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之人》 第1章 《冰下之人》作者:反舌鸟【cp完结】 文案: 和原配的浪漫之旅 事业有成的纪河,年轻时犯过一些错。 不小心当过小三,不小心害死过原配,不小心遭到了因果报应,始终内心不安,又不小心……回到了十年前,裤子还没脱,也还没被抓个现行的时候。 他决定去阻止发生的一切,但一切仍然在发生。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和预想不一样的秘密。 祝垣是那个原配。 祝垣x纪河 小灰字是xhs看到的!感谢! tag列表:一定要有吗 第1章 “喂,唐律师你好,能听到吗?” 【唐竟律师】直播中,本场18.9万点赞,人气榜第5,抖****进入了直播间:“可以的,您说。” “是这样的,我很多年前。做过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释怀。我曾经插足过别人的婚姻,对这件事情我非常愧疚。” “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就是当时我……做第三者的时候,哦不能提那个词是吧?那就是2+1,被对方的原配发现了,结果原配非常生气,第二天就取消了原定的行程,开车出去散心,遇到意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唐律原本因为今天连线的人都过于无聊,找不到爆点可以做切片,立刻变得精神了起来,眼睛里都有了光,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个连线人到底要咨询什么,却已经说话的语气都上扬了起来:“这个事情也可以理解,虽然不是你的直接责任,但还是会有道德上的愧疚。那你现在是遇到原配的家人来找你麻烦或者索赔了吗?” “那倒没有,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原配当时好像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跟家人说他老公出轨了,要离婚。所以他去世以后,他家里人一心就去报复他那个老公了,没找到我头上。” “所以……?” “本来他老公,也就是我当时的偷情对象,那时候混得风生水起的,后来就每况愈下了。”连线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勉强装装样子,前些天还差一点骗到了投资。但是我和投资人是朋友,帮忙了解了一下,他那个公司财报严重造假,虚构收入,空壳公司光是查出来的就28家,虚构了交易上千万,连会计事务所都不肯签字,更换了好几家。我就把事情告诉投资人,让他慎重考虑。” “等等,那不是你偷情对象吗?原配死了以后你们没结婚?”唐律看着逐渐变多的弹幕和人气值,迫不及待打断,问出了大家都在问的问题。 “当然没有啊,我都把别人给害死了,我怎么好意思继续交往下去啊,就是当时他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个起点比较高的工作,我们就断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么爱说谎,我也不是要报复他,但总不能眼看着我朋友要亏钱不提醒吧。” “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那现在你的问题是?” “他发现是我警告投资人不要注资的了,”连线人说,“现在他威胁过来,说如果公司倒闭破产,他不介意鱼死网破,让我去圆回来,说之前都是我编的,让我把这笔救命的投资拉回来。因为那个去世的原配父母在行业里还是很有份量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是我害死他们的儿子……” “等等,”做自媒体的敏感性让唐律听到了关键字眼,“儿子?不对吧,你不是女生吗?你刚刚还说的是她老公啊。” “唐律师,你这样有点不专业,我这不是明显用了变声器吗?”连线人说。 “我去……用变声器是为了隐藏身份,哪有跟你一样把性别都变了的啊!那你什么意思,三个都是男的对吧?” “是啊,不是很多年前就同性婚姻合法化了吗?” “那你先早说啊!” “是您先预判我的性别的。” “行行行,我现在知道了,你继续说。相当于你的前出轨对象现在为了利益,拿陈年旧事威胁你,是吧?” “差不多是这样。” “这样的话,你最好先保留证据,是可以报警告他敲诈勒索或者恐吓的。这个事情如果爆出来了,对你的名声影响大吗?” “可能会有一定影响,”连线人说,“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干的,都过去了,他要是再去触霉头,人家父母对付我之前,可能先把他给剁了。” “你这……听起来并没有很担心的样子啊。” “嗯,我看到有些观众说,没觉得我有多愧疚,靠着男人上位,结果现在还恩将仇报倒打一耙。我澄清一下,他那时候没有告诉我已婚,我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满口谎话。” “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确实你也是被小三了。”唐律师眼看连线时间要到了,抓紧时间,“如果你不担心这件事的话,你想咨询的是什么?” 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唐律提醒只剩最后三十秒。 “我最近老是梦到他。”连线人说,“他躺在冰里,冰是蓝色的,他的皮肤也变成了透明的蓝色。” 唐律的直播间里多是家长里短的纠纷和朴实无华的语言,骤然来这么一段抒情散文诗,把唐律都给整不会了,甚至没有打断他。 “如果那个傻x再来威胁我的话,我能不能告诉他,别人的投资别想了,但我可以用一笔钱,换那个人的墓地地址?”连线人问,“到手以后,我再报警拿回钱。” 连线时间到了,按照主播之前的要求,工作人员已经掐断了连线。 唐律甚至没有功夫斥责工作人员不看眼色,微微呆滞了一会儿,才问:“我靠真是无奸不商啊……家人们我没有听错吧,是我的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位朋友……你要不再来连线一次,这次不用刷礼物。” 弹幕也激动得很,都在呼唤着连线人回来,也有人开始分析是否可行。 “怎么做2+1还对原配念念不忘了?”唐律问,“观众里有做过2+1的吗,有的扣个3。说说你们的感想。” 遗憾的是没有人扣3。 眼看着飙升的人气值,唐律只能意犹未尽地继续下一个连线。 一晚上的直播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后台私信了那个连线人:“在吗?有没有兴趣再聊聊你的事情?你说详细一些,我才好给建议。” 连线人没有回复,唐律等了好几天,那个空白的头像和自动生成的id始终在对话框里,沉默无语,就像消失了一样。 像消失了一样。 又或者,真的消失了。 第2章 纪河又梦到那个人了。 蓝色的冰绵延到远处,风越来越大,他在巨大的冰块中穿行,雪花像石子一样打在他脸上,终于他看到了那个人,藏在冰里,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连血管都是蓝色的,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那个人有着非常美丽的眼睛,但凡被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他想唤醒那个人,一旦醒了,那纪河的噩梦,也就结束了。 心脏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纪河不得不苏醒,掀开沉重的眼皮。 “我艹。”这是他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 “你艹?”对面的人挑了个挑眉,戏谑道,“位置不对吧?我们之前说的,我可不做零。” “我艹你大爷,我做1做0都不做三。”纪河补充完整,飞快地跳了起来,“你赶紧把衣服穿好吧你!” 还好,仍然是那个时间点,他和徐鸣岐是在合作的时候认识的,徐鸣岐算得上是传言中的青年才俊,两个人很快熟悉了起来,没多久就滚到了床上。 不过,如果一切发生得和上一次一样的话,他们几分钟之前才商量好位置,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很快,有人就要进来了。 顾不上对面的人,他迅速在床底的衣服里找到自己的,一只脚刚伸进短裤,门就已经被踹开了。 如同记忆中的一样,那个人走了进来,甚至后面还带着几个跟班,正举着手机,录制着视频。 看到纪河的动作,他却也一愣:“已经结束了吗?这也太快了吧?” “我说还没开始,我已经迷途知返了你信吗?”纪河有些绝望,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把另一条裤腿套进去。 这样的对话实在让来者猝不及防,但片刻他便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再看纪河,转而朝向床上那个未着寸缕的人,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徐鸣岐,我才出去几天,你就跟别人滚到床上去了?” 出轨者却看不出有几分的愧疚:“祝垣你发什么神经,我睡谁你管得着吗?你不是说……” 一个玻璃杯砸了过去,床上的徐鸣岐微微侧过脸,却仍然被擦伤了颧骨。 纪河想,他应该趁着这混乱的局面,及时逃走。 可是面前的徐鸣岐着实有些可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愤怒的祝垣已经将周遭所有趁手的东西都砸了过去,徐鸣岐是想要还击的,但祝垣还带了好几个人过来,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徐鸣岐连把衣服穿好都困难,还要愤怒地对着镜头大吼:“别他妈拍了!” 第2章 祝垣终于停手,恨恨地蹬着徐鸣岐:“我要离婚,具体什么时候会提前通知你。” 扬长而去之时,他突然发现了旁边还站着的纪河,淡淡地瞥了一眼。 “你……”他对纪河说,“我会给你打码的,不用担心。” 上一次,他也是这么告诉纪河的。 祝垣真的这么做了,甚至删除了原始的视频资料,所以在他骤然离世之后,纪河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那段视频里,露脸和露出不雅部位的人只有徐鸣岐。