和林光义两个手拉着手,唤道。 林慕容朝两个孩子微笑道“爹很好——” 林爱娇哭道“爹,你要将娘带到哪里去?” 林慕容看着清晨喷薄而起的朝阳,道“青藏高原,你们的母亲爱着那里——” “那里是什么地方?”林光义问道。 “一个盛开着格桑花,雄鹰高飞的地方。” ……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许家老宅里,许茹宝静静地躺在棺木中,美丽,安详。棺木四周站立着郝兆飞,林纪楠,安容顺、孟水芸等人。 老法师说道“时辰就快到了——” 满头白发,憔悴不堪,犹如大病了一场的郝兆飞焦急地朝许家大门望去。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许家老宅大门外,等待,等待,等待那个众人的亲人。 老法师朝天空望去,再次说道“时辰马上就到了。” 众人不得不将目光收回。 林纪楠和郝兆飞俯身将紫色檀香木的棺盖抬起,就在棺盖要覆盖在棺木上时,一辆汽车呼啸着朝许家老宅开来。 汽车嘎然停靠在许家大门前。褐色头发,戴着贝雷帽,下巴上粘贴着大胡子的贺子谦快速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声道“来了——” 孟水芸和众人连忙跑出许家大宅的大门。 贺子谦望着孟水芸,哽咽道“当我去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日军打砸抢劫上海瀚海拍卖行,岳宇他为了保护那些珍贵的古玩字画,带着二十名职员与日军搏斗,在上海工人纠察总队赶到的时候,古玩已经悉数被毁,二十名职员,牺牲了十二名。” 浑身伤痕累累,鲜血将衣服浸润透的林岳宇从汽车里猛然跌落在地上。 “三弟——”林梧城和林桐卓等人扑了过去。 两条大腿受重伤的林岳宇被林梧城背在身上,林岳宇望着许家正堂里许茹宝的画像,大哭道“娘,娘——” 郝大为带着郝若霖,郝欣然从汽车里走下。 与同龄的孩子不同,郝大为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锐气和大气,这种天然的贵气令他看上去如此俊美,小小年纪却有着小小少年郎的迷人帅气。 此时的郝大为却是哀伤异常。自己的母亲自去年九一八后去了东北,就失去了联系。自己的父亲林岳宇一直与在上海的各路盗取抢夺中国古玩珍宝的传教士、外国考古骗子进行着没有硝烟的战斗。 今日一早却得到那个难以亲近的祖母与世长辞的消息。 望着悬挂在许家正堂上的许茹宝的画像,郝大为心情悲痛,尽管与这祖母难以亲近,但天然的血脉亲情还是令自己难以抑制住悲伤。 小小的郝若霖和郝欣然拉住郝大为的手,啜泣道“哥哥,我们好怕,奶奶是死了吗?死人是要变成鬼吗?” 郝大为牵着弟妹朝许家正堂走去,边走边道“别怕,她是我们的祖母,她是英雄,英雄死后都要变做天神,变做慈祥又勇猛的天神,在高高的天上保佑着我们。” 郝欣然将脸庞贴在郝大为的胳膊上,哭道“真的吗?” 郝大为非常肯定地说道“真的,因为我们的奶奶是真的英雄。” 伤痕累累的林岳宇被林梧城背到棺木旁,林岳宇在众人的搀扶下,落在地上。 扑通一声,林岳宇趴在地上,朝棺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哭道“娘——儿子来晚了——” 郝大为拉着弟妹跪倒在林岳宇的身后,朝地面跪拜去。 身穿袈裟的老法师将手中的圣水抛洒向空中,道“时辰已到。” 双眼红肿的林纪楠和憔悴不已,暮暮垂已的郝兆飞将紫色檀香木棺盖抬起,就在棺盖要覆盖在棺木上时,林岳宇猛然抓住棺木,望着棺木中的许茹宝,哭道“让我再好好看看我娘——”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许茹宝的旗袍上。 林岳宇哭道“娘,好好睡吧。天国没有仇恨,没有操劳。” 紫色檀香木棺盖盖在棺木上。在郝兆飞和林纪楠举起手中的锤子将钉子砸进棺木中时,哀伤悲切的哭声响彻天宇。 丫鬟婆子们,家仆们,齐齐跪倒在地,恭送这位令人畏惧又令众人敬仰的女人。 身穿孝服的林慕容,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贺子谦将三根粗粗的,用银色的铝铂包裹的木头扛起。 沉重的紫色檀香木的棺木被抬起。 林纪楠和郝兆飞走在棺木的两旁,两个男人都不敢看向对方,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地面上,往事沉沉,难以一一回首。 万千的白色纸钱被高高扬起,飘飞在清晨的阳光中。 身穿孝服的孟水芸和念双,林夜思、绿真跟随在安容顺和张芝兰两人身后。 林岳宇被安容海用一个轮椅推着,走在最前方。一个大竹篮放在林岳宇的怀中,随着轮椅的推动,林岳宇将竹篮里的纸钱扬到空中。 一片片白色的纸钱落在被轰炸机的炮弹轰炸得成为一片废墟的许家老宅的各个残垣断壁上,犹如一朵朵小白花,早春盛开的白色雏菊。 穿过一片片废墟,众人来到林家祠堂前。一个老家仆将祠堂大门推开,孟水芸走到林家祠堂前,对着林家历代祖先,燃香,恭祝。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神情严肃又认真地说道“今日我们将二娘埋葬在这地下,今日众人所见,都定然保守秘密。这是鲜血铸就的秘密。” …… 第四百七十八章 乾隆帝的计谋 …… 林家众人和郝兆飞,林岳宇,安容海,贺子谦进入熔岩洞,其他人等悉数等待在祠堂外。 众人抬着棺木穿过熔岩洞,走过地下通道,来到铁门处,孟水芸将铁门打开,又将大栅栏打开。 众人抬着棺木穿行在精彩绝伦的绣品中。 顾绣、粤绣、湘绣、蜀绣…… “满地娇”、“庆丰登”、“玉堂富贵”、“龙凤呈祥”、“万年如意”…… 帐慢、门帘、床帏、椅披、桌围、靠垫、坐垫、被面、枕套…… 琳琅满目,金黄、橙、深浅紫、深蓝、黄绿……华丽明艳…… 孟水芸对抬着棺木的众人,道“慢一些,让二娘再看一眼这里的绣品——” 众人缓缓行进着,缓缓行进着。 孟水芸没有走向之前开启的那道墙壁,而是走向相反方向的那道墙壁。众人疑惑地望着孟水芸。 孟水芸抬手朝墙壁摸去,仔细地摸索着。 咔嗒一声,碧绿色的墙壁忽然焕发出荧荧的光芒。 交错纵横的丝线在墙壁上显映出来。 孟水芸伸手在墙壁上不断地触摸着,纵横交错的丝线不断地晃动着,像微风吹拂过水面。 一根绣花针被孟水芸拿在手中,绣花针在墙壁附近来回地穿梭着,在纵横交错的丝线一样的影像中穿梭着。 丝线一样的影像不断地变换着。 众人惊异地望着墙壁上不断地变换着的影像。 墙壁上时而浮现出风格华丽奢侈的元代刺绣,时而浮现出雍容华贵的唐代刺绣,清代粤绣…… 丰富的色线绣出的木棉、锦雉、牡丹、湖石、绶带鸟、喜鹊、鹌鹑等花鸟。 慢慢地,孟水芸手中的绣花针渐渐平缓下来。 墙壁上渐渐幻化出一道门。 孟水芸将手放在门上的门把手的位置,不断地旋转着。 门渐渐消失。 墙壁从中一分为二,朝两侧移动去。一个精彩绝伦的熔岩洞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抬着棺木朝里面走去。 看到众人眼中的惊异,孟水芸道“之前我给保之澜打开的那面墙壁是假的,那是老祖宗设下的陷阱。这里才是通往历代林家绣法传人安息的通道。” 这长长的熔岩洞的两侧人工凿了许多壁画。长长的熔岩洞,长长的壁画,壁画上用各种图案将中国刺绣的各种故事,人物,技法描绘了出来。 众人抬着许茹宝的棺木朝前走着,犹如行走在中国刺绣的历史长河中。 熔岩洞的通道渐渐朝下而去,渐渐盘旋起来。 曲曲折折,眼前豁然开朗,宽敞巨大的石洞,洞壁光滑,堪比玻璃一般的光滑,似乎有丝丝袅袅的东西在洞壁中若隐若现,仔细看去,却是各种丝线。 巨大的石洞呈圆柱空间结构,圆柱空间的周围是光滑透明的石壁,墙壁中装满了历朝各代的各种丝线,蚕丝…… 巨大宽敞的石洞的地面上最中心的位置是一尊玉雕美人,围绕玉雕美人呈放射状,朝四周发散出三百六十五条线条,线条皆由汉白玉镶嵌而成。每两条线条之间是一个摆放棺木的位置。 围绕着圆心的位置,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摆放了十一具紫色檀香木的棺木。依照顺序,应该摆放第十二具棺木的位置放了一个细长的盒子。 孟水芸走了过去,将细长的盒子拿起,轻轻打开,一个卷轴从盒子里面滑落出来。却是金黄色的丝帛,轻轻展开,丝帛上用林家绣法绣制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孟水芸看着这幅密密麻麻的图案,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神色越来越严肃。 片刻后,孟水芸又将这金黄色的丝帛卷起塞进盒子里。 许茹宝的棺木安置在第十二个位置上,孟水芸将细长的盒子摆放在第十三个位置上。 众人对着许茹宝的棺木,黯然泪下。 孟水芸站在应该摆放第十三具棺材的位置,望着那个细长的盒子沉思着。 良久,孟水芸低声说道“保之澜所得到的那幅《大清龙脉图》是假的,那洞,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老祖宗们为了避免有人窥视这里,而故意设计的。” 顿了顿,孟水芸道“林家祠堂也是假的——” 众人从悲痛中猛然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孟水芸。 孟水芸俯身,将那细长的盒子拿起,望着众人,说道“这里面的金黄色的丝帛是清宫里撰写圣旨的专用丝帛,祖宗用林家绣法将林家祠堂的秘密绣制在这上面。” 环视众人,孟水芸道“多尔衮带领旗人入关,抢了大量金银财宝,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后,多尔衮日*夜无法安宁,心神困扰。多尔衮担忧有一日,汉人终究会将这血仇报复到旗人的身上,于是将在江南抢夺的财宝全部运往关外,藏在一处秘密所在。 这巨大的惊人的宝藏是多尔衮留给旗人后裔的财宝,以使他们有反败为胜的资本,有自保的资本。 顺治,康熙,雍正,又加大了财宝的投入。惧怕藏匿宝藏的位置被人所知,于是从顺治年间开始,历代清朝皇帝用了各种办法,在全国各地选出数十处,设置秘密宝藏地点,皆以藏了《大清龙脉图》做掩护,真正的《大清龙脉图》只有清朝老皇帝知道,所有民间的藏图地点都是一个幌子。” 孟水芸难过地望着所有人,说道“数百年前,林家就被乾隆爷选中了,做为掩护真正藏宝图地点的一个幌子,林家不过是乾隆爷的一个棋子。” 众人悲愤地握紧了拳头。 “真正的藏宝图在哪里?恐怕谁也不会得知。但分布在各地的类似林家一样的虚假的藏宝地,在这数百年里却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浩劫。分散着抢夺皇家藏宝图的匪徒,强盗的注意力。 林家老祖宗在建造这庞大的地下迷宫时,就已经发现了乾隆爷的秘密,明白了林家不过是一个棋子,于是用林家绣法用特殊的针法和图案将这个秘密绣制了出来,放置在每一具新棺木该摆放的位置上,以告诉给后人这林家祠堂的秘密。” 林桐卓道“那就是说保之澜按照他抢走的《大清龙脉图》去寻,也定然寻不到那上面的地点?那上面的地点是假的?” 孟水芸沉吟了片刻后,道“未必是假,我觉得被保之澜抢夺走的那幅假的《大清龙脉图》上所指引的位置应该是一个陷阱,一个可以将夺宝人灭杀的陷阱。” 众人互相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想到众人付出鲜血和生命,一代又一代保护的林家祠堂会是数百年前的乾隆帝的一个计谋。 看到众人悲愤不已,林纪楠道“虽然乾隆帝设计了这样一个虚假的藏宝图的地方,但却着实从四处搜罗了令世界震惊的刺绣珍品,虽然他的本心不是出于保护刺绣这门民族艺术,但却真真实实的保护住了大量的刺绣精品,珍品。 所以林家历代的祖宗,云水古镇的百姓们,包括你们的二娘,都没有白牺牲,他们不是为那虚无缥缈的《大清龙脉图》而牺牲的,而是为中国刺绣艺术牺牲的。” 众人哽咽地望着许茹宝的棺木,大声道“是的,林家祠堂的意义绝不是乾隆帝的一己之私,林家祠堂的意义是民族艺术的传承。” 郝兆飞走到许茹宝的棺木前,久久地抚摸着棺木,哭道“表妹,你用尽一生爱着的,护着的,都在这里了。” 孟水芸俯身朝许茹宝的棺木拜去,哭道“二娘,日本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二娘,请用您的英灵保佑我们能重振中国刺绣的辉煌,能彻底将日本人驱逐出中国。” 众人齐齐朝棺木拜去。 久久凝望许茹宝的棺木,众人终究是不舍,但又不得不三三两两的朝外走去。 郝兆飞一个人蹲在许茹宝的棺木前,双眼无神。 林纪楠很想走上前去,再陪陪自己心爱的女人,但眼前这个一生追随并保护爱护的男人才是那个最爱许茹宝的人,比起这样一个男人,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林纪楠哀痛地摇了摇头,朝棺木深施一礼,朝石洞外走去。 …… 夜晚,荷塘村。 由于日军的轰炸,荷塘村的土屋倒塌了许多。众人挤在林纪楠和安容顺的土屋里,哀痛不已。 孟水芸将衣服裹紧,拿了一些吃食走出土屋,走向孟木娘和于德胜的土屋。院落里摆放了许多的花圈和纸花。 孟木娘坐在一个石凳上,双眼红肿,望着石桌上的纸花发呆。 “姑姑——”孟水芸提着吃食走了进来。 抬头看去,当看清楚来人是孟水芸后,孟木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云水血战,自己的大哥孟孝平,大嫂兰彩霞,双双惨死,而凶手却是两人的亲生子。这样的结果是这个善良的老人无法接受的。 抓起一把白色的纸花,孟木娘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人?为了利益可以杀了自己的亲生爹娘?我们孟家世世代代,本本分分,怎么会出了叛国的间谍,大间谍?” 孟水芸握紧孟木娘的手,哭道“我娘是为阻止保之澜继续杀戮而死的,我爹是为了阻击保之澜带走《大清龙脉图》而牺牲的,姑姑,尽管孟家出了保之澜这样的叛国贼,可是我们孟家依然有我爹我娘这样大仁大义之人。” 言语间,于德胜捧着一个红布走了过来,红布上放了一百个大洋。白发苍苍,日益佝偻的于德胜双手颤抖地说道“一百个大洋,红布——” 看到红布上放着的一百个大洋,孟木娘哭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于德胜捧着红布,仰天,看着漫天星辰,大声道“凤凰,真的是你吗?你到底在哪里?看看你的爹,看看你的娘,我们还有多少时日?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你的生死?为什么不让我们能够死得瞑目?” 孟木娘站起身来,朝院子外跑去,在夜色中奔跑着。 “凤凰,是你吗?你在哪里?你爹娘我们能活到现在,就为了见你一面啊——” 孟水芸走了出来,抓着丝巾,望着夜色中疯癫奔跑的孟木娘的背影,伤心不已。 夜色中,一个身影躲避在丛林后,凝望着这一切。身影曼妙,纤巧。当看到孟木娘奔跑呐喊的那一瞬间,身影突然倾倒在一棵老槐树上,掩面无声哭泣。 ……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天定的亲情 荷塘村。 清晨,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搀扶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朝这边走来。男人后背上背着一个包袱。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孩子。 站在院落里准备早饭的秋嫂看到两人,慌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朝屋子里喊道“老爷,夫人,三夫人,郝医生和三少爷来了——” 众人慌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齐齐迎了出去。 拄着拐杖的男子正是林岳宇,搀扶着林岳宇,背着包袱的则是郝兆飞。三个孩子是郝大为、郝若霖和郝欣然。 林纪楠望着郝兆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郝兆飞道“我今日来是将天定的缘分归还你的。” “天定的缘分?”林纪楠有些不解。 郝兆飞望向拄着拐杖的林岳宇,道“是的,我的他和你有着天定的父子亲情,今日我将他送回给你们林家。” 林岳宇哽咽地望着郝兆飞,道“爹——” 郝兆飞拍了拍林岳宇,道“若是知道复仇会带来这么多的痛苦,会令你一生悲痛,我们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和你娘走了许多弯路,你娘用她的行动释然了,今日是我,你无用的爹想要一个解脱。” 林纪楠没有想到郝兆飞会如此说,哽咽道“郝兄弟——” 郝兆飞指着林纪楠,抚摸着郝若霖的头发,道“若霖,叫爷爷——” 郝若霖依偎在郝兆飞的身上,胆怯地望着林纪楠,道“若霖有爷爷,若霖不要这个爷爷。” 郝兆飞将身上背的包袱交给林岳宇。 林岳宇双手将包袱递送给林纪楠,哽咽道“爹,这是在日军到云水之前,我娘交给我的,她有交代过,若是她,若是她——” 眼泪滑落下来。 “这里是林家老宅的房契,地契,所有的一切借据凭证,娘让我把这些交还给林家,娘说只有林家才能护卫住这一切,护卫住林家祠堂下的秘密——” 众人谁也没有想到许茹宝会在生前将这一切安排好了,均是震惊。 “爹怎么能接受这一切呢?”林纪楠哽咽道。 郝兆飞道“这是天定的亲情决定的。” 林岳宇将包袱交给身旁的郝大为,道“大为——” 郝大为捧起包袱走向林纪楠,俯身跪倒在地,朝林纪楠叩头。 这俊美的小小少年郎仰起头来,认真地说道“这是我的祖母生前的遗愿,也是我的亲生爷爷和亲生父亲的愿望,请您,我天定的爷爷接受这一切,我们林许郝三家有着割舍不下,纠结难分的亲情,今日不过是万宗归一。” 林岳宇看着郝欣然和郝若霖,道“欣然,若霖——” 郝欣然和郝若霖跪倒在林纪楠的面前,诺诺地说道“爷爷——” 林纪楠难过地连忙蹲下身子,将三个孩子拥抱在怀中,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众人均知郝兆飞和林岳宇定然有打算。 “郝叔,岳宇,你们——”孟水芸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 郝兆飞望着孟水芸,道“我是一个罪人,我将你和桐卓的孩子丢下了瀑布,这些年我寻了许多人去找,并没有找到,但我莫名的感觉,她还活着。我要为自己做一件事,若是我侥幸不死,我会用余生踏遍千山万水寻到她。” “一件事情?”孟水芸有些吃惊。 郝兆飞背着双手望着遥远的天际,道“我的她不能白死,我要让日军知道什么是中国人的恨,我要日本间谍组织知道什么是中国人的愤怒。” 众人忧虑道“郝叔——” 白发苍苍的郝兆飞缓缓转过身子,望着众人,哈哈大笑道“难道大家都忘记了吗?我郝兆飞曾在德国军队做过军医,我除了枪法一流,我还擅长使用药剂。” 郝兆飞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林桐卓的脸上。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没有任何道理和理由获得你的原谅。”郝兆飞低沉地说道。 林桐卓道“都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只有国恨——” 就在众人唏嘘时,数辆汽车朝这边开来。众多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从汽车上跳下,将院落团团包围。 众人大惊。 众多警察跟随在一个警官的身后走了过来。三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当看到那三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的模样,郝兆飞仰天哈哈大笑,道“一切来得这样快,也罢。” 三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冲为首那名警官,大声道“陈督察,这就是杀了我们南洋众多商业大鳄的郝兆飞,曾化名朴平凡。” 林纪楠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将郝兆飞挡在身后,道“一定是误解,他是我的兄弟,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众多警察将长枪对准了郝兆飞。 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从一个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摔在地上,大声道“我们南洋警方千里缉凶,怎么会轻易地拿错人呢?” 照片上是杀人现场,是被害人与郝兆飞会面的场景,是郝兆飞潜伏进被害人府邸的场景…… 那名身穿西装的男人嘲弄地望着林纪楠,道“林老爷子,我们知道云水刚刚遭受了重创,我们知道你们中国正受到日军的攻击,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南洋警方抓捕谋杀了我们南洋杰出的商业大鳄的凶手。” 林梧城大吼道“你们不能拿人——” 众人齐齐挡在郝兆飞的身前。 南洋警长恨恨地望着众人,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郝兆飞在这些死者生前曾敲诈了他们两百万大洋的天大巨款。这样一个数罪缠身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我们南洋的法纪还有尊严吗?” 两百万大洋像铁锤一般重重地撞击着众人的心。 众人在这一刹那皆明白过来许茹宝借贷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两百万大洋来自何处。 仰天凄厉大笑,郝兆飞分开众人,走到那名南洋警长的面前,道“好,我跟你们走——” 南洋警长望着郝兆飞,恨恨地说道“你是南洋警方的耻辱,你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 被称呼为陈督察的中国警官道“许家老宅我们即将查封,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将两百万大洋归还给南洋方面,或许在刑罚上有所减轻。” 孟水芸大惊,正欲上前与这名中国警官辩解。郝兆飞哈哈大笑道“你们要查封许家老宅?你们有什么理由查封?我郝兆飞与许家老宅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你们有什么理由查封?” 陈督察恨恨地说道“你和许茹宝是夫妻关系,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作奸犯科所获得两百万大洋悉数交给了许茹宝,你们的房产田地,理应做为查封对象。” 轻蔑地望着陈督察,郝兆飞伸开两条胳膊,道“好好看看我,我,郝兆飞,与你们所说的许茹宝从没有领取过婚书,何谈夫妻二字? 许家老宅的房产,田地,所有契约上面的权属拥有人都是许茹宝,你没有任何法律文书可以证明我就是许茹宝的丈夫,你有什么理由去查封许家老宅?” “你——你——”中国警官陈督察手指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郝兆飞一把抓住陈督察的手指,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两百万大洋已经被我悉数丢进了大海,就是为了给那几个罪孽之人一个教训。如果你们不相信,你们尽可以进行海底打捞,以证明我所说的是否真实。” 郝兆飞指向林纪楠,道“他才是许茹宝的丈夫,做为一个警官,不要乱说乱讲,否则是要遭报应的。” 中国警官陈督察从郝兆飞的大手里挣脱开,道“你,你——” 郝兆飞将双手伸向这名中国警官,道“我就是你们要缉拿的郝兆飞,现在你们可以将我带走了,我会带着你们前往南洋海域指认我丢弃巨款的位置。” 林岳宇大声道“爹——” 众人涌了过来,纷纷道“郝叔——” 三名南洋警察早已不耐烦,抓起一个手铐,快速将郝兆飞的双手拷住。 郝大为抓住郝兆飞的胳膊,哭道“爷爷——” 满头白发的郝兆飞环视众人,大声道“都放心吧,我郝兆飞还有心愿没有完成呢。”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郝兆飞话中的含义。 孟水芸走了过来,拉住郝大为的手,道“你们的爷爷有自己的想法。” 郝大为扭头看向孟水芸,脑海中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小姑娘在戏台上舞耍着大刀。 恍惚的刹那,郝兆飞已然被众多警察押解着走向停靠在村口的汽车。 众人追了出去。行动不便的林岳宇望着被押解上汽车的郝兆飞,道“爹——” 站在汽车上,被众多警察押解着的郝兆飞低头看着被众人搀扶住的林岳宇,哽咽道“今日看到这一切,也算了却我的一些心思。” 林纪楠望着郝兆飞,哽咽道“郝兄弟——” 郝兆飞凄然地笑道“谢谢你还能叫我一声兄弟——” 数辆汽车朝远方开去。 …… 翌日,就在众人为营救郝兆飞而焦急不安时,有消息传来。被南洋警方和中国警方联合缉拿的郝兆飞打昏狱警,逃离了看押国际案犯的监狱。 尽管南洋警方和中国警方想再次缉拿,无奈日军的炮火隆隆,双方均是有心无力,为避免自己被误认为中国人而遭受到日军的炮击,南洋警方不得不再次放弃了缉拿,暂时退回南洋。 得知郝兆飞安然逃狱,众人欣慰。 林岳宇将郝大为,郝若霖,郝欣然三个孩子交托给孟水芸,只身前往东北,寻找失去音信许久的罗幼晴。 为了更好的保护林家祠堂,孟水芸劝说林纪楠接受了许茹宝生前的遗愿,重返故宅。 三月,择了一个日子,林家人回到了久违的故宅。 没有摆酒,没有祭奠,没有鞭炮,更没有欣喜,唯有责任、情谊、忠义。 …… 第四百八十章 一条剧毒的蛇 上海泖岛。 一个着了条纹和服的神秘人背着双手走在一地狼藉中,井上和彦,保之澜等人跟随在神秘人的身后。 众多日本华北区的日本间谍,日本武士神情肃穆地站立在地下监狱的两侧。 突然,神秘人停住了脚步,猛然回头,抓住一名日本武士腰间的军刀。 锵锒一声,军刀被神秘人拔出,高高举起。 “啊——”神秘人发出令众人惊骇的大喊。 军刀的刀尖正对着一名日本间谍的鼻翼。冷汗顺着这名日本间谍的额头流淌下来。 神秘人憎恨地看着这名在华北区间谍系统效力二十年之久的老间谍,声音颤抖地说道“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间谍系统的耻辱,这是我们天皇陛下的耻辱。” 老间谍诺诺道“事出突然,在黑泽将军带领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的人及白川增援队伍前往云水后,大量的穿着黑衣黑裤的蒙面人就涌上岛,熟悉路线的闯进这里,杀了我们的看守,将被看押的三十六名抗日分子悉数救走了。 我们在追击时,由于不敌这伙神秘势力的力量,受到了重挫。” 军刀不断地颤抖着。 渐渐地,军刀收了回来,垂落到地上。 神秘人走到一处牢房处,看着牢房里几床棉絮,咬牙切齿道“支那人——” 神秘人平复了一下心情,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一个打火机被神秘人拿在手中,打火机纯白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一个完整的钻石雕琢的鳄鱼,完整的钻石,价值连城的钻石,独一无二的钻石。 这条完整钻石雕琢的鳄鱼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啪——”打火机点燃了。 神秘人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久久无言,神秘人仰起头,一口浓浓的白色烟雾被喷吐出来。 “召开华北区一级会议,重组华北区谍报系统。”神秘人淡淡地说道。 一丝喜悦浮现在保之澜的眼眸中。 …… 上海日商会馆。 众多日本浪人聚集在这里庆祝日军再次取得胜利。 放浪形骸的日本浪人们用各种污秽的语言诬蔑着中国军队,诋毁着中国人的软弱与无能。 一个个将面庞涂抹得惨白如死尸的艺妓被这些日本浪人们拥抱在怀中。 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男人端着酒水走了出来,为每一桌日本浪人递送上刚刚温好的白酒。 几个日本浪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个侍者,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个送酒的侍者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一块大洋被丢进托盘,头发花白的侍者连忙将大洋双手捧起,朝众人俯身鞠躬。 一名日本浪人扬起手来,对身边的一名艺妓,说道“这家伙不仅老,还是个哑巴。” 突然,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径直穿过大堂走进一间雅间。 众多日本浪人中的一人悄然起身朝雅间走去。 头发花白的侍者端起托盘,弓着腰,朝后退去,退出大堂。 当这名头发花白的侍者直起腰来时,憔悴面容上的那双眼睛透射出仇恨的光芒。 侍者不是旁人,正是刚刚逃离国际监狱,逃离南洋警方缉拿的郝兆飞。 郝兆飞端着托盘悄然走近雅间。 房间内传来那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与那名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的声音。 尽管两人用的是少有人熟悉的西班牙语,但是熟知多国语言的郝兆飞立即明白过来两人正是华北区间谍,明白华北区日本间谍系统要举行一次重大的会议,要重新组建华北谍报系统,这次会议对华北区,对日本侵华整体部署都有重要意义。 似有脚步声朝房门这边走来,郝兆飞立即藏匿进一旁的角门里。 两名日本间谍互相点了点头,各自朝两个方向走去。 …… 数日后,上海绿华镇。 一艘艘渔船靠近码头,渔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向渔岛的一处集镇,进入一处房舍。 不多时,一个个穿着乡下人常穿的布衫的男人们从房舍里走出,走进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藏匿的地方快速闪了出来,很快便融入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个庞大的庄园隐匿在一片山谷中,若没有熟悉的人引路,外人很难寻到这里。 一个个装扮成乡下人模样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们或扛着扁担,或背着背篓来到庄园的大门处。 大门处站着众多身穿黑衣的保镖模样的人。 黑衣人对每一个“乡下人”进行严格的盘查。一个个“乡下人”被放了进去。 一名头发花白的形容憔悴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手里拿着一筐土豆。 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将这名头发花白的人拦了下来,上上下下搜索着。 当从白发苍苍的男人口袋里摸出一个镶嵌着碎钻石拼接的鳄鱼的打火机时,两个黑衣男人长长喘了口气。 “进去吧——”一个黑衣人道。 白发苍苍的男人抓过那个镶嵌了碎钻石拼接的鳄鱼的打火机走进了庄园。 白发苍苍的男人很快便混迹到众多“乡下人”中。 众多“乡下人”被百多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引导着走进庞大的白色洋楼中。白色洋楼外站立着众多戒备森严的荷枪实弹的壮汉。 洋楼大厅内摆放了近千把椅子,一个个“乡下人”坐到椅子上。就在白发苍苍的男人被一黑色西装的男人安排着要坐到一张椅子上时,一行人从洋楼外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英姿挺拔,但一双眼睛却透着这世间少有的阴狠之色。 来人正是保之澜,带领众多日本间谍成功取得《大清龙脉图》的杰出日本间谍——保之澜少将。 众多伪装成乡下人模样的日本间谍纷纷回头朝保之澜投来羡慕又敬佩的目光。看到众人眼中的敬佩之意,保之澜的那根金属小指微微颤抖起来。 一切的一切,今日终将有了结果。 华北区间谍组织的最高统帅黑泽将军被许茹宝和孟水芸击杀在云水古镇,自己前进的道路上终于扫清了障碍。自己又夺取了《大清龙脉图》,完成了华北区间谍组织多年的计划。 今日的会议既是在华间谍组织的最高统帅伯父对过去华北区工作的总结,也是重新选拔华北区间谍组织最高领导人的一次会议,在所有人中,自己是最有希望成为华北区最高统帅的人。 想到这里,保之澜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突然,保之澜的目光落在一名白发苍苍的男人的脸庞上,这张脸庞莫名的有种熟悉感,可又似乎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白发苍苍的男人正是郝兆飞,为了潜伏进日本浪人常出没的会馆,为了追踪到日本间谍的行踪,郝兆飞利用多种手段对自己实行了易容术,若是在往日,这样的带有毁灭容颜,给自己造成重大潜在伤害的易容术,自己是断不会采用的。但为了能和自己杀死的那名日本间谍最为接近,自己利用了具有强腐蚀性的药水,可使身体患多种疾病的药物,各种乔装器具。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终于可以混入日本间谍队伍中。 一个最底层的,潜伏在日本浪人常出没的会馆里的最底层,最不起眼的日本间谍。除非拿着照片对应,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容颜,上天在默默地帮助着郝兆飞,让他寻到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 保之澜在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的跟随下,走上最前排,落座。 众多日本间谍一一落座。洋楼外众多的日本武士来回地巡逻着,机警的四处张望着。 突然,郝兆飞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双手紧握。两个有着莫名熟悉感的日本间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坐到前三排的位置上。 走在前面的是名动上海的大明星秋岚小姐,曾经的著名歌女夜来香。跟随在夜来香身后的男人则是山本裕太。 为何自己对这两个日本间谍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坐在最后一排的郝兆飞不断地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突然,整个大厅静寂了下来。井上和彦带着众多日本间谍走了进来,井上和彦径直走向前方,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井上和彦扭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年轻的保之澜,微微点了点头。 井上和彦是从五岁时就被老男人黑泽带在身边的左膀右臂。华北区间谍系统具有最老资格的日本间谍。 保之澜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大厅内静寂得骇人。 巨大的幕布后传来一人苍老又阴狠的声音。 “这次将各位召集到这里,是因为华北区谍报系统在云水一战中腹背受袭,遭受了重创。破坏力量不仅来自中国百姓的反抗,更来自江南工人武装的愈发强大。在过去的战斗中,我们只把关注点放在了国民政府的准军事力量上,忽视了民间抗日团体的力量,更忽视了中国工人阶级的壮大和凝聚力。” 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接道“亡羊补牢,为期不晚。希望我们能在全面对华大战前能在消灭国民政府有生力量上,能在消灭中国工人武装上取得杰出成就。” 坐在大厅最后一排的乔装成一名日本间谍的郝兆飞的眉毛渐渐拧在一起。 这苍老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熟悉到可以闻到呼吸的味道。 一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仇恨,无比的仇恨,更有悔恨。 蛇,一条剧毒的蛇常年的潜伏在自己和许茹宝的身边,自己却不知。 …… 第四百八十一章 戴着面具的伯父 …… 会议在苍老的声音的讲述中缓缓的进行着,对于这个传说中的伯父,人人怀着崇高的敬仰和畏惧。 这个祖祖辈辈就潜伏在中国,荣获了天皇无比尊敬的间谍家族的第六十一代世子是全日本间谍们敬仰的神,一个没有人见过真容的,无处不在的神。 “一名优秀的间谍首先要无情,黑泽将军在最后的激战中为了他的女儿而与云水人发生纠结,这导致了最后的失败。无论是什么级别的间谍,只要动情,最后的结局定然是悲剧。”苍老的声音缓缓的讲述着。 突然,这苍老的声音变做凄厉凶残。 “黑泽的死是他间谍生涯的败笔,更是他身为一名日本间谍系统高级将领的失策。我在这里提醒诸位,忘记一切,忘记一切与情有关的人和物,情是什么?情就是这世间可以毁灭一切的无形之物。” “砰——”似乎是拳头狠狠击打在桌子上。 “在座的各位,只要有人动情,其他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点击杀,不必向我汇报。大日本帝国的谍报系统是这个世界上最完备,管理最严格,也是最高效的组织,我不允许‘情’这种虚无的东西来软化和腐蚀我的队伍。”苍老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顿了顿,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华北区谍报系统需要一个负责人,一个不会动情的干练将领来领导华北区的工作,经过审慎的思考,经过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讨,华北区谍报系统今后将由井上和彦中将负责。” 话音刚落,众人均惊诧的望着坐在最前排的保之澜,在所有人心中,这个夺取了《大清龙脉图》的,手段毒辣,各方面都杰出的青年都该是黑泽将军的接班人。而井山和彦身为一个秘书长,所从事的工作大多数时候是配合黑泽将军的,类似机要秘书的事务。 但身为日本谍报系统的最高统帅伯父能将三叔黑泽的位置交给井上和彦,定然有着自己的道理。 在神秘人伯父公布最后的结果后,保之澜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但就一瞬间的功夫,这个有着天然的间谍敏感度,各方面都杰出的少将就恢复了常态。 缓缓转过身子,保之澜朝坐在身旁的井上和彦微微笑,算做恭贺。 井上和彦注视着这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系统里的后起之秀,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 就在保之澜内心百感交集,极为失望的时候,巨大幕布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云水之战,我们华北区谍报系统遭受了重创,但也完成了几代谍报人员为之奋斗多年的任务。在这里,我要向诸位同仁传达天皇陛下真诚的感谢,感谢诸位这些年对大日本帝国的无怨无悔的默默奉献。大和民族会记住华北区谍报系统的每一位同仁的付出。 做为谍报系统的优秀谍报人员保之澜少将受到遥远的本土众多内阁大臣和将领的敬佩,更受到天皇陛下的特别嘉奖。”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道“从即日起,保之澜少将正式升为中将,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誉。” 话音刚落,井上和彦立即鼓掌,朝保之澜重重地点了点头。 众多日本间谍,众多站立在大厅两侧的日本武士,所有人齐齐鼓掌,恭贺保之澜升任中将。 保之澜走上前,面朝日本国旗立定,深深鞠躬。 快速转身,这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朝大厅内的所有人深鞠一躬。 保之澜的内心撕裂一般的疼,失去了华北区间谍系统最高负责人的宝座,给了一个中将的军衔。 狡诈的日本人在平衡内部力量的确有一手。 我,保之澜的目标绝不是一个华北区谍报系统最高将领的职位,更不是一个区区的中将的军衔,我要的是上海这座城市,我要的是富庶繁华的江南,我要的是广袤的华夏,我要的是更多,更多…… 保之澜在心中一遍遍的默念着,这个心比天高的青年的心在滴血,从不言败的他暗下决心要以百倍,万倍的残忍对待成功路上的所有挡路人。 …… 长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间谍们一一走出大厅,拿起来时的伪装,装扮成一个个渔人,农夫,走出这庞大的山谷庄园。 白发苍苍的郝兆飞低着头朝洋楼一侧走去。 一只大手挡住了郝兆飞的去路,一名日本武士用日语大声喝道“哪里去?” “上厕所,内急——”郝兆飞道。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郝兆飞的身后响起。 “你是在寻我吧——” 郝兆飞缓缓转过身子,不知何时身后竟站了众多的日本武士,日本间谍,为首之人是一个戴着日本面具的人。 尽管此人戴着面具,但郝兆飞依然能从身形上辨认出这就是那条潜伏在自己和许茹宝身边的蛇,一条剧毒的蛇。 戴着面具的人伸展开手臂,嘲弄地说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不是吗?是天意让你走到了这里。” 伪装成一名日本间谍的郝兆飞明白在这个被众人叫做伯父的日本间谍系统最高统帅面前,自己的一切伪装已然失败,明白自己早已经被这个狡诈剧毒的蛇识破,自己的一切一切都在蛇的注视下。 知道一切被识穿,郝兆飞愤怒地望着戴着面具的“伯父”,道“没有想到我们最诚挚的朋友竟然是日本间谍系统的最高统帅,更没有想到你会世代潜伏在中国。” 戴着面具的“伯父”冷冷道“从大明开始,先祖就从琉球岛出发带着十二条渔船登陆福建,以打渔身份居住在大明的土地上,历经大明的衰亡,旗人的入关,大清的建立,发展,没落。从琉球岛出发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这个谍报世家的一员。” 郝兆飞嘲讽地望着戴着面具的“伯父”,道“你们究竟是有多恨中国人?这数百年来,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戴着面具的“伯父”转身,扶着洋楼的栏杆,望向雾气缭绕的山谷,道“为了让这片广袤的土地有着杰出的主人而努力,支那人没有团结的心,是这世界上最劣等的民族,这样的民族是在浪费和蹂躏这广袤的土地,只有大和民族才能让这土地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放屁——”郝兆飞痛斥道。 戴着面具的“伯父”缓缓转过身子,望着郝兆飞,道“难道不是吗?支那人将力量大多用在了内斗,各种资源,物质,人才,甚至是百姓的生命,都消耗在一次又一次的无谓的争斗中。” 嘲弄地望着郝兆飞,“伯父”道“你想否认吗?做为一个支那人有什么资格否认这一切?大和民族虽然是一个岛国的民族,但大和民族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是一个团结一心的民族,我们有着强大的团结的心,这足以令我们这个民族成为世界的最强者。” “这无法将你们的强盗行径洗白,更无法证明你们的侵略行为是正义的。”郝兆飞愤怒地说道。 话音刚落,郝兆飞快速伸手朝自己的脸庞抓去,一张细致的,仿若真人皮的面具被撕扯下来,若真人皮面具被快速丢向戴着面具的“伯父”。 在若真人皮面具丢向戴着日本面具的“伯父”的一刹那,郝兆飞以迅猛的速度飞起,直扑向“伯父”。 戴着面具的“伯父”纹丝不动,静静地等待着迎面而来的郝兆飞。 在郝兆飞即将碰触到“伯父”的刹那,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飞身而起,这些凶猛的经过多年训练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皆是日本谍报系统的强者。 郝兆飞哪里是如此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的对手,不多时,本就伤痕累累的郝兆飞便被制服住。 数个日本武士将浑身鲜血的郝兆飞踩在脚下。 一名日本武士一把抓住郝兆飞的白发,用力一扯,郝兆飞的头被拽起。 嘴角鲜血直流的郝兆飞望着始终纹丝不动的戴着面具的“伯父”,愤怒地呵斥道“你这条毒蛇,狡诈的毒蛇,你究竟利用我们窃取了多少情报?你究竟都对我们做了什么?” 戴着面具的“伯父”背着双手,望着远方,道“我做过的事情很多,但我老了,真的老了,现在还能记得是,我将林纪楠的大哥和大嫂诓骗到镜山,并放了一把大火。我设计了林桐卓在赛马场上的落马,更早一些年月里,我利用林纪楠身边的伙计怂恿林纪楠对许茹宝的父母采用非常的竞争手段,我利用各种势力打压许家绣坊,逼迫许茹宝的父母死亡。” 郝兆飞吃惊地望着眼前这条无法形容的毒蛇,一条老毒蛇,一条导致了一切悲剧的毒蛇。 戴着面具的“伯父”转过身子,望着郝兆飞,道“是我雇佣南洋的地痞流氓将年轻美丽的许茹宝玷污,我想要的是一个疯狂的有着强烈复仇心的女子。一切如我所料,她按照我设定的路线走了,她甚至比我想的要聪明,她主动设计并结识了林纪楠。 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设计让林桐卓从马上落下,你又如何会得到机会在他的药中下毒?没有我将林纪楠的大哥大嫂诓骗到镜山,林纪楠又如何能取得林家绣坊的掌舵权?许茹宝做为林纪楠的二奶,又如何能有机会染指绣坊?” “歹毒,如此歹毒——”被众多武士踩在脚下的郝兆飞痛彻心扉的吼道。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切骨之痛 …… 戴着面具的“伯父”冷冷道“好了,是时候我们该单独聊聊了,在失去你这个老朋友前,我也想和你吐露心声。” “起来——”众多日本武士将郝兆飞从地上拽起。 尽管被众多日本武士束缚,但郝兆飞依然拼命挣扎着,试图给这条狡诈的蛇一击,那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一击也好。 恨,无以复加的恨,撕心裂肺的恨。 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这个出生在中国,祖辈世代生活在中国的“日本人”制造的。 戴着面具的“伯父”背着双手在前面走着,众多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押解着郝兆飞朝山谷中一个山洞走去。 “伯父”边走边道“你应该感到幸福,在最后,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我单独面对面的相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和我单独相处,甚至是天皇陛下。” 郝兆飞嘲讽地说道“因为你太过狡诈——” “伯父”不置可否,扬手指向三月的庄园里的郁郁葱葱的春意,道“多么美丽的春色,我多希望能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战争的结束,我可以光荣的,心无旁骛的退休,有一块田野,池塘,闲云野鹤。” 戴着面具的“伯父”猛回头,恶狠狠地说道“可是这广袤的土地上却有着许多让人厌恶的所谓‘爱国分子’,在我眼中,这些所谓的‘爱国分子’都是头脑简单的人,一个国家的强盛哪里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努力能够达到的?对于这些不惜牺牲生命来捍卫支那民族尊严和中国国格的人,我虽然敬佩,但更多的是同情和可怜,因为你们的民众并不理解你们,甚至是嘲讽和诋毁。” 郝兆飞愤恨地说道“你不理解一个中国人的心,你更不了解这个民族。” 戴着面具的“伯父”嘲讽地冷笑道“做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我比之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民族,一个爱国者在任何国家都会受到人们的敬佩和敬仰,只有在中国,会受到嘲讽和不解。” “伯父”的口吻渐渐平缓下来,同情地说道“尽管你们支那的这些‘爱国者’是我们的强劲敌人,但我们是敬佩的,若是在日本,日本民众是万不会做出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事情的。” “误解和屈辱是暂时的,历史会给每一个爱国者以公正的评价,每一个爱国者会在万万千的中国人心里永垂不朽。”郝兆飞大声道。 “伯父”扭头,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眼眶的孔洞,认真地望着郝兆飞,道“历史不是逞口舌之快,历史是鲜血和生命谱写的。你愿意用你的生命在这历史上留下一笔吗?” 郝兆飞目光灼灼地望着面具后的这条剧毒之蛇,道“做人要有骨气,做一个中国人更要有骨气,生死又何惧?” “好,我会满足你的,也不枉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所谓的朋友。”面具后的“伯父”平静地说道。 …… 地牢。 疼,巨大的疼痛犹如万箭穿心吞噬着郝兆飞身上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这个因为爱人许茹宝的离世而在一夜间白了头发的男人此时犹如一根木桩躺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血污。 他已经看不到这世界的一缕阳光,看不到任何物体,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无法触摸任何物体,更无法行走。 这个浑身被鲜血浸润的男人被“伯父”亲手割去了舌头,挖去了双眼,切断了四肢。 残忍到无法形容的日本间谍最高统帅“伯父”在做这一切之前,缓缓将面具拿了下来,道“是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就是你和许茹宝最好的朋友——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我甘心屈辱地从一个小警察做起,就是为了更好的掩护我的真实身份。” “伯父”伸手轻轻抚摸着被全身捆束,嘴巴里堵着破布的郝兆飞,道“这世上除了天皇陛下,任何人不能见到我的真容,任何人不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今天我给了你至高无上的荣耀,你,第一个看到我真容的中国人。” 一把匕首被“伯父”赵德抓在手里,匕首在郝兆飞的面前晃动着。 郝兆飞平躺在血污中,回想着自己的过往,他已经没有眼泪涌出,眼眶里全是血污。 自己的那个可爱又美丽的表妹啊,我是如此爱你,我愿意寻着你天国的踪迹,追寻你的脚步,飞啊,飞向遥远的天国啊。 我亲爱的表妹啊,我如此深爱的表妹啊…… 泪水混合着鲜血在郝兆飞的心里默默地流淌着。 …… 许家老宅。 众多丫鬟婆子,家仆在孟水芸的吩咐下打扫着一切,清理着断壁残垣。几个保镖站在许家大宅门前,仰头看着门楣上的那块书写着“许家老宅”的牌匾,低声哽咽。 着了素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孟水芸走了出来,仰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道“不要摘下来,让这块牌匾永远的悬挂在这里吧,这样,我会感受到二娘在天国看着我们,在鼓励着我们。” 孟水芸的话音刚落,几个保镖和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痛哭起来。 一个家仆边用袖子抹着眼泪,边捧着一堆报纸走了过来,哭道“董事长,这是今天的报纸。” 不等孟水芸将一份报纸拿起,大脑一阵恍惚,报纸上一个大幅照片上拍摄着一个抗日分子受刑后的凄惨之状。 没有眼睛,没有舌头,没有四肢。 这名抗日分子的罪名是潜伏进上海普通日本侨民家爆破,企图以普通日本侨民的牺牲做要挟,威逼日军停战。 日方愤怒该名抗日分子以日本普通侨民做要挟,故以暴制暴,用非常手段惩罚了这名抗日分子。 一天后,即将在江水镇执行枪决,随同枪决的另有十五名抗日分子。 这些抗日分子的罪名皆是利用日本平民,给日本平民造成了伤害。 孟水芸剧烈地颤抖起来,不,这绝不可能,郝兆飞过往虽然凶残,但云水血战,许茹宝的死已经将这个凶残的人彻底唤醒,他是万不可能利用日本侨民的生命来威胁日军的。就是这世界上最傻的人也能明白这么做的后果是在给敌人送“把柄”。为人聪明的郝兆飞如何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呢? 望着报纸上奄奄一息的郝兆飞,孟水芸悲愤地大声道“郝叔,你是我的仇人,但你也是我的战友,同行的战友,我绝不能让你流血又流泪,我要接你回家。” 一辆汽车疾速开了过来,一头褐发的贺子谦从车上走下,低声说道“你都看到了?” 孟水芸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江南工人武装另有任务,可明日,日军将在江水镇以诬陷罪名枪杀十六名抗日志士,我们需要将这些抗日志士从日军的手中救出,即使是死,我们也不能任由日本间谍给这些抗日志士泼脏水。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无法得到有力的支援。” 一个刺绣着大大的“工”字的红袖标被孟水芸从怀里掏出。 红袖标在傍晚的阳光中泛着鲜血一样的光芒。 “我也是江南工人武装的一分子,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队伍也是江南工人武装的一分子。”孟水芸重重地说道。 …… 翌日,江水镇。 微风飒飒,早春三月的草地上搭建着一个大平台,平台上立着十六根高高的柱子,每根柱子上绑着一名血肉模糊的抗日分子,其中一根柱子上绑的男人尤其凄惨,男人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舌头,失去了四肢。这样一个只有躯体和头颅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江水镇的百姓们被众多的日军威逼着围绕在大平台的四周。 一个个日本兵举着长枪瞄准了大平台上的十六名抗日分子。 一名小队长模样的日本武士手持寒光闪闪的军刀在大平台上走来走去。 再有一个小时,这十六名被扣上“以爆炸威逼日本侨民”帽子的抗日分子就会被当众击毙,以给江南民间抗日力量以震慑。 但更重要的是那个秘密任务,这是一个局,一个诱使江南工人武装来此劫这些抗日分子的局。无论是日本间谍系统还是日军系统都需要给这些自发的民间抗日团体以狠狠打击。 日本小队长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打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却看不到有任何异常。难道自己这一方通过各种途径散布出去的消息没有被江南工人武装得到吗? 难道四处出击,以工人力量到处袭击日军的江南工人武装要放弃这十六个人吗? 日本小队长转过身子,望着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嘴巴里发出啧啧之声。 这具没有四肢,没有眼睛,被割掉舌头的躯体就是整个局的诱饵,是诱使那个击杀华北区间谍系统最高将领黑泽将军的女子,那个被所有人誉为苏绣女杰的女子出现。 云水一战,尽管夺得了《大清龙脉图》,但华北区间谍系统却腹背受敌,损失惨重,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耻辱必须用鲜血洗刷。 孟水芸,是大日本帝国所有间谍的耻辱。 …… 第四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忏悔 …… 不远处的一座高大的谷仓的屋檐上匍匐着几个人,谷仓上的秸秆将几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你不该来,这太危险了——”匍匐在屋檐上的林桐卓对身边的孟水芸,道。 孟水芸在秸秆的遮掩下,举着望远镜望着远处的那个大平台上的十六名抗日勇士。当目光触及其中一人时,眼泪涔涔落下。 尽管此人曾是自己痛恨到骨头里的仇人,但此时却还是不忍心看到他受到如此的折磨。 浑身血迹的郝兆飞尽管看不到,说不得,走不了,但这个聪明的男人却用耳朵将一切悉数听到心里。 他深深地明白今日是一个局,一个诱使江南工人武装入局的陷阱。而自己就是诱惑孟水芸等人出现的诱饵。 自己已然欠了这个真正的苏绣女杰太多,怎么可以在临死前还要将这个女子带进敌人的陷阱呢?不,绝不能。 郝兆飞用耳朵倾听着风中的声响,试图通过这风觉察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死一般的静寂,风静静地吹拂着。 气息奄奄的郝兆飞心急如焚,该如何将警报传递出去呢?该如何提醒有可能出现的工人武装呢? 突然一声大喝,日本小队长将军刀高高举起,大声道“这些就是支那中的顽固分子,你们这些支那人好好看看,任何和日军做对的下场都是如此。” 郝兆飞凄然一笑,虽然看不到,但自己也知这名小队长用军刀指着的人定然是自己。 一丝凉意袭来,是的,那是日本小队长的军刀在自己的胸膛上游走。 远处的谷仓上,孟水芸焦急如焚。 …… “预备——”日本小队长大喝道。 众多的日本兵将长枪子弹上膛,将长枪瞄准了平台上的十六名抗日勇士。 江水镇的百姓们掩面而泣,不敢看向这些即将英勇牺牲的壮士。 忽然一声大叫,众多身穿工字服装的工人们,壮汉们戴着红袖标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纷纷扑向一个个日本兵。 原本被日本兵威逼的百姓们看到勇猛的工人们纷纷而来,立即从哀切中醒来,纷纷与日本兵鏖战在一起,场面激烈。 众多的日本兵朝大平台退去,将十六名抗日勇士看守在身后。 金世浩,林慕容,安容海,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带领着众多工人,保镖,家仆们,保安们,云水百姓们冲向一个个日本兵。 鲜血喷涌,刀光闪耀。 孟水芸抓着两把手枪带着数人冲向看守大平台的众多日本兵。就在众人要跃上大平台时,一人得意的笑声传来。 日本小队长站在平台上大声地说道“蠢笨的支那猪,好好看看吧——” 众人扭头朝四周望去。黑压压的日本兵,日本武士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把把长枪对准了众人。 井上和彦骑着一匹矫健的战马从远处走来。 孟水芸大惊,自己中计了,自己将众人带到了死地,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日军诱使自己入局的陷阱。 孟水芸朝愣住的众人大喝道“活也是活,死也死,今日血战在此——” 众人汲取云水之战的经验,明白只要有一丝生命,只要有一样武器,哪怕只有双手,也要将战斗进行下去,绝不能受敌人的威胁而放弃抵抗。 许茹宝用生命告诉众人——对待敌人永远不要妥协,永远要战斗到底。 孟水芸带着众人继续冲向平台,与站在平台上的众多日本兵搏杀在一起。 工人们、保镖们、保安们、家仆们、江水镇的百姓们继续与日本兵们搏斗着。 骑在战马上的井上和彦完全没有想到孟水芸和这些中国工人们,百姓们,完全不畏惧自己带着人建立了包围圈儿。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这是一种团结的精神,这种精神不正是日军最为畏惧的吗? 这数百年来,日本浪人潜伏在中国大地,用尽各种办法挑拨,设计,不就是为了分化这个民族,分化这个国家,想使这个国家的民族力量消弭在内斗中吗? 可是随着如孟水芸一样,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的民族精神的觉醒,日本帝国想在数年内将这个庞大的国家彻底灭亡的可能性变小了。 井上和彦愤怒地举起手中的手枪朝天连续射击数下,这个刚刚升任华北区日本谍报系统最高将领的男人大喝道“杀,一个也不留,我要让中国人知道什么是血洗耻辱。诸位,拿出大和民族的精神,让这个蠢笨的支那民族知道什么是屠戮,什么是日本帝国。” 一个个日本兵们,一个个日本武士们,犹如打了鸡血般,精神亢奋地冲向一个个中国百姓,将刺刀刺向一个个中国工人。 鲜血,鲜血—— 一片血红。 有抗日志士大喊道“不要为了我们无谓的牺牲,保存实力。” “砰——”一颗子弹击中这名抗日志士的眉心。 这名抗日志士望着眉心流淌下的鲜血,喃喃道“我爱我的祖国——” 这名曾只身勇闯鬼子营地,赤手空拳刺杀六名日本兵的普通的印刷工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鲜血将天空大地映红。 就在一名日本兵举枪要向林梧城射击时,日本兵身后的绑在柱子上的一名有着浓眉大眼的抗日志士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这名日本兵的屁股上。 猝不及防的日本兵猛然朝前扑去,手疾眼快的林梧城飞起一刀,将这名日本兵击杀。 一个个工人倒下了,一个个百姓朝后仰去。 一个个抗日志士们悲痛地大喊道“是我们,是我们害了你们,我们愧对大家啊——” 孟水芸边与敌人搏杀着,边大喊道“好兄弟们不要多言,你们是咱们的英雄,我们今日来要的是个精神。” 一个个抗日志士们感动地大喊道“精神——中国人是有骨气的——” 枪林弹雨中,鲜血飞溅中,孟水芸飞快地冲到郝兆飞的身边,一把手枪快速插在腰间,孟水芸快速解着捆束郝兆飞的绳索,无奈绳索太过难解,就在孟水芸焦急如焚的时候,林桐卓一手抓着手枪,一手握着一把大砍刀冲了过来。 林桐卓举起大砍刀,大喝道“媳妇,躲开——” 孟水芸连忙松开了放在绳索上的手。 大砍刀快速砍向绳索,绳索被砍断的刹那,失去四肢,只有躯干和头颅的郝兆飞朝地面扑倒。 “郝叔——”林桐卓凄厉大叫一声,连忙伸开双臂,接住了这个林家曾经的家庭医生,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郝叔叔,这个林家的仇人,这个将自己的女儿丢下瀑布的恶魔,这个在最后关头甘心用鲜血和生命书写民族精神的男人。 不能言语,不能看到的郝兆飞被林桐卓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林桐卓的眼泪喷涌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郝兆飞的脸庞上。 郝兆飞感受着这一丝丝凉滑,自己多想伸出双手,好好抚摸这个抱住自己的男子的脸庞,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林家的二少爷,这个自己用针剂多次残害的青年。可是自己不能,自己失去了双手,那怕是叹息一声都无法。 孟水芸、林慕容、林梧城、奇峰、穆非等人用身体形成一道严密的人墙,将郝兆飞和林桐卓紧紧地护卫在身后。 众人举着枪械朝不断朝这边扑来的日本兵们射击着。 工人们形成人盾将一个个抗日志士护卫在身后。 百姓们,工人们,保镖们,家仆们渐渐朝大平台退来。 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涌来,形成一个大大的密实的包围圈儿,将众人包围在大平台处。 对峙。 井上和彦带动马缰,朝这边走来。 看着这些被自己用大量日军包围的中国民众,井上和彦的眼睛里冒出恨意十足的愤怒,眼前这些人就是大日本帝国谍报人员的耻辱,永生永世的耻辱。 …… 被林桐卓抱在怀中的郝兆飞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无奈被割掉舌头的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声响。 林桐卓搂抱住郝兆飞,大哭道“郝叔,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个自小带我捉蟋蟀,用泥巴搭房子的郝叔,不管有没有来生,我都愿意叫您一声郝叔,无论过往发生过什么,您始终都是林家的一分子,那个带着我们奔跑在后花园的郝叔。” 郝兆飞浑身颤抖起来,这个一生为了爱而不择手段的男人这一刻彻底的醒悟了,释然了,全部的放下了,一切的一切都放下了。 孟水芸转过身来,扑倒在郝兆飞的身边,纤细柔白的手放在郝兆飞的胸上,哭道“郝叔,你一定要坚持,我们带你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大家的家——” 似血水,又似眼泪从郝兆飞失去双眼的眼眶里不断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落在平台上。 郝兆飞的嘴唇不断地用力动着,似在讲述着什么。 看着郝兆飞的嘴唇和口形,孟水芸愣住了。 当看清楚郝兆飞用这口形要表达的意思时,孟水芸发出凄厉的哭声。 郝兆飞一遍遍的用口形表达的意思是“我爱你们所有人,对不起——” …… 第四百八十四章 我们的家 …… 郝兆飞大张着嘴,似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痛哭的孟水芸俯身,用双手抚摸着郝兆飞的脸颊,哭道“郝叔,郝叔——” 郝兆飞拼尽全力地做着口形,泪眼蒙胧的孟水芸仔细地辨认着郝兆飞的口形,但却分辨不出郝兆飞想表达的意思。 突然,郝兆飞的身子朝后仰去,瘫软下来。 这个一路追随爱的男人飞走了,飞到遥远的天国,去寻找那至诚至真的爱的踪迹了。 一切的一切真的释然了。 林桐卓抱着郝兆飞的尸体仰天大哭道“郝叔——” 形成人盾的众人边与敌人激战着,边痛哭着,悲伤令众人又爱又恨的男人永远的离开。 孟水芸默默流着泪水,缓缓转过身子,看着朝这边不断涌来的日本兵,举起双枪。 子弹飞射而出,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是如此的悲愤,如此的痛苦。无法言说的痛令这个女子在这一瞬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无畏的战士,一个勇敢的战士。 青黛的眉毛拧在一起,面色冷峻,孟水芸沉稳冷静地与敌人激战着。 她感觉不到一丝冷,感觉不到一丝孤独。无数她爱着的人,她想爱着的人在注视着她。美丽的她能时刻感受到父亲孟孝平,继母兰彩霞、好姐妹卓文雪儿、二娘许茹宝、家庭医生郝兆飞……无数的人在天空中注视着她,在鼓励着她,在护卫着她。 面对这些如豺狼一样的猛兽,有什么好怕的呢? 孟水芸的沉稳与无畏给了众人极大的信心,众人越战越勇。井上和彦大怒,呵斥道“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拿出你们狼一样的勇猛,给这卑微的民族以狠狠一击——” 子弹飞射中,孟水芸朝井上和彦投来仇恨的目光,骑在马上的井上和彦心里突然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井上和彦要命令众多日本兵继续飞扑时,阵阵军号,隆隆的脚步声。井上和彦扭头朝身后望去,朝四周望去。 众多手持长枪的壮汉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些壮汉们皆身穿黑色褂子,黑色裤子,一手持长枪,一手持斧头。 壮汉们举枪朝日本兵射击,挥起斧头冲向一个个日本武士。 一辆吉普车以极其快的速度冲向骑在马上的井上和彦,井上和彦大惊,一个跃起从马上跃起,飞扑向吉普车上的男人。 吉普车上的男人正是王亚樵,王亚樵哈哈大笑着一个闪身躲过了井上和彦的军刀。 两人落在地上,吉普车撞向众多日本兵。 井上和彦用袖子擦了一下下巴,道“八嘎——” 王亚樵从后背上拽出一把斧头,丢向空中,斧头在空中快速地打着转儿,在斧头落下的瞬间,王亚樵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斧头,以极其快的速度劈向井上和彦。 斧头与军刀撞击发出骇人的声响。 刀光,枪声。 井上和彦明显感受到了王亚樵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看到跟随自己而来的日军已处于下风,做战沉稳的井上和彦决定保存实力,以退为攻。 想到这里,井上和彦边抵御王亚樵的进攻,边大喊道“撤——” 被突然而至的战斗力极强的王亚樵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的日军边朝后退去,边射击着。 日军渐渐被逼迫到江水镇的郊外。 手持长枪和斧头的壮汉们朝郊外追击而去。 不多时,除了偶而零星的枪声,江水镇再次恢复成那个原本平静的小镇。 …… 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三三两两地躺着被日军杀害的抗日百姓,抗日工人。 威风凛凛的王亚樵大踏步地走来,朝神情肃穆地站立在大平台上的人们走来。 人们渐渐分散开一条通道,王亚樵几步走上大平台,走向被林桐卓抱在怀中的郝兆飞。 王亚樵的眼眸湿润了,缓缓地说道“他也是我们的抗日志士,我们同样要还他一个公道,不能让日军随意向他泼污水。” 孟水芸悲痛地朝王亚樵抱拳,道“感谢王大哥带人来。” 王亚樵意味深长地说道“对待敌人除了要敢于下手,还要有勇有谋,要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 看着地面上躺着的众多百姓的尸体,工人们的尸体,孟水芸掩面而泣。没有作战经验的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云水一战,加之这次江水之战,尽管在后援力量到来后都取得了胜利,却代价惨重。 林桐卓抱起郝兆飞的尸体,缓缓站起,朝平台下走去。 这个俊美的男子眼泪汹涌而出,自己抱着的是曾刻骨铭心的仇人,却又是令自己敬仰的英雄,一个敢于和侵略者战斗的英雄。 眼泪落在郝兆飞满是血污的面庞上,泪水混合着血污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王亚樵心痛地望着林桐卓,问道“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林桐卓目视前方,重重地说道“回家,回我们的家。” …… 在林纪楠的主张下,在众人的悲痛中,孟水芸决定将郝兆飞的棺木安置在林家祠堂下许茹宝的棺木旁边。 每一个对苏绣有爱的人都是艺术鉴赏家,每一个以绣针描绘美好的都是艺术家,每一个为保护苏绣而牺牲的人都是民族英雄。 为纪念这些为保护中国刺绣而牺牲的众人,为鞭策林家后人以果敢的精神护卫住林家祠堂下的艺术珍品,孟水芸带着众人将苏婉容和紫安,还有煮雨老人刘一永的棺木转移到林家祠堂下。 林慕容接到秘密命令,匆匆辞别众人,奔赴江西,在江西有另一场残酷的战斗在等待着他。 林慕容将爱妻卓文雪儿的骨灰背在身上,终将有一日,自己会将爱妻的骨灰抛洒向美丽的青藏高原,在那里有自己和这美丽的姑娘的爱情,永生永世的爱情。 …… 百花厅。 林爱娇、林光义、郝大为、郝若霖、郝欣然、林锦民、林耀华、林诗泽、林乐礼、穆念平,穆念中……围绕着大圆桌而坐。 林酒儿坐在大圆桌正首的位置。 几个丫鬟婆子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饭香四溢。 郝欣然低着头,手中拿着筷子,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众人,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郝若霖委屈地看着众人,哭道“这里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为什么现在你们成了主人?” 胖胖的林诗泽道“这里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我们本来就是这的主人,是你们的爷爷奶奶抢夺了这里,现在是屋归原主。” 郝若霖仰天大哭道“我要我娘,我要我爹,我要我的爷爷,我还要我的奶奶——” 郝欣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走到郝大为的身边,抓住郝大为的胳膊,哭道“哥哥,我们不要在这里,我们去找爹找娘——” 不等郝大为言语,林爱娇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走到郝欣然身边,拉起郝欣然的小手,哭道“欣然妹妹,你的爹爹是我们的三叔啊,你是我们的妹妹啊,我们是家人啊,你的爷爷和奶奶和我们林家的老祖宗们都躺在林家祠堂下,我们是一家人啊。” 郝欣然仰起头来,看着双眼红肿,眼泪不断涌出的林爱娇,道“爱娇姐姐不哭,欣然会心疼的。” 郝欣然从掖下抽出一条丝巾轻轻为林爱娇将眼泪擦去,哭道“姐姐不哭,姐姐的娘是大英雄,是天使,是女神,姐姐也要有女神的骨气——” 一直端坐在大圆桌正首的林酒儿面色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些小东西,吃饭——” 孩子们惊惧地望着这个长姐,这个年龄最大的姐姐,这个说一不二,有着绝对威严的姐姐,一个个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饭碗。 郝若霖不依不饶地来回地蹭着,两只小手不断地拍着桌子,眼泪如飞。 林酒儿冷冷地看着郝若霖,道“你的娘在东北,你的爹去东北寻你娘了,你有亲哥哥和亲姐姐在身边陪伴着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林酒儿举起手,指向百花厅的天棚,大声道“只要日军一日不停战,我们随时都会死,你们还不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吗?” 眼泪滚落下来,尽管泪眼蒙胧,但林酒儿依然用冷冷的口吻道“人要惜福,珍惜你拥有的一切,一草一木一人,皆是真情,莫要失去时才悔不当初。” 林酒儿目光灼灼地望着小小的郝若霖,道“你虽然姓郝,但你要记住,我是你的长姐,这里的全部都是你的兄弟姐妹,我们虽然姓氏不同,但我们有着天定的亲情,我们是一家人。” 筷子拿起,饭碗端起,林酒儿道“吃饭——” 孩子们纷纷端起饭碗,埋头吃饭,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米饭上。 小小的郝若霖端起饭碗,拿着小勺子将米饭扒拉到嘴里。眼泪滚落下来。 小小的他不敢抬起头来,委屈地畏惧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对面的林酒儿。 林酒儿早已经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小小的郝若霖在偷偷打量自己,伤心不已。虽然骄傲着,虽然恣意张扬,但本性善良的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鸡腿放到坐在自己身旁的穆念平的碗中,聪慧的穆念平将鸡腿夹起,又放到了穆念中的碗里,鸡腿经过林耀华、林锦民,经过一个个孩子的传递,最后放在小小的郝若霖的碗中。 看着碗中的鸡腿,小小的郝若霖抬起头来朝众人望来,每一个孩子皆向小小的他露出甜甜的笑。 坐在郝若霖身边的郝大为安慰的说道“快吃吧,这是哥哥姐姐们的心意。” 郝若霖双手抓住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道“真香,味道不一样啊。” 坐在对面的林酒儿微笑道“是我娘特意为若霖做的,三叔去东北前说过若霖爱吃鸡腿,所以我娘特意为你做的。” 小小的郝若霖抓着鸡腿,朝窗外望去,窗外,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正透过窗玻璃在朝自己微笑。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鸡腿上,小小的郝若霖望着窗外的孟水芸,哭道“二伯母——” ……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朵美丽的樱花 …… 数日后,许家老宅。 安容顺坐在躺椅上,边抚摸着躺椅边泪眼婆娑地说道“我真没有想到我这宅子里的摆设和当年还是一模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被丢掉过,位置也没有变动过,一切和原来保持着一样的状态。” 秋嫂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掸着灰尘,道“莫说是大夫人这宅子,就是其他的宅子也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除了被敌机轰炸倒塌的房屋,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没太变样子。” 一旁的一个婆子低声道“大当家的,哦,不,二太太在世的时候就严格吩咐下人们,对这老宅子里的一切都好生照应,务必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平日里,谁要是将某一件东西移动了位置,或是损坏了某样东西,二太太准会大怒。 这老宅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不允许人轻易改变。” 张芝兰和林永蝶各自抱着嘉祯和嘉熙走了进来。 张芝兰道“是二姐她在心里还念着老爷,只是她不愿也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但她有在心里留恋着曾和老爷在一起的时光,所以她固执的将这套老宅所有的一切尽力维持住原本的模样。” 安容顺深深叹息一口气,道“她终究是坚持住了她心里的。” 安容顺抬头看了看放在远处的落地大钟,道“纪香一直在上海守着绣行,也不知道现在绣行的情况怎么样了。她也岁数不小了,也禁受不了折腾了。这每天里日军都在轰炸,若是做不了生意,不如就把绣行都关闭了,把纪香叫回云水吧。” 不等众人言语,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董事长,董事长——”有人在大喊。 耳听到孟水芸道“去书房——” 安容顺,张芝兰,众人互相看着对方,莫名的感觉到一阵恐慌。被张芝兰抱在怀中的嘉祯摇晃起手中的铜铃,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芝兰看着铜铃,道“这还是纪香从上海城隍庙那求的呢。” 众人不安地焦燥的望着窗外,窗外众多的保镖走来走去,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安容顺问道。 众人不安起来,林永蝶将怀中的嘉熙放到安容顺怀里,道“我去看看。” …… 书房。 孟水芸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大书桌上摆放的二十多份报纸。 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道“董事长,现在有大量的人戴着绣制着工字的红袖标,拿着武器闯进商贾大户人家进行打砸枪,这些人叫嚣着说自己是江南工人武装,这些人出手狠辣,不仅抢,还杀人。现在上海和这江南的商贾大户都惧怕着江南工人武装,一看到红袖标,一听到‘工人纠察队’,一听到‘抗日义勇军’,就吓得要死。 往日里,这江南的民众都是支持工人武装的,更支持各家工厂工人自发组织的抗日义勇军队伍,如今,不仅是有钱的大户,就是普通的百姓也都开始怀疑和抵制抗日义勇军,众人都说现在有太多的抗日义勇军和江南工人武装队伍是地痞流氓,是抢劫犯。 我们林氏绣品公司上海绣行的大大小小的门店都受到过戴着红袖标的所谓的工人武装队伍的抢劫和袭击。 就比如今天这次抢劫,他们不仅抢夺了我们大量的物质,还放火烧了我们的几个门店,林纪香林总经理更被他们打伤,紧急送往医院。” 另一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报纸,道“这些报纸报道的都是最近几天发生的大的打砸抢,都是戴红袖标的以工人武装为名的队伍干的。更有以抗日义勇军名义上门敲诈索要财物的。” 孟水芸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这绝不是真正的江南工人武装队伍,事情远比想像的要复杂。 一人道“这些地痞流氓,竟然以江南工人武装为名行强盗之事,以此来败坏工人队伍的名声,败坏抗日义勇军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这些人就是趁火打劫的小人,实在该死。” 众人扭头望去,言语之人正是向来说话口直心快的林永蝶。 “不,他们绝非地痞流氓那么简单。”孟水芸看着报纸上印刷的大量的被打砸抢后的照片,道。 “不是?”林永蝶走了过来。 孟水芸指着报纸上的一张张照片,道“你看看这些刀口,这些被打砸后的现场,还有这些戴着红袖标的人的动作——” 林永蝶仔细看去,困惑道“这些动作为什么这么熟悉?好似见过。” 孟水芸指着报纸上一个行打砸之后做出胜利姿势的一群戴着红袖标的人,道“你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熟悉感?” 林永蝶仔细看去,突然道“他,他们是,是日本人?” 报纸被重重地放下,孟水芸愤怒又忧虑地说道“不错,这些戴着红袖标伪装成江南工人武装,行打砸之事的,正是日本人,确切的说,是日本间谍组织谋划的,蓄意抹黑江南工人武装队伍,抹黑江南民族自发组织的抗日义勇军队伍的准军事行动。” 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等人走了进来,林梧城道“日本间谍组织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削弱江南工人武装在抗日中的影响力,想分化和削弱江南民间抗日力量。” 林桐卓道“我们必须尽快联系上王连长,联系上王大哥,将这复杂的情况做全面的分析,必须将敌人的阴谋诡计戳穿。否则将严重打击到百姓们对我们这些自发的抗日的工人武装的信心,会严重影响抗日义勇军的声誉。 若不能及时阻止日本间谍组织的阴谋诡计,怕是会导致国民政府下令取消民间成立抗日义勇军的合法性。” 奇峰恨恨地说道“这正是日本间谍组织的真实目的。” 一个家仆在书房外低声道“董事长,大门外来了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女子,她要求见您。” 日本和服的女子?众人不解地望向孟水芸。 …… 许家大宅门外的平台上站着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美丽女子,女子如同孟水芸一般温婉甜美,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天然的恬静,贤淑。 和服上用苏绣刺绣着美丽的樱花,一朵朵娇美的樱花形成落英缤纷的瀑布。 女子尽管内心焦急,但依然维持着恭顺谦逊的站立姿势,这体态和姿势让人一眼看到她受过的良好的礼仪教育。 女子手中提着一个竹编花篮,花篮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白色绢花。 众多保镖们,家仆们,丫鬟婆子们向女子投来质疑和愤怒的目光。但女子恬静贤淑的模样和谦恭的姿势又让人们不忍心如此对待这样一个女子。 身穿旗袍的孟水芸挽着云鬓走了出来,当孟水芸看清楚女子的容颜,一阵恍惚,记忆中这个女子为自己精心的换药,精心的照顾着自己的日常。 是的,眼前这个身穿和服的女子就是藤原杉浦自己的童年好友许虎的妻子,那个从日本本土奔波千里勇敢的来到上海,追寻爱人脚步的日本女子。 眼睛不会说谎。 这样一个日本女子正是千千万真正的热爱和平的日本民众,绝不是好战的军国主义分子。 犹如一朵温柔的雏菊,一朵美丽的樱花,她从海那边的岛屿,为了爱飘洋过海,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生育了三个可爱的孩子。 有什么可指责和鄙视的呢? 错误和罪孽并不在她,不是吗? 想到这里,孟水芸跨出大门门槛,缓步走向这位身穿和服的美丽女子。 温柔纤细的手紧紧地握住这位来自日本的女子的手。 “杉浦妹妹——”孟水芸亲切地唤道。 藤原杉浦感激地望着孟水芸,道“谢谢你,水芸姐,谢谢你能唤我一声妹妹。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歉意,我的国家给你们造成了无尽的伤害,我一直活在我自己编织的美丽幻境中,却不知身边暗流涌动,却不知我们国家的军队,甚至我的父亲,我的丈夫,对你们造成无可挽回的苦难。 今日我来,我是向水芸姐姐求助的,我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您的支持。” 看到这个女子身穿和服而来,就知这女子定然有着重大的事情要交代自己。孟水芸安慰地拍了拍藤原杉浦的手,道“进来吧,我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今日到是要好好的叙上一叙。” 孟水芸拉着藤原杉浦的手跨过许家大宅的正门,走到许家正堂前的场院里。 看到许家正堂里摆放的香案,看到墙壁上悬挂的许茹宝,郝兆飞,卓文雪儿,孟孝平,兰彩霞等人的照片,藤原杉浦的眼泪喷涌而出,哭道“姐姐,请允许我先祭拜一下这些人。” 孟水芸点了点头。 藤原杉浦提着装满白色绢花的竹篮子走向许家正堂,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一柱三尺香,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虔诚真诚的跪拜。 藤原杉浦跪在蒲团上,双手持着三尺香,望着墙壁上悬挂着的众人的遗像,眼泪涔涔。 “一切罪孽都是我们造成的,我很想替我们的国人向你们道歉,我很想弥补我们给你们造成的一切损失,可是我知道任何的道歉和弥补都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害。”藤原杉浦哭道。 众多丫鬟婆子,家仆们,保镖们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个突然而至的日本女子,这个跪倒在香案前虔诚致歉的女子。 恨,是恨日本人吗?不,绝不是简单的恨一个民族,恨的是那些蓄意挑动战争,居心叵测,对他国有侵略之心的人。 这样一个柔弱,真诚向往和平的日本女子,绝不是仇恨的对象,她该是我们的朋友。 想到这里,丫鬟婆子们,家仆们,保镖们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这个身穿日本和服,真诚的向往和平的日本女子是我们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藤原杉浦将三尺香举起,哭道“我,来自日本的藤原杉浦,我在中国人的祭堂里向上天起誓,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阻止这场战争,我要阻止更大的惨剧,我知道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要尽我自己的力量,哪怕是付出生命。一切只缘起我是一个爱着和平的日本人,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日本人,我要我的儿女以他们的母亲是一个日本人为荣,而不会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一个日本人而感到耻辱。 在天的英灵啊,请保佑我这样一个女子,实现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一切战争结束,一切以掠夺为目的悲剧停止——” 藤原杉浦站起身子,将三尺香插*进香炉中。 这个美丽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子,望着孟水芸,哭道“姐姐——” 孟水芸握住藤原杉浦的手,哽咽道“杉浦——”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只要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许家老宅。 藤原杉浦跟随在孟水芸身后朝后花园走去,两人穿行在郁郁泽泽的青葱间,感受着久违的春的气息。 两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各自伸出一只手来,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甬路两侧的柔柔的小灌木丛。 周遭是被轰炸机炸塌的房屋的断壁残垣,是被春色遮掩的满园凋敝。 一封书信被藤原杉浦从怀里掏出,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水芸姐姐,我要离开上海了,我要去东北寻找我的父亲,我要劝说他住手,停止残忍的侵略行径。 这是我留给裕太和孩子们的书信,我很爱他很爱他,虽然他对我很好,虽然我们拥有三个孩子,但我知道在他心里,他永远爱着的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童年好友,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盈盈泪水顺着藤原杉浦的眼角流淌下来。 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孟水芸。 “他爱着你,从来也没有改变过,虽然青涩,却真挚。”藤原杉浦哽咽道。 孟水芸心疼的握住藤原杉浦的手,道“杉浦,你的丈夫许虎,他是我的哥哥,如同我的亲哥哥一般的好哥哥,相信我,相信我的感觉,我认为他是爱着你的,深深爱着你的,只是他没有发现他最挚爱的女子就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美丽的藤原杉浦低下头,看着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道“能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能为他生育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已经让我感觉到很幸福了。” “杉浦,你不能只身前往东北,你不了解这个世界,你是温室的花,你有没有想过你三个孩子?如果出了意外,三个孩子怎么办?”孟水芸道。 藤原杉浦仰起头来,望着孟水芸,诚挚的说道“这正是我今日来寻姐姐的真正目的。虽然你我是不同国籍的人,虽然我所爱的男人深深的爱着你,可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善良的女子,你拥有这世界上最美的灵魂。” 缓缓转过身子,望着远处的断壁残垣,藤原杉浦说道“前路漫漫,我自知危机重重,或许此去就是真正的分别,我不惧怕死亡,但我爱着我的三个孩子,他们有一个做日本间谍的父亲,这是一个又残忍又悲剧的职业,这注定了他们的父亲最后的结局。 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在失去父母庇佑后仍然能开心阳光的生活在这世上。” 再次缓缓转过身子,藤原杉浦满脸泪痕地望着孟水芸,道“我有太多的割舍不下,我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但是时间不允许我继续单纯下去,中国百姓的鲜血让我良心难安,我必须尽我的力量做我能做的事情。可我爱着我的三个孩子。” 纤细的柔白的手紧紧地抓住孟水芸的手。 “水芸姐,我和裕太的三个孩子就拜托您了。”藤原杉浦说道。 看到藤原杉浦坚定目光,孟水芸明白眼前这个日本女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感动,感激。 孟水芸一把将藤原杉浦搂抱在怀里,哭道“我要怎么感谢你对中国人的理解和帮助呢?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和我的虎子哥能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呢?” 藤原杉浦将头靠在孟水芸的肩头,哭道“我终于明白裕太为什么那么爱你了。” 两个同样温婉甜美的女子抱在一起,站在断壁残垣的后花园里痛哭着。 …… 车行后的花园洋房里,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子腰间围着围裙穿梭在洋房里。 女子正是藤原杉浦。 窗外的草坪已经修剪整齐,屋内的一切摆设都被擦了一遍,所有衣物都被清洗干净,并被折叠的整整齐齐。 孩子们的玩具都被擦洗一遍,一件件小衣服都被熨烫的非常平整。 看着整洁的房间,看着忙碌的母亲的身影,三个孩子各自抱着自己最喜爱的玩具站在客厅,心中有一万个不解。 “妈妈这是在做什么?”山本理恵子道。 “妈妈每天不都是这样忙碌吗?”山本茂久道。 年龄最大的山本美树走到藤原杉浦身边,轻声道“妈妈——” 藤原杉浦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神情异常严肃的大女儿,道“我可爱的美树,妈妈在这里。” 藤原杉浦一把搂抱住藤原杉浦的腰,哭道“妈妈,你要做什么?” 藤原杉浦慌忙将手中的拖把放到一边,将戴在手腕上的手套拽下,俯身下去,搂抱住自己这个早慧的大女儿,道“妈妈在打扫卫生啊,妈妈想给你们一个整洁的环境啊。” 山本美树将藤原杉浦搂抱得更紧了,哭道“妈妈,你不是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吗?” “妈妈——”山本理恵子和山本茂久跑了过来,搂抱住藤原杉浦。 怎么忍心将真实的情况告诉给孩子们?藤原杉浦将三个孩子拥在怀中,哭道“妈妈爱你们,所以想多做些事情啊,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把饭菜做得香香的。” 知道藤原杉浦定然是有不想说的事情,早慧又乖巧的山本美树将眼泪擦干,抓过拖把,道“妈妈,我们一起,好吗?” 藤原杉浦将拖把从山本美树手里又拿了过来,道“让妈妈多做一些事情,妈妈做得越多越高兴。” 山本美树拉起弟弟山本茂久,妹妹山本理恵子,重新走到楼梯口,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妈妈藤原杉浦忙碌着。 藤原杉浦背对着站在楼梯口的三个孩子,泪水涔涔落下,落在拖把上。 我三个可爱的天使啊,妈妈就要远去,或许此次就是永别啊…… 我可爱的天使啊…… …… 夜晚。 温暖的光芒从这座洋房的窗户里透射出来,醉人的饭香弥散在空中。 身着风衣,提着一个公文包的山本裕太疲惫地从一辆人力车走了下来。抬头望着近在眼前的洋楼,山本裕太的心略感安慰。 间谍生涯,尤其这种带着侵略目的的间谍生涯都是残酷和阴暗的。尽管自己是一个武力高强的日本最高武士,尽管自己熟练掌握着一个职业间谍该掌握的所有的一切,尽管自己拥有众多间谍梦寐以求的少将军衔,但并不能带给自己快乐。恰恰相反,这恰似锁链将自己绑在间谍这个耻辱柱上,一个以侵略为目的的间谍,一个杀人如麻的间谍。 尽管自己与父亲许家禾已经相认,但这不代表自己停止了间谍工作,恰恰为了更好的保护家人,保护孟水芸和许家禾,自己更加的卖力工作,以求华北区间谍组织不要怀疑自己的忠诚度,不要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 由于对自己和夜来香等间谍的忠诚度有怀疑,自己和夜来香被黑泽将军屏除在云水一战的名单之外,也没有参与到大后方的守护和战斗中。 黑泽将军在云水一战中动了情,为了他那潜伏中国多年的女儿樱子而动了情,导致一败涂地,更是被许茹宝和孟水芸联合灭杀。 当黑泽将军临死前的惨状被传开时,日本谍报系统的所有间谍和武士都震惊了。黑泽将军用他的死再次告诫了众人,身为一个间谍绝不能有情,有情注定了这个间谍的结局是个悲剧。 然而又有谁明白自己留在华北区谍报系统里恰恰是因为情呢?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家人,父亲,女子,而做一名正义和善良的人们所不耻的间谍呢? 刚刚上任的井上和彦比之黑泽将军更有手段的多,连续数日,井上和彦命令众多间谍和武士带领用金钱收买的地痞流氓伪装成工人武装,伪装成民间自发组成的抗日义勇军的队伍冲击富商大户,抢夺这些大户的财物,砍杀这些士绅家的家眷。 效果很快显现,这些平日里支持工人武装,支持抗日义勇军的大户们纷纷拒绝再为工人武装和抗日义勇军捐款捐物,普通的百姓们看到血腥的场面,纷纷指责江南工人武装是强盗,指责抗日义勇军是土匪。 民众的愤怒和怨气已经导致国民政府重新考虑民间武装的合法性,有消息传来,南京政府已经在考虑民间抗日团体和抗日武装的去留问题。 这不正是自己所在的日本间谍组织的真实目的吗? 井上和彦是优秀的,一个善于利用计谋的间谍。 山本裕太抬起头来,看着暖意融融的窗口,心中暖流涌动。 这个小小的家就是自己残忍又悲剧的人生中一个避风港,一个真正可以放松的所在。 大踏步地走上台阶,不等大手碰触到电铃,房门打开了。 美丽的藤原杉浦穿着一身精巧婉约的日本和服,头上挽着云鬓,脚下踩着一双木屐。 恭顺的弯腰,这个贤淑的妻子温柔又甜蜜的说道“您回来了——” 纤细柔白的手将公文包接了过去。 三个孩子跑了过来,道“爸爸——” 山本裕太朝客厅里望去,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既有中国菜,又有日本料理,更有许多玫瑰花,点燃的红烛,折射着烛光的红酒。 “这是——”山本裕太不解道。 藤原杉浦直起腰来,将皮制的公文包抱在怀里,甜甜的笑道“今天是我们的相识的纪念日啊,许多年前的这一天,我在日本的街道上遇到了你,我今生最爱的男人——” 盈盈的泪水顺着藤原杉浦的眼角滑落下来。 山本裕太心疼又愧疚地望着藤原杉浦,道“对不起,我,我——” 藤原杉浦破涕为笑道“没有关系,只要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 第四百八十七章 爱的真言 …… 清晨的阳光铺洒进房间,刺痛了山本裕太,许虎的眼睛。 山本裕太抬起胳膊将阳光遮挡住,赫然发现那个向来像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妻子不见了。 低度的红酒本不醉人,奈何伊人情意绵绵。 究竟是为什么,昨天夜里,两个人都醉了,是真的醉了。 一夜阑珊缠绵,久久地不舍得和彼此的身体分离,久久地搂抱,终究是太过疲劳,沉沉地睡去。 向来端庄贤淑的妻子为何昨天夜里时而狂野,时而温柔,时而魅惑,尽情缠绵。这本不该是那个原本的她,原本的她向来是一只乖乖的小羊羔,一只从不知道什么是主动的小羊羔。 山本裕太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山本裕太边穿衣服,边朝门外走去。 “杉浦——,杉浦——”山本裕太唤道。 平日里这个时候,贤淑的她都是将精美的可口的早饭摆放在桌子上,等待着自己和孩子们洗漱完毕。 想到这里,穿戴好的山本裕太朝楼下走去。 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的客厅里空无一人,穿过客厅,山本裕太朝饭厅走去。 三个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摆放着温馨可口的早饭。 看到三个孩子端正的样子,山本裕太微微笑道“好笔直啊——” 说完,山本裕太朝厨房走去。 不等山本裕太的手碰触到厨房的门把手,年纪最小的山本理恵子说道“妈妈走了——” 山本裕太吃惊地转过身来,望着山本理恵子,道“你,你在说什么?” 山本理恵子转过身来,望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山本裕太,委屈伤心的泪水滑落下来。 小嘴瘪瘪起来。 “妈妈走了,妈妈去坐大轮船了,大轮船去东北了——”山本理恵子说道。 山本美树哭道“妈妈说这也许是最后的分别,此生或许不再见,希望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山本裕太难以置信的看着三个孩子,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 穿着背带裤,手中拿着一个玩具的山本茂久哭道“妈妈说,有一个阿姨会来接我们去一个新家。” “不——”山本裕太大吼道,飞快地冲向房门。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山本裕太一阵恍惚,房门外站着数人和数辆车。 那个站在房门处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心底最柔软处爱着的那个女子,那个永远抹不去的童年妹妹。 “水芸——”山本裕太哽咽道。 身穿旗袍的孟水芸从女士小坤包里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杉浦给你的书信。” 山本裕太抓过书信,快速展开。 “裕太,我亲爱的丈夫,我此生最挚爱丈夫啊,也许这是最后的分别,也许我的生命终将不在,但请你坚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一个骄傲的人,用我们努力洗刷我们身上的罪恶,让我们的孩子们为我们骄傲,希望我们的孩子今后可以挺直了脊梁,大声地说自己的父母是堂堂正正的人。希望我们现在悔悟还来得及。 我去寻那曾令我骄傲无比的老父亲了,就在不久以前我还时时地以他为骄傲,我无数次地对我们的三个孩子讲述着他们的外公,一名优秀的杰出的医学专家。但我却不知道在医学的幌子背后是罪恶的生化武器的研制,我更不知用于研究这些恶毒武器的试验材质竟是普通的中国平民和战俘。 上帝是看着我们的,曾有的罪恶终究会报应到我们自己身上,或是我们的后代身上。为了罪恶之花不盛开在我们的后代身上,不盛开在日本本土上,我要做一个母亲的努力,一个妻子的努力,一个女儿的努力。 我要用我的努力让我的儿女堂堂正正的做人,我要我的丈夫摆脱日本间谍组织的控制,做一个有民族气节的中国人,我要我的老父亲停止残忍的手术刀,做一个真正的医学专家。 我是如此爱着你们,以至于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我该如何讲述我的爱呢? 或许是最后的别离,又如何呢?我们的爱会传递给我们的孩子身上。 水芸姐是真正的大爱之人,或许这就是你深爱着她的缘由吧。她是一个真正有品格的人,我和你一样,深深地爱着她,她是千千万中国人的一员,我爱我的国家,我也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我的第二故乡——中国。 我是如此爱着你,我的丈夫…… ——你的小羊羔杉浦。” “啊——”山本裕太仰天狂啸。 就在山本裕太要冲下平台,冲向街道时,一个满脸刀疤的老者从一辆汽车里走了下来。 老者正是许家禾。 “她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她是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一个有着高洁品格的日本人。”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山本裕太疯狂地冲进一辆汽车,大手用力扭动着车钥匙。 孟水芸转过身子看着坐在车里的山本裕太,道“你真正爱着的女子正是她,一个有着最纯净最高洁血液的女子,你深深地爱着她,你没有发现吗?” 坐在车里的山本裕太愣住了。 如此的心痛,如此的难以自持,这不就是爱吗? 从恍然中明白过来的山本裕太眼泪涔涔地落了下来,道“谢谢,希望一切没有晚——” 说完,汽车像箭一样地穿射出去。 山本理恵子、山本茂久、山本美树,三个孩子手拉着手走了出来。 三个孩子仰起头来,看着朝自己不断走来的孟水芸,道“您就是妈妈说的那个最爱我们的人吗?” 孟水芸蹲下身子,将三个孩子搂抱在怀中,哽咽道“最爱你们的人永远是你们的妈妈。” 三个孩子哭泣起来。 紧紧地将三个孩子搂抱在怀中,孟水芸道“虽然阿姨不是你们的亲妈妈,但阿姨却是你们的妈妈最好最亲的姐妹,阿姨是永远爱着你们的大姑姑。” “大姑姑?”三个孩子带着泪花,诧异道。 孟水芸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就是你们的爸爸的亲妹妹,我就是你们最亲的大姑姑,我是永远爱着你们的大姑姑。” 三个孩子搂抱住孟水芸的脖子,哭道“大姑姑——” 许家禾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难过不已。 …… 上海长桥码头。 彻底控制了上海海域的日军严密地盘查着来此乘船的中国百姓。 一个个日本兵手持长枪走来走去,不断地有中国百姓被当做抗日分子抓走。 火车站难民如潮,拥挤不堪的火车不是谁都能挤上去的,也不是每一辆火车都能安全地离开上海火车站,随时都可能在离开的瞬间被日本轰炸机炸飞。 即使火车能顺利离开上海火车站,也常常会在中途被敌机丢下的炸弹炸成火海一片。 无奈下,有百姓将目光投向被日军控制的海域码头。偶有幸运的中国百姓能顺利通过日军的盘查,坐上离开上海的轮渡。但是贫苦百姓又有几人能买得起昂贵的大轮渡的船票呢? 不是每一个长相平和的人都会顺利过关,只要有一眼看不顺眼,都会被日军以抗日分子抓捕,随之是射杀。 逃难的路啊,血迹斑斑。 “你的,什么的干活?”一名日军小队长走了过来,用长枪指着一名身穿高贵衣裳的女子,道。 女子衣着如此靓丽光鲜,仪态如此大方,足以见到女子有着显赫的家世。 女子看着朝这边不断走来的日军,淡淡地用日语说道“我是藤原杉浦,日本军医大学藤原教授的女儿。我要去满洲国看望我的父亲。” “藤原教授?”众多日本兵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穿着高贵的女子。 “是的——” “哦——原来是藤原将军的女儿,啊,在这里见到藤原小姐,真是无上的荣光啊,藤原将军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骄傲啊——”众多日本兵用日语赞美道。 藤原杉浦嘴角微微动了动。 该如何评价自己的老父亲呢?这个给中国百姓造成了无数苦难的老父亲却被众多日军奉为神明,被日军所敬仰。 众多日本兵提起藤原杉浦随身带着的行李,弓着腰,恭敬地将藤原杉浦领到轮渡的旋梯上。 在日本小队长的引领下,藤原杉浦走上轮渡,走进高级的贵宾舱。贵宾舱里坐满了大量的在满洲国任职的日军的家眷。 一个个身穿和服的女子朝藤原杉浦微微点头。 藤原杉浦亦朝这些女子点头。 有谁知道自己和这些女子前往东北的目的是不同的呢? 透过轮渡的窗玻璃,藤原杉浦朝外望去。海鸥在轮渡四周盘旋着,似乎在找寻着可以吃的东西。 突然,藤原杉浦的目光停滞了。 那个在人群中不断地冲撞,不断地朝码头跑来的男人不就是自己此生最爱的男子吗?那个自己深深挚爱着的丈夫吗? 藤原杉浦抓着丝巾,将脸庞掩住。 突然,无数海鸥兴奋地朝水面冲去。轮渡开动了。 别了,我的丈夫,我此生的挚爱,若有来生,我依然要找寻到你,因为我是如此爱着你…… 山本裕太在码头上疯狂地奔跑着,追着轮渡疯狂奔跑。 轮渡终究远离了码头。 山本裕太将胳膊高高伸张,疯狂地大喊道“杉浦,我爱你——我最爱的妻子——” 轮渡的开动声,翻滚的海浪声将这爱的真言湮灭了。 …… 第四百八十八章 爱的召唤 …… 为避免引起日本间谍组织的怀疑,三个孩子暂时转移到许家禾的住处,由许家禾照顾。孟水芸另外选了三名武功高强的保镖住在许家禾的家里,保护四人的安危。 对外造成一种假象,就是山本裕太和亲生父亲相认,三个孩子看望爷爷,享受天伦之乐。 藤原杉浦前往东北,前往被日军占领并控制的东北看望父亲,日本最高军医官藤原教授。 尽管日本间谍组织对此略有质疑,但也看不出有太多不妥当,加之压制中国民间抗日团体的任务越来越紧迫,也就放松了对山本裕太的监视和考察。 孟水芸等人在贺子谦的帮助下,终于与江南工人武装的负责人王连长取得联系,加之王亚樵,众人都在心急如焚,忧虑国民政府会取缔民间自发组建和成立抗日团体和抗日义勇军的合法性。 日本间谍到处活动,制造了大量的伪装抗日义勇军抢劫,敲诈富商大户的事件,众多恶性事件和江南众多富商大户的联名抗议,南京国民政府动摇了,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日本间谍组织所为,但要取得百姓们的信任,取得中外报纸和记者们的信任,在这炮火连天的日子里,难于上青天。 在众多报纸指责江南工人武装和抗日义勇军的压力下,国民政府终于做出了取缔民间抗日团体和抗日义勇军的合法性,任何工厂和公司和个人都不得组建和参加各种抗日团体和抗日义勇军。 但国民政府不敢承担宣布这一结果对民间抗日热情打击的后果,但又迫于国外舆论和国内富商大户的抗议,不得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十九路军的蔡廷锴等人。 考虑到大局,十九路军的蔡廷锴等人不得不宣布取缔江南的各种工人武装,取缔江南的各种抗日义勇军,收回之前分发给各路民间抗日义勇军的武器。 炮火连天中,十九路军和各路来增援的国民军队伍英勇的战斗着。但是上海,江南百万民众却空有心而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国的十九路军将士们在血泊中倒下。 …… 上海某岛。 井上和彦坐在塌塌米上,环视众人,道“在打击江南民间抗日力量上,在消灭各路民间抗日义勇军上,我们已经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众多日本间谍,日本武士神情肃穆地望着井上和彦,唯有一人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忧虑,更没有肃穆,唯有波澜不惊。此人正是保之澜中将。 井上和彦望着保之澜,道“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将兵分三路,其中一路由保之澜中将带领潜入东北,在满洲国的日军的协助下,寻找《大清龙脉图》上的藏宝之地。” 环视众人,井上和彦道“诸位放心,无论是伯父还是诸位内阁大臣都已经电告驻守在满洲国的日军各路司令,要求他们全面配合你们的寻宝任务。你们是天皇陛下的勇猛战士,是发掘历代大清皇帝龙脉的勇士,无论成败,都将受到天皇陛下的嘉奖。” 数张照片被井上和彦从桌子上拿了起来。照片上是众多身穿和服的女人抱着孩子温馨甜蜜的场景。 井上和彦看着众人,微笑道“为了让诸位心无旁骛,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次寻宝任务中,伯父已经命人将诸位的家眷全部转移到了一处神秘所在,好生照顾着。她们将恭迎你们胜利凯旋。” 日本间谍们,日本武士们,尽管人人跪在地上,低着头望着地面,但人人皆知伯父的意图。以家眷做要挟,任何有背叛或工作不尽职的都将受到伯父严厉的惩罚。 众人明白,东北之行将是一次严酷的战役。 井上和彦看着山本裕太,道“虽然江南的民间抗日力量遭受了重挫,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我相信这些民间抗日力量绝不会放弃抗日,必然转移到地下,因此我们第二路队伍将承担起刺杀江南积极抗日的负责人,领导人,所有积极的分子都应该被谋刺在无形中。” 一份厚厚的名单被井上和彦举起。 “啪——”这份厚厚的名单被丢在山本裕太的面前。 “山本少将,听说你的妻子去了东北?看望她的父亲藤原将军了?孩子也有亲生的爷爷照顾?”井上和彦问道。 “是,将军——”山本裕太道。 井上和彦说道“带着第二分队,将这名单上的四百多个抗日积极分子全部谋刺,这个世界上的死亡并不是只有爆炸,枪击,中毒,溺水,想一想死亡的样式都有哪几种?” 井上和彦望着山本裕太,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个老者带着三个小孙子走在河畔,有可能掉在水中,走在路上,有可能被车撞到,但这些方式都太简单了些,不是吗?” 多么露骨的威胁?多么赤裸裸的折磨。 尽管内心愤恨不已,但多年间谍生涯令山本裕太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平和。 将丢在塌塌米上的名单拿起,山本裕太朝井上和彦深鞠一躬,道“将军放心,裕太定不辱使命,定给江南民间抗日力量以重重一击。” 井上和彦微微笑。 一张照片被井上和彦举起。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男人孔武有力,一双眼睛不怒自威,天然的英雄之气令男人有着萧飒之气。 王亚樵,照片上的男人就是令日军上下,令日本间谍系统,痛恨到骨髓的有勇有谋的抗日分子,江南民间头号抗日分子,也是日军和间谍系统多年来一直谋划着暗杀的对象。 原本王亚樵与蒋介石水火不相容,但在淞沪抗战中,这对生死仇人又走到了一起,共同御敌。 本以为借着蒋介石的手,借着国民政府的手可以将王亚樵除去,如今也只能依靠日本间谍系统本身的力量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如果能给王亚樵以致命的一击,必然沉重打击江南民间抗日力量。 照片被丢向山本裕太,山本裕太快速伸出胳膊,抓住了这张丢掷过来的照片。 井上和彦看着夜来香,道“秋岚小姐,做为大日本帝国第一美女间谍,你不能辜负了为你牺牲的那些少女,是她们的皮肤,是她们的骨骼,是她们的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你举世震惊的容颜。 在过去的岁月里,虽然你利用你的美貌腐蚀和拉拢了一些国民政府的要职人员,但这不足以体现出你的最高价值。” 话音刚落,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被井上和彦丢了过来。 “啪——”文件夹重重地摔在夜来香的面前。 夜来香恭敬顺从地俯身双手将文件夹拿起,轻轻翻开。 文件内是厚厚的一叠资料,众多日军将领的照片和资料。夜来香不解地皱起眉头。 井上和彦说道“这些就是目前驻扎在上海的日籍军官,下到步兵小队长,上到空军上将,一共一千六百八十五名。” 严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夜来香。 “使出你浑身的解数,清理整顿驻扎在上海的日军将领队伍,用你的美貌和智慧以及身体,去揪出隐藏在日军队伍中的奸细,无论这奸细来自国民政府,还是来自****,还是来自江南民间抗日力量,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绝不允许出现帝国的间谍。这会使我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夜来香抱起厚厚的文件夹,低头道“嗨——” …… 数日后,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行色匆匆地来了数人,几人背着沉重的手提箱。 这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皆穿着中式的长袍,戴着黑色的礼帽。其中一人长相极其文雅俊朗,可有谁知道这个长相文雅俊朗的男人就是大日本帝国最强武士,杰出间谍山本裕太呢? 其中一人按响了电铃。 有人朝宅院的大门走来。 一个老者将大门上的小窗口打开,朝外看了看,道“您几位是?” 一人道“我们是云中和诊所的,有人打电话让我们来出急诊。” 老者看着山本裕太,道“您就是云中和医生?” 山本裕太点了点头,道“是啊,老伯,我就是云中和。” 老者激动地将宅院打开,道“先生,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山本裕太和另外几名伪装成助手的日本间谍跟随在老者的身后朝宅子里走去。根据最新情报,这宅子里躺着的已经病了几天的男人就是王亚樵。 此次众人颇费周折寻到线索,并恰好这王亚樵手下的人为他寻医就诊。 众人乔装来此,就为在病榻上将王亚樵击杀。 穿过几处回廊,走过长长的走廊,穿过一个宽敞明亮的客厅,终于来到一间弥漫着药香的卧房。 几名壮汉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几名壮汉上上下下的搜索着山本裕太等人,又仔细地检查了众人随身带来的医药箱子。 “进去吧——”为首那名壮汉道。 老者挑起帘子,将几人让进了卧房。 幽黄的光线中,一个中年男人躺在病榻上,身体似乎非常虚弱。 几个着了旗袍的女子围绕着男人长吁短叹,更有拿着丝巾连连抹着眼泪的。 其中一个女人轻轻为躺在床上的男人将额头的汗水擦去。 女人站起身来,朝山本裕太等人点头致意,道“我先生病了几天,连续发烧,一直也不见好,请先生给瞧瞧,该拿的药,咱们都拿。” 山本裕太俯身仔细看去,床榻上躺着的男人正是王亚樵。 “夫人,放心吧。”山本裕太道。 几个助手将手放在各自带来的医药箱上。 几乎就在刹那间,几名助手从医药箱底部掏出数把手枪,直扑向屋子中的几个女人。 与此同时,山本裕太快速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手枪快速抵在病榻上的男人。 就在众人朝扳机按去的时候,女人们快速转身,白皙的大腿从旗袍下飞快踢出。 病榻上的男人一个扭身,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朝房梁上飞去。 猝不及防的几个助手险些将手中的手枪丢在地上,就在几个助手欲再次射击时,墙壁轰然倒塌,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壮汉将长枪对准了众人。 说时迟,那时快,枪声大作,无数子弹射向跟随山本裕太而来的几名日本间谍。 鲜血喷涌中,几名日本间谍倾倒在地面上。 手持枪械的山本裕太正欲跃上房梁时,一名男人用虎虎生威的语气说道“许虎,我的兄弟,你还想错到什么时候?” 山本裕太大惊,转身看去。 一个和逃逸到房梁上的男人长得一摸一样的男人在众多手持斧头和长枪的男人的护卫下从一道房门后走了进来。 男人哈哈大笑道“不用看房梁上的那个了,那是我的替身,代号2。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十六名替身。” 男人正是真正的王亚樵。 王亚樵拍了拍手,十五名和王亚樵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从另一道房门后走了出来,房梁上代号2的替身飞身而下,落在队伍中。 “许虎,我的兄弟,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们兄弟相见,你该感到高兴才是。”王亚樵伸展开胳膊,大踏步地朝山本裕太走去。 距离如此之近。 王亚樵将山本裕太搂抱住,用力拍了拍山本裕太的后背,道“不要感觉到奇怪,因为你我同时中国人。” 一把冰冷的手枪的枪口对准了王亚樵的腹部,山本裕太冷冷地说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将你射穿吗?” 王亚樵依然没有松开搂抱住山本裕太的胳膊,道“你不会,因为她们——” 一个女子搀扶着一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 女子正是孟水芸,老者则是满脸刀疤的许家禾。 模糊的泪水在山本裕太的眼眸中涌动。 抵在王亚樵腹部的枪械开始颤抖起来。 王亚樵缓缓松开搂抱住山本裕太的胳膊,将手伸向那把手枪,手枪被王亚樵缓缓拿在手中。 王亚樵将手枪重新放回山本裕太的腰间。 “哥哥,你忍心让爱着你的人继续为你流泪吗?你忍心让杉浦妹妹伤心吗?你忍心你的三个孩子以你今日的所为而难过吗?”孟水芸问道。 满脸刀疤的许家禾朝山本裕太走来,边走边道“虎子,这些年你一直不肯脱离日本间谍组织,我知道,你是为了情而留在这个没有人性的组织中。你为了我,为了杉浦和三个孩子,也为了水芸,为了我们不受到日本间谍组织的暗杀,为了保护我们。 可是今日,连最柔弱最乖顺的,身为日本国籍的杉浦都走上了挽救人性,避免更大悲剧的道路,你还没有觉悟过来吗?唯有反抗才是唯一爱的解脱,唯有勇敢地站起来,进行有骨气的战斗,才是对家人,对所爱的人最好的保护。” 孟水芸走到山本裕太的身边,仰起头看着这个童年最亲切的哥哥,道“虎子哥,所有人都觉悟了,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觉悟和反抗。你的觉悟和反抗将是我们的努力事半功倍。” 眼泪滚滚而落,孟水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伤感的心,伸出胳膊将山本裕太搂抱住,将头埋在山本裕太的胸上,泪水打湿了山本裕太胸前的衣襟。 “哥哥,你是我最亲的哥哥,我们一起努力让云水古镇恢复往日的安宁,我们一起努力让美丽的梨子江恢复过去的宁静和甜美,我们让我们的后代们可以快乐的,不用担心炮弹,不用担心轰炸机,安宁的坐在梨子江畔,像我们两人小时候那样,快乐的剥橘子,快乐的追逐,不好吗?” 山本裕太难过的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孟水芸的后背上。 “已经晚了,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也寻不会过去的日子了。”山本裕太沉痛的说道。 浑浊的泪水,伤心的泪水落了下来。 “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如何能挽救我自己,我如何能将我身上的肮脏的罪孽洗刷去呢?已经走不出了。”山本裕太道。 一个声音响起。 “谁说你走不出那罪孽的魔窟?谁说你无法得到众人的谅解?谁说你不会从一名间谍变成一个被百姓们敬仰的英雄?我们需要你,我们本该是家人啊。” 众人回头望去。 却是林桐卓。 身穿西装的林桐卓缓缓地走到山本裕太身边,真挚地望着山本裕太,道“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们计划的,我们做了许多准备,我们谋划了许久,我们只为能拉回我们的一个弟兄,一个本该是家人的弟兄。” 孟水芸从山本裕太的怀里站起,真诚哀切的拉住山本裕太的手,哭道“虎子哥,我最亲的哥哥,回家吧,我们都需要你,你忍心看着我们孤独奋战吗?” “家——”山本裕太的喉结蠕动了几下。 “对,家——”王亚樵道。 “哪一个家?”山本裕太迷茫又困惑,亦难过的望着众人。 林桐卓用力握住山本裕太的大手,哽咽道“家,一个我们共同的家,你本就是我的大舅哥,我们欢迎我的大舅哥回家,回我们共同的家。” 许家禾朝山本裕太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虎子,迷途知返,为时不晚,哪怕我们只做过很小的努力,我们都尽了一个中国人该有的心意。” 王亚樵、林桐卓、许家禾、孟水芸……所有人都朝山本裕太投来期待的目光。 感动到不能自己的山本裕太流下了无奈又悔恨的泪水。 许久,这个风雅俊朗的男人抬起头来,道“我愿意做回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愿意和我的家人共同御敌。” 众人哽咽。 …… 第四百八十九章 披肩滑落在地 …… 一处神秘所在。 山本裕太、孟水芸、林桐卓、王亚樵、王连长、奇峰、穆非等人围桌而坐。 桌子上是一份名单,那份井上和彦交给山本裕太,由山本裕太带队暗杀的民间抗日分子的名单。 看着众人,山本裕太道“与其我现在脱离华东区间谍系统,不如我继续留在系统内,可以更多的探听到有价值的情报,另一方面也可以随时刺杀汉奸和日本间谍。” “这太危险了,一旦被他们发现你脱离了他们,他们会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对待你。虎子哥,脱离他们,加入我们的锄奸团,和我们共同御敌。”孟水芸道。 山本裕太坚持道“留在敌人内部,也是共同御敌,我留在内部,总比再寻人打入内部要节省时间。” 孟水芸抓起这份厚厚的名单,道“可是,这份名单需要你出成绩,没有惨死的抗日人士,你如何继续取信他们呢?” 众人久久无言。 一直没有发言的王连长道“许虎说的对,在对敌的过程,时间就是胜利的保证,我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快的弄到有价值的情报。许虎留在敌人内部,更加有利于我们窃取敌人的重要情报。我赞成许虎说的。” “这太危险了,我不赞成虎子哥继续留在敌人内部。”孟水芸大声道。 王亚樵目光灼灼地望着孟水芸,道“每个人擅长的,每个人所能从事的都是不同的,我们应该让每个人发挥出最大的潜能,为抗日做出最大的贡献。虽然危险重重,但同时也代表了价值巨大,我同意许虎潜伏在敌人内部。” 见众人都是一致的意见,孟水芸不再言语。自己本以为可以争取许虎脱离日本间谍组织,可以从内而外的,开始崭新的人生,不想许虎本人以及众人的意见都是让许虎继续留在敌人内部。 许虎微笑着望着孟水芸,道“水芸,放心吧,知道有你们在外部关心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从没有感受过今天这样温暖。为了这份温暖,我不能辜负你们,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也会交出我真诚的答卷,放心吧。” 王亚樵道“井上和彦比我们想像的要狡猾得多,我相信他派保之澜带队前往东北寻宝,并不代表他们就相信那《大清龙脉图》就是真的,过去的战斗经验告诉我,井上和彦正在密谋着再一次的反扑。” “您的意思?”奇峰不解道。 “王大哥的意思是,敌人要再次袭击云水古镇,以确定《大清龙脉图》的真假。”林桐卓道。 “不——”王亚樵将手高高举起,道“绝不是袭击,而是潜伏。经过上次大的战斗,敌人已经不可能再次用人战来探听《大清龙脉图》的真假,他们将会采取潜伏,以确定真假,若确定是假,会盗取真的。所以你们要密切关注一切进入云水古镇的人,以及身边的可疑的人。” 望着山本裕太,王亚樵道“许虎,为了配合你继续潜伏在敌人内部,我会和众多弟兄们商议可行的方法,联合这份暗杀名单上的抗日勇士们制造多起暗杀现场,以保护你继续潜伏在敌人内部。” 王亚樵将目光转向王连长,道“通过各种途径将华东区日本间谍组织要肃清日军内部我方谍报人员的情报传递给国民政府,中共方面,无论是国民政府的谍报人员,还是中共方面的谍报人员,只要是抗日的,只要是潜伏在敌人内部,我们都该大力保护。” 王连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会立即着手的。” 会议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直一言不发。 孟水芸的目光不时地落在小伙子的身上。 王亚樵望着小伙子,道“尹奉吉——” 小伙子从恍惚中突然站起,大声道“到——” 众人微笑着望着这名叫做尹奉吉的小伙子。尹奉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道“我,我走神儿了——” 王亚樵严厉地说道“抗日那必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怎么可以随意的溜号?更何况是在严肃的会议上?御敌需要勇猛,准备工作需要严谨。你缺乏严谨的精神,如何能光复你的国家?如何能将占领你的国家的敌人从你们的土地上驱逐出去?” 眼泪在尹奉吉的眼睛里打转转儿。 坐在会议桌对面的几个小伙子站了起来,面朝王亚樵,大声地说道“王大哥,教训的是——” 小伙子分别叫做金九、安昌浩,连同尹奉吉,三人皆来自朝鲜,朝鲜被日军彻底占领亡国后,金九、安昌浩、尹奉吉由于积极抗日,成为日军大力缉拿的对象,三人不得不流亡中国。其中的安昌浩在早期曾与王亚樵同追随孙中山先生,从事革命工作。 三人虽身在中国,但时刻不忘亡国之恨,时刻想念着朝鲜,时刻想回到朝鲜,带领革命同仁将日军从朝鲜的大地上驱逐出去。 尽管身在中国,但三人如同中国抗日志士一般,将全部的力量用在抗日上。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国际主义精神,为了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为了和平,而走到一起,并肩作战。 王亚樵指了指椅子,口气温和了下来,道“坐吧,不要站着,我们都是战友,没有谁该站,谁该坐之分。” 看着金九,王亚樵道“谋刺白川义则、重光葵等日军高级将领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份资料被金九递送给王亚樵,金九道“王大哥,我们需要的资金非常多——” 快速翻了翻这份厚厚的资料,王亚樵道“尽管准备,只要是抗日所需要,我王亚樵就会想尽办法解决一切。资金不是问题,即使现在一文没有,我也可以从老蒋的口袋里掏出来,我也可以让当年那些侵吞百姓财物的军阀,山匪们从肚子里吐出来。” 一人站了起来,将一张张名单放在每一个人面前。 王亚樵抓起这份名单,大声道“这就是我的锄奸团要暗杀的日军将领和华人汉奸的名单。我们既要窃取敌人内部的消息,也要给敌人以反击,重重的反击。” …… 林桐卓,奇峰,孟水年三人带着王亚樵的书信,前往东北,以寻求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和抗日团体,联合对抗保之澜所带领的寻宝间谍队伍,期望能在东北给这伙日本间谍以重重一击,能将保之澜灭杀在东北。 设置在柳公馆的电台接收到神秘电波,神秘电波指示贺子谦尽快开始启动金融防线,建立中国抗日商会组织,神秘电波告诉贺子谦,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只要日本一天不吞并中国,就一天不会停下狼子的脚步,必须做好与敌人长期战斗的准备。 金融战争,商业暗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但也同样残酷,同样会牺牲,流血。但正因为如此就更需要有勇有谋的人去承担,去从事。 “金融防线必须和商业防线两线交织并行,因此你需要一个人来配合你的工作。人选我们已经帮你选好了,她是你最佳的战友——” 神秘电波那端说道。 “是谁?”贺子谦不解道。 “孟水芸,只有她是最佳的商业防线人选,去找到她,将一切告诉她,让她发挥最大的潜能,将上海的中小工商业企业主联合起来,秘密地形成我们自己的民族商业防线,防止日军及日本本土侵略势力对我们的民族商业进行侵略渗透。她是一个真正的民族商人,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最优秀战士。” 坐在贺子谦身边的一直扮演着秘书角色的柳晓筠朝贺子谦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寻水芸姐。” 下午的阳光透过枝枝蔓蔓,投射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形状不一的亮斑。 身穿素色袄子,黑色罗裙,黑色布鞋的柳晓筠穿过院落,朝大门外走去。年轻朝气的面庞红润有光泽。 如今的她已经逐渐成长,成长为一名果敢的抗日战士。再不是往日那个身体柔弱,性格软弱的深闺女子。 身体孱弱的,白发苍苍的柳初阳站在二楼上,手扶栏杆,望着自己的女儿走出大门,开着一辆黑色汽车离开了柳公馆。 得不到爱情,却得到了最真挚的兄妹之情,最真挚的朋友之情,最坚定的战友之情,难道这不是另外一种幸福吗? 白发苍苍的柳初阳微微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手扶栏杆,柳初阳朝远方望去,红日正朝山下落去,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残阳如血,柳初阳默默保佑着,保佑着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革命志士们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东北,赶出台湾,赶出中国,中国能真正实现统一,一个完整版图的中国。 这位有着大爱的民族银行家在春天的晚霞中是如此慈祥,如同我们每一个人的老父亲。 …… 为保护山本裕太更好的潜伏在敌人内部,王亚樵联合名单上的众多抗日志士,伪装了一个个被暗杀的现场,以证明山本裕太的忠诚度和执行力。 日本华东区间谍系统,以王亚樵为首的暗杀团,两股势力相互搏杀着。 …… 某孤岛。 塌塌米上一个女人坐了起来,将丢弃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地拣了起来,重新穿在身上。女人有着姣好的容颜,这容颜足以让万千的男人着迷。 女人就是大日本帝国最美丽的美女间谍秋岚小姐,曾经的那个上海歌女夜来香。 屈辱的眼泪默默地流淌进心底。自己这外表看似美丽的身体究竟是有多肮脏呢? 自己用这容颜,这身体,将一个个国民政府的政要,一个个抗日一线的领导,一个个掌握实权的人诱惑到床榻上,用身体将他们圈禁在温柔乡里,进而套取情报,进而拉拢。不服从自己意志的,或威逼,或暗杀。 自己这样一个行同死人一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苟延残喘,只为了每隔上一段时间能够偷偷潜回云水古镇,默默地走到荷塘村,在自己年迈的父母的土物的窗台上放上一百个大洋。以安慰自己孤寂的心。 承受屈辱,只为了能隔上一段时间见到那个长相酷似儿时自己的小小少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飘飞,笑颜如花。 一切只因为自己在心底还残存着那么一点对爱的渴望。 井上和彦披着一件和服坐起身子,赤*裸着身体的他看上去如此的粗鄙,如此的肮脏,如同秋天雨后泥土中的蚯蚓,浑身是蠕动的不堪。 穿好衣服的夜来香跪着爬到井上和彦的身旁,为井上和彦将衣服穿好,将一根雪茄烟点燃,双手递送到井上和彦的手中。 井上和彦夹起香烟放进嘴中,重重地吸了一口,将白色的烟雾喷吐到夜来香的脸上。 尽管内心要呕吐至死,但夜来香一动不动,面容上露出恭顺的神情。 自己这样一具残躯,怎么可以得罪日本华东区间谍系统的最高将领呢? 井上和彦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夜来香的头发,低声道“听说林酒儿是大上海最小的最著名的播音员,听说云水古镇的于德胜种植的荷塘藕最糯最香。” 寒意泛上心头,夜来香明白这是一种威胁。 大手轻轻抚弄着夜来香的脸颊,井上和彦道“好好利用你的身体,将潜伏在大日本帝国军队的敌方奸细清除出去,你就是大日本帝国的杰出女性。” “嗨——”夜来香恭敬地说道。 井上和彦扬了扬手,示意夜来香可以出去了。 夜来香立即倒着朝房门退去。 轻轻将房门合拢,夜来香站起身来,朝大厅走去。 穿过大厅,来到回廊,夜来香从女士小坤包里掏出一方手帕,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狠狠擦拭着自己的脸颊,每一个被井上和彦触摸过的地方,自己都觉得肮脏。 可是手帕又如何能将这肮脏擦去呢?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肤又有哪一块真正的属于自己呢? 突然,夜来香快速回头,朝远处望去,黑暗中一个风雅俊朗的男人正望着自己。 “是你——”夜来香口气略带揶揄地说道。 山本裕太走了过来,望着夜来香,尽管面色严肃,但内心却是心疼之意。眼前这个被日本间谍组织当做一具人*肉工具的女子就是自己的童年伙伴孟水芸的亲表妹,也是自己的同乡。 自己该如何帮助这个女子呢?保之澜是绝对走不回来了,但眼前这个女子内心一定还有着最柔软的地方。 夜来香将衣服的领口朝下拽了拽,露出白皙的胸脯。 娇笑连连,夜来香朝山本裕太的身体贴了过去,道“山本中将是想让秋岚陪上一陪吗?” 山本裕太一把抓住夜来香的手腕,正要呵斥夜来香粗鄙的举动。突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井上和彦正在洋楼的二层的一个窗口,透过窗纱朝外面望着。 山本裕太猛一用力,将夜来香拉进怀中。 夜来香嘲弄地用胳膊揽住了山本裕太的脖子,满是嘲讽地说道“不过如此。” 山本裕太猛一用力,将夜来香从地上抱起,朝花园外的汽车走去。 扑通一声,夜来香被山本裕太丢进了汽车中。 汽车开出了花园。 井上和彦背着手朝房间内走去。窗纱在夜风中微微地动着。 …… 汽车疯狂地开着,期间几次被日军拦下,当看到证件上的字迹,日军们不得不给这两位华东区间谍系统的高级间谍让路。 风呼呼的刮进汽车,吹拂着两人的头发。 夜来香一言不发,在这样的夜里,能和一个自己的同乡坐在同一辆汽车里,漫无目的的驰骋也是好的。 汽车快速地开着。 不知道开动了多长时间,汽车终于停靠在黄浦江边。 “砰——”山本裕太快速从汽车里跳了下来,飞快地绕过汽车,来到副驾驶的位置,一把将车门拉开,猛一用力,将夜来香从汽车里拽了下来。 站在黄浦江的沙地上,山本裕太快速将上衣脱掉,丢在地上,露出雄健的胸膛。 “来,朝这上面击打,你有多恨就用多重的力来打。”山本裕太朝夜来香说道。 “无聊——”夜来香轻蔑地说道。 夜风中,夜来香将披肩重新裹好。 山本裕太走了过来,双手用力抓住夜来香的两条胳膊。 “打我,用尽你最大的力量打我,有多恨就用多重的力量打我——”山本裕太大吼道。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山本裕太的脸颊上,红红的印记出现在山本裕太的左边脸庞上。 “对,就这样,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有多恨就用多重的力量打。”山本裕太再次打吼道。 “疯子,你这个疯子——”夜来香挣脱开山本裕太的束缚,朝远处跑去。 看着夜来香的背影,山本裕太大喊道“我就是井上和彦,我就是井上和彦——” 夜来香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来,带着痛恨的眼睛冒着烈焰。 “山本君,这是你自己选择,并不是我要残害你——”夜来香冷冷地说道。 “是的,这是我的选择——”山本裕太道。 披肩滑落在地,突然夜来香爆发出一声凄厉大叫,这个日本最美的女间谍疯狂地冲向山本裕太,快速跃起,双脚带着巨大的恨意朝山本裕太的胸膛连续踹去。 山本裕太一动不动,默默地承受着。 眼睛冒火的夜来香疯狂地将拳头击打在山本裕太的身上。 尖利的指甲深深划破山本裕太的肌肤。 久久的发泄,疯狂的发泄。 突然,夜来香停止了动作,猛然抱住山本裕太的脖子,大声嚎哭。 黑漆漆的夜色中,两个身陷魔窟的人搂抱在一起。 泪水不断滚落下来。 山本裕太突然柔声道“凤凰,你还记得美丽的梨子江吗?” …… 第四百九十章 任性的人生 数日后,上海飞云酒吧。 烫了大波浪卷发的孟水芸戴着大墨镜,宽大的帽子,着了一身华美的旗袍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上。 酒吧里熙熙攘攘,美国大兵,法国商人,英国传教士,日本浪人……形形色色。 尽管众人都知道这个戴着墨镜的女子美丽动人,但没有人敢走上前搭讪,这女子有着高贵的气质,一种令任何男人不敢有猥亵想法的威严气质。 着了一身西装的山本裕太走了进来,山本裕太的手中抓着厚厚一叠资料。 孟水芸拿起酒杯,轻轻将杯子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抓起桌子上的女士挎包,孟水芸转身朝酒吧大门走去。 山本裕太和孟水芸两人相向而行,两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心思,都处于恍惚中。 一个不小心,两人撞到了一起。山本裕太捧在手中的资料散落一地。 孟水芸连忙弯腰帮助山本裕太拣拾散落在地上的资料,山本裕太也连忙蹲下,一起拣拾。 两人各自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站了起来。 “真对不起——”孟水芸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进山本裕太的手中。 不等山本裕太言语,孟水芸已经朝大门走去。这样一个有着高贵气质的女人足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山本裕太抱着这厚厚的一叠资料,扭头朝窗外望去,身穿旗袍,披散着大波浪卷发的孟水芸已经背着挎包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轿车快速启动,朝远处开去。 山本裕太突然一阵心痛,再次想到自己那独自前往东北的妻子。 …… 汽车平稳地开动着,穿过被日军的轰炸机轰炸的满目疮痍的大上海。 周狗子不时地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孟水芸。 此时的孟水芸正捧着一份厚厚的资料在仔细地看着,温婉甜美的她不时地抓起丝巾将眼角的泪水擦去。 但泪水渐渐如泉涌,奈何如何努力,却也擦不干。 突然,孟水芸俯身将这厚厚一叠资料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这份厚厚的资料是山本裕太从华东区间谍系统里偷窃出来的,是有关华东区谍报人员的背景资料。而这么厚厚的资料却是一个人的资料。是什么样的一个间谍会有如此厚的背景资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选择了在嘈杂的酒吧传递资料。 素有上海滩第一美女之称的大名鼎鼎的影星秋岚小姐是一个日本高级间谍,一张张照片,一份份资料展示了这名有着惊世容颜的美女间谍是怎么由一名普通美女蜕变为上海滩第一美女的。 那个原本的她啊就是自己和众人苦苦寻觅的表妹于凤凰,也就是夜来香的前身,原本的她。 自己是有多么大意,这名叫做夜来香的歌女,这名叫做秋岚的大明星曾多次出现在过十六铺的家,也曾多次出现在各种酒会上,自己和她曾有着多次直接接触和照面的场景,可自己却次次和她擦肩而过了。 厚厚的照片上是一幕幕凄惨之状,记录了这名美女间谍经历了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术,记录了她的整个皮肤,整个容颜,甚至是全部头发的替换手术。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苦难,让人难以相信和置信的苦难。 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在荷塘村的包着一百个大洋的红稠布包就是这个飘飞了的又心心念着家的任性妹妹送来的。 屡次经过家门,屡次与家人擦肩,却不能相认,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 厚厚的资料详细记录了夜来香的习惯,住址,爱好等信息。孟水芸的目光落在住址一栏。自己要去寻这个妹妹,不但要阻止她继续做恶,还要拉住的她将她从迷途上挽回。 …… 秋岚小筑。 夜来香开动着汽车,汽车流畅地画着曲线,朝美丽的花园洋房开去。几个佣人站在大门的位置,人人朝坐在车里的夜来香恭敬地弯腰道“小姐,您回来——” 汽车停靠在嘉山的位置,一名婆子跑了过来,将车门打开。 白皙的大腿从旗袍下伸了出来,细长的红色高跟鞋落在地面上。 旖旎的夜来香无限风情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 “小姐,有人在等您——”婆子道。 “哦?是谁?不是说过不能轻易将外人让进来吗?”夜来香皱眉道。 “可是她说她有意要投资创办影业公司,想找您当合伙人。”婆子道。 夜来香边朝一楼大厅走去,边冷哼道“这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人,还有人惦记着拍电影呢?真是钱多烧得慌啊。” 一个将大波浪卷发挽在脑后的女子背对着房门,正仰头仔细地看着墙壁上的大量的照片,照片上都是自己曾经的旧影。 女子身形纤细柔弱。 夜来香愣住了,不用女子转身,也知道这背对自己的女子就是自己从小就嫉恨的表姐,就是大日本帝国华东区间谍系统一直要消灭的抗日分子,就是灭杀黑泽将军的凶手。 是疯了吗?竟然敢主动来到此处。 女子正是孟水芸。 没有回头,孟水芸看着墙壁上的照片,道“很美,很美,这美足以惊世。可是,这容颜再美,终究不过是假象。在我心里,任何容颜也比上我那任性的表妹的容颜来得真切。”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看着夜来香,一步步走来。 “寻觅了这么多年,却不知我那消失的表妹就在我们的身边,却不知道我那任性的表妹换了另一张容颜。可恨我这众人心心念着的表妹却成了一名日本间谍,残害了众多的同胞。 怜惜我这表妹,一直被日本间谍组织所控制,不能与年迈的父母相认,不能与自己的女儿相认。” 夜来香的眉毛拧在一起,猛的将手中的挎包丢在地上,喝道“孟董事长,你是不是疯了?如何跑到我的家里来撒酒疯?我今日原谅你的无理,不代表今后也会原谅你。” 夜来香扬手指向房门,道“你可以走了,不要让我反悔。” 孟水芸毫无惧意地走到夜来香的面前,一把手枪被孟水芸放在夜来香的手中。 “我知道我是你们日本间谍组织的公敌,更是你们要暗杀的抗日分子名单上一员。你现在就可以处决我,以洗刷你们日本间谍组织的耻辱。” 夜来香快速将孟水芸手中的手枪抢了过去,将枪口对准了孟水芸的眉心。 “你可以开枪,但是在你开枪之前,能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吗?”孟水芸道。 厚厚的一个相册被孟水芸从挎包里取了出来。 相册被高高举起。相册的封面上是一个小小的婴孩笑颜如花的照片。粉嫩的小小婴孩将小手握成拳头,拳头放在嘴边甜甜的舔着。天真,可爱,稚嫩。 这不就是林酒儿在襁褓中时的照片吗? 夜来香的眉毛拧在一起,阴狠地说道“是想用你的女儿祈求我能放你一命吗?” 孟水芸望着夜来香,认真地说道“这本厚厚的相册记录了一个小公主从出生二十天到成长为一个小小少女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这个小公主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笑颜如酒,她叫林酒儿,她是我的女儿,我亲爱的女儿,许多年前,我在梨子江边的遇到了她,一个木盆顺江而下,小小的她就躺在木盆里。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着她的亲生父母。因缘际会,终于在一天,遇到了一个叫做周妈的老婆婆,我才知道上天是有好生之德的,这就是缘分,血缘亲情,上天默默的将她送到我的身边,只因为我是她最亲的姨妈。” 夜来香脸色发白,浑身打颤地,嘴唇哆嗦地呵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眼泪在孟水芸的眼眸中打转转儿。 尽管夜来香依然用枪口抵着自己的眉心,但孟水芸明白自己已经攻破了夜来香的心理防线。 “我的女儿林酒儿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孟水芸道。 夜来香剧烈地摇晃起脑袋,道“不,不,这绝不是真的,你究竟在说什么傻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水芸突然抓住夜来香的一个胳膊,大声道“历史是不会抹去的,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难道改变了容颜,就能将记忆抹去?你难道真的忘记了周妈?忘记了燃烧的山谷大火?忘记了郭大中?” 夜来香看着被孟水芸抓在手中的相册,嘴唇颤抖地诺诺道“这,这不是真的——” “血脉亲情是天然的感情,你为什么常常在十六铺,我们的洋楼外驻足?为什么每次相见,你的目光都会久久地落在我的女儿的身上?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勇敢的承认这一切?为什么不能真诚的面对自己的心?”孟水芸大声道。 眼泪涔涔落下,夜来香突然一把抓过那厚厚的相册,快速翻动,突然夜来香跌坐在地上,抱着相册大声地痛哭起来。 看着痛哭的夜来香,孟水芸伸出胳膊,轻轻抚摸着夜来香的头发,道“凤凰,回来吧,回到我们自己的家,姑姑,姑父,年事已高,他们为你熬白了头发。” 突然,本痛哭的夜来香从地上爆起,手枪再次抵在孟水芸的眉心。 夜来香凄厉的哭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不能让我平静的做一个死人。曾经的于凤凰她早已经死去了,死去很多年了。为什么要打破一个死人的平静?你是有多圣母?你是有多高贵?为什么要一次次的将我的尊严和骄傲无情的踩在脚下?为什么要在此时撕裂我小心翼翼缝合的伤口?” “凤凰,做回那个原本的你吧,我,姑姑,姑父,还有酒儿,我们都需要你。”孟水芸哭道。 手枪剧烈地颤抖着。 夜来香撕心裂肺的吼叫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你进入我的家门那天起,我就注定是个失败者,我的一生都在映衬着你的伟大,我就是一个可怜虫,我卑微的活在你的阴影下。为什么你要进入我的家,为什么你要和抢夺一切?” 纤细的手指狠狠指向孟水芸,夜来香痛苦地哭道“是你抢夺了我原本该完整的父母之爱,是你夺取了我青涩童年就爱慕的桐卓哥哥,是你用你的贤淑反讽着我的任性和乖张。” 纤细的手狠狠抓住孟水芸的胳膊,泪流满面的夜来香悲愤地望着孟水芸,哭道“为什么老天要让你出生在我的前面,为什么老天要让你进入我的童年生活中,为什么我爱的桐卓哥哥要爱上你?为什么我所喜欢的一切,你都要横刀夺爱?” 厚厚的相册高高举起,嗓子早已经哭哑的夜来香痛哭地哭道“就连我的女儿,你都要抢夺,我的一生都是毁在你的手中。是你,是你造成了这一切,天和地有多远,我就有多恨你,刻骨铭心的恨。” 门外一人道“你的声嘶力竭只能证明你在意了,你在意了就说明你输了。造成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的嫉妒心,你的嫉妒毁灭了你自己的人生,摧残了爱你的所有人的生活。没有人对不起你,是你自己造成了一切悲剧。” 孟水芸和夜来香两人同时朝房门望去,一个美丽的穿着洋裙的小小少女提着一篮水果站在房门处。小小少女正是林酒儿。 没有惊喜,没有忧伤,更没有悲愤,有的只是异常的冷静和平静,自从美国青年肖特牺牲后,林酒儿就很少再笑过,每日里都是这样一种寒冰如铁的表情。 孟水芸和夜来香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你都,都听到了?” 林酒儿将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道“是的,全部都听到了。” 青黛的眉毛挑了挑,一双美目紧紧的盯着夜来香。 “天人阿姨,我相信我是你的女儿,天然的血脉亲情使我们相遇了,使我们这些年相聚在一起。你恨着我的娘孟水芸,你是日本间谍,你有很多机会将我至于死地,可是你没有。你一次次地将我从日本兵的手中救出,你一次次的制造我们偶然见面的机会,你默默地在远处观察着我,看着我。这足以证明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对你有着强烈的亲情吸引。” 顿了顿,面色冰冷的林酒儿接道“为了维持我们之间这亲情吸引,你甚至撒谎说你是抗日间谍,生生将你是日本间谍的事实抹去了。天真幼稚的我竟然真的相信了你。可是你毫无保留的将各种格斗技巧,防御技巧,枪械知识,暗杀知识教授给我,说明你真的是太在意我了,在意我的任何一丝喜怒哀乐。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还会有谁这样在意一个陌生女孩的情绪变化的?” 林酒儿一步步地走向夜来香。目光灼灼地盯着夜来香的眼睛,林酒儿道“看到你今天的嘶吼,我仿佛看到过去的我自己,那个过去的我和你如此的相像,骄傲着,霸道着,任性着,乖张着,甚至是嚣张着。 任性的人生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用你的任性造成我们两人无法挽回的悲剧。你失去了天伦之乐,更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日本间谍,而我则从出生就失去了母爱,虽然我拥有这世界上最博大的母爱,拥有太多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但我却用你传给我的骄傲和乖张,任性的剥夺了我那个可怜的妹妹的人生。” 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林酒儿哭道“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我造成小爱薇的被拐,是我造成了待我恩重如山的林家的悲剧。” 目光落在孟水芸的身上,林酒儿哭道“一个将我从梨子江水中救起的女子,给了我这世上最博大最温暖的爱,可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让她与亲生的女儿天人永隔。” 林酒儿悲痛地望着夜来香,哭道“我们错的太多了,小小的我尚且可以悔悟,难道做为我的亲生母亲的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酒儿,不,酒儿,难道这是真的吗?不,不,这绝不是真的——”夜来香结结巴巴的喃喃道。 林酒儿将眼泪擦干,默默地转过身去,朝房门走去。在这小小少女的脚即将跨出房门时,林酒儿突然回头望着孟水芸,哭道“娘,你是我永生永世爱着的娘,对不起,我错了。” 林酒儿终于将脚跨了出去,继续朝前走去。 “天人阿姨,我来看过你了,这水果是我专门买给你的。我很想叫您一声‘娘’,但是我不能,永远也不能,因为你是一名日本间谍,我最爱的人死在日本人的炮弹下,我恨日军,我无法承认一个双手粘满中国人鲜血的日本间谍是我亲生母亲的事实。真相总是如此残忍,没有再见,只是我们的缘分断了,永远的断了。” 小小少女的林酒儿的背影如此落寞,孤寂,悲伤。 夜来香扑向房门,抓住门框,望着林酒儿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孟水芸看着伤心不已的夜来香,道“我走了,我相信你会做出争取的选择,我们期待你的归来。酒儿她在内心里也定然希望你能脱离日本间谍组织,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孟水芸走出了房门。 夜来香扑到客厅正中,跌坐在客厅的地面上,将那本厚厚的相册捧起,手指颤抖地翻动着。 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一对对白胖的小脚丫,第一颗乳牙,第一次站立,第一次推动小车,第一次欢快的跑步…… 自己错过了太多。 泪水打湿了一张张照片。 突然,双眼红肿的夜来香快速从地上爬起,将相册塞进皮包里,快速跑出了客厅。 众多的丫鬟婆子们站在草坪上惊惧的望着夜来香。 夜来香抓起一把手枪指着一个个丫鬟婆子,大喝道“是都想死吗?” 丫鬟婆子们朝身后退去,全部退到墙角。众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美的惊人的大明星就是日本美女间谍。 夜来香的手朝扳机扣去。 只要自己行踪和身份暴露,就必须射杀这些人。 手枪颤抖着,颤抖着。 突然,手枪垂落下来。 夜来香望着众人,哽咽道“为了我的女儿,我决定放弃射杀,你们都走吧,我很容易后悔的。” 丫鬟婆子们立即冲出了大门,疯狂奔跑。 凄然一笑,夜来香抓着皮包走向汽车。 快速启动,汽车朝大门外穿射去。 汽车快速朝十六铺开去。 山谷大火,周妈,山谷大火,周妈……夜来香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默念着。 ……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无法改变的事实 十六铺。 三间破败的大瓦房矗立在一片废墟上,周狗子和翠荣两人弯着腰在废墟中拣拾着尚且完好的砖头,用砖头将围墙重新修葺起来。 周淳其光着膀子站在废墟上挥汗如雨。 屋子中,瘫痪的周妈白发苍苍,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嘴巴里发出喃喃之声。 似乎有什么要讲述,周妈艰难地伸出胳膊,拽住床头一根细绳摇晃起来。细绳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娘——”翠荣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急匆匆走进屋子,跑到周妈的床前。 周妈看着天棚,似乎有许多事情要讲述。 翠荣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周妈的额头,道“娘,我们一直在寻找于凤凰,我们知道您想见她,我们所有人都在寻她,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可是,人海茫茫,我们如何才能真正找到她呢?她若有心想和众人见面,自然会出现。消失了这么多年,她不是出了意外就是真的不想再与众人有任何瓜葛。” 周狗子端着一碗面汤走了过来,低声道“娘,您吃点儿东西吧,这些天您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周妈艰难地摇了摇头。周狗子无奈的将手中的大碗放下。 周淳其走了过来,坐在周妈的床头,握住周妈苍老斑驳的手,哭道“奶奶——” 周妈慈爱的望着周淳其,艰难地说道“大了,过,过些年该娶媳妇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周妈斑驳苍老的手上。 “我的淳亚呢?”周妈难过的说道。 翠荣抹了抹眼泪,哭道“娘,您忘记了吗?淳亚今天有飞行任务啊,您的小孙子在打日本鬼子啊。” 泪花在周妈的眼角闪动,周妈艰难地说道“我孙子,厉,厉害——” 望着天棚,周妈艰难地说道“我总感觉我快不行了,也许很快就会离开你们了,可是一日寻不到于小姐,我这心就不安,我不想带着这个秘密死去。我多想看到她们母女相认,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证明酒儿就是她的女儿,只有我知道酒儿的过往。我不想因为我的死而导致她们无法相认。” 