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便只剩徐鸣岐。 随着大门关上,纪河也看向徐鸣岐。这是上一次,没有的经历,上次他极度羞愧,仓皇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徐鸣岐见面,直到祝垣发生意外的消息传来。 徐鸣岐托人给他带话,给他内推了一个难得的工作机会,他没有拒绝,那是他必须要抓住的东西,甚至也是他一开始靠近徐鸣岐的原因。但是就像他跟主播连麦时说的那样,他也没有办法再跟徐鸣岐继续发展什么关系。 那时候纪河还很年轻,愧疚感已经压垮了他。这一次,纪河没打算走。 “徐总,”纪河看着狼狈的徐鸣岐,说,“我记得你告诉我,你是单身。” “我是单身啊!”徐鸣岐却比纪河想的更理直气壮,“我又没说我未婚!” 看纪河一副没明白过来的样子,他倒是耐心解释了起来:“我跟他就是协议婚姻,我们各玩各的,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没想到重生回来,徐鸣岐仍然是这样谎话连篇,还是这么拙劣的谎言。 刚才祝垣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没有感情,祝垣甚至亲自上手,给了徐鸣岐一拳,再配上那毫不留情的痛斥,很明显,祝垣是被背叛的那个人。 “徐总,我们结束吧。”纪河说,“以后非工作时间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徐鸣岐原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平添了一股火:“你压根就不信是吧?他今天才是不知道发什么疯,平时我当着他的面带人走他都没管过。这样,你等着,我明天带你去找他,一定要还我个清白。” 纪河却是一愣。 明天,祝垣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徐鸣岐的出轨,他要出远门散散心,就这样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次听到祝垣的消息,是祝垣在徒步旅行时发生了意外,年纪轻轻,死在荒野之中。 “我觉得他今天这样子,明天大概也不是很想见你。”纪河抬头,看着年轻的徐鸣岐,又有些恍惚,想起白天的时候,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让另一个徐鸣岐破产,“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徐鸣岐下意识便是拒绝:“这事你别管,我会处理好……” 话没说完,他便看到纪河笑了。 不是他这些日子与纪河相处时看到的,和善温柔的笑,如果非要说的话,是充满了笃定的轻蔑。 “求你了。”纪河这么说着,但并没有什么求人的姿态,“让我去吧。” 徐鸣岐也理解纪河为什么一定要去找祝垣,纪河看起来自尊心挺强,当然不愿意背上第三者的罪名,一定要解释清楚。 真是奇怪,明明十几分钟之前,纪河还只是一名青涩的大学生,好像就是在祝垣闯进来之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原本想大包大揽让纪河别管,被纪河这么一堵,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徐鸣岐还是先打了两通电话给祝垣,果然没有接通,看祝垣这个态度,大概真是要把这出轨的脏水泼自己头上,如此看来,自己要是去找祝垣,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既然这样,还是让纪河这个柔弱的第三者去趟火坑吧,自己先退一步看看情况。 “我发给你了。”徐鸣岐说,“反正我跟他真没关系。” “你们结婚时间也不短了吧。”纪河问。 “一年了。”徐鸣岐老实交代,“家里安排的,除了结婚仪式,从来没有相处过。” “如果他因为今天这件事……出了什么意外呢?” “还能有什么意外,今天这个事情就是最大的意外。”徐鸣岐烦躁得点了根烟,“他可能会高兴死。” “……不要随便死死死的。”纪河不太高兴,但时间紧迫,没时间跟出轨男在这里侃下去,“我先走了。” 徐鸣岐问:“这就走啦?之前说要跟我a房费,还a吗?” 纪河都忘了自己那时候是这么清高的穷酸:“不了,我打车费都是借高利贷来了,徐总您慢慢享受豪华套房吧。” 第3章 “我都给你们看了,现在信了吧。”已经是深夜了,祝垣却还没有休息,中间徐鸣岐的电话打进来,都被他掐断,继续对着手机那头说,“不要让我再考虑一下了,根本就不合适,我当初就不该答应结婚,现在好了吧,闹成这样。”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祝垣安静听着,到最后,变得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那边传来忙音。 对这种态度,祝垣早有准备,也没有太影响心情,反倒是一看到徐鸣岐发过来的消息,乐得笑出了声。 “我哪儿又惹你了,非要这样搞我?”徐鸣岐委屈得不行,“还出轨,大哥你没事吧,你在我卧室里睡妹子让我滚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出轨?” 往上再一翻,他和徐鸣岐确实是一对毫无感情的伴侣,聊天记录加起来不到一百个字,大多都是“行”、“ok”、“听你的”、“款打了吗”,今天可能是话说得最多的时候。 “不要恶人先告状,被拍到视频的是你。”祝垣气定神闲地打字,“我可是从来只有你一个人。老公。” 徐鸣岐回了他六个点,看起来气得不轻。 如果非要说,确实是有点对不起徐鸣岐的,但是愧疚感实在太微弱,尤其一想起徐鸣岐从这段婚姻中获得了多少好处,又变得心安理得了许多。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亏欠的,或许就是今天那位无辜的第三人。一片混乱中,祝垣发泄完一些实际根本不存在的情绪,转头一看,还有那位根本不认识的朋友呆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甚至似乎有着被吓到的泪水。 或许等自己走后,徐鸣岐需要花上百般精力,向今晚的床伴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个人渣,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都出现了幻觉,笑声里有了一些杂音。 有节奏的,隔几秒又出现三次连续的声音,有点闷,像是在敲门。 好像真的有人在敲门。 会是徐鸣岐恼羞成怒找过来了吗?祝垣思考了一秒,很快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首先名义上这是徐鸣岐和他共同的家,徐鸣岐是有门卡可以进来的。其次哪怕徐鸣岐把门卡和密码全都给搞丢了进不来,他也不会这么有礼貌。 这么一想,开门被打的危险系数瞬间降低了很多,祝垣披上浴袍,从电梯下去,又在猫眼里确认了来人,这才开了门。 他泰然自如,门口的人却分外窘迫。 “你好……”纪河脸上都有些发烫,思考着怎么自我介绍,但好像都不太妥帖,他甚至不知道祝垣有没有记住他的脸,“我是刚刚你捉奸时站旁边的那个小三。” 太过直白的话语,把祝垣都给噎住了好几秒,才慢慢缓过神来:“呃,是徐鸣岐给你这个地址的?” “是我自己找他要的。”纪河低着头,不让祝垣看到他的表情,仿佛仍然在纠结这段关系,“他说你们的婚姻是假的,没有骗我。我也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和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徐鸣岐是绝不会愿意背这口黑锅的。现在问到祝垣跟前了,他也得好好想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信他说的,倒是信我?”祝垣先反问道。 这个夜晚其实很适合偷情,不冷不热,有风掠过,也有光透过树叶的影子照下来。 在纪河沉默的时间里,祝垣有时间端详这个第三者的长相。或许是被踹开门前刚洗过澡,脸上还挂着水珠,眼睛也被月光照得很亮,就这么无辜地看着祝垣,连呼吸都是干净的。 不像徐鸣岐,虽然婚前被祝垣要求去做了健康体检,可但凡靠近祝垣三米以内,祝垣都会想向传染病防治中心报告有传染源出现。 “他没胡说。”思考之后,祝垣还是决定说实话,“我跟他没感情,我也不喜欢男的,纯粹利益关系。” “那你今天……”纪河更加困惑。 “都说了利益关系了。”祝垣说,“现在发现我没得什么好处,他倒是白占便宜,我不想继续了,之前通知了好几次,他又不肯离婚,只能这样破釜沉舟。还要谢谢你提醒我,明天赶紧把门锁换了,再跟安保说一声,免得他进来找我麻烦。当时其他人在场,不好说,现在你可以回去继续找他了。” 原以为已经解释清楚,可是回身准备关门时,却发现纪河仍然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吗?”祝垣礼貌地问。 第3章 “你明天要去哪儿?”纪河却没头没脑。 “这和你没关系吧?”祝垣有些失笑。 “有关系的。”纪河却说,甚至这才是他来找祝垣的重点,“会不会因为心情太差,跟着黑车司机上路出去旅游?”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了,祝垣想了想:“非要出去玩的话,可能是因为徐鸣岐终于同意离婚了,我心情太好想旅游庆祝。” 月光又在纪河的脸上暗淡了下去,祝垣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但这个人最后只是说:“那我先不打扰了,晚安。” 多么奇怪的人,直到回房间,祝垣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纪河有那么一点抓狂。 事实的情况和他原本料想的,实在相差太远,他重新回到起点是想挽回局面,可是刚迈出脚步,就发现方向已经错了。 譬如说,祝垣的出游,现在看起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为了庆祝。他固然想开口阻止祝垣,但自己的身份却实在不合适,单单是问祝垣第二天要干什么,就已经引来了祝垣的疑惑眼神,要是再说一些超过的话,恐怕人家会把他送去精神病院。 