翠荣抓着周妈的手,哭道“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委屈自己,您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考虑,您为什么不想想,您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是为什么?都是因为您太善啊,您为了于凤凰遭受了虐待,为了她被丢进深谷,为了她的女儿,放弃了自己的脱险,将生的机会给了酒儿,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寻找她。如果她没有死,我不相信她真的没有看到我们所有人都在寻她。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母亲呢?” 话音刚落,一个女人道“是的,我的确没有资格做母亲。” 众人扭头朝房门处望去,夜来香提着一个小挎包缓步走来。 “你,你——”翠荣惊惧的望着这个被众人提起的日本美女间谍。 周狗子握紧了拳头。 “你,你是酒儿的天人阿姨——”周淳其说道。 夜来香走到周妈的床前,认真的望着病榻上的周妈,白发苍苍的周妈。 四目相对,久久凝望着彼此。 激动的泪水顺着周妈的眼角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小姐——”周妈哽咽道。 望着病榻上的这个身体孱弱的老人,夜来香仿佛再次看到许多前的那些仓皇的,不知所措的日子。看到那个着了华丽睡衣,腹部高高挺起,像金丝雀一般生活在黄浦江边儿的花园洋房里的自己。 厚厚的相册被夜来香缓缓从皮包里拿了出来。相册被缓缓展开。 周妈看着相册上的林酒儿,哭道“母子连心,血脉亲情,这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扑通一声,夜来香嚎哭一声,扑倒在床边。 “周妈,周妈——”夜来香大哭着,似乎是要将这许多年的痛苦全部哭出来。 周妈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夜来香的双手,道“是你,是你让我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为了寻到你告诉你这个秘密的意念,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顿了顿,周妈接着说道“酒儿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是老天爷怜惜你们母女,是老天爷故意如此安排,让她辗转到了孟董事长的怀抱。小姐,不要再有怨恨,不要再有委屈,上天伤害了你,总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 今日看到你,我死也瞑目了。” 抓住周妈的手,夜来香痛苦地哭道“周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我的女儿,是我,我害了太多的人。” 突然,周妈剧烈咳嗽起来,翠荣等人关切地说道“娘,不要说太多话,您的身体不允许您太激动,也不允许您说太多话。” 周妈终于停止了咳嗽,慈祥地望着夜来香,周妈说道“谢谢你今日来寻我,给了我一个解脱,我这一世圆满了。” 突然,周妈仰头朝后挺直了身子,身子不断地抖动着。 众人大惊,夜来香慌张地站起身来,哭道“周妈,周妈——” 周妈的身子渐渐变软了,握住夜来香的手垂了下来。 眼皮渐渐合拢。 这个一世信仰佛教,一世都在做善事,连个蚂蚁都不敢踩踏的老人终于没有任何遗憾地走了,永远的走了。 翠荣,周狗子瞪着骇然的大眼睛,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永远睡着的周妈。 周淳其扑到周妈的身上,大哭道“奶奶,您醒醒,您不能丢下我们走啊,您不是说要看到我和淳亚彻底长大,娶妻生子吗?” 翠荣爆发出凄惨的大叫,这个艰难维持生活,一生都在算计着一个铜板该如何分成两半花的女人大哭道“娘,儿媳还没有好好照顾过您,没有为您买过一套新衣啊,儿媳还没有为您买过一件补品啊,您就这样走了,您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啊。” 周狗子瞪着失神的眼睛望着床榻上的周妈,哽咽道“儿子无能,让娘这一世受苦了。” 夜来香缓缓站起身来,朝后退去,缓步走出了房间。 穿过废墟,走在瓦砾间,夜来香的心也如这瓦砾一般,粉身碎骨般的疼。 自己错了,自己真的错了,错得太多,已经找不回来时的路了。 缓缓仰起头来,阳光正好。十几只鸽子在蓝天上盘旋着,呼扇着翅膀。自己这个一个死人还有机会呼吸几口人间的新鲜空气吗? 泪水涔涔落下。 厚厚的相册被夜来香紧紧的抱在怀里。 …… 夜来香缓缓开动着汽车,漫无目的的开动在上海街头。 此时的自己就犹如一条失去航向的小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突然,一辆黑色汽车冲了过来,生生将夜来香的去路挡住了。 猛一踩刹车,夜来香将汽车停住。 黑色汽车里走出一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日本间谍。 这名日本间谍走到夜来香的汽车前,低声道“井上将军命令我们必须在今日将大丰粮站的老板赖横峰刺杀,这个赖横峰多次带着他手下的工人冲撞我们日军的军车,并给到他们粮站购买粮食的民众分发大量的抗日传单,情报显示,他已经聚集了大概五百多名民众,要造成更大的抗日宣传攻势。” 夜来香皱眉道“时间,地点——” 日本间谍朝四周望了望,低声道“今天夜里十时,他们的主要人物,大概有十人要在江北一处农户的人家进行密谋。” 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从铁皮盒子里取出,放进嘴里。 “递个火儿——”夜来香叼着香烟说道。 日本间谍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镶嵌了碎钻石的打火机为夜来香将香烟点燃。 不等这名日本间谍将手从汽车的车窗里缩回来,夜来香突然快速倒车,又疾速打方向盘,汽车掉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日本间谍皱起眉头。 夜来香犯了日本间谍组织的大忌,她动情了。今夜的任务她已经不适合了。任何间谍和武士只要动情,任何人都可以予以击杀,但对于夜来香这样的高级间谍来说,这个比自己级别高的间谍来说,自己最好还是将情况上报给井上将军处理的好。 想到这里,日本间谍将打火机重新放进口袋,朝汽车里走去。 …… 夜色,江北小镇。十个夜行人在一座座屋檐上快速地起跃着。偶然几人抬头朝夜空望去。夜空中那一个个不断闪烁的亮点就是在高空盘旋的日军轰炸机。 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握着一把手枪隐藏在一处草垛后,小小的她有着一双美丽惊人的眼睛,只是这眼睛透射出来的却是冰冷的目光,仿佛她从没有感受过什么是人间温情。 小小的她目光始终落在那十个在屋檐上不断起跃的夜行人的身上。 十个夜行人终于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屋檐上,几人互相注视着,似乎在用目光互相交流着什么。 屋檐下的房屋内正有十名民间抗日志士在商量着什么。 微弱的煤油灯的灯光将十人的身影投射到泛黄的窗户纸上。 屋檐上的十个人似乎已经有了结论,就在其中的五个人要从屋檐上跃下时,突然一声枪响。 这枪声立即让屋子中的十人快速站了起来,瞬间消失不见。 屋檐上的十个黑衣人显然愤怒到极点。 其中九人扑棱棱从屋檐上落了下来,飞起一脚将房门踹开,九人冲了进去,人人手中端起机关枪。 空荡荡的屋子里哪里还有人的影踪?长长的桌子下是一个地窖的入口。屋子中的人在听到枪声后定然使以极其快的速度跳进地窖潜逃了。 “追——”一个黑衣人大喝到,众人纷纷跳了进去。 屋檐上的另一个黑衣人朝枪声发出的方向追去,枪声来自草垛,开枪人定然就躲藏在草垛附近,即使是逃逸,也逃逸不多远。 黑衣人在屋檐,围墙上起落着。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隐藏的草垛后快速跑了出来,冲向一处隐蔽的暗道。不等这小小的身影扑到暗道处,追击而来的黑衣人快速从围墙上跃了下来,挥动拳头朝蒙着面纱的,穿着男人穿的黑衣黑裤的小小身影袭去。 这一定是个小个子的抗日分子,一个放哨站岗的抗日分子。 黑衣人边想边狠狠出击,招招带着杀气。 小小身影也不甘示弱,腾挪躲闪,上下起跃着。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对对方的武功相当佩服。只是两人都在怀疑为何两人出拳和任何招数都是如此相似,好似出自同门的师兄师弟。 两把手枪被两人各自从腰间掏出。 啪,啪——子弹上膛。 几个跳跃,两人站立在围墙上。 两把手枪的枪口各自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黑衣人正要将扳机按下时,突然停住了动作,那小小身影的蒙着面纱后的双眸正涌动着泪水。 这双眸如此熟悉的感觉。 不,只是相似。黑衣人再次要按下扳机,但手指似僵硬了一般,无论如何按不下扳机。自己这是怎么了? 对方似乎情绪非常激动,小小身影浑身上下颤抖着。 满是泪水的眼睛缓缓合拢,抓在小小身影手中的手枪垂落下来。 小小身影颤抖的如此厉害,似乎就要昏倒在地。 黑衣人渐渐的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抓在黑衣人手中的手枪亦垂落下来。 见黑衣人久久没有开枪,小小身影缓缓张开眼睛,哽咽道“为什么不开枪——” 黑衣人哭道“为什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可以伤害任何人,但却不能伤害你。” 小小身影正是林酒儿,黑衣人则是夜来香。 “你已经伤害我了,从你将小小的我和辛苦善良的周妈丢弃在山谷中,你一个人逃出山谷时,你就已经伤害我了。这伤害是永世的痛。”林酒儿哭道。 夜来香哭道“酒儿,我不能乞求你原谅我,但请你相信,此时的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林酒儿咯咯的凄厉笑了起来。 笑声嘎然而止,“你何时有过真正的后悔?在你心里,你永远都是对的,任何人都是对不起你的,只要有不满,只要有不顺,一切的一切的挫折都是别人对你的‘对不起’,你一世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永远都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绕你而生存。”林酒儿哭道。 夜来香吃惊的望着林酒儿,道“你缘何会如此说?” 林酒儿自嘲的耸肩道“因为我是另一个你啊,我继承了你所有看似优点的缺点。” 夜来香朝四周望去,焦急道“酒儿,快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林酒儿严肃地说道“你做不到的,我要做到。我要做一个名抗日间谍,我现在就是一名抗日间谍。知道今天夜里,我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吗?我是如何知道你们的行动的吗?” 夜来香吃惊的望着林酒儿。 “我潜伏进你的家中,偷看了你画的路线图,更看到了你计算时间的分析图。”林酒儿道。 凄然一笑,林酒儿哭道“我的亲生母亲是一名日本间谍,我却是一名潜伏在她身边的抗日间谍,这多么讽刺,这多么让人痛心。” 一人拍着巴掌走了过来,边拍巴掌边道“好感人啊,真是感天动地啊,真是让我心生怜悯啊。” 井上和彦带着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夜来香大惊,立即将林酒儿朝身后推去,试图将林酒儿推到围墙的另一面,以方面林酒儿逃逸,林酒儿却是不动。 夜来香回头望去,围墙另一面站着同样数量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林酒儿凄然道“我努力过了,我就很高兴了,我的肖特叔叔会为我骄傲的,生死对我又有何惧的?即使是死亡,不过是离我的肖特叔叔更近了。” “井上将军,她还是个孩子——”夜来香道。 井上和彦严厉地注视着夜来香,道“抗日不分男人女人,更不分老人孩子,她就是一名积极的抗日分子,夜来香,你动情了,你辜负了大日本帝国对你的培养。 今夜,我另有重要任务,却为了你而来,是因为我需要用你的例子来整肃军纪。” 夜来香哭道“你带着大批量的队伍来就是为了缉拿我们这样一对母女吗?” 这“母女”二字深深刺激了井上和彦,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爆起,一把军刀握在手中,军刀剧烈地颤抖起来。 井上和彦凄厉地大喊道“不要在我面前提‘情’,这只会是我疯狂——我要的队伍是一个铁血的,没有情感的,冰一样的队伍。” 知道逃脱不了日本间谍组织,夜来香从围墙上飞身而下,落在井上和彦面前。 扑通一声,夜来香跪倒在地,乞求道“井上将军,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放走我的女儿,看在我为大日本帝国效忠这么多年的份上。” 军刀的刀尖在夜来香的鼻翼前剧烈颤抖着。 “八嘎——把她们二人全部缉拿。若要负隅顽抗,立刻射杀。”井上和彦大叫道。 就在夜来香想要爆起扑向井上和彦时,林酒儿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娘,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夜来香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夜色中,林酒儿边朝这边走来,边将面纱拽了下去。 林酒儿毫不畏惧地走到井上和彦面前,道“请不要伤害我娘,我跟你们走,她是被蒙在鼓里的,今夜是我的恣意所为。” 林酒儿将夜来香从地上搀扶起,道“娘,能在临死前见到娘,见到我亲生的娘,是一种上天弥补的幸福。” 眼泪涔涔落下,夜来香一把将林酒儿拥抱在怀中,哽咽道“你在叫我什么?你在叫我什么?” 林酒儿用力搂抱住夜来香,哭道“娘,我在叫您娘,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有多少错误,无论世人如何谩骂你,如何你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亲生的娘,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真的错了 上海某神秘岛屿。 昏黄的灯光下,夜来香被捆束在一根铁柱子上,皮鞭如雨一般抽在这个浑身血污的女人的身上。 如同死尸一般的她垂着头,原本美丽如瀑布的头发被血污粘在一起。 井上和彦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白色衬衫被用力撕扯开,此时的他如此愤怒,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眼前这个美女间谍,这个大日本帝国花费巨资,用了众多医学专家打造的第一美女间谍在关键时刻背叛了组织,动了真情,而这真情就是所有情中最可怕的——母爱。 井上和彦感觉自己就要痛苦和愤怒而死,难以呼吸。 黑泽将军的死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就是给众多间谍的警示,可是这警示在母爱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着,只要狠狠一击,立刻让这个动了情的美女间谍失去生命,可是自己不能。 永远要计算成本,付出和得到必须有一个衡量。 “你的——”井上和彦大手指向一名日本间谍。 “嗨——”日本间谍恭顺地大声道。 井上和彦大手指向昏迷过去,鲜血淋漓的夜来香,道“把她的凄惨之状拍摄下来,连同那个中国小崽子的照片,一同派人送给孟水芸,我要她亲自来交换这母女两个。” 日本间谍立即会意,大声道“嗨——” 镁光灯不断闪烁着,从各个不同角度将昏迷过去的夜来香拍摄下来。 一名日本武士走了过来,大手猛然抓住夜来香的头发,用力一扯,昏迷过去的夜来香的面庞仰了起来。 日本间谍举着照相机对着夜来香仰起的面庞不断地拍摄着。 一墙之隔的林酒儿浑身血污地趴在地面上,朝墙壁这边爬来,皮肉外翻的手指已经粘连在一起。头发粘连在一起,贴在脸庞上。 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地上。 小小少女林酒儿艰难地朝墙壁爬来,边爬边艰难地哭道“娘,娘——” 终于靠近墙壁,泪水如泉涌的她将脸庞贴在墙壁上,喃喃道“娘,你就是我的亲娘啊,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即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你都是我的亲娘啊。” 泪水落在手上。 “天人阿姨啊,娘,你知道吗?我经常恍惚觉得你是我梦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模糊的仙子。我常常梦见仙子穿着这世界上最美丽的衣裳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在我见到您的第一面时,我告诉自己,您就是那仙女,可以带着我在天空中飞翔的仙女。”小小少女林酒儿哽咽道。 凄然一笑,林酒儿接道“其实你每次偷偷注视我的目光,我都看到了,我只以为你是孤单寂寞,没有孩子,将对孩子的喜爱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我就是你亲生的孩子。” 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林酒儿哭道“一切都太晚了,如果我早一些知道这一切,或许我会多陪陪您,或许我不会总是和您顶嘴,更不会在你面前恣意妄为,可是没有如果了。我多想好好陪陪您,用女儿对母亲的真心,好好待您。 我恨着您,可我又是如此的爱着您。” 满是血污的手握成拳头,用力捶打着墙壁,林酒儿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娘啊,我亲爱的娘啊——” 一墙之隔,被捆束在铁柱子上的夜来香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又再次合拢了。 距离这地牢三百米远的一间房间里,山本裕太正跪倒在地,和另外二十名日本间谍接受着秘密任务。 一名接替井上和彦原先的秘书长职务的日本间谍将一幅地图展开,大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大声道“近日,将有大批量的油料从中国西北运输到上海,以补给十九路军。伯父命令我们华东间谍系统全面截下这批油料,不能让这批油料落如十九军的手中。如不能为我所用,就销毁。” 一名日本间谍抬起头来,道“这是老蒋调拨给十九路军的吗?” “啪——”厚厚一叠资料摔在这名日本间谍的面前。 秘书长职务的日本间谍道“不,这批油料就是中国西北百姓们自发捐款购买自欧洲的油料,现在的抗日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中国民众已经日益被唤醒,我们必须加快步伐,彻底将民间自发的抗日火焰打击下去。” 众多日本间谍大声道“嗨——” …… 山本裕太提着黑色公文包在走廊里穿行着,此时的他心情沉重,距离这个长长的走廊六十米下的地牢里关着两个和自己有着割舍不掉关系的人,一个是夜来香,那个原本骄傲无比的同乡小妹,也是自己最亲的妹妹孟水芸的表妹。年幼时虽然和这名叫做于凤凰的小姑娘没有太多接触,却也是自己童年记忆的一抹挥之不去的旧影。 另一个则是林酒儿,最亲的妹妹孟水芸的养女。 自己该如何才能将两人救出去呢? 尽管脑海中在不断地思索着,但脚步却不敢停留,继续快步如飞地朝大厅的门口走去。 突然,一双穿着木屐的脚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山本裕太缓慢地抬起头来,眼前这个挡住自己去路,脚穿木屐,身穿和服,神情肃穆的男人就是华东区间谍组织的新任统帅——井上和彦。 “将军——”山本裕太鞠躬道。 井上和彦神情肃穆地望着山本裕太,缓缓地伸出两个胳膊,大手落在山本裕太的西服上。 井上和彦仔细地为山本裕太整理着西装,整理着领带。 “山本君——”井上和彦道。 “将军——”山本裕太略感紧张,过去的岁月里,井上和彦就像黑泽将军的影子一般,如今的日子里,井上和彦仿佛是被黑泽将军的鬼魂附体了一般。 华东区间谍系统里有谁敢否认此时的井上和彦就是另一个黑泽将军?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多年的追随,井上和彦和黑泽将军早已经渗透进彼此的灵魂中,举手抬足,思维习惯,甚至是个人口味都是如此的相像。 “山本君,不要辜负黑泽将军,不要辜负伯父,你是大日本帝国的骄傲,是天皇陛下的荣耀。”井上和彦道。 “嗨——”山本裕太重重道。 说完,山本裕太提着公文包,低头朝大厅的出口走去。 当山本裕太彻底离开后,一名日本间谍道“井上将军——” 井上和彦眉毛拧在一起,道“派人严密监视他,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向我汇报——” “嗨——” 井上和彦背起双手,朝二楼走去,边走边道“对于我们大和民族来说,中国特务,中国间谍,任何有着中国血统的人,都不过是一个工具,这不是我们的残忍,这只能怪他们有着最卑微的血液,他们的悲剧从他们有着这种血液时,就已经注定了。” 早已经走出这里,朝码头的一个驳船走去的山本裕太将衣服领子拽了拽。 从事间谍工作多年的山本裕太心里非常明白,井上和彦已经对自己的忠诚度产生了怀疑。虽然还没有抓到什么实质的把柄,但是自己已经不在是华东区间谍组织重要任务的核心人员了。 今后的卧底工作该如何进行下去呢?若要获得最大价值的信息,就必须取得日本间谍组织的信任。 山本裕太仰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沉思着。 …… 许家老宅。 孟水芸坐在书房里,仔细地看着几份资料,这些资料都是有关西北民众自发捐款为十九路军购买油料的信息。 在日军彻底控制了上海海域后,不要说十九路军,就是上海的民众,任何物质都是匮乏的。 油料关乎着运输,关乎着武器的使用,关乎着人员的转移,关乎着太多太多。 山本裕太将日军和日本间谍组织拦截这批油料的计划转交给了王亚樵,王亚樵带领锄奸团的众人紧急开了会议,分析了反拦截的计划的可行性。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到这是日本间谍组织的一次阴谋呢?但却想不明白这里有什么破绽可以识破日本间谍组织阴谋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小心了?是自己太过多疑了? 不,绝不。 眼泪涔涔落下,在这份资料的下面还有一份资料,是山本裕太手写的资料,一份有关夜来香和林酒儿被关押的地方的手绘地图。 一日未归,自己已然明白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妹妹遭遇了不测。 房门外一人急匆匆地走来。 “董事长,有人将这个送来了。说是必须您亲启。”门外的家仆道。 “送进来吧。”孟水芸道。 厚厚的一个文件袋被递送过来。 接过文件袋,轻轻打开,一叠厚厚的照片散落出来。 几乎要窒息。 散落了一书桌的照片上是鲜血淋漓的两人,一个正是林酒儿,另一个则是夜来香。 猛然抓起照片,孟水芸痛心地哭了起来。 家仆不敢看向孟水芸,慌忙弯腰退了出去,刚刚退到书房门外,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家仆大惊,用异常大的声音道“姑奶奶,姑丈人——” 坐在书房里痛哭的孟水芸大惊,立即将书桌上照片全部划拉到抽屉里,快速将抽屉关上。抓起丝巾快速擦起眼睛。 不等眼泪彻底擦干,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已经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 孟水芸慌忙站起身来,将白发苍苍的孟木娘和于德胜让到沙发上。 “姑姑,姑父——”孟水芸转过身子,背对着两位老人。 一脸愁容的孟木娘关切地说道“水芸,你哭了?你是在为桐卓担心吗?不要太过担心,和他一起去东北的不是还有奇峰和穆非吗?他们三个可以互相照顾的。” 孟水芸将眼泪压抑回去,转过身子,为两位老人端来一盘绿豆糕。 于德胜道“水芸啊,最近我和你姑姑啊,可能是老了,也可能是,不知道为什么啊,最近这一段时间这心啊就老惶惶啊,我们怕啊——” 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白发苍苍的于德胜说道“我们怕在有生之年再也等不到凤凰回来了。我们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么多年了,用了各种办法寻找都不见她的身影。我们怕啊——” 孟木娘哭道“最近这两天,心跳得就特别厉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昨天夜里还在梦里看到我的凤凰对着我哭,她说她错了,她说她想回家。” 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双手握成拳头,伤心不已的捶打着胸脯。 “凤凰啊,你在哪里啊,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啊,你可怜可怜你的爹娘吧,早日回来吧。” 有什么比让久别的亲人重逢更让人喜悦和激动的呢? 想到这里,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将头放在孟木娘的膝头。 眼泪滑落下来。 搂抱住孟木娘,孟水芸哭道“姑姑,姑父放心,远飞迷途的凤凰就要飞回来了。” 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吃惊道“水芸,你这是在说什么疯话啊?” 仰起头来,孟水芸重重的认真地说道“我已经知道凤凰在哪里了,我就要去把她接回来了。” …… 上海某神秘所在。 王亚樵,贺子谦、山本裕太、王连长、孟水芸等人神情严肃地围绕着一张大桌子坐着。 桌子上不仅放了描画着西北民众采购的油料的运输路线,更有日本间谍组织送给孟水芸的书信和那厚厚一叠照片。 “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能答应日方,你孤身一人前往,定是入虎穴,有去无回,他们也定然不会如承诺的那样将于凤凰和林酒儿放掉。你不要因为感情而冲动,做无谓的牺牲。”王连长严肃地说道。 “可是她们两个都是我至关重要的亲人,我想在我的姑姑姑父老去之前,让他们和自己的女儿团圆。酒儿是我的女儿,做为她的母亲,我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深陷魔窟而无动于衷呢?”孟水芸说道。 贺子谦道“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大明星秋岚小姐就是日本美女间谍夜来香,这些年她一直活跃在上海的政商两界,不知道有多少军政要员和商界人物被她拉拢和策反。如果我们能把夜来香从日本间谍组织的牢笼里救出,并成功策反她,我们将得到更多的情报,也能更好的阻击日本间谍组织对我们抗日组织和中国方面的渗透。” 王亚樵抓起地图,仔细地看着油料运输路线图,道“这批油料是西北民众集腋成裘,用爱国热忱购买的,如果不能顺利送到十九路军的手中,必然让这些爱国的民众伤心。如果这批油料被日军劫持,成为帮助日军攻打中国军人的战备补给,那就不仅仅是爱国民众的伤心了,那是我们每一个锄奸团成员的耻辱。” 地图被放下,大手重重的拍击在地图上,王亚樵大声道“如果不能成功保护这批油料送达十九路军手中,就必须引爆这批油料,绝不能让它伤了爱国民众的心,更不能让它成为敌人杀害我们中国同胞的装备补给。” 众人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言语的山本裕太道“我们可否执行双重计划?” “双重计划?”众人不解道。 “是的,双重计划——”山本裕太重重的点头道。 …… 荷塘村。 孟木娘坐在床上为绿真的龙凤胎儿女刮着苹果泥。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咯咯的笑着。绿真坐在床边叠着衣服。 于德胜坐在椅子上,将一个个晒干的藕片装到陶瓷坛子里,这些晒干的藕片是要蜂蜜沤制的。这是自己的女儿于凤凰小时候最爱吃的藕片糖,有嚼劲儿,甜而不腻。 每年,自己总要做上许多,等着自己的女儿归来时,吃上几片,可是终究是一个梦,一个今生恐怕无法实现的梦。 门帘被挑起,着了一身旗袍的孟水芸走了进来。 “水芸——”孟木娘和于德胜唤道。 孟水芸看着桌子上整理好的衣裳和小吃食,道“姑姑和姑父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昨天夜里就准备好了。”于德胜道。 “那我们就出发吧——”孟水芸道。 孟木娘将手中的小木勺子递送给绿真,站起身来,望着孟水芸,道“水芸,你不是在骗姑姑吧?你真的寻到凤凰了?” “是啊,水芸,你怎么会寻到凤凰的?”于德胜道。 孟水芸拎起桌子上的包裹,搀扶住孟木娘,道“或许会有挫折,但终将是要见面的,血缘亲情是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的。” 在几个家仆的帮助下,在秋嫂等人的帮助下,于德胜和孟木娘两人坐上黑色汽车。 孟水芸朝司机点了点头,道“走吧——” 汽车带着几人朝上海开去。 孟水芸透过窗玻璃望着美丽的云水古镇,望着山间的云雾,心道:上天保佑,保佑我此次能将女儿和妹妹带回来了。若是需要以生命以代价,我愿意。 …… 上海某神秘岛屿。 发着高烧的夜来香躺在一片血污中,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迷蒙的雾中,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者互相搀扶着朝自己走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举步维艰。 老太太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袱,老者手里提着一个陶瓷罐子。 老太太朝自己伸出双手,哭道“凤凰,我是娘啊,你还记得我吗?” 老者将陶瓷罐子捧起,哽咽道“闺女,这是爹为你做的蜂蜜藕片糖啊,你小时候很爱吃的啊——” 眼泪顺着夜来香的紧闭的双眼的眼角滑落下来,落在血污上。 昏迷的她开始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久久埋藏在心底的声音被呼唤出来。 “娘——爹——我是凤凰啊——” 泪水再次滑落下来。 夜来香的嗓子发生了几声咕咕之声,似有鲜血堵在嗓子眼的位置。 “我——我,我真的——真的——错了——”夜来香艰难地说道。 …… 第四百九十三章 血色亲情 上海神秘所在。 “水芸,你不是说要带我们见凤凰吗?可是这是哪里啊?”孟木娘拎着包袱不解地问道。 于德胜朝四周望去,道“水芸,你是有什么在隐瞒着我们?” 孟水芸将两位老人让到椅子上,将孟木娘手中的包袱拿下。 深深朝两位老人拜去,孟水芸哭道“姑姑,姑父,我这就去接凤凰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请你们坚信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的表妹,我的妹妹于凤凰她,深深地爱着你们,这爱从没有改变过。” 眼泪喷涌而出,孟木娘哭道“水芸,你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吗?” 眼泪涔涔落下,孟水芸握住孟木娘的手,哭道“您二老只需要在这里耐心等待即可。” 说完,孟水芸朝房门外走去,不等房门打开,一个女子将房门推开,道“水芸姐,王连长等人已经带着人出发了,您在这里等待即可。” 女子正是柳晓筠。 “晓筠,你留在这里好好陪伴我的姑姑和姑父,我立即追赶王连长他们。” “不,水芸姐,您不能去,这太危险了。”柳晓筠抓住孟水芸的胳膊阻止道。 目光坚定,不容辩驳,孟水芸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亲情,这亲情是无形的,可在冥冥中指引着互相爱着的人找寻到对方,我相信我可以凭借着我和我的表妹,我和我的女儿之间的爱在冥冥中找寻到她们藏匿的地点。 敌人狡诈,绝不会按照虎子说的那个地点关押,事情没有绝对。我们必须考虑到敌人临时改变关押地点。” 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大惊,纷纷站起身来,道“水芸,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水芸头也不回地朝房门外跑去,边跑边道“我去将豺狼杀死,将我的表妹和女儿带回。” 明白过来的孟木娘朝后仰去。 “阿姨——”柳晓筠一把搀扶住几乎要昏迷过去的孟木娘。 被于德胜和柳晓筠搀扶到床边儿的孟木娘哭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女儿凤凰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和酒儿一同被鬼子抓去了?” 不忍心将于凤凰是日本间谍的事实告诉给两位善良的老人,柳晓筠哭道“凤凰姐姐和酒儿是因为抗日,被当做抗日分子才被日本鬼子抓去了啊。” “抗日分子?”孟木娘泪如泉涌。一双斑驳的手不断地捶打着大腿。 “老头子,我就说我们的女儿不会做错事,我就说我们的女儿绝不会走上歧途,她是抗日分子啊,是被敌人仇视的抗日分子啊,我们该为女儿骄傲啊。”孟木娘哭道。 于德胜坐在椅子上陷入悲痛的沉思中,隐约的不安萦绕在这个善良的老者心头。 …… 夜色中,两艘大船停靠在码头上,近两百个渔民打扮的人朝大船而来,这些着了褂子和黑裤,穿着布鞋的汉子们戴着斗笠排成长队一一走上大船。就在大船上的几个人要将缆绳解开时,一辆黑色汽车嘎然停靠在码头上,一个着了锦缎旗袍的女子快速从汽车里跑了出来,女子跑得如此急切。 “等,等等——”女子焦急地喊道。 坐在大船里伪装成渔民的王连长和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樵站了起来。 年轻的王述樵急道“是水芸姐,怎么办?她不该来,太危险了。” 王连长看着焦急的就要哭出声的孟水芸,道“那里有两个她所爱的人,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她的女儿,她如何能做到静心等待呢?我们带着她,她是一个母亲,一个重视亲情的人,我相信这样一个拥有博大的爱的女人定然会小心谨慎的行事,不会给我们的行动造成障碍。” 王述樵无奈地点了点头,朝船头上的几个汉子,道“让她上来吧。” 船头再次接近码头。 孟水芸感激地朝王述樵点了点头,飞身而起,跃上甲板。 夜色中,两艘渔船朝隐藏在茫茫大海上一个孤岛而去,这座被日本人叫做蓝翅的孤岛是日本华东区间谍组织新建立的大本营,这里关押了众多的抗日志士,存储了大量的战争资料和秘密武器。 按照王亚樵领导的锄奸团的最后商定,锄奸团将同时执行两套方案,一路队伍由王亚樵亲自带队,前往昆山一带阻击日军对油料运输车的拦截;另一队伍由江南工人武装的负责人王连长带队,突袭日本华东区间谍组织的大本营蓝翅孤岛,解救众多被日本间谍秘密抓捕的抗日志士。 山本裕太在同日本间谍们前往昆山时,在内部给日本间谍们以狠狠一击,内外侧应。 两艘渔船在黑漆漆的海域上行驶着,如此静悄悄,如此安谧。 人们甚至秉住了呼吸,唯恐一个声响会引起日军的注意。日军早已经控制了上海海域和黄浦江,如果一个不小心被日军的巡视船发现,整个行动将会一败涂地。 孟水芸坐在甲板上,感受着夜的风。 双眼微闭的她将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保佑着此行能顺利将妹妹和女儿救出。 风啊,不懂人的情啊。 …… 蓝翅孤岛。 林酒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用力抠动着地面,这一两日,她不断地抠动地面,只为了能将一块小石子抠起。 鲜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小石子终于如偿所愿的被抠动下来。 轻轻拿起小石子,朝墙壁爬去。 望着墙壁,浑身血污的林酒儿微笑着将小石子举起,轻轻敲击着墙壁。短短长长,每一声敲击都是长短不一,却又有着特别的节奏。 在这样静谧的夜啊,这声音却是如此温暖,如此长情。 早已经被调到距离林酒儿的牢房相隔十间牢房的夜来香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是什么声音如此熟悉,这样的节奏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夜来香挣扎着坐起,是的,声音从距离此处相隔十间牢房的那间牢房里发出的。 眼泪渐渐滑落。 是自己的女儿啊,那个被自己丢弃在山谷大火中的女儿啊。这节奏不正是自己曾亲手教给她的那首《夜来香》的歌儿的节奏吗? 这个聪慧的女儿啊,在用这个只有两人熟知的节奏在鼓励着自己,在向自己传达着深深的爱。 夜来香朝牢房的牢门爬去,抓着栏杆,艰难地爬起,这个孱弱的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脸贴在栅栏上,试图能看清楚声音发出的那间牢房的牢门。 “啪——”一记鞭子狠狠抽在夜来香抓住铁栅栏的手上。 一名日本间谍恶狠狠地望着夜来香,咒骂道“婊子,支那婊子——” 凄然一笑,夜来香恍然明白过来,这个朝自己挥动鞭子的日本间谍曾向自己求欢过,被自己拒绝了。怀恨在心的他不过是借此机会再向自己报复。 是啊,一个支那的女人尽管这些年战绩赫赫,尽管一直忠心耿耿的做事,但一个支那的血液就可以将这一切否定。在日本间谍组织的眼里,一切拥有中国血统的间谍都不过是一杀人工具,一个如同猎狗一样的工具,一个随时可以灭杀的工具。 “相原君,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 被叫做相原君的日本间谍惊惧地回头望去,却是一身戎装的井上和彦带领着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一切是这样悄无声息,如鬼魅一样可以随时出现在各处的井上和彦越来越有黑泽将军的做事特色。 井上和彦面无表情地望着夜来香,道“来人啊,将秋岚小姐和那个中国小妞换个牢房。” “嗨——”几个日本武士大声道。 高桶军靴在水泥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咣当一声,牢房的铁栅栏的牢门被拽开了。 几个日本武士拖起浑身血污的夜来香朝牢房外走去。 那个小小的扭动的身子是谁?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小的身子是谁?那不正是自己的女儿吗? 林酒儿被几个日本武士抓着,朝这边拖动着。 “放开我,我娘不会饶了你们,我娘会把你们全部杀死——你们就是猪,不,你们猪狗不如——”浑身血迹,头发凌乱的林酒儿边挣扎着边愤恨地咒骂着。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林酒儿的脸颊上。一名日本间谍痛恨地呵斥道“支那小崽子——” 啧啧啧,井上和彦的嘴里发出怪异的声响。 “不,不,不要伤害我们秋岚小姐的女儿,她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美女间谍的女儿——”井上和彦的脸上带着嘲弄之笑。 林酒儿的目光落在夜来香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带着莹莹的泪水。 “娘,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再背叛祖国——”林酒儿哭泣着请求道。 被几个日本武士拖着的夜来香哀伤的望着自己的女儿,真正的爱国岂又是语言表述这样简单?自己这样一个背叛祖国许久的女人又岂是用语言能忏悔的? 哀伤的泪水滑落下来。 “酒儿,对不起,我不配让你称呼我一声娘,我更不配拥有中国人的血液——” 林酒儿没有想到夜来香会这样回答自己乞求,难过又悲伤的她哭道“娘,为什么你会这样没有骨气?” 大喊大叫的林酒儿被几名日本武士拖向楼梯,拖向洋楼外。 夜来香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悲哀的她在心中喃喃地说道:傻孩子,骨气不是靠嘴说说的。 几声嘤嘤的娇笑,被几名日本武士拖动的浑身血污的夜来香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两个同样浑身血污的人,其中一个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凌乱的头发,满是血污。另一个是年纪和个头和林酒儿相仿的女子,那女子虽然浑身血污,但那凌厉的眼神出卖了她。这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日本血统的日本间谍。 井上和彦哈哈大笑道“秋岚小姐,由她们二位扮演你和林酒儿,你看有几分胜算?” 夜来香愤怒地望着井上和彦,道“你会狡诈到如此地步。” 井上和彦伸出手,照着装扮成受刑过的夜来香模样的那名日本女间谍的屁股摸上了一摸。 “真的有你的几分感觉。”井上和彦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嘲弄和轻蔑。 大手拍了拍。 两名日本女间谍各自朝夜来香和林酒儿曾被关押的牢房走去。 一身戎装的井上和彦背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瓮中捉鳖’,今日我就要来亲自演示下这句成语。” 大手互相揉搓在一起。 井上和彦得意地望着夜来香,道“你那可爱的表姐此时可能正和一帮有勇无谋的抗日分子在朝这边而来,你那可爱的表姐的愚蠢战友们此时正朝昆山而去,想阻击我大和民族的勇猛队伍。可是他们却不知,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经挖掘好的陷阱。” “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这些支那猪愚蠢到以为争取或策反几个谍报系统的人就可以获得真实情报吗?”井上和彦将手高高举起,阴狠狡诈的目光狠狠望着夜来香。 “我井上和彦的时代,任何情报都必须有真假两份,任何行动都必须有两套方案。”呵呵冷笑三声,井上和彦接道“所谓‘兵不厌诈’,正是此解。” “您真是将狡诈运用到了极至。但是你却不知,你才是那个鳖,一个即将死去的鳖。”夜来香嘲讽地说道。 “八嘎——带走——”井上和彦恼恨地呵斥道。 被拖动的夜来香的内心心急如焚,有生以来,第一次为那个嫉恨的表姐而担心,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内心真诚保佑着表姐平安如意。 为何虽然心焦,心却是暖的?或许爱的流露就是暖意的涌动吧。 …… 渔船靠近蓝翅孤岛。 夜色中,两百多名渔民装扮的锄奸团成员在王连长和王述樵的带领下,快速穿行在山间。曲曲折折,不知道跑过了多少路,穿过多少林,攀过多少山,但看到一栋巨大的带着清冷的白色洋楼出现在一处山谷时,众人露出会心一笑。 是了,这有着白色洋楼的庄园就是日本华东区间谍组织的新的大本营,在这里关押了最近秘密抓捕的三十多名抗日分子。 跟随在众人身后的孟水芸早已经将高跟鞋跑丢,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温婉的女子此时正打着赤脚,白皙的双脚早已经被碎石,路上草刺,荆棘割裂得伤痕累累。 望着山谷中的那白色洋楼,累得心慌的孟水芸露出一丝笑容,眼前这个神秘的庄园里就关押着自己的两个心心念的亲人啊。 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不等眼泪滑落,坚强的意志再次将眼泪压抑了回去。 自己不能流泪,自己是坚强的,自己是坚强的。 孟水芸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道。 众多锄奸团成员按照事先早已经计划的路线朝山谷中的洋楼包抄而去。 “水芸,你跟随在我们的身后——”王连长低声道。 孟水芸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下,众人朝几个方向飞跑而去,朝白色洋楼包抄而去。 一个个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日本兵在山庄的四周走来走去。 一个个穿着渔民服装的锄奸团成员快速跃起,一把把匕首被高高举起。 寒光飞过,一名日本兵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身后之人的容颜,就被抹了脖子,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一名日本兵警觉地朝后望去,一记拳头击打过来,拳头正中这名日本兵的面门。 日本兵摇摇晃晃地朝后仰去,在日本兵仰面倒地的瞬间,之前那名挥拳的锄奸团成员快速飞起匕首。 “噗——”匕首带着满满的仇恨扎在这名日本兵的胸脯。 一个个勇猛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汉子们在夜色下飞扑着,跳跃着,不多时就守卫在山庄外的负责警戒的日本兵全部击杀。 站在几处高处的日本兵似乎觉察到了不妥,纷纷举起长枪朝山庄外张望。 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名日本兵不解的一手抓着长枪,一手摸着脑袋。 一记寒光飞过,匕首深深刺进这名日本兵的后背。 日本兵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负责守卫的日本兵全部消失不见了。 一个个站在高处,负责了望的日本兵被锄奸团成员击杀。 探照灯的灯光扫射着,灯光落在庄园的各个角落。 王连长等人躲避在暗处,躲避着探照灯的扫射。 躲避在一处围墙后的王述樵朝王连长点了点头,众多的锄奸团的汉子们朝庄园的各处飞扑而去。有直朝那神秘山洞而去的,有直接朝洋楼大厅飞跑而去的,也有飞檐走壁,攀附在墙壁,朝洋楼二楼,三楼而去的,更有汉子们朝藏匿在庄园各处的伪装成地窖的地下工事而去的。 情绪激动的孟水芸抓着手枪正欲朝洋楼正门跑去时,手臂突然被王连长一把抓住。 王连长威严地摇了摇头。 “水芸,今日总觉得有异常,但却不知究竟有何异常,我和众人去,你躲避在这里,如果情况确实异常,你快速逃离这里,将情况汇报给王亚樵。” “王大哥——”孟水芸道。 “抗日绝不是简单的流血牺牲,更要有勇有谋。”王连长说道。 说完,王连长飞身而起,带着十名汉子朝洋楼正门而去。 …… 山庄的一处秘密所在,井上和彦抚摸着一只波斯猫,眼睛里带着惬意的笑。 浑身血污的夜来香和林酒儿被捆束在屋内的柱子上。 “这只猫漂亮吗?”井上和彦望着林酒儿问道。 浑身血污的林酒儿将头扭向一旁,不发一言。 大手狠狠捏住波斯猫的脖子,井上和彦带着阴狠之笑说道“小东西,你那被称呼为苏绣女杰的母亲正像一只猫一样悄悄地朝这山庄走来,如果我没有猜错,此时她正和她的所谓的战友们正朝这山庄的各处飞奔而去,可是,她是一只愚蠢的母猫,她绝不知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等待他们上钩的陷阱。” “瞄——”波斯猫被井上和彦用力甩向林酒儿。 波斯猫凄厉一声大叫,竟然没有攀附在林酒儿的身上,而是朝一旁躲去,直接摔落在地上,粉身碎骨,鲜血顺着波斯猫的耳朵和嘴角流淌出来。 林酒儿悲愤地望着井上和彦,厉声道“你这个魔鬼,一只波斯猫尚且知道不伤人,不做绝情事,可是你却做着连猫都不如的事情。” 井上和彦将一根香烟点燃,微笑道“我是一个日本人,一个高级日本间谍将领。” …… 第四百九十四章 烽火逃离 蓝翅孤岛。 众多的锄奸团成员消失在神秘庄园的各个地点。王连长带着人潜入进洋楼里了。 躲避在暗处的孟水芸心急如焚。 心焦的孟水芸决定离开这里,亲自到情报上所说的关押地点,那个关押了于凤凰和林酒儿的地点。 轻轻贴着墙壁,孟水芸快速地奔跑着,早已经鲜血淋漓的双脚在碎石的路面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脚印。 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一个日本兵,长长的走廊也空无一人。隐约的不安升腾在孟水芸的心头。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地形,终于将这洋楼的结构和情报资料上的结构图和路线图对应上。抓着手枪的孟水芸朝地下通道跑去。 隐藏在暗处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们在暗暗地发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黑漆漆的地牢的通道里满是发霉的味道,似乎有滴水落在地面上。 自己明明看到王连长带着众多锄奸团的成员跑进这座洋楼,为何却不见众人的身影?也听不到任何枪击声? 似乎有人的喘息声和哽咽的哭泣声。 是表妹于凤凰吗?是自己的女儿林酒儿吗?孟水芸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一个牢房里,一个浑身血污的女人披头散发的躺在地上,旁边的一张席子上躺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尽管女孩满脸血迹,头发粘连在血污中,但这娇小的身形不正和自己的女儿林酒儿一模一样吗? 女孩闭着双眼喃喃道“娘——娘——” 是了,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和表妹。欣喜若狂的孟水芸拿出一根细长的铁器朝铁锁走去。自己早已经跟随贺子谦学会了如何使用这种工具将绝大多数的铁锁打开。 静寂的牢房如此可怕,滴水的声音如铁锤一般击打在孟水芸的心头。 铁锁终于被打开了,牢门打开的瞬间,孟水芸欣喜的抬起脚,就在脚跨进牢房的瞬间,躺在席子上的昏迷的“林酒儿”微微动了动了眼皮。 不,这绝不是自己的女儿,这是一个局,一个陷阱。 自己的女儿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自己的女儿的昏睡时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孟水芸见脚收了回来,就在孟水芸要转身的时候,躺在地上的伪装成夜来香和林酒儿的两名日本女间谍立即从地上爆起,直扑向孟水芸。 快速两枪,却没有击中二人。心急如焚的孟水芸明白自己此时绝不能恋战。 掉转身子的孟水芸快速朝地牢的出口跑去,两名女间谍紧紧地跟随在孟水芸的身后。激烈枪战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地牢的走廊中。 就在孟水芸冲出地牢的出口的瞬间,汹涌的鲜血喷涌而来。一名锄奸团队员身中数弹朝扑倒在自己面前。 这名锄奸团队员不就是那个开船的小伙子吗? 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押解着被捆束住双手,嘴巴被堵住的锄奸团成员朝自己走来。 身后两名女间谍发出阴狠的笑意,在朝自己走近。 一名日本间谍拍着巴掌,笑道“孟女士,我们等你许久了。” 回头望去,两名日本女间谍倚靠在地牢出口的门框上,耸肩做无奈状。 凄厉的哈哈大笑三声,孟水芸恨恨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不在你们本国的土地上好好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做强盗,来到我们的国家做出强盗的事情?” 这名有着一头黑而亮的浓密头发的日本间谍缓缓地说道“人都是被逼的。我的国家地处地震带和火山带,每年都要经受着地震和火山爆发带来的巨大的危害。我们本国国土狭小,物产不足。同样是人,为什么你们支那人可以拥有这么广袤富庶的土地?为什么我们日本人就要生活在地震带和火山带上?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贫瘠土地带来的痛苦? 物竞天择,我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帮助上帝重新分配每个人该得到的权利和物产。真正有实力的民族就该成为这片广袤土地的主人。 不要怨恨我们大和民族,要怪只能怪你们这个民族不够团结,不思进取。真正谋害你们的永远都是你们自己人。我们只是渔翁得利。 试问,如果你们本民族团结,又何惧我们的破坏和侵略?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强者的,弱者的乞怜只会得到是轻蔑和羞辱。” 望着这个气势汹汹,口若悬河的日本间谍,孟水芸道“我们有着本质的区别,你们永远不会真的懂得中国人。魔鬼又怎么会懂得人的礼仪,人的品质,人与人之间该有的情。”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身戎装的井上和彦带着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走了过来。夜来香和林酒儿被几名日本武士拖动着。 “酒儿——凤凰——”孟水芸悲愤地大叫道。 被几名日本武士拖动着的林酒儿大哭道“娘,你好傻,为什么要来,这是一个陷阱啊,这是一个局啊——” 孟水芸哭道“一个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女儿,一个是我寻了多年的表妹,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不来呢?” 被几名日本间谍拖动的浑身血污的夜来香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自己的这个表姐啊,这个自己嫉恨了一生的表姐啊,她一直深深爱着自己,可是自己却处处与她为敌。即使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自己还是害了她一次。 井上和彦略略点了点头,道“孟女士,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是仁义,什么是团结,什么是道义。” 大手扬起,井上和彦道“来人啊,将今天夜里全部擒拿的锄奸团的成员和这三个人全部推到广场上。让我们来做个游戏。” 被捆住双手,嘴巴里堵着破布的王连长目光灼灼地望着孟水芸,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孟水芸说。 众人在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日本兵的威逼下朝洋楼外走去,走到洋楼前,这座神秘庄园的平地上。 众多锄奸团的成员被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从庄园的各个地点押解出来。 孟水芸凄然一笑,这果真是一个局,一个陷阱,就等着自己和众人跳的陷阱。突然,孟水芸打了一个冷战,如果这里是一陷阱,那么王亚樵带人去阻击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又会使出什么样的伎俩呢? 已经身处险地的孟水芸为王亚樵和山本裕太,深深担心起来。 夜来香和林酒儿被丢到平地上。 两百多名锄奸团成员人人双手被捆束在身后,嘴巴里堵着破布。五百多名日本兵,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齐齐将长枪对准了众人。 两百多名锄奸团成员朝王连长望去,这个颇有威望的男人用眼睛在示意着什么。多年的工友,众人立即明白过来,明白了王连长要表达的意思。 两百多名锄奸团成员重重地点了点头。 井上和彦坐在椅子上,用一把军刀指向夜来香和林酒儿,大声道“来,让我们看看你们中国人的骨气,来,让我们看看你们中国人是有多团结。” 军刀指向众人,井上和彦恶狠狠地说道“我给你们机会,只要你们肯大声地说一句‘天皇万岁’,我就立即释放你们。不肯说这句的,立即射杀。” 一名日本间谍走向王连长。 井上和彦望着王连长,呵呵笑道“悠西——” 那名日本间谍恶狠狠地将堵在王连长嘴里的破布拽了出来。 井上和彦微笑道“说吧,只要说了‘天皇陛下万岁’,就会立即得到释放。” 王连长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孟水芸,道“你是一个伟大的女性,朴实而无华,却是我们每一个人爱戴着的女人,我们愿意为你做一件有骨气的事情。” 说完,王连长将头转向井上和彦,大声道“日本侵略者猪狗不如。” 井上和彦万万没有想到王连长会如是说,不等井上和彦命令众人射杀,王连长已经疯狂冲向井上和彦。 无数子弹朝王连长射击而来。 在王连长到地的瞬间,两百多名锄奸团成员冲破日本兵的束缚,齐齐将孟水芸、夜来香和林酒儿护卫在身后,形成人盾。 早已经明白过来的孟水芸咬着嘴唇,快速将夜来香和林酒儿从地上拽起。 说时迟,那时快,敌人的子弹已经疯狂射击向这些铁骨铮铮的锄奸团成员。 锄奸团成员一个个倒地,活着的锄奸团成员依然顽强的用身体护卫着孟水芸三人逃离。 林酒儿双脚被日本间谍击打成骨折,伤势严重,根本无法行走。 孟水芸弯腰将林酒儿背在后背上。 夜来香原本气息奄奄,一直被日本武士和日本间谍们在地上拖来拖去,而此时的她隐藏在心底的母爱被众人的鲜血激发出来,做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被唤醒了。 这个原本气息奄奄的女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缓缓站立。一声大喝,夜来香冲向一名日本间谍,一脚飞踹在那名日本间谍的脸上。 原本被这名日本间谍抓在手中的机关枪被夜来香抢下。 不知从哪里来得力量的夜来香一手抓着机关枪疯狂朝井上和彦等人射击,一手将从那名日本间谍的腰间抓过来的手雷甩了出去。 孟水芸背着林酒儿疯狂地朝庄园的大门跑去。 夜来香不断地将被射杀的日本兵腰间的手雷抓在手上,挂在腰间。机关枪不断地射击着朝三人追来的日本兵,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锄奸团的成员们虽然人人被捆束住了双手,人人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但人人以大无畏的精神勇敢地用身体拦截住一个个企图追赶三人的日本兵,日本间谍。 看到孟水芸三人越跑越远,井上和彦气得哇哇大叫,嘴巴里不断地用日语咒骂着。 一个个锄奸团成员倒在了血泊中。 …… 夜色中,孟水芸不辨方向地奔跑着。 夜来香突然一把抓住奔跑的孟水芸,道“姐,这边啊——” 这一声“姐”令两人都诧异了。 两人几乎在同时眼泪喷涌而出。 日本间谍组织的追兵正蜂拥而至。 夜来香指着山谷的一侧,道“从这里跳下去——” 看着深深的山谷,孟水芸犹豫了,自己死不要紧,可是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酒儿,这样深的山谷如何能直接跳下去呢? 夜来香突然用胳膊抱住孟水芸和林酒儿两人朝山谷下跃去。 枝枝蔓蔓,看似幽深的山谷里竟然生着许多多年的藤本植物,这些藤本植物数百年来不断地生长,数以亿计的藤蔓犹如一根根蜘蛛丝,在这幽深的山谷中形成无数的“蜘蛛网”。 夜来香、孟水芸、林酒儿,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贴在一起。 三人在一张张藤蔓形成的“蜘蛛网”间弹跳着,降落着,坠落着。 …… 第四百九十五章 骇浪中的觉醒 …… “砰——” 三人重重地摔在厚厚的枯叶上。 一口鲜血从夜来香的嘴里涌了出来。 林酒儿爬到夜来香身旁,抓住夜来香的胳膊,哭道“娘,娘——” 夜来香泪眼蒙胧地望着林酒儿,哽咽道“你叫我什么?” 林酒儿搂抱住夜来香的脖子,大哭道“我叫您娘啊,您是我的亲生母亲啊——” 孟水芸微笑地看着这对久别重逢,虽经常见面,又才相认的母女,眼泪簌簌而下。 突然,夜来香仰起头来,无数火把出现在山谷的悬崖上,众多的日本兵举着火把,用日语大声的叫着“她们就在下面,放火烧死她们,这山谷是幽闭的,逃无可逃——” 夜来香大惊。 一个个燃烧的火把被丢了下来。干枯的叶子,枝枝蔓蔓燃烧起来。熊熊大火唤醒了夜来香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个久远的深夜啊,那个火光熊熊的山谷啊,那个被自己丢弃在山谷的女儿啊—— 惊惧的夜来香突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不,自己一定要将表姐和女儿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眼泪涔涔,天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回到自己身边,这是上天在体恤自己,自己怎么可以让悲剧再一次上演,让女儿命丧在此? 冥冥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夜来香挣扎着站起。 满是血污的手伸向孟水芸,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累累的夜来香含着泪花哽咽道“姐,我们快走——” 这一声“姐”啊令孟水芸彻底泪如泉涌。 艰难地将林酒儿背在身上,孟水芸道“我们走——” 四处蔓延的火焰中,夜来香,孟水芸两人带着两人共同的女儿疯狂地奔跑着。树枝抽打着三人,火舌舔噬着三人,荆棘扎着两人的脚。 突然,夜来香停住了脚步,自从日本华东区间谍组织搬到蓝翅孤岛后,自己就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地形和地势,这处山谷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曾攀援着绳索下到这里,看到一个底矮的溶洞从山谷底部通达海边儿,为何现在却不见了那个溶洞? 火舌逐渐逼近三人,烟雾将三人包裹住。 林酒儿被烟雾呛得不断地咳嗽着。 夜来香跪在地上,疯狂地用手挖掘着枯黄的树叶,腐烂的树叶,将枝枝蔓蔓扯开。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十根手指磨出了鲜血。 孟水芸心疼地抓住夜来香的胳膊,哭道“凤凰——” 两眼瞪得大大的夜来香从孟水芸的拥抱中挣脱开,继续疯狂地挖着,挖着,撕扯着。 突然,三人眼前一亮,三人面前出现一个底矮的被藤蔓和枯黄树叶遮挡的洞穴。 “快,快——从这里钻出去——那边就是大海——”夜来香朝两人唤道。 “娘——”林酒儿心疼地唤道。 夜来香哽咽道“娘不疼,快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孟水芸和林酒儿俯身,朝洞穴里爬去。 三人在黑漆漆的洞穴里,艰难地爬啊,爬啊,不知道爬了多久,三人终于来到大山的另一侧,面朝大海的沙滩。 黑夜中,一轮模糊的月亮被乌云遮挡着,发出淡淡的光芒。 海水拍击着海岸的岩石,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孟水芸背起林酒儿,在夜来香的保护下,三人朝海边跑去。只要朝着东边儿跑,就能寻到锄奸团藏匿在一个地点的两艘渔船。 突然,夜来香停住了脚步。 “不,我们不能去寻那两艘渔船,想来,现在那两艘渔船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毕竟两艘渔船的目标太大。”夜来香道。 “那我们怎么办?没有船,我们跑不了啊——”孟水芸道。 突然,夜来香看到距离三人很远的一个信号塔,是的,在信号塔的下方停泊着几艘小艇,那是负责信号传递的日本间谍所乘坐的。 “突袭信号塔,夺取小艇。”夜来香重重地说道。 …… 信号塔将灯光扫射进茫茫大海。 几个日本兵正在信号塔里密切地观察着大海。 在中国百姓看来,这几个人都是普通的中国人,都是普通的信号塔混饭吃的人,没有人知道这几个人却是日本兵,负责监视中国军民的日本兵。 夜色中,一队日本兵快速朝信号塔跑来,顺着旋梯快速跑上信号塔上面,日本小队长向信号塔里的几名日本兵紧急训话,要求四人严密监视海面,一旦发现夜来香等人逃逸的蛛丝马迹就立刻报告。 “嗨——”信号兵认真道。 小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名留有一撇卫生胡的日本小队长带着自己的兵士走下旋梯,朝远方追击去,试图寻找到任何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夜色中,孟水芸三人悄然接近信号塔,信号塔下有几艘小艇漂泊在海面上。 孟水芸背着林酒儿,夜来香断后,三人朝其中一艘小艇快速跑去。 就在三人即将接近小艇的时候,之前那名小队长竟带着日本兵回来了。这名日本小队长本意是回来布置个新任务,却不想意外的发现了夜来香三人的行踪。 狂喜的日本小队长大叫着道“支那猪,她们在这里——” 日本兵纷纷将长枪对准了三人,听到叫声的四名信号兵从信号塔的窗户里探出头,纷纷将枪口对准了站在信号塔下的三人。 三人慢慢地倒退着,朝一艘小艇退去。 夜来香突然大声道“将军——” 众人诧异,朝身后望去,哪里有井上和彦的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夜来香三人已经在一瞬间跃上小艇。 “八嘎——”日本兵们纷纷举枪射击。在子弹即将击中船体时,夜来香终于按动了开关。这艘使用燃油的小艇似箭一般穿射出去。 恼羞成怒的日本兵们纷纷将手雷丢向三人乘坐的小艇。 一枚枚手雷在小艇附近的海域爆炸,击打起滔天的骇浪。 有弹片击中夜来香的胳膊和后背,鲜血不断地涌出。 “娘——”林酒儿哭道。 夜来香一边控制着小艇的方向,一边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安慰道“我没有事情,放心。” 小艇带着三人在如山一般高的大浪中,在无数弹片中,飞快地穿射着。 茫茫大海中,这如叶一般的小艇搭载着两个爱恨纠葛的女子,一个两人共同的女儿。 数艘大船从蓝翅孤岛开出,朝三人追击。 三艘动力十足的大船离三人乘坐的小艇越来越近。 “娘,你们都是我的娘,我能和你们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林酒儿大哭道。 “不,你不会死,娘不允许你死——”夜来香目光坚定的说道。 夜来香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追击而来的三艘大船,道“姐,酒儿,你们坐好了,我要他们船沉大海。” 说完,夜来香将小艇的速度放缓,三艘大船上的日本兵有些兴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名日本间谍道“她想做什么?” 另一名日本间谍道“或许是燃油不足了?” 就在众多日本兵想举枪射击时,夜来香突然加快了小艇的速度。子弹落空了。 “八嘎,在戏耍我们吗?”日本间谍大叫道。 大船开足了马力,疯狂地追击着小艇。 夜来香不断地调整着小艇的方向,这种调整在日本兵看来是一种轻蔑,更是一种嘲弄。 只有夜来香知道,自己正在将三艘大船引向不归路。 夜来香冲孟水芸和林酒儿,喊道“抓住船舷,一定要抓住——” 小艇在夜来香的控制下,突然以极其快的速度飞跃起来,小艇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小艇落在水面的瞬间,三艘大船撞击在水下的暗礁上,三艘大船发出惊天的巨响。 三艘大船四分五裂,轰然爆炸,火光映红了天与海。 一片火红中,小艇带着孟水芸三人朝远处飞去。 夜来香的身体渐渐滑落,瘫软下来。 “姐啊,抓住它——”夜来香叫道。 泪流满面的孟水芸抓住控制小艇方向的舵。 胳膊和后背被二十多枚弹片击中的夜来香面色苍白的躺在小艇上,和自己的女儿林酒儿紧紧地相依偎,两人仰面望着蒙蒙的月。 泪无法洗刷曾有的记忆,火无法燃尽曾有的苦痛。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夜来香哽咽道。 孟水芸边泪眼蒙胧地控制着方向,边安慰道“我们就快回家了,我们就快回家了——” 远方,那星星点点的光芒的地方就是上海了。 …… 为了躲避日军的海上巡逻船,小艇在海域上绕了片刻,最后靠近上海市郊的一处破败的废弃的码头。 躺在小艇里,血流如注的夜来香气息奄奄地说道“我不行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你们走吧,把我留在这里——” “不,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姑姑和姑父还在等着你——”孟水芸说道。 耳边似乎有汽车的声音,抬头望去,远处,一辆汽车正朝这边的一条马路开来。 “我们有办法了——”孟水芸道。 驾驶汽车的是一名浓眉大眼的美国水兵。 突然一道人影飞快地从路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生生将汽车的去路挡住。 汽车嘎然停下。 美国水兵大叫道“哦,我的上帝,你这个中国女人,你疯了吗?” 挡住去路的正是双脚血淋淋的孟水芸。时间不允许孟水芸做过多解释,孟水芸一把将车门拉开,纤细的手一把揪住美国水兵的衣服领子。 “先生,借你的车——” 猛一用力,美国水兵生生被拽了下来,丢到地上。 “哦,中国女人,太凶悍了,这太无理了。”美国水兵愤怒地大叫道。 孟水芸一言不发地快速将身负重伤的夜来香和林酒儿搀扶进汽车。 “哦,你,你不能这样做,这会弄脏我的车的,我拒绝搭载你们——”美国水兵叫道。 孟水芸坐到驾驶的位置上,猛一用力,将车门关闭。 “不,是我们拒绝搭载你,我的美国朋友。”孟水芸说道,满是鲜血的脚朝油门踩去。 汽车轰然开走了。 美国水兵在道路上蹦跳着,嘶喊着。 躲避过重重障碍,汽车朝上海神秘所在开去。 …… 上海神秘所在。 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看着墙壁上的挂钟,内心紧张不安。 孟木娘哭道“水芸啊,我的凤凰啊,我的乖孙女啊——” 柳晓筠安慰道“姑姑,姑父,不要担心,水芸姐一定会把凤凰姐,还有酒儿带回来了的。” 突然,房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柳晓筠警觉地朝房门外跑去,手枪抓在手中。 房门被猛然推开。 孟木娘,于德胜两人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站在房门外的不是旁人,正是胜似亲生女儿的孟水芸,思念多年的亲生女儿于凤凰,任性又可爱的外孙女林酒儿。 三人鲜血淋漓。 “凤,凤凰,这真的是我的凤凰吗?”孟木娘老泪纵横地朝倚靠在门框上的浑身血污的夜来香走去。 夜来香哽咽道“娘,是我,我是你们的女儿啊,请原谅我,原谅我曾经错误的过往,请忽视这容颜,我的心没有变,我日夜思念着你们——” 斑驳苍老的手捧起夜来香的面庞,孟木娘哭道“娘知道,娘明白,母子连心,我怎么能感觉不出女儿的心呢?我的凤凰终于回来了,我的凤凰终于回到娘身边了——” 浑身血污的面色苍白的夜来香扑倒在孟木娘的怀里,哭道“娘,可以抱着我吗?我好冷——” “凤凰,凤凰——”孟木娘将于凤凰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望着重逢的夜来香和孟木娘,于德胜,孟水芸激动不已。 在众人的努力下,夜来香和林酒儿被搀扶到床上。 孟木娘坐在床沿,抓着夜来香的手,哭道“凤凰,我的凤凰不怕,有娘在,咱们啥也不怕——” “谢谢,谢谢娘——”夜来香哽咽道。 于德胜将陶瓷坛子拿了过来,将盖子打开,道“凤凰,这里就是爹为你制作的蜂蜜藕片啊,你很喜欢吃的。” 斑驳苍老的手从坛子里取出一个藕片,颤抖的递送到夜来香的唇边。 夜来香含着眼泪,轻轻张开口,将这满是父爱的藕片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涔涔的泪水从两侧的眼角滑落。 “谢谢,谢谢你们原谅我——”夜来香说道。 “我去寻医生来——”孟水芸道。 就在孟水芸即将走出屋子时,房门外传来众人嘈杂的脚步声。 “砰——”房门打开了。 王亚樵,山本裕太等人伤痕累累地走了进来。 夜来香看着王亚樵,这个曾经的暗杀对象,这个日本间谍组织多次要谋杀的对象,哽咽道“我是一个叛国者——” 王亚樵大踏步地走来,双手握住夜来香苍白的手,大声道“不,你是一个觉醒者,一个觉醒的中国人。” “谢谢——”夜来香哽咽道。 众人哀痛地走到房间一角,默默无言。 王亚樵环顾四周,道“王连长,他们——” 眼泪汹涌而出,孟水芸哭道“王连长和锄奸团的两百多名战士为了保护我们三人逃离,用身体组成人盾,已经全部遇害——” 眼泪在王亚樵的眼眸中涌动,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仰头望着天花板,生生将眼泪又压了回去。 “他们是英雄,他们死得其所。”王亚樵大声道。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众人的伤口上,忧虑道“是——,是,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众人深深叹息。 山本裕太愧疚地说道“我得到的情报是假的,井上和彦非常狡猾,交代给我们的情报是假的,那是一个伏击计划,我们到达了情报上的地点,想阻击拦截西北油料车的日军,不想西北油料车早在之前的路段就被日军劫持下。日军在情报上的虚假地点设置了大量伏军,我们的人遭受了巨大的重创,伤亡惨重。” 王亚樵走到山本裕太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山本裕太的肩膀,道“只能怪敌人太狡诈,明显敌人设计了两套方案,我们只有找出真实的那套方案才能破坏敌人的计划。 如果这批油料被送到日军的油料库,那么这无疑是助纣为虐。 现在我们抢夺回这批油料已经机会不大,现在我们唯有寄希望将这批油料毁灭,必须寻到这批油料的秘密存储地点,然后派人爆破,让这批油料毁灭,使西北民众的爱国心不成为敌人利用的工具。不要伤了西北民众的爱国心。” 众人纷纷点头,心情沉痛的众人默默无语,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寂。 一直默默地听着众人言语的夜来香缓缓道“能给我看看你们得到的那份情报吗?” 一名锄奸团成员迟疑地望着王亚樵。 “她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王亚樵点了点头,道。 锄奸团成员缓步走到夜来香身边,将一份地图展开。 满是血污的手在地图上缓缓地移动着。 夜来香的目光突然停滞了。 “能将地图反过来,对着灯光,让我再看一遍吗?”夜来香道。 地图被反转过来,对着灯光。 夜来香默默地望着这张反置的地图,眉头渐渐紧锁。 夜来香沉重地叹息一声,道“我也看不出端倪——” 锄奸团成员惋惜的将地图重新折叠好,放到口袋里。 “到这边来,我为你们清理伤口,然后包扎好——”柳晓筠道。 众人跟随柳晓筠走出了房间。 夜来香望着挂在墙壁上的挂钟,一个凤凰磐涅,浴*火重生的计划渐渐在心里成形。 缓缓地,艰难地转过身子,夜来香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林酒儿的脸颊,哭道“酒儿,我很爱你,很爱你——” 林酒儿一把搂抱住夜来香,哭道“娘——” 轻轻吻在林酒儿的额头上,夜来香将林酒儿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心底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就要别了,我的女儿,就要别了,我的爹娘,就要别了,我的表姐,我是如此爱着你们,可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 第四百九十六章 永远骄傲的凤凰 …… 柳晓筠寻来了斧头帮里擅长治疗枪伤的老医生,在柳晓筠,老医生,山本裕太,孟水芸的努力下,夜来香和林酒儿及锄奸团其他成员的伤势得到了控制。 众人秘密商量着要在第二天清晨,将夜来香、林酒儿和几位伤势极重的锄奸团成员送秘密送出上海,送到杭州接受正规的医治。 久别重逢,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感慨万千。两位老人久久地睡不着,辗转反侧,两人在思量着该准备些什么吃食,能够让心爱的女儿和孙女尽快恢复健康。 想到以后就能和女儿永远地在一起了,孟木娘露出久违的微笑。 难以入睡的孟木娘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朝房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躺在床上的于德胜问道。 孟木娘哽咽道“我还想看看我们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总是有着不安,我看上一眼才能睡踏实。” “我也去看看——”白发苍苍的于德胜坐起身子,说道。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房门,走到夜来香的房间前,两人顺着窗户朝里面望去。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中,林酒儿依偎在夜来香的身旁,胳膊放在夜来香的身上。 小小少女的她第一次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相拥而眠,母女之间天然的亲情令这小小少女尽管伤痕累累,但脸庞上依然挂着幸福的微笑。 此时的她正在睡梦中跑啊,跳啊,一遍遍地高声呼喊着。 “我林酒儿有两个娘,我有两个同时爱着我的娘,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夜来香的双眼微微闭着,洗净铅华的她如此的美丽,动人,楚楚中是让人怜惜的温柔。曾经骄傲恣意的她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和贤淑,只是这一切被她强硬的掩盖了。 夜来香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过来,这一世真正毁灭她的皆是一颗嫉妒心。 看到两人安然地睡着,孟木娘和于德胜两人露出会心的笑容,两位善良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女人回来了,女儿回来了,人生终于有了新的色彩。 …… 煤油灯的光晕中,挂在夜来香眼角的那滴泪珠儿终于滑落。 轻轻将林酒儿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 身体孱弱的夜来香艰难地坐起身子,低头看着林酒儿,夜来香不舍得俯身下去,在林酒儿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夜来香目光坚定地走到桌子前,将书桌的抽屉拉开,抽屉里有一些纸张和笔墨。 