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纪河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那一个人可以拜托。 “怎么样?”徐鸣岐电话接得很快,语气里透着得意,“我跟你说了是假的吧?我跟他纯粹就是结婚骗骗家里人……”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徐鸣岐还想解释一下他跟祝垣到底为什么会达成假结婚的协议,可是纪河似乎并不关心吗,很快打断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有什么办法让他留在本市吗?” “什么意思?”徐鸣岐不太明白,“管他去哪儿干什么?” 纪河斟酌着词句:“他好像很讨厌你的样子,说已经把你没穿裤子的视频发给父母了,一定会让你离婚。好像还打算去外地庆祝。”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但徐鸣岐还是爆了粗口:“祝垣这什么玩意儿!老子不想离就这么坑我?还自己跑了,让我留这儿挨骂是吧?行啊,那我也跑,我现在就出国,免得还要被他污蔑……” 说着说着,徐鸣岐就已经想到了主意。 “正好,”徐鸣岐说,“我也不想成天在公司开各种会了,这公司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也有职务啊,凭什么整天都是我在干活?” 电话没有挂断,只是那边没了声音,纪河等了一会儿,徐鸣岐才回来,对纪河说:“行了,我跟我秘书说了,剩下半个月的会,都让副总去帮我参加。真是把他惯得,还想出去庆祝。” “祝垣就是老缺席的那个副总吗?”纪河问,这才想起来,似乎以前好几次见面时,徐鸣岐旁边总有个空位。 “理论上是的。”徐鸣岐说,“本来按照当初商量的,我们还是合作伙伴。他就是今年开始越来越懒,你才没见过他。” “明天好像有个协调会,你说把这些都推给他的话,”纪河问,“我是不是又要见到他了?” “见就见呗,”徐鸣岐不是很在意,“你又不是小三,心虚什么?白天跟我老公见面,晚上来跟我偷腥,挺好的啊,也挺刺激的。” “……徐总我们真的不要有别的关系了,”纪河诚恳地说,“我今天一睁眼看到你,我觉得我吓得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 “打击有这么大吗?”徐鸣岐不太能理解。 “特别大。”纪河说,“更何况你现在都还没离婚,虽然你老公说了没感情,但你们的纠纷也没搞定啊,我就不掺和了。” “那行吧。”徐鸣岐虽然有些遗憾,但本来跟纪河也没有建立多深的感情,也懒得勉强:“你都不好奇我们为什么假结婚吗?我憋很久了,谁都不能说,太难受了。” “挺好奇的,”纪河很诚实,“但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已经累得听不进去了,等下次一定找你问清楚。” 徐鸣岐只好带着秘密作罢。 他倒是睡得安稳,只有纪河,累到极致,反而只能睁着双眼,熬到天明,才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第4章 “徐总让我去替他开会?”祝垣看着秘书发过来的文字,又确认了一遍,差点觉得反了天了,“他算什么东西,还开始指挥我了。搞什么笑话?” 秘书夹在中间,也很是为难,却还要按照要求,把徐鸣岐的原话转达过去:“徐总说,大家和气生财,是您非要鱼死网破。让您想清楚,他那里也留着证据,全都捅出去,这婚您也不要想离了。” “……”祝垣很想骂徐鸣岐几句,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形象,硬生生咽了下去。 更何况,徐鸣岐倒是也没说错,这事是他不厚道。 “徐总还说,为了避免你拒绝,他已经把换人的事情通知过去了。”秘书硬着头皮继续打字,“潘副市长还特别高兴,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正好前些天去外地求了个平安符带给你。” 这话一出,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去了也什么都不了解啊。”祝垣还是想推托,“一问三不知也不好吧。” “之前已经谈妥了,明天就是签字仪式。”秘书也帮他想好了,“衣着上偏商务就行,也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顶多只有明天一次,”祝垣回复过去,“我也就是看在潘叔叔的面子上,别的我不会去的。” “我转告给徐总。”秘书不予置评,只是做一个传声筒,“那您晚安。” “昨天没睡好吗?”陈教授拍了拍纪河的背,眼看着纪河从恍惚中惊醒,“等会儿可别这样啊。” 纪河惊醒过来,跟老师道了歉,低头又开始检查起资料。 “还有,”陈教授说,“我知道你压力也很大,你如果不想再读下去,我也不勉强,想硕士毕业直接找工作的话,我这里帮你推荐。但你得提前告诉我,马上就得给院里报招生计划了,别最后你反悔了,我这里挺麻烦的。” 纪河愣了愣,才缓缓想起来陈教授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原本是要硕博连读的,但是具体读下来,发现并没有那么适合,赚的钱不多,精神压力还大。好在陈教授是个好人,没有为难他,让纪河打了个申请,拿了硕士学位就走人。 再然后,纪河成功转行,跟陈教授联络就变得少了很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发个祝福短信,陈教授都会回,再问问他近况。 纪河从来都说过得很好,他没有胡说,虽然压力仍然极大,但如果让他总结,主要是在绞尽脑汁骗有钱人的钱,怎么都不会难受到根本没法再读下去。 看纪河一副思考的样子,陈教授也没有逼着他马上做出回答。今天还有正事要做,他又跟纪河说起,联达集团那边今天换了个负责人,不是之前那位徐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一般这种临到关头突然换人的,就是要来发难了。”陈教授很有经验。 纪河这个罪魁祸首没吭声,没一会儿,人便都来齐了,新来的那位祝总面色不虞,自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完全不像徐鸣岐那样谁都能唠上两句。工作人员上前倒茶,他“啧”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给他准备的白瓷杯:“我不喝,麻烦给我拿瓶矿泉水。” 矿泉水是拿来了,但祝垣明显也没有动,继续翻着手里的资料。 或许是看得太专注,领导走到祝垣旁边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觉,甚至需要领导喊了两声他的名字,祝垣才抬起头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潘副市长没有让他起身,反而半弯着腰给了一个拥抱,“我都没想到你会来,正好,我公休的时候,别人带我去了个寺庙,说保身体康健特别灵,这个符你收着。” “谢谢潘叔,”长辈的好意,祝垣没有拒绝,收了下来,平安符做得精致,还用香囊装着,有隐隐的檀香味道,留在身边,也能求个安心。 但会议一开始,气氛便不那么愉快了,原以为只是在细节上磋商几句,就能在今天成功签字奠基,连拍照的记者都安排好了的事情,变故却出在了祝垣那里 “我没想到今天是这个内容,”祝垣翻着那厚厚的合同,“徐鸣……徐总说基本都完成了,让我临时过来顶,我都没想到他还背着我干这种大善事。” 嘴里说着是善事,但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三年内协助完成长泽区、未明区等五个城区的无障碍设施城区试点,”祝垣缓慢地念着标题,“五年内力争将未城市建设为无障碍建设示范城市。这么大笔预算,潘市长,我们公司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联达只是提供技术支持,”领导今天的态度异常宽容,“你是不是看错行了,没让联达出这么多钱。” 已经把家长都搬了出来,却还是没消得了祝垣的脾气,依然在找茬:“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还要改造这么多地方,就算要做慈善,我们联达捐的钱还少了吗,大不了再捐几个亿出来,这个合作就没必要了吧。” 第4章 “他到底什么来头,”陈教授低声跟纪河议论起来,“我看联达董事长来了,都不敢这么跟市领导说话。” “是你爸爸主动联系我的,”潘副市长说,“他非常积极想要参与,说作为本地企业要有社会责任感,多为弱势群体做贡献。” 说到底,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集团话事人的首肯,无论是徐鸣岐还是祝垣都做不了这个主。 祝垣这下没有再反驳,他开始喝水,将瓶盖拧开,喝得很慢,再把瓶盖拧上。纪河坐在离祝垣不太近的地方,观察着这些无谓的小动作。 比如水瓶在祝垣的右前方,他没有直接去拿水,而是手指在桌面上移动,像迈步一样,在桌上跳跃着,走了三根手指的距离,放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倒挺关心弱势群体的,”祝垣说,“那签字吧。” 后面便顺利得多了,原本还要磋商的许多细节,祝垣也一口答应,火速就完成了流程,所有人站在原本就准备好的ppt背景前,拍了其乐融融的签约仪式照片。 祝垣这时候又乖了许多,领导们要先走,他还在打着招呼:“潘叔叔再见。” “我们也回去吧。”陈教授对几个学生说,但环绕一圈,发现纪河似乎去了别的地方。 祝垣还没走,周围甚至还围着一圈套近乎的人,纪河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像别人一样管他叫祝总,又问你还记得我吗? 祝垣像是感冒了,抽了抽鼻子,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我又没瞎。原来你也在,你跟徐鸣岐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嗯,我导师是专家库成员,协助制定标准。”纪河说,“要跟联达这边沟通的地方还挺多的,就认识了。” “哦。”祝垣听得心不在焉,可是纪河说完并没有离开,杵在旁边,让他忍不住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问问你后面要做什么?”纪河谨慎地说,“是不是时间空出来了。” 他今天冷静了一些,不像昨天那么鲁莽,主动提什么旅游,只是怕祝垣一旦闲下来,说不定临时起意,一脚油门就走了。 这样的纠缠不休,是个人都会多想,祝垣连刚才的坏心情都忘了,笑了一声:“怎么了朋友,想玩这个你找我老公啊,我可不是这个取向。” 纪河嘴角抽搐了两下,忍了下来,还是说:“最近天气变化挺大的,你身体不好就别出门了。” 其他的,他也不方便再做了,今天能遇见是偶然,总不能像偷窥狂一样时时刻刻跟着祝垣。 原本打算走了,背后祝垣的声音像冰一样砸过来:“谁跟你说我身体不好了?” 纪河又回过身去,祝垣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眉宇间有着压不住的愤怒,仿佛马上要把手边的水瓶冲着纪河的脸砸过来。 “徐鸣岐是吧?这狗东西还跟你说什么了我……” “我猜的。”纪河打断他,“刚刚潘副市长给你平安符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了。” “哦。”祝垣立刻和缓下来,又开始找补,“他那是好久没见了,印象还留在以前,我小时候容易生病。” 如果不是刚才表现得那么敏感易怒,纪河或许就信了。 他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祝垣。 他只见过祝垣一次,在那之后,祝垣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而他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极其偶尔的,在心理医生的诊疗室里,在无法挽回任何事物的噩梦里,他会突然想起祝垣,和那已经在脑海里固化的形象。 真实的人生总是与幻想有差距的,在求学的这几年里,纪河其实也早已明白这件事。 第5章 “我刚看见昨天那个男小三了。”一上车,司机就跟祝垣大声说,“等你半天,还以为你在里面晕过去了,上楼找你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下来,瞧你这脸黑得。” “跟他没关系,”祝垣说着,又提醒道,“昨天让你把原视频删了,你可别备份了泄露出去。” “你昨天不是挺生气的吗?”司机跟祝垣年龄差不多,是父亲特意招来的,说话也不太忌讳,“要不然让你爸把徐鸣岐的职务撤了算了,还有替他开公司也花了不少钱吧。这软饭男还好意思出轨,真反了天了。” “是啊,本来也没什么优点,现在还出轨了,照理来说应该离婚才对我最好吧。”祝垣说着,又有几分头痛,“为什么他们反而偏向那个外人呢?” 司机停顿了一下,侧过脸来,突然从祝垣的同龄人骤变成了苦口婆心的长辈:“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确实是你情况特殊。” 祝垣果然是不爱听的,瞬间车内的空气就冷了,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会儿。” 司机安静闭嘴,但没有停车,祝垣又说了一次:“你也知道我情况特殊,我今天被人提醒是残废已经三四次了。再不停我就跳下去解决我这没用的人生算了。” 车终于停了,祝垣走下来,司机从车窗担心地望着祝垣,祝垣这时候倒想起对他笑:“开玩笑的,别告诉他们啊。” 祝垣确实是只想走一会儿散散心,但车刚开走不到两分钟,他就后悔了。 这江边的风吹得也太大,装逼是一分钟也装不了,只剩下纯受冻了。 “小纪要走了吗?”回去的车上,师姐也在问。 “还没决定。”纪河说。 “是不是上次的事情给你刺激太大了?”师姐凑过来,“其实多去几次就知道了,很多孩子是这样的,这也没有办法。” 纪河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师姐说的是哪件事。 他们去了一个专门针对心智障碍者的公益机构搞活动,讲着讲着,十五六岁的孩子突然将手伸进裤裆里,旁若无人地开始做着一些动作。师姐和他都吓了一跳,阻止了好几次,活动结束之后,去找小孩的家长,原本是想让家长加强这方面的教育,他也可以介绍很多免费的活动,那边听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管不了,这跟你们也没关系。” 纪河很是生气,多说了几句,对面仍然是麻木的样子,快要起冲突的时候,机构的负责人把他和师姐拉出去,告诉他们,小朋友以前被熟人多次诱导侵犯,等发现之后,犯罪者进了监狱,被害人却留下了长久的后遗症,他的身体正在成长,有着无法纾解的欲望,但心智却永远还是那个小孩。 他们离开的时候,经过刚才交谈的房间,那个在纪河面前冷淡相对的家长,正在捂着脸嚎啕大哭。 师姐也哭了。但师姐比他坚强很多,后来读完了博士,纪河没有取关的那些公众号新闻里,总能看到师姐的名字。 陈教授说纪河是道德感太强,才读不下去,但纪河后来明白了,这与道德无关,陈教授纯粹就是临别前说点好听的,他只是软弱得无法承受一点道德上的重量。 “前面那个人……”陈教授坐在副驾驶位置,最先看到,有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又向学生们提问,“是今天那位祝总吧?” “这是打不到车在路边等公交吗?”负责开车的师兄猜测。 “人家不是我们这种穷人!”师姐说,“更何况这是在桥上,没车根本上不来!” “纪河你去问问吧,看要不要载他一程。”陈教授指挥着,“刚刚看你还去找他搭话了。” 其实陈教授不说,纪河也是打算主动提出来的,毕竟桥边就是不高的护栏,祝垣在这儿晃晃悠悠的,看着实在心惊胆战。 祝垣看到他的脸时,明显也愣了愣。 “你要跟我们一起上车吗?”纪河问他。 祝垣摇了摇头,纪河原本以为是拒绝的意思,但祝垣马上指了指耳朵:“风太大了!听不到!” 风声确实不小,但纪河听到了,骤降的气温让他也打了个冷战,语言沟通不畅,索性指了指半开的车门,祝垣马上反应过来,没有拒绝,跟着纪河钻进了车里。 “怎么在桥边走?”纪河问他,但祝垣没有回答,把手机拿出来,屏幕是黑的,瞥纪河一眼,好像纪河应该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纪河包里正好带了移动电源,拿出来递给祝垣。 果然要的是这个,祝垣不客气地拿过去,低着头,连陈教授的热心询问都不搭理,等屏幕亮了,才开始说话。 “我回家。”祝垣对纪河说,“你知道地址。” 此话一出,纪河就知道不妙。 “你别让他们知道。”他压低声音对祝垣说,但对方毫无反应,陈教授却已经在问他们是不是认识。 “认识。”祝垣一直看着手机屏幕,回答得很简单,甚至懒得编一下是怎么认识的。 陈教授此时却对祝垣格外感兴趣:“你爸爸是联达的陈联祺董事长吗?” “是。”祝垣又疲惫了起来,对陈教授说,“您可以别问了吗,我有点累,可能要休息一下。” 说完他便收起手机,眼睛也闭上,不再理人。 第5章 陈教授很少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情况,挺尴尬地扭过头去,也不再说话。 情况看起来越来越不对,纪河决定找找昨天才说好不再联系的徐总问问情况。 说是要断了,但他暂时还没删掉徐鸣岐的联系方式,刚发了句“在吗?”,徐鸣岐立刻回复:“今晚有空。” 纪河:“……我想问你祝垣的事情。” “他又咋了?”徐鸣岐提起祝垣就没好气,“我听说他今天开会的时候发神经把领导都给怼了一通,你别管他,这人就那样。” “那你们为什么要结婚?”纪河问,“是因为有什么一定要这样的理由吗?” 徐鸣岐开始使用一些毫无意义的欲擒故纵:“要是昨天你问我,我肯定就说了,但你现在都跟我没关系了,这个涉及个人隐私,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吧。” 纪河简单粗暴地理解了一下:“要跟你睡了才说?” “你好粗俗……我又不是满脑子只有那事,跟你吃饭聊天喝咖啡那么久才去酒店的呢,”徐鸣岐说,“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狠心说断就断。” “是不是祝垣身体有问题。”纪河实在懒得再跟徐鸣岐这么黏黏糊糊地纠缠,打算直接诈一诈。 看徐鸣岐没有回复,他估摸着自己猜得没错,又发了一句:“听力方面的?” “我草他这都告诉你了?!!”徐鸣岐这下惊了。 “……有没有可能我是做这方面工作的。”纪河没有打算告诉徐鸣岐他是怎么分析的,但想起一些事情,总觉得可能对徐鸣岐误会太大,又忍不住指责徐鸣岐活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祝垣会出意外了,冰天雪地的情况下,被埋在冰下的人,哪里听得到救援的声音,也无法及时回应。 再推断下去,其实徐鸣岐确实没做错什么,甚至在祝垣意外身亡以后,都没有再解释。平时看起来挺聒噪的一个人,倒也承受了很多。 “他不喜欢被人提这件事。”徐鸣岐说,“你说话也小心点,不然他脾气一上来把你揍了。” 经验很丰富的样子,纪河问:“你被揍过?” 徐鸣岐不理他了。 有了这个联想以后,再看祝垣,各种细节好像都能印证纪河的猜测。 鬓角过长盖住耳朵的头发,可以盖住助听器的痕迹,又或许祝垣用的是更隐形的那种,藏在耳道内,其实佩戴起来舒适感一般——但,看不出来,无法判断。 但让他开始猜测的,是刚才祝垣亮起的手机,他没忍住偷窥,看到了祝垣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 普通人大概不认识,但纪河使用过很多次,那是联达研发的声文互转软件,能实时将现实场景里的语音转化成字幕形式,甚至还能识别出现场说话的有几个人,进行声线的区分。 这是一个听障人士。一旦有了这种认知,对祝垣的种种行为,便会开始宽容许多。 “他脾气真的很差,”徐鸣岐突然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比我们这些gay小心眼多了,你不是还要跟联达合作吗,可别把他惹到。” “徐总我现在发现你人挺好的,”纪河回复,“我也给你个建议,别自己创业好吗,你会亏得裤子都没了。” “也不要偷偷骂他。”徐鸣岐又想到一点,“他会读唇语,能看懂的。” 徐鸣岐似乎在这方面有很惨痛的教训。 车开了一会儿,祝垣也坐直了身体,又开始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小纪,要不然我给你放段时间假,你出去散散心吧。”陈教授突然说,“等你回来了,再决定要不要读下去。大自然很能开阔心境的,老师以前去看那些千年不死的胡杨,还有存在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冰川,看了以后,就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根本不算什么。” 