将纸张和笔墨拿出,煤油灯的灯光中的夜来香双眸湿润了,蒙胧中,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工服的青年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自己的大学校园里等待着自己。 “穆非,对不起,我负了你,若是有来生,我愿意做你的亲妹妹,我是如此爱着你,我的哥哥。”夜来香哽咽的低声道。 眼泪落在纸张上,将纸张洇湿了。 夜来香抓起钢笔,在纸张上飞快地书写着,书写着自己的心迹和对人的不舍。 一气呵成,仿佛如释重负般,夜来香重重地喘息了一口气。 纸张被放在桌子上。 夜来香起身,再次走到床边,久久地凝望着如美玉一般的林酒儿。 突然,夜来香转过身子,目光刚毅的,艰难地朝房门走去。 身体孱弱的她不时的要把着墙壁,以让身体孱弱的自己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轻轻将房门合拢,夜色如水。夜来香朝自己的父母住的房间走去,隔着窗玻璃,由于室内漆黑,夜来香无法看清楚躺在床上的爹娘的容颜。 但孟木娘的呼吸声和于德胜的呼噜声还是让夜来香露出笑容。 缓缓转过身子,夜来香艰难地朝围墙走去。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夜来香猛一用力,飞跃上围墙。 站在围墙的上她是如此美丽,犹如月夜下的仙子,犹如就要奔向广寒宫的嫦娥。 没有人知道,刚刚的飞身而起将她后背上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正不断地滴落下来。 夜来香跃出围墙外,艰难地朝街巷外走去。 …… 和柳晓筠躺在一张床上的孟水芸突然从昏睡中惊醒。 “水芸姐,你怎么了?”柳晓筠问道。 面色苍白的孟水芸道“我,我要去看看,去看看——” 说完,孟水芸飞快地从床上下来,朝房门外跑去。 “砰——”房门被撞开。 林酒儿从睡梦中被惊醒,愣愣地望着突然冲进房间的孟水芸还有披着衣裳的柳晓筠。 突然,林酒儿爆发出凄厉的痛苦的喊声。 “娘——” 这声音响彻天宇。 睡在自己身边的亲生母亲夜来香不见了。 桌子上摆放了一张书写过的信纸。 孟水芸快速冲向桌子,抓起信纸,看着信纸上的字迹,孟水芸浑身不断地颤抖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是自己的表妹夜来香的临终诀别,在这份诀别书里,夜来香告诉了众人林酒儿的真正身世,那个穿着工服的青年印刷工穆非就是林酒儿的亲生父亲。 比之这个消息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夜来香告诉众人,不要再为西北民众的捐款买的油料被日军劫持而担心,她将寻到那处藏匿了油料的地点,将全部油料销毁,不让爱国民众购买的武力补给成为助纣为虐的东西。 “销毁全部油料?”孟水芸拿着信纸,一遍遍的说道。 那是数量巨大的油料,那是有着大量日军和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看守的藏匿地点,夜来香又如何能寻到,又要以什么方式去销毁呢? 既然夜来香留下这样一封书信,就证明夜来香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的。 “我的凤凰呢?我的凤凰呢?”闻声赶过来的孟木娘哭道。似乎明白一切的于德胜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哭道“我的凤凰要磐涅了,她是一只真正的凤凰,一只骄傲无比的凤凰——” 王亚樵等人走了过来。 孟水芸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一名锄奸团成员,道“那幅地图呢,快,快——” 看到孟水芸如此心焦,锄奸团成员只好将地图快速掏出。 一把抓过这幅地图,对着煤油灯的灯光,孟水芸将地图快速展开,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路线和标注,孟水芸皱起眉头,如果单纯这样注视,这地图不过是一幅简单的寻常可见的地图。 忽然想起夜来香曾将这幅地图翻转过来。 孟水芸连忙将地图翻转过来,让煤油灯的灯光从正面投射到地图上,孟水芸站在地图这一面仔细地看去。 模仿着夜来香的动作,孟水芸伸出手来在地图上移动着。 突然,孟水芸愣住了,如果地图翻转,按照投射过来的光芒看去,地图又呈现了另一幅景象,如果去掉各种支线,只看主要线路的走势,这图形为何如此熟悉? 孟水芸突然眼前一亮,随着惊喜是巨大的恐惧。 是的,这幅地图去掉细小的支线,只看某一种颜色的标注和支线及主线,所呈现出来的图就是许多年前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让自己用林家绣法绘制的图。 孟水芸浑身颤抖起来,是的,赵德要求绣制的那幅图就是日本间谍组织在中国秘密布置的数十个武器库,油料库,弹药库…… 是一幅绝密地图,这样的地图恐怕只有最高将领才会知晓。 赵德,蛇,一条歹毒的蛇。孟水芸喃喃道“侵略之心早早就存在,敌人早早就在布局,只是我们一直却在茫然中,争斗着,活在虚幻的繁荣和痛苦中。” 油料库,是的,油料库。 凭借记忆,孟水芸在脑海中快速地搜索着那幅绣品上的油料库的位置。 片刻后,孟水芸冲向那名锄奸团成员身前,快速从这名年轻人的身上抓过两把手枪,又将数颗手雷抓了过来,悉数捆绑在自己的身上。 “水芸,你要做什么?”孟木娘哭道。 “姑姑,我要和凤凰一同作战。她是我的表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涉身险地。” “水芸,我同你一起去——”王亚樵说道。 “还有我——”山本裕太道。 “不,虎子哥,你不能去,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暴露,要珍惜自己的身份——”孟水芸道。 “娘,请带上我,乞求您——”林酒儿哭道。 时间容不得耽搁,王亚樵大声道“出发——” …… 夜色中,夜来香开着一辆偷来的卡车上,疯狂地飞驰着。 卡车在空旷无人,被轰炸机炸得坑坑哇哇的地面上飞驰着。 卡车冲破了一个个日军的防御工事,警戒巡逻所,朝上海市郊冲去。 如果自己没有分析错误,井上和彦一定是将抢夺而来油料全部藏匿到了那神秘的油库了。这油料库地点非常隐蔽,设置在郊外一片猪场里。在外人看来,那一座座高高的大钢桶不过是装满饲料的搅拌机器,却不知这是一种伪装,不知道那近百个大钢桶里装的都是油料,可以为各种轰炸机,轮船,战舰,汽车,坦克等,提供巨大的动能的油料。 众多的日军开着各种军车在后面疯狂地追击这个夜来香所开的大卡车。 夜风中,夜来香疯狂的驾驶着这辆偷来的大卡车冲撞着各个哨卡,夜色中的她如此美丽,犹如天上的星辰,如果人生没有迷途,谁有能说她不会成为一个善良的温柔的母亲呢?谁又能说她不会和天下万万千的女子一样,和自己的丈夫,儿女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呢? 是侵略者的野心吞噬了犹如她一般的女子的人生。 “八嘎——八嘎——”众多日兵举起手中的枪械,准备集中射击夜来香驾驶的这辆大卡车的轮胎。 就在众多日本兵要射击时,数辆大卡车和吉普车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冲了出来,直撞向日本兵们开的大卡车。 一枚枚手雷被丢到日军的大卡车上。 轰天巨响中,日本兵们被炸飞,日军的大卡车燃烧起来。 夜来香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些从四面八方的街巷冲出的卡车和吉普车上站着的人皆是锄奸团成员。其中一个抓着长枪疯狂射击的女子则是自己的表姐孟水芸。 眼泪涔涔落下,自己这一生啊,如此的任性,永远的不知足,永远不知道自己就生活在幸福中,自己一直活在众人的呵护中。 错了,就是错了,再无机会去弥补。 抓着方向盘的夜来香突然目光坚定,不,自己还有唯一个机会可以弥补众人,那就是这个越来越近的养猪场,这个日军的秘密油料库。 大卡车疯狂地冲向养猪场。 就在即将接近养猪场的大门时,突然一声警报。一百名日军从养猪场的四周冲了出来,人人荷枪实弹,一个个迫击炮被放置在养猪场的大门外,炮口直对冲向这边的大卡车。 将追击的日军击退的孟水芸等人驾驶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朝夜来香追来。 坐在孟水芸身边的林酒儿凄厉大哭着“娘——娘啊——不要离开我——” 王亚樵和众多锄奸团成员驾驶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和吉普车,直冲向养猪场大门外的众多日军。 早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日军发射着一枚枚炮弹。 王亚樵和众多锄奸团成员驾驶着汽车在轰天巨响的爆炸中穿梭着,驰骋着,灵活而又勇敢的躲闪着一枚枚炮弹。 夜来香所驾驶的大卡车被众多日军所包围。 疯狂的子弹穿射着,击打在大卡车上。 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大卡车的油箱。 轰然有声,夜来香驾驶的大卡车爆炸了。爆炸的火光中,夜来香一个跃身,从大开车的驾驶室里钻了出来。 就地一滚,夜来香快速抓住一名日军的长枪。 单手持枪的夜来香朝众多日军疯狂射击。 枪法如此准确,一个个日军倒在地上,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素有大日本帝国第一美女间谍秋岚小姐的枪下。 由于敌人完全没有想到夜来香,王亚樵和众多的锄奸团成员会在夜里偷袭这藏匿了多年的油料库,因此猝不及防的他们很快便失去了战斗力。 就在众人要将全部日军解决掉时,数声呼啸,众多的日本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众人包围在中间。 夜来香站在地上,对汽车和卡车里的众人,严肃地说道“我们的力量是如此的弱小,不要硬拼,做无谓的牺牲。我有办法引爆这巨大的油料库。 在我冲向油料库的时候,你们驾驶着汽车冲破防线,离开这里。” “不,娘,我要娘,我要和我的娘在一起——”林酒儿大哭道。 深情地凝望着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夜来香道“娘要做一名真正的抗日间谍,请给娘一个机会,让娘可以有骨气的活在你的记忆中。” 明白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的,林酒儿停止了哭泣。美丽的她缓缓抬起手来,朝夜来香敬了一个军礼。 “这是我们的军队,你是司令,我是你的兵。”林酒儿哽咽道。 夜来香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日军纷纷举起长枪,对准了众人。 夜来香望着孟水芸,突然大声道“行动——” 说完,夜来香朝养猪场跑去。 此时,早已经被泪水模糊的众人快速打着方向盘,掉转车头的方向,朝日军冲去。 子弹横飞中,王亚樵和众多锄奸团成员,及孟水芸驾驶着汽车和卡车冲破日军的包围,朝安全地带冲去。 看到夜来香离一个个巨大的油罐越来越近,日军们心急如焚。顾不得追击王亚樵等人,日军们纷纷抱着长枪,冲向夜来香。 夜来香疯狂的奔跑着,拼命的奔跑着。 突然,夜来香哈哈大笑着停住了脚步,此时的她已然跑到了一个巨大的油罐下。 这一座座油罐里存储的就是日本间谍组织刚刚从西北爱国民众的手中抢夺而来的油料。 看着朝自己包围而来的众多日军,夜来香仰天长笑,突然,这凄厉的笑声嘎然停止,夜来香仇恨地望着众多日军,道“朝我开枪啊,朝我开枪啊——” 众多日军面面相觑,此时,如今近距离地靠近一座座油罐车,又有谁敢真的开枪呢?哪一个不小心,子弹就会引爆这些油罐,引起的爆炸将是惊天的,几里范围内都会化为灰烬。 在众人震惊的刹那,夜来香一个翻身,飞身跃上一个油罐的支架。 此时的她再次恢复了勇猛的战斗力。美丽的她快速地攀援着,朝油罐上方爬去。 当日军们从恍惚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夜来香已然站在了油罐上。 夜来香站在油罐上,深情凝望着广袤的大地,田野,遥远的地方那星星点点光芒的地方就是夜上海,曾经的人间天堂,如今的日军铁蹄下的战场。 一枚手雷被夜来香缓缓从腰间摸了出来。这枚手雷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自己从一名日军的腰间抢夺而来的。 手雷缓缓举起。 众多日军惊惧地望着夜来香。 手雷突然被快速地投掷向自己脚下的油罐。 轰天巨响,如白昼一般的刺眼光芒,巨大的火球将整个天际照亮。 一辆辆汽车和吉普车嘎然停止,众人纷纷回头望着远处那连续不断地爆炸的冲天火光,那犹如白昼一般的亮光,众人均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林酒儿凝望着远处这白的惊人的光芒,哭泣道“我的娘飞走了,如凤凰一般飞走了——” 孟水芸痛苦的将林酒儿搂抱在怀中,眼泪如飞地说道“她重生了,永远的重生了,她是真正的凤凰,中国的火凤凰。” …… 第四百九十七章 血的潜流 四月,草长莺飞。 一座新起的衣冠冢被立在荷塘村的荷塘附近。 几个孩子跪倒在坟墓前,燃烧着纸钱。 为首的正是林酒儿,跪倒在林酒儿身边的是穆念平,穆念中等。 绿真搀扶着孟木娘,白发苍苍的于德胜将几根白幡插在坟墓附近。 头戴白色麻布孝帽,身着白色孝衣的林酒儿双眼红肿,默默地将一张张纸钱放进炭火盆里,飘飞的灰烬中隐约看到前一天夜晚的眩目火光。 “娘,好好地睡吧,在这里,外公和外婆可以天天看到您,可以经常过来陪你聊聊天。娘,您放心吧,绿真姨已经认我了——” 林酒儿哽咽道“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对我一直很亲切的穆非叔叔竟是我的亲生父亲,原来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念平和念中就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原来我并不孤单,我一直有家人,有爱我的人,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几个孩子朝于凤凰的衣冠冢深深叩头,缓缓起身。 绿真走了过来,握住林酒儿的手,哽咽道“酒儿——” 林酒儿搂抱住绿真,哭道“谢谢你,谢谢你接纳我娘,谢谢你给了我娘一个正式的名分。” 绿真抚摸着林酒儿的头发,哭道“她始终都是你爹穆非他最爱的女子,你是他和她青**情的结晶,阿姨如何忍心不给这爱一个圆满?” 穆念平,穆念中,几个孩子走了过来,每个孩子都仰起头来,拉住林酒儿的衣襟。 “大姐,你是我们的亲大姐啊——”穆念中道。 哽咽的林酒儿嘴唇微微颤抖,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遥望远方,众人双手合十,祷告着,祈福远在东北的穆非等人将保之澜彻底击杀,众人能平安归来。 …… 上海某货仓。 王亚樵仔细地看着一幅绣品,众多锄奸团成员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一直拧着眉毛的王亚樵。 这幅绣品正是当年赵德要求许茹宝,强迫孟水芸用林家绣法刺绣出的隐藏了大量交通线的地图,一幅标明了日本间谍组织建立的武器库,弹药库,油料库,秘密监狱等的绝密军事情报。 “没有想到赵德竟然也是一个高级的日本间谍,潜伏的太深了,从此人身上,我们可知在中国的大地上潜伏了多少日本间谍,日本帝国谋划了多久,可知中日必然之间必然有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侵占东北,攻击上海,绝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战争的序幕。”王亚樵说道。 一直没有言语的山本裕太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赵德就是日本间谍组织的最高统帅,因为华东区间谍,大部分人的资料我都见过,也研究过。而唯独没有赵德。他的年龄和家族,和传说中的最高统帅非常接近。 如果他真的就是最高统帅伯父,我们真的是难以接近他,并击杀他。” 坐在王亚樵对面的孟水芸道“虎子哥,你没有猜错,赵德正是残杀迫害郝兆飞的幕后真凶,赵德正是日本间谍最高统帅。” 众人惊诧的望着孟水芸。 孟水芸泪眼蒙胧地说道“郝兆飞临终前曾一遍遍的用口形告诉我一件事情,但我始终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一个名字——赵德。” 众人难过的看着这幅绣品。 王亚樵道“于凤凰将伪装成养猪场的油料库引爆,已经引起日本间谍组织的警觉,这幅绣品上的所指示出的众多弹药库,武器库,油料库等必然将在近日里改变位置,并加强戒备。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在敌人转移和改变弹药库,武器库,油料库前,突袭成功,尽最大的可能销毁这些秘密的弹药库,武器库,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几个年轻人神情紧张地走了进来,年轻人正是金九、安昌浩,尹奉吉,三名来自朝鲜的抗日志士。 金九附在王亚樵的耳畔秘语着。 王亚樵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日军司令白川义则大将,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植田谦吉中将师团长等人的双手粘满了中国和朝鲜两国人民的鲜血,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无论要谋刺多少次,我王亚樵都要在今年将三人彻底击杀。” 三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王亚樵带着暗杀团开始计划倾尽一切力量暗杀日军司令白川义则大将、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植田谦吉中将师团长等人,更派出众多精干力量刺探有关“伯父赵德”的情报,力求能一击毙命。 …… 林家祠堂。 如水的月光下,十个丫鬟婆子挎着沉重的篮子行走在梧桐树下,十人走进祠堂一旁的角门,穿过苏婉容当年居住过的熔岩洞,穿过长长的,曲折的地下通道。 众人来到戒备森严的地下宝藏的入口。 百多个荷枪实弹的汉子神情肃穆地站立在大铁门的外面。 十名丫鬟婆子站立在铁门处。不多时,大铁门朝一旁滑动去。林永蝶站在铁栅栏的位置朝十名丫鬟婆子点了点头,道“拿过来吧。” 丫鬟婆子们走到铁栅栏的位置,将十个沉重的篮子顺着栅栏递送进去,又将盛装了脏衣和裤子的包袱拿了出来。 丫鬟婆子们恭顺地弯腰退了回来,大铁门重新关闭了。丫鬟婆子们抱着包袱,按照原路走回。 偌大的秘密宝库里,两百名技术精湛的绣娘正坐在一个个绷架前,俯身,全神贯注地绣制,绣制着精彩绝伦的图案。每人面前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刺绣瑰宝。 孟水芸缓步行走着,仔细地看着每个绣娘正在绣制的绣品,不时地停下脚步,认真地分析和指导。 宗若莉捧着一叠资料走了过来,道“董事长,关于绣品做旧技术以及绣品赝品制作技术,我们已经初步试验成功。” 孟水芸将资料捧起,仔细地翻阅着。 “加大试验力度,力求将做旧技术的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让任何古董鉴定专家无法分辨出这些绣品是赝品。” “任何古董鉴定专家?这,这太难了。”宗若莉道。 “是的,难度非常大,但我们需要,需要这项技术。迫切需要。”孟水芸道。 “好吧,我再让试验员们再次试验。”宗若莉道。 林永蝶站在入口处,高声道“宵夜送来了,大家休息一下,来吃些宵夜再继续吧。” 绣娘们一言不发,依旧全神贯注地刺绣着。 孟水芸望着众人,道“诸位姐妹停下手中的活计,都来吃些宵夜。虽然我们要抓紧时间,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宝库里的全部绣品丝毫不差的,以假乱真的绣制出来。但人是铁,饭是钢,要想完成这艰巨的任务,诸位就要保证身体健康。否则如何能将这项艰巨的任务完成呢?” 听了孟水芸的话,两百名绣娘只好停了手中的针线,纷纷起身走到存放宝藏的石洞右侧的一个石洞中,这处隐藏的石洞就是众人起居的地方。 拿起林永蝶等人摆放在桌子上的宵夜小点,每个绣娘边吃边在脑海中思考着如何刺绣才能最大限度的以假乱真。 安容海带着工人们和部分绣娘正以百倍的努力恢复被日军轰炸机摧毁的厂房和库房,带着众人加紧将塌了的办公楼重新建造起来。 张宏远带着云水百姓们清理着战争垃圾,重建云水古镇的秩序。 西塘镇重新选了新任镇长,新任镇长带领西塘百姓每日前往锦云绣坊,帮助工人们恢复厂区。 爱国绝不是口头说说,更不是蛮干,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为了保护苏绣这门艺术,为了保存基业百年的林家绣品公司,更为了不让有太多人牺牲,孟水芸在思考着,思考着如何能保护住与苏绣有关的一切。 …… 广州越秀。 “给我,这是我的,不要跟我抢——” “我不要吃这个,这个不好吃。” 几个孩子厮打在一起。 “住手——”一人大喝道。 孩子们惊惧地望着身着长袍的男子,男子正是许茹旗,跟随在许茹旗身后的是许明嵩。 几个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纷纷跑到一个个身穿华丽锦缎旗袍的女子的怀里。 许茹旗弯腰将被几个孩子撕烂的玩具和被一个孩子丢弃在地上的饼干拣了起来,浑身颤抖的他愤怒地看着孩子们,大声道“你们知道每一粒米来得是多么不容易吗?你们如此糟蹋东西,终究有一日是要饿肚子的。上天给人的福禄是有定数的,糟蹋的越多,以后就会受苦受穷。” 一个搂抱着低声哭泣的孩子的女人难过地说道“茹旗,大姐和姐夫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他们只是孩子,你缘何要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虽然我们离开了云水,但大姐在生前也给了我们许多钱财,即使每日都挥霍,也足以我们过上几辈子。他们可都是你的亲生孩子,你怎么忍心这样斥责他们?” 许茹旗愤怒地手指女人,大声道“陶娥,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一个乱世,不要以为广州就是安全的,不要以为某一天,我们逃到香港或南洋就是安全的。我告诉你们,日本人的野心绝不是东三省,他们要的是整个中国,整个东亚,他们的野心有多大,你们是无法想像的。” 一个女人道“茹旗,你想多了,日本只不过是一个弹丸岛国,又如何能侵略整个中国呢?” 眼泪从许茹旗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战争早晚有一天会到广州,遍及中国。现在的钱财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战争只会使米价大涨,只会使纸币贬值,使物质匮乏,也许有一日,我们拿着钱财也买不到可以救命的物质。也许有一日,我们要逃难到南洋,逃难到美国,也许全部钱财也买不到一张船票。 人要惜福,要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不要失去才知悔恨。” 许茹旗突然彻底崩溃,抱着头,像一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 站在许茹旗身后的许明嵩一言不发,许茹宝的死讯令他一夜之间彻底老了,彻底颓然了。 萧飒之气弥漫在这座花园洋楼的场院里。 突然,几声清脆的甜甜的声音响起。 “舅爷爷,舅爷爷——” 许茹旗和许明嵩两人朝花园洋楼的院门外望去,两个孩子正飞快地朝两人飞跑而来。 “若霖——欣然——欣然——”许茹旗和许明嵩两人激动地蹲下身子,张开怀抱。 郝若霖扑进许明嵩的怀里,大哭道“大表舅爷爷——” “舅爷爷——”郝欣然搂抱住许茹旗的脖子,哭泣道。 “你们是跟谁来这里的?”许茹旗哽咽道。 郝欣然转过身子,朝院门外喊道“哥哥,哥哥,二伯母,二伯母——” 郝大为拉着孟水芸的手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跟随在众人身后的是几名保镖,保镖人人手中提着一个皮箱子。 许茹旗和许明嵩惊诧地站了起来,两人的家眷们人人惊诧地望和突然到来的孟水芸。 “您,您怎么,怎么来?”许明嵩胆战心惊地问道。 孟水芸缓步走到许明嵩的面前,道“我来看望一下我的二姨娘的亲人,我来看望一下我的远房亲戚,难道不可以吗?” “远房亲戚?”眼泪在许明嵩的眼眸中滚动。 许茹旗难过地抬起袖子,连连抹着眼泪。 孟水芸道“为了你的姐姐,为了许家的后代,请您振作,无论是许家,亦或是林家,总之,我们需要你们,需要你们承担起一个苏绣人该承担的责任——” 许茹旗和许明嵩立即明白过来,孟水芸此行必然有深意。 三人朝书房走去。 为了更好的保护苏绣这门艺术,为了避免战争给林家绣品公司造成更大的损失,孟水芸将一部分资金转移到广州,转移到许茹旗的名下,请求许明嵩协助许茹旗在广州建立苏绣的产业链条,并寻找机会向香港和南洋拓展。 林家绣品公司总部将在资金,人力,物力上全面支持广州苏绣产业的建立。广州苏州产业的董事长直接为许茹旗。 “您不怕我侵吞了一切?”许茹旗哽咽道。 孟水芸认真地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林许两家早已经化为一体,哪里还有侵吞一说?我们都在完成那些先行者的遗愿。” 许茹旗和许明嵩两人无语哽咽。 为避免战争的火焰,为避免日本间谍组织伤害到三个孩子,孟水芸将郝大为,郝欣然,郝若霖三个孩子留在广州。 大爱无疆,大义中华。 任何卑微渺小的人在民族大义面前,都会变得勇猛无比,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一个大大的用鲜血书写的“人”字。 …… 1932年3月初,由于日军偷袭浏河登陆,中国军队被迫退守第二道防线。3月3日,日军司令官根据其参谋总长的电示,发表停战声明。同日,国联决议中日双方下令停战。24日,在英领署举行正式停战会议。 中国代表为外交部次长郭泰祺、军事代表戴戟、黄强等七人,日本代表为驻中国公使重光葵、军事代表植田、田代等九人。英、美、法等公使和武官也列席了会议。谈判中双方争论之点颇多,而在日军撤退时间、地点问题上尤为激烈。 1932年5月5日,中日停战协议在上海签订。 …… 淞沪停战,日本外相重光葵到上海,决定于“天长节”(日本天皇生日)在虹口公园开“中日淞沪战争胜利庆祝大会”。 侵犯中国,又在中国国土庆祝胜利,这是莫大的国家耻辱,民族耻辱。上海爱国军民无比愤慨,当时行政院副院长兼京沪卫戍总司令陈铭枢怀愤密至上海,约蔡廷锴、蒋光鼐等十九路军将领和王亚樵密议对策。决议捣毁“庆祝大会”,洗雪国耻。 但距“天长节”仅十数天,时间紧迫,日本特务又活动频繁,且日寇规定只准朝鲜人、台湾人参加,大陆中国人不准入内,困难重重。 王亚樵即命其弟王述樵密约朝鲜革命党人金九在静安寺路沧州饭店密议,决定用定时炸弹放在台肚轰炸。 安昌浩旋于霞飞路宝康里40号寓所与其党人尹奉吉、金九、安昌浩等设计轰炸庆祝大会。尹奉吉临危授命,抱必死之心前往行刺白川义则。 在行刺之前,尹奉吉手持手枪和炸弹、胸挂誓词,在韩国国旗下宣誓,誓词上写道:余谨宣誓,为韩人爱国团团员,诛戮刻正侵犯中国之仇人军事领袖,以期还我祖国之独立与自由。 1932年4月29日,尹奉吉穿日本服装,一手提热水瓶,一手携茶杯,顺利进入会场,将装有定时炸弹的热水瓶放在台下,坐旁看望。 白川义则、重光葵等10余名日酋登台,定时炸弹爆炸,威力颇大,连台带人轰至半空,尹奉吉恐怕定时炸弹威力不够,又将手榴弹扔上高台,炸死白川义则、炸伤重光葵,摔死日租界商会会长岗村洋勇,日酋共死伤13人。 “庆祝大会”被捣毁,各报连篇累牍刊载,上海数百万军民奔走相告,雪了国耻。而尹奉吉也被日军当场抓获,并被押往日本,于1932年12月19日被日寇杀害,时年24岁。1945年日本战败,尹奉吉义士的遗骨被迎回韩国安葬。 ……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树樱桃带雨红 …… 杜月笙等人劝说孟水芸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将林家产业彻底转移到香港,孟水芸拒绝了。“只有这云雾缭绕,山青水媚的江南才是苏绣的根,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云水,离开江南,但是我不能,此时的我已经不是为林家而坚守在这里,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孟水芸如是说。 孟水芸游走在上海中小企业间,联合众多中小工商业者,建立各种互助联合体,争取以最小的投入,互帮互助,尽快恢复生产,消除战争带来的各种隐患。 孟水芸逐渐成为中小工商业者的代言人,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国际上,这个曾经的山间女子越发地有影响力。 停战后,孟水芸被广泛邀请,做为上海商人代表出席各种国际会议。 贺子谦不断地将神秘电波的指示传达给孟水芸,尽管不知道神秘电波那边的人究竟是谁,但众人心里明白,这是红色的电波。 尽管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坚守着自己内心那颗爱国心,尽管危险重重,暗战叠叠,但每个人的心都是温暖的。 孟水芸为了自己的那个真正的复仇计划,为了彻底将隐藏在江南的日本间谍肃清,这个柔弱的女子忍辱负重,以最大的耐力活跃在江南商界,国际刺绣行业的各种会议上。 只有自己的影响力成长为令很多人震惊的时候,自己才有更大的发言权,也才能为苏绣这门艺术,为江南工人争取更大的权益。 曾经的山,曾经的水,曾经的人,都永远地活在记忆中。 1932年夏天的孟水芸告别了懵懂,苦楚,奋斗,挣扎的青春历程,开始了大气磅礴,又忍辱负重的国之英豪的历程。 …… 许家老宅。 草木繁盛,到处是青亮亮的颜色。 孩子们在花间奔跑着,在荷花池旁逗弄着水中的锦鲤。 林爱娇将双脚放在池塘的水中,用白白的脚丫逗弄着池水中的锦鲤。 咯咯,咯咯,这小小的女孩发出甜甜的笑声。 穆念平和几个孩子围绕在一张石桌前,认真地看着林耀华书写一幅大字。 “耀华哥哥写的真好——”穆念平崇拜的说道。 “来,我教你——”林耀华道。 毛笔被穆念平握在手中,轻轻落笔,不想那笔锋却抖动得厉害。 一旁的林锦民噘嘴道“哎呀,念平姐姐写的好难看啊——”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林耀华道。 “哼,大哥不让说实话,违反了祖训——做人要诚。”林诗泽道。 “你们这些小鬼,我就来教你们书写这四个字。”林耀华边说边站在穆念平的身后,大手握住那柔白的手上。 “握笔要姿势正确,落笔要稳,要这样——”林耀华在穆念平的耳畔说道。 笔锋落下,随着林耀华大手的移动,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在宣纸上。 孩子们欢呼起来,人人赞叹着四个大字真的“好——” 穆念平被林耀华护在怀中,右手被这身高已达一米八的小小少年握住。小小少女的娇羞让她双颊绯红。脸庞不自禁的燥热起来。 一双美目更是不知道该落在哪里,这个心地单纯又善良的小姑娘局促不安,仿佛是在竭力隐藏着什么。 “念平姐姐,你为什么脸红了啊?”林锦民问道。 “没,没有——”穆念平慌忙将右手从林耀华的手里抽出,慌张又娇羞的她将头低下,欲赶紧逃离这令自己又心慌又尴尬的地方。 小小少年郎的林耀华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握住的是一个小小少女的手。 时间飞逝,众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步入了少女少男的青涩芳华。 恍然明白过来的林耀华脸颊也是绯红,这个憨厚正直的少年歉意地说道“念平,我不是,我不是——” 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不是什么啊?我亲爱的弟弟——”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穿着锦缎短袖衣,白色罗裙的林酒儿。 几乎是异口同声,林耀华和穆念平同时唤道“大姐——” 林酒儿一手拉起林耀华的右手,一手拉起穆念平的右手,道“一个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弟弟,一个是与我有着骨血亲情的亲妹妹,两人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为何要故意将对方拒之千里之外呢? 所谓喜上加喜,不如你们二人就结成鸳鸯谱,可好?” 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冲着林耀华和穆念平两人做出搞怪的姿势。 “大姐,不要说这些不合礼仪的话。这会被圣人嫌弃的。”林耀华道。 “哦?”林酒儿挑起眉毛,道“这么说,你这个弟弟是不满意我的这个亲妹妹了?既然这样,念平,我们走——我们穆家的好姑娘,自然有无数少年郎来追求。” 说罢,林酒儿抓着穆念平的手朝亭廊外走去。 不等两人将脚跨出,林耀华突然一把拉住穆念平的手,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穆念平被林耀华这突然一拉住,又欢喜又娇羞,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酒儿回头,道“哎呦,你这个圣人的弟子在干什么?你这手放在哪里呢?我是否可以说你在非礼我这亲妹子?” 一听“非礼”二字,穆念平急道“大姐,不是的——” 林酒儿以丝巾遮挡住嘴巴,嘀咕道“哦?不是非礼?那就是你愿意喽?” 恍然明白过来林酒儿是在故意逗弄两人,是在故意调侃二人,穆念平慌忙将手再次从林耀华的手中抽出,脸颊通红发热的她低着头朝后花园的樱桃林跑去。 六月恰是樱桃正当红的季节。挂满红硕小果的枝条朝下弯曲着。飞跑在樱桃林中的穆念平更显小小少女的飘逸和甜美。 林耀华痴痴地望着穆念平的背影,嘴里喃喃道“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 林酒儿又急又恼的猛一抬手,照着林耀华的屁股狠狠一巴掌。 被自己的大姐抽了屁股的林耀华又惊又羞道“大姐,不合礼。” 林酒儿哈哈大笑着“‘礼’个屁啊?等你小子把一切‘礼’都行遍了,就是不是‘樱桃带雨红’了。流光容易把人抛,此时堪折只须折。” 一下顿悟过来的林耀华感激道“大姐——” “哎呀娘啊,别墨迹了。”林酒儿猛一跺脚。 林耀华挑起长袍,飞快地朝樱桃林跑去,樱桃林中的娇羞身影见林耀华跑去,立即掉转身子,朝更远处跑去。 两个刚刚步入少年时代的少女少年郎在樱桃红中飞奔着,打闹着。 远远的一个嘉山上的凉亭内,几个女人轻摇青罗小扇,欢喜的看着这一切。 “这两个孩子,打小我就看出般配,真是天意注定,今日果然心走在了一起。”鬓角斑白的林纪香说道。 “这些孩子中,耀华为人最内敛,非常像梧城。而念平呢,又很乖顺,和念双的性格又很相似。所以这两个孩子一准儿是般配的。”张芝兰抱着自己的乖孙,说道。 一直坐在石凳上晃动着一个小洋车的绿真道“念平哪里能有那福气和大少爷走在一起啊。念平没有读过什么书。” “我老太太看中的孙媳妇,哪个还敢不从?”安容顺牵着林程瑞的手走了过来。 闻听安容顺如是说,绿真又惊又喜道“老夫人——” 头发皆白的安容顺挥了挥手,道“绿真,你莫不是还在心里记得我当年糊涂,苛待了水芸,念双和你?” “没有,我怎么会怪老夫人呢。”绿真慌忙解释。 “那就不要叫我老夫人。”安容顺严肃地说道。 “那,那我叫您什么呢?”绿真不解道。 “自然是叫亲家祖婆了。”林夜思走了过来,欢喜道。 绿真不好意思地诺诺道“这,这怎么使得,绿真只是一个下人,穆非只是一个车夫——” 林夜思握住绿真的双手,哽咽道“绿真,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所有人都是相依为命的,彼此共呼吸。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只会是我们伤心。” 看到众人眼眸中的诚挚目光,绿真只好站起身来,朝安容顺鞠躬道“亲家祖婆婆——” 众人欢笑。 林夜思站在嘉山上朝远处望去,自己的儿子杨智宝正孤独的坐在一个回廊里看着一本书。 虽然身在林家,但成为小小少年郎的他依旧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虽然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但将自己的心封闭了,很少与人交流,更拒绝任何人接近。 做为母亲的林夜思开始为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心焦。 突然,林夜思的心扑通跳了起来。丝巾不自禁的被这个母亲抓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女孩正将一双柔白的脚从池塘里抬起,赤脚的她用荷叶捧着一捧池水,水中是一条小小的红色锦鲤。 女孩正是林爱娇。 小小的她将荷叶捧到杨智宝的面前。 “大表哥——”林爱娇甜甜的说道。 清秀俊雅的杨智宝吃惊的望着林爱娇手中的荷叶。饱读诗书,做过无数科学试验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女孩会用一片荷叶捧起两条活泼可爱的锦鲤。 “这,这——” “大表哥,你看连鱼都知道要一起玩耍,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呢?你不喜欢爱娇吗?”林爱娇问道。 “我,我——”杨智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聪慧又可爱的小表妹。 突然,荷叶朝一旁微微倾斜,清澈水洒出一些。 杨智宝慌忙伸出双手捧住荷叶,大手正好护在林爱娇的小手之外。 林爱娇歪头,甜甜一笑,道“大表哥,为了不让锦鲤死掉,我们一起去把他们再重新放到池塘里吧?” 心疼这两条活蹦乱跳的锦鲤,感激眼前这小小女孩的友爱,杨智宝道“好——” 大手护小手,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捧着大荷叶,一步步地朝池塘走去。 两条红色锦鲤被放进水中。 杨智宝露出舒心的微笑。 林爱娇一屁股坐在池塘边,猛然将双脚放进水中。 噼里啪啦,一双白皙的小腿小脚用力击打起池水。 浪花飞溅,颗颗水珠落在杨智宝的脸上,身上。 “爱娇,不要顽皮——”杨智宝道。 扑棱棱,林爱娇飞快地站起身来,朝远处跑去,边跑边道“大表哥,你来抓我啊,快来抓我啊——” 冰封孤寂的心终于被善解人意的林爱娇融化,俊美少年郎杨智宝站起身来,朝林爱娇追去。 躲藏在一棵老槐树后的林爱娇突然跳了出来,一下攀附在杨智宝的后背上。 第一次和女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杨智宝手足无措,脸庞通红。 “大表哥,背我——”用胳膊紧紧揽住杨智宝脖子的林爱娇撒娇道。 触动了少年人懵懂情愫的杨智宝道“好——” 杨智宝背起林爱娇在树林中奔跑着,林爱娇仰起头,感受着阳光。 突然,一个小男孩大声道“猪八戒背媳妇——” 两人慌忙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林爱娇惊喜地从杨智宝身上跳下,拉起小男孩的手,道“若霖弟弟,你不是,你不是在广州吗?” 郝若霖噘嘴道“这里是我们许家的,我们想回来就回来。这次,我们还不走了呢。” 郝大为拉着郝欣然从甬路上走了过来,道“若霖,不要乱说话,这世上已经没有林许两家之分,我们都是一家人。” 郝若霖撇嘴道“我知道呀,我就是说说而已。我又没有说让他们离开这里,我很大方的,我不会撵他们的。” “哼,你想撵谁啊?这里本来就是林家的。你这个小地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林乐礼一下将戴在郝若霖头上的瓜皮小帽扯了下来。 “好啊,你敢欺负少爷我——”郝若霖朝林乐礼追去。 “大为哥哥,以后就不会走了吧?”林爱娇认真地问道。 “不会了,以后会永远和大家在一起。我们在广州住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这里。所以,舅爷爷派了人专程将我们送了回来。”郝大为重重的说道。 林爱娇一手挽住郝大为的臂弯,一手挽住杨智宝的胳膊,欢喜道“太好了,我有这么多哥哥。” 郝大为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我这个哥哥和你的这个哥哥可不一样。” 杨智宝一拳击打在郝大为的胸脯上,道“好你个小子。” “大表哥,大为可有说错?”郝大为微笑道。 杨智宝不置可否地微笑。 …… 林家祠堂。 熔岩洞。 数百个红灯笼把苏婉容和紫安当年住过的熔岩洞照射得通亮。 熔岩洞中放置了大量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每一张大案后是一把梨花木椅。每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孩子。大案上摆放了大量的画册,纸张,图样,文房四宝。 老画师萧竹戴着老花镜,弓着腰在身后的黑板上描画着一幅图样。 郝若霖如坐针毡般在椅子上扭动着。 林程瑞朝郝若霖做了一个鬼脸。 郝若霖这个气啊,抓起一把长尺,欲将长尺打在林程瑞的身上。林程瑞举起脚来,将五个脚指头不断地扭动着。 气急败坏的郝若霖长长喘了一口粗气。再也按耐不住的他决定给林家的这个牛魔王一点儿教训。 就在郝若霖要起身时,一直弓着腰在黑板上描画图样的老画师萧竹严肃地说道“若霖,程瑞,两人出去,跪罚一个时辰。” 受了责罚的郝若霖和林程瑞两人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出熔岩洞,来到林家祠堂的正堂前,面朝林家诸位老祖宗,跪倒在蒲团上。 就在两人依然要不依不饶时,一个老者走了过来。 两人惊惧道“爷,爷爷——” 林纪楠手捧一本线装书走进供奉了无数林家祖宗牌位的正堂里,端坐在一条长条凳子上。 林纪楠边翻阅书籍,边道“你们的娘请我今日开始来这里监督你们学习,监督你们受罚。” 这个“你们的娘”自然指的是孟水芸。 向来顽皮又捣蛋的郝若霖和林程瑞两人不得不收敛,认真的跪罚,接受惩戒。 …… 鬓发皆白的老画师萧竹从老花镜的上方看着孩子们,认真道“前两个月我们主要集中学习的是中国工笔画的画法,今天开始我们要开始实际地运用中国工笔画的技法来设计苏绣图样。请大家把桌子上的图册翻开,翻到明朝年间中国画鉴赏——” 孩子们将一个个厚重的图册翻开。 …… 夜色如水,一身罗衫,罗裙的孟水芸一个人缓步行走在林家祠堂外,缓步行走在林家后花园的甬路上。 穿过一丛丛花丛,步上一座座石拱桥。缓步来到池塘旁的回廊。 清冷的月光下,这个江南苏绣女杰再次恢复了她原本的柔弱,她原本的温婉。 潺潺的流水声中,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水芸,水芸——” 孟水芸缓缓回头望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在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的陪伴下朝自己走来。 泪水涔涔落下。 “婉容姐——” 恍惚中画面斗转。 烛光中,苏婉容低头认真的刺绣着一件大红的嫁衣。 精美的嫁衣让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子有着别样的美。 “婉容姐——” 苏婉容抬起头来,朝孟水芸微微笑道“我在这里——” 清冷的风中,这一声“我在这里——”始终萦绕在耳畔。 ……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人在山中行 松辽平原。 八月的松辽平原广袤无垠,农人们弯腰在田野里忙碌着。日本兵们列着队伍在田间走着。 这些农人有东北本地人,也有被日军从朝鲜赶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 为了更好的控制东北,减少自己人力物力的投入,日本帝国大规模的启用伪军制度。 这些伪军对外有一个“好听”的称呼——皇协军。 皇协军,顾名思义就是日本鬼子的协同作战军,是侵华日军对自己扶植的中国人军队的称呼,也是其自称。皇协军分为三种,一种是被俘虏的抗日军人;一种是出来混饭吃的农民百姓;一种是真心真意为日军效劳的汉奸。名义上归汪伪国民政府节制,但真正的调动权却完全掌握在日军手中。 百姓们痛恨着这些为虎作伥,出卖民族利益的卖国贼,因此称呼这些人为“伪军”、“二狗子”、“二鬼子”、“保安队”。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戴着草帽穿行在田间的小径上。农人们不时地抬起头来朝这几个异乡人看上几眼。 男人们将草帽朝下拽了拽。 众人行色匆匆,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个伪军小队长带着一众兵士走了过来。 满面油光的伪军小队长将嘴里的牙签吐在地上,道“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为首的男人在草帽下低声道“咱们都是江南来的游商,准备到东北收一些农作物,准备榨油。” “哦?江南来的?收农作物?”满面油光的小队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为首的男人,道“既然是收购,那自然是有钱的主儿了?怎么的,既然来了,就意思意思几个吧?”伪军小队长将大手伸了过来。 一卷大洋被递送过来。 伪军小队长抓着这卷大洋掂了掂,似乎并不满意。 一把手枪被伪军小队长举了起来。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无奈的又将身上的最后一卷大洋拿了出来。 不等伪军小队长的大手碰触到大洋上,众多蹲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们在一瞬间纷纷站起身来,挥舞着镰刀和锄头,冲向站在田间地头的伪军,日军。 伪军们,日军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平日里乖顺的农人们会在此时联合暴*动,猝不及防的伪军和日军被一个个愤怒的农民们和一个个朝鲜的农奴们拖到田野里,狠狠击杀。 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伪军们,日军们纷纷抓起长枪,朝这些暴*动的农民们,从朝鲜押解来的农奴们射击。 鲜血染红了肥沃的土地。 为首那名男人一把将草帽掀起,大声道“上——” 男人正是被千里追击的太阳光晒得黝黑的林桐卓,下巴和双颊冒出的冉冉胡须让他更加的成熟大气,从内而外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睿智和勇猛。 跟随在林桐卓身后的是林梧城、孟水年,穆非,奇峰等人。 几人与伪军们厮杀在一起。 尽管伪军们和日军们装备精良,奈何农民们数量巨大,加之这些农民们已经被压迫和虐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不多时,这些看守这片广袤土地的伪军们和日军们就被全部击杀。 这些暴*动的农民们将一同战斗的林桐卓等人围绕在中间,纷纷道“敢问几位壮士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一张画像被林梧城举起。 “诸位兄弟可曾见过这个人?”林梧城道。 画像上的正是保之澜。众人纷纷摇头,均称没有见过这个人。 孟水年等人露出失望的神情。已经寻了数月,却始终不见保之澜的秘密寻宝队的踪迹。想在路上将保之澜击杀的计划被长长的搁浅了。 “与其这样大海捞针去寻,不如我们按照那幅图上的指示先期到达那个地点,然后在那里等待保之澜出现。”奇峰道。 深深叹息一口气,林桐卓道“可是凭借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又如何在那个地方将这该千刀万剐的间谍击杀呢?既然是寻宝,如果到了那个地点,估计他是会带着人数众多的队伍出现。” 一人道“几位壮士看来不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你们要寻的人是谁,但我知道你们肯定如我们一样也是抗日义士。可否随我去见一个人,我邀请诸位加入我们的抗日义勇军队伍。” “抗日义勇军?”几人眼前一亮。 是的,在这白山黑水间,抗日义勇军就是家人。 言语之人正是纪家班曾经的武生雷公骆。 林梧城等人互相看了看,道“也好——” …… 盘锦。 藏匿在森山老林中的一座兵营里,一群士兵们正在擦拭着枪械。 熊熊燃烧的篝火上几口铁锅在煮着水,炊事班长将大量的野菜和玉米粒子撒到一口口铁锅里,又在其中撒了些盐。 雷公骆脚步如飞地朝丛林中走来,边走边道“弟兄们,咱们又有新弟兄了。” 士兵们纷纷朝来人的方向望去。 有人道“为什么这几人长得这么像团长呢?” “是啊,真的有几分相像啊——” 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从营房里走了出来,大声道“我来看看,究竟是谁和我会长得很相像?” 当一身戎装的男子的目光落在跟随在雷公骆身后的几人上时,激动的泪水立即涌了上来。男子正是曾经跟随黄显声顽强抵抗日军侵略的单凯。 为更加灵活的作战,在黄显声的安排下,单凯脱离了辽宁警备处,带着独立出来的一支抗日义勇军,潜伏在深山老林中,利用山势,水道。给日军以牵制。 “三,三弟——”林梧城和林桐卓几乎异口同声哽咽道。 “三哥——”奇峰等人唤道。 一身戎装的单凯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朝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单凯,抗日义勇军特一团团长向各位兄弟敬礼。” 看着已经成长为一名勇猛军人的单凯,众人无语哽咽,纷纷落下激动的泪水。 几双大手有力地握在一起。 …… 煤油灯下,十几个人围绕着一张大木桌子研究着如何追击和灭杀保之澜。 “保之澜是带着大队伍来东北的,但这大队伍就像消失的飞鸟,任凭我们如何追踪,都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奇峰道。 “如今,也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我们在他们之前寻到《大清龙脉图》上的那个藏宝地点,然后在那附近阻击他的队伍。”林桐卓说道。 孟水年道“关于那《大清龙脉图》是假的这个事情,保之澜会不会想到?他会不会先派遣其他小队先行进入,以刺探那藏宝地点的真假?” “是啊,他为人太过狡诈,太过多疑。即使那《大清龙脉图》是真的,他也会起疑心,他不信任任何人任何事物。”穆非说道。 经过商议,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林桐卓带队三百人前往《大清龙脉图》上所指引的位置,设法埋伏下来。一路由单凯带领,设法搞清楚保之澜日本间谍的信息。随时增援林桐卓的队伍。 第二天,单凯将兵团里最擅长山地行走,攀援,射击的好手一一挑选出来,并将仅有的精良装备给了这些好手。 林桐卓等人带着三百多人的士兵伪装成寻常百姓,徒步前往《大清龙脉图》上所指引的位置。 …… 长春伪皇宫。 几个太监跟随在一名穿着军装的男人身后,必恭必敬地介绍着这座皇宫,这座满洲国的皇宫。 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站在远处,神情严肃。 身穿军装的男人正是保之澜,大日本帝国华东区间谍系统的中将,深受伯父和日本内阁大臣们看中的间谍新秀。 此次这名叫做保之澜带着大量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来到长春,不仅受到驻扎在长春的日军高级军官们的热情接待,更受到伪军司令们的热情接待。 狡诈的保之澜惧怕寻宝之旅被江南工人武装,被民国政府的谍报人员,被林家人破坏,因此想寻觅最强劲有力的武装来增强自己的兵力。 另外,这个老谋深算的日本特务不想用自己的兵力前去试探藏宝地点的真假。他对长春伪军司令,道“给我寻五百个胆小怕事的老百姓。” “胆小怕事的?”伪军司令不解。 “是的,我要那种没有反抗精神,随波逐流的中国人,可以对我们言听计从的,至少在精神上是麻木的。”保之澜道。 伪军司令派人用了一个下午寻到五百个胆小怕事的中国老百姓。 保之澜将一把手枪举了起来,瞄准了一个老百姓。不等保之澜将扳机按下,立即有百姓惊吓得昏迷倒地。 “悠西,非常好。”保之澜道。 保之澜在这座精美的满洲国伪皇宫里缓慢地行走着。 一名日本间谍走到保之澜的身后,道“中将大人,我们已经在这里逗留许多日子了——” 保之澜从地一个紫色檀香木的茶几上摸起一个元代瓷器,边把玩边道“精美——” 突然,保之澜的手微微一松,这件价值不菲的元代瓷器掉落在地上,立即碎裂成一地粉齑。 似有女人们的惊吓声。 保之澜朝一个帷幔的方向望去,几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紧张不安地将目光收回,人人惊惧地看着地面。 “如此的胆量,也就只能存在一个满洲国了。可惜了努尔哈赤的血液。” 蒙胧的目光中,保之澜仿佛看到自己端坐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的一把龙椅上,数以万计的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纷纷跪倒在地,向他跪拜着,恭祝着。 日本间谍?上海? 保之澜的牙齿缝隙里挤出一声嗤笑。 一名日本间谍急匆匆而来,将一份文件递送给保之澜。 金属小指的左手轻轻将文件翻开,保之澜仔细地看着这份文件。 “这就是长白山地带的全部武装力量的分析?名单都在这上面吗?”保之澜问道。 “是的,保将军——”日本间谍认真地说道。 文件上是长白山一带全部的抗日义勇军和抗日游击队以及各种民间抗日团体的名单以及详细介绍。 金属小指的左手轻轻摸了摸鼻子。 保之澜不满地将文件夹丢在地上,道“命令吉林伪军系统严密排查任何武装力量,不仅是抗日团体,也包括各路匪徒。不管这些山匪们是否是抗日队伍,只要有武装力量就必须查清,并记录下来。” “嗨——”日本间谍大声道。 就在这名日本间谍转身要走时,保之澜大声道“等等,将地主武装也算在内,即使是亲日的,只要有武装力量就必须排查。” “可是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伤了这些和我们日本方面走得很近,帮助我们镇压当地抗日武装的地主老财?”日本间谍忧虑道。 保之澜恶狠狠地说道“地主老财?你真的以为这些人就都是真心亲日的吗?牵一发动全身,我不希望在我们寻宝的过程中,受到任何武装力量的袭击。” 保之澜意味深长地说道“宝藏是易碎的,人心也是善变的。” …… 吉林抚松县境内。 抚松县位于吉林省境东南部长白山西麓,这里地广人稀,山势险峻。 各种势力在此纠结。 有被日军打散的国民军的游兵散勇占山为王,既抗日又打劫富贾商户,过着亦兵亦匪的日子。 他们既是爱国的,又是自保的,这些流兵是真真切切的山中兵匪。令日军和伪军及百姓们都惧怕的兵匪。 八月的抚松县如此美丽,山间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人在山中行,仿佛行走在花蕊的中心。 一个美丽的女子着了一身华美的锦缎袄子和一条黑色罗裙,缓步行走在花间。 站在山巅朝远处望去,那遥远的山那边就是蒙江县。那是日伪军活跃的地带。 “夫人,我们快回吧,老大就要带人回来了。”跟随在美丽女子身后的一个小丫鬟道。 美丽女子转过身子,望着这个照顾自己近一年的小姑娘,无语哽咽。 站在美丽女子附近的十名荷枪实弹的兵士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其中一人道“夫人,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寻常的人。” 被称呼为夫人的女子正是罗幼晴。 九一八事变后,为了拯救战火中的古玩,尽量截流被日军抢劫的珍稀古玩,罗幼晴带着大量的银票和几个跟班前往沈阳。 战火中,大量文物古籍被烧毁,被抢夺。罗幼晴不顾危险在逃难的难民手中,在街头的文物强盗手中,在传教士手中,用大量的银票收购本就属于中国的文物,在废墟中找寻被掩埋的文物。 这个坚强的女子将花了大价钱,甚至是鲜血,收购的古玩珍稀全部储藏在一个隐蔽的民房的地窖里。 人心不古。 跟随在罗幼晴身边的一个跟班不小心被日军抓了壮丁。为了脱身,这名平日看起来重心耿耿,热情澎湃的小伙子向日军供出那处藏了大量古玩珍稀的民房。 在这个跟班的带领下,大量的日军将民房包围了。 日军小队长挥起长刀,在一瞬间就将这处民房的主人,一位盲眼老婆婆击杀了。 正在小心翼翼将一件中国春秋时期的棋盘装到起保护作用的锦缎盒子中的罗幼晴被众多的日本兵所包围。 日军小队长惊艳这个来自江南的女子的美丽,立即扑了上来,欲当众羞辱了这有着书香气质的女子。 罗幼晴照着这名日本小队长的脖子狠狠咬去。 脖子被咬去一块肉的日本小队长疯狂地举起长刀,狠狠朝罗幼晴刺去。 就在长刀即将刺入罗幼晴胸膛的时候,一声枪响。 日本小队长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上。这个禽兽不如的日本小队长凄惨大叫起来。子弹生生射穿了他的手腕。 一个虎目威威的汉子带着数百兵士朝这批日军袭来。 枪声大作,子弹横飞中,一个个日本兵倒在了血泊中。 虎目威威的汉子抓着手枪径直走向那名告密的跟班小伙子,枪口直抵小伙子的胸口。 小伙子没有想到日军会在一瞬间就被这突然而至的勇猛队伍彻底剿灭。胆战心惊的他立即跪倒在地,朝罗幼晴哭道“大掌柜的,小水子不该告密,小水子是不舍得我娘啊,我不想死在这大东北啊,我还想活着回到江南去见我娘啊——” 毕竟是自己把这小伙子带出江南的,毕竟他确实有一个年迈的老娘,终究不忍心的罗幼晴走到那汉子身边,恳求道“放过他吧,毕竟他还年轻,放过他吧,毕竟他在遥远的家乡还有一个年迈的娘。” 那汉子愤怒地望着罗幼晴,道“愚蠢,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一定要射杀他。” “砰”一颗子弹穿射出去,胸口被炸开花,鲜血喷涌的小伙子惊骇地望着罗幼晴,朝地面重重摔去。 小伙子倒在血泊中,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气息奄奄地说道“大,大掌柜的——”,说完,这名叫做小水子的小伙子彻底气绝。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还年轻——”罗幼晴悲愤地嘶吼着。 虎目威威的汉子愤怒地伸出大手,一把卡在罗幼晴的脖子上,这看上去像李逵一般的黑鬼一般的男人大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他是中国人。一个背叛祖国的人就该射杀。” 李逵一般的汉子的目光突然变柔和起来。 “你是江南来的?”汉子问道。 被卡住脖子的罗幼晴将头扭向一边,露出憎恨的神情。 李逵一般的汉子大声道“将地窖里的值钱玩意儿全部搬出来,把这娘们给我扛上山。” 兵士们纷纷朝地窖入口跑去。 “不,不要碰,你们会损坏它们的——”罗幼晴惊惧地大喊道。 手枪抵在罗幼晴的眉心,李逵一般的汉子道“答应做我的媳妇。我就小心翼翼的转移这些东西。” “呸——”一口口水被罗幼晴狠狠吐在这虎目威威的汉子的脸颊上。 这汉子哈哈大笑着,突然弯腰将罗幼晴扛在肩头,疯狂地朝停靠在围墙外的一辆汽车飞奔而去。 “小心搬动,别把你们奶奶的古玩给弄坏了,否则我杀了你们。”汉子边跑边哈哈大笑道。 …… 第五百章 他不是坏人 …… 罗幼晴在丫鬟的陪伴下,在十名荷枪实弹的兵士的押解下,缓步朝宋家庄的大本营走去。 自己已经被软禁在这里很久了。尽管尝试过种种逃离的方法,但每一次都被眼观六路的宋世贵觉察到。 宋世贵,那个虎目威威的汉子,那个从日军手里将自己救出的兵匪。 兵匪?是的,以宋世贵为首的宋家庄就是一个兵匪营。 这些人都曾是国民军,九一八后在和日军的作战中,这些人或是被日军缉拿了,或是被冲散了队伍,脱离了大部队。 这些人在逃离了日军的拘押后,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新的势力——兵匪,亦兵亦匪的存在。 他们既和日军,伪军作战,也抢夺富贾大户的财物,既是兵团又是土匪。这样一种游离在真正的抗日军队以外,又游走在抗日兵团边缘地带的势力,并不为日军所重视,日军向来将这样的兵匪团当做土匪对待。这就给宋家庄这样兵匪势力以生存的空间。 只要日军不主动招惹,这样的兵匪团一般也不会主动袭击。日军和伪军深深明白这一点,因此也并不主动出击这类兵匪团。 罗幼晴走进宋家庄,来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内摆放了大量的珍稀古玩。为了博得罗幼晴一笑,宋世贵专门打劫那些喜欢古玩的富贾大户,甚至突袭日军安防团的人,只为了多抢上一些古玩,带回来,给罗幼晴鉴赏一番。 罗幼晴始终没有笑过。宋世贵对此很烦恼。但这个兵匪头子深信自己有一天会将这个江南女子感动的。 “天下女子万万千,为什么非要我留在这里?”罗幼晴曾这样问过。 “因为你像一个人,非常像”宋世贵如是说。 罗幼晴坐在软塌上,捧起一本古籍,仔细翻看着。 往日里这个时候,宋世贵准会在这个时间赶回来,一为了看看自己是否“还在”,二是为了陪自己吃一顿晚饭。 若不是自己已经成亲,有了孩子,这样一个一心记挂自己的男人倒也算是个好人。 “哈哈,夫人,看我今天带回了什么?”满头大汗的宋世贵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着众多的兵士。 宋世贵双手插腰,大声道“把今天咱们打劫的玩意儿拿出来给你们的奶奶看看。” 一个大箱子被几个兵士抬了过来。 当箱子被打开的瞬间,因为吃惊,罗幼晴手中的线装书差点儿掉在地上。 箱子里是一个战国时代的青铜器——三十厘米高,周身雕刻了许多祥瑞的青铜鼎。 罗幼晴走了过来,仔细地审视着这件青铜器,道“果真是战国时代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么珍贵的青铜器。” 一旁的一个副官模样的男子冷冷道“咱们大当家的为了夫人,真是抛头颅,洒热血。” “阎老二——”宋世贵呵斥道。 被称呼为阎老二的副官道“大当家的,这一年来,您为夫人寻了多少的宝贝?您受到过多次的伏击?今天更是伤了肩膀。这些还感动不了夫人吗?就是铁打的心也该融化了。” 罗幼晴抬头望去,宋世贵的肩头果然被鲜血洇红了。 似乎想掩饰什么,宋世贵皱眉道“走,走——” 众人走出了房间。 罗幼晴深深叹息一口气,聪慧的她自然明白,宋世贵多次打劫日军抢夺古玩,皆是为了自己。 …… 宋世贵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大腿放在办公桌上,双手捧着一个怀表,久久凝望着。怀表的表壳里镶嵌了一个女子的照片,女子端庄大方,眉宇间透着英气。 “老大,既然你还忘记不了大奶奶,不如就强上了那女子,咱们是兵匪,哪里还要讲究那么多的循序渐进?”阎老二不满地说道。 宋世贵将怀表合拢,郑重地放进怀中,道“你不懂。” 一个兵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老大,二当家的,咱们捉了个探子。” “探子?”二人惊讶的互相看了看。 穿着寻常百姓粗布衣裳的林岳宇被几个兵士五花大绑着推了进来。 “这家伙最近这些天经常在咱们宋家庄附近转悠,咱们只当他是当地的农民,也没太在意。没想到今天这家伙竟然跃过后山的铁篱笆,进了咱们的准军事线。试问,哪个农民敢只身潜进咱们这宋家庄?”一兵士大声道。 “为什么要潜进来?哪一方面的?”宋世贵问道。 “我来寻我的妻子——”林岳宇大声道。 “妻子?”宋世贵心里隐约不安。 “是,我来寻我的妻子罗幼晴。有人看到她被你劫持到此。”林岳宇道。 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感化的女子的丈夫竟然寻上门了,这个气啊。宋世贵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大吼道“关到水牢里,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这人,更不允许将他放出来。”宋世贵道。 …… 罗幼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己不能继续被软禁在此,必须寻找机会逃离这里。往日的逃离均告失败,这次自己一定要寻个宋世贵想不到的法子逃离。 水牢,对,通过水牢逃离。聪明的宋世贵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从水牢的水道钻出去,钻到山那边的拉孜河里。 看到一直照顾自己的小丫鬟睡着了,罗幼晴从床上起身,抓过一个手电筒,悄悄朝房门走去。 或许冥冥中有天意?平日里看守自己的那十名兵士竟然都睡得昏昏沉沉。罗幼晴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朝水牢的方向跑去。 站在岗哨里的二当家阎秉昆拿着望远镜,密切观察着罗幼晴的一举一动。 跟随宋世贵许多年的阎秉昆闹不清楚宋世贵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让十个兵士伪装沉睡,以令罗幼晴有逃离的机会。 看罗幼晴逃跑的方向,定然是朝水牢而去了。 水牢?那不是关押那个自称罗幼晴丈夫的林岳宇的地方吗? 阎秉昆深深叹息一声,道“老宋,你有心魔啊,咋就过不去这个坎呢?” …… 水牢。 林岳宇的双手被捆束在木桩子上,双腿浸泡在水中。他已经这样站立了三个时辰了,双腿已经开始麻木。虽然是夏季,但东北地下的水还是凉得很。 自己先是到达了沈阳,在各个古玩市场,举着罗幼晴的照片,见人就问。辗转多时,终于寻到线索,有人看到兵匪头子宋世贵掳劫了。 打听到宋家庄的位置,自己伪装成当地农民的模样在宋家庄周围观察地形地势,观察这兵匪营里的众多兵匪的起居日常。 今日终究是太担心罗幼晴了,在没有做好彻底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竟然跨过了铁丝网制作的荆棘屏障,进入了宋家庄的地界儿。 在没有见到妻子前,自己绝不能死,自己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林岳宇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企图摆脱绳索的束缚,挣扎令木桩发出咯吱的声响,双腿的不断晃动也令水牢里的水发出清脆的声响。 罗幼晴提着罗裙走在没有一人的水牢里,一方面感觉到奇怪,竟然畅通无阻,没有任何兵士把守,另一方面也隐约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清脆的水声和木桩发出的咯吱声吸引了罗幼晴的注意,罗幼晴起起罗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当手电筒的光芒照射在站立在水中的男子的脸上时,罗幼晴大吃一惊,道“岳宇——” “幼晴——”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激动的注视着对方。 罗幼晴快速跳进水中,冲向林岳宇,试图将林岳宇从木桩上的绳索中解放出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林岳宇终于摆脱了绳索的束缚。 “我们按照水流的方向走,一定能离开这里。”罗幼晴拉着林岳宇的手朝水流消失的方向走去。 黑漆漆中,宋世贵背着双手站立在水牢的一处岩石后,神情无奈又肃穆。 不知何时,阎秉昆从黑暗中闪了出来,站在宋世贵身后。 “大当家的,就这样放走他们了?您真的心甘吗?”阎秉昆问道。 大手举起,揉搓了两下头发,宋世贵道“即使没这小子出现,我也会派人将这女子送出去。我们已经被日伪军盯上了,做好应战的准备吧。” “老大,您是说最近日伪军大力清乡,大力围剿各种武装力量的事情吧?咱们不同那些抗日兵团,咱们和地主老财的武装也不同,想来日军应该不会对咱们大规模围剿吧。”阎秉昆道。 “抚松县境内的二十支武装队伍,包括地主老财的,已经悉数被围剿,被收编,现在就剩我们宋家庄了。咱们宋家庄和日伪军必然有一场硬仗。我不想这女子枉死在这里。”宋世贵边说边背着手朝水牢外走去。 …… 夜色中,罗幼晴和林岳宇从一处山崖后的河流中钻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两人感慨万千的注视着对方,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时隔一年,两人会在白山黑水间相遇。 忽然,林岳宇道“他是有意放我们走的。” 回想一路上的畅通无阻,回想之前数次逃离均被捉回的情景,罗幼晴诧异道“是的,他在故意放我们走。” 就在两人诧异的功夫,数十辆汽车带着众多的日伪军朝宋家庄而去。 林岳宇和罗幼晴恍然间明白过来,宋世贵主动放了两人,是因为日军要围攻宋家庄。 “你,你,你走吧,我,我要回去——”罗幼晴道。 见林岳宇不言语,罗幼晴道“他不算是一个坏人。” “我和你一起。”林岳宇道。 …… “老大,火线已经全部布置完毕。”一个兵士急匆匆地跑到一身戎装的宋世贵面前,大声道。 “好。”宋世贵道。 日军们,伪军们保卫了宋家庄,人人端着长枪,弓着腰朝山上包抄而去。日伪军们露出得意的微笑,宋家庄这样静寂,想必还在睡梦中吧。今日的突袭定然会取得成功。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一声轰天巨响,一个埋藏在泥土中的地雷爆炸了。巨大的爆破力导致十几名伪军被轰上了天。 巨大的爆炸令伪军们,日军们的队伍立即杂乱起来,在乱纷纷的奔跑中,又有数十枚地雷被踩爆。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日伪军们倒在血泊中。 近千个荷枪实弹的兵匪们从山上的树林后,岩石后,纷纷站了起来。一竿竿长枪对准了这些日军,伪军。 日军带队的一名军官气恼道“我们中计了,明显是有防备。” 回头看着山下数十辆汽车,日本军官大声道“撤,撤——” 日军在伪军们的保护下,纷纷朝山下跑去,人人想尽快爬上汽车。 就在日军们即将接近一辆辆军车的时候,一辆军车突然发生了爆炸,震天响的爆炸令汽车四分五裂,火光冲天。 不等日军明白过来,这数十辆汽车就像煮饺子一般,接二连三的爆炸了。 逃无可逃,退无可退的日军,伪军渐渐被宋家庄的兵匪们所围困。 早已经杀红眼的日本军官大叫道“杀——” 日伪军们和宋家庄的兵匪们搏杀在一起。 “中左,许久不见了——”宋世贵快速扑到日本军官的面前。 这名被叫做中左的日本军官惊骇的看着宋世贵,道“你,你就是黄显声的那个部下?” “不错,我们早已经见过面了,你的队伍冲散了我们的队伍,但这不代表我们不会再见面。”宋世贵抓着两把手枪,恶狠狠地看着手握军刀的日本军官。 “宋世贵,你究竟想做什么?”中左结结巴巴道。 两把手枪瞄准了这名日本军官,宋世贵恶狠狠地说道“为了我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 子弹飞射而出,叫做中左的日本军官显然也不是一个弱手,在子弹即将击中时,这名日本军官飞身而起,用军刀生生将两颗子弹打偏了。 宋世贵与中左实力相当,在火光中,在日本鬼子的哭嚎声中,两人搏杀着。 渐渐的,中左朝一处岩石后退去。 这个狡诈的日本军官心道:只要遁入密林,就可以安全逃离这里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中左即将接近岩石时,一个女子闪了出来,飞起一脚,正好扫在朝后退的中左的小腿上。猝不及防的中左朝后仰去,一个身影举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这名日本军官。 脑浆迸裂。 日本军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死会是这样一幅情景。 失去了统帅的日伪军们更加溃散,不多时便被众多兵匪们缴了枪械。 宋世贵朝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走来,认真道“为什么又要返回来?” 罗幼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她说你不是一个坏人。”林岳宇道。 宋世贵大踏步地走向林岳宇,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不是坏人,我姓宋的最喜结交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朋友。” 回头看着众多兵匪,宋世贵道“打扫战场,准备大酒大肉,我要犒赏诸位,另外,我要为你们的奶奶饯行。” 众人看着被林岳宇拉着的罗幼晴,纷纷道“谢奶奶及时爆破了这些军车,断了敌人的后路。” 罗幼晴微微笑,被称呼为“奶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这样顺心。 …… 宋世贵是兵匪,但却是一个有骨气的兵匪。 为了感谢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帮助宋家庄打赢了这场仗,宋世贵将这一年里抢劫来的古玩珍品全部赠送给了罗幼晴,并派人护送二人下山,离开抚松境,前往长春。 离别前,罗幼晴问宋世贵“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世贵将一个怀表掏了出来,轻轻将怀表盖打开,道“因为你和这女子长得很像,她,她死了——” …… 蒙江县。 一条蜿蜒曲折的珠子河将蒙江县分成两个部分。 几个兵士将马车的缰绳递送给林岳宇。 一兵士冲林岳宇和罗幼晴,抱拳道“再往前走就是蒙江县的地界儿了,咱们就不远送了。奶奶和爷爷路上小心。” 别了几个兵士,罗幼晴坐在马车上,林岳宇抓着鞭子和缰绳,赶着马车。 再往前,是一处砬子,过了这处砬子就能看到那条美丽的珠子河了。 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感慨万千,就在两人唏嘘时。一声高喝。数十个身披白色斗篷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 不等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看起初对方的人数和容颜,两人已经被捆束住了。 一个娇柔的身影从密林中走出,边走边道“朱富贵怎么会只用一辆马车呢?这不符合他的排场啊。别是我拦截错了。” 娇柔的身影披着白色斗篷,一白色面纱遮挡住眼睛以下的位置。 当娇柔的身影看清楚被捆束住的两人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骇得瞪得圆圆的。这一刻,林岳宇亦是惊骇。 娇柔的身影看了看林岳宇,又看了看罗幼晴,立即转身朝远处奔跑而去,边跑边呵斥道“这哪里是朱富贵的马车,你们抓错人了,赶紧撤——” 林岳宇看着即将消失在密林中的娇柔的身影,大喝道“云儿,你还没有释然吗?” 被叫做云儿的娇柔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 第五百零一章 东北抗日联军 …… 娇柔的身影正是聂云儿。 自从将纪家班的弟兄们重新召集在一起,纪家班就成立了东北大地上一支让鬼子闻风丧胆的抗日游击队——白狐抗日游击队。 这支队伍在白山黑水间神出鬼没,不时地袭击日军和伪军,更暗杀和谋刺了许多的汉奸卖国贼。 这支武功高强的抗日游击队一直是吉林日伪军们痛恨的对象。 今日,聂云儿亲自带了一只小分队在这里阻击狗汉奸朱富贵,没想到左等右等也不见地主汉奸朱富贵的马车,却迎来了那个永远萦绕在梦中的男子,那个自己不曾爱过,又曾爱过的男子。 “云儿姐姐——”又一声呼唤,这一声呼唤却是罗幼晴唤的。 聂云儿,不,纪无爱神情肃穆地缓缓转过身子,道“我们认错了人,你们也认错了人,你们可以走了——” 林岳宇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了过去,大声道“云儿,你究竟要躲藏到什么地方去?国破家亡,哪里还有你可以逃的地方?” 纪无爱冷冷道“我没有逃,我只是,我只是——” 罗幼晴跳下马车走了过来,道“云儿姐姐,我知道你并没有逃,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尴尬。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有什么事情可让我们尴尬的呢,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赤诚相待的呢?” “你们速速离开吧,蒙江这一带日伪军活动频繁,小心遇到日伪军。”纪无爱边说边朝丛林走去。 早已经注意到纪无爱的队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游击队的罗幼晴大声道“没有云儿姐姐的保护,我们怎么能顺利通过蒙江呢,又怎么能顺利离开吉林,离开辽宁呢?我这马车上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哪一件都是有着巨大价值的。” 纪无爱冷冷地看着罗幼晴,道“你在逼我?”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我们姐妹间能说说体己的话,想得到你的队伍的保护。”罗幼晴道。 他乡遇故人,本就心喜。加上罗幼晴如是说,纪无爱朝队员们大喊道“将马车带上山,小心——” 马蹄声阵阵,铃儿响叮当。 纪无爱和罗幼晴两个女子并肩行走在花间。 林岳宇一人跟随在两人的身后。 游击队员们看护着装载了大量古玩古籍的马车朝遥远的崇山峻岭间的一个高山走去。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灵活机动的白狐游击队的身影随处可见。因此白狐抗日游击队的队伍并没有真正的大本营,基本上走到哪里就安营扎寨。用树枝和木桩等快速搭建起窝棚就是临时的家。 一片白桦林中,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在树丛中跑着跳着,小姑娘是如此开心,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露出会心一笑。 游击队员们或扛着长枪,或蹲在地上,或洗着衣裳,人人朝小姑娘露出和善和惊喜的微笑。 突然,小姑娘停止了跳跃,小姑娘飞快地朝迎面而来的纪无爱奔跑而去。 “娘——” “朵儿——”纪无爱将扑过来的玉朵儿抱在怀中,快速旋转着。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这一刻,纪无爱和玉朵儿两人完全忘记了周遭,快乐的旋转着,咯咯的笑着。 