纪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师我不……” “冰川好看吗?” 祝垣问,“我去看过胡杨林,没什么意思,黄成那样了还说没死,看起来跟死了也没区别。” 陈教授也是有脾气的人,刚刚祝垣那么不礼貌,现在突然又来接话,他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自己上网搜搜不就看到了。” 祝垣还真搜了起来,互联网的风景照骗实在太多,拍出来的那些冰川,全都是大片。纪河眼睁睁地,看见祝垣逐渐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千里以外的冰川就在此刻降临,把纪河砸得神志不清。 第6章 纪河口齿清晰地拒绝了陈教授。 他列举了这些偏远景点的种种缺点,譬如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落后,一旦出现意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万不能去。 “不过,”他顿了顿,“我可能确实要请假几天。” 重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脱离学校太久,他现在把基础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要是不休假,如果陈教授把他去开组会,纪河恐怕什么都答不出来。 车开进地库里,按照祝垣的要求,停了下来。 祝垣又坐着等了几秒,直到别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才想起这是便车,不仅很挤,还没人来给他开车门。说了声“谢谢”,才自己开门下车,又要花费力气,一边往前走,一边手臂向后用力,将车门关上。 跟着一起下车的纪河就这样被狠狠撞击,一条腿被夹住,来不及喊痛,又迅速跟上。 “祝先生。”他试着喊了一声,前面的人没有反应,继续疾走。 祝垣刷门卡走进入户电梯时,终于看到了面前的纪河。 “你来干什么?”祝垣自然要问。 “有些事情想聊聊。”只言片语很难说清楚,纪河只能提无理的请求,“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刚刚也没说清楚吗?”祝垣很不耐烦的样子,眼看着就要关闭电梯门。 “我可以帮你跟他离婚!” 逐渐关上的电梯门,又缓缓开启。 祝垣略微歪头,好奇地凝视着纪河:“你看起来挺积极的。” 这话已经很委婉,事实上,纪河也知道,作为一个陌生人,他那叫相当积极,到了几乎可疑的程度。 所以哪怕祝垣说的只是一个陈述句,他也明白其实祝垣是在发出疑问,问他的目的,问纪河到底在图什么。对于没有关系的人来说,利益关系就是最牢固的关系。 “可能你们离了婚我就能小三上位了吧。”纪河说。 “……你现在也可以,都说了我不介意。”祝垣说完这句话,又想起前两天纪河追来他家的那些问题,“哦,你不想这样名不正言不顺。” 这就说得通了,毕竟只要一天不离婚,他跟徐鸣岐都是有合法的婚姻存续的,甚至还在小范围内被人知晓,但凡有自尊心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恋爱关系。 祝垣侧过身,让纪河也进来。 电梯的运行时间很短,不过是从车库直达室内,电梯门一开便是客厅,一抬头,是快六米的层高,巨大的吊灯如水一般流动着灯光,奢侈的空间利用。 后来,纪河也曾经住过这样的房子。 但意外总是有的,比如屋内已经有了其他人。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祝垣问。 “来看你闹自杀闹得怎么样了。”祝垣的父亲有一张时常出现在电视报纸里的脸,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开口却是毫不客气,“小袁跟我汇报说你闹情绪,过桥的时候突然要下车,还威胁他。我和你妈打你电话也不接。” 祝垣逐渐回想起来,没接电话,一开始是手机没电,但后来是知道司机回去很有可能要告状,又不太想面对责问,索性开了勿扰模式。 但逃是逃不掉的,电话不接,父母还要杀过来。 旁边祝垣的母亲倒是注意到了,眼神看向纪河:“这位是?” “今天开会,未城大学专家团队里的。”祝垣说,“我在桥上的时候遇上了,就把我顺路送回来了。” “肯定是你在桥上让人担心了,”祝垣的妈妈立刻意识过来,“怕你再有什么想法,才送到门口都不放心,还要盯着你回家。” 这话一说,祝垣的爸爸眼神都变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也看向纪河:“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叫什么名字?” 纪河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也从祝垣的父母口中得知了一早就知道的信息。祝垣的父亲是联达集团的董事长陈联祺,祝垣的母亲祝捷,在本市同样也颇有盛名,纪河的大学里,还有一个以她名字命名的奖学金,甚至纪河也拿过几次。 “我没什么事。”祝垣又强调了一遍,“你们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聊。” “那你和小徐的事呢?”祝女士问,“你这是把他赶出去了?” “我不想提这个人。”祝垣露出厌恶的表情,“听到就恶心,这房子都不干净了。” 对面的祝垣父母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碍于纪河这个外人在场,也不便把话说得太明白,劝了几句,仍然是让祝垣自己想想清楚,不要为了一时的情绪而冲动做决定。 第6章 “不要冲动倒是真的,”等父母一走,祝垣半躺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现在成了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对了,你能怎么帮我?” 其实真要说办法,倒不是没有,活了这么久,纪河也是懂得使一些阴招的,但是想想自己似乎对徐鸣岐有很大的误会,现在反而变得于心不忍了起来。 “你为什么想跟他离婚?”纪河决定先找找根本原因,“按照他的说法,你们现在各玩各的,又没什么影响。当初商量好的,现在突然变卦了,他肯定不乐意啊。” “我突然恐同了。”祝垣说。 “……”作为一个跟徐鸣岐上床未遂的人,纪河忍不住提醒,“我也是。” “我被父母催婚,”祝垣说,“催得很急,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也没有财政大权,卡都被冻结了。我胡说我是同性恋,结果第二个月就同性婚姻合法,他们又逼着我找个男的,当时我可能眼睛出问题,挑中了徐鸣岐。” 后来才发现,结婚对象就像小组作业的合作伙伴,即使不在床上耳鬓厮磨,也应该选在其他方面能共处的。 祝垣年纪并不大,有什么必要催婚这么急? 纪河本来是想问的,但祝垣此时微微偏过头去,他便看到了祝垣的耳朵。 他又想起来了,祝垣是一个有障人士。 一个暴躁敏感,不肯承认自己的生理缺陷的人。这样的人,很可能并非先天性耳聋,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甚至是在青少年之后,才逐渐失去了外界的动静。 在那之后,他的世界便永远缺掉了一块。 似乎不需要再问了,这样的父母,纪河其实见过很多,担忧着自己年岁渐长,无法再给子女撑起一片天,一定要让他们走进婚姻里,有所依托,为了孩子所谓晚年的幸福,需要组成所谓的家庭。 “那徐鸣岐跟你结婚不就是为了钱?”纪河自己推理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像当初协议结婚一样协议离婚?跟他谈好条件。” 徐鸣岐难以置信地看着纪河:“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 他不等纪河回答,直接拿起手机拨通了徐鸣岐的电话。 徐鸣岐接得很快,语气里带着讥讽:“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何贵干啊?” “徐鸣岐,出多少钱你愿意跟我离婚?”祝垣问。 徐鸣岐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戏谑开口:“我可是赘婿啊,肯定想独吞联达集团才行。祝哥你看,听说你也没有儿子,我给你养老送终不好吗?” 祝垣把电话挂了,又看向纪河:“所以你刚说能让他离婚的办法是什么?” 纪河:“……我收回。” 第7章 放出的狂言立刻被打了脸,纪河也有些尴尬。 祝垣看起来却不是很在乎,甚至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也是,你都没认识他几天,还能想出来什么办法,连我自己都没招。算了,你还是先安心跟他偷情吧。” 纪河:“我跟徐总已经没关系了。” “总什么总。”祝垣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个字眼都觉得不爽,“你回去跟他说,我已经把他开除了,让他早点收拾东西滚,也别来找我求情,我这几天就去把公司注销出门散心去了。” 这自然是在说纯粹的气话,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哪怕从职务上来说祝垣比徐鸣岐高了半级,祝垣也没法开除徐鸣岐,更不可能马上注销掉公司。 但大概纪河是个刚进入社会的学生,很不成熟,不懂这些也很正常,听到祝垣的话,似乎马上就信了,立即坐直了严肃地看向他。 “怎么了?”看纪河这样,祝垣不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逗弄着他,“怕你的徐总没钱没事业了?那你让他来找我离婚吧,我会考虑多分点钱的,不过要抓紧啊,我说不定马上去雪域高原了。” 怎么一番折腾,最后还是让祝垣走上了老路。除了让自己跟徐鸣岐关系变僵,事情没有任何变化。 纪河想再劝劝祝垣,身体不行就不要瞎折腾,更不要一时兴起去高海拔的危险地方。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似乎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祝垣更不会听他的。 “你想去那边看什么?”纪河问,“其实现在天气还冷,草都是黄的,不如等几个月,风景好得多。” “去看冰啊。”