林岳宇的表情异常惊讶。 纪无爱为何会有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孩? 就在林岳宇困惑时,聋哑少年马子宣跑了过来,朝罗幼晴和林岳宇比划着。尽管没有语言的交流,但根据手势,两人明白过来,原来是少年在邀请两人先到窝棚里歇息。 玉朵儿拉住纪无爱的手,愣愣地看着罗幼晴,道“为什么罗伯母会在这里?为什么大为的娘会在这里?” 罗幼晴惊喜地哽咽道“朵儿,你竟然还记得我?” 玉朵儿摸了摸鬓发间的那枚紫薇花簪子,道“当然记得,因为大为哥哥送给了我这个。” 罗幼晴拉过林岳宇,道“那他是谁呢?” 玉朵儿噘嘴道“大为的爹啊,我又不老糊涂。记性好着呢。” 众人哈哈大笑。 纪无爱虽然面容上带着笑,心里却在流着泪。自己多想时刻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没有枪械,没有子弹,只有儿女间的温情,只有爱人间的耳鬓厮磨。 自己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女孩,带着众多的糙汉子们穿行在日伪军横行的东北大地,着实委屈了玉朵儿。她这般年纪的女孩不正是该处在深闺中,学学书法,练习一下女红吗? 纪无爱将脸上的泪水擦去,渐渐在心里思量着一个计划,一个让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将女儿玉朵儿带走的计划。 想到玉朵儿将会和郝大为一起读书,识字,嬉戏,两小无猜的一同长大。纪无爱露出温馨的笑容。 “娘,您在笑什么?”玉朵儿仰起头来,望着纪无爱认真地问道。 “娘,娘——娘在为你的马伯伯不是汉奸而高兴。”纪无爱掩饰道。 马伯伯自然指的是抗日将领马占山。 玉朵儿骄傲的说道“我的马伯伯当然不是汉奸,他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为了保存实力,向日军诈降,诈降期间摸清了敌人的大量军事情报,套取了日军大量的军事物资,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又勇敢的联合众多已经投降的国*民*军,共同抗日。把鬼子吓得要死。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如我的马伯伯这样勇敢和聪明的? 我的马伯伯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勇敢的人,我最敬佩的就是我的马伯伯。” 说起抗日名将马占山,玉朵儿就像一只小百灵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朵儿,告诉伯伯,你为什么会崇拜马占山。”林岳宇认真地问道。 玉朵儿歪着小脑袋,思考了片刻,认真地数着手指头。 “第一呢,他有骨气,他敢打鬼子。第二呢,他很聪明,他敢骗鬼子。第三呢,他骑术很高,能在千米外将铜钱射穿——”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深深感叹在白山黑水间看到的太多抗日军民的壮烈故事。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日军的愤怒,对家乡的爱。 篝火燃烧着,游击队员们将一个个刚刚成熟的玉米棒子带着叶子丢进篝火中,将一个个松塔,土豆埋到炭火下。 小小的玉朵儿在草丛间抓了一百只蚂蚱,用一根细草绳将这一百只蚂蚱穿了起来。 “这是什么?”罗幼晴问道。 “肉啊,这就是肉——”玉朵儿认真道。 穿了一百只蚂蚱的草绳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噼里啪啦,被篝火烧灼的蚂蚱发出滋滋的声响。 变了颜色的蚂蚱被小小的玉朵儿举了起来。 “罗伯母,你吃吧,可香了——”玉朵儿道。 “你就吃这个?”罗幼晴哽咽道。 “有时候师兄们能打到狍子,有时候能抓到野兔,我们就可以吃一顿大肉。大多数时候我们就吃玉米棒子,松塔,土豆。但是蚂蚱是随处可见,也是最容易抓住的,所以这个吃起来最方便。”玉朵儿说道。 “朵儿,别说了——”罗幼晴一把将玉朵儿搂抱在怀中,哭道“你要心疼死伯母吗?” 一直蹲在火堆旁没有言语的纪无爱道“我们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日伪军的围剿,我们随时会出发去追击汉奸,因此我们没有固定的一个停留地点,也无法在身上带大量的东西。加上我们为了躲避日伪军的围剿,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深山老林里,就更难寻觅和购买食物。” 罗幼晴望着林岳宇,哽咽道“我想再要一个女儿——” 林岳宇重重地点了点头。 聪明的玉朵儿立即意识到罗幼晴话中有话,警觉的她立即从罗幼晴的怀中挣脱出来,蜷缩进纪无爱的怀里,紧张不安地搂抱住纪无爱的脖子。 “娘——” 纪无爱心疼地搂抱住玉朵儿,眼泪涔涔。 不行,自己必须将玉朵儿送走,抗日人人有责,但不能为了抗日而牺牲一个孩子的健康和生命,成人没有权利替孩子选择生与死。 …… 篝火熊熊燃烧着,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久别重逢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却更多的是沉寂。 突然,树林外传来几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警觉地站了起来,纷纷将子弹上膛。 “大当家的,是我,我是老钱,我带来了贵人了——”一人高声喊道,声音中难掩兴奋之情。 “老钱?是老钱?”众人惊喜道。 纪家班曾经的花脸钱懿德带着六人走了过来。 当纪无爱看清楚其中一人的容颜时,巨大的震惊令纪无爱朝后仰去。不等众人将纪无爱搀扶住,那人已然冲了过来,一把将纪无爱揽在怀里。 来人大哭道“云儿——云儿——”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钱懿德,林岳宇,罗幼晴。 来人正是单凯,那个到东北寻找聂云儿许久的单凯,那个爱了聂云儿一辈子的翩翩少年郎。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纪无爱苍白的脸庞上。 顾及不到周遭,单凯这个勇敢的,早已经历练并成为东北盘锦抗日义勇军特一团团长的将领,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大哭着,似乎要将有记忆以来的悲愤一股脑的倒出来。 人们纷纷转过身子,以袖拭泪,单凯的悲痛大哭既有情人间别离的苦痛,也有亲人再见时的惊喜,更有家仇国恨带给每一个人的创伤感。 林岳宇背对二人,对着天空深深呼吸一口气,将眼眸中泪水压制下去。比之单凯,自己爱的始终是弱小的,单凯比自己更爱着聂云儿。 单凯搂抱住昏迷的纪无爱,大哭着。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摸着单凯的头发。 单凯睁开蒙胧的眼睛,哽咽地望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的纪无爱,道“这,这是真的吗?” 纪无爱哽咽道“是真的。” 单凯再次将纪无爱拥抱在怀中,紧紧地拥抱,似乎要将纪无爱揉碎,深深揉进自己的肉中,心中。 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儿这一刻终于明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含义。 “哼,你是谁呀,你放开我娘。”一个小姑娘从人群外冲了过来,小姑娘恼怒的望着单凯。 单凯惊讶地望着这突然冲过来的小姑娘,不知道该做何解释。 纪无爱慌忙将单凯推开,朝小姑娘走去,道“朵儿,他就是娘时常和你说起的那个舅舅啊,一个和娘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 玉朵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单凯,道“比我想像的要好看啊——” 众人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每个人的脸庞上都带着释然和会心一笑。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钱懿德大声道“久别重逢是大喜,但咱们还有更大的喜呢。” 众人纷纷道“是什么喜?” 钱懿德拉过跟随自己而来的几人中的一人,道“这位就是满洲省委军委代理书记,省委代表杨靖宇身边的郭秘书,最近杨靖宇杨书记带领众多抗日志士前往南满,整顿各县党组织、抗日游击队和义勇队,要在十一月份组建中国工农红军第32军南满游击队,创建以磐石红石砬子为中心的游击根据地。 郭秘书已经联系了单团长的盘锦抗日义勇军特一团,而我们白狐抗日游击队由于击杀汉奸成绩卓越,牵制了日伪军的有生力量而受到老百姓的夸赞,更是引起杨书记的重视。此次郭秘书就是前来和我们商谈在未来成立东北抗日联军的可行性。” “东北抗日联军?”众人惊讶道。 “是,东北抗日联军,一个我们自己的大部队,一个由活跃在东北各地的抗日义勇军,抗日游击队,各种抗日团体组成的联合体,一个可以既可灵活作战,一个又可集团作战的抗日武装力量。”被称呼为郭秘书的人大声道。 纪无爱和单凯,林岳宇,罗幼晴,钱懿德,所有人都露出期待的笑容。 这是一个多么雄壮而伟大的计划啊,九一八,日本的铁蹄踏进了我们的家园,正规军不敢正面迎战,空有黄显声,马占山等人的顽强抵抗,空有各个民间抗日义勇军,但是毕竟是小规模作战,虽然灵活机动,但对于日伪军的特大部队,无法造成重创。 若是成立抗日联军,不仅能创造性的进行山地战,水战,地道站,田野战,更可以进行集团作战。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愿望啊。 一个个抗日战士们多么想拥有一支正规的自己的队伍啊。 郭秘书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大手一挥,道“来,来,我来将情况分析给大家——”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着郭秘书一一讲解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日伪军的防御工事,日伪军的和当地抗日力量的对比…… 罗幼晴拉着林岳宇的手,单凯拉着纪无爱的手,众人低头认真地看着,分析着。 熊熊的篝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 东北抗日联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英雄部队。它的前身是东北抗日义勇军余部、东北反日游击队和东北人民革*命军。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人民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伟大民族解*放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的革命史上有不可磨灭的伟大功绩。 在日本侵略者的大后方,东北抗日联军14年的艰苦斗争牵制了数十万日伪正规军,有力地支援了全国的抗日战争,他们可歌可泣、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是中华民族争取独*立宁死不屈精神的集中体现。 东北抗日联军共有11个军,人数最多时有3万多人,其中,第一、二、三、六、七等军是在反日游击队的基础上建立的;第四、五两军是在王德林的救国军、李杜的抗日自卫军余部的基础上建立的;第八、九、十、十一军是在义勇军余部和抗日山林队的基础上建立的。 1936年7月,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由原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改编成立,杨靖宇任军长兼政委,宋铁岩任政治部主任。下辖3个师1个教导团。 1936年3月,东北抗日联军第二军由原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改编成立,王德泰任军长,魏拯民任政治委员,李学忠任政治部主任。下辖3个师1个教导团。 1936年1月,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由原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改编成立,赵尚志任军长,张寿篯任政治部主任。下辖10个师。 杨靖宇,著名抗日英雄。原名马尚德,字骥生,汉族,河南省确山县人,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著名抗日民族英雄,鄂豫皖苏区及其红军的创始人之一,东北抗日联军的主要创建者和领导人之一,1932年,受命党中央委托到东北组织抗日联军,历任抗日联军总指挥政委等职。 杨靖宇率领东北军民与日寇血战于白山黑水之间,他在冰天雪地,弹尽粮绝的紧急情况下,最后孤身一人与大量日寇周旋战斗几昼夜后壮烈牺牲。杨靖宇将军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 …… 第五百零二章 母亲的嘱托 …… 玉朵儿躺在用树枝搭建的窝棚里睡着了,粉嫩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鬓发间的那对盛开的相互依偎的紫薇花折射着火的光芒。 众人围绕着篝火热情的畅谈着未来,东北抗日的未来。 渐渐的,人们的话题转移到林桐卓等人前往寻找那《大清龙脉图》上所记录的藏宝地点,以给保之澜的间谍队伍以重重一击。 联系到今日长白山一带的大规模日伪军行动,打击各种武装力量的行动,郭秘书分析说道“这一定是保之澜间谍组织策划的大规模清剿行动,就是为了肃清长白山一带的抗日力量和可能的潜在的抗日力量,比如地主老财的武装力量。 他在为寻宝做准备。同样,我们也要配合林桐卓等人,利用日本间谍组织寻宝这个行动,给他们以重重的打击,力图用有限的力量,结合长白山一带的地形地势,将这股间谍力量灭杀在这白山黑水间。” 众人仔细观察着地图,分析着双方力量,长白山一带的地形。 “根据这次他们清剿的力度,我想保之澜出动的力量定然不可小窥,恐怕我们的力量和他的力量是差距巨大的。”林岳宇道。 “我的白狐抗日游击队现在已经发展到两百人的队伍,我可以带领我的白狐游击队参加这次围剿保之澜的战斗。”纪无爱语气坚定的说道。 “我的盘锦特一团也可以参加战斗,除了被林桐卓等人带走的那三百个精干战士,我还可以出动一千名战士。”单凯握着纪无爱的手大声道。 一直沉默的罗幼晴抬头,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去争取宋世贵,我要说服他彻底抗日,我要说服他成为我们的战友,我要他带着他的兵团参加围剿保之澜的行动。” 众人惊讶的望着罗幼晴,齐声道“宋世贵?” “是,宋世贵。”罗幼晴重重地说道。 “他是一个兵匪,虽然他也杀日本鬼子,但他又与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他还杀人,杀富贾大户,是真正的杀人狂魔。”钱懿德道。 “不,他在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虽然他游离在大多数的抗日队伍外,虽然他没有明确的抗日口号,但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他会给自己一个正确的答案。”罗幼晴道。 与罗幼晴生活多年的林岳宇相信自己的妻子的判断,为了支持也为了鼓励罗幼晴,更为了增加围剿保之澜的抗日力量,林岳宇道“我和幼晴一起去见宋世贵,我们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回答二人。 身经百战,一直跟随在杨靖宇将军身边做过细致入微抗日工作的郭秘书道“我支持你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莫说拥有大量兵力,战斗力极强的宋世贵,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个妇人,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积极地去争取,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战友,即使成为不了战友,但能让他们对我们的抗日举动多一丝理解,也是一种成功。” 得到郭秘书肯定的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互相看了看,两人决定天明就立即返回位于抚松县境内的宋家庄,说服兵匪宋世贵成为彻底的抗日武装力量,加入到围剿保之澜间谍力量的大部队中。 熊熊的篝火的光芒中,每一个人都得到了重新的成长,爱家,爱国,爱这世上的一草一木。 …… 宋家庄。 “老大,老大,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兵士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进营房,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叫道。 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擦拭手枪的宋世贵大叫道“叫嚷个啥,老子还没死呢。” “不,不好了——”那兵士结结巴巴地说道。 “兔崽子,啥不好了?”宋世贵举起巴掌,朝那兵士的脑袋拍去。 “咱们的奶奶回来了,奶奶带着爷爷回来了——”兵士大叫道。 “奶奶”这个称呼不是专属于罗幼晴的吗?在自己拘禁罗幼晴的这一年里,除了自己叫她“奶奶”,这兵营上下的兵士们也都称呼她为“奶奶”。 这兵士口中的“爷爷”自然指的是那个寻“奶奶”的儒雅男子。 大手轻轻落在那兵士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宋世贵吼道“妈拉个八字,大早上,说鬼话,你奶奶和爷爷,老子早在昨天就送走了,你今天又来说鬼话。” 不等那兵士解释,房门外传来两人的声音“宋大哥——” 宋世贵抬头望去,却是身穿碎花短袖衣衫,黑色罗裙的罗幼晴和一身西装的林岳宇。完全没有想到两人会再次回来的宋世贵摸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哎呀,哎呀,这是咋个意思啊?咋就又回来了捏?” 罗幼晴径直走到宋世贵身前,认真地说道“为了不再失去,不再失去我们真正的所爱。” 宋世贵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罗幼晴的话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这个坚强的汉子将手放在胸口,眼眸再次湿润了。 胸口的位置放着的正是那块怀表,怀表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只一个美丽女子的照片。女子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朴筠英”。 朴筠英是一个普通的朝鲜族女孩,和宋世贵同为吉林集安鸭绿江江畔的农户家的孩子,两人自小成长在美丽的,碧蓝的鸭绿江畔,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想做出大成绩的宋世贵投身入伍,想着有一天能报效国家,建功立业,风光地回到集安,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朝鲜族姑娘朴筠英。 可是天意弄人,九一八的炮火将两个相互爱慕的人的美好愿望击碎了。 日军大规模地从朝鲜移民朝鲜农户进入吉林境内从事牧垦,以补给战备物质,朴筠英虽然不是朝鲜人,但是因为会说朝鲜语,被日军抓去从事翻译,将日军的命令翻译给那些朝鲜农奴们听。 勇敢无畏的朴筠英利用翻译的机会将爱国,反抗的精神传达给被日军从朝鲜押解到东北的朝鲜农奴们听。 日军渐渐发现了朴筠英的翻译秘密,一个晴朗的早晨,这个美丽的,顽强不屈的少数民族姑娘被日军射杀在鸭绿江江畔,鲜血染红了江水。 宋世贵跟随黄显声顽强抵抗日军,后被日军冲散,成了游兵散勇的宋世贵渐渐拉起自己的队伍。得知自己心爱的姑娘彻底离去了,这个为了爱而投身军队的男人彻底失去了人生的坐标。这个虎目威威的男人游走在抗日队伍的边缘,为了补给和装备自己的队伍,宋世贵将目光投向那些富贾大户。 江湖义气重的宋世贵把自己看成了不得志的游侠,过起了真正的游侠的生活。打日本鬼子,杀有钱人,建立自己的山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土匪,拥兵自重,独霸一方的没有番号的兵团。 生活总是这样巧合,一天,自己遇到了一个和自己心爱女子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强掳上山,不想却结下抗日情谊。 心思细腻的罗幼晴利用自己对宋世贵的了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宋世贵带着队伍彻底成为一支抗日队伍。 “为什么?请给我一个最直接的,我无法辩驳的理由。”宋世贵说道。 “为你心爱的女子报仇雪恨,为了如我一样的女子不再遭受这样的厄运。因为你爱着我们。”罗幼晴重重地说道。 宋世贵的眼眸湿润了,厚厚的嘴唇微微地颤抖了。 “宋大哥,您是一个好人,更应该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抗日英雄。”罗幼晴道。 “我不当英雄,英雄都是死的。我就当个抗日活人好了。”宋世贵咧嘴笑道。 “宋大哥,您答应了?”罗幼晴惊喜道。 “为了千千万万如你一样的‘奶奶’,老子豁出去了。”宋世贵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在罗幼晴和林岳宇两人的劝说下,宋世贵终于同意带领自己的宋家兵彻底成为抗日队伍,并在两人的引领下,前往那处神秘的白桦林,见了单凯,纪无爱,郭秘书。 由于单凯也曾是黄显声部下,宋世贵和单凯见面格外亲切。 宋世贵看着众人,这个粗糙的汉子笑哈哈道“哎呀,又有大家庭的感觉了哈。” 白桦林的夜是温暖的。 …… 经过慎重的分析和商议,单凯、纪无爱、宋世贵三人将带着自己的队伍尽快与林桐卓的三百人队伍取得联系,以增援和策应。郭秘书会联系东北三省的各路抗日力量,给于支援,力求将保之澜的队伍彻底灭杀。 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役,人人心中既有忐忑,又有期待。 这一是众人第一次真正的联合战役。 玉朵儿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罗幼晴,更没有想到娘亲纪无爱经常提及的单凯舅舅会如此俊美,小小的她开心极了。犹如一只小百灵鸟,一会儿飞到罗幼晴身边,唧唧喳喳,一会儿飞到单凯身边,认真思考。 调皮又乖巧的玉朵儿让每一个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单凯和纪无爱,罗幼晴,三人已经知悉云水古镇发生的一切,也已经知悉许茹宝和郝兆飞的死讯,三人内心波涛汹涌。爱,是真的爱过,恨,是真的恨过。但在国恨面前,每一个人的私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回首过往,每一个人都流下了悔悟和痛心的泪水。 郭秘书和单凯,宋世贵等人离开了。 白狐抗日游击队的两百多名战士们紧张忙碌地准备着。 “娘,我们要去哪里?”玉朵儿站在正在检查武器的纪无爱身后,问道。 “哦,我们,我们要去支援一个人,不,是几个人。”纪无爱的回答有些慌乱。 “是什么人呢?是林桐卓、林梧城、奇峰、穆非等人吗?”聪慧的玉朵儿认真的问道。 纪无爱惊吓的猛然回头,蹲下身子,抓住玉朵儿的胳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梳着两条大辫子的玉朵儿歪着头,不解道“娘,您是怎么了?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啊。我就在窝棚里,怎么会听不到呢?” 惊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内心苦楚的纪无爱再次对自己的计划犹豫了。如果让罗幼晴将玉朵儿带走,女儿会不会和孟水芸相认?如果相认,那自己这个藏匿了林家女儿的“坏人”将无处遁形。可是如果不让女儿跟随罗幼晴离开东北,自己真的怕,怕有一日,日军的杀戮的大刀会落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纪无爱剧烈摇晃起头来,不,自己绝不可以这样自私。必须送走女儿。 原本要松开的手再次抓紧了玉朵儿的手。 纪无爱认真道“娘告诉你,告诉你,他们都是什么人,你要听清楚,并记在心中。” “好,朵儿听话。”玉朵儿乖巧地说道。 “他们都是中国苏绣大户林家的人,他们林家有一个庞大的苏绣帝国,传承了中国数百年的刺绣艺术。他们既是商人也是艺术家。”纪无爱道。 “商人怎么会是艺术家呢?朵儿不明白。商人不都是认钱的吗?艺术家不都是傻子吗?最不会赚钱的不就是艺术家吗?”玉朵儿不解道。 纪无爱将玉朵儿搂抱在怀里,认真地说道“每一个用劳动换取金钱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他是商人,还是艺术家,还是农民,用劳动来养活自己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商人创造了大量的工作岗位,让更多的人有活儿可干,能得到报酬以养活家人,所以商人是应该得到尊敬的,他们分担了一个国家该承担的责任。永远不要瞧不起商人,他们是伟大的。 艺术家和商人并不是矛盾的,谁说艺术就不可以和钱沾边儿呢?光谈艺术,不谈生存,那是矫情,任何艺术都得植根于生活,都得来源于生活,都得获得生活的给养,都得依赖金钱维持生存。” 玉朵儿微微皱眉道“娘,您讲的好高深啊,朵儿听不明白。” 纪无爱明白自己是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在一生中该学习和领会的知识全部灌输给这个孩子的,泪水滑落下来,如果有如果,自己多想陪伴在这个自己养的的女儿身边,给她最好的教育,每天给她讲最动听的故事,可是自己不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捧起玉朵儿的小脸,纪无爱认真道“他们都是林家人,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娘和单凯舅舅的亲人。” “我们和他们是亲戚?”玉朵儿道。 “不,我们和他们是家人,比有血缘关系还要亲的家人。”纪无爱重重地说道。 “为什么?”玉朵儿噘嘴道。 “因为,因为我们所有人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纪无爱的眼眸湿润了。 …… 马子宣伪装成寻常的农户家的孩子,偷偷溜到一个集镇,购买了一些吃食和酒水,又偷偷买了一些药品。 这一天的晚饭格外丰盛。久没有吃过牛肉,没有喝过白酒的白狐抗日游击队队员们吃着混了牛肉肉沫的玉米渣子粥,道“真没想到,子宣竟然一个人偷偷溜进集镇,买了这些东西回来,若是被镇子上的伪军发现,很难脱身。真是一个勇敢的少年。” 有人叹息道“子宣人哪里都好,只是可惜是个聋哑人,真是可惜了。” 看着背对众人,在忙碌地为众人熬粥的马子宣的背影,游击队员们为这少年深深地惋惜着。 纪无爱心疼地看着远处这个一直跟随自己和玉朵儿身边,照顾着自己和玉朵儿两人饮食起居的少年,深深地愧疚着。 自己不是不知道这少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真实原因。他爱慕和怜惜着玉朵儿,他本可以回到山西,过着富家少爷的生活。 爱没有对错,每一个寻爱的人都有权利做出爱的选择。自己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一个少年人寻找自己的真爱?自己有什么权利去横刀夺爱? 为了自己的儿子郝大为。曾经这个理由让自己多么的自信,自信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这样有道理。 不,自己再不能自私下去。 想到这里,纪无爱走到马子宣的身后,道“子宣,纪姑姑想和你谈谈。” 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听。但马子宣还是感受到了身后站着的是纪无爱,转过身子,看着纪无爱的眼睛,马子宣明白纪无爱将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自己。 连日来,单凯,郭秘书,林岳宇,罗幼晴,等人的到来,让马子宣察觉到了纪无爱的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在纪无爱的带领下,两人来到桦树林另一端,靠近一条深谷大河的地方。 站在花丛中,纪无爱望着马子宣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请你接受一个母亲的嘱托,请你接受一个母亲的请求。” 马子宣郑重地点了点头。 纪无爱哽咽道“我把我的女儿玉朵儿交托给你,答应我,无论风雨,无论岁月,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看护着她,保护着她健康的长大。 罗幼晴和林岳宇的大儿子郝大为,实则我的亲生骨肉,是我和林岳宇二人的亲生骨肉。我曾自私的想将我的女儿玉朵儿带到他的身边,让她成为他未来的新娘。但我今天悔悟了,这是一个母亲的自私的想法。 为了我的朵儿,为了大为,我希望你能勇敢地追寻你想要的,不要为了外界的因素而放弃你想要的。爱没有对错,人人有做出选择的权利。 倾听她的内心,尊重她内心的抉择。 我没有陪伴和照顾到大为,希望你代替我给他一些关爱,能如亲兄弟般照顾他。” …… 第五百零三章 我爱你小叔叔 翌日。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在前往葫芦岛的路上。马车上堆积了大量的东西,一个穿着普通衣裳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女孩。前面坐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手中抓着三匹大马的马缰。 “娘,娘——”女孩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纤细柔美的手揉了揉眼睛。 当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娘,而是罗幼晴时,女孩彻底惊醒。 扑棱棱,女孩一下坐了起来,警觉地朝四周望去。 身边除了罗幼晴和马子宣,再无自己认识的人,而马车行进的方向似乎是在朝着东南向,这和母亲他们商议的前往长白山原始森林的方向是不同的。 女孩正是玉朵儿。一个众人寻找多年,众人在心里默默爱着多年的林家孙女林爱薇。 “我的娘哪里去了?我的娘哪里去了?”玉朵儿大哭起来。 罗幼晴拉住玉朵儿的手,哭道“朵儿,你的娘带着白狐抗日游击队去增援你的林伯父了,所有人都去增援了。” 眼泪滚落下来,玉朵儿跌坐在马车上,哭道“我的娘是嫌弃我拖累她了吗?我的娘是觉得我太小没有战斗力吗?我可以在窝棚里等她们啊,我可以住在老乡家里等他们啊?为什么要突然消失了。我的心好疼好痛啊。” 罗幼晴将哭泣的玉朵儿搂抱在怀中,哭道“你的娘正因为爱着你,你的娘正因为心疼着你,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要你跟随我前往上海,比之被日军彻底控制和占领的东北,上海要安全很多。在上海,在江南,有我们的家和家人。 你的娘希望你能健康安全的长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国的方式。你还是一个孩子,好好长大,好好长身体就是爱国。不是人人都拿枪才是爱国。” 玉朵儿委屈地啜泣着,小小的她拽了拽驾着马车的马子宣的衣襟。 “小叔叔,小叔叔——” 马子宣转过身来,心疼地看着这个自己一路寻找,一路保护的女孩,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玉朵儿仰起小脸,哭道“小叔叔,小叔叔,我要去江南等待胜利,等待我的娘来寻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你不在,我会害怕。” 马子宣重重地点了点头,举起两只手,十指互相碰触在一起,形成一个心形。 玉朵儿看着这个透射着美丽阳光的心形,哭道“我爱你小叔叔。” 眼泪涔涔落下,马子宣自然明白玉朵儿口中的这个“爱”和自己所渴望的“爱”是不同的,但眼前的这个“爱”足以让自己此生无憾了,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辛苦,一切的承受都是值得的。 聪慧的罗幼晴从那个满满爱意的心形看出了隐藏在这少年郎心底的那个秘密。从这少年郎眼眸中的泪水看出了这爱的艰难和伟大。 这善良的女子在心中默默起誓,要给于这两个孩子以满满的爱,最真挚的爱,呵护着他们,像亲生母亲那样,永远爱着他们。 玉朵儿蜷缩进罗幼晴的怀里,啜泣道“朵儿是个小战士,战士要服从命令,朵儿服从娘的命令,前往江南等待胜利,等待我的娘带着我的师兄们,我的叔叔伯伯们凯旋归来。” 罗幼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汹涌而出。 战争,将一切本该稚嫩的花摧残的早熟。 …… 黑松岭。 长白山,中华名山,是中国满族的发祥地和圣山。最早见于中国4000多年前的文字记载中,《山海经》称“不咸山”,北魏称“徒太山”,唐称“太白山”,金始称“长白山”。清朝时视之为神山,皇帝须亲自或委派大臣到吉林乌拉(今吉林市)望祭长白山。 长白山是松花江、图们江和鸭绿江的发源地。 黑松岭位于长白山山脉的原始森林的一处神秘所在。之所以称呼为神秘,是因为这个地点实在太过隐匿,若不是世代的老猎人,世代的赶山人,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这个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来的,在地方志上也没有解释的地点的。 林桐卓等人带着三百个精干的战士,秘密地来到《大清龙脉图》上所指引的这处神秘所在——黑松岭。 站在山巅,望着一望无垠的浩大的原始森林的“海”,望着遥远天际边的白色的长白山主峰,众人均是荡气回肠,这就是我们的原始森林,这就是我们的土地,这就是我们的天池。人人眼眸中是激动的泪水,为这山,为这水,誓要将侵略者驱逐出家园。 “林指挥,单团长带着人来了。”一个士兵激动地跑了过来,冲站在山巅的林桐卓喊道。 林梧城、奇峰、孟水年,穆非等人惊喜道“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赶来了——” 就在众人转身朝山下走,去迎接即将到来的队伍时,一人高声道“众位哥哥,我们在这里。”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十几个人从密林中走出。 众人惊喜的发现站在单凯身后的两人竟然是林岳宇和纪无爱。 “三弟——云儿——”众人惊喜地冲下山,冲向三人。 这个“三弟”自然叫的是单凯和林岳宇两人,在众人心中,这一声三弟是一样的,世上也只有林家才有两个三弟。 单凯哈哈大笑着道“告诉你们几个惊喜。”说完,单凯拉过两个人来。 “这位宋大哥,叫宋世贵,宋家庄的宋家兵团的当家人,而这位郭大哥是负责组织成立东北抗日联军的秘书长。” 目光望向纪无爱,单凯自豪地说道“而我们的云儿就是杀了众多汉奸的,令日军胆战心惊的白狐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长。 现在,我们拥有这几支队伍的全部支持。我们将大队伍隐藏在长白山山脉的几处所在。 待我们研究确定了如何伏击后,再整体布局。”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任性又乖张的纪无爱已经成长为一个响当当的抗日女英雄,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林梧城握住宋世贵的大手,激动地说道“能得到宋大哥的宋家兵团的支援,这真是太好了。” 宋世贵嘴巴一撇,一副恼恨的样子,说道“没办法,谁叫我看中了你那三弟媳妇罗幼晴呢?谁让这奶奶不中意我,可做为男人,就要做点儿顶天立地的事儿,所以我来做个男人。” 众人会心一笑。 郭秘书对林桐卓,认真道“感谢江南民众对抗日的支持,感谢你们千里击凶。这是一种精神。” 众人快速朝一处山洞中走去,关于伏击,还有许多细致的工作需要做。 …… 长春某神秘所在。 一间宽敞的雅室内,保之澜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条几上放着大量的日本料理。 几个日本艺妓在塌塌米上做出各种撩人的姿势。 保之澜将一杯白酒举起,一饮而尽。 一名日本间谍跪倒在保之澜面前,低声道“将军——” 几名日本艺妓立即朝后退去,退出房间,轻轻将房门关闭。 日本间谍继续道“根据探子们的情报,林桐卓等人带着盘锦抗日特一团的三百精干已经在黑松岭设伏,这盘锦特一团的团长正是单凯,曾是黄显声的左膀右臂。 而最新情报显示,郭洪江,这名中共地下党员正在东北各地活动,配合杨靖宇将军组建东北抗日联军。郭洪江和宋家兵团的宋世贵,白狐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长纪无爱,几人已经朝黑松岭的方向而去。 情况不容乐观,这几方联合起来,若是布局谋划得当,我军怕是要——” “怕是要什么?”保之澜冷冷地说道。 日本间谍诺诺道“怕是胜算几率不大啊。” “咔嚓——”保之澜手中的酒杯被狠狠捏碎了,碎裂的陶瓷碎片深深扎进保之澜的手掌掌心。 林家人,林家人,该死的林家人。 保之澜在心中一遍遍地诅咒着。 “叫大岛司令过来——”保之澜道。 日本间谍惊惧的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驻南满野战部队司令长官大岛将军?” “难道还有其他个大岛?”保之澜不悦道。 “可是他,他是——” 保之澜转过身子,认真地看着这名日本间谍,道“天皇陛下的心愿,天皇陛下的计划,就是最高的,是一切必须让路和服从的。大清龙脉宝藏就是天皇陛下的心愿,必须完成的心愿。一切组织和人和力量都必须为这个心愿尽全力。” “是——”日本间谍诺诺道。 …… 驻南满野战部队司令部。 一个五十岁的日本老男人正背对房门,望着一幅军事地图认真地思考着。这名须发皆白的日本老男人正是驻南满野战部队司令部最高长官大岛司令。 “司令,保之澜派人来说,来说——” “说——” “保之澜说让您去见他——” 猛回头,大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瞬又眯缝起眼睛。 “悠西,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果然非比寻常。”大岛自言自语道。 副官不明白的抬起头来,道“司令,这名中国血统的间谍实在是太——” 戴着白手套的手举起,大岛制止这名副官继续讲下去。 大岛认真道“在攻占中国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和势力。哈巴狗固然听话,乖顺,但哈巴狗却能力有限,难以为我们取得显赫的战功。狼狗虽然凶猛,但却可以以一当十,可以成为我们的利器。虽然狼狗始终有狼的野心,但从他决定做狗的那天起,就注定不会成为真正的‘狼’,在主人面前,狼性始终都会被压制。” “难道我们这支精干的野战部队真的要配合他去和那些寻常百姓组建的所谓的抗日队伍战斗吗?为什么不派皇协军?”副官道。 大岛抓过军刀,帽子,认真道“任何卑微渺小的身体里都积蓄着惊人的力量,不要小瞧了这力量。皇协军自然是要的,冲在前面的永远都属于这些有中国血统的军人。” …… 数日后。 微风拂面。 谋划布置多日,一切准备就绪。林桐卓、宋世贵、郭秘书、纪无爱、单凯,各自率领自己的力量隐藏在通往黑松岭的险要之处。 关于那处神秘的洞口,众人也早已经做了布置。 保之澜的队伍要经过的地方也全部做了埋伏。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想到和做了准备。众人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蛰伏了许久的保之澜这条毒蛇早些出“洞”。 一天,两天,三天,就在众人开始怀疑日本间谍改变了寻宝计划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从四面八方朝黑松岭而来。 林桐卓握着望远镜看着朝这边而来的日伪军大部队,心下忽然不安。 走在大部队前面的是一千多名被用绳子捆束住的中国寻常百姓。 日伪军们用长枪威逼着这些百姓杂乱无章地穿行在密林中,走过草坝,淌过溪水。为了保护这些百姓的安全,众人早早在路上设置的定时炸弹是不能用了。 奸诈的日伪军为了试探出是否有地雷,利用这些百姓做排雷人盾。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汉奸兴奋的手指黑松岭的方向,不断地比划着。林桐卓明白过来,这名头戴瓜皮小帽的汉奸正是这月经常出现在这一带的那名“农民”。 呵呵冷笑三声。 早就明白日军是奸诈的,尽管这月余里,黑松岭经常出现一些猎户或农人以及采药人,但林桐卓等人都藏匿在暗处,没有上前打过招呼,更没有显露出行踪。一切果然如所料想的,这些伪装成猎户或农人以及采药人的家伙都是日本间谍组织和日军的探子。 林桐卓朝利用地形地势藏匿在暗处的众人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要急躁。 …… 茫茫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 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周围是枝枝蔓蔓。尽管有大量的被捆束的中国百姓走在前面,尽管有大量的伪军挥舞着镰刀砍伐着路上的障碍,但前往黑松岭的道路依然是泥泞的,难行的。 来自日本本土的日军们一个个咧着大嘴,嘴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 这些骄傲的野战部队的特种兵士们均认为保之澜是小题大做,不该请求野战部队的支援,去挖掘什么传说中的“矿物”。 挖煤,采矿,向来都是中国劳工和壮丁所做的,为何会让这些野战特种兵士来做?担心路上有伏击,这样的深山老林,又能是什么正规军呢? 保之澜停下了脚步,回头朝一众野战特种兵士们望去。 狼一样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众人均惊惧的低下头,不敢和这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对视。 “你——”保之澜手指一名日本野战兵士,大声道。 这名被点名的日军,有些惊慌,道“将军——” 保之澜的手指勾了勾,认真道“我说的就是你。” 这名日军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背着战备行装,手握冲锋枪的他朝保之澜走来。 “举起你的冲锋枪,朝我射击,疯狂射击。”保之澜大声道。 这名野战兵士有些吃惊,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这次行动的最高长官保之澜从队伍中单独提了出来。 一把手枪被保之澜举起,枪口对准了这名野战兵士的胸口。 “我数一二三,你若不开枪,你就必然死亡,你若开枪,我饶你不死。”保之澜道。 野战兵士将冲锋枪举了起来,瞄准了保之澜。 “一,二,三——”保之澜道。 当“三”字结束后,握在这名野战兵士手中的冲锋枪在颤抖着,并没有射击。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是让你们射杀你们的长官。战争是残酷的,战争容不得你们有一丁点儿的骄傲和自满。” 保之澜的目光落在这名野战兵士的脸上。 “所以,你必须死——” 野战兵士恍然明白过来,是因为自己在行进的道路上有“大材小用”的不满情绪,被保之澜留意到了。 明为提点,实则敲打,杀鸡给猴看,整肃军纪。 这名明白过来的野战兵士暴跳起来,抓着冲锋枪,快速按动扳机,就在手指彻底按下扳机的瞬间,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胸口。 野战兵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鲜血从自己的胸口喷涌而出。 “你明白的太晚了,我永远不会给你们二次犯错的机会。”保之澜将枪口缓缓放下,冷冷地说道。 人人惊惧地望着保之澜。 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蔼蔼树冠投射进这原始森林的下面。 在这稀疏的光线中,保之澜桀骜地站立着,似一个苍老的猎人,有着丰富经验的猎人,可以驾驭万千豺狼来抓捕麋鹿的猎人。 是啊,他原本就是一个猎人,可是他在人生的森林中迷路了,虽然知道走错了路,但他依然固执的前行着。这个固执的猎人相信,他的恣意妄为可以在某一日获得童话中的宝藏,美人,美酒,权仗。 狂野的他残暴的在充满勃勃生机的森林中奔跑着,射杀着。 这个可怜又可恨的人终将惨死在自己亲手挖掘的陷阱中。 …… 隐藏在一个山崖的石洞中的孟水年心痛地蹲下身子。为了给自己的爹娘报仇雪恨,为了给死难的众人一个心灵上的交代,自己执意跟随林桐卓等人前来东北,阻击自己的亲弟弟保之澜。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保之澜的大部队终于来了,想到就要面对这个残忍杀害了自己爹娘的亲兄弟,这个自己的仇人,孟水年终于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痛。 纵然仇恨似海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不——必须阻止这个罪人继续残害更多的人。 孟水年快速站起身来,将眼泪擦干,将手枪握紧。 …… 第五百零四章 铁的熔浆 …… 在日军长枪的威逼下,百姓们踉跄地朝前走着。兜兜转转,众人终于来到《大清龙脉图》上所指引的藏匿了惊天宝藏的“洞口”。 狡诈的保之澜站在远处,手举望远镜,密切关注着周遭的一切。 日军小队长举起鞭子狠狠抽在十几个穿着工匠衣服的中国百姓身上。 “去,把这洞口凿开——” 十几个中国工匠不得不拿着工具走到早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山崖下,开始思考如何能将这面看似光滑的崖壁凿开。 工匠们将工具放在崖壁上,敲打着。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突然一声轰天巨响。崖壁爆裂,漫天血雨。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显露出来。 手举望远镜的保之澜露出笑容。 既然是藏匿了惊天宝藏的地方就必然隐藏着大量机关,又岂是人能随便进入的?爆炸,牺牲了十几个工匠的生命,破了一道机关,值。 日军们威逼着千百个中国百姓走进黑漆漆的洞口,但刚才的爆炸已经让这些中国百姓彻底明白自己被抓来是用来做为“试验品”的,试验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危险的。 百姓们不肯继续向前,有人大喊道“这里面一定机关重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会碰到什么机关,与其被鬼子当做试验品,不如反抗。” 百姓们彻底顿悟过来。是啊,怎么都是死,为什么不反抗,即使最后都是死,但反抗了至少不冤。 想到这里,有百姓开始冲击负责看押的日军。 日军们纷纷举起长枪朝百姓们射击,一个个百姓倒在血泊中。 隐藏在暗处林桐卓等人焦急万分,怎么办,难道任由这些百姓惨死在日军的乱枪下?可是如果现在就现身,开始突击,必然导致整个的围捕失败。 就在众人焦急的时候,轰隆隆,几声沉闷的响声。 黑漆漆的洞中竟然露出白光来,遥望去,洞中金碧辉煌。 是金子,金子打造的墙壁。 是夜明珠,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的如同白昼一样的光芒。 无论是中国百姓还是日军,人人睁大了眼睛。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金碧辉煌”的含义。 突然,一声大叫。众多的贫苦的中国百姓冲向这“金碧辉煌”,即使不能得到一块金子,能在死前摸一摸这金子,看一看这传说中才有的夜明珠,也是值得的啊。 人都是普通和渺小的,不要责怪或鄙视这些冲向洞中的百姓,没有人生来就是伟大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普通和渺小的,人性是真实的。 一个个被捆束住双手的,伤痕累累的百姓仰头看着闪烁发光的夜明珠,看着光滑的金色的墙壁。 啧啧—— 人们发出惊叹的声音。 久久不见有暗器伤人,也不见有机关被触发。 日本小队长带着众多的日军冲进了石洞,大叫道“进去,进去——” 千百个中国百姓被一千多名日军押解着朝洞的最深处走去。 保之澜带着一千多名野战特种士兵站在距离洞口两百多米外的地方。 不时的有日本兵从石洞的洞口跑出来,朝保之澜挥动一面绿色的小旗。 这是传递安全的信号。狡诈的保之澜命令日本小队长和日本兵每前进两百米就派人跑到洞口举起绿旗传递安全信号。若是遇到危险就传递黄色信号,若是巨大的危险,就传递红色信号。 云水一战,保之澜是再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敢亲自进入任何陌生的地点了。甚至是每吃一道菜,都要反复用日本兵或中国百姓做试验,他才肯吃上几口。 不断地有日本兵跑出来向保之澜挥动绿色小旗。 站在保之澜身边的日本间谍低声道“将军,看来情况是乐观的。” 保之澜点了点头,道“好,你带一百人进去。” “嗨——”这名日本间谍摩拳擦掌,兴奋地大声道。 清朝历代皇帝秘密藏匿了大量宝藏的地方,一个可以用来建国立业的巨大的宝藏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啊,人人都想亲自看上一看。 日本间谍带着一百多个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冲进了石洞。 站在洞口周围的日本野战特种士兵们有人开始焦躁起来。 显然,这些人已经明白此行并不是真正的开矿,而是寻宝。单看洞口的夜明珠和金色的墙壁就已经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了,更何况是那真正的宝藏了? 保之澜放下望远镜,回头望着这些从大岛司令手中调集来的野战特种士兵们。对于人心,对于贪婪,保之澜有着自己的理解。 他可以允许自己手下的将士因为贪婪而杀戮,而攻击,但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贪婪而触犯纪律,更不允许任何因为贪婪而破坏了计划。 日本野战特种士兵们早已经见识了保之澜的阴狠,没有人敢迎接保之澜的目光,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这洞中就是一个陷阱,要想进入洞中的中国百姓不被各种暗器和机关所伤,就必须尽快将他们唤出,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押解他们的日军力量吸引走。 林桐卓决定在这清朝老皇帝们设计的陷阱还没有彻底伤人前,就打响战斗的枪声,一方面将押解着中国百姓的日军力量吸引出来,另一方面彻底将保之澜包围住。 想到这里,林桐卓看向隐藏在暗处的众人,众人朝林桐卓点了点头,人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林桐卓举起手枪瞄准了远处的保之澜。 砰—— 一颗子弹带着仇恨射向这名残害了无数中国人的日本间谍。 隐藏在暗处的千名参与此次战斗的抗日战士们纷纷举枪朝这群日军射击。 猝不及防的日本野战特种士兵们有人肩头中弹,有人大腿中弹。 就在子弹即将击中保之澜时,这名狡诈的日本间谍猛回头,快速躲过了这颗子弹,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一名日本野战特种士兵的额头。 枪声大作中,进入石洞的日本兵和日本间谍们并没有出来。为了那千名中国百姓不惨死在石洞中,林梧城大声道“我带一队人去把他们救出来。” 奇峰焦急道“这太危险了——” “可是他们不该成为这此行动的牺牲品。”林梧城边说边举枪朝洞口跑去。 看到林梧城的身影出现,保之澜大怒,这名日本间谍发出怪异的高声“杀,给我杀,林家人统统都得死——” 众多日本野战特种士兵将枪口一致瞄准了林梧城。 奇峰朝身边的战士们大喊道“集中攻击这帮杂碎,掩护梧城大哥——” 双方集中火力,拼杀着。 穆非将几颗手雷连续投掷出去,硝烟弥漫。 穆非大喊道“大哥,快,趁着烟势做掩护——” 在烟势的掩护下,在无数抗日战士的枪火的掩护下,林梧城带着二十人的突击队冲进了石洞。 尽管日本野战特种兵士们战斗力极强,但林桐卓的队伍占据了地形地势的便利,也增加了几分胜算。因此双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保之澜不急不躁地从容应对着。这种情况的出现他早就有所设想。 进入洞中的日本兵和日本间谍们,日本武士们早就在出发前向日本国旗宣誓过,发生任何情况都要将探寻宝物进行下去。所以尽管洞外枪声阵阵,但丝毫打扰不到进入洞中的日军的寻宝决心。 千余名抗日战士渐渐站起身来,纷纷举枪朝千余名日本野战特种兵士们包抄而来。 保之澜露出得意的微笑。 要的就是这些人现身。 在抗日战士们冲向日本野战特种兵士们,要开展近距离肉搏战时,日本野战特种兵士们突然纷纷蹲下身子,从身后抓过机关枪,匍匐在地,朝抗日战士们射击。 中计了。 这些日本野战特种兵士们要的就是抗日战士们近距离,以方便机关枪的使用。 林桐卓懊恼悔恨,自己太是缺乏实战经验了,怎么就忘记了机关枪的使用距离,怎么就忽视了这些人身后背着的机关枪呢? 就在林桐卓懊悔时,纪无爱带着自己的两百多个抗日战士从远处冲了过来,人人手中摇晃着长长的绳索。 犹如在赛马场在比赛套马一般,两百多根绳索在空中飞舞中,快速朝这些举着机关枪的日本野战队员袭来。 纪家班这个英雄的队伍,这个感天动地的人民武装,人人好汉。 绳索像有灵性一般,纷纷套在一个个日本野战兵士的脖子上。不等这些日军野战兵士反应过来。绳索快速收紧。 纪家班,白狐抗日游击队的战士们齐声发出一声大喝。两百多根绳索猛一用力,两百多个日本野战兵士生生被绳索勒死。有企图挣脱绳索束缚的,直接被其他抗日战士用长枪射杀。 保之澜万万没有想到纪无爱的白狐抗日游击队队员会如此厉害。 大怒的他叫嚣道“发信号——” 尽管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但是接受云水之战的教训,他是万不能等到伤亡惨重的时候再启用二套方案。 趁双方力量均衡的情况下就请求支援更实际些。 驻南满野战部队司令大岛看到天空飞升起的信号弹,道“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黑压压的,以万计的伪军,日军陆战队队员,日本野战的部队,扛着大量的武器朝黑松岭进发。 藏匿在一处山巅的山洞中的单凯焦急道“宋大哥,怎么办,我们带着队伍冲出去吧,吸引和阻止这大岛的队伍围剿我二哥他们。” 宋世贵摇头道“必须听郭秘书的信号,现在,我们只能待命。” “拖延不下去了。”单凯急道。 宋世贵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单凯的手背,道“兄弟,不要忘记,敌人的兵力现在是庞大的,不要忘记,郭秘书说过,我们要游击战和集团战,山地战,水道战,四者相互结合。这样胜算才能大。” 单凯不再言语,只好继续等待郭秘书的信号。 …… 行进到一处山间溪流的位置时,日军,伪军们停下了脚步。 “涉水——”大岛大声道。 日军和伪军们纷纷进入水中,朝对岸走去。 突然,一人惊叫道“滚木——” 日伪军们顺着那人惊惧的目光望去,一个个巨大的圆滚滚的木头顺着山坡滚动下来,冲向众人。有日本兵躲闪不及,直接被圆滚滚的木头压住了。有人口吐鲜血,有人被撞伤了腰。 就在日军的队伍被冲乱时,白花花的大水洪流从山上倾泻而下。 有日军惊讶道“朗朗的天,怎么会有山洪?” 巨大的水势将大岛的队伍冲击的“头昏脑胀”。 突然,一声枪响,冲锋的号角被吹响。众多的抗日战士在郭秘书的带领下从山上冲了下来。 大岛司令万没有想到自己带着人做为增援力量是来拯救保之澜的,却遭受了敌人的围剿。 大怒的大岛挥舞起军刀,大叫道“中国人狡猾狡猾的——” 郭秘书大喝道“中国人是聪敏才智的。只有如你们的侵略者才是狡诈和阴狠的。” 听到冲锋号角的单凯大喜,立即和宋世贵带着众多的抗日战士冲了出去。 日军们两眼翻白。 中计了。 彻底被包围。 一百多名身穿破衣裳的农民游击队员将数百挂鞭炮点燃,丢到日军的队伍中。 “什么玩意——”日军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场人数巨大的大战,竟然会有人使用这些东西。 “还有这个呢。”一名农民老大哥哈哈大笑着举起一个南瓜。 说时迟,那时快,南瓜被丢进日军队伍。 在南瓜落地的瞬间,惊天巨响。南瓜里竟然藏了一枚手雷。 数百个皮囊被丢进日军队伍。一个个软忽忽的,鼓涨涨的皮囊被日军不小心踩爆。 噗—— 一股黄色的液体爆射出来。 一颗燃烧弹被一名抗日战士投掷到日军队伍中,在燃烧弹落地的瞬间,熊熊火焰立即燃烧起来。 原来这数百个皮囊里装着的都是汽油。 被浇了汽油的枯草,树枝立即燃烧起来,日军们被火舌包围着。 谁说中国人是愚笨的,谁说中国人是可欺的?在捍卫祖国尊严的问题上,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聪明的,可爱的。 …… 林梧城带着二十名突击队员进入石洞。 众人惊讶的发现除了洞口的墙壁是包裹了一层薄薄的金箔,镶嵌了一些夜明珠,再继续朝洞的深处走去,并没有任何值钱之物出现。 无论众人如何大喊,如何焦急地敲击墙壁,都听不到那些进入洞中的百姓和日军的声响。 不安涌上林梧城的心头。 石洞的通道呈螺旋状,越朝里面走,地势越低。 渐渐的,众人不再能听到石洞外的枪声,说明这里已经距离地面已经很深很深了。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只是,每一名抗日战士都震惊了。 在这片巨大的开阔的平地上,之前进来的那些中国百姓们千余名,每一个人都紧紧地抱住一名日军。 有日军的匕首深深刺穿老大爷的胸膛,但老大爷依然紧紧地搂抱住这名日军。 有日军用军刀扎在匍匐在地的一名中国大嫂的后背,但大嫂却紧紧地用胳膊搂抱住日军的大腿。 有少年紧紧地攀附在日军的身上,紧紧地咬住日军的耳朵。 有老婆婆从后面搂抱住日军,拼尽全力拖住日军。 每个人的姿势都是在尽力阻止日军逃离。 每个人的身上都落满了凝固后的铁浆。 是的,眼前这个庞大的空间里,一共有一千多尊“铁的雕塑”,每一尊“铁的雕塑”里包裹着两个人或三个人,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日军。 林梧城抬头朝这庞大的空间的上方望去,数百个大斗槽在空中摇晃着。 是的,这些早已经凝固的铁的熔浆原先就是盛装在这数百个大斗槽中的。 当中国百姓们被日军们押解到这里时,一定是众人发现了危机,在铁的熔浆要被从这数百个大斗槽中倾泻下来时,众多的日军想逃离这里,中国百姓们纷纷用尽全力将一个个日军束缚住。 铁的熔浆将一对对搏杀的人“封印”住了。 眼泪汹涌而出,林梧城无语哽咽。跟随在林梧城身后的二十人亦是落泪。 有谁知道在这深山老林中,在这茫茫的原始大森林的一个神秘的洞中的下方会埋葬了一千多名中国百姓呢?而每一个中国百姓在临死前用生命阻止了一个魔鬼的逃离。 突然,一名抗日战士大叫道“林大哥,快看——” 众人抬头望去,那数百个挂在上方的大斗槽开始剧烈摇晃和震动起来。 “快看,快看——”另一名抗日战士手指墙壁,道“不好了——” 整个墙壁,整个山洞都在剧烈震颤,摇晃。 “啪——”一个大斗槽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快跑——”林梧城大喊道。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既然能出现大斗槽倾泻铁的熔浆,就说明有人早已经触动了这山洞的机关。 既然触动了机关,就说明几百年前的清朝老皇帝们的诅咒要开始了。 这处实际为陷阱的山洞即将彻底“爆炸,塌陷”。 想到这里,人们拼命的朝山洞上方跑去。 滚滚落石中,林梧城拉住一个个摔倒在地的战士,大声道“快,我们可以死在日本人的枪下,但绝不能死在老皇帝的诅咒下。” 这话给了众人莫大的勇气,是啊,既然是战士,就是死,也要死在和日军的搏杀下。 战士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在乱石纷纷中,冲向山洞外。 …… 第五百零五章 水晶棺木里的花 长春某监狱。 “啊——”孟水年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呐喊。 一名日本间谍将火红的烙铁从孟水年的胸口移开,道“支那猪——” “水,水年——”被绑在另一根柱子上的林梧城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艰难地喊道。 “啪——”一记鞭子狠狠抽在林梧城的身上。 黑松岭一战,众人所带领的队伍终究不敌日军,被当场枪击众多战士,在郭秘书,单凯等人带着突击队杀开一条血路后,部队得以得到保存有生力量。 为阻击敌人的尾追堵截,林桐卓,林梧城等人带着两百多人断后,以此为众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有生力量在彻底安全后,敌人也追上了林桐卓,林梧城等人,将众人团团包围。带着两百多人浴血奋战,直到耗尽最后一颗子弹。 正当一名日本间谍想挥动鞭子抽向早已经被折磨得昏迷的林桐卓时,牢房的房门被推开了。 日本间谍们立即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恭敬地说道“将军——” 一身戎装的保之澜微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着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一根香烟被保之澜放在嘴里,一名日本间谍立即将打火机点燃,弓身为这名不可一世的中国血统的日本间谍点燃。 虽然被林桐卓等多方势力伏击,但自己这一方的牺牲比起中国抗日力量的牺牲要小得多。并且经此一役,可以确认所谓的《大清龙脉图》是假,所谓的那个藏宝山洞实则是一个陷阱。自己没有盲目带着人进入那山洞,就是一种天大的庆幸。 保之澜将昏迷的林桐卓的下巴抬起,仔细地审视着。 失去小指的左手用力拍击在林桐卓的脸颊上。 “姐夫,我的大姐夫,千里奔波,您真是辛苦了——”保之澜揶揄地说道。 “将军,这批战俘我们要怎么处置?”一名副官模样的人低声问道。 保之澜看着众多被捆束的抗日战士,摸了摸鼻子,喷吐出一口浓烟。 “把他们全部送到我们的秘密基地,让他们成为木头,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保之澜淡淡地说道。 话音刚落,一口浓痰被吐到保之澜的脸颊上,众人大惊。众人望去,却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孟水年。 “你这个畜生,孟家的畜生,是你,是你杀死了自己的爹娘,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要存在这个世界上?”孟水年愤怒地大骂着。 保之澜掏出手帕,仔细地将脸颊上的浓痰擦去。 几个日本间谍惊惧地望着保之澜。 手帕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炭火盆里。 没有任何不快或恼恨,保之澜转身朝牢房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今日不杀你,已经是恩德,对于今时今日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 咣当一声,牢房的大门被重重地合拢。 …… 长春日军军医院。 “藤原小姐,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非常抱歉。”一名身穿军装,外罩白大褂的日本老男人朝藤原杉浦,歉意地说道。 另一名身穿军装,同样外罩白大褂的日本军医官道“藤原小姐,令尊是我们所敬仰的英雄,他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事业奉献了一生。他所从事的工作虽然具有高度的保密性,但是我们可以以我们的人格发誓,他的工作是具有辉煌的意义的。” 站在台阶下的藤原杉浦朝两人鞠躬,道“谢谢二位,打扰你们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来寻找到我的父亲吧。” 两名日本军医官无奈地互相摇了摇头。 眼前这个身穿和服的美丽女子就是藤原教授,日本最高军医官,医学泰斗的独生女儿。尽管两人均知道藤原教授所在的地方的路线,但是有谁敢违反军纪,将这大日本帝国最高的军事机密告诉给这个女子呢?即便是藤原教授本人也是不敢透露任何口风的。 身穿和服,拎着一个小包的藤原杉浦踏着木屐朝这所日军军医院的大门外走去。就在这个美丽女子即将走到大门口时,数辆大卡车急速地开了进来,停在了院子正中。 大卡车上被众多日军押解着的正是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孟水年等人,数辆大卡车,一共一百多人,想必这些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抗日战士。 众多日本军医从军医院的大楼里冲了出来。一个个抗日战士被推下了车,被押解着走进军医院的大楼里。 一名戴眼镜的日本军医官将一个个写着编号的卡片贴在每一名抗日战士的后背上。 藤原杉浦惊诧地看着这些编号。 这些编号为什么这样熟悉? 忽然,藤原杉浦大张着嘴巴,用双手捂在嘴上,两只眼睛震惊地,有些突起。 “小姐,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请离开这里——”几名日军大声道。 身穿和服的藤原杉浦立即低头朝大门走去。 林桐卓望着藤原杉浦的背影,这个善良的日本女子,这个自己的妻子的挚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不解,但林桐卓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藤原杉浦快速离开这所日军军医院后,快速坐上一辆黄包车,来到一处客栈。砰砰砰,快速跑上客栈二楼,冲进自己的房间。 “砰——”房门被紧紧关闭。 藤原杉浦倚靠在房门上,滑倒在地上,紧张到极点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尽管一路之上设想了种种危险,想到了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是自己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被日军押解着的众多自己熟悉的人,那个为首的男人不正是孟水芸的丈夫吗?那些人不就是林家的人吗? 那一个个熟悉的编号的排列体不就是自己父亲藤原教授最经常使用的吗?事实上,这种编号用的排列体就是自己的父亲发明的。 这世上还有谁会使用父亲发明的编号排列体? 身为最高军医官的父亲是严谨和严厉的,无论从事何种试验,准备工作都会一丝不苟,任何细节都要遵照他的规定来执行。 这种编号排列体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数辆大卡车被带下来编上号的人是与父亲的试验密切相关的。 根据之前自己所了解到的父亲在一个秘密的医学基地秘密地研究着生化武器,而这些被编号的人只会有一个用途——试验材质。 不,这太可怕了。 藤原杉浦剧烈摇晃起头来。这样残忍和没有人性的事情绝不可再发生了。自己必须要将林桐卓等人救出去,自己必须阻止自己的父亲再举起屠刀。 藤原杉浦站起身来,扑向窗口,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朝外望去。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把林桐卓等人救出去呢? …… 人们惊奇的发现几个抗日游击队活动频繁的集镇出现一名身穿日本和服的女子。女子手举一个牌子,用中国话大声地喊道“我要见抗日战士,我有重要情报——” 人们纷纷道“这名日本女子一定是个傻子。” 有伪军想走过来将女子哄走或抓走,但看到女子身着日本和服,又确实是日本女子,也就胆怯了。 女子正是藤原杉浦,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给抗日游击队那些人关押的地点,由抗日游击队的人去解救。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就在藤原杉浦有些气馁时,一个女人快速走了过来,胳膊撞了一下藤原杉浦。在两人错开的瞬间,女人低声道“三里庙。” 半个小时后,藤原杉浦在三里庙见到该女。 “谢谢你,杉浦,我替孟水芸,我替林家人,我替我们的抗日战士们谢谢你——”纪无爱激动的抓着藤原杉浦的手哽咽道。 站在纪无爱身后的单凯,郭秘书,宋世贵等人感激的朝藤原杉浦点了点头。 得知了关押林桐卓等人的确切地址后,单凯等人开始研究营救计划。 众人没有发现一直坐在一旁的藤原杉浦正在心里谋划着另一个计划。 …… 夜色中,一辆有着十几节车厢的火车正朝哈尔滨的方向疾速开去。 远远的,一个隧道出现了。火车缓慢地减速,即将穿进隧道。在火车头钻进隧道的瞬间,埋伏在火车道两侧的众多抗日战士飞上火车,用扳手快速将车厢的大门打开。 在火车彻底进入隧道时,一个个抗日战士已经冲进了一个个车厢里。 一个个抱着长枪昏昏欲睡的日军被突如其来的抗日战士惊醒,不等这些日军站起,抗日战士们早已经挥动起武器砸向这一个个魔鬼。 在火车头钻出隧道的瞬间,几名抗日战士跳进了车头。 手枪直抵在司机的额头上。 司机大怒,不等司机拔枪,握枪的单凯早已经按动扳机。 “砰——”子弹射穿司机的胸膛。 彻底控制了车头的单凯几人立即将火车制动。渐渐地火车停了下来。 数十辆大卡车从四面八方冲向这辆有着十几节车厢的火车。 一个个被捆束的贴着编号卡片的看日战士们被救了下来,送上一辆辆卡车。数十辆卡车带着被营救的战士们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 “八嘎——”保之澜一巴掌狠狠抽在一名日本间谍的脸颊上。 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面色青紫的保之澜像一只魔鬼一般狰狞恐怖。 大手用力揪住这名日本间谍的领子。 “你,你,你再说一遍——”保之澜嗓音沙哑的,瞪着两只突起的眼球,大声道。 日本间谍胆怯地躲避着,诺诺道“我们将黑松岭一战中的抓获的全部战俘送到了龙中军医院,又送上了开往哈尔滨的专列。不想却在路过一个隧道时,遭受了早就埋伏好的单凯,纪无爱,宋世贵三人所领导的几支抗日势力的阻击。 全部战俘都被悉数救走,我方伤亡惨重。” “是谁泄露了这批战俘的行踪?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这批战俘的行踪的?”气急败坏的保之澜抓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这名残暴的魔鬼大吼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把泄露这批战俘行踪的人给我抓住,我要他付出凄惨的代价。” 话音刚落,房门外一名日本间谍道“将军,有人找您,她说您非常想见她——” “是哪个脑子有问题的想见我?”保之澜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一个女子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大声道“是我将你们关押战俘的地点及相关情报告诉给了抗日游击队,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木头计划。” 当看清楚女子的模样,保之澜愤怒道“悠西,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们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藤原教授的女儿。没有想到山本裕太的妻子会如此美丽。 藤原小姐,您好——” 不等藤原杉浦言语,早已经愤怒到极点的保之澜暴跳着冲向藤原杉浦,一只大手用力卡住这个美丽贤淑的女子的脖子上。 “你究竟是有多恨你的同胞?为什么要出卖你的同胞的利益,为什么要将情报泄露给中国抗日游击队?你究竟跟踪我们多久了?你究竟想做什么?”保之澜愤恨地连珠炮的一样地问道。 被保之澜卡住脖子的藤原杉浦冷冷地望着保之澜,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些话不该是你回答的吗?我没有做错事,反到是你,一个失去人性和国格的中国人,出卖祖国利益,残害同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愤怒的保之澜卡住藤原杉浦脖子上的手更加用力了。 “是我无意发现了你们将被抓住的战俘送到了军医院,是我用家乡的歌声打动了守门的卫兵,接近了你们的几个负责押运的日本间谍。我将偷听到的消息传递给了抗日游击队。”藤原杉浦轻蔑地望着保之澜一字一顿地说道。 片刻后,藤原杉浦接道“我来东北就没有奢望过能再次回到江南。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我只是想阻止我的父亲继续犯罪。我只想让他停止杀戮。今日我因为救了抗日战士们而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如果我的鲜血能让日军的罪孽减少一些,我愿意。” 卡在藤原杉浦脖子上的大手渐渐松开了。 保之澜眯缝着眼睛望着眼前这名的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的女儿,这名令所有军医都想接近的日本军医界的公主。一条残忍的毒计浮现在这魔鬼的脑海中。 …… 九月的第一天,一辆大卡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茫茫的田野里。 大卡车里有一口精致的水晶棺木,水晶棺木里躺着一个身穿中国旗袍的女子。女子面容安详,似睡非睡的眼睛直视着卡车的车棚。 十名日本武士荷枪实弹地站立在棺木四周,将枪口对准了这口精致的水晶棺木。 棺木中躺着的似睡非睡的女子正是善良又美丽的日本姑娘,一个肯为爱情千里奔波,一个肯为正义舍弃一切的真正的日本人——藤原杉浦。 这美丽的姑娘的身上贴着一个卡片,卡片上用特有的排列体书写着一个编号。 棺木上有一行日文小字,翻译成中文则是“精致木头”。 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孟水年等人辞别仍然要留在东北继续抗日的单凯,纪无爱,宋世贵,郭秘书等人,为避免引起敌人的发现,伪装成农民,行进在田野间。 日本间谍组织已经发现所谓的《大清龙脉图》是假的,必然怀恨在心,老仇新恨,日本间谍组织必然要对林家给于沉重的打击。为了避免这样的惨案发生,众人要尽快赶回江南。 突然,林桐卓停住了脚步,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望着远处绿油油的田野里一辆摇摇晃晃行驶的大卡车,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的一个亲人就在这卡车里。” 众人朝远处即将消失的大卡车望去,均是心下一颤。 此时,躺在大卡车里的水晶棺木里的藤原杉浦的眼角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大卡车朝哈尔滨的方向开去。 林桐卓等人将头上的草帽压低,快速朝葫芦岛的方向而去。 残忍的保之澜在得知藤原杉浦就是那个破坏了他的战俘计划的人后,在得知藤原杉浦的东北之行的目的是为了劝戒藤原教授放下屠刀后,立即决定将藤原杉浦制作成最美丽的生化武器试验材质——木头,按照藤原教授喜欢的编号方式编号,然后派人送到藤原教授的面前。 凶残的保之澜要借用藤原教授的手来报复善良正义的藤原杉浦。 …… 遥远的哈尔滨附近的一处神秘所在。身穿白大褂的藤原教授正戴着防毒面具穿梭在一间间秘密牢房,仔细地察看着一具具“木头”在接种了新研制的“病毒”后的试验反应。 “哦,这真是太让我难过了。这已经是第986次试验了。”藤原教授非常懊恼地说道。 潜伏在中国多年,利用秘密抓捕的中国军民做生化武器的试验,秘密研究各种违反联合国人道主义精神,违反各种国际法,人类契约精神的生化武器,组建世界最尖端的生化武器试验基地就是这名日本最高军医官的任务。 代号“樱之粟”的病毒就是自己最后一项课题,成功研究成功这可怕的能在瞬间导致人衰老,脏器死亡的病毒,自己就可以彻底地退休了,回到日本本土,过着安逸的退休生活。 想到就可以离开这里,见到自己美丽的女儿,三个乖巧可爱的外孙,戴着防毒面具的藤原教授露出久违的笑容。 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日本间谍走了进来,将一张电报举了起来。 电报上是一行简短的信息。 当看到电报上的字迹的内容后,藤原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 军部终于为自己送来了一具自己最想要的“精致木头”,关于“精致木头”有着数十条严密的科学规范,并不是任何战俘都能承担起一个“精致木头”可以承担的试验任务。 想到即将可以在一具符合各项科学规范指标的“精致木头”上接种自己带队试验的“病毒”,可以观察到试验结果,戴着防毒面具的藤原教授扭动起腰来,嘴巴里轻声哼唱起日本传统民歌。 这个科学恶魔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足可以摧毁他的恶梦正在展开。 …… 第五百零六章 樱花的花枝 数日后,神秘军事医学研究基地。 身穿白大褂的藤原教授在众多的军医官的陪同下,缓步来到一处高等级规格的实验室。这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若不是站着众多荷枪实弹的日军,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就是一间普通的正常的医学试验室。 然而这里却是这所神秘医学研究基地的最新研究项目x869gd25号的所在。每一天这里都会有一百多名中国百姓被注射进gd25号病毒,然后被送往这间实验室后的两百多间病毒培养室。每一天培养室内都会有接种上病毒的人迅速死去。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女军医手指大玻璃墙壁后的一张病床上的躺着的女子,道“将军,这就是军部搜集到的‘精致木头’,经过我们的仔细检查,这具‘精致木头’堪称完美无暇,内脏器官,皮肤,年龄,细胞活跃度,各项组织机能都是正处于盛年,非常符合我们的病毒培养基的要求。 我们刚刚为她注射了gd25号病毒,相信gd25号病毒正迅速在她的体内繁殖,想必此时她的内脏等脏器已经被病毒所侵袭。” 另一名男军医官道“以这些支那女人的身体做为病毒培养基培养出的病毒堪称完美。” 藤原教授走到大玻璃幕墙,仔细地看着墙壁后的无菌间内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虽然面色苍白,虽然双唇没有血色,但依然能看出女子是一个美得无暇的人。只是为什么这女子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呢? “她的皮肤已经做过玻璃化胶质冷处理?”藤原教授淡淡地问道。 一名军医双手推动一个钢制小车走了过来,钢制小车上放着一个八十厘米高的玻璃容器,玻璃容器里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张完美无暇的人的皮肤。 这张人的皮肤虽然折叠在一起,但皮肤细腻光滑如瓷,可见这皮肤的主人曾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 推动钢制小车的军医道“将军,这真的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令我们所有人感觉到惊异。我们对无数中国人采用过玻璃化胶质冷处理,活体剥过无数人的皮肤,但只有这个女子的皮肤是剥离得最完美的。细致到每一个毛孔都是如此完美。” 一个放大镜被双手递送给藤原教授。 藤原教授,这个科学狂魔拿起放大镜,透过玻璃容器的器壁,仔细地观察着这张完美的皮肤。 突然,这头恶魔愣住了。 这张完美的皮肤的腹部有一支美丽无暇的樱花。一根细细的枝条上,盛开着数朵樱花。 藤原教授握着放大镜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 从20岁走进医学殿堂的那天起,到如今白发苍苍,他始终都是最骄傲的那个医学巨将,他所创造的医学辉煌可以称雄世界,他始终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最自信的人。可是现在,震惊的他难以自持,甚至是即将摔倒在地。 这根盛开了数朵樱花的花枝是许多年前,自己亲自为自己的女儿藤原杉浦在腹部缝制的。 许多年前,自己的七岁的女儿藤原杉浦患了急性阑尾炎,这样一个小小的手术,甚爱女儿的自己亲自操刀。虽然当时的自己已经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军医,但是当时的技术条件还不足以让手术彻底不留疤痕。为了女儿的完美无暇,自己在缝制手术刀口时,利用当时的技术条件将缝合创造成“盛开了数朵樱花的花枝”。 只有最亲密的亲人才会知晓这充满了父爱的“盛开了数朵樱花的花枝”。 咣当一声,放大镜掉落在地上。 咔嚓—— 放大镜的镜片碎裂成无数粉齑。 藤原教授缓缓地转过身子,望着玻璃幕墙那边的无菌手术间。 因为震惊,这个带了众多医学博士的医学导师,这个大日本帝国的最高军医官踉跄地扑到玻璃上,嘶吼道“魔鬼,魔鬼——” 这个看上去面色苍白的女子就是刚刚被活活剥了人皮的女儿藤原杉浦,这个沉睡中的,脏器不断衰竭,身体里不断繁衍着难以计数的病毒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注射进自己女儿体内的病毒就是自己带着众多军医利用无数中国百姓的活体研究出的病毒gd25号。 藤原教授抓起一把手枪,照着无菌手术间房门上的锁头连续数枪。 “砰——”这个发疯的老男人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所有人大惊,众多军医惶恐地大叫道“快戴上面具,快出去——” 众人边说边朝房门外退出,众多的荷枪实弹的日军纷纷跑了出去。众人将这处处高等级规格的实验室团团包围,人人穿上防毒衣服和防毒面具。 人人惊惧地望着实验室内,实验室里面的无菌手术间发生的一切。既然那道门被打开了,已经注射病毒并不断繁衍病毒的藤原杉浦就已经将病毒散播到了这手术间的每一个角落,藤原教授又私自踹开了房门,无数病毒正从无菌手术间里传播到整个实验室。 好在有重重阻隔将这实验室团团包围,否则病毒不经过控制就传播到实验室外的话,这些日本军医也会死去。 病毒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受控制的病毒传播途径。 闻讯赶来的日军头子福田英夫大叫道“把这里包围,立即覆盖,重重阻隔,千万不要让他们从这里出来。” 一个个日本兵抓着各式防毒物品跑了过来,将这偌大的实验室团团包上,重重阻隔。 一个副官模样的日军走到福田英夫的身边,低声道“将军,看来这实验室内的女子定然与藤原教授有着密切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令藤原教授发狂?” 狡猾的福田英夫冷冷道“女儿,这女子一定就是藤原教授最爱的女儿——藤原杉浦。” 副官惊讶的望着福田英夫。 福田英夫叹息地说道“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这世上能彻底击垮他的只有他的女儿,她是他最爱的最珍惜的人,因此这实验室内的女子一定是他的女儿。 顿了顿,福田英夫说道“给日本本土内阁大臣吉田正一发电,请求将藤原先生和他的女儿送回日本本土接受治疗。” “是——”副官大声道。 …… 实验室内。 踹门而入的藤原教授飞扑到床边,低头望着被活剥了人皮的藤原杉浦,大哭道“杉浦,我的女儿,杉浦,我的女儿——” 被日军军医们用残忍的玻璃化胶质冷处理活活剥了人皮的藤原杉浦因为疼痛,失去了意识,在昏迷中又被注射进了gd25号病毒。这种可怕的病毒立即在极短的时间内,随着血液流动,占据和侵蚀了藤原杉浦的身体的各个部分。 此时的藤原杉浦已经成了一个万万亿的gd25号病毒的培养基。 任何接触了藤原杉浦呼吸出的空气的人都会立即感染这种病毒,藤原教授无疑已经是身中此病毒的人了,随着时间一点儿点儿流逝,藤原教授也在慢慢地变做一个万万亿的gd25号病毒的培养基。 藤原教授瞪着吃惊的大眼睛,此时的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病毒gd25号在侵蚀身体的各个脏器时所产生的感觉。 这种痛苦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承受的,为何自己的女儿却能承受这一切?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活剥人皮,平静地接受了病毒的侵袭。 呼吸越来越困难,体内的各个脏器疾速衰竭的藤原教授渐渐朝地面滑落下去。 倒在地上,仰面望着天棚的藤原教授喃喃地说道“这就是罪孽,这就是报应——” 藤原教授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这个科学魔鬼明白此时病毒gd25号正在吞噬着他的视觉神经,正在吞噬他的脑神经,他的各个器官,各个细胞。 突然,一个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一只柔美的手朝他伸来。 “爸爸——”一个温和甜美的声音唤道。 “杉浦——”藤原教授哽咽道。 扑通一声,原本躺在床上的藤原杉浦滚落到地上。藤原杉浦挣扎着爬到藤原教授的身边,失去全身皮肤的她用力抓住藤原教授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落在藤原教授的脸庞上。 藤原教授伸手抚摸着藤原杉浦的脸颊,悔恨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这一切都是报应。” “爸爸——”藤原杉浦将脸贴在藤原教授的胸脯上,哭道“能在离开这个世界上看到爸爸悔悟了,杉浦觉得死而无憾。” 深切知道病毒gd25号后期的狰狞恐怖的变化的藤原教授不愿意看到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在病毒的作用下后的没有尊严的尸虫景象,不,绝不能够。 军刀被尚有一丝气力的藤原教授抓在手中。 “杉浦,爸爸带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好吗?我不想看到我们的尸体被病毒侵袭后又变做无数的尸虫。”藤原教授哽咽道。 藤原杉浦搂抱住藤原教授的腰,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爸爸,你是我最亲的爸爸,我愿意和悔悟后的爸爸一同赴死。” 藤原教授搂抱住藤原杉浦,道“爸爸对不起你——” 寒光闪过,鲜血飞溅。 藤原杉浦匍匐在藤原教授的胸口,艰难地说道“爸爸,我看到了阳光——” 鲜血汩汩而出的藤原教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是的,那是我们家后院的,早晨的阳光。” 锵锒一声,军刀掉落在地上。 …… 福田英夫,这名带着众多日军守卫这处神秘军事医学研究基地的日军头子,凄凄然地望着实验室内死去的藤原教授父女,抓在手中的军刀不断地颤抖。 副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当副官看到实验室内的藤原教授和藤原杉浦已经渐渐化做一滩血水,血水中蠕动着万万亿的尸虫时,大惊的捂住了嘴巴。一张电报被这名副官抓在手中。 良久,副官将电报展开,道“军务内阁大臣吉田正一回电,考虑到病毒的特殊性,为本国民众生命安全考虑,藤原教授父女宜留在基地内接受秘密治疗,相信藤原教授本人也会接受这一安排。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追封藤原教授为我们大和民族的勇士和英雄。” 见福田英夫久久不言语,副官道“已经,已经不需要了。” 福田英夫长长地喘息了一声,道“是啊,已经不需要了。” …… 上海蓝翅孤岛。 井上和彦跪倒在塌塌米上认真道“保之澜中将在黑松岭一役中没有寻到真正的宝藏,陷入了清朝老皇帝的陷阱。虽然抓获了大量的抗日战士,但旋即这些抗日战士便被几股抗日势力联合救走。不久后,保之澜中将就失去了信息。我们派出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寻找保之澜中将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 伯父,不,应该说是赵德。 赵德背着双手,背对井上和彦,道“你觉得他会去了哪里?” “属下不知。”井上和彦道。 “狼子野心,他要的肯定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赵德淡淡地说道。 “我们要制定计划攻击林家祠堂,寻找真正的《大清龙脉图》吗?”井上和彦道。 赵德将大手举起,道“不,不需要,形势已经发生变化,全面的圣战已经被推迟。现在我需要你们安静地潜伏。” …… 许家老宅。 风尘仆仆的罗幼晴带着玉朵儿,马子宣站在许家老宅的大门外,静静地等待着。负责保卫的几个保镖已经飞跑进书房,将三人到来的消息传达给孟水芸。可是为何久久不见孟水芸的身影呢? 突然,一个穿着华美衣裳的女孩朝自己飞跑而来。 “娘,娘,娘——”小女孩兴奋地大叫着,两只胳膊高高地伸展着。 “欣然——”罗幼晴看到分别一年的女儿郝欣然已经长高了一头,喜极而泣。 “娘——”郝欣然快速跃起,搂抱住罗幼晴的脖子。 玉朵儿躲避到马子宣的身后,羡慕又哀切地望着幸福满满的罗幼晴母女。眼泪滚落下来,小小的她想念那个远远地留在东北浴血奋战的娘了,那个白狐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长。 孟水芸怀抱一个男孩朝这大门走来,孟水芸的身旁紧紧地跟随着一个小小少年。 被孟水芸抱在怀中的小男孩正是郝若霖,跟随在孟水芸身旁的则是郝大为。 郝若霖难以置信地望着罗幼晴。 “若霖,你不是说想娘了吗?”孟水芸欲将郝若霖放在地上,郝若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搂抱住孟水芸的手。小小的脑袋藏在孟水芸的头后,小小的他伤心的哭道“我的娘不是去东北了吗?我的娘怎么会突然出现呢?若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这话听在罗幼晴的心里,犹如尖刀一般,深深地刺痛了这个善良的母亲。 将郝欣然放到地上,罗幼晴一步步地走向被孟水芸抱着的郝若霖。 “若霖,真的是娘啊,娘日思夜想着你啊。你不要你这个娘了吗?你真的不要你这个思念你到肝肠寸断的娘了吗?”罗幼晴哭道。 突然一声大哭,郝若霖猛然回头,伸展开胳膊,道“娘,我要娘,我要——” 罗幼晴将郝若霖抱了过来,在这个调皮又可爱的儿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闻讯跑出来的安容顺,张芝兰,秋嫂等人对罗幼晴安全从东北归来,都感觉到很欣慰。 郝大为看着躲避在马子宣身后的玉朵儿,难以自己。 命运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命运再次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带带自己的面前。 心情激动到极点的郝大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孟水芸望着玉朵儿,大脑突然一阵眩晕。片刻后,这个温婉又刚强的女子就从眩晕中稳定住了情绪。 不,这个美丽的小姑娘是纪无爱的养女,绝不是自己想像的女儿,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思念和愧疚导致的。 罗幼晴拉过玉朵儿和马子宣的手,道“我从东北带回两个孩子,是我们众人熟悉的老朋友的孩子。” 亲切的目光落在玉朵儿的身上,罗幼晴介绍道“她叫玉朵儿,是纪无爱的女儿,纪无爱现在已经是白山黑水间一名响当当的抗日女英雄。玉朵儿是女英雄的女儿。” 这一声“抗日女英雄”给了玉朵儿莫大的鼓励和勇气,这个单纯又可爱的孩子走上前,向众人大声道“我叫玉朵儿,我服从我娘的命令来江南,等待胜利的那天,等待日本人滚出东北的那一天,在胜利的那一天,我的娘会带着她喜欢的舅舅一起来江南接我。” 秋嫂微笑道“她喜欢的舅舅?是你娘的舅舅,还是你的舅舅,我们听不明白。” “就是单凯舅舅啊,我娘小时候喜欢的男孩子。”玉朵儿认真地说道。 “单凯已经见到纪无爱了?”众人惊喜道。 罗幼晴眼睛里浸满了激动的泪水,哽咽道“是的,这对苦苦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并且并肩战斗,共同为将日本鬼子驱逐出东北而努力着。” 闻听此言,众人均流下欣慰的泪水。 “来,快过来——”罗幼晴拉住马子宣的手,大声道。 马子宣礼貌地朝众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孟水芸看着马子宣,恍然想起山西祁县马家庄那个吸着大烟袋的女人。 “马大脚的儿子,他曾跟随在马占山身边,是一个勇敢的抗日小战士。”罗幼晴介绍道。 “子宣——”孟水芸激动地唤道。 马子宣举起手来,朝孟水芸,用手势比划着。 孟水芸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善良的皮货庄的少爷在安慰着自己。他用手势表达的意思是“战争终将会过去,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善良的人终将获得完美的爱情,团圆的家园,永恒的友情。” 十根手指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心形。 众人为马子宣所感动,纷纷用手指拼接成一个个心形。 玉朵儿仰起头来,骄傲地说道“这个心形一直都是小叔叔为我而拼的。” 羞赧的红晕立即飞上马子宣的双颊。 郝大为看着马子宣用爱拼接的心形,突然一阵伤感。比起一直追随并保护玉朵儿的聋哑少年马子宣来,自己这个身体健康的富家少爷有什么资格奢望玉朵儿能爱上自己呢? 无论是羞赧的马子宣,还是双眸痴痴的郝大为,一个成熟少年,一个小小少年,两人的细腻心思全部被孟水芸和罗幼晴看在眼里。 …… 第五百零七章 请让我沉沉地睡去 …… 许家老宅。 孟水芸带着林永蝶,巩沛涵穿过熔岩洞,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来到那藏匿了惊天的艺术瑰宝的洞中。 数百名绣娘在静静地刺绣着,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这些绣娘吃住在这洞中,日夜不停的刺绣着,复制和临摹着一件件历朝历代的刺绣珍品。 见孟水芸走来,众多保镖和家仆向这位深得众人尊敬的苏绣女杰深深鞠躬。 孟水芸朝众人微微点头致意。 穿过这座辉煌的洞穴,经过几道通道,最后来到一处宽敞的所在。 穿着皮衣,戴着面具,手套,全身全副武装的罗幼晴正俯首处理着一幅已经刺绣好的苏绣赝品。 穿着同样保护服的马子宣和郝大为站立在罗幼晴的左右两侧,认真的协助着罗幼晴的工作。 站在门口的几个保镖为孟水芸穿上了保护服,林永蝶和巩沛涵两人等待在这间秘密的石室外。 保镖迅速将石室的闸门打开,着了保护服的孟水芸快速闪身,闪进了这间秘密的石室。 闸门迅速关闭。 看着一幅幅已经经过技术处理,已经完全作旧,有着沉重年代感的刺绣赝品,孟水芸心情复杂。这一件件的赝品都是众多绣娘呕心沥血仿照原作精心复制出来的。即使不经过作旧,单独拿出哪一件也是珍贵的很,能卖上大价钱的。但为了复仇,为了更好的保护这祠堂下的艺术珍品,也只好制造大量的赝品,以假护真。 孟水芸走到大案旁,俯身看着罗幼晴对一幅绣品进行技术处理。 罗幼晴,这位一生致力保护中国文物古玩,截流被文物盗贼盗窃的文物的中国文物女英雄,平生最恨以假乱真,偷盗出卖中国古玩的人,但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会以一个技术学者的身份在这秘密的地方用各种技术手段将一幅幅绣娘们绣制的崭新绣品“作旧”,以期能够“以假乱真”,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真品,保护我们国家的艺术历史。 在从东北回江南的路上,马子宣早已经成了罗幼晴最好的学生,一路之上,罗幼晴用手势,用语言,马子宣用眼睛,两人完成了古玩知识的“授业解惑,艺术传承”。 孟水芸朝罗幼晴竖立起大拇指。戴着玻璃面罩的罗幼晴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在各自领域都甚为成功的女子为了共同的愿望,成为最好的盟友。 …… 林梧城、林桐卓、奇峰、穆非、孟水年等人历尽千辛万苦,辗转回到江南,回到许家老宅。 已经许多日子了,林桐卓总会站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望着一个小女孩发呆。这个小女孩就是令众多孩子所围绕的玉朵儿。 玉朵儿的到来令所有孩子感受到了压力。短短的日子里,玉朵儿的舞姿,唱腔,学业,甚至是刚刚学习的苏绣技法,这小小的女孩都展示出了超出任何人的聪慧和根基。不仅仅是萧竹,甚至这宅子里的一众人等都对这个小姑娘露出惊诧的目光。 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就像一个为艺术而生的精灵,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感悟一幅画作的意境,可以闭着眼睛,通过抚摸准确地说出丝线的走势,甚至只凭借风声就能说出在风中颤抖的丝线是什么材料的。 她的美丽,她的聪慧,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令所有人驻足。 刚刚归来的林桐卓望着玉朵儿,仿佛看到幼时的紫薇花下的孟水芸。当看到玉朵儿鬓发间的那两朵相互依偎的盛开的紫薇花,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会是我们的女儿吗?”不知何时站在林桐卓身后的孟水芸问道。 林桐卓缓缓转身,看着双眸浸满泪水的孟水芸,哽咽道“水芸——” 紧紧地将心爱的妻子搂抱在怀中,林桐卓用下巴摩挲着孟水芸的头发。 数日后,林桐卓返回美国。战争摧毁了一切,林家绣品公司百废待兴,大量的地方需要金钱的支撑。林桐卓决定将自己投资在美国股市上的金钱变现一部分,用来支持妻子对林家绣品公司的发展。 林家绣品公司的各个分公司,所有人,在经过战争的洗礼后,均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生”,人人对个人,国家,工厂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的思考。 人与人之间更加紧密了,人们对手下的刺绣作品更加的用心了,感情的流露更加的自然。战争摧残了一切,战争催熟了一切,人人得到了成长。 孟水芸开始有意识的将一些重要的职务交给一些人来做。尽管众人不解,但众人明白既然孟水芸如此安排,就必然有着自己的考量和深谋远虑。 …… 上海蓝翅孤岛。 山本裕太抓着厚厚一叠通讯简报,双手颤抖。 这叠厚厚的间谍系统内部的通讯简报里有一份简报通告了大日本帝国最高军医官藤原教授和藤原教授的女儿藤原杉浦两人共同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 简报简要叙述了藤原教授的生平和为大日本帝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并叙述了为了研究一种具有极强可行性的生化武器,藤原教授奉献出了自己的女儿藤原杉浦,为表彰和纪念两人的为国进行的捐躯英雄事迹,天皇陛下亲授藤原家族为英雄家族,世代享受大日本帝国的最高军事新津补贴。 “山本少将,请节哀——”井上和彦拍了拍山本裕太的手背。 一个锦缎盒子被井上和彦双手递送到山本裕太面前。 “啪——”锦缎盒子被打开。 一枚勋章被放在锦缎盒子中。 井山和彦沉痛地说道“这是天皇陛下亲自授予给藤原杉浦小姐的,以表彰她对藤原教授事业的支持。至于您的岳父的勋章,已经由天皇陛下亲自颁给了您的岳母大人。在日本的医学系统里,藤原教授父女为国勇于实验,勇于献身科学的精神将得到纪念。” 山本裕太轻轻将盒子合拢,捧在手里。缓缓转过身子,慢慢地退出了房间。 长长的,冰冷的走廊里,山本裕太一手托举着锦缎盒子,一手握着那叠厚厚的通讯简报,孤独地走着。 没有眼泪,更没有哽咽,有的只有紧紧啮合在一起的牙齿。 多年的相识,相知,多年的夫妻,山本裕太相信自己的妻子藤原杉浦的死亡绝不简单,绝不是通讯简报上所说的那样简单,一定是军方掩盖了一些重要的事实。 不用去探询和发现,既然军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和处理方式,就说明军方已经将一切代表真相的痕迹已经悉数毁灭。 山本裕太孤独地走出洋楼,走出庄园,朝遥远的海岸线走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一个窗口响起。 “这个被王亚樵策反的,潜伏在我们系统内部的抗日间谍,是时候清除了。” 井上和彦大声道“嗨——” …… 上海某神秘所在。 “爸爸,爸爸——”山本理恵子欢喜地扑到山本裕太的身上,一双小手紧紧地搂抱住山本裕太的脖子。 孟水芸一手牵着山本美树,一手牵着山本茂久,三人从帷幔后走了出来。 “爸爸,我们想您了。”愈发美丽,长相愈发酷似藤原杉浦的山本美树朝山本裕太哽咽地说道。 眼泪涔涔落下,山本裕太蹲下身子,将飞跑而来的孩子们拥抱在怀中。 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藤原杉浦已经死亡的孟水芸背过身子,不能承受眼前的一幕。下午接到电话,山本裕太想让孟水芸带着三个孩子来到这处神秘所在,想见见三个孩子。在电话中,孟水芸从山本裕太的声音感受到了那个让所有人悲伤的事实——那朵最美丽的樱花永远的飘逝了。 久久不舍松开双手的山本裕太慢慢地松开了手,缓慢地站了起来。 “爸爸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完,你们跟着大姑姑认真生活。” “爸爸,我们会很乖的。”山本美树牵着孟水芸的衣襟哭道。 山本茂久哭道“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呢?茂久想妈妈,茂久想爸爸。” 看着山本茂久稚嫩又单纯的双眸,山本裕太哽咽道“茂久,你是小小男子汉,你要做爸爸妈妈的大英雄,要做一个不哭鼻子的大英雄。你要认真长大,要为姐姐和妹妹遮风挡雨。” 察觉到异样的孟水芸紧张道“虎子哥,你要做什么?你不要鲁莽。” 山本裕太走到孟水芸身边,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将孟水芸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落在孟水芸的发间。 “你是我唯一的最亲的妹妹,不是吗?我是你最崇拜的哥哥,不是吗?做为妹妹,你应该支持哥哥做一件顶天立地的事情,不是吗?”山本裕太哽咽道。 此刻,孟水芸彻底明白过来,明白了山本裕太的决心。知道自己是无法劝阻山本裕太的孟水芸用力搂抱住山本裕太,仿佛要将幼时到现在的全部想念在这一刻全部表达出来。 “虎子哥——”孟水芸哭道。 …… 上海某温泉浴室。 雾气缭绕中,身着西装,头戴礼帽的山本裕太走过一间间大敞四开的浴室,朝贵宾间走去。 贵宾间里一个面积足有一百平米的大池里,温泉水咕咚咕咚地涌着。几个老男人赤条条地浸泡在温泉水中,人人的头上覆盖着一块湿润的毛巾。 众多荷枪实弹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神情肃穆地站立在贵宾间的外面。 一只大手挡住了山本裕太的去路。 “请少将止步。”一名日本武士低声道。 山本裕太态度冷峻地说道“我要见伯父——” “不,这不符合我们的军事纪律。”日本武士坚持道。 “我说我要见伯父——”山本裕太再次说道。 “不,请山本少将遵守大日本帝国的军纪。”日本武士继续坚持道。只是这一次他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山本裕太。一把匕首正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 不等附近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惊叫出来,山本裕太已经快速将匕首抽了出来,一把将死去的日本武士推倒在地。 在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要扑过来时,双枪被山本裕太抓在手中。 连续射击下,一颗颗子弹带着仇恨,带着对过往的悔恨,带着对命运无法抉择的无奈,射向一个个日本间谍,一个个日本武士。 山本裕太,大日本帝国间谍系统悉心培养的杰出武士,最强武士,武功第一,可称霸日军功夫界的勇士。 军刀闪闪,子弹横飞。矫健的身子腾挪躲闪,上下起落。 一个个日本间谍,一个个日本武士倒在血泊中。 在几个泡在温泉水中的老男人要从水中跃起时,山本裕太已然冲到了水池边。 矫健又英俊的他大手猛然朝身后抓去,两把机关枪被抓在手中。 两把机关枪带着仇恨朝几个赤条条的老男人疯狂射击。 噗噗噗—— 鲜血飞溅。 一个个不可一世的老男人们扑倒在温泉水中,鲜血染红了巨大的水池。 为何身后如此静寂? 山本裕太猛然回头朝身后望去。 犹如魔鬼一般,身后已经站满了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为首之人正是井上和彦。身穿和服的井上和彦点燃一根香烟,惬意地吸了一口。 山本裕太抓起机关枪,欲再次射击,将这个新任的日本华东区间谍头子击杀,无奈两支机关枪都已经没有弹药了。 就在山本裕太要抓起绑在身上的几枚手雷时,井上和彦淡淡地说道“山本君,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忘记了黑泽将军是如何培养你的吗?你忘记了黑泽将军为了培养你成为一个勇猛的日本武士,将众多的日本武士和间谍做为贡品送给你撕咬,射杀了吗? 你的生命早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你的生命是属于大日本帝国的,你有什么资格浪费你的生命?你有什么理由憎恨你为之奋斗的组织?” 井上和彦耸肩道“伯父也是你能寻到的?别说是你,就是我,甚至是黑泽将军,我们都没有见过伯父的真容,又岂是你能见到的?” 呵呵冷笑三声。山本裕太嘲弄地望着井上和彦,道“你今日算来着了,我来告诉你伯父的真身是谁,他就是赵德,苏州警察局局长赵德。他就是伯父的真身。” 一丝惊慌失措令井上和彦立即露了怯。 “你,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信口雌黄的骗子。”井上和彦大叫道。 山本裕太举起手中的手雷,嘲弄地大声道“我说出了伯父的秘密,我说出了他的真身,也就意味着你们都知道了他的真容,这意味着今天不仅仅是我走不出这里了,包括你们,你们这所有人都将被伯父斩杀。这世上只有天皇陛下知道伯父的真实身份,见过他的真容,任何人若是知道或见过他的真身和真容都将被击杀。” 井上和彦恐惧地呵斥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可恶的抗日间谍,你这个大日本帝国的背叛者。今日就是我们专门为抓捕你而设计的陷阱。那个通讯简报也是专门写给你看的,就为了激发你内心的仇恨。” “我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明明知道在这里是见不到真正的赵德的,因为他有太多的替身,但我还是来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在我来后,你一定会现身。我不奢望能够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粘满了中国人鲜血的赵德击杀,但我相信我可以将你这个大日本帝国华东区间谍头子灭杀。”山本裕太笃定的说道。 “你,你——”空有狡诈的计谋,却没有太多实力的井上和彦惊惧的望着山本裕太。这本是自己和伯父亲自为这个背叛了大日本帝国的中国血统的间谍而准备的陷阱,却没有想到自己却成了那个真正的猎物。 一枚手雷朝井上和彦投掷过来。在井上和彦躲避这枚手雷的时候,在众多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举起手中的长枪,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山本裕太飞身而起,直扑向井上和彦。 这速度之快,比之猎豹还要凶猛。在这一刻,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人人张大了嘴巴,人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明白了山本裕太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被天皇陛下亲自授予少将军衔,明白了“最强勇士”并不是单纯的一个赞誉。 比之猎豹还要凶猛的山本裕太以闪电之势扑在井上和彦的身上,一把匕首狠狠切向这个华东区的间谍头子。 “啊?血——”井上和彦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切开的脖子喷溅出漫天的血雨。 数十枚手雷同时被山本裕太丢向众多的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 一声声惊天的巨响中,一个个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被炸飞上天。巨大的水池的浪花飞溅如山高,只是这浪花却是血色的。 几面墙壁轰然倒塌,在倒塌的瞬间,人们看清楚在墙壁外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军。 无数子弹从一个个长枪里飞射出来,射向山本裕太。 垂死挣扎的一个个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呐喊着“我是自己人啊,我是自己人啊。” 无奈子弹依旧横扫着,哪里管这些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分辩和呐喊呢?突然,这些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明白过来,是的,这些荷枪实弹的日军背后,那个背着双手站立的戴着面具的老男人就是传说中的伯父,就是那个永远不允许天皇以外的人见真容的伯父。 而自己和众人在刚才听到了井上和彦和山本裕太的对话,所以自己这些个日本间谍和日本武士也算知悉秘密的人,也就成为了伯父要射杀的对象。 枪林弹雨中,身中数弹的,鲜血淋漓的山本裕太一边用井上和彦的尸体做人盾,一边朝荷枪实弹的众多日军飞扑而来。 自己一定要在最后的生命瞬间,击杀这个给无数中国人,给无数如同自己一样的中国人造成无边苦难的日本间谍头子以狠狠一击。 一声大喝,井上和彦的尸体被山本裕太狠狠摔向众多的日军。 在尸体投掷出去的瞬间,山本裕太爆起,直扑向空中,抓在手中的两把手枪朝远处背着双手站立的伯父赵德射击。 伯父赵德,快速转身,一颗子弹飞射而来,正中山本裕太的胸口。 在山本裕太摔落下来的瞬间,伯父赵德淡淡地说道“你是我发掘的,也是我培养的,我要毁灭你,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胸口中弹的山本裕太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将大地染红。 此时的自己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大地,自己的鲜血终于和自己魂牵梦绕的土地混合在一起。 大地,请让我沉沉地睡去。我可爱的母亲。 …… 第五百零八章 真正的母亲 …… 久久不见山本裕太的电话,斧头帮的弟兄通过各种途径打探,也不见有关山本裕太的消息。 满脸疤痕的许家禾病倒了。三个孩子围绕在许家禾的身边,一个个小脑袋贴在许家禾的身上,哭泣道“爷爷,爷爷,你不要病倒,我们需要爷爷——” 许家禾抚摸着一个个孩子的头,难过得不能自己。不安和心痛时刻萦绕在这位老人的心头。 自己的那个千寻万寻才寻回的儿子许虎究竟在哪里? 久经沙场的许家禾明白许虎,山本裕太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的,明白儿子许虎再次归来的希望已经不大。 尽管多次劝说自己要承受住一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坚强的老者还是病倒了。 距离此处相隔几条街道的锄奸团的一处秘密联络处,王亚樵正焦躁不安地来回地走动着。身为斧头帮帮主的他,身为领导江南锄奸团众多弟兄的他已经连续接到手下的锄奸团成员和潜伏在日军内部的抗日谍报人员被残杀的消息。 虽然淞沪抗战结束了,但不代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停止了践踏。由于王亚樵领导的锄奸团一次又一次的暗杀成功日军各路头子和间谍,这让日军及日内阁大臣们深感不安和羞辱,针对王亚樵领导的锄奸团和斧头帮,日军和日本间谍组织制定了一次又一次的详细的暗杀计划,凶残的***南抗日志士,秘密残杀。 日酋们不仅直接派人多次暗杀王亚樵,更是秘密命令潜伏在国民政府内部的众多日本间谍制造种种事端,分裂国民政府内部支持王亚樵暗杀汉奸和日酋的力量,以期孤立和分化王亚樵。 “老大,这个——”一个锄奸团的成员握着一个文件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亚樵接过文件袋,当看清楚文件袋里的东西,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乎要昏厥过去,悲愤的眼泪汹涌而出,滴答落在文件袋上。 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一只手,一只男人的大手。那只孔武有力的大手。 “许兄弟——”王亚樵将这个文件袋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悲痛地大哭道。 这个英雄的男人从没有这样哭泣过,从没有这样悲愤过。今日他在为一个归家的游子而哭泣。 山本裕太,许虎,我们的家人,终于魂归故里了,终于将灵魂安放在了这坚实的土地上。 孟水芸躲避在帷幔后,聪慧的她已然明白那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什么,已然明白王亚樵在为谁而哭泣。 王亚樵突然一声大喝“一连二连三连的弟兄们——” 众多隐藏在暗处的锄奸团负责人走了出来。 王亚樵将文件袋高高举起,大声道“敌人在一次次地恐吓,企图逼退我们的锄奸行动,虽然淞沪战争已经结束,但我们的脚步不能停,必须将潜伏在江南的各路日本间谍铲除干净。 我命令你们制定最完善的计划,夺取回许兄弟的尸身,我们要用此举告诉每一个爱国的人,每一个知道迷途知返的国人,只要心系着这片土地,就始终都是我们的兄弟,即使千难万险,我们都会安排好他们的家人,夺取并迎接他们的骨骸回家。 我们不能让真正抗日流血牺牲的英雄寒心。” “老大放心,我们一定夺取回许兄弟的尸身。”众多锄奸团的负责人高声道。 帷幔后的孟水芸缓缓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山本裕太,许虎,他已经获得了圆满。尽管生命已逝,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将他苦苦挣扎,无处安放的灵魂安放在了祖国大地母亲的怀抱中。 站在门外,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孟水芸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正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欢快地跑在梨子江边儿。 “哥哥——”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 许家老宅。 月色下,孟水芸将被子为山本茂久、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三人盖好。就在孟水芸要转身离开时,小小的山本茂久闭着眼睛,哭泣道“妈妈——” 知道这小小的孩子正在睡梦中寻找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妈妈藤原杉浦,心疼让孟水芸俯身下去,轻轻在这小小孩子的额头亲吻。 两只小胳膊搂抱住孟水芸的脖子,昏睡中的山本茂久哭道“妈妈搂着睡,妈妈拍拍。” 看着三个已经成了孤儿的孩子,孟水芸强忍住泪水,躺在三人中间,将山本茂久搂抱在怀中,伸手轻轻拍着这个孩子的后背。 动作如此轻缓,带着母亲的最真挚的爱,带着姑姑最疼的情,带着一个中国女人最朴素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感。 年龄稍长的山本美树用胳膊揽住孟水芸的腰,将头贴在孟水芸的后背上,眼泪将孟水芸的后背的衣襟打湿了。 这聪慧的孩子已经明白自己的爹娘是永远地走了。 身为山本裕太与藤原杉浦两人长女的她,虽然年龄幼小,但却在几天内突然成熟不少,仿佛是一个早熟的小大人,开始拼命地去承受一切。 孟水芸将身子躺平,伸展开胳膊。 山本美树将头枕在孟水芸的胳膊上,哭泣道“姑姑——”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山本理恵子和山本茂久两个孩子蜷缩在孟水芸的另一侧,哭道“姑姑——” 两个胳膊将三个孩子用力地揽住,孟水芸仰头望着天花板,将咸咸的泪水吞进肚子中。 …… 经过锄奸团的众多战士们的浴血奋战,多方努力,终于将山本裕太的尸体从日本间谍组织的手上夺取回来。在一名德国籍军医的帮助下,被砍下的那只右手被和尸身缝合在一起。 山本裕太被缝合完整的尸身被放置在一口紫色檀香木的棺木中。 棺木最后摆放在梨子江江畔,在许家禾,林家众人,锄奸团成员们的注视下,山本美树点燃了棺木下的松油枝条。 山本裕太,许虎,这个幼时被日本间谍抢到日本,培训成了一名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的中国人在熊熊火焰中化为泥土一样的灰烬。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光着脚丫,沿着美丽的梨子江,边走边将山本裕太的骨灰抛洒进江水中。 离家多年的儿子终于获得圆满,无奈的人生终于画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句号。 …… 数日后,许家老宅。 “董事长,一个日本女人找您,她说她是小香纪元。”一个保镖弓身道。 坐在书房里批阅文件的孟水芸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小香纪元,这不就是藤原杉浦的母亲吗?许虎的岳母。 小香纪元,这个传统的日本女人,在得知丈夫和女儿双双在一次医学实验中牺牲后,虽然对日军军方的说辞有种种怀疑,但聪慧的她知道自己是万不可能寻找到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破解谜团。 悲痛的她只身来到中国,想见见自己的女婿山本裕太,想见见自己女儿留下的三个孩子,不想刚刚到上海就得知女婿在一次偶然的车祸中丧生了。 真的是车祸吗?尽管内心是种种的疑虑,但小香纪元不敢继续去探询真相,对自己,对三个孩子最好的保护就是伪装成哑巴,闭嘴。 辗转寻到孟水芸的联系方式,寻到云水,小香纪元相信女儿生前提起的这个叫做孟水芸的女子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孟水芸将一切悉数告诉给这千里奔波,来中国的日本女人。 小香纪元对事实和真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相信我们日本人会做出这么多伤害中国人的事情,我一直认为我们两国虽然有着军事摩擦,但我们两国的百姓是修好的。”小香纪元愧疚又悲伤地哭道。 孟水芸道“我相信我们两国百姓始终,也将永远都是修好的,因为我们两国一衣带水,有着共同的不可割舍的血脉。” “血脉?”小香纪元恍然想到自己三个拥有中国血统的孙子孙女。 林纪香、林永蝶、林夜思牵着山本茂久、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的手,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外婆——”三个孩子飞扑进小香纪元的怀中。 “我的孩子们——”小香纪元悲伤欲绝地大哭道。 不舍故土,为给三个孩子以更好的教育,小香纪元在和许家禾沟通后,决定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中国,回到日本。 尽管不舍得三个孩子,但考虑到三个孩子已经失去了父母,许家禾和孟水芸同意小香纪元将三个孩子带回日本。 数日后,三个孩子跟随小香纪元离开了云水,离开了上海。 …… 十一月的风中带着淡淡的冬的气息。 穿了夹衣的孩子们在后花园里奔跑着,嬉戏着。 “哎呀,我有些想念傻傻的茂久了,虽然他是日本人,但其实他还是很可爱的。”穿着华丽锦缎袄子,灰色长袍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林锦民认真地说道。 “茂久才不是日本人,他是中国人,他的爸爸是中国人,他的血液里有一半是中国人的血液。”林爱娇纠正道。 “虽然美树是一个日本人,但她真的很美,你们没有发现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耀华说道。 话音刚落,林耀华的耳朵被揪起。 林酒儿怒目圆睁,呵斥道“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为什么不说念平是美的?” “大姐,你弄疼他了。”穆念平心疼地捂住林耀华的耳朵,语带哽咽地说道。 “哎呦嘿,我真是多管闲事啊,人家小两口嫌弃我这个大姑子了。”林酒儿佯装生气地说道。 穆念平和林耀华两人不好意思地望着地面,诺诺道“大姐,您在说什么啊,我们,我们只是,只是好朋友。” 就在孩子们互相调侃,互相嬉戏时,三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孩子们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茂久、美树、理恵子——”孩子们惊诧地大喊道。 山本理恵子拉着山本美树的衣襟,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外婆将我们又送了回来,外婆说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为了这片土地而牺牲的,外婆说她相信天国的爸爸妈妈是希望我们三个做中国人的,所以我们回来了。” 山本美树哭泣道“我们骨子里有一半血液是中国人的血液,请不要拒绝我们三个中国人。” 身穿西装,脖子扎着蝴蝶结,穿着黑皮鞋,像个小绅士一样的山本茂久朝孩子们鞠躬,认真道“我们的姑姑叫做孟水芸,我们同样属于这里。” 孩子们喜极而泣,纷纷跑了过来,将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山本茂久拥抱住。 郝大为哭泣道“从来不觉得你们是外人,始终都把你们当做家人。” 林诗泽一把将山本茂久抱起,大声道“你回来了,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下围棋了。” 天然的亲情将孩子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躲避在嘉山后的小香纪元用手帕连连抹着眼泪。 这个贤淑的日本女人朝孟水芸鞠躬,道“谢谢你,谢谢你接纳他们三个,一路之上我都在思考,对于三个孩子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当我看到他们三个眼眸中对中国不舍的神情,我知道他们三个骨子里的中国血决定了他们三个选择做中国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乡和故土。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这是天定的选择。” 敬佩地望着孟水芸,花白头发的小香纪元道“我相信您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一个真的爱着他们,保护他们的母亲。” “我愿意做他们的母亲,一个永远爱着他们的母亲。”孟水芸感激地握住小香纪元的手,认真地说道。 母亲,人类最美好的名词。一个必须用鲜血和生命诠释的名词,一个代表了人类最美好感情的名词。 …… 1933年春节过后,林桐卓将在美国股市赚取的大量资金投入到国内。林家绣品集团公司全面恢复生产。只是这一次全面恢复生产却与往日有着许多的不同。 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下属的众多分公司的总经理全部换成了在历次战斗中勇猛无比的工人和绣娘出身的人员。 林家绣品集团公司拿出大资金全力支持许茹旗在广州开办的许氏绣品公司,除了资金上支撑,另派大量优秀的工人和绣娘前往广州,入驻许氏绣品公司。 孟水芸拿出大笔资金,支持许明嵩前往南洋一带,建立许氏绣品基地。临行前,许明嵩在电话中问道“董事长,你不用我写借条,你不规定归还日期,你不怕我的许氏绣品基地日益强大,最后挤占你的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市场?” 孟水芸坐在办公桌后,抓着电话,微笑道“你觉得现在还有许家,林家之分吗?你觉得我们到了今天,活着的意义还只是一个市场之争吗?” 电话中的许明嵩哽咽道“董事长,请原谅我的过往,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请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也不会辜负我的表姐的,我会用我的一生保护好苏绣这门艺术。” “谢谢你,舅舅——”孟水芸感激道。 电话那端的许明嵩没有想到孟水芸会称呼自己为舅舅,这一声舅舅彻底的将这个花白头发,一生用尽奸计的老男人击垮。 电话被慌忙挂断,许明嵩抱着电话机嚎啕大哭,为自己而哭,为许茹宝,更为苏绣这门艺术的百年沧桑而嚎啕大哭。 神秘电波不断地将最新的指示传达给贺子谦,在柳晓筠的秘密协助下,孟水芸按照神秘电波的指示,不断地结识上海,江南的各界有民族气节的商人,将一个个真正的民族商人团结起来,组建了秘密的地下商人组织。 在各种酒会,社交场所,孟水芸日益活跃,在各种手段的运作下,孟水芸的影响力日益强大。 1933年夏天,孟水芸成为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 这个刚强又智慧的女子有两条战线,一条明面的战线,联合和团结上海非租界的一切华人商业企业。无论中小企业,无论生意大小,无论是否爱国,所有华人商人都是孟水芸联合的对象。 另一条秘密的战线,是在神秘电波的指示下建立的秘密的上海商人爱国组织。这条秘密战线团结一切爱国的上海商人,组织各种物质,钱财,人力,支援锄奸团,爱国各种组织的各种爱国行动。防卫日本金融间谍和商业间谍在金融和商业领域对中国的攻击。 1933年的夏夜,许家百花厅里,人头攒动。 人人眼眸中浸满了泪水。 “二嫂,永蝶不想离开中国。”林永蝶握着酒杯,哭泣道。 “二少奶奶,我也不想离开中国。”绿真哭道。 双眼红肿的张芝兰哭泣道“老了老了,却要离开故土,前往陌生的国度,这真的是我不想的,可我理解水芸的想法,你们也不要再多说什么了。离开中国,也是一种爱国的表现。既然林家绣品公司,既然那条秘密的战线需要我们去努力,我们就离开吧。这也算我们尽了一个中国人的心。” 孟水芸哽咽道“三姨娘,委屈你们了——” 一直没有言语的奇峰道“二嫂,道理我们都明白,你不需要过多的自责,你的忧虑和你的计划,我们都是支持的。” 说完,奇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孟水年和巩沛涵两人举起酒杯亦是一饮而尽。 杨智宝将酒杯举起,哽咽道“二舅妈,您放心,我和我娘到了美国,一定好好生活,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我已经长大,我能够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林爱娇举起酒杯,对安容顺和林纪楠,哭道“爷爷,奶奶,爱娇和光义就要离开中国,前往美国定居了,虽然以后不能常在爷爷奶奶身边了,但爱娇和光义会想念爷爷奶奶的。” 小小的林光义大声道“我们的母亲是英雄,我们前往美国也是做英雄的事情。” 安容顺老泪纵横地哭道“我的乖孙们真的长大了,长大了。” …… 第五百零九章 易水悲歌 …… 为了更好的保护苏绣这门艺术,为了保存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实力,更为了配合那条秘密的战线,孟水芸做出决定——分家。 奇峰、林永蝶夫妻二人带着张芝兰、秋嫂和几个孩子移居法国,在法国拉德芳斯纺织集团总裁弗朗索瓦的帮助下成立法国林氏绣品公司。 穆非、绿真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们移居美国洛杉矶,林夜思带着杨智宝、林爱娇、林光义三个孩子移居美国纽约。穆非和林夜思两人分别在洛杉矶和纽约成立洛杉矶纺织公司、纽约绣品公司。 巩沛涵、孟水年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们移居英国伦敦,在英国巴宝莉集团公司董事长汤姆博柏利的帮助下,组建英国伦敦中国绣品销售公司。 “水芸,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我们的事业和根都在这里。孩子们离不开我们。”林梧城认真地说道。 “我们有责任留在这里,将有关苏绣的一切传承下去。”念双语气坚决地说道。 林纪楠道“梧城和念双二人是从事教育的,现在还是留在国内对苏绣的传承更有意义。” 见林梧城、念双夫妻二人如此坚持,孟水芸只好放弃了让二人前往美国的想法。 奇峰、林永蝶、穆非、绿真、林夜思、巩沛涵、孟水年等人离开云水前,孟水芸将林家祠堂下数十幅极其重要,价值连城的刺绣珍品赠送给几人,嘱托众人将这些刺绣珍品带到国外,秘密地,妥善地保管。 “日本间谍组织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让诸位将这几十幅最为重要的绣品带走,带出国门,也是一种保护。”孟水芸道。 众人哽咽。 为了保护苏绣这门真正的艺术,众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祖宗留下的珍贵绣品隐匿在国外。 比起为了这门艺术牺牲生命的那些绣娘,工人,自己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众人暗暗为自己鼓劲儿,哪怕是付出生命,哪怕是走遍千山万水,也定要保护好祖宗留下的艺术瑰宝。 孟水芸不仅拿出大资金帮助众人在美国、法国、英国,建立与苏绣有关的产业基地,更通过自己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资源,为众人尽快融入当地的社交环境,经商环境而疏通好各种关系。 半个月后,美国。 当杨智宝从汽车里走下,看着蔚蓝的天,青青的草地,偌大的花园洋房,众多的马匹,占地甚广的庄园而震惊了。 林爱娇、林光义两个孩子拉住杨智宝的胳膊,大喊道“大表哥,这就是二婶赠送给你的庄园?这太,太庞大了。” 林桐卓身穿西装,戴着黑色礼帽从花园洋房里走了出来,大声道“智宝,怎么样,二舅为你挑选的这处庄园怎么样?” 杨智宝难以置信地说道“二舅舅,这,这太意外了。这,这太庞大了。” 林桐卓走了过来,怜爱的拍了拍杨智宝的肩膀,道“这一切都是遵照你二舅妈的指示而置办的。她说过有一天她要补偿你,她说她要做一个合格的二舅妈。” 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少年杨智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二舅妈孟水芸心思会如此细腻,会将一切安排得这样妥当。 “接受这一切,这是你的二舅妈的心意。”林夜思认真地说道。 杨智宝将眼泪擦干,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桐卓飞快地跑向一望无垠地草地上的几匹骏马,高声道“智宝、爱娇、光义,来,我教你们骑马,这庄园如此大,不会骑马,如何能管理起来呢?” 几个孩子飞快地跑了过去,纷纷上马。 马鞭被高高举起,林桐卓大声道“孩子们,拿出你们的勇气——” 马鞭被重重地甩下,林桐卓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冲了出去。 “二舅——”少年杨智宝立即打马朝林桐卓追去。 “二叔——”林爱娇、林光义两个孩子也不甘人后,立即骑着两匹大马快速追去。 林夜思站在花园洋房前,望着四人策马狂奔的身影,暗暗落泪。 一个秘书模样的美国女子走了过来,将一份文件递送给林夜思。 “林董事长,这是新公司成立的剪彩及酒会的相关安排,您看看——” 林夜思将眼泪擦干,自己带着孩子们来到洛杉矶不是休假更不是过安逸的日子来了,自己是以另一种方式爱国,以另一种方式保护苏绣,自己必须学会承担,承担起一个苏绣世家女子该承担的一切。 拿起文件,仔细审阅。林夜思拿起钢笔,轻轻在文件上书写下自己的名字——美国纽约林氏绣品公司董事长林夜思。 …… 林家祠堂。 梧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万盏红灯笼将林家祠堂照耀得灯火通明。 众多的工人和绣娘们神情肃穆地站立在林家祠堂巨大香炉的前面。 林纪楠、安容顺、老画师萧竹等人端坐在林家祠堂供奉着众多林家祖宗牌位的正堂前,各自手中拿着一本图册。 安容海、宗若莉夫妻二人恭敬地将一柱粗大的燃烧着的三尺香插*进大香炉中。 孟水芸神情肃穆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 “今日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有重要事项相嘱托。诸位都是与我们林家浴血奋战过,共同经历了众多苦难的,诸位都是世代在林家绣坊里做事的老工人,老绣娘,都是有着深厚功底的手艺人。 虽然日军攻击上海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日本帝国的野心并没有停止,终究有一日他们会反扑,会掀起新的战争。 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的产业,更好的保护这祠堂下的艺术瑰宝,今日,我代表林家众人,代表林家的历代祖先,代表这百年老厂的数代苏绣人拜求诸位与我孟水芸,与我们林家人共同保护这祠堂下的艺术瑰宝。” 宗若莉大声道“今日,董事长将诸位召集而来,说明诸位都是林家信任的,可以相依托的血脉亲人。今日,诸位都将领取到这祠堂下的一幅绣品,每一幅绣品都是稀世珍宝,这些珍宝都经过复制,留在祠堂中的都是赝品,诸位领取的都是真品。 与其将珍品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吸引了敌人的目光,不如将珍品全部分散到民间,藏富于民,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这些艺术瑰宝更好的,长久地保留下去。 每一件艺术珍品都是无价的,不但具有极大的艺术价值,更是无声的历史,真实的历史,记载了文字不能表述的真实历史。我们每一个人有责任保护祖先留给我们的历史,不让真正的历史被湮没,真正的艺术失传。” 每一个工人和每一个绣娘眼眸闪动着泪花,众人终于明白过来,明白近一年的秘密绣制,近一年的仿制都是为了今日的“分散”。 林纪香带着几个丫鬟和工人将一件件珍稀的艺术瑰宝小心翼翼地从地下宝库里抬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进行精心的包装。 每一个工人和绣娘走上前,从林纪楠和安容顺的手中接过这带着沉重嘱托的艺术珍品。 近一夜的忙碌,地下秘密宝库里的所有绣品珍品全部被分发完毕。 罗幼晴带着马子宣、郝大为,和几个工人将一件件刺绣赝品,一件件已经经过多道作旧工序处理过的赝品抬到地下秘密宝库里,对应真品的位置一一摆放。 耗时一年的仿制、复制、作旧,终于将林家祠堂下的所有艺术瑰宝全部用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替代。 一名老工人怀抱一件刺绣珍品,哭道“大当家的,董事长,这可都是林家祖宗留下的宝物啊,你们就这样将这些宝贝托付给了我们,这是怎么样的一种信任啊,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嘱托啊。我张汉生此生能得到大当家的和董事长这样的信任,也是无憾了。” 一名绣娘哽咽道“我们拿了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们该向上天起誓,我们该向上天表明心迹,我们是为了这门手艺,我们绝不可有贪念,私自吞没这本该属于林家的宝物。” 众人纷纷道“是的,我们该向上天起誓。” 就在众人纷纷要跪倒在地,向上天起誓时,孟水芸急道“诸位兄弟姐妹都是我们林家的恩人,今日实则是为我们林家分担护宝之责任,我们林家怎么能让众家兄弟姐妹起誓呢?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要起誓维系,那也不是真的信任。” 听到孟水芸如是说,众人更加感动,纷纷在内心里发誓定要保护好自己手中的刺绣瑰宝,承担起一个苏绣人该承担的责任。 黎明,孟水芸看着偌大的空荡荡的林家祠堂,仰头望着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心第一次如此敞亮。 艺术本就来源于生活,更应藏于民间,只有植根民间的艺术才能获得永生。 …… 1935年王亚樵、李济深、陈铭枢等人在香港密议,决定锄杀蒋介石,以救国难。 王亚樵派华克之率孙凤鸣、贺坡光、张玉华潜回南京主持成立晨光通讯社,装扮成记者,以采访为名,寻机暗杀。 1935年8月,华克之等人探知蒋介石将从武汉返回南京,决定在蒋介石从火车站乘车回黄埔路官邸的途中行刺,但当蒋介石的车队经过时,由于车速太快,无法看清蒋介石到底在哪辆车里,只得作罢。 不久,国民党宣布将于1935年11月1日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王亚樵指示华克之利用这个机会动手除掉蒋介石,由取得记者证件的孙凤鸣具体负责刺杀。 1935年10月28日晚,华克之等人在晨光通讯社给孙凤鸣备酒壮行。华克之端起一碗酒对孙凤鸣说道:“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寇紧逼入侵,蒋介石、汪精卫之流媚日卖国,四万万同胞眼看就要沦为异族奴隶。凤鸣老弟此番发难,共诛蒋贼,旋转乾坤,改变国家命运,团结国人,共赴国难,拯救民族于水火之中,必将永垂千古。” 孙凤鸣慷慨悲壮的说道:“凤鸣此番诛杀****志在必行。抛头颅,洒热血,救国家,救民族,在所不惜。凤鸣感谢亚樵先生相知之雅,教导有年,虽死何憾?愿诸兄弟将抗日壮举进行到底,凤鸣则含笑九泉。”说罢,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华克之、贺坡光等人泪如雨下,齐声高唱《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场面十分悲壮。次日,华克之等人离开南京,由孙凤鸣留在南京进行暗杀。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如期召开,孙凤鸣将手枪藏于照相机内,进入中央党部大礼堂。开幕式后合影,汪精卫就坐前排,蒋介石见会场秩序混乱,借口身体不适推辞出席合影。 孙凤鸣杀蒋不成,便将愤怒的枪口对准与日本签订卖国条约的行政院长汪精卫,他高呼:“打倒卖国贼”,拔出手枪向汪精卫连连射击,汪精卫身中三枪,一枪击中左面颊,一枪击中左臂,一枪击中脊椎骨,其中打进脊椎的子弹始终无法取出,最后导致汪精卫于九年后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医院手术台上毒发身亡。 而孙凤鸣也被卫士开枪击伤肺部,奄奄一息。 国民政府为了从孙凤鸣口中得到刺汪案幕后的政治背景,每小时给孙凤鸣注射十几针强心针,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孙凤鸣伤重去世时,竟然给孙凤鸣扎了近一百五十针强心针。 刺汪案发生后,蒋介石得知同王亚樵有关,极为恼怒,下令戴笠:“限期擒王亚樵归案”,“捉不到活的也要打死”,“否则再不要见我”。戴笠、郑介民派遣大批特务去香港,但毫无收获。 刺汪案发生后,100多名当事人和关联人被捕,大部分惨遭杀害,其中包括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与其年仅17岁的妻妹崔正祺。南京、上海、香港等地一片白色恐怖,到处都是便衣特务,四处搜捕王亚樵。 王亚樵感到怒不可遏,当即召集郑抱真、余亚农、许志远等骨干成员秘密开会,商议对策。王亚樵提出血债要用血来偿,打算买船票前往南京行刺戴笠。郑抱真当即劝阻“南京特务密布,现在前往南京无疑于自投罗网。” 最终经商议,决定刺杀正在上海主持媚日谈判的国民政府外交次长唐有壬,以向蒋介石反击。王亚樵派得力干将肖佩伟率人潜回上海实施暗杀。唐有壬因在上海主持媚日谈判,遭到各方爱国志士的舆论抨击,唐有壬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罪恶深重,因而深居简出,行踪不定。 肖佩伟前往位于上海法租界的唐有壬公馆,经过反复观察地形后,与陈有光、刘镇南、裘积玉等人制定了暗杀计划。1935年12月25日下午6点,唐有壬外出归来,准备步入寓所之际,埋伏在唐公馆隔壁汽车间的刘镇南、裘积玉闪身而出,对准唐有壬连开三枪,唐有壬栽倒在寓所门前,当场毙命。 汪精卫遇刺案尚未平息,唐有壬又遇刺身亡,一时间国民党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蒋介石恼羞成怒,严令戴笠: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王亚樵,否则就割下自己的脑袋。 1936年1月,戴笠亲自率领军统特务登上开往香港九龙半岛的轮船,前往抓捕王亚樵。当时国民党反蒋人士陈铭枢、李济深等也在香港,他们已向香港总督葛洪亮提出,请他庇护王亚樵。葛洪亮一口答应,并通知了香港警务处长勃郎。于是,王亚樵立刻去见勃郎,告知戴笠将来香港捕人,请求帮助。 戴笠抵达香港九龙码头,拎着装有两支美制强力式无声手枪的皮箱走下轮船。这时,香港警察突然出现在码头,以对入境者进行检查为由,搜出了戴笠携带皮箱中的两支手枪。随即,以非法携带枪支入境罪将戴笠拘留。就这样,戴笠在香港警务处看守所尝了三天铁窗滋味。 蒋介石得知戴笠被拘留的消息后,立即指示外交部向香港总督葛洪亮提出抗议交涉。香港总督葛洪亮决定见好就收,下令释放戴笠。而此时,戴笠在看守所内整整被关了三天,他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不除掉王亚樵,绝不罢休。 特务陈亦川求赏向戴笠献计,自愿打进王亚樵内部,或擒或杀亚樵。戴笠命陈亦川隐其特务身份,秘密去港,但打不进去,陈亦川借与余亚农有一面之缘,又以同乡名义,并伪造石寅生推荐书信,接近余亚农畅谈反蒋救国。久之,陈亦川求余引见亚樵,认亚樵为师。陈参加外围活动,核心打不进去,亦见不到亚樵,但可接近一般人员。 1936年2月,王亚樵偕郑抱真、许志远、余亚农、张献廷、蔡克强、王国屏等逃亡广西梧州,居住梧州市西江岸一幢房子内,化名匡盈舒,跟随人员分住于梧州市。李济深即与李宗仁、白崇禧商谈,对王亚樵加以保护,由广西省政府每月拨给500元生活费。王亚樵曾去南宁三次,见李宗仁、白崇禧,建议兴兵讨蒋,李、白拒绝。 王亚樵梧州寄迹,处于绝境,国土之大无立锥之地,拟出奔延安,投奔红色,特密派余亚农、张献廷持其亲笔书信前往延安与红色接洽。王亚樵在困居梧州时作词一首,内有“闽海羊城兴义师”、“北顾延河非孤云”等句。 戴笠了解到王亚樵侠肝义胆,对他的下属照顾备至的优点,便将魔爪伸向他的部下,以绑票的方式把王亚樵的部下余立奎从香港抓到南京,关进了监狱。 余立奎誓不叛变,戴笠派人找到余立奎的妻子余婉君,以重利收买,让她说自己有经济困难,需要帮助,急切需要与王亚樵取得联系,请求王亚樵帮忙。 1936年10月间,余婉君突然由香港来到梧州,对王亚樵说,他们在香港生活困难要求来梧州居住。余婉君此时已为戴笠所收买,为重利诱惑而出卖了王亚樵。她到梧州后,即同军统特务郑介民联系。 1936年10月20日,余婉君说有事请王亚樵去她家商谈,这时十几个特务已埋伏在余婉君的屋中。王亚樵一进门,特务立即向他撒了一把石灰,王亚樵双眼被迷,但仍坚持同特务搏斗。最终,因寡不敌众,王亚樵身中五枪,被刺三刀,当场身亡。 特务们又残忍的用刀将王亚樵的脸皮剥去。在撤退途中,为了灭口,特务们又将余婉君杀死。王亚樵死后,由其老友郑抱真、其徒许志远,买棺收殓,安葬于梧州倪庄。 王亚樵准备投奔陕北的要求,已经获得了中共中央高层毛主席的批准。但令人惋惜的是,军统们抢在王亚樵即将投奔陕北之前,将这个一生都在追寻爱国爱民理想的一代豪杰暗杀了。 一代民族英雄没有倒在日寇的屠刀下,却惨遭同胞的毒手,实在令人扼腕。 王亚樵的事迹永垂青史。 毛主席评价王亚樵:杀敌无罪,抗日有功。小节欠检点,大事不糊涂。 …… 第五百一十章 潜伏 …… 1937年7月7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 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又炮轰宛平城。第29军奋起抗战。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七七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起点。 1937年8月13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 “娘,娘——”一个孩子疯狂地奔跑着,试图抓住被几个日军拖上军车的女子的手。 女子大喊道“闺女,不要追,快躲藏起来。” 孩子大哭道“娘,爹死了,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站在军车上的一名日军举起长枪,瞄准了这个疯狂追着军车的孩子。 “不,不——”被捆束住双手的女子疯狂地朝这名端着长枪的日军扑去。 万没有想到这名被抓住的中国妇女会突然反抗,被激怒的日军飞起一脚,狠狠将这名中国妇女踹下疾驰的军车。 摔在地上的女子头破血流。 “娘——”孩子扑在女子身边,大哭道。 “闺女,娘在这里——”女子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安慰道。 突然,数发子弹击中女子的胸膛。 疾驰而去的军车上众多的日军举枪朝该女子和孩子疯狂地射击着。 轰隆隆,一颗颗炸弹从高空中投掷下来,落在一栋栋大楼,一片片民房,一条条巷子里。 火光中,震天响的爆炸声中,一座座大楼倒塌了,一座座民房燃烧起来。 尸横遍野,血流如注。 上海,这颗璀璨的东方明珠浸泡在鲜血中。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天宇。 身穿旗袍的孟水芸焦急地在废墟中寻找着,寻找这声婴孩的啼哭声发出的具体位置。将高跟鞋踢掉,这个美丽婉约的女子穿着丝袜在红色的血液的溪流中,在一具具燃烧的尸体中,艰难地行走着,寻找着。 喜极而泣,眼泪汹涌而出。 一个小小的婴孩光着屁股坐在两具尸体中间,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孟水芸。 两具尸体显然是小小婴孩的爹娘,两个年轻的父母正抱着这小小的婴孩从旁边的这栋大楼跑出来,就遇到敌机丢下炸弹,将整栋大楼炸塌了。 年轻的父母为了保护小小的婴孩,用身体将落下的横梁挡在了身后。 小小的婴孩不懂得生死,不懂得别离,只知道坐在血泊中大哭。 “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孟水芸哭泣着朝小小的婴孩走去。 轻轻将这个浑身粘满鲜血的小小婴孩从地上抱起,孟水芸嚎啕大哭。 八一三,日军全面进攻上海,给了上海这座城市以前所未有的打击。尽管上海百万军民团结一心抗日,但是日军来势凶猛,还是让手足无措的热爱和平的百姓们伤亡惨重。 数辆标志有红十字的大卡车开了过来。 何绘婷穿着白大褂,带着白色的口罩,袖子上戴着红十字的标志,从车上跳下,飞快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大姐,快,快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日军马上要攻打到这里了。” 从悲痛中醒转过来的孟水芸慌忙抱起小小的婴孩坐上大卡车。 众多的红十字人员迅速将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抬上大卡车。 八一三事变,日军大举进攻上海,为支持各路军队英勇抗日,上海人民以各种方式积极参加抗战,支援前线。 各界群众都组织了救亡协会。文艺界救亡协会、学生界救亡协会、上海市纱厂工友救亡协会等团体,都开展了宣传、募捐、演出、慰劳等活动。 全国各界民众积极支援上海抗战。湖南学生战地服务团和福建省民众组织的慰问团,都到前线进行慰劳。海外华侨踊跃捐献,支援祖国抗战。 为全面支持抗战,何绘婷不仅将自己名下的酒店全部开放,开放给各路抗日军民休息,开放给红十字会做救援伤员,救援灾民的安置点,更是将何氏集团这些年积累下的资金全部捐献出来,全力支持抗战。何绘婷本人更是带着众多的何氏集团的工人加入了红十字会,亲力亲为,为抗战贡献每一分力量。 由于战乱,大量的战争遗孤需要安置。 苏州爱薇遗孤院已经不能满足救援,安置战争遗孤的需要了。丁心彤勇敢地站出来,每日穿行在烽火中,游走在各国使馆,各国财团驻上海的办事处,各国报社驻上海联络处。 这个曾经的音乐教师以极大的勇气和爱心,游说着每一个人,期望着能在租界里建立临时的战争遗孤安置点。 在丁心彤的感动下,租界里的一些教堂承担起了战争遗孤安置的任务。 一个个修女和修道士在苏州爱薇遗孤院的教师们的指导下,安抚着一个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们。 “我们需要资金在广州以西建立几个安全的遗孤院,我们需要把这些战争遗孤尽快转移走,我们需要大量的资金安排好这些孩子今后的生活。”丁心彤道。 为了孩子们,孟水芸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能拿出的资金全部调动起来,全力支持丁心彤的这项工作。 疯狂的日军将一座座厂房,一座座办公楼夷为平地。 一个个正在从事生产的工人和绣娘们倒在血泊中。 1932年下半年开始,历尽三年多时间,才全面恢复生产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在战争的烽火中再次遭到重创。 大卡车带着孟水芸飞快地朝安置点飞驰而去。 一枚枚炸弹被投掷下来,大卡车穿行在一声声惊天巨响中。 孟水芸将那个从废墟中救起的光屁股的小小婴孩搂抱在怀中,脑海中急速思考着。是时候了,是时候自己主动出击了。 …… 数日后,上海林家绣行的几个门店被日军的炮火轰炸成废墟,价值巨大的绣品被炮火焚毁。其余门店遭到日军的大肆打砸抢夺。 林纪香和众多店员被日军砍伤,更有数名老工人被日军当众刺死。 孟水芸将一幕幕凄惨的景象用照片记录下来。将这些照片悉数放在一个文件夹里。 江湾路1号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厦。 这一日下午,日军司令部大门外飞驰而来一辆黑色轿车。 “八嘎,支那女人,竟然要硬闯司令部。”众多的日军将黑色轿车围堵住,大声地呵斥着轿车里的女人。 坐在轿车里的女子正是孟水芸,孟水芸缓缓将墨镜取下,道“去,去向你们的日军最高司令长官报告,就说我孟水芸要见他。” 一名小队长模样的日军大怒,道“好大的口气,你是哪一个?是活得腻歪了?” 乌黑的手枪抵在这名小队长的胸口,孟水芸冷冷地说道“我说,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 就在这名小队长要爆起,给孟水芸狠狠一击时,一人站在司令部大楼的正门处高声呵斥道“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贵客,你们怎么能怠慢了呢?” 孟水芸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小个子的日本副官。 这名副官模样的人快速走到黑色汽车旁边,恭敬地朝孟水芸,说道“田中次郎早在日本就听闻了孟女士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女中豪杰,中国女人中的大英雄。”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孟水芸道。 自称田中次郎的副官将车门打开,恭敬地说道“孟女士现在是上海响当当的华人商会主席,手握上海金融商业两个命脉,咱们藤川将军早就期待能见到您了。” 孟水芸跟随在田中次郎的身后朝司令部大楼走去。 日军司令部指挥官藤川佐仁将窗帘放下,坐在皮椅上,道“这就是你多次提起的女人?” 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将礼帽压低,道“不错,她就是孟水芸,她很狡诈和阴险,将军不要轻易掉进她的陷阱。” 藤川佐仁哈哈大笑道“保将军,你现在是咱们的日本帝国的勇猛军人,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需要潜伏的谍战人员了,尽管放松,不要如此紧张。” 被藤川佐仁称呼为保将军的男子正是在黑松岭一战后消失的保之澜,尽管多次的行动都告以失败,但保之澜带队围剿抗日战士的凶狠和战术上的阴狠被日军高级指挥官阿部规秀所赏识。黑松岭一战后,保之澜被秘密送往全面圣战的培训地点,进行了长达两年的艰苦培训。 本就阴狠狡诈的保之澜彻底被日军培训成一个嗜血之狼。 从1935年开始,保之澜以一名日军高级指挥官的身份参与多次侵华战斗,屠杀大量的抗日军民。设计围捕了大量的抗日志士,残害了大量的民间抗日团体。 这名浑身上下流淌着中国血的中国男子成了彻头彻尾的汉奸,日军培训的杀人刽子手。 八一三日军全面攻打上海,保之澜,这名有着多年华东区谍报经验,多年战斗经验的高级指挥官被派到上海,全面协助攻打上海的日军司令部指挥官藤川佐仁的工作。 …… “啪——”文件夹被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大量地记录了上海林家绣行门店被摧毁,人员被残害的照片从文件夹里散落出来。 “我严正抗议日军破坏上海商人的正常经商环境,我严正抗议你们对工厂手无寸铁的工人们进行的残暴屠杀。”孟水芸义正严辞地说道。 藤川佐仁冷笑道“孟女士,你很有勇气,但是你要知道战争就是残酷的。” “战争是残酷的,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们日军的铁蹄践踏整个上海,但是我知道你们必须为我们林家绣品集团公司让路,不能破坏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正常生产,不能残杀我的任何一个工人和绣娘。”孟水芸大声道。 “哦?孟女士这话的底气从何而来?”藤川佐仁道。 孟水芸背对藤川佐仁,认真地说道“我的底气来自我是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我可以团结和联合全上海的华人商人,我控制着上海的繁荣商业的人脉,这是多年的积累,这种影响力不是你们日军的战舰和轰炸机能做到的。” 藤川佐仁眯缝起眼睛。 顿了顿,孟水芸接道“攻占上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难道你们只想要一个残破的,需要历经数十年才能恢复繁华的废墟?难道你们要让这东方的明珠彻底粉碎成不可修复的废品? 我的影响力足以帮助你们做到,战而不败,保持住你们最想要的经济命脉。保持住上海滩在世界的经济地位。” 藤川佐仁伸手揉了揉鼻子。 “人都是有所图的,我今日来就是来和你们达成一个合作,咱们各取所需。我可以把你们谋划多年的林家祠堂彻底地贡献出来,你们可以取得林家祠堂下的所有的一切。你们应该知道那是怎么样一个富丽堂皇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宝库。 我可以协助你们安抚拉拢上海的商人,让他们放弃抗日的想法,我可以协助你们使上海成为你们控制下的世界商业明珠。” 孟水芸猛然回头,直视藤川佐仁的眼睛,大声道“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求你们放弃攻打攻击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任何一家分公司,分店,放弃残杀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任何一名工人和绣娘,我要我的林家绣品集团公司成为日军攻打上海,全面侵华战争中的一个绿岛,一个专门属于我们林家的绿岛。” 藤川佐仁没有想到一个中国女子会有勇气独自来到日军司令部向进攻上海的高级指挥官提出这样的条件,这样的交易。 “林家祠堂下的艺术瑰宝是无价的,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你会为了一个集团公司和集团公司里的普通的工人和绣娘,而放弃这庞大的无价的宝库?”藤川佐仁怀疑地问道。 “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绝不是几十个工厂和公司,分店的联合体,它是百年苏绣世家的历史传承,我要的是这种艺术传承的完整性。每一个在林家绣品集团公司工作的工人和绣娘都是这庞大的肌体上的一分子,都是不可缺失的。我要保护好每一个人,保护这苏绣世家的恒久。” 就在藤川佐仁不置可否的时候,一直藏匿在另一间房间暗自观察孟水芸的保之澜走了出来。 礼帽被举起,保之澜略带得意地说道“成交——” “你——”孟水芸震惊地望着消失了许多年的保之澜。 身穿西装的保之澜耸肩,嘲弄地说道“让我来慢慢地验证你的忠心,验证你的每一句话是否是谎言。” “保将军——”藤川佐仁不解道。 保之澜冷冷地望着孟水芸,道“一头白色的绵羊要和一群狼做交易,总是有着怪异之处,难道我不该用刀将这头绵羊的皮毛一点点割开,看看这绵羊是否是真的绵羊吗?如果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猎豹,不该是千倍,万倍射杀的对象吗?” 藤川佐仁抓起钢笔,不断地轻点桌面,道“悠西,我们确实需要看看这是否真的是一头乖顺的绵羊。” …… 数日后,两百多辆日军的军车开进云水古镇。大批的日军将许家老宅团团包围,一个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冲进早已经被孟水芸打开的林家祠堂下,冲进那座藏了价值连城的宝物的石洞。 众多的日本考古学者,日本纺织专家,日本艺术品鉴赏家,聚集在许家后花园里,纷纷拿着放大镜,聚精会神地鉴赏着一幅幅被日军从石洞中抬出的刺绣珍品。 “这,这实在是太美了,这,这真的是无与伦比。”一名日本考古专家,拿着放大镜,震惊地说道。 “这,太让我难以置信了,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完全用在了艺术上,若是这种聪明才智用在战争上,怕是,怕是会成为最凶悍的国家。”一名日本艺术品鉴赏家大声道。 林纪楠,安容顺,林纪香、林梧城,念双等人将孩子们护卫在身后,拼命用力捂住一个个孩子的嘴,不让这些愤怒的孩子们发出呐喊。 “啊——”被念双捂住嘴巴的林锦民狠狠咬了念双一口,大声道“大伯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为什么要让日本鬼子拿走我们林家的宝物?这些宝物不都是林家祖宗,林家的工人和绣娘们用生命护卫住的吗?为什么要拱手送给这些日本鬼子?” 林锦民愤怒地望着站在众多的日本考古学者中的孟水芸,悲愤地大哭道“娘,你曾经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们,为什么你要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送给日本鬼子?他们杀了我们的工人,他们杀了我们的亲人。” 一个个孩子们挣脱开众人的束缚,纷纷哭道“娘,你怎么能做出这样背叛祖宗的事情?” 眼泪在孟水芸的眼睛里打转转,尽管知道眼前这些能够以假乱真的绣品都是赝品,都是众多绣娘和罗幼晴共同制作出来的赝品,但这个秘密怎么能告诉给孩子们呢? 孩子们的误解更是一种掩护,更能让敌人相信这些就是真品,不是吗?想到这里,孟水芸决定将戏演得更逼真些。 凶悍地回身,恶狠狠地望着一个个孩子们,孟水芸大声呵斥道“娘知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都是刺绣瑰宝,可是比起林家这个苏绣世家的传承,比起众人的生命,比起众多工人和绣娘的生命,孰轻孰重?娘做的就是要保命,保住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正常生产,保住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每一个工人和每一绣娘的生命。” 不等孩子们反驳,林纪楠大声地呵斥道“我们林家人都是有骨气,我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做日本人的走狗,你曾是我们林家引以为荣的儿媳,今日却做了这样没有骨气的事情,实在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水芸,我们说过林家众人要同仇敌忾,今日你怎么能软了骨头?我们不用你保护,我们宁愿一同赴死。”林梧城愤怒地大声道。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地上,大哭道“爹,娘,姑姑,大哥,大嫂,请你们理解我,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为了保护林家众人的生命,为了不让林家这个苏绣世家彻底消失。” 林纪香痛恨地说道“林家没有你这样没有骨气的儿媳。” 孟水芸从地上站起,难过地说道“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你们不要不识好人心,今日你们实在是伤了我的心。” 这个聪慧的女人明白此时保之澜和众多的日军正站在隐匿的各处观察着自己的神情,密切地注意着自己和众人的一言一行。 自己和林家众人表演的这出戏必须逼真,才能取信于这些狡诈的豺狼。 眼泪吞进肚子中,自从王亚樵牺牲后,孟水芸深感失去了人生的航标,这个柔弱的女子和贺子谦,柳晓筠,何绘婷等人在神秘电波的指导下,艰难地,孤独地战斗在凶残的上海滩。 第五百一十一章 爱如初心 …… 孟水芸主动将日军带到林家祠堂,将林家祠堂下的艺术瑰宝全部呈递给了日军,日军在林家祠堂下横冲直撞,这个林家历代祖宗保护的祠堂成了日本考古专家,日本纺织专家,日本艺术品鉴赏家仔细揣摩,游玩之地。 除了那一千多名接受孟水芸等人嘱托,藏了林家祠堂下的刺绣真品的工人和绣娘,除了林家的众人,除了贺子谦,柳晓筠等人,所有人都在误解孟水芸。 铺天盖地的报纸,电台,都在长篇累牍地描述着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是如何出卖国家利益的,痛斥着这名变了节的曾经的女英雄。 不明真相的上海各界群众,纷纷将愤怒发泄在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 “咔嚓——”上海爱薇公司办公大楼的窗玻璃被一块石头砸碎。 一名女秘书飞快地跑向窗口,当看清楚窗外汹涌的人流,看清楚人们手中挥动的旗帜,标语时,女秘书委屈地哭道“我,我——” 坐在办公桌后的孟水芸站起身来,缓步来到窗前。 窗外站着数百个上海市民,人人手中举着标语,标语上书写着“打倒大汉奸孟水芸!”“出卖民族利益的汉奸孟水芸,人民败类。”“艺术绝不能掌握在豺狼之手!”“滚出上海,滚出中国!” 市民们挥舞起拳头,大声地呐喊道“打倒狗汉奸孟水芸——” 孟水芸将身上的披肩裹紧,不置可否地走到办公桌前,仔细地审阅着一份份文件。 女秘书哽咽道“董事长,我,我——” “姗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听。”孟水芸慈爱地说道,眼前这名女秘书是自己从国外请回的学经济的留学生,自己对她给予了厚望。 叫做姗姗的女秘书不敢看向孟水芸的眼睛,低声道“董事长,我想向您请辞,我的家人,我的同学们,我的——” 望着哽咽的周姗姗,孟水芸微笑道“我知道,跟随我这样一个卖国贼,我这样一个汉奸,你会承受许多压力。每一个爱国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跟随在一个卖国贼身边。但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希望你能留下协助我。” 尽管孟水芸很想将这名德才兼备的女留学生留在身边,但自己又怎么可以向更多的人吐露真心,将自己实则是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秘密说出来呢? “如果你选择离开我,我只会感觉到惋惜,但我依然会祝福你。如果你能够留下,陪同我共同支撑起林家绣品集团公司,我会感谢你。每个人对爱国的理解是不同的,我现在所做的只是想保护这百年老厂,保护好掌握着这门手艺的工人们绣娘们。”孟水芸说道。 一封辞职信被周姗姗从口袋里摸出,辞职信缓缓地放在办公桌上。 周姗姗无奈地泪花闪闪地说道“比之民族大义,比之高薪厚禄,我选择民族大义,我不能让我的家人陪同我一起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也是汉奸。” 深鞠一躬,周姗姗哽咽道“对不起,董事长谢谢你的知遇之恩,但在信仰上,我们有着太大的差异。” 一封信封被孟水芸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这里是五百大洋,是你应得的,我知道你的母亲正病重,她很需要这笔钱。”孟水芸道。 “不,不,我不能拿这笔钱。”周姗姗道。 孟水芸将装着五百大洋支票的信封放到周姗姗的手中,道“这是你的《论战时中国刺绣业的发展》这篇调查报告应得的报酬。” “董事长,为什么你要选择和人民不同的道路?为什么你要是我的知遇恩人?”周姗姗痛哭着。 “去医院照顾母亲吧,我相信有一天,你会主动回到我身边的。”孟水芸轻轻拍了拍周姗姗的肩膀。 周姗姗不舍又纠结地朝房门外走去。 电话响起,孟水芸坐回椅子上,抓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人愤怒地大喝声。 “孟水芸孟女士,您太让我失望了,您是咱们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的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你更代表了咱们上海华人的精神,骨气,您怎么能为了保住你的集团公司,而牺牲民族利益?将林家祠堂下的艺术宝库拱手让给日本人?您怎么能奴颜卑膝地成为日本人在华的走狗?” 电话是上海市金泰面粉厂的董事长金泰打来的。 金泰,这个西北来上海发展面粉业的面粉大王越说越气愤,直接大喝道“我金泰吃的是中国饭,穿的是中国衣,我只和有中国心的人打交道,孟女士,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电话被重重地挂断,电话里传来嘟嘟之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爱国商人打来电话以绝交表示抗议了,连日里,孟水芸成了上海各界爱国人士讨伐的对象。 比起这些,最让孟水芸伤心的误解来自孩子们。为了更好的掩护自己,更好的伪装成忠心耿耿地叛变,林家的大人们没有将这个潜伏的计划透露给孩子们。 孩子们痛恨着自己,痛恨着自己的叛变。可自己怎么能和孩子们解释这一切呢?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如果因为孩子的一句失言,将这个众人联合设计的潜伏计划泄露了,众人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甚至会引得敌人的血腥反扑。 孟水芸默默承受着,承受着来自家内,家外的巨大压力。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孟水芸抓起电话,电话里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孟水芸无语哽咽。 “一切我都听说了,我已经买了香港到上海的轮渡船票,两天后到上海。见面再谈。” 电话被挂断。 林桐卓从美国回来了。 …… 两天后的深夜,这对经历了太多苦难的相爱的人拥抱在一起。 看着窗外的月色,林桐卓将孟水芸紧紧地搂抱在怀中。自己身在美国,自己的妻子在国内被批判成汉奸,卖国贼。但自己是明白的,这个潜伏计划早在1932年就已经初步成形,并迅速铺展开,众人为了这个计划一直在做着努力。 可是当计划真的展开后,林桐卓感觉到很心痛,怀里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凭什么家仇国恨都要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去承担? 自己多想站在人群里,振臂高呼,你们所有人都误解了我的妻子,她不是一个叛国者,不是一个汉奸,可是自己不能,不到最后胜利的时刻,这个秘密就要被众人埋在心里。 蜷缩在林桐卓怀里的孟水芸低声道“为了取得敌人的真正的信任,我们该启动第二步,第三步计划了,我需要你的支持,你的理解。” 轻轻抚摸着孟水芸如墨一样的头发,林桐卓心疼又愧疚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无能,我愧对你,愧对我们这个家。这一切本该是男人来承担。” 深情地搂抱住林桐卓,孟水芸哽咽道“抱紧我好吗?怕是以后想这样紧紧地搂抱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第二步计划,林桐卓心痛地将孟水芸搂抱住,仿佛要将这温婉美丽的女子揉碎,揉进自己的体内,永远地藏在心里。 上海的柳公馆里一个褐发男子正紧张地走来走去,凶残狡猾的敌人并没有真正信任孟水芸,依然在怀疑着,观察着。为了彻底取信敌人,众人还需要继续实行第二步,第三步计划。 “哥哥——”坐在一旁的柳晓筠站起身来,将一个药瓶举起,道“哥哥,第二步计划,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贺子谦抓住柳晓筠的胳膊,愧疚地说道“晓筠,委屈你了。” 早已经成长为一名抗日战士的柳晓筠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我们在执行任务啊,我们在抗日啊。” “我,我——我亏欠了你太多。”贺子谦道。 眼泪在柳晓筠的眼眸中打转转儿。 “只要能守在哥哥身边,能陪伴在哥哥身边,晓筠就很知足了。”柳晓筠诚恳地说道。 贺子谦迅速转身,不敢再看向柳晓筠的双眸。 爱是一种简单的情感,绝不是敷衍可解的。尽管自己很想爱上眼前这个善良的女子,但自己却永远改变了不了初心。 自己爱着的女子永远都是那个月下的新娘,自己和她在教堂里向上帝起誓过。 …… 数日后,一辆汽车停靠在法租界的一栋花园酒店的门口,几个侍从跑了过来,将车门打开。 褐色头发的贺子谦牵着一个醉意蒙胧的美丽女子从车里走了下来。 两人踉跄地朝酒店大堂走去。 众多的报社记者举着照相机在暗处暗暗窃喜,众人没有想到神秘线人报告的线索竟然是真的,著名的苏绣女杰孟水芸竟然和金诚银行总经理贺子谦“有一腿”,比之孟水芸背叛祖国,甘当汉奸这个爆炸新闻来说,眼前这则桃色新闻无疑更具有爆炸性。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记者们的心头。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曾经的铁骨铮铮的民族女英雄,苏绣女杰迅速叛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叛国贼?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个在无数男人眼里的贤良淑女成了一个红杏出墙的浪荡女子? 一个个记者举起照相机从暗处跑出,迅速朝酒店大堂跑去,更有记者翻越上酒店的围栏,企图通过窗户跃进去。 数个日本间谍从隐藏的暗处走出。 近一个月的跟踪,窃听,一切的一切表明孟水芸真的叛变了,真的是为了保护好林家产业,保护林家的工人和绣娘不受伤害,维持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正常生产而选择的背叛。 而眼下,这即将爆炸的桃色新闻更加说明孟水芸,这个曾令日军和日本间谍无限头疼的女子变了,彻底的变了。 就在日本间谍们要飞扑向酒店时,一辆汽车快速开了过来,停靠在花园酒店的大门前。 一个俊美儒雅的身影快速从车里走了下来,愤怒浮现在该人的脸庞上。 日本间谍们暗暗叫道“有好戏——” 身影正是林桐卓。 林桐卓疯狂地冲向酒店大堂。 几个日本间谍互相使了个眼色,快速朝酒店跑去。 …… 365房间。 一身酒气的贺子谦将醉意蒙胧的孟水芸抵在墙壁上,用力吻着那对红唇。两人似乎久未见面的恋人,深情地炙热地拥吻着。 贺子谦的大手用力撕扯着孟水芸的旗袍,仿佛要将孟水芸吞进肚子一般。 黑漆漆的窗外,众多的记者攀附在墙壁上,将一个个照相机“瞄准”了二人,将二人缠绵的情景悉数收在胶片上。 日本间谍们躲藏在一个个角落里,将这一幕用相机记录下来。 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怒气冲冲的林桐卓手抓一把手枪出现在房门外,几个侍应生惊慌失措地大叫道“先生,先生——” 怒不可遏的林桐卓连续出脚,将一个个侍应生踹翻在地。 本沉浸在热烈拥吻中的两人惊慌失措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林桐卓。 “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朋友妻不可欺,你有什么可解释的?”红着眼睛的林桐卓愤怒地用手枪指着贺子谦,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孟水芸快速挡在贺子谦身前,大叫道“这不怪子谦,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常年在美国,我是女人,我需要男人的抚慰,我需要男人的肩膀,是我,一切的错都是我,你不要怪他。” 林桐卓浑身颤抖起来,悲愤地大吼道“我在美国投资股市,是为了这个家,是为了支持国内的生产,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仅侮辱了你自己,你也侮辱了林家。” 凄然一笑,孟水芸伤心不已地哭道“为了这个家?韶华易逝,你在美国多少年了?可知道我需要什么?是,我是一个烂女人,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只是在追逐我的本心。” 握在林桐卓手中的手枪剧烈颤抖起来。 眼泪汹涌而出,林桐卓悲愤地说道“本心?你是在说你爱着他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子谦一把将哭泣的孟水芸拉在身后,大声道“桐卓,是我对不起你,既然隐瞒了这么多年,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一切挑明。我爱水芸,一直都爱,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在我贺子谦的心里,她是我的妻子。我一直默默地爱着她。 本来我以为我会这样一辈子默默地爱下去,但是你知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是一个女人,她承受不了这些,我需要,我需要给她一些力量。” 林桐卓大吼道“力量?你的力量就是勾引朋友的妻子吗?你拥抱着朋友的妻子亲吻,你的道义在哪里?你的廉耻心在哪里?我林桐卓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更没有这样的妻子。” 话音刚落,砰然一声,一颗子弹飞射而出,子弹正中贺子谦的肩膀。 血流如注。 “啊——”孟水芸看着肩膀受伤的贺子谦大哭道。 贺子谦用没有受伤的胳膊用力将孟水芸拥抱在怀中,大声道“我爱她,过去爱,现在爱,未来也爱,我愿意为了她而牺牲我的生命。” 似乎并不过瘾一般,贺子谦朝林桐卓大吼道“我在告诉你,我爱她,我爱孟水芸,在我心里,她就是我贺子谦此生最挚爱的妻子。” “无耻——”愤怒到极点的林桐卓冲了过来,猛然将贺子谦扑倒在地,两人厮打在一起。 “住手,住手——”惊慌失措的孟水芸哭泣着大喊道。 两个男人搏杀着,不多时两人皆鲜血淋漓。 一人大吼道“成何体统?我林家的面子丢得还不够吗?” 三人朝房门外望去,林纪楠,安容顺在几个保镖的搀扶下站在门外,一名酒店经理惊慌地说道“林大当家的,咱们也是没有办法,咱们也怕出事儿啊——” 林纪楠冷冷地说道“谢谢你,宋经理,及时电话通知我,但现在是我的家事,你们可以散去了。” “是,是,是——”被称呼为宋经理的男人连忙带着几个侍应生躲闪开。 “爹,我——”孟水芸揉着丝巾,面色羞愧地说道。 “砰——”抓在林纪楠手中的拐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纪楠面色严峻地望着孟水芸,失望地说道“水芸,曾经我一度把你当做林家的骄傲,你把林家的百年老厂发扬光大,我感谢你,林家众人都为有你这样的好儿媳而骄傲着。 可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桐卓在美国的这些年,你变了许多。你变得我们几乎都有些认不出你了。你勾结日本人,将林家祠堂下的价值连城的宝物全部拱手给了日军,你说你是为了保护林家的生产,不让日军攻击林家工厂,我认了,我们忍下了这口气。 可眼前这个事情,你又做如何解释呢?你觉得林家还有什么颜面立足上海?你觉得林家还能够如何与众多厂家打交道?你已经变得让我们所有人认不出你了。”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地,悲伤地大哭道“爹,请您原谅儿媳——” 大手举起,林纪楠悲愤地制止孟水芸继续说下去。 “咱们林家和你的缘分到此为止吧,你离开林家吧,林家庙小,容不下你这样一个风花水月的儿媳。” 安容顺惊惧地说道“他爹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桐卓从地上爬起,大吼道“离婚——” 安容顺伤心地说道“儿子,你可想好了?她毕竟是几个孩子的娘啊。” “他们不需要一个给他们带来耻辱的娘。”林桐卓重重地说道。 孟水芸哭泣着跌坐在地上。 贺子谦走了过来,将孟水芸从地上搀扶起,将这哭泣的女子拥抱在怀中。贺子谦目光灼灼地望着林纪楠等人,大声道“在我心里,她始终都是沧海明珠,是这世间最可宝贵的,我要谢谢你们放弃了。” 轻轻将孟水芸的脸庞托起,贺子谦深情款款地说道“爱的如此艰难,为什么不选择放手,给彼此一个深深的呼吸?” “子谦——”孟水芸搂抱住贺子谦的腰痛哭着。 窗户外众多的报社记者和躲藏在暗处的日本间谍们,人人唏嘘不已。 明日定是一个新闻大爆炸的日子。 ……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最纯美的爱 数日后,上海日军司令部。 司令长官藤川佐仁看着报纸上的大篇幅的报道,大张的照片,惬意地微笑道“悠西,没想到孟水芸会做出这么有损林家尊严的事情。” 保之澜将手中的报纸和照片放下,低沉着声音说道“她曾经为了林家承受了许多,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背叛了林桐卓?又怎么会和金诚银行的总经理走到一起?没有太多逻辑性。” “保将军,你不了解女人,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忍受长久的寂寞的。林桐卓常年在美国,一个身体正常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可以理解的。”藤川佐仁说道。 一个副官模样的日军捧着一叠报纸走了进来,大声道“藤川将军,保将军,事态进一步发展。林家登报了,宣布解除和孟水芸的一切关系。另外,金诚银行董事长柳初阳的女儿柳晓筠在今天早晨自杀未遂,原因是她一直爱慕贺子谦,承受不了贺子谦和孟水芸在一起的事实。” 顿了顿,副官道“一个被林家逐出家门的女子还有利用价值吗?” 保之澜摸了摸鼻子,道“如果她是真的投诚,那她就是有利用价值的,她的价值不在于是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她的价值在于团结和联合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人的影响力上。 由她出面,我们可以不废一兵一卒控制上海的金融和商业命脉。 我们要的上海不是一个需要几十年重建的废墟,我们要的上海是一个依旧维持着东方商业明珠辉煌的经济中心,商业中心。 我们需要有巨大的影响力的商人代表在中间润滑。” 失去小指的大手快速抓起一叠照片,看着照片上拥抱在一起,热烈拥吻的孟水芸和贺子谦,保之澜道“给华东区谍报系统下命令,密切观察孟水芸、贺子谦、林桐卓、柳晓筠、林纪楠几人的动向,做到每天汇报。” “嗨——”副官大声道。 …… 上海某民宅。 林岳宇带着郝大为,郝若霖,马子宣捡拾着被日军轰炸机轰炸塌陷的房屋里的可用的东西。 罗幼晴带着郝欣然、玉朵儿坐在尚且能住的房屋里,看着一叠报纸发呆。 尽管这个潜伏计划,自己早早知悉,自己也是参与其中的。但当计划真的铺展开,自己还是承受不住。 想到那个柔弱的女子要一个人承受住来自家内和家外的种种误解,各种流言飞语,罗幼晴心中一阵阵地揪心的疼。 玉朵儿看着报纸上的孟水芸和贺子谦拥吻的照片,愤怒地说道“没想到耀华哥哥的娘亲竟然是个叛徒,没想到她竟然做了对不起林二伯伯的事情。 真是同情锦民和程瑞。真不知道酒儿姐姐现在是怎么样的愤怒。” 尽管很想解释给孩子们听,但罗幼晴明白对孟水芸最好的保护就是闭嘴,严守这个潜伏计划。 拧着眉毛的玉朵儿将一份报纸抓在手中,跑进里屋。 “朵儿,你要做什么?”罗幼晴忧心地问道。 躲避在里屋的玉朵儿低声道“阿姨,我没事儿,我只是想记下这个人人憎恨的大汉奸的样子,将来,我要我娘和我的单凯舅舅击杀这个汉奸。” 虽然是孩子的语言,但这语言足以令罗幼晴感到心惊。 此时的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的爱国的,抗日仁人志士已经把孟水芸当做了真正的汉奸,要将其锄杀。 郝欣然跑到柜子边,掂起脚来,将收音机拧开。 “这个时间该是酒儿姐姐播音了。”甜美的郝欣然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收音机下,拄着下巴,认真地等待着。 罗幼晴走了过去,将郝欣然拉起。 “今天开始不会有酒儿姐姐的播音了。”罗幼晴道。 “为什么?每天这个时候不都是酒儿姐姐在播音吗?”郝欣然不解道。 该如何给这个孩子解释呢?林酒儿现在所在的罗兰广播公司的总经理罗兰是一个爱国女士,身为爱国人士的罗兰怎么会允许一个汉奸的女儿充当播音员呢? 突然,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少女哭泣的声音。 郝欣然和罗幼晴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玉朵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大声道“是酒儿姐姐的声音啊——” 收音机里,林酒儿哽咽又愤怒地说道“我曾以我的母亲为骄傲,我为我有一个爱国的母亲而骄傲,但今日,我林酒儿要在广播里宣布,从今日起,我,林酒儿解除与孟水芸的母女关系。我,林酒儿依然还是过去的那个酒儿,一个坚定的爱国者。” “娘——”郝欣然抬起头来,惊惧地望着罗幼晴。 罗幼晴抚摸着郝欣然的头发,道“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 …… 法租界一座豪华的花园别墅里,一个女人正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香烟。 女人正是孟水芸,刚刚被林家登报解除一切关系的,曾经的苏绣女杰。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是上海滩著名播音员林酒儿的声音。 林酒儿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刀一般深深刺穿孟水芸的心脏。 为了真正的潜伏在敌人身边,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这一切都是必须去承受的。 房门被推开,一头褐发,眼眸深邃的贺子谦走了进来。孟水芸将香烟掐灭,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展开胳膊。 “你回来了——”孟水芸用胳膊揽住贺子谦的脖子,说道。 贺子谦将孟水芸拥抱在怀中,俯身给了这温婉的女子一个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吻。两人在窗前,甜蜜地,久久地缠绵着。窗纱飘飞着。 无处不在的跟踪,窃听,贺子谦和孟水芸两人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做出了一副相互依恋的模样。 深夜,两人躺在床上,久久地注视着彼此。 尽管两人很想打开心扉,互相倾诉彼此真实的情感,但是不能,不知道哪一句话就会暴露这个潜伏计划。 日本间谍的窃听器,日本间谍的目光,无处不在。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贺子谦伸展开胳膊,低声道“过来——” 孟水芸转过身子,背对贺子谦。对于贺子谦的召唤,自己无法回应。 贺子谦从身后将孟水芸拥在怀中,做出亲昵的举动。 孟水芸突然心下一惊,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个人影正匍匐在窗外。这个聪慧的女子立即转过身子,蜷缩进贺子谦的怀中。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窗外的人影似乎放下心来,悄悄地隐匿了。 贺子谦抬手指向悬挂在屋顶的白炽灯。孟水芸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白炽灯的灯罩上方竟然隐藏着一个窃听器。 随着贺子谦手指方向的改变,一个个藏匿的窃听器一一映入眼帘。 深深叹息一声,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 十六铺。 林酒儿坐在台阶上抓着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喝着。双眼红肿的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自己最爱的娘亲竟然成了众叛亲离的,被全上海人唾骂的汉奸。一直以母亲为骄傲的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了能留在罗兰广播公司继续从事爱国宣传,自己在广播中向全上海人痛斥了母亲的叛国行径,宣布与母亲决裂。 尽管在广播里自己慷慨陈词,但有谁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呢? 林酒儿,这个早已经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无法理解向来勇猛抗日的母亲如何就会转变这么快。 一双高桶军靴走到林酒儿面前。 林酒儿仰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虎目威威,一身戎装的俊美空军队长,凄然一笑道“周大队长——” 来人正是早已经成为国*民*军空军战斗机队长的周淳亚。 “我们已经做好了全面战斗的准备,明日我就要起飞了。我,我,我来看看你。”早已经是个青壮小伙儿的周淳亚道。 林酒儿将酒瓶子猛然丢了出去,踉跄地站起,道“你愿意娶我吗?” 两人同时想到多年前那个美国青年肖特,两人的眼眸都湿润了。 周淳亚道“我不愿意。” 林酒儿用力抓住周淳亚的胳膊,道“难道你对我的感情是假的吗?许多年前的那个你已经消失了吗?你不是一直期待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猛一用力,周淳亚将林酒儿拥抱在怀中,哽咽道“正因为我太爱你,正因为我太爱你而怕失去你,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而成为寡妇,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嘶啦一声,林酒儿疯狂地将衣襟撕开,将红肚兜展现在周淳亚面前。 泪眼蒙胧,林酒儿,这个一直沉浸在肖特和夜来香相继离去的巨大悲痛中的少女,愤怒地望着周淳亚。 “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酒儿——”周淳亚有些惊慌,尽管内心疯狂地爱着这个骄傲的公主,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林酒儿会有这样的举动。 林酒儿快速伸手抓住周淳亚的大手,将这大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任性又美艳的面庞高高抬起,林酒儿命令道“爱我就娶了我。” …… 十六铺三层洋楼外,林酒儿和周淳亚两人跪倒在地,举起三根三尺香,朝天三叩首。 林酒儿目光灼灼地望着周淳亚,认真道“为了我不成为寡妇,你要安全归来。” 自己本意是来看望一下自己心爱的姑娘,没有想到自己爱慕的姑娘会在自己即将出征时,送给自己这样一个诚挚的礼物。周淳亚一把将林酒儿搂抱在怀中,无语哽咽。 不知道爱了多久,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周淳亚将林酒儿从地上抱起,朝三层洋楼走去,缓步走上二楼林酒儿的房间。 轻轻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放到柔软的大床上。 “酒儿——”周淳亚有些气喘。 林酒儿痴痴笑道“傻子,我愿意——” 周淳亚将林酒儿压在身下,感激的泪水滚滚而落。姣美的鲜红的玫瑰花缓缓绽放,这是纯情少女对抗日志士最诚挚的爱的表达。 …… 樱花酒店。 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樱花酒店里举行着。着了盛装的女人们挽着一个个男人的胳膊,缓步行走着,纷纷点头致意。 身穿华美衣裳的孟水芸挽住贺子谦的胳膊站在司令长官藤川佐仁身边,聆听着这场晚宴的主人的侃侃而谈。 一杯葡萄酒被高高举起,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朝贺子谦,说道“恭喜金诚银行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九代金融会社达成合作。” 贺子谦微笑道“我相信大日本帝国的金融实力,我也相信在各个日本金融财团入驻上海后,上海的金融业将会大洗牌,我也相信在贵国的金融财团的支持下,我的金诚银行将获得长足的发展。这对我来说,对上海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欣喜地说道“你是一个有远见的金融专家,大日本帝国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朋友。” 目光落在一直挽着贺子谦胳膊的孟水芸身上,藤川佐仁微笑道“不知道二位的婚礼何时举办,我将为二位准备一份厚重的贺礼,以感谢二位对我们大日本帝国金融和商业两条战线的支持。” 孟水芸道“还是暂缓一些时间为好,待一些事情平息后吧。” 藤川佐仁微微点头,道“好,我提前恭喜二位了。” 就在三人要举杯碰撞时,一个身穿西装,蒙着面纱的男子从一个餐车后冲了过来,男子边举枪朝孟水芸扑来,边大喝道“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现场大乱。 就在男子即将接近孟水芸的时候,男子突然枪口掉转,朝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按下扳机。 “藤川将军——”孟水芸冲了过来,猛然将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撞倒在地。 子弹射中孟水芸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 男子迅速转身朝酒店二楼跑去,贺子谦追了出去,日军们呼啸着冲了出去。 司令长官藤川佐仁从地上爬起,望着因为救自己而胸口中弹的孟水芸,惊叫道“哦,你是大日本帝国真正的朋友。” 一身戎装的保之澜带着众多的随从从二楼走下,缓步来到倒地,气息奄奄的孟水芸身边。 “你很勇敢。你也很聪明。但是我依然保留我对你的猜测。”保之澜淡淡地说道。 金属小指朝身后的随从点了点,保之澜道“速度送孟水芸孟女士去急救。” 众多的日军走了过来,将气息奄奄的孟水芸抬上担架。 当孟水芸被日军们彻底抬出酒店后,司令长官藤川佐仁耸肩道“保将军,你是不是太多疑了?这次的测试,你该放心了吧?如果她不是真心投靠我们,又怎么会舍身为我挡那一枪呢?要知道这一枪若是偏一点点儿,那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保之澜背着双手,冷冷道“兵不厌诈,多一丝怀疑,就是多一份保险。” …… 日军军部医院。 孟水芸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几名身穿白大褂的日军军医。 “孟女士,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你已经安全了。”一名日本女军医道。 “水芸——”贺子谦冲了进来,眼泪涔涔的他握住了面色苍白的孟水芸的手,哽咽道“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艰难地一笑,孟水芸道“这不怪你,你这样会让我伤心的。” 两人久久地凝视着彼此。 无需语言,两人已经形成属于彼此的默契。 在那名日本间谍伪装的抗日志士冲过来的瞬间,孟水芸和贺子谦就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日军安排的一次测试,测试自己忠诚度的。 来不及多想,孟水芸立刻冲了出去,将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挡在身后。 敌人如此狡猾,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 两个潜伏在敌人心脏的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两个身处险境中的人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 残忍的日军在为孟水芸进行麻醉,取子弹的手术中,使用了毒*瘾巨大的毒*品做麻醉剂。孟水芸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毒*瘾。 当孟水芸和贺子谦两人意识到狡诈的敌人暗下的毒手后,并没有退缩。 “既然他们需要我成为一个瘾*君子,那我就成为一个瘾*君子好了。”孟水芸说道。 贺子谦为孟水芸购买来各种鸦片,毒*品,供孟水芸吸食。 贺子谦含着眼泪,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遭受着狡诈的日军的一次次的残酷的考核,测试,看着自己爱到骨髓的女子为了潜伏,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她的身边,在深夜,从身后拥抱住她。 不是夫妻,在众人面前却是夫妻。 两个异国的男女用自己博大的胸怀诠释了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 当一张张印刷着孟水芸吸食鸦片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时,人们彻底的失望了。 有人痛惜的一拳击打在桌子上,道“她曾是一名创造过辉煌的苏绣女杰,曾让外国人认识了中国艺术的杰出,博大精深。可如今她却沦为一个汉奸,一个为了日本刽子手而舍身的叛国者,一个吸食鸦片的瘾*君子。” 另一人道“她不仅背叛了这个国家,背叛了商人的精神,也背叛了林家,她的存在就是林家的耻辱。” 远远的云水古镇,林纪楠,安容顺,林梧城,林桐卓等人正围桌而坐,看着桌子上的报纸而垂泪。 安容顺站起身来,踉跄地走到香案旁,双手合十,哭道“观世音菩萨啊,乞求您让战争结束吧,我心疼我的儿媳啊。她只是一个女人啊,为什么让她承受这么多啊?” 林桐卓抓起报纸,看着报纸上吸食鸦片的孟水芸憔悴的照片,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大哭。这个深切爱着妻子的男子再也承受不住,彻底崩溃。 林梧城和念双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尽管两人无言,但亦是肝肠寸断。 林纪楠哀痛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娇艳的花,看着窗外的孩子们,这个儒雅的老者哽咽道“为了他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这是最纯美的爱,无暇无私的爱。她是林家的骄傲,林家真正的好儿媳。” …… 第五百一十三章 水的反抗 …… 经历种种,孟水芸和贺子谦终于取得日军的信任,成为日军在上海怀柔政策的执行者。每日里,孟水芸,这个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游走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商号,公司,工厂间,面见一个又一个中国商人。 有人唾弃,有人谩骂,有人闭门不见。但这丝毫阻止不了孟水芸积极地游走。在孟水芸的努力下,一些立场不坚定的中国商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商铺不受日军打砸,为了能通过日军的海上封锁,与外界进行正常的海上贸易,不得不同意了日军的“怀柔政策”。 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商人在孟水芸游说下放弃了抵制,投向日本势力,饶菊生,杜月笙,金鸿翔等爱国商人纷纷扼腕痛惜,痛惜孟水芸走上叛国的道路。 1937年7月,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8月,又发动进攻上海的八一三事变。杜月笙参加了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任主席团成员,兼筹募委员会主任。他参与劳军活动,筹集大量物资,送到抗敌后援会。他弄到一些军中急需的通讯器材、装甲保险车送给中共将领。他应八路军驻沪代表潘汉年的要求,将从外国进口的一千副防毒面具,赠送给八路军使用。 十一月的一个下午,秋阳带着难以掩饰的寒意,斜斜地照射在杜公馆满地的银杏树树叶上。 “老板,孟女士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老管家朝杜月笙恭敬地说道。 杜月笙坐在沙发上看着家仆们手忙脚乱地将贵重物品装在一个个皮箱里,缓缓地说道“要走了,就见上一见吧。” “是,我这就去将她带进来。”老管家朝后退去。 不多时,挽着头发的孟水芸着一身华美旗袍,跟随在老管家的身后走了进来。 “大哥,真的决定要走了吗?”孟水芸问道。 杜月笙将雪茄烟按在烟灰缸里,淡淡地说道“是啊,上海已经沦陷,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不能为了钱出卖我的灵魂,所以我要移居香港了。” 杜月笙目光灼灼地望着孟水芸,道“已经有大量的日军高级军官来我这里,希望我能成为大东亚共荣的一个参与者,你今日来,难道也是来说服我的吗? 我宁愿舍弃一切,也不愿意在我死去后,无处安放我的灵魂。” 明白这位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老大哥在误解着自己,孟水芸无语哽咽。 “我今日只是单纯地来看看我的大哥,一直帮着我,护着我的老大哥。” 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杜月笙的心,杜月笙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地走到孟水芸面前。孟水芸昂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即将离开上海的杜月笙。 望着孟水芸清澈的眼眸,杜月笙,这个上海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手用力握住孟水芸的肩膀,杜月笙道“你是勇敢的。” 第二天,不受日本势力利诱和威逼的杜月笙带着家眷移居香港。这个上海皇帝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爱国心。 …… 天空飘着小冰晶,冬来到。 孟水芸焦急地开着汽车,朝十六铺冲去。怀中有一份文件,极其重要,自己必须将这份文件亲手交给周淳亚。 女儿林酒儿已经与周淳亚同住在一起,这个消息令孟水芸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林酒儿终于放下心结,接受了一直爱慕她的周淳亚。忧的是身为国*民*军空军战斗机队长的周淳亚已然是日本间谍组织要暗杀的对象。 自己偶然得到了这份暗杀计划,必须争分夺秒,将这份文件秘密地传递给周淳亚。 十六铺洋楼的门口,林酒儿穿了锦缎袄子,黑色罗裙,将一条白色围巾围在周淳亚的脖子上。 就在周淳亚要转身之际,一辆黑色汽车疾驰而来,嘎然停靠在两人面前。 浑身颤抖,面色苍白的孟水芸从汽车里冲了下来,径直冲向周淳亚。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周淳亚的脸上。 “你这个骗子,你是如何将我的女儿欺骗到手的?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娘的吗?”孟水芸愤怒地呵斥道。 林酒儿和周淳亚两人惊惧地望着犹如一个疯婆子的孟水芸。 “孟姨,我——”周淳亚试图解释。 林酒儿一把拉住周淳亚,用身体挡在周淳亚的面前。愤怒让这个少女整个人显得扭曲。 纤细柔白的手指向孟水芸,林酒儿大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说这些?爷爷和爹已经登报,你已经不是林家人了,你和林家还有什么关系呢?你一个日本人的走狗,凭什么管得中国人的事?孟大女士。” “酒儿,你就是这样和娘说话的吗?”孟水芸将林酒儿推开,再次冲向周淳亚,猝不及防的周淳亚朝后跌去。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林家的尊严已经悉数被你剥得精光。”林酒儿将孟水芸拉住,大吼道。 “闹?你在说我在闹?”孟水芸伤心不已地苦笑道。 纤细的手伸了出来,试图轻轻抚摸一下林酒儿的面庞。 “酒儿,你是我养大的,我是你娘啊——”孟水芸哭道。 “够了,你走吧,请你离开我的视线。”林酒儿快速抬手将孟水芸的手推开。 孟水芸神情落寞地上了汽车,汽车朝远处开去。 早已从地上爬起的周淳亚突然疯狂地冲向一辆汽车,大声道“酒儿,等我——” 林酒儿莫名所以地看着疾速开走的汽车。似乎想起什么。 周淳亚边疾速地驾驶着汽车朝国*民*军空军基地开去,边大喘着粗气。一份文件被从怀里掏了出来,这份文件是孟水芸扑向自己时,悄悄塞进自己怀中的。 究竟是什么文件会让一向温婉的她不顾形象的撕扯,大吵大闹? 当文件从文件袋里抽出时,周淳亚倒吸一口冷气,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是一份有关空军战斗机的绝对文件。日本间谍在空军基地的四十多架战斗机上安装了定时炸弹。 泪水涌了上来。周淳亚边疯狂开动汽车,边用大手抹着眼泪。 无论是林酒儿,还是自己,还是其他人,几乎所有人都误解了她,那个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温婉甜美的孟阿姨。 当周淳亚的汽车飞驰进空军基地时,众多的战斗机飞行员已经整装待发。 周淳亚咆哮着从汽车里跳了下来,朝众人大叫道“战斗机上有定时炸弹,迅速排除险情。” 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飞行员们立即意识到情况危急,立即抓起探测仪冲向一架架战斗机。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一个个定时炸弹终于被全部拆解下来。 看着堆积在一起的四十多枚定时炸弹,飞行员们惊惧道“队长,这太危险了。这次真是万幸。” 一辆汽车快速开了过来,停靠在众人身边,林酒儿从车上跳下,道“淳亚——” 看着因为不放心自己而追来的林酒儿,周淳亚飞扑过去,将林酒儿抱起,在空旷的基地疯狂地奔跑着。 “淳亚,你疯了吗?” 周淳亚将林酒儿扑倒在地,在这美艳少女的耳畔低声道“这个秘密需要你我共同保守。” 林酒儿惊诧地望着周淳亚。 周淳亚激动地说道“她是一个英雄。” …… 任上海时装业同业公会理事长的金鸿翔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地看着一份文件。 电话铃声响起。 当金鸿翔抓起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是孟水芸后,心有痛惜的他低沉道“我们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就在金鸿翔要将电话挂断时,电话那端的孟水芸急道“金大哥,取消今日的一切行程,切记。” 电话被挂断。 “取消今日的行程?”金鸿翔脑海中不断地萦绕着孟水芸的这句话。这个背叛了祖国的女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打这样一个电话?定是有所指。 一个女秘书走了进来,女秘书捧着文件夹,认真道“董事长,到时间了,我们该出发了,周瘦鹃、严独鹤、郑逸梅等一批文化名人都将出席此次的新店剪彩仪式。” 金鸿翔抚摸着光滑的办公桌,犹豫道“新店剪彩,新店剪彩——” “是啊,董事长,这是早已经安排好的,是我们第二十二家分店的开业仪式。这些文化名人可都是因为您要出席,才答应莅临的。”女秘书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金鸿翔在脑海中焦急地分析着,孟水芸给自己打电话定然是有缘故的。自己真的要因为这个电话而将今天的一切重要行程都取消吗? 金鸿翔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小冰晶,突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这个中国时装业的教父级的男人在蒙蒙的冰晶中仿佛看到曾经的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顽强的成长。 “水芸——”金鸿翔的眼眸湿润了。 迅速回头,金鸿翔大声命令道“给第二十二家分店店长打电话取消今天的剪彩仪式,给所有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取消今天的仪式,并取消今天的所有行程。” 女秘书吃惊道“董事长?您,这太突然了,如何解释?” “不用解释,立刻,马上——”金鸿翔命令道。 翌日,金鸿翔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桌子上大量的报纸,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标题,这个中国时装业的教父感激又感慨地说道“水芸,你是好样的,你是咱们商人的脊梁。” 前一日,金鸿翔名下的第二十二家分店发生大爆炸,炸伤十名店员,炸死一名店员。一批文化名人因为接到秘密电话而取消了行程,避免了一场祸事。 人们都在感慨,庆幸金鸿翔因为身体原因而临时取消了剪彩仪式,否则将死难更多的人。 金鸿翔深切明白这是日本间谍安排的一场谋杀,但弱国无外交,被日军占领的上海滩哪里还有公理可言? …… 夜色中,一辆汽车飞驰向停靠在黄浦江江边儿的一艘轮渡。 汽车里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不断地挣扎着。 面罩被取下,男人愤怒地望着坐在身边的几人,被堵着破布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人两边分别坐着一身男装打扮的何绘婷和柳晓筠。开车的司机则是周狗子。 柳晓筠看着男人的双眸,认真地说道“孙董,让您受委屈了。情况紧急,我们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将您绑了。您是咱们上海杰出的民族商人,我们不能看着您因为不屈服不合作而被日军暗杀,所以我们只能采取这个方式。” 被叫做孙董的男人是上海市宝久矿业公司的董事长孙旭诚,因为拒绝日本人的拉拢,拒绝与日军合作,积极参与抗日团体,被日本间谍组织列入暗杀名单。 柳晓筠,这位金诚银行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孙旭诚自然是认识的。另一边坐着的何绘婷是何氏酒店集团的董事长,两个女子都是自己认识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被拽去破布的孙旭诚困惑地问道。 何绘婷微笑道“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前往美国的轮渡,在美国会有人接应你们,你们先在美国安顿下来,待情况明朗,时局稳定,再做定谋。” 柳晓筠道“孙董,你们都是日本间谍要暗杀的对象,我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但我们要保存实力,抗日绝不是蛮干。” 突然,孙旭诚眼泪汹涌而出,哽咽道“是不是,是不是,她——” 柳晓筠忍着泪水,用力点了点头,道“我们不该让她失望,不是吗?” 孙旭诚懊悔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曾撰文,在报纸上大骂这个女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 汽车快速停靠在荒芜的码头上。 孙旭诚在周狗子的带领下,急匆匆地朝一艘轮渡走去。 这是一艘西班牙的运送啤酒的轮渡。 当孙旭诚走进船舱看到自己的一众家眷和一些女人孩子们正蜷缩在铺位上时,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眼泪,再次崩溃。 众多的商人跟随在贺子谦的身后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钱老板,赵经理,李董事长——”几双大手用力握在一起。 贺子谦朝众人点了点头,道“诸位尽管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被称呼为钱老板的男人激动地握住贺子谦的手,道“我要怎么感谢孟水芸孟女士呢?” 贺子谦情绪激动地说道“好好地活下去,保存实力。” 众人哽咽。 夜色中,这艘西班牙籍的货运轮渡朝美国开去。 在美国洛杉矶,林夜思已经做好了迎接和安顿这批爱国商人和家眷的准备。 …… 罗兰广播公司。 叫做罗兰的女子被日军五花大绑,捆束在罗兰广播公司大楼的石柱上。 众多日军对这位一直主张抗日宣传的女子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折磨。众多的罗兰广播公司的职员痛哭着。 被按住的林酒儿挣脱开束缚,冲向举着鞭子的日军,大吼道“住手——” 对于这个一直从事抗日宣传的美丽少女,日军们早已经不耐烦。一双大手用力卡在林酒儿的脖子上。 日军们举起刺刀。 尽管脖子被用力卡住,但林酒儿依然毫无惧色地大声道“日本人,滚出中国。” 就在刺刀刺向林酒儿时,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子飞快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住手——”女子大声呵斥道。 日军小队长看着突然而至的女子,道“哦,没想到是孟女士,难道你想要保护这些个抗日分子吗?” 来人正是孟水芸。 “我不管她是不是抗日分子,在我心里,她始终都是我的女儿。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所爱的人。所以你们不能伤害她。”孟水芸大声道。 日军小队长恼怒地呵斥道“孟女士,你想背叛皇军吗?” 孟水芸毫无惧意地说道“我为大日本帝国所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我保护自己的一个女儿吗?” 不知何时,数辆黑色轿车停靠在罗兰广播公司大楼前。日军司令长官藤川佐仁从车里走下,道“放了她的女儿,她值得拥有她想要的。她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日军小队长无奈地朝几个日军挥了挥手。 几个日军不得不松开了卡住林酒儿脖子的手。 众多的日军举起长枪,瞄准了被捆束在石柱上的罗兰女士。 “不,不要——”林酒儿疯狂朝罗兰冲去。几个日军立即将林酒儿按倒在地。 日军司令长官藤川佐仁望着孟水芸,道“孟女士,我已经放了你的女儿,相信你不会阻止我射杀罗兰,她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痛恨的敌人。” 孟水芸望着被捆束在石柱上,伤痕累累的罗兰女士,内心哀伤。 自己无法再拯救这个抗日志士了,如果自己执意阻拦,定然会暴露潜伏的身份。孟水芸淡淡地说道“我只要保护我的家人,我的工人和绣娘。” “好,非常好——”藤川佐仁点了点头。 戴着白手套的手朝下挥去。 众多的日军按下了扳机。无数子弹射向气息奄奄的罗兰女士。 鲜血喷涌。 林酒儿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因为震惊,这美艳的少女整个人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缓缓转过身子,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孟水芸,林酒儿突然伸手推开孟水芸,疯癫地朝远处跑去。 孟水芸看着林酒儿的背影,心在滴血。 斗争是残酷的,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众多的日军走了过去,将被枪杀的罗兰女士的尸体拖动到一辆大卡车上。 看着地面上长长的血迹,孟水芸感觉到一阵眩晕。 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名抗日志士惨死在自己面前。恨,泣血之恨。 …… 第五百一十四章 盛开的爱之花 …… 林酒儿蜷缩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身体不断地发抖着。 尽管周淳亚已经告诉了自己,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潜伏的抗日英雄,但当看到抗日志士罗兰被当众射杀,尤其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被射杀,林酒儿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即使是最勇猛的抗日战士,也无法拯救每一个人。有时候,不得不面对无奈的境地和选择。 林酒儿难以抑制自己的泪水,泪水不断地滑落下来。 云水古镇林家祠堂下,保之澜,这个禽兽舅舅用力撕扯自己的衣襟的阵阵羞辱,历历在目。 日军残杀云水古镇百姓的画面犹在眼前。 母女三人在大海上疯狂逃难,亲生母亲夜来香在惊天白昼的大火中获得了永生…… 抗日志士罗兰的鲜血…… 林酒儿仰起头来,天空中似乎在飘落着什么。林酒儿,这个已经发育得亭亭玉立的芳华少女愣愣地望着天空。 那是一抹红色,如雾一样的红色。 多年前,那天空中飘飞的红色丝巾再次浮现在眼前。 突然,一声呼啸,一架战斗机朝上海以东的方向疾速坠落。 “淳亚——”从恍惚中惊醒的林酒儿疯狂地朝战斗机坠落的方向奔跑而去。 深夜,林酒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十六铺的家。 因为战乱,十六铺的洋楼虽然没有被炮火轰塌,但几个老仆人已经被林桐卓遣散。 大部分家人,亲朋都住在云水古镇许家老宅里。 若不是自己爱着播音这份事业,若不是为了离战火最近,若不是为了为淳亚鼓劲儿,自己也不会留守在上海。 看到淳亚驾驶着战斗机在天空翱翔,犹如看到许多年前的那个美国青年肖特在长空搏击。 肖特,我的爱—— 眼泪涔涔落下。 “酒儿——”一双大手用力拥抱住满脸泪痕的林酒儿。 林酒儿仰头看着完好无损的周淳亚,喃喃道“只要你在天空中飞翔,我就是活着的。” 说完,林酒儿朝后仰去。 周淳亚将林酒儿拥抱在怀中,紧紧地搂抱住。尽管自己明白自己不过是肖特的替代品,明白林酒儿只是在自己身上寻找肖特的影子,但自己愿意当肖特的替身,但是自己要勇猛的顽强地活下去,要肖特永远地“活”下去。 轻轻吻在林酒儿的额头上,周淳亚哭道“只要你能顽强地活着,我就能永远地飞翔。” …… 上海某民宅。 郝大为看着满桌子的菜,有些诧异。 罗幼晴微笑道“做了这么多,大厨不上桌,我们哪里敢动筷子呢?” 林岳宇将几个酒杯为众人摆放好。 郝若霖,郝欣然在椅子上不断地扭动着身子。 马子宣和玉朵儿两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每人手中端了一盘刚刚烧好的菜。 看着一直尽心尽意照顾着玉朵儿的马子宣,郝大为手不由自主地朝酒瓶伸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做这么多?”郝若霖好奇道。 “明天小叔叔就要离开上海,回山西了,所以今天我特意亲自下厨,做了许多东北菜,这些东北菜都是我娘,我马伯伯最爱吃的。”玉朵儿说道。 马子宣从郝大为手中接过酒瓶,为众人每一个人都斟满酒。 将酒杯举起,马子宣朝林岳宇,罗幼晴,点了点头,然后一饮而尽。 罗幼晴感叹道“子宣从东北回来后,只回山西了四次吧,这次回去就多陪陪你娘吧,你娘不容易啊。” “朵儿姐姐也要离开吗?以前每次回山西,朵儿姐姐都要跟着回去的。”郝欣然道。 “这一次,我不回,小叔叔自己回。”玉朵儿认真地说道。 马子宣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杯,神情恍惚。 善良的马子宣没有告诉众人,1937年11月9日,日军攻陷太原城后,山西大部分地区沦陷。 山西祁县各个皮货商们组建众多的游击队,带领山西民众利用地形地势与日军展开了血与肉的战斗。 自己的母亲马大脚被日军缉拿。已经长久没有音信。 自己这次回山西祁县,除了要重组抗日游击队,还要寻找母亲马大脚的下落。想起这些年长年在外,没有陪伴在母亲身边,心中甚是愧疚。 尽管内心怜惜爱慕着美得可人的玉朵儿,但比起儿女情长,民族大义永远是第一位,母亲的养育之恩也永远是无以为报的。 也许此次别离就不会再见,想到这里,马子宣心下难过。 一只手握住了马子宣的拳头。 马子宣抬头望去,却是郝大为。 马子宣在郝大为的眼睛里看到了只有两个人才能懂的兄弟之情。 马子宣伸手轻轻拍了拍郝大为的肩膀。 两人同时爱慕着玉朵儿,同时跟随在罗幼晴,林岳宇两人的身边学习各种古玩知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一种既有竞争,又有无奈的感情一直涌荡在两人之间。 爱,这种简单美好的情愫,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也由不得个人去选择。 第二天,马子宣离开了上海。这一天,众人发现玉朵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过去那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犹如一个低沉的成人一般,每日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一连数日,玉朵儿都将自己关在屋子中,足不出户,甚至是敌机轰炸时,众人命令她快速逃离,也不见她从房间里走出。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天空落雪了。 玉朵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出了小院。 一把手枪被藏在身后,数把匕首藏在靴子中。 各种精心准备的暗器藏在身体的各个位置。 一直无奈马子宣在身边,当马子宣离开了,心终于放了下来,自己要去执行自己的计划了。 …… 一栋暗红色的,爬满了爬山虎干枯枝条的办公楼在飘飘落雪中,孤独地矗立在昏黄的路灯的灯光中。 孟水芸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几份文件。 虽然林家登报解除了和自己的所有关系,但自己仍然担任着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 所以时常也要到这处办公楼来坐上一坐。 “孟主席,这是新沏的茶叶——”一名女秘书将热气腾腾的茶杯端了进来,走到办公桌前。 “小赵,这么晚还没有下班啊?早些回去,现在不太平。”孟水芸边看着文件边道。 “你也知道不太平?”女秘书阴沉地说道。只是这阴沉的嗓音中有着一种稚嫩的感觉。 孟水芸诧异地抬起头来,当看清楚端着茶叶水的不是平时那个天津妹子赵楚楚,而是自己素来看到会心痛的玉朵儿。 “朵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了?你知道孟伯母有多想你吗?”孟水芸激动地将文件放下,手足无措地说道。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自己都会如此激动?为什么当这个小姑娘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就会手足无措,心脏会不由自主地砰砰跳? 忽然,孟水芸愣住了。 玉朵儿为什么深夜来此?为什么要穿着不合体的女秘书的装束?为什么要称呼自己孟主席。 孟水芸抬头望去。 一把乌黑的手枪快速从茶杯下抽了出来,瞄准了孟水芸的眉心。 “我可以一枪射穿你的头颅。不要怀疑我的枪法,我的枪法是大英雄马占山亲授。我是白狐抗日游击队最杰出的神枪手。”玉朵儿冷冷道。 是了,这个孩子是来锄奸的,是要锄掉自己这个大汉奸的。 凄然又欣喜的一笑,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孟水芸哭泣着,带着满满地慈爱,说道“朵儿,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你不懂得大人的世界,你不懂要得到正义的途径是多种多样的。” “我是在军营长大的孩子,我娘,我的马伯伯,我的单凯舅舅都是大英雄。我是英雄的女儿。不要蔑视我的抗日骨血。”玉朵儿边说边用眼睛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纸笔。 “快写,否则我立即射穿你的头颅。”玉朵儿命令道。 “你需要我写什么呢?”孟水芸道。 “写你对人民的忏悔——”玉朵儿凶狠地说道。 看着面前这个握枪的小小的孩子故作凶狠的样子,怜惜和疼爱再次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我无需对人民忏悔,我所做的一切对得起良心。”孟水芸认真地说道。 “良心?你敢说你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你敢说你对得起爱你的林二伯伯?你敢说你对得起一直敬佩你的所有人吗?”玉朵儿大声呵斥道。 “朵儿,夜太深了,我送你回你林三叔家。”孟水芸站起身来,试图劝说玉朵儿离开这里。 这善良的女子完全低估了一个单纯的孩子的抗日决心。 “砰——”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孟水芸面前的桌子,子弹射穿桌面,击中地面。 孟水芸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孩子是抱着必死之决心而来的。 枪声会很快吸引来巡逻的日军,日军如果发现持枪的玉朵儿,必然要将这单纯的孩子缉拿,甚至当场射杀。 不,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安全地离开这里。 “朵儿,快走,日军马上就会冲上来。”孟水芸冲了过去,试图抢夺下被玉朵儿抓在手中的枪械。 玉朵儿没有想到孟水芸会来抢夺自己的手枪。 手指不由自主地朝扳机按去,又一颗子弹飞快射出,子弹正中孟水芸的左肩。 “你,你快走——”鲜血淋漓的孟水芸推着玉朵儿的胳膊,企图将玉朵儿推出房门外。 “我今日来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这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被玉朵儿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带着满满的恨意朝孟水芸扎去。 肩膀中弹的孟水芸被用了蛮力的玉朵儿逼迫到办公桌前。 孟水芸不想伤害玉朵儿,加之肩膀中弹,血流如注,因此难以抵挡住玉朵儿凛寒的杀气。 腰部抵在办公桌上的孟水芸被匕首逼迫的渐渐朝后仰去,就在身子几乎要平躺在桌子上时,孟水芸快速抬脚,朝玉朵儿的后背袭去。 后背突然受袭的玉朵儿一个愣神的功夫,孟水芸跃起,用力一推,手掌击打在玉朵儿的胸上,玉朵儿朝后踉跄了几步。 突然,玉朵儿朝空中跃起,一把长长的软剑被从腰间抽了出来。几个快速空翻,这把软剑带着极强的力道朝孟水芸袭来。 孟水芸犹如傻了一般,惊骇地看着朝自己不断翻腾,袭来的玉朵儿。 犹如蛟龙一般在空中不断翻腾的玉朵儿的衣襟在空中飞舞着,腹部那朵因为火烧而留下的大疤痕犹如一朵盛开的紫薇花在空中绽放着。 孟水芸难以自持地倚靠在办公桌上,嘴唇颤抖,浑身不断地抖动着。 眼泪在眼眸中盈盈地动着。 带着满满地爱意,长久地思念的胳膊朝这飞来的女孩伸去。 “爱薇——”孟水芸喃喃道。 “噗——”长长的软剑深深刺入孟水芸的胸口。 玉朵儿愣愣地看着被刺中胸口的孟水芸,道“为,为什么,不,不躲闪?” 鲜血不断地从胸口涌出。孟水芸带着凄然的笑,艰难地伸手,喃喃道“爱薇,娘终于寻到了你——” “你,你这个汉奸,你,你在说什么?”一直想谋刺孟水芸的玉朵儿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痛。 这个善良又单纯的孩子不自禁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为什么我会如此心痛?为什么我要窒息了?”玉朵儿艰难地说道。 软软的长剑穿透胸口的孟水芸朝地面滑去。 滑倒在地面的孟水芸深情地凝望着美得惊人的玉朵儿,喃喃道“因为我是你的娘啊,母女连心啊——” 玉朵儿踉跄地朝后退去,道“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任凭我刺中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疯话?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胸口的鲜血不断涌出的孟水芸艰难地睁开蒙胧的眼睛,道“娘怎么舍得下手,伤害,伤害你——” “你在说什么疯话?”心痛到难以承受的玉朵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不,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的心痛,心慌? 窗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口哨声。 是日军,是巡逻的日军。 孟水芸匍匐在地面,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说道“爱薇,走,走,快——” 美得惊人的玉朵儿骇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经恍惚的她用双手捂住嘴巴,喃喃道“你,你在说,说什么傻话。我究竟是怎么了?”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一头褐发的贺子谦冲了进来。 贺子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带,带走她,快——”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聪明的贺子谦瞬间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这个曾经的上海第一神偷,快速冲向因为惊骇整个人傻掉的玉朵儿,一下抱起这惊骇的小姑娘。 “不,为什么要,要这么做?”玉朵儿在贺子谦的怀抱中边挣扎边问道。 面色苍白的孟水芸微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尽管不舍孟水芸,但贺子谦明白在日军大量涌来的情况下,自己的能力只能将这个小姑娘带离这里。 砰砰的脚步声,日军们正在攀登台阶,即将冲上四楼。 时间容不得更多的思考,贺子谦一个胳膊夹着玉朵儿,一个胳膊朝窗户处甩去,一条长长的绳索甩了出去。 纵身一跃,贺子谦,这个俊美的上海第一神偷飞射出窗外。 用一只胳膊夹着玉朵儿的贺子谦,利用绳索在各个大楼间飞跃着,起落着,很快便逃离到安全地带。 “八嘎,哪里的去了——”众多的日军涌进办公室,举枪朝四周望去。 “哦,孟女士——”一名日军小队长俯身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的孟水芸,急道“快给军部医院打电话。” …… 一片废墟中,浑身颤抖的玉朵儿被贺子谦放在地上。 “为什么要放我走,你这个汉奸。”玉朵儿大声道。 “因为你不是敌人——”贺子谦重重地说道。 “你们都是骗子。”玉朵儿道。 贺子谦望着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犹如当年自己的那个月下新娘的小姑娘,语气严肃地说道“时间不会欺骗你,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说完,贺子谦飞身而起,一条绳索甩了出去。 矫健的身影快速闪进黑暗中。自己的那个她危在旦夕,自己必须争分夺秒。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如梦一样?为什么她要叫自己爱薇?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如此的痛? 黑暗中,玉朵儿浑身瑟瑟发抖。 “朵儿——朵儿——” 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在黑暗中边呼唤着,边朝这边走来。 “我,我在这里——”玉朵儿低声道。 一道手电筒的光束落在玉朵儿的身上,罗幼晴喜极而泣地哭道“你这个孩子去了哪里?大半夜的,你跑去了哪里?我们寻了你许久了。” 拿着手电筒的郝大为,林岳宇,郝若霖,郝欣然等跑了过来。 玉朵儿神情严肃地望着罗幼晴,道“罗阿姨,请您告诉我,这世界上是否有一个叫做爱薇的孩子?” “爱薇?”眼泪簌簌而落,罗幼晴哭道“傻孩子,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罗阿姨,您是我最信任的人,请您告诉我,这世界上是否有一个叫做爱薇的孩子?”玉朵儿再次问道。 郝若霖噘嘴道“爱薇?不就是林锦民和林程瑞早就死掉的那个姐姐吗?就是酒儿姐姐弄丢的那个林二伯母的女儿。” “是啊,听说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姐姐肚子上有一个大疤痕。”郝欣然道。 玉朵儿朝地面滑去。 ……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与狼共舞 …… 玉朵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惊惧的她抓紧了被子。 坐在床边儿的罗幼晴哭泣着说道“阿姨已经为你换过衣裳了。阿姨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眼泪汹涌而出,美得无法形容的玉朵儿转过身子,背对罗幼晴。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玉朵儿喃喃道。 从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肚上有一个大大的疤痕,尽管容颜美得惊人,但这个小小的孩子的内心却是自卑的。 