祝垣却说,“绿水青山哪里都能看,我就是要趁现在还冷,去看看冰川。你怎么了?头痛吗?” 他看到纪河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纪河说没什么,又站起来跟祝垣告别,说着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这是他随便找的借口,毕竟再继续待下去,只会显得他形迹可疑。 祝垣却想起刚才车里的对话,纪河的学术生涯,似乎走得不是很顺利,甚至已经快走到了休学的地步。 “我听你老师的意思,”祝垣突然问,“你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 “就是不想再读下去了。”纪河说得挺平静。 这种事情,在那时候的自己看来已经是比天还大,为了一个文凭陷入痛苦中,最后才痛下决心。可是时过境迁,重头再来一次,却已经不是什么大事。 但在祝垣面前,还是要找一找理由:“就是觉得……好像我做的很多事情也没什么用。不过我起码也要读完硕士,还是会跟徐教授做这个项目。” “毕业如果找不到工作……” 纪河想,祝垣还真是好心,他只是帮忙送了祝垣一程,祝垣都已经开始给他安排工作了。 祝垣继续说:“可以去偷徐鸣岐的钱,我看到过密码。” “我先走了。”纪河被震撼得后退了两步,而后越走越快,到关门的那一刻,几乎已经是在用跑的。 祝垣抱着双臂,就这样看着门关上,一切寂然无声。吊灯忽而晃动起来,灯光透过摇曳的水晶球,照进他的眼睛里。 或许的确该出趟远门了。祝垣想。 就像很多人说的,出去旅游放松一下,远离城市的忙碌喧嚣,不是都能让心情好转吗?趁着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变得更糟糕,还能感受一切。 总比耗在这里,既看不到未来,也改变不了现在要强。 纪河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达小区的大门,看了看定位,还要再走快一公里,才能到地铁口。 路口的红灯有一分多钟长,时间快到的时候,头顶的鼓点声变得急促起来,等到彻底转绿,传来了机械而缓慢的人声:“现在是,绿灯,可通行。” “这太吵了。”旁边的行人边走边说着,“哒哒哒哒,跟机关枪似的,听得我脑瓜子疼。” 结伴的人告诉他:“这是给盲人听的,又不是给你。” “哪有盲人,盲道修成那样,倒是净整这些虚的。” 如无意外,未来的几年里,这个城市会在这方面飞速发展,所有的公共场所,都配置上盲道和无障碍厕所,所有的电梯,都经过改造,智能电子设备实时播报着楼层。但眼下,这些好事都还尚未发生,在纪河的世界里,只有糟糕堆积着糟糕,以及以后可能会鼓起来,但现在空空荡荡毫无一物的钱包。 还有徐鸣岐的骚扰。 刚进地铁,徐鸣岐的消息就来了:“我感觉,祝垣又会耍什么阴招来对付我,想尽办法逼我离婚。” “你们的私事怎么问我?”纪河有些奇怪。 “那你不是在现场吗。”徐鸣岐却回答得笃定,“我家里除了卫生间,到处都有监控。” 纪河这才想起来,那其实也算是徐鸣岐的家。 “那不然离了吧。”纪河无奈地当起了调解员,“他好像也没想整你,但说要出门散散心。” 过了十几秒,徐鸣岐的电话拨了过来。 “他想去哪儿?”徐鸣岐问,声音严肃。 “可能是西藏吧,”纪河并不太确定,“他说想去看冰。” “草,那他爸妈得把我活剐了。”徐鸣岐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这事儿闹得,我真服了。” 未城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是双人套间,有个不大的公共区域,回到宿舍的时候,纪河的室友正在客厅里看电影。纪河多看了几眼,是一部经典的科幻穿越片,主角回到过去,越想阻止某件事情的发生,反而越促成了某件事情。 真是眼熟,老套得让人想不通怎么会这样发生。 第8章 “为什么今天突然来餐厅吃饭?”刚一坐定,祝垣就问。 “家里人聚聚怎么还问为什么,没事就不能出来吃个饭了?”祝女士说,“这是你舅舅开的新店,来尝尝刚上的春菜,只有这几天才有的。” 一家人出来吃个饭,当然不用问为什么,但显然今天这一家人,算上了某些不速之客,摆了四副碗筷,连餐前水果都上的是四份。看来,是特地安排来讲和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旁边的空位一直没来人。 “多的那份等人来了再上,”父亲对服务员说,“不然等会儿冷了。” 第7章 端上来的例汤讲究食材本味,没放一点调味料,祝垣喝着觉得寡淡,找服务员要了盐罐,往汤里撒了几粒。 “这是加什么呢?给我也来点。”身后传来诡谲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徐鸣岐。 “老鼠药。”祝垣说,“想吃的话我给你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徐鸣岐借此机会立刻向父母卖惨,说祝垣平日里对他就这态度。他平时战战兢兢,怎么可能会出轨,一切都是误会。 祝垣很想当场播放捉奸视频,让父母和徐鸣岐都再看一遍,但没人同意,都阻拦了他。 “也没有说非要你马上就原谅。”父亲果然帮着徐鸣岐说话,“但也不要这么冲动。再说了,这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嘛。不要对爸妈翻白眼!” 祝垣只好瞪了徐鸣岐一眼。 “你这脾气真得收着点,听说昨天开会连领导都要吵架,还好你潘叔叔不计较。要么就回公司,让小徐辅助你,做点实事出来。”祝女士也接话了,“也不指望赚什么钱,需要投资跟我们说。” 徐鸣岐自然很赞同,他恨不得设置打卡制度,每天扣祝垣的工资。 “我正打算说,”祝垣被提醒了,“我想出趟门去旅游几天,不远,就在国内。” “不行。”祝垣的父亲马上反对,“你忘了你上次去日本滑雪,结果摔得韧带撕裂,坐了好几个月轮椅吗?还要靠小徐给你推回来。” “对对对。”徐鸣岐点头。 “你有什么脸还在这儿对对对?!”祝垣菜都吃不下去了,想把汤泼到徐鸣岐脸上,“我当时在雪道上滑得好好的,是你突然冒出来,我才受伤的。”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选择闪躲,极速的扭转导致了膝盖受伤。他就应该直接撞上去,把徐鸣岐撞死算了。 徐鸣岐却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开始说:“你去郊区转几天得了,有个区在办油菜花节呢,油菜花田和冰川差别也不大。” 听着听着,祝垣明白了过来。 原来今天不是来给他和徐鸣岐讲和,而是让他不要随便外出,甚至连他要去哪里,都已经有答案了。 消息走漏也不出奇,祝垣动了心思以后,也在朋友圈里咨询了好几位做川藏线旅游的,人家都说,像祝垣这种初阶选手,那种终年存在,不会随着夏季到来就消融的冰川,大多地处偏僻海拔也高,还需要用到冰爪等工具,不太适合他。 更何况,家里的公共区域还是有监控的,虽然平日里似乎没怎么用上,让祝垣也大意了。 而祝垣发图片问的那几个,确实都是游客喜欢去拍照打卡的,都在他们的旅游线路里,但问题是,只剩这最后一个月,再晚一点,随着气温升高,蓝冰洞也会随着慢慢塌陷,为了安全考虑,这些地方都会封锁。 说到最后,就是让他赶紧做决定,晚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祝垣并没有马上做决定,他总怀疑这是什么催人赶紧买的话术,约等于直播间里的最后一件优惠特价,错过就没有。 未城是个很好的地方,经济发达,基础设施完善,气候也不错,但论风景实在乏善可陈,偶尔去个郊外爬山,山的海拔都只有不到两百米。在这个地方待久了,确实如陈教授所说,想要去看一些壮阔的景观,不仅仅是美,更是大自然以无法臣服之姿展现姿态,一切众生,都是渺小的尘埃。 祝垣本来想打个马虎眼,随便说个国内的地方就走的,但显然,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可能。 如果以前他跟徐鸣岐合作愉快的时候,他还可以让徐鸣岐帮忙圆谎,可是捉奸失败以后,徐鸣岐更加阴险,还学会了告状。 这样的合力让祝垣格外不舒服,原本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反而更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争执了几句之后,每个人都变得不算愉快。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祝垣说,“又不是去什么无人区冒险,都是有司机有向导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坐车,哪里不安全了。” 起码比跟徐鸣岐这个灾星出门滑雪安全得多。 “高反就很不安全。”徐鸣岐插话,“一旦高反,都来不及送医院就挂了。我有经验,我表弟是开旅游公司的,他的车队有一次刚开到理塘就有人高反了,连夜开回成都。这还是平时特别健康的人,长期都在健身的。” “你不说话会死?”祝垣低声说,拳头都攥紧了,在桌子下方恐吓性地对着徐鸣岐挥了挥,又踹了徐鸣岐一脚。 徐鸣岐这时已经干完了煽风点火的活,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更怕遭到祝垣的殴打,找了个理由说要出去抽根烟,火速走到了户外去,隔着玻璃窗在外面点起了烟。 烟的火光亮起,烟雾升腾在暖色的灯光里。从这个角度看徐鸣岐的轮廓,其实也还算看得过去。祝垣的母亲也望着远处的徐鸣岐,对于祝垣对徐鸣岐的不满,她自然是能感觉到,叹了口气:“当时是你说要跟小徐结婚的,是你大学学长,人也老实,话不多。又不是家里逼着你结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如果现在让祝垣来定义徐鸣岐,他会改成人老,实话不多。 大学里两个人算是有一些交集,徐鸣岐是读研的,比祝垣大了三岁。祝垣需要找个人结婚的时候,看徐鸣岐也缺钱,就找到了他。 原本默认两个人都是直的,只是撒个谎完成仪式,结婚以后他很快发现徐鸣岐的性取向,问徐鸣岐为什么一早不告诉他,徐鸣岐说你也没问,谁让你默认了。 这是最开始的矛盾,往后的林林总总,不可细数。 但爸爸妈妈对祝垣又足够好,好到祝垣充满痛苦,又很难拒绝,就像此刻。 “妈妈每天都在做噩梦,”祝捷说,“有时候是楼上的花盆砸下来,有时候是汽车失控撞上人行道,别人都躲开了,只有你听不到。