从来都是自己沐浴,从来都是自己更衣,只为隐藏这让自己自卑的大疤痕。 却不知这大疤痕却隐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个关于自己身世的大秘密。 罗幼晴缓缓地讲述道“孟水芸,一个江南女子,幼时,偶然遇到一花定情的男孩,他们在一丛紫薇花花下相遇,男孩得了她亲手缝制的一个香囊,香囊里装满了紫薇花的花瓣。 ……” 玉朵儿的肩膀不断地抖动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在兀自哭泣着。 罗幼晴哽咽地说道“上海爱薇绣品公司的商标就是两朵相互依偎的紫薇花。这两朵紫薇花既为纪念两人的爱,更为了纪念两人爱的结晶——小爱薇。 经历万种苦难,两人,林家都不曾放弃过上海爱薇绣品公司,只因为这公司不仅是众人努力拼打的成绩,更是众人的另一个爱——小爱薇。 ……” 随着罗幼晴的讲述,玉朵儿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过一个叫做爱薇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坠落瀑布。 自己一定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娘纪无爱从黄河中救起的。 彻底的明了,那个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照顾着自己,呵护着自己的小叔叔就是林爱薇第一次被拐带的地方的少爷。 为什么马子宣和马大脚一直将这个事情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这个小叔叔不肯和自己相认? 背对罗幼晴的玉朵儿痛惜地说道“可是,可是她是一个叛国者,一个汉奸。” 罗幼晴的内心挣扎着,自己是否要告诉这个正直善良的孩子事实真相?若是不小小心泄露出去,必然令孟水芸置身险地。 内心纠结的罗幼晴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直到抗战真正胜利。 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罗幼晴哽咽道“朵儿,时间会证明一切,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证明什么?”玉朵儿哭道。 罗幼晴哭泣,战争如此凶残,令亲情不敢真正流露,令真正的亲人不敢相认。 …… 日军军部医院。 贺子谦握着苏醒过来的孟水芸的手,哽咽道“你终于醒来了,我真的怕,我真的好怕你会离开我。” “子谦,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你是如此体贴,如此——”经历了数次大手术,多日昏迷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贺子谦握着孟水芸的手,心道:我所爱的女子,我多想你是我真正的妻子。 聪慧的孟水芸努力地笑了一下,道“你这个坏人,又在想什么呢?” 被孟水芸识破真心的贺子谦,垂泪道“能和你如此相守,已经是我此生的最大幸福。” 疼惜地望着贺子谦,孟水芸艰难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贺子谦的头发,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令贺子谦的眼泪汹涌而出。 贺子谦握住孟水芸的双手,大哭起来。 这个一直隐藏自己心思的男人像一个孩子一样痛哭着。没有人知道这几****是如何熬过来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似有无数尖刀深深扎在他的胸口。 每次睁开眼睛,都怕自己心爱的她会随风而逝。 “水芸,陪着我,永远地活着,好吗?你还欠我一个深深的吻,你说过你要给我一个深情的真情实意的吻。”贺子谦哭道。 深情凝望着这俊美的中法混血的男子,想到他因为自己而孤身一人,拒绝婚娶。孟水芸心一阵阵地疼。 “我记得,我记得,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活到天荒地老,我要给你我真心的吻,一个关于迟到的爱的吻。”孟水芸哭道。 贺子谦抓着孟水芸的手,将这双苍白的手在脸庞上摩擦着。 如孩子一般痛哭的他哭道“我,我——我爱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孟水芸的脸庞上。 孟水芸心痛地抚摸着贺子谦的脸庞,哭道“我也爱着你,始终都爱着,你是我的——” 窗外,阴狠狡诈的保之澜用失去小指的手摸了摸鼻子,背起双手在几个日军的陪同下朝楼下走去。 这个日本帝国的高级指挥官在内心里彻底放松了对孟水芸的警惕。 上海码头,一身西装,在几随从陪同下的林桐卓泪眼蒙胧地望着日军军部医院的方向。 即将出发前往美国的他早已经在报纸上得知妻子孟水芸深夜受袭,生命垂危的消息。 尽管内心焦急万分,却不能靠前一步。 此时的他只能在内心里默默地保佑着自己深爱的女子度过这次劫难。 知道那个褐发的他深切地爱着自己的妻子,深切爱着孟水芸在内心里默默地说道:如果能保护好她,能让她真的安全幸福,我愿意真正的放手。 大爱无疆,男人的胸怀永远是博大的。 ……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日军派来众多的日本间谍。 “孟女士,我们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国民政府军统的特务即将对你展开锄奸行动。鉴于你现在身处危险,将军们派我们来保护你的安全。”一名有着八字胡的日本间谍说道。 “我很好,不要紧张。不会有事的。”孟水芸淡淡地说道。 日本间谍们继续道“我们会伪装成您的随从紧紧跟随在你的身边,不会露出任何马脚,不会打扰到您和中国商人们谈判和斡旋。” 孟水芸明白自己此时多说无益,聪慧的她只好选择默认。 一份机密文件被用微型照相机记录在胶卷上,胶卷就藏在孟水芸的袖子里。自己本意是想将这份机密文件传递给一个抗日的爱国商人,由这名抗日的爱国商人转交给红色方面。 可如今自己被几名日本间谍紧紧跟随,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呢? “我有些累,我想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不用跟随我了。”孟水芸边说边朝房门外走去。 汽车缓缓地朝自己和贺子谦的住处开去。 从汽车的后视镜中,孟水芸看到几名日本间谍正开着数辆汽车将自己紧紧地包围。 从不信任,多次测试,到如今将自己当做一名真正的大将,让自己进入核心机密的工作,是多么艰难的过程。 甚至是现在的密切保护。 可是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这样密切的保护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桎梏,不利自己将各种机密文件传递出去。 汽车停靠在花园别墅前,孟水芸走进别墅,将房门关闭,走到自己的卧房。 躺在床上的她明白此时那几名日本间谍正潜伏进这栋别墅的各个角落。 怎么办,自己该如何摆脱这些“尾巴”? 突然,一只乌黑的手枪的枪口正对自己的眉心。 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孟水芸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这屋子里到处是窃听器,自己不能发出任何泄露对方身份的声音。 林慕容手握乌黑的手枪,心痛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孟水芸。眼前这个女子就是林家众人喜爱和敬佩的女子,就是创造过苏绣辉煌的女子,可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几名日本间谍的脚步声。 孟水芸突然跃起,将林慕容搂抱在怀中,用一张被子将两人盖住。 房门被推开,之前那名八字胡的日本间谍将头探了进来,朝躺在床上的孟水芸看了看,道“孟女士,你是绝对安全的,我们已经在这栋别墅的各个角落布下天罗地网。” 孟水芸摆弄着头发,用身子档住身后的林慕容,道“谢谢,我累了,我想躺一会儿——” 这名日本间谍立即识趣地推了出去。 一把手枪抵在孟水芸的后背上。 林慕容依然没有放弃锄奸。 “婉蓉姐在看着我的灵魂。”孟水芸低声说道。 身后的手枪在颤抖,渐渐,手枪被移动开。 身后的男人在低声啜泣,尽管声音微小,但孟水芸依然能感受到这男人内心的无限悔恨和悲痛。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握住林慕容的大手。 林慕容震惊地望着孟水芸,一份微小的胶卷被放在林慕容的手心。 孟水芸用口形对着林慕容,讲述了这份胶卷的重要意义,该送给何人。 房间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孟水芸快速推了林慕容一把,聪明的林慕容立即滚下床,躲藏在床的另一侧。 孟水芸站起身来,边整理头发,边将房门打开。 房门外的日本间谍朝房间里望了望,道“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孟水芸将头发挽上,道“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个酒会要参加,酒会上一定人员复杂,你们能随同我去吗?” “这个自然,自然。”这名日本间谍连连点头。 不容分说,孟水芸走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隐藏在床的另一侧,匍匐在地,手中握着一份微型胶卷的林慕容蜷缩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虽然自己明白孟水芸是良苦用心的潜伏,但是自己却无法改变军统们要锄杀孟水芸的计划。 别墅外传来汽车开出大院的声音。 林慕容将眼泪擦干,将这珍贵的,得之不易的机密文件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迅速站起身来,靠近窗口,寻觅着安全的脱身之途。 英雄,林家的英雄,可敬仰的女人。林慕容在心中哽咽道。 …… 数日后的一场盛大的多国酒会上,孟水芸完成了众人梦寐以求的心愿。 “哦,孟女士,您好,可以赏光吗?”一名日军高级将领道。 “当然——”穿着华丽衣裳的孟水芸微笑着将手放在这名日军高级军官的手心。 旖旎的乐曲中,两人随着众人的脚步,旋进舞池中。 此时的孟水芸如同保之澜一样,已经成为众多日军高级将领心目中可信任的真正的“叛国者”。 如此美丽的中国女子,一心忠诚大日本帝国的女子,自然得到了许多日军的青睐。人们都想亲自牵着这柔美女子的手,舞上一曲。 孟水芸边在舞池中旋转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朝四周望去,搜寻着每一丝不能放弃的有价值的信息。 每一件情报都是这柔弱的女子用生命做代价换取的,与狼共舞,却是窃取狼的信息的过程。 突然,孟水芸的心咯噔一下。 一个熟悉的体态跃入眼帘,尽管面容已经彻底改变,但这步伐,这体态是无法彻底改变的,虽然比起以前消瘦了许多,但人怎么能做到彻底的“脱胎换骨”呢? 那个在几个日本女间谍的搀扶下踉跄前行的花白头发的日本老男人不正是赵德吗?大日本帝国令人畏惧的间谍头子。 为了掩饰自己的发现和震惊,孟水芸不动声色地握着眼前的日军高级将领的手,旋转着,旋转着。 这场盛大的酒会,孟水芸如往常一样,喝了许多。 踉跄的她朝卫生间走去,根据自己的观察和计算,伪装成花白头发的日本老男人的赵德已经喝了足够多的啤酒,如果没有计算错,他该起身到卫生间了。 躲藏在卫生间的孟水芸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不出所料,赵德朝卫生间而来。 当男厕的房门发出一声合拢的声响后,孟水芸悄无声息地从女厕里走了出来。 踉跄的她朝酒会大门外走去。 “哦,孟女士,我来搀扶您吧。”一名日军献媚地说道。 “哦,不用,我没醉,没醉——” 孟水芸边说边走出大门。 踉跄的她在众多的汽车里走来走去。 “哦,孟女士,您的车在哪里,您的司机在朝您招手呢。”一名侍应生道。 “哦,对,我喝多了,竟然忘记了,我是带着司机来的。”孟水芸朝等候自己多时的周狗子走去。 周狗子紧张不安地望着喝得伶仃大醉的孟水芸。 坐到汽车里,孟水芸道“回啦,回啦,喝太多了。” 周狗子惋惜地摇了摇头,这个自己敬佩的女子为了潜伏,硬生生地将自己逼成一个酗酒,吸*毒的女子。 汽车缓慢地朝那栋花园别墅开去。 周狗子看着后视镜中神情渐渐严肃的孟水芸,道“您,您——” 当汽车开到一处高楼处,孟水芸道“停下,陪我上去——” 周狗子抬头望着这栋高高的大楼,道“这是英国的公使的办公大楼,我们爬上去,会不会?” “这附近还有比这更高的楼吗?”孟水芸道。 是啊,多年的轰炸,上海大多数地方早已经破烂不堪,眼前这栋英国公使的大楼还是完整的。 汽车嘎然停在大楼附近。 孟水芸攀爬着大楼墙体上的梯子,道“周大哥,陪我爬上去。” “您,您没,没事儿吧?”周狗子心惊道。 “没事儿,我高兴呢。”孟水芸像个孩子一样笑着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朝这栋高高的大楼的顶楼爬去。 两人坐在大楼上,久久地坐着。 “我们什么时候下去?”周狗子问道。 “等待血脉喷张的那一刻。”孟水芸说道。 尽管不解,但周狗子决定闭嘴,陪同孟水芸一起“发疯”。 久久地等待。 突然,几声剧烈的爆炸在远处响起。 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天际。 刺耳尖叫的救火车和日军的巡逻车朝爆炸处扑去。 “这?这——”周狗子惊惧地说道。 孟水芸双眼圆睁,咬牙切齿道“这魔鬼终于下了地狱。” 第二天,日军司令部,各地日军,日本间谍办事处的日军们,日本间谍们,众多汉奸们纷纷站立,朝日本膏药旗默哀。 鼎鼎大名,令无数日本间谍惊惧,令日本天皇陛下敬仰的大日本帝国最杰出的日本间谍头子伯父死了,被汽车里隐藏的炸弹炸死。 无数日军都对这位战功赫赫,令无数日本间谍敬仰的间谍头子的死亡,唏嘘不已。 谁也没有想到狡诈的他会这样死在一次酒会后的归途中。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能识破擅长伪装的他的真实身份。 谁也没有想到偶然的一次疏忽,日本间谍忘记看守停车场,造成了敌人的进犯。 无数抗日团体,无数潜伏在日军内部的中国抗日志士们心情激动,人们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激动。 没有人知道这场精准的大爆炸是一个潜伏在日军内部的“大汉奸”完成的。 历史虽然没有记录下她的名字,但她如千千万真正爱国的志士般,永远被人民记住和缅怀。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他们叫做——抗日志士。 …… 一九三七年七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开始了全民抗战,广大的爱国青年不甘心做亡国奴,以各种方式进行抗日活动。有的青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斗争,有的参加了国民党包括军统局的地下组织。 抗团成立后,一面开展抗日宣传,一面策划纵火杀奸的暴力活动。 每当“九一八”、“七七”等纪念日时,抗团便散发传单,宣传抗日,启发人民行动起来与敌人进行斗争。当我军在台儿庄战场取得重大胜利时,抗团全体出动在闹市区散发捷报。也有的利用清晨或夜间,把宣传品投往住户的邮箱内。一九三八年夏出版《跋涉》刊物,揭露日本侵略军暴行,报导抗战的消息,进行抗日宣传。 有人锄奸,有人伪装汉奸潜伏敌人身边,全民抗日,每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贡献着个人的力量。 …… 第五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归途 …… 一个个被日本间谍盯上的爱国商人被孟水芸等人秘密送出国,送到美国洛杉矶、纽约、英国伦敦、南洋、法国,以各种方式保护起来。 林桐卓、穆非、绿真、林夜思,奇峰、林永蝶、张芝兰、秋嫂、许明嵩、许茹旗,甚至是少年杨智宝、林爱娇、林光义,这些人在美国,在法国,在英国,在南洋,秘密保护着被孟水芸等人秘密送出国的爱国商人们,抗日志士们。 众人游走在各国的众多的爱国华人间,组织爱国华人为国内抗战捐款捐物,协助国内抗战团体在国外购买各种武器,设备,药品。 神州大地,全球各地的爱国华人,全民抗日。 在战争初期,中国投入大量军队以遏制日军的进攻;随后交战双方即转入相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力量逐渐发展壮大,1941年12月7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后,美国的罗斯福政府正式对日宣战,中国战场成为二战的主战场之一。 1944年5月,由卫立煌将军指挥的中华民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发起滇西反攻,先后攻克日军坚固防守的松山、腾冲、龙陵,收复西南失地。成为了日本在中国战败的转折点。 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共同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否则将予以日本“最后之打击”。由于此时美国的原子弹已试验成功,美国新总统杜鲁门对于苏联的参战并不抱太大兴趣,所以未邀请苏联协商或署名,造成苏联颇为不满。 1945年8月6日,为了避免采取大量伤亡的登陆战以及在先苏联一步拿下日本本土,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枚原子弹,3天后又在长崎投下第二枚原子弹。苏联红军也根据《雅尔达密约》,在8月8日对日宣战,发动八月风暴行动,于8月9日出兵中国东北。此时的日本关东军兵力仅有70万人部署在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苏联红军投入到远东战场则多达150万人,双方的装备也相差悬殊,苏联红军横扫日本关东军。 当美国的原子弹落在日本本土时,全球震惊。 日本帝国终于明白所谓的“日不落王国”是一个幻梦。日本军国主义分子陷入最后的疯狂。 一些明白大势已去的日军将领纷纷将家眷转移回日本本土,将文件大量销毁。但凶残的日本间谍组织并不放弃最后的疯狂,他们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将没有完成的辉煌理想化做燃烧的炮弹,狠狠袭向众多中国抗日志士。 大量的暗杀活动被日本间谍们一一展开。 神秘电波指示贺子谦等人要在敌人最后疯狂的日子注意收集任何有价值的罪证,要将这些罪证做为有力的支持,呈递给军事法庭,不能因为战争的结束,就放弃追剿敌人的权利。 接受指示的贺子谦等人开始行动起来,积极地寻找和收集,转移日军的大量的战争罪证。 明白大势已去的日军早已对归顺的汉奸们失去过去的宠溺。 一旦真正的承认战败,这些归顺自己的汉奸们就会成为指认自己罪证的有力证人,必须将曾经的汉奸们灭杀。 一个个忠心耿耿的汉奸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主子要逃离时成为被宰杀的对象。 孟水芸等人不动声色的将一个个汉奸秘密缉拿,关押在秘密地点,等待胜利的那一天,对这些汉奸的罪行进行审判,让这些汉奸们指认日军们的罪行。 日军司令长官藤川佐仁坐在司令部的沙发上,将一份份文件放在燃烧的火盆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将这个颓然的日本老男人的面容呈现的异常扭曲。 曾经不可一世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国家会失败。 旁边的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少女甜美的声音。 “上海同胞们,太平洋战争已经取得重大胜利,美国的原子弹给日本本土造成重创,日军战线拉得太长,补给不足,已经严重溃败。中国人民,世界人民的胜利就在眼前。相信日本人民也会反思战争带来的伤痛。 上海百万同胞们,团结起来,在最后的日子里,给这些残暴的敌人以狠狠一击。” “砰——”脚下燃烧的火盆被这颓然的老男人一脚踢开。 “八嘎,八嘎——”藤川佐仁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保之澜在黑暗中走出,冷冷道“这小妮子早该清除掉。” “因为她是孟水芸的女儿,当时为了安抚孟水芸——”藤川佐仁悔恨地说道。 保之澜将口中大烟斗拿下,道“孟水芸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完全可以由她来亲自执行灭杀这小妮子的行动了。如若反抗,可以就地射杀。” 藤川佐仁望着目光中满是杀气的保之澜,道“她是你的姐姐。” 保之澜耸肩道“这么久远的故事,我早已经忘记了,在我的眼里,她只是一具尸体。” …… 大北锣鼓道一栋民房里,林酒儿和众多的爱国青年们聚集在一起,在热烈地讨论着,憧憬着胜利的那一天。 在林酒儿不断地哀求下,林桐卓从美国购买了大量的先进设备,通过秘密途径,运送到国内,交给林酒儿和众多的爱国青年。 这些无线电爱好者们自发组建的雄鹰广播电台在林桐卓的秘密支持下,建立了。 几年的时间内,电台多次转移藏匿地点,多次更换频率。在孟水芸等人的秘密保护下,秘密传递敌人清剿情报下,电台得以维系。 除了向上海民众传递抗战的进程,每一次战役,每一个胜利,报道抗日志士的故事,更在一次次敌人袭击中,向上海民众传递信心,为人们树立起抗战必胜鼓劲儿。 越来越多的爱好无线电的爱国青年团结在林酒儿周围,这支自发的爱国青年队伍日益壮大。 这些青年不仅参与报道,技术维修,更多次偷袭敌人电台,对投降敌人的电台进行破坏,干扰。 每天,人们都在家里,不断地调试着收音机,寻找着那甜美可人的声音,希望能听到最新的战况播报,希望能听到林酒儿自信甜美的声音。 血腥的,黑暗的战争中,这美丽少女的声音就是人们的期冀,希望。 人们在林酒儿的声音中听到战争就要结束的兴奋,听到了胜利曙光即将到来的希望。 然而人们没有想到敌人正朝这个秘密电台袭来,最后疯狂的日军,日本间谍,要拿这个美丽少女血祭“战败“。 “砰——”房门被踹开,众多的日军冲了进来。 被捆束的孟水芸被推了进来。 保之澜微笑着走了进来。用手枪抵在孟水芸的眉心。 “你想做什么?放了她——”手拿播音稿的林酒儿愤怒地大吼道。 “她是一个汉奸,一个背叛你们的汉奸,不该灭杀吗?你们不是一直痛恨着汉奸吗?今日我给你个机会。” 保之澜将一把手枪丢到林酒儿面前。 “拿起这把枪,你和她,互相射杀,哪个没有倒下,哪个就可以离开这里。”保之澜道。 被捆束的孟水芸被解开绳子,一把手枪塞到孟水芸的手中。 “孟女士,在日军呈现败势的情况下,你还忠于大日本帝国,用你的子弹来证明你是忠心的,射杀这个抗日分子。”保之澜用失去小指的大手指向林酒儿。 原本在花园别墅里整理着偷窃来的文件,准备将文件秘密递送出去的孟水芸忽然听到敌人的脚步声,立即将文件悉数藏在地板下。 敌人冲了进来,与往日不同,敌人面露凶残,自己被敌人们捆束着,强扭到这里。 一切明了,敌人彻底疯了。 自己就要如同其他汉奸一样成为日军最后残杀的对象。是的,自己要被灭口了。 孟水芸缓缓将枪口对准了林酒儿。 “酒儿,拿起你的枪——”孟水芸道。 林酒儿缓缓地将手枪拿起。 母女两人互相用手枪瞄准了对方的眉心,对峙着。 众多被日军押解住的爱国青年们大叫道“酒儿,虽然她是汉奸,但她是你的母亲,你不能射杀自己的母亲,那是灭人伦。” 保之澜微笑道“你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里哦。” 孟水芸望着林酒儿,道“对不起了,酒儿,咱们的母女缘分也只能到此了。” 孟水芸的手指缓缓地朝扳机按去。 林酒儿抓着手枪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保之澜的心在窃笑。这个变态的男人每当看到柔弱的人被摧残和折磨,内心就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突然一声大喝,说时迟,那时快,孟水芸和林酒儿两人快速转身,将枪口对准了保之澜,两人同时朝扳机按去。 咔嗒一声,手枪里并没有子弹。 “哈哈——蠢货。”保之澜仰天哈哈大笑道。 笑声嘎然而止,一把匕首深深刺穿保之澜的胸口,不知何时,向来温婉甜美的孟水芸竟然扑了过来,从腹部摸出一把匕首。 “怎么会——”胸口扎着一把匕首的保之澜难以置信地望着孟水芸。在来时的路上,孟水芸浑身上下皆搜身过,怎么会在腹部的位置藏匿着一把匕首?为什么间谍们没有发现? “从娘和爹死的那天起,这把匕首就一直随身而带,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能藏匿这把匕首,我跟随变脸王学习过藏匿术。”孟水芸悲愤地说道。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在保之澜的身上。 胸口不断涌出鲜血的保之澜朝地面跌倒。 就在这罪大恶极的男人要彻底倒在地面上时,心痛到死的孟水芸跪倒在地,将保之澜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水新,水新,姐姐不想的,姐姐不想的——”孟水芸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山间姐弟三人缓慢行走的情景。 眼泪汹涌而出。自己恨着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当复仇的匕首深深刺入这男人的胸膛时,自己还是忍不住心痛。 突然,一声惊恐大叫。 “娘——” 孟水芸扭头望去,却是林酒儿。 缓缓低头朝下望去,一把手枪被保之澜握着,枪口抵在孟水芸的胸口。 “我可以立即射杀你——”胸口不断冒出鲜血的保之澜愤怒地吼叫道。 “不,你这恶魔——”林酒儿大叫着冲了过来,试图抢夺保之澜手中的手枪。 砰砰—— 数发子弹射中林酒儿的胸膛。 众多的日军凶悍地举着长枪,这数发子弹皆是这些日军所射。 鲜血喷涌的林酒儿朝后仰去。 怦然一声,林酒儿重重地倒在地上。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孟水芸和众多的爱国青年。 赤手空拳的爱国青年们扑向一个个日军,一个个用身体堵住日军的枪口,用身体搏杀着。 “酒儿——”孟水芸悲痛地大喊。 这个心痛到死的母亲快速抢夺保之澜手中的手枪。 怦然一枪,子弹射在孟水芸的肩膀。 强忍住疼痛,孟水芸扑倒在保之澜身上,用身体挡住保之澜的枪口。 保之澜没有再开枪。 孟水芸缓缓地抬起头来,保之澜倒在地面上,目光深情地凝望着孟水芸。 “姐姐,还像刚才那样抱着我好吗?我似乎又想起了小时候,很温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保之澜的眼眸中涌出。 看着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保之澜,孟水芸悲痛大哭。 自己的的弟弟水新终于回来了,眼前这个即将气绝的男人就是自己那个迷途的弟弟,在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终于找寻回自己的灵魂。 “水新,水新,姐在这里——”孟水芸嚎啕大哭着。 “我,我——”面色苍白的保之澜艰难地说道。 “砰——”一声枪响,保之澜握着手枪,朝自己的右胸狠狠一枪。 凄然一笑,这个曾凶残无比的汉奸,刽子手,不舍的望着孟水芸,道“我,心脏在右,右边儿——” 从震惊中反映过来的孟水芸明白过来,保之澜已经死了,现在的是自己的弟弟孟水新。 “姐的怀抱很——很,很温暖——我,我——错,错了——”孟水新缓缓地闭上眼睛。 “啊——”孟水芸仰头,疯狂地嚎哭着。 身后静悄悄,日军们,爱国青年们均倒在血泊中,一一死去。 “酒儿,酒儿,我的酒儿——”孟水芸朝林酒儿爬去。 胸口中了数枪的林酒儿挣扎着说道“娘,抱我,起来——” 心痛的孟水芸将倒在血泊中的林酒儿抱起。 鲜血不断涌出的林酒儿伸手将电台的按钮旋动。 被孟水芸抱在怀中的林酒儿拿起话筒,艰难地说道“我林酒儿的娘,孟,孟水芸,不,不是汉奸,她,她是潜伏,潜伏在日军身边的,的,抗日,志,志士——” 孟水芸没有想到身中数弹的林酒儿会在如此境况下,会通过广播向全上海民众证明自己不是汉奸。 心伤的孟水芸抱着林酒儿,大哭道“酒儿,我的女儿,娘在这里。你不要离开娘,娘不能失去你。” 林酒儿轻轻抚摸着孟水芸的脸颊,哭泣道“娘,对,对不起,是我弄丢了妹妹——” 抓起话筒,林酒儿用尽气力,哭道“爱薇,你在哪里,我,我就要,要,死去,你,你在哪里?你肚皮上的大疤痕是我,是我,对,对不起——娘,娘她,需要,需要你——” “酒儿,娘从来也没有怪过你,你不要再自责了,你就是娘最好的女儿,娘永远都爱着你。”孟水芸大哭着。 “娘,我,我真的,不,不行了——”林酒儿声音越发微弱了,美丽的大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酒儿,酒儿,不,不——”孟水芸抱着林酒儿凄厉地大哭着。 这悲哀的母亲的哭声通过话筒,通过无线电电波传递到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人人惊惧地望着收音机,人们没有想到会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一切。 人们彻底地明白过来,这个曾经的苏绣女杰是一个潜伏在敌人身边的女英雄。 “我们必须去救孟女士——”人们纷纷说道。可是人们却又愣住了,这神秘电波发自哪里呢?该如何去寻找呢? “娘,娘,酒儿姐姐——”一直站在收音机前发愣的玉朵儿疯狂地冲出房间,冲出大门。 正在汽车旁听收音机发愣的林岳宇被玉朵儿一把揪了出来,玉朵儿冲进汽车,抓住了方向盘。 “朵儿,你要做什么?你不会开车——”林岳宇大喊道。 汽车冲了出去。 小小的玉朵儿抓着方向盘疯狂地冲向马路,朝远处开去。 额头满是汗珠,脸庞满是泪水的玉朵儿大哭道“娘,姐姐,等我,娘,姐姐,等我,我是你们的爱薇,不要丢下我,我会死的,不要丢下我,我会死的。” …… “砰——”房门被撞开。 抱着林酒儿痛哭的孟水芸转过头来。 “你——”孟水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玉朵儿。 玉朵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孟水芸面前,大哭道“娘,是我,是我,希望一切没有晚——” 贺子谦,林梧城、柳晓筠、何绘婷、林岳宇等人冲了进来。 贺子谦冲了过去,一把抱起林酒儿,大喊道“快——” 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的孟水芸朝地面滑倒。 “娘,娘,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玉朵儿大哭着抱住孟水芸。 众人哽咽。 爱会指引我们每一个人寻觅到真正的归途。 …… 第五百一十七章 秘密抓捕 …… 看到林酒儿被众人送医,尽管众人都要将孟水芸送医,但孟水芸拒绝了。 “我们必须快些离开这里,敌人即将疯狂来这里射杀,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孟水芸强忍住疼痛,大声地命令道。 “可是娘,您这里还在流血,您需要救治——”玉朵儿哭道。 深情地凝望着归来的女儿,孟水芸语气坚定地说道“放心,好闺女,娘死不了,娘命长着呢。” 林梧城将孟水芸从地上抱起,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们不能再让你一人奋战了。” “我们快走——”林岳宇将房门打开。 众人都愣住了。 无数长枪对准了房门。 一名日军小队长愤怒地望着被林梧城抱起的鲜血淋漓的孟水芸,道“还想离开这里吗?你这个狡诈的抗日分子?你这个潜伏在我们内部的豺狼?你背叛了天皇陛下对你的信任。你令我们所有人失望。” 无数子弹上膛的声响,众人转身朝窗外望去,无数日军举着长枪站在窗外瞄准了众人。 众人被彻底包围了。 柳晓筠、何绘婷、林岳宇、玉朵儿纷纷将手枪举起。 日本小队长轻蔑地哈哈大笑道“弱智,你们区区几个人,就凭借这几把手枪,就想走出这大包围圈吗?” 日本小队长的目光渐渐变得愤恨。 大手狠狠指向众人。 “不要认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真的败了,终究有一日,我们大日本帝国雄师的铁蹄将再次践踏这片土地,因为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日本小队长嘶吼着。 被林梧城抱着的孟水芸冷冷道“你先问问你身后的这些人答应不答应吧。” 日本小队长回头望去,大惊。 就在他刚刚的激动的嘶吼时,站在他身后的众多日本兵已经悉数被一群人身穿八路军军服的人击杀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日本兵尸体,日本小队长不放弃希望地朝窗外望去,自己安排在窗外的日本兵也已经悉数被制服住,众多身穿八路军服装的战士们正举着长枪瞄准了自己。 “啊——”日本小队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呐喊。 手枪快速举起,瞄准了孟水芸。 日本小队长怀着满腔的愤怒,大声道“你这个狡诈的支那女人,你是大日本帝国真正的敌人——” 说完,手指朝扳机按去。 “砰——”一声枪响。 吧嗒一声,日本小队长手中枪掉落在地上。日本小队长瞪着一双惊骇的眼睛,缓缓地转过身子,朝身后望去。 一名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孔武有力的胡须冉冉的男人,虎目威威地,手抓双枪,朝自己走来。 男人大咧咧地说道“日本鬼子,狗一样的东西。” 被林梧城抱住的孟水芸哽咽道“沈家大哥——” 男人正是当年绑了孟水芸的湘西土匪沈家寨的土匪头子沈老大。 望着自己曾无比爱慕的女子,身穿八路军军装的沈老大亦是激动万分。 “你是英雄——”眼眸涌动着泪水的沈老大朝孟水芸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一队卫生员抬着担架朝这边跑来。 林慕容跟随在众人身后。 “慕容大哥——”孟水芸不解道。 林慕容看了看沈老大,又看了看孟水芸,道“我们早已经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孟水芸彻底明白过来,林慕容的真实身份是中共方面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谍报人员。 多年前,日军进犯湘西,林慕容以国民党谍报人员的身份孤身上山,劝说沈老大带着众多山匪共同抗日。 在林慕容的带领下,潜移默化下,沈老大逐渐接触了红色,最后成为坚定的红色战士。 沈老大多年来团结湘西各路土匪,参加了多次大大大小大对日战斗。历史必须记住一个事实,湘西土匪抗日的事实。当年千千万万的山匪也是坚定的抗日志士。 在国难危机时刻,中华民族的每一个人,各方力量最后都凝结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给了日寇以重重的打击。 他们的信念,他们的鲜血,永远地照耀着每一个人坚定地走下去,永远地爱着我们的这个国家。 …… 半月后。 “酒儿,来,再吃一口。”身上缠绕着纱布,肩膀缠绕着纱布的孟水芸将一个调羹递送到卧床的林酒儿的嘴边。 林酒儿哭泣着说道“娘,你为什么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孟水芸哽咽道“你是娘的女儿,这世上有哪一个当娘的会对自己的闺女不好呢?” 一个美丽的女孩飞跑进来,手中举着一张报纸。女孩正是玉朵儿。 “姐,姐夫又打了胜战了。”玉朵儿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这个姐夫自然指的是周淳亚。 林酒儿笑了,道“我就知道他行,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 一旁的林锦民道“姐夫可是国民空军里的大队长,可是令人敬仰的大英雄。” 话音刚落,林酒儿突然朝一旁侧身,一大口呕吐物从嘴里呕吐出来。 “大姐,你怎么了?”林锦民惊叫道。 林耀华面有微红,道“大姐,您要多休息。” 林酒儿嗔怪地看了一眼林耀华,道“你不是斯文人吗?” 这话立即令林耀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程瑞不解道“大哥,大姐她到底怎么了呢?” 安容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帮不省心的孩子们啊,奶奶告诉你们,你们要当舅舅了。” “舅舅?奶奶你在说我要当舅舅了吗?我给谁当舅舅呢?”林程瑞更加不解了。 孟水芸心疼地抓起林酒儿的手,道“既然知道自己也要做娘了,那就更应该好好吃饭,把身体照顾好,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要吃的。” 满脸羞红的林酒儿道“娘,我吃。” 林程瑞走到玉朵儿身边,认真地看着玉朵儿的肚子,道“二姐肚子里也有吗?” “你这个小混蛋,再要乱说,我撕烂你的嘴巴。”玉朵儿抓住林程瑞两个脸蛋,故作生气道。 林耀华意味深长地说道“朵儿,他来了——” 玉朵儿朝窗外望去,一个儒雅俊朗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身影如此熟悉。 郝大为着长袍,提着一盒补品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大为见过奶奶,二伯母。”郝大为道。 林酒儿微笑道“自从朵儿回到林家后,你这个郝家的少爷也跑林家勤了,这嘴巴也比以前会说了,这礼啊也送勤了。” 被林酒儿戳破了心思的郝大为羞赧地低下头,道“我,我是记挂着大家。” 早已经明白郝大为心思的玉朵儿的心不安起来。 已经步入少女芳华的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爱或不爱,该如何抉择。那个不会言语的他现在在哪里?每当想到那个用十指拼接在一起形成的心形时,自己的心都会深深地痛。 门外,一家仆道“二少奶奶,有您的电话,说是苏州爱薇遗孤院出事儿了。” 众人心惊。 孟水芸慌忙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隐约的不安包围了众人,林酒儿道“娘,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您,您要小心。” 玉朵儿一把扯住孟水芸的衣襟,道“娘,我感觉,感觉很不安。” 安慰地拍了拍玉朵儿的手,望着林酒儿的眼睛,孟水芸微笑道“娘还没有为酒儿和淳亚举办盛大的婚礼,娘还没有好好享受我的爱薇的孝顺,怎么放心,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娘说过,娘的命长着呢。” “水芸——”安容顺不安道。 “娘,放心,即使真的有不测,我也要等着桐卓归来,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一层水雾蒙上孟水芸的眼眸。 说完,孟水芸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 按照众人的吩咐,此时的孟水芸是不该再出现在外面的,因为已经被敌人识破身份的孟水芸正身处危险,最好是留在许家大宅里,毕竟有大量的保镖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但心心念着孩子们的孟水芸还是决定亲自到苏州去看看,看看遗孤院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这个心胸博大又博爱的女人永远把孩子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其次是亲人,朋友,战友,而自己却是永远的最后一位。 当汽车开到荒郊时,无数荷枪实弹的黑衣人从草丛中,从树木后跳了出来。无数手枪瞄准了孟水芸乘坐的汽车。 开车的司机缓缓回头,将墨镜摘下。 “孟女士,可有印象?”司机冷冷地说道。 “你,你是——”孟水芸困惑地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呵呵冷笑道“许多许多年前,我曾是你的公司里的一名小工人,我曾故意把错误的配料笔记给你的大弟弟孟水年看。” “你,竟然是你?”孟水芸恍然想起许多年前确实有一个狡诈的工人故意设计了自己的大弟弟,令自己为了纪律,只好将大弟弟罚出了工厂。 “请吧——”男人将车门推开。 “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孟水芸道。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道“我是军统的,根据高层的指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是汉奸,我们需要对你法庭,对你进行人民审判。” “军统?我不是汉奸。人民可以证明。”孟水芸道。 男人呵呵笑道“是不是汉奸,不是你我能说的算的,必须听从证据和法官的。人民?谁才是人民?” 荷枪实弹的黑衣人涌了过来,将孟水芸从车里拽了出来。 在众人的推搡下,孟水芸被推上一辆军车。 这个女子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的苏州爱薇遗孤院出事了,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只是为了将自己从许家大宅里引出来,进行秘密抓捕。 环视着众多黑衣人,孟水芸轻蔑的笑。这个善良勇敢的女子深信——人民会还给我公道,历史会证明我的清白。 …… 第五百一十八章 狱中生活 …… 南洋某绣庄。 白发苍苍的许明嵩戴着一副老花镜穿行在众多的绣娘中,看着绣娘们俯身仔细地绣制的一幅幅绣品,许明嵩露出满意的笑容。 拿起一幅早已经装桢好的绣品,这个身体日渐孱弱的男人陷入对故土的怀念。 已经有许久不曾回自己想念的上海,回到自己的苏州,回到那个爱恨纠葛的云水古镇了。 抗战已经进入尾声,日本本土遭受了原子弹的重创。分布在太平洋战场的敌寇已经进入大溃败的阶段,各个国家开始接受日本的投降书。 浑浊的泪水流了出来。想家了,人老了,更舍不得故土。 许明嵩将老花镜摘了下来,拿出一块手帕,感伤地擦了擦眼睛。 一名工人走了过来,道“许老板,外面有几个人找,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哦?”许明嵩有些诧异。 将绣品轻轻放下,这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挑起长袍朝门外走去。 几个身穿长袍,西装的四五十岁的男人站在绣庄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 “周厂子,段董事长,刘经理——”许明嵩看着这几个几年前被孟水芸秘密送到南洋的上海商人,道。 周浩冉几步走了过来,紧张地抓住许明嵩的大手,焦急道“许老板,孟女士被抓了,我们必须回到国内,我们要为她作证,她不是汉奸。” 许明嵩震惊地看着几人。 曾身为上海印刷厂厂长,多次参与抗日爱国活动的,被日本间谍多次刺杀的刘大壮哽咽道“在过去艰苦危险的日子里,孟女士用生命保护了我们,我们怎么能在她危急的时刻,置身事外呢?请许老板帮我们安排船只,我们要回国。” 许明嵩愣愣地看着几人,道“她,她被抓了?是哪一方面的势力?” 曾经的上海大华食品厂董事长的段国成愤怒地说道“是军统的人。现在全上海人都知道孟女士是潜伏在日寇身边的抗日志士,但是因为这些年,孟女士和红色方面联系和交往过密,现在战争即将彻底结束。民族危机即将过去,国民政府就开始关注起了类似孟女士这样的,与红色方面交往过密的人士。” 拳头狠狠击打在门框上,段国成大声道“我们必须去证明孟女士的清白,我们必须阻止军统特务们借汉奸之名行打击之实。” 一行浑浊的眼泪涌出,许明嵩坚定地说道“我会立即安排船只,我也要回去,我不能让真正爱国的人,真正为国流血的人遭受不白之冤。” 众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 法国某酒庄。 “中国奇,你们为我们生产的包装真的是太精美了,大大提升了我们酒庄的葡萄酒的品位。我们已经开过董事会,今后我们凡尔泰莫塞酒庄的酒品的全部外包装都委托给贵公司进行加工制作。”一名金发的法国老者拿着一个精美的苏绣刺绣的酒袋,认真地说道。 西装革履的奇峰感谢地点了点头,道“谢谢您,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将是久远的。” 身穿洋裙的林永蝶从房门外飞快地走了过来,焦急的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 这个平日里举止得体,深受法国人喜欢的中国女子为何这样急匆匆,如此失态?看着自己妻子眼眸中的焦急,奇峰道“永蝶——” 林永蝶朝那名金发法国老者歉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望着奇峰,道“二嫂出事了,我们必须联合众多被二嫂救出国的爱国商人,抗日志士们,我们必须立即回国,我们要在法庭上为二嫂作证,我们要证明二嫂绝不是一个汉奸。” 奇峰震惊地望着林永蝶。 “是军统,是军统特务暗下的黑手。”林永蝶大声地说道。 金发的法国老者认真地说道“哦,我的天,中国奇,快回国处理吧,我们两个公司的合作事项,可以等您回来再继续详谈。” 感激地朝老者点了点头,奇峰拉起林永蝶的手,快速朝外跑去。 …… 苏州狮子口监狱。 孟水芸静静地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安静祥和地望着众多双手被手铐拷住的名闻全国的大汉奸们排成长队,围绕着花圃做着每天都必须经历的“放风”。 狮子口监狱关押了大量的江南汉奸,叛国者。 看着眼前这些昔日里也曾合作过的汉奸们,孟水芸露出淡定从容的笑容。自己绝不是一个汉奸,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和恐慌呢? 即使这次自己真的被彻底诬陷或被判定为汉奸,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历史会给自己公道。即使历史被灰尘蒙蔽,但自己和贺子谦等人用生命护卫住了众多爱国的抗日志士,这就是最大的成绩,这就是庄严的荣誉,被人误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几个汉奸愤恨地望着孟水芸,一人道“你这狡猾的女人,你利用了我,那次情报的失窃,一定是你,因为只有你进入过我的办公室。是你,是你将情报秘密传送出去,导致那次行动的失败。” 孟水芸冷笑,道“是的,那又如何?如果我没有将情报传送出去,没有拯救到众多抗日军人的话,你今日只会增加上另一条重罪——谋刺爱国军人将领姜一为。” 那名汉奸恼恨地说道“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孟女士了?” 孟水芸不在言语。 眼前这些戴着手铐,围绕着花圃一圈儿一圈儿转动的汉奸们,每一个都怀着极深的恨,恨自己这个当年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敌人。 几名监狱里的狱警走了过来。 “起来,你这个狗汉奸——”两人恨恨地说道。 孟水芸望着眼前两名陌生的狱警,心中隐约不安。两人眼眸中的闪烁的光芒说明这两人有着大量不为人知的秘密。 跟随两人,孟水芸朝一栋牢房走去。 这栋牢房是狮子口监狱里审讯犯人的地方。 “坐下——”一名狱警用力将孟水芸推倒在椅子上。 一把匕首抵在孟水芸的胸口,一名满脸大麻子的狱警恨恨地说道“你这个叛国者,你说我要是用这把匕首在这里彻底结果了你,你说会是什么情况?” 早已经识破两人诡计的孟水芸,道“你们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你们真的是因为认为我是汉奸,而实施打击吗?你们不过是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 另一名狱警不耐烦地说道“麻子,你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们直接结果了她,就说是她不堪忍受刑讯,选择了自杀,谁也说不出什么。完成任务,早点走人,这狮子口监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想来潜伏进狮子口监狱也不是个好差事,满脸大麻子的狱警也想早些离开这里。 “成——” 这两名由军统特务伪装的狱警抓起鞭子朝孟水芸抽去。 在鞭子即将落在孟水芸身上时,一个男人飞身跃了进来,朝两伪装的狱警连续几脚。 “啊——”两伪装的军统重重地摔在地上。 房间外又冲了进来几名狱警,几名狱警用手枪抵在两名军统特务的头上。 之前那名男人朝孟水芸认真道“孟女士尽管放心,狮子口监狱是绝对安全。无论是真的汉奸,还是被诬陷的抗日志士,任何一个被送到这里的犯人,我们都会认真对待,严密保护。等待法庭,等待人民的公正审判。” 孟水芸困惑地望着男人,道“您是——” 男人朝孟水芸认真道“在下曾经跟随在金世浩金监狱长身边,金世浩曾将狮子口管理成全国著名的模范监狱,我们不能辱没了曾经的辉煌。” 往事沉沉,孟水芸恍然回忆起,许多年前,此人正是金世浩身边的副监狱长。 金世浩早已在1938年后带领众多保安团的人参加了红色方面的抗日游击队,那么眼前这名男人也极有可能是红色方面的人。 “是金大哥他——”孟水芸道。 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孟女士放心,所有人都在努力,天是朗朗的天,地是方圆的,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所承受的,都将得到历史公正的对待。” “谢谢——”孟水芸哽咽道。 看着两个被制服住的伪装的军统特务,男人大声道“带下去,好好看管,加强防备,阻止任何势力潜伏进这里,暗杀任何一名犯人,无论这犯人是真正的汉奸,还是被诬陷的抗日志士,让我们耐心等待法庭给我们每一个人应有的尊严。” …… 孟水芸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盛开的桂花,陷入沉思中。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 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轻轻将披肩裹紧,这个温婉甜美的女子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 有些累了,真想回到过去。 孟水芸倚靠在墙壁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梨子江水在记忆中缓缓地流淌着,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子提着沉重的箱子从云水火车站里走了出来,朝云水古镇四周望去。 一个婆子带着几个家仆朝自己围拢过来。 一丝微笑浮现在沉睡的孟水芸的嘴角。 梦,尽管苦涩,但也有甜蜜。 …… 第五百一十九章 紫薇花开 1945年8月15日。 上海特别法庭。 数万民众将三层灰色大楼团团包围,人们紧张不安地等待着。老人,孩子,青年。人人眼眸中含着泪水。这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有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绣娘,也有与林家绣品集团公司有过多次合作的商业合作伙伴,更有孟水芸帮助过的普通民众。 无数被孟水芸等人保护过的抗日志士及家属纷纷从美国,法国,英国,南洋,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上海许多律师自发组成律师团,日夜不休地一遍一遍地研究着辩护词和各种证据。众多证人从全国各地,世界各地纷纷而来。 上至九十岁失明的老婆婆,下到七八岁的孩子。人们都感激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人们的心在怒吼,绝不能让真正的抗日战士伤了心,寒了骨。 关于孟水芸是否是汉奸的审判,法庭上律师团唇枪舌战,已经持续许多天。今天,大法官将给讼辩双方最后一次互相辩论的机会,大法官和陪审团将在今日给出最后的判决。 这一天早上,无数民众就早早来到这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结果。 一名老人哭道“若是真的判定孟女士有罪,那这天还是朗朗的天吗?” 更有人焦躁不安地跺脚道“谁要说孟女士是汉奸,我就以血洗刷大国民政府的法律沉渣。” 无数中外记者将长枪短炮的照相机对准了法庭正门。人们在期冀着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微笑着走出正门。 …… 法庭内。 “我作证,那次暗杀行动是孟水芸孟女士提前将消息传递给我,并派人护送我逃离了危险之地。这些年我和我的家眷在英国一直受到穆非先生,绿真女士的保护,穆非和绿真女士在孟女士的指导下在英国建立了数个抗日华人团体。我在这些团体里也承担了一些任务。” 曾经的上海茂昌船厂董事长顾榆之眼含热泪地说道。 大手高高举起,顾榆之继续道“孟水芸孟女士是一个真正的坚定的爱国人士,抗日志士,她不仅冒着生命危险潜伏在敌人内部从事着极其危险的情报搜集工作,更以自己的力量组建秘密的地下抗日小组,阻击了多次敌人的残忍军事行动,拯救了众多的爱国商人和抗日志士。她是真正的大无畏的民族英雄,今日,我以我的生命和人生尊严在这法庭之上为她做证,我愿意承担一切不实证言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坐在被告席的孟水芸感激地朝顾榆之点了点头。顾榆之从证人席走下,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朝孟水芸竖立起大拇指。 一个个从世界各地赶来的爱国商人,抗日志士走上证人席,纷纷为孟水芸做证。陪审团的人,旁听席的人们纷纷流下感动的泪水。 为孟水芸辩护的律师团的首席大律师高声道“下面,请出今天早晨刚刚从东北赶来的一个女子,她也是今日的重要证人。” 人们的目光纷纷落向证人出庭的大门。 大门被推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穿东北抗日联军军装,大踏步地走向证人席。 当看清楚女子的容颜,旁听席上的人们纷纷激动地站了起来。 玉朵儿捂住嘴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出来。林岳宇和罗幼晴亦是激动。 孟水芸和纪无爱的目光相接在一起,纪无爱感慨万千,激动万分地用力点了点头。两个同为母亲的女子,两个以不同形式参与抗战的女子有着同样的英雄气概。 这名东北抗日联军高级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纪家班的班主纪无爱,曾经的白狐抗日游击队大队长,如今的东北抗日联军某团团长。 身为团长的她在得知孟水芸被捕入狱后,立即向上级请示,在得到批准后,立即赶往上海。 此时的东北正在清剿日军残余,正在接收日军降军。 纪无爱站在证人席上,朝众人敬了标准的军礼。 一份文件被纪无爱高高举起,纪无爱环视众人,大声地说道“这份文件记录了这些年,孟水芸孟女士通过潜伏的身份从敌人内部盗取的各种情报,在这些情报的帮助下,活跃在东北,华北,华东的多支抗日武装得以大规模地消灭敌人,得以避免敌人的多次破坏。 可以说,没有孟水芸及与她一起共同奋战的战士们的勇敢无畏的潜伏,无论是各种抗日的军事行动,还是普通民众,都会遭受重创和承受更多痛苦。 此次我来作证,既是为孟水芸孟女士个人作证,也是向历史宣告,中华民族任何参与抗战,任何在驱逐侵略外敌上奉献过血和泪的人都该得到人民的敬仰和缅怀,历史的纪念。无论他或她是商人,还是土匪,无论他或她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海外华人。 我们必须公正的看待历史,看待每一个人的成长。这是属于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是值得尊重和缅怀的历史,是容不得虚假的历史。” 旁听席上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激动地鼓掌。纪无爱的话表达了每一个中国人的拳拳爱国心。 纪无爱从证人席上走下,望着玉朵儿和孟水芸,眼含泪水地哭泣道“请原谅曾经的那个自私的我。” “娘,娘——”玉朵儿眼泪汹涌地大声地哭泣着。 纪无爱哽咽道“孟水芸才是你真正的亲生母亲。” 玉朵儿心痛地捂住胸口,哭泣道“我有两个亲生母亲,一个叫做聂云儿,一个叫做孟水芸,我的两个母亲都是大英雄,鼎鼎大名的抗日民族英雄。我是英雄的女儿。我为我的两个母亲自豪。” 法庭内所有人无语哽咽。 大法官将眼镜取下,用手帕擦了擦蒙了雾气的眼镜,道“辩方律师团可还有新的证人?” 律师团首席大律师大声道“有,我们还有一位神秘的证人没有出庭作证,一个同样可敬佩的无闻英雄。” 众人朝证人出庭的大门望去。 一身西装,儒雅风度的成熟男子走了出来。 “爹——爹——”坐在旁听席上的孩子们激动地喊道。 成熟,俊朗,儒雅的男子正是从美国赶回的林桐卓,如今的美国股市炙手可热的股海大亨。 林锦民,林程瑞两人抓着林耀华的两个胳膊,激动万分,腹部微微隆起的林酒儿依偎在周淳亚的怀里,激动的泪水涟涟。 玉朵儿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走到证人席上,诺诺道“爹——” 旁听席上的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秋嫂、林梧城、念双、奇峰等人激动的互相握紧了手。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林桐卓的孟水芸看到自己分别多年的丈夫走上证人席,激动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却因为战争不得不扮演着互相痛恨的,分道扬镳的仇人。 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被告席上,林桐卓悲痛万分。 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爱着的女人奋战在抗日第一线,每日挣扎在生死一线间,自己却只能在外围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却不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 一个皮包被林桐卓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皮包被打开,皮包里装满了大量的文件和资料。 林桐卓高声道“经过众人多次商量和谋划,这个潜伏敌人内部的计划早在1932年就已经成形,为了取信敌人,我们做了许多准备工作,这个潜伏计划参与的人数远不是在座的先生们女士们所看到的那些。可以说为了这个潜伏计划,无数人为之努力,为之流血牺牲。” 一份份文件,一件件资料被林桐卓高高举起,一一展示给陪审团。 几份报纸被举起,报纸上的正是当年关于孟水芸背叛林桐卓,在酒店里与贺子谦拥吻的报道。 林桐卓举着报纸,哽咽道“向敌人奉献林家祠堂下的价值连城的宝藏,做出投降的姿态是第一步计划,而这场捉奸戏则是我们的第二步计划。” 目光落在一直无声哭泣的孟水芸身上,林桐卓深情又无奈地哽咽道“孟水芸,我最深爱的女人,我此生唯一爱着的女人,我至死不渝的妻子。为了抗日,她不仅组织绣娘和工人和技术专家制作出大量的以假乱真的绣品赝品,更为了抗日主动毁灭了自己的声誉,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不守妇道,背叛丈夫的女人。更为了取信敌人,吸食鸦片,一次次地残害自己,毒害自己。” 林桐卓越说越激动,大手一挥,厉声道“请问,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牺牲?请问,这样一个为了国家和民族,做出无数牺牲的女子,请问,这样一个保护了无数爱国商人,抗日志士,缉拿了众多真正叛国者,秘密保护了上海商业和金融线的女子,她是汉奸吗?她不该得到人民的敬佩吗?” 旁听席上的数千人,陪审团上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包括站在法庭四周的众多警察,人们激动地齐齐鼓掌,掌声雷动天地。 人们哽咽道“她是真正的民族英雄,她是人民的女儿——” 大法官与众多法官们仔细地看着陪审团交上来的陪审意见书,许久,大法官站起身来。 “我宣布孟水芸孟女士无罪,她是一真正的抗日英雄,她是真正有血性有骨气的中国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 目光灼灼地望着法庭内的数千人,这位白发苍苍的大法官郑重又哽咽地说道“人民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历史不会屈辱任何一个真正的民族英雄。” 慈爱的望着孟水芸,白发苍苍的大法官激动地说道“孟水芸孟女士,你是无罪的。” 孟水芸从被告席上站起,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林桐卓,泪水涔涔。 林桐卓飞快地冲到孟水芸的面前,将心爱的妻子紧紧搂抱。林桐卓抚摸着自己心爱女人的头发,感慨万千。 “好了,没事儿了,一切都结束了。”林桐卓哽咽道。 紧紧地搂抱住林桐卓的腰,孟水芸哭泣道“桐卓——” 从1937年开始到1945年,整整八年,一直分别的两人终于再次拥抱在一起。 孩子们从旁听席上站起,纷纷走到两人身旁,激动万分地看着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的两人。 玉朵儿站在旁听席上望着众人,手足有些无措。 林桐卓缓缓松开拥抱孟水芸的胳膊,深情地望着玉朵儿,哽咽道“爱薇——” 这一刻,玉朵儿彻底泪奔。这个美得惊人的少女飞快地跑向两人。 “爹,娘——” 三人紧紧相互拥抱在一起。 林锦民和林程瑞,林耀华,兄弟三人啜泣着微笑。 被周淳亚拥抱住的林酒儿将头倚靠在周淳亚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白发苍苍的林纪楠激动地说道“走,我们回家,你们的外婆外公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 这个外公外婆自然指得是于德胜和孟木娘。 众人眼含热泪地朝法庭外走去。 法庭外无数记者举起闪光灯对着被宣判无罪的孟水芸疯狂拍摄。无数记者纷纷提着各种问题。 等待在法庭外的数万民众欢呼起来,人们欣喜地迎接着这位人民英雄。 法庭外,矗立在广场的大喇叭里正在进行着广播。 一个柔和的女人的声音在广播里说道“今日上午,日本天皇已经向日本民众宣布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这场范围巨大的世界战争终于结束了,这是中国人民的胜利,更是世界人民的胜利。” 法庭外的广场的人们爆发出震天响的呐喊声。人们狂喜地拥抱在一起,蹦着,跳着。 被林桐卓拥抱在怀中的孟水芸流下激动的泪水。 远远的一辆汽车里,一头褐发的贺子谦深情地不舍的凝望着被林桐卓拥抱在怀中的孟水芸。 吾爱在心。伟大的爱,是不需要言语的。 …… 第五百二十章 皎月归我轻随(全书完) 荷塘村。 “来了,来了,这是我专门为了迎接水芸归来而做的红烧鲤鱼,大家来尝尝味道如何。”白发苍苍的于德胜将一盘红烧鲤鱼放到满是佳肴的桌子上。 人头攒动,五百八十多张大圆桌将小小的荷塘村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嬉闹着,年轻的男子和女子含情脉脉。女人们围着围裙穿梭着。年迈的孟木娘饲养的鸡鸭鹅也不消停,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嘎嘎地叫着。 亲人们,工人们,绣娘们,齐齐相聚在这里,既是庆祝孟水芸平安归来,更是庆祝八年抗战的最终胜利。 绿真心疼地搀扶住孟木娘,道“娘,我来——”。看着绿真和穆非,孩子们,孟木娘哽咽。 满头白发的张芝兰坐在桌子旁,边吃边喂自己的几个外孙吃饭。林永蝶照顾着自己的另几个孩子。 一帮孩子跑了过来,亲切地抱住安容顺,欢笑道“奶奶——” 看着孩子们,安容顺泪眼婆娑,这个时刻都在保佑着林家,保佑着儿孙满堂的老人哭道“看着这些孩子们,我这心啊,真是啊,高兴啊,不知道咋形容啊。” 一辆汽车停靠在村外,众人望去。一个英姿勃发的中年男子手牵两个孩子朝这边走来,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众人。男子身后跟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女人正是纪无爱,曾经的聂云儿。 当张芝兰看清楚男人的容颜时,手中的筷子瞬间掉落在桌子上。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震惊地站了起来。 手牵两个孩子的男人对孩子们说道“她就是你们的奶奶,一个爱着你们的奶奶。” 两六七岁的孩子仔细地看着张芝兰,诺诺道“爹,这就是奶奶?” 聂云儿蹲下身子,对两个孩子,认真地说道“是啊,惠然,其琛,这就是娘常和你们说起的奶奶啊。” 聂云儿又用手指了指林纪楠,道“这就是爷爷——” 两个叫做惠然和其琛的孩子朝张芝兰和林纪楠诺诺地走去。 早已经明白过来的林纪楠和张芝兰痛哭着将两个孩子拥抱在怀中。张芝兰抚摸着叫做其琛的孩子的头发,哭道“我没有想到我的永词会给我生下孙子和孙女,老天爷没有负我。” 男人正是一直抗战在东北的单凯,林家的第三子林永词。 众人纷纷起身朝聂云儿和单凯走来。罗幼晴激动地说道“云儿,你终于寻到了自己的真爱。” 已经与单凯生了一子一女的聂云儿害羞地低下头,揉搓着衣襟。人群中的林岳宇望着自己曾爱到骨髓的女子,露出会心和释然的微笑。 玉朵儿和郝大为两人朝聂云儿走来。聂云儿深情又哽咽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子,却没有抚养过,尽过母亲责任的亲生子;一个是自己一手抚养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女儿。 扑通一声,玉朵儿和郝大为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倒在聂云儿的面前。 两人哭道“娘——” 这一刻,聂云儿浑身颤抖起来。 两个叫做惠然和其琛的孩子朝这边跑来,看着玉朵儿和郝大为,认真地说道“爱薇姐,大为哥——” 众人泪涌,为这迟来的团圆。 …… 腹部隆起的林酒儿被翠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安容顺道“翠容,虽说这酒儿怀着呢,可你好歹也是婆婆,莫要太累着了。” 翠容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太太,这可是我们周家的头一胎,我这是第一次当奶奶,我这不是紧张吗?再说,这酒儿是林家的长孙女,我这心里总觉得委屈了她。我希望我能做的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林酒儿撒娇道“娘,岂不是要颠倒过来,我来做婆婆?” “无礼,说的是什么话?”孟水芸佯装生气地呵斥道。 “酒儿,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任性了,更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任性胡说。”孟水芸道。 一旁的林锦民微笑道“娘要做外婆了,这话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像老太太了。” 一身戎装的周淳亚在一旁微笑着。 林梧城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众人都在,不如就把大事定一下吧。” “啥大事儿啊?”众人不解道。 早已经成长为芳华少女少年的孩子们纷纷害羞低下头。 林慕容看着林爱娇微微笑。 念双笑道“酒儿和淳亚,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的。我们林家众人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想来不如就将几对心有所属的孩子们的婚礼都办了吧。也图一个大团圆。” 杨智宝羞赧地望着林爱娇,林爱娇娇羞地望着地面,轻轻抚摸着大辫子。 穆念平和林耀华两人见众人朝这边望来,连忙将拉在一起的手松开。 早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工人的周淳其憨厚地紧紧地拉着山本美树的手,傻傻地笑着,山本美树不好意思地试图将手挣脱开。周淳其骄傲地说道“美树,要我和娘说吗?” 闻听此言,山本美树惊慌又羞涩地说道“不,不要——” 秋嫂微笑着说道“美树,你娘已经为你们算了日子,你和酒儿将会在同一天临盆呢。周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翠容惊诧地望着周淳其和山本美树,道“你们两个,也是,也是先上轿子,后,后扎耳朵眼?” 周淳其和山本美树害羞地低下头。翠容挥舞起巴掌,照着一旁端着酒杯的周狗子的脑袋拍去。 “他爹啊,你咋那么能呢,生的这两个儿子都太能了,这啊,自己就把媳妇和周家的孙子带进门了。” 鬓角早已经斑白的翠容双手合十,朝天空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啊,观世音菩萨啊,佛祖啊,上帝啊,要是酒儿和美树生的都是大胖小子,我就不再吃肉了。” 众人哈哈大笑。 林纪楠微笑道“十月一,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在十月一日,为这四对新人举办婚礼吧。”林程瑞调皮地大喊起来“好啊,四喜临门。” “为什么不五福临门呢?”林诗泽眨眼道。众人顺着林诗泽的目光望去,却是远处站在荷塘边儿的玉朵儿和郝大为的背影。 …… 玉朵儿伸手,用十根手指拼接成一个心形。阳光通过这个心形,透射过来。这个美丽的女子抬起头,望着阳光陷入沉思中。 久远地记忆早已经被唤醒,那个紫薇花下的心形记忆。 “少爷,你在哪里?”玉朵儿喃喃地说道。 马子宣多年前回到山西,组建了自己的抗日队伍,带领众多皮货商与敌人战斗,后来下落不明,山西马家皮货庄的人悉数牺牲。有人说马子宣炸了敌人的军火库,冲破敌人的封锁,逃离了。也有人说马子宣被枪杀在秘密监狱中。 玉朵儿缓缓转过身子,望着一直凝望自己的郝大为,道“曾经的他为了我千里寻找,千里跟随。今日我也要踏万里路,只为一个心安。无论未来如何,你和小叔叔都是我所爱的人。” 早已经成长为一个古玩鉴定专家的郝大为情绪激动地握住玉朵儿的手,道“我愿意等待,等待一个令我们所有人都心安的结果。” 仰起头,看着这个一直默默地爱着自己,给了自己无数支持的大哥哥,玉朵儿感激地说道“谢谢——” …… 林纪楠将一份文件夹放到孟水芸面前,道“既然抗战胜利了,既然一切即将走上正轨,水芸,你就回来带领大家继续努力吧。” 看着在八年抗战里承担林氏绣品集团公司董事长一职的林纪楠,孟水芸认真道“爹,我有个想法,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似乎早已经想到孟水芸要说什么,林纪楠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和决定,爹都是支持你的,因为你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大家。” 孟水芸的目光落在安容海和宗若莉的身上,道“这些年,战火纷飞,但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工人们,绣娘们团结一心维持住了苏绣人的荣誉,他们才是这百年老厂真正的主人。 我希望能将股份们全部分给工人们和绣娘们,人人都是工厂的主人。由工人们和绣娘们选举产生真正能为这百年老厂谋福利的执行董事们。” 林纪楠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这是让苏绣能真正传承下去的正确道路。” 孟水芸接道“召开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工人代表大会,将这百年老厂彻底改造成以工人和绣娘们为代表的股份制集团,人人都拥有股份,人人都是集团的真正主人。” 安容海和宗若莉哽咽。 环视欣欣向荣的荷塘村,孟水芸,这个曾创造了苏绣辉煌的女子认真道“商人是伟大的,创造了无数工作岗位,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但真正创造价值的却是工人,这世界上工人,农民,都是最可爱的人,他们理应得到社会的尊重,他们才是我们这个国家能持续发展的永恒动力,他们才是国家的基石。” 一直低头沉思的念双道“战争已经结束,百废待兴,我和梧城联络了众多教育界的爱国人士,也寻到了一些民族刺绣的大家,我们有意重新创办苏绣职业学校,重新开展苏绣一条龙的职业体系。水芸姐,不如参与到这苏绣传承的事业中。” 念双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丁心彤道“大姐,由于战争,各地都在建设战争遗孤院,不如您来为我们的各地的遗孤院的建立发挥您的影响力?用您的影响力向社会募捐资金,用来建设房舍和添置用品等。” 何绘婷道“大姐,您若是想休息一段时间,我可以陪您去奥地利休息一段时间。”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孟水芸的身上。 孟水芸哽咽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参与任何有益社会的事务的,但眼下,我只想去完成一个徒弟,一个女儿该尽的义务。我想好好陪伴在我师傅的身边,给她一个无遗憾的晚年。” 众人想起,此时的老画师萧竹已经是八十高龄的老人,正住在上海的一个医院的特殊病房里。 …… 夜色下,林桐卓手牵孟水芸的手缓缓地行走在百年老厂林氏绣品集团公司的主厂区里。看着熟悉的厂区,熟悉的一切,看着百废待兴的一切,孟水芸的手微微颤抖。林桐卓用力握住孟水芸的手,给她以男人的力量和安慰。 两个相爱的人缓步走出厂区,朝美丽的梨子江走去。 站在软软的沙地上,望着月色下潺潺的江水,孟水芸蜷缩进林桐卓的怀抱中。累,非一般的累,此时,她只想做一个小女子,彻底地瘫软在自己所爱的男人的怀中。 林桐卓轻轻捧起这早已经鬓角有了几丝白发的女子的面庞,包含千万种情愫的吻缓缓吻下。迟来的甘甜,尽管略有苦涩,却是两人真正的情。 美丽的梨子江缓慢地平和地流淌着,江水轻柔地发出些许的撞击声。 …… 翌日。 上海码头,一艘大轮渡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缓缓地开动。站在码头上的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等人深情地目送着这艘大轮渡,大轮渡上有一位令无数人尊敬的艺术大家——老画师萧竹。人们默默地保佑着老人能在美国得到更好的治疗。 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大轮渡平稳地行驶着。 站在甲板上的孟水芸将一封书信展开,书信是女儿玉朵儿留给自己的。就在昨天夜里,这个美得惊人的芳华少女在郝大为的帮助下,只身开车前往山西了,去寻找下落不明的抗日英雄马子宣。 轻轻将书信塞进怀中,迎着和煦的海风,性格有些些许执拗的玉朵儿令孟水芸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那个温婉甜美的女子执拗地走在前往云水的道路上。 转过身来,孟水芸朝船舱走去,船舱里有一个花甲之年的百病缠身的老人,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老人。一个带领自己走进艺术殿堂,给了自己艺术生命的母亲——老画师萧竹。 白发苍苍的老画师萧竹躺在船舱的病床上,轻轻抚摸着贺子谦的头发,哽咽道“我的小保罗,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贺子谦将老画师萧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哭道“娘——” 看着孟水芸,老画师萧竹感慨地说道“我这一辈子,值了。” …… 许多年许多年后,一场盛大的中国刺绣精品展在世界巡回展出。在巡回展的开幕式上,一个花白头发的百岁老人坐在轮椅上被一百多个年轻人簇拥着,来到剪彩仪式的平台上。 一百多个年轻人有人称呼为这位百岁老人为曾祖奶奶,也有称呼她为曾祖婆婆的。记者们纷纷举起照相机和摄像机将这一画面拍摄下来。 有着一百多个曾孙曾外孙的老人微笑着朝人们点头。 众多的花白头发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朝这名百岁老人走来,众人齐齐哽咽道“孟董事长——” 被称呼为孟董事长的老人摸了摸助听器,朝众人举起苍白斑驳的手,竖立起大拇指。 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孩朝这些花白头发的老人,感激地说道“我的曾祖奶奶说,她很感谢大家,感谢工人们绣娘们能用生命和鲜血保护了这些艺术瑰宝,让这些艺术瑰宝在今天从世界各地汇聚在这里,向世界展示我们苏绣的美,向世界传递我们中国人热爱美好生活的单纯之心。” 众人哽咽。 …… 书后记: 艺术来源于人民,也必然植根于民间。伟大又平凡的中国人缔造着一个个辉煌,这一切的根源皆因我们是一个团结的顽强的民族。我的大爷爷为了抗战牺牲了生命,抛下了孕中的大奶奶。我的二爷爷在战争中成了残疾。热爱和平,尊重客观历史,纪念无数为了今日美好生活而牺牲的先烈们。 第280章,第440章,第442章,第450章,第461章,第462章,第470章,第480章,第499章,里面的“华北区”皆为“华东区”,这是甫田的笔误,但也是原则性错误,此处特别更正,向读者们道歉。 感谢云起这个平台给了这本小众小说一个发表和上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