还有时候又梦到你有了别的毛病,盲道中间出现了一个洞,你也不知道停下来,也没人在旁边看着你……”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父亲正在给母亲递纸擦眼泪,而祝垣的灵魂开始往上飘。 飘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里,朋友的初创公司,他和朋友吃着盒饭加着班,朋友说起原生家庭的折磨、冷漠却吸血的父母,羡慕着祝垣的父母那么爱他。 他那时还没有告诉朋友,他曾经想过,如果能互换一下就好了。他一定就能毫不犹豫地拉黑父母,远走高飞过得快活,而不是被困在原地,稍微想做一些出格的举动,都在恐惧着父母的眼泪,因为那是纯粹善意的,只是为了他好,只是不想他出意外。 “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祝垣低声说,“以后还会更无趣地活着。” 第9章 “怎么我一出去大家都不吃了,这么客气等我呢?”带着烟味,徐鸣岐飘了回来,拉开椅子坐下就没个正形。 他甚至还拿起公筷,开始给桌上的其他人布菜,伸到祝垣面前的时候,祝垣用手掌挡住了碗碟,没让徐鸣岐放进去。 徐鸣岐一点不觉得尴尬,立刻给自己加餐了一份。 “叔叔阿姨,其实我觉得他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徐鸣岐倒是知道两边斡旋,看祝垣脸色不好,又开始劝了起来,“毕竟前几天刚误会了我,现在气不过呢。这种远的高原肯定不行,要不让他找个近点的地方吧,我让我那个开旅行社的表弟帮忙参考一下,哈尔滨冰雪大世界也有冰可以看嘛。” 祝垣很佩服徐鸣岐这时候还在想着给亲戚招揽生意的精神,但一点不想接受这样的消费降级。 “冰雪大世界的冰已经化了。”祝垣的父亲提醒。 “没事,他想去哪儿都行,到什么地方都预约一个冷库的景点,看冰看个够。”徐鸣岐继续瞎扯。 “小徐你还是别说话了。”祝捷原本刚才还感性得落了几滴眼泪,现在已经被冲淡了许多,甚至有几分无语,“他本来脾气就不好。” “我脾气很好。”祝垣强调,“等我去参观冷库的时候会把他拖进去反锁门的。” 徐鸣岐笑得挺开心。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祝垣其实并没有被说服,但也不想再和父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上去,刚才他说出那句话以后,家人表情很是难过。他们都知道背后的潜台词,差一点就直接说出口。 如果他没有存在,换成一个健康的子女,或许对大家都是好事。 但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再说下去,大家都不开心。还好徐鸣岐进来一通废话,彻底打乱了节奏。祝垣的母亲已经开始从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聊到了云南的花海,让他去一些气候宜人的地方,不过肯定不能让祝垣一个人去,让小徐陪着,也能好好伺候…… “谁要他伺候了。”祝垣不管去哪儿都不想让徐鸣岐这个累赘跟着,“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才不会好好伺候我。” “……” 第8章 祝捷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怼到祝垣面前看,屏幕上写着:“好吃好喝。” 下面还有另起一行的字: 你最近是不是听力又下降了? “完了。”趁着祝垣没看他,徐鸣岐小声蛐蛐,“还看冰川呢,现在活动范围最多只能去开冰箱了。” 徐鸣岐预料得不错,一顿饭吃完,祝垣的父母连让他自己回去都不肯,非要让徐鸣岐负责开车,把祝垣送回家。 祝垣的拒绝自然是不成功的,最后只能黑着脸,坐在副驾驶,冲着徐鸣岐命令:“等会儿到了我家你就可以走了。” “我这几天对酒店床单过敏,”徐鸣岐一边开车,一边撩起袖子,“你看,都起疹子了。你让一个房间给我怎么了,我还能半夜进你屋子强迫你啊!” “这是你跟男人睡的时候种的草莓吧。”祝垣不太信,“装什么过敏。” “我去,你家草莓种手上?”徐鸣岐微微侧身,字正腔圆地表达着对祝垣的鄙视,“我上次还说你是典型顺直男,你到底是……” “我是你祖宗。”祝垣扭过头去,不想再对话。 祝垣其实记得上次徐鸣岐说这话是什么场景,那次徐鸣岐难得正经,却全是对祝垣的指责。他说祝垣始终活在一个默认所有人都正常的世界里,大家都是正常的,所有人都正常的性取向,有正常的行动自如的身体,有正常的父母疼爱无比和谐的家庭。而那些不正常的人就是异类,是残缺,只配被同情,而决不能与之为伍。就是这样的思维,让祝垣最开始听力下降时,刻意地忽视,先是不去检查,后来检查了出来也不说,靠着各种手段来伪装,直到某一次,他参加辩论赛时,也是像今天这般的场景,他读错了口型,自信地发表了一通南辕北辙的辩词,输得彻底。才终于承认,已经远离了“正常”的世界。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起码还有一些现实的依托在,如果平心静气地讲,或许祝垣也会承认自己有点毛病需要改改。但人急了总是会话赶话,比如徐鸣岐还说,如果祝垣特别健康,肯定是个会娶完老婆生八个孩子还大力支持特朗普的顺直男。 这不能怪他把徐鸣岐赶出去。 “那你也不能拍我小视频吧,”徐鸣岐将车挺好,终于抱怨到了这茬,“下次再这样我要去联达的员工关怀部投诉你了!严重伤害了我的身心健康!要不你跟我道个歉。” 祝垣转身就下了车。 徐鸣岐不再冲着祝垣的后背喊,拿出手机,给祝垣发消息: “跟我道个歉,然后明天去把听力的检查做了。我就帮你,去南极看冰川都行。”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祝垣拿出来看,总觉得这样的话术有些眼熟。 哦对,纪河昨天也是这样说的,但他那时候相信了纪河。 至于徐鸣岐的话,那还是没有相信的必要了。 大门已经关上,徐鸣岐试了试门卡,发现已经被祝垣从门内反锁。他也不急,绕到了屋子后面去,果然后院的玻璃推拉门没有锁,轻轻一拉就开了。 徐鸣岐正要迈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后院,有些出神。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去,不远处的路灯照在后院的水池上,映出流光。春天来了,水上漂浮着艳丽的鲜花,看着并非自然凋谢的残花,而是直接却被剪去了根茎,只剩花头在水上。 最盛放的模样,但将死未死。 第10章 “你还真要请假啊?”办公室里,陈教授还没来,其他所有人都在等着,纪河跟师姐说起等会儿要跟陈教授请个长假的事,师姐颇为惊讶,“这不就是跟你客气一下吗?你要走了活,多的活谁来干啊。” “对对对,”师兄也说,“市残联今天还在联系我呢,给的时间挺紧张的,这几个月都要开展调查评估,你哪怕后面不读博了,这个写进履历,但凡在未城找相关的工作都不是问题。而且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说不出去吗?” 纪河当然不想出去,事实上他挺想待在未城,未城多安全,犯罪率低,车祸发生率低,怎么看都是一个生活质量很高的城市,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小,如果祝垣老实待在未城,他也能安心继续干下去。偶尔需要跟联达协调的时候,在开会的时候,再确认一下祝垣没什么大事,他就可以放下心来,留出精力,回溯一下记忆,想想近几年有哪些赚钱的机会,再做回一名成功人士,而不是现在的穷学生。 但首先,得想好纪河为什么突然要请个长假出门旅游。 师姐他们说得对,陈教授不一定只是客套话,但他要真在这种别人忙得底朝天的情况下突然走了,似乎总有些不妥。论压力,大家也都有压力,没有谁轻松,陈教授算是大学里难得有水平也有人品的了,但也并非无限宽容,大概也会觉得纪河有些蹬鼻子上脸。 难道要全部交给徐鸣岐吗?纪河不太敢相信,以前不相信徐鸣岐的人品,现在是怀疑徐鸣岐的能力。祝垣看起来跟徐鸣岐的关系十分不融洽,个头也没比徐鸣岐低,那天徐鸣岐就挨了好几下,虽然是在没穿裤子不好还手的劣势情况下。 “发什么愣呢?”纪河听到声音,一抬头看到了已经进来的陈教授,“他们刚说你要请假出去?你昨天不是说只请几天吗,怎么又变了。” “嗯。”纪河没有否认,“我觉得老师您建议得很有道理,我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复杂了,应该去看看诗与远方开阔一下心境。” 话的确是自己说出口的,但陈教授想想现在紧缺的人手,再想想什么诗与远方这种鬼话,斟酌着说:“要不你晚点,等暑假的时候……” 这时间一拖就到了暑假,纪河可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完全就是空头支票,他做出略有些惊讶的表情,觉得撒一个谎。 “啊,我其实没什么关系,但还以为可以走,就提前跟祝垣说好了。”纪河说,“他昨天就是听您说的,很感兴趣,准备一起去。” “你跟他这么熟?”陈教授问,“联达的陈董之前我聊过几次,陈董是个很热心公益的人,我一直还想找他再深入探讨一下。可惜他太忙了。” 这个话说得很含蓄,一方面说自己人脉广,认识有声望的名流,一方面又解释了怎么平时没听陈教授提起过。而纪河更听懂了更深一层的含义:虽然大家都姓陈,八百年前是一家,但人家陈董没搭理他。 就像昨天好心送祝垣,祝垣这个坏脾气的人也没有好好感谢一样。 “对啊。”反正祝垣不在,纪河开始厚着脸皮装熟,“不过他这个人独立生活能力确实有点弱,从来不一个人出去。这次我要是不去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出门了。” 陈教授想起来,纪河似乎的确是跟祝垣挺熟,他甚至知道祝垣的家庭地址,去过祝垣的家里。 这老实孩子,一心只想着死读书了,这么好的社会资源,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以联达集团在未城甚至全国的影响力,一旦交上了朋友,在他们这个不算赚钱的学科,能获得的帮助是巨大的。 他也丝毫没有怀疑纪河的说法,虽然只见过祝垣一面,但他已经领会到了祝垣的少爷脾气。这种出身富贵的独生子,只有别人上赶着哄的份,也难怪纪河突然想去——如果跟祝垣一起出行,肯定不是学生的特种兵穷游,也不会像陈教授上次参的旅游团一样被导游带去购物店,人家会住着顶奢的酒店,越野车开路,说不定还有无人机和摄影师。 再想下去,别说纪河,现在陈教授自己都想去了。 “这个时间,你是打算走川藏线?”陈教授咳了两声。 “这个还不太确定,”纪河犹豫了一下,“我可能要跟祝垣商量一下,他也没什么了解,就是突然想去看冰川。” 这么一听,陈教授更确信了,明显是祝垣随性而动主导的出游,才让纪河昨天明明没有请长假的想法,今天却变了主意。大概就是少爷外出,需要约等于仆人的朋友跟着做好规划,随时拎箱子。 “那最多给你半个月的假,记得把笔记本电脑带上。”陈教授思考了一下时间,“现在除了无人区,连珠峰都有信号,要随时回消息。” 纪河松了口气,对陈教授连声感谢,保证着自己不会耽误大家。 他也懂事了一点,在陈教授暗示下半年的论坛峰会时,假装会跟祝垣多介绍几句,说服祝垣也来参加,如果有希望的话再让祝垣回去说服父母资助他的研究就更好了。 现在社科类的项目难啊!陈教授痛心疾首,就需要陈董这种有识之士。 纪河不停点头,终于请完了这个假。 至于后面几天,需要给自己写条备忘录,按照行程路线,准时去网上盗图裁切,再发到朋友圈里假装去过,设置仅三天可见。反正也没有人会真的查他的定位。 纪河在一食堂吃着难吃的饭时,纪河收到了徐鸣岐的消息。 和冰川毫无关系。 第9章 “你们做研究的,那种不承认自己有残疾的人怎么办?”徐鸣岐问,“聋了不承认听不见的,瞎了不承认看不见的。” 纪河当然遇到过很多这种人,但徐鸣岐大概只遇到过一个,才这么疑惑。 “你看过《还珠格格》吗?”纪河一边吃一边回复,“紫薇不就是这情况,她明明已经瞎了,但还问尔康为什么不点蜡烛。这其实就是头部外伤导致的枕叶损伤,但患者不但会否认自己失明,甚至会虚构场景。” “我问的不是紫薇。”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纪河说,“而你们仍然在对他进行俯视的要求,觉得对方为什么不面对现实,这本来就是听人的视角。而现实是,就昨天,我们开会的时候,谈的是要推进无障碍城市建设,但现场没有一个手语翻译。你呢,你会手语吗?” 徐鸣岐没有回复。 这饭真够难吃的。 第11章 饭吃完了,纪河也冷静了一下,发现都怪过于难吃的菜破坏了他的判断力,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对徐总这么不客气。 诚如陈教授所言,联达董事长的儿子不能得罪,那董事长儿子的老公(未离婚)也不能得罪,先别说前途什么的,他首先还得问问,徐鸣岐有没有搞定祝垣。 拿出手机,纪河截了个图发给徐鸣岐,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国家通用手语词典的app,可以用这个学学。” “谢了。”徐鸣岐这下回得很快,“不过我刚问他了,他也不会。” 更具体一点说,徐鸣岐问祝垣会不会手语时,祝垣坐在远处的沙发上,说他只会一种手语,然后对着徐鸣岐比了个中指——手语界的国际通用语言。 “他还是想出去吗?”纪河问。 “差点吵起来呢。”徐鸣岐添油加醋,“都开始说这么活着没意思了。这话一说,他爸妈肯定更不放他出门。” 这样的保护,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控制。一直紧盯不放的话,没人会受得了,到最后就是爆发式的叛逆,一定要争取一丝自由的空间。 如果纪河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他也会觉得没道理,祝垣明明只有听力障碍,甚至并没有完全丧失听觉,实在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他又不是被关禁闭了,”纪河小心地提着建议,“光是反对有用吗,他随时可以拿张身份证就走啊。” 祝垣要是先斩后奏,离开以后才告知,徐鸣岐和祝垣的父母,即使反对,大概也不会出动人马去把人追回来,顶多骂他几句,让祝垣一路上小心。 他们不会像纪河一样,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不明白这场旅程万万不能参与。 “你说得很有道理。”徐鸣岐隔空表示了赞同,“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他现在确实太闲了,去厂里打几天螺丝就不会乱跑了。” 找了找近期的行程安排,徐鸣岐很快锁定了一些本来就应该是祝垣出席的活动,给祝垣推送了过去。 祝垣看了两眼,刚想发火,徐鸣岐就赶紧说:“你爸让你去的,他也要参加。” 祝垣不知道真假,又仔细再看了看详细的活动方案,似乎确实有一丝可能性。 他和徐鸣岐这个公司一直挂在联达的名下,主要承接的都不是什么很赚钱的业务,甚至还有一部分纯粹就是亏钱。比如眼下这个,需要调用很多业务资源,但收益甚微,主要就是为了做人情和公益。资本家做大了以后,总要回馈点社会,来显得集团没有那么敲骨吸髓。祝垣不是不理解,但总觉得亏本。 “为了贴合活动的主题,”徐鸣岐一说话就让祝垣生气,“你爸还建议你不要坐汽车,搭乘公共交通前往。” 这个活动是为了推广联达最近开发的一款app和小程序,受众很小,主要是给未城的无障碍建设做尝试,名字叫“少数派地图”,目前是邀请制开放账号,来让用户对未城的各大公共场所进行标记,未来还会接入高x、百x地图,进行更大范围的推广。 而明天的活动,既是app宣布开放注册,也是第一次举办线下活动,邀请了市里使用轮椅的人士和盲人群体来进行困难重重的city walk。从逻辑上说,公司高层也配合出行,似乎不是没有道理。 但祝垣没信,马上警惕了起来:“你有病吧,我爸怎么可能让我去搭公交。” 他又想起了什么,刚才送他俩回家的车是父母的,那就说明徐鸣岐今天没开车来,可是车库里似乎也没看到车…… “家里的车呢?”祝垣问。 祝垣没有驾照,车是徐鸣岐在开,但钱是祝垣家里出的,价格不菲。如果两人都要用,从来都是祝垣级别优先。 “送去保养了。”徐鸣岐说。 “你半个月前刚保养过,”祝垣马上揭穿,“你还刷了我的卡,还保养什么,你把我车弄哪儿去了??” 最后徐鸣岐说,车这些日子都借了出去,白天放在很多短剧剧组拍戏,大部分都是什么豪门恩怨的爽剧,现在短剧也竞争激烈,需要豪车来提升质感,有个当制片人的朋友找上门,一天给一千,也不会真开,主要就是让演员坐进去摆几个造型,再给几个豪车的特写镜头。车在不同剧组轮转当群众演员,可以说比最火的短剧之王还受欢迎。 不幸的是,稍微被蹭花了一点,现在送去补漆了。 祝垣真是想仰天长啸,召唤天雷来把徐鸣岐给劈死。 “我不是为了钱,我只是给朋友帮忙。”徐鸣岐说,“这次补漆的费用我出!” “你能穷得有骨气一点吗?”祝垣问。 “我一直很有骨气。”徐鸣岐说,“从来不会为了钱跟你离婚。” 祝垣让徐鸣岐滚回房间去,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别怪祝垣动粗。 徐鸣岐嘟囔着回去了,第二天一早还不忘特意来哐哐敲门又打电话,提醒祝垣让他早点去,不要迟到。 “十点的活动,现在早上六点。”祝垣在门内说,“你就一定要犯这个贱?” 不过出了门以后,祝垣思考了少许,倒真去搭了公交车。 他很快就后悔,早上的公交车里全是赶早市的老年人和疲惫的上班族,不仅挤得连座位都没有,还一片嘈杂,各种声音都混在一起,让助听器失去了作用,也让祝垣错过了公交站点的报站,晚了两站才下车。一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又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等到达的时候,陈董已经开始讲话了,祝垣作为迟到的人,坐到前排,看着父亲讲着开发这个程序的各种意义,讲着希望能尽绵薄之力,将未城建设成一座能让有障人士自由出行的城市。 助听器的杂音越来越大,祝垣开始恍惚地想,或许所有的声音,在他的听力开始逐渐丧失之后,就没有办法再完全真实,只能通过工具尽可能还原。 就像这座在尽量为他修好的象牙之城。 那么精心维护,却只能让祝垣恐惧着一旦失去,会变成如何可怖可怜的形状。就像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造的梦境会成真。 第12章 “小徐之前说你没时间,”陈董的开场部分很快结束,坐回来一边看着台上,一边在笔记本上给祝垣写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祝垣说:“你直接说就行了,两句话写完这都快一分钟了。” 陈董的笔头顿了顿,放弃似的倒下。 活动的流程继续进行,各界的代表接连登场,很快这个室内的开场仪式就要结束,即将推着轮椅或是拄着盲杖,走入到危险重重的外界中去。 祝垣本以为配合着拍完照就可以了,但陈董问他要不要也跟着去。 “您也太有空了吧!公司不忙吗?”祝垣说,“正常情况下我一辈子都不需要遇到这些情况的。你看霍金,全身都不能动了也可以被人抬着到处溜达,甚至想出轨都不耽误。” 陈董受不了祝垣的胡说八道,敲了敲祝垣的头,问他:“那每天八个人抬你出门,行了吧?说得像你乐意似的,安排个住家阿姨都不答应,说什么自己饿不死。” “本来就是。”祝垣嘟囔着,“哪像你们天天这么言行不一致,一边说什么让我独立一点,一边神经过敏,觉得我随时就要倒了。” 陈董便叹气,又说:“那是因为你没当过父母。” 这下变成祝垣的神经敏感了起来:“什么意思?怎么又提这个了,说了我生不出来,我是同性恋!” “……没说那事,让你体谅爸妈的心情。”陈董说,“比如不要去危险的地……” “陈董,”有人打断了对话,“会长让我问一下您还参加后面的行程吗?我们这边安排车……祝垣?” 纪河今天被派来打杂,一直在外面忙碌着,没想到会碰上祝垣。 原本的名单里写的是徐鸣岐,他也是为这个来的,昨天问多了几句,徐鸣岐就不再正面回答,又说他过度关心祝垣,一来话题就围着祝垣转。 第10章 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师姐又突然来找祝垣,让他帮忙去参加某个社工组织的活动。 没想到徐鸣岐缺席,祝垣却来了。 “要去的。”陈董连忙说,也认出了纪河,“那你们年轻人先聊,我过去了。” 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纪河也试探着问:“那你去吗?” 祝垣不知道这种走路活动的意义在哪里,事实上听了一堆,他到现在也没下载那个地图app。 鬼使神差地,他却问了问:“去哪里?” 纪河于是介绍了起来,为了避免形式主义,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之前通过投票选定的,是一个近期比较热门的景观大道,随着春日的到来,道旁的各类鲜花纷纷盛开,十分美丽,配合着不远处的城市标志建筑物,变成了本地人和游客都爱来的打卡地。 “花开得再美盲人看不到,”祝垣问,“怎么会选这地方。” 这当然是听起来很傲慢的话。 “这里有多的盲杖,”纪河指了指角落里,“你也可以闭着眼睛感受一下。” 祝垣当然没拿,但跟着去了,走在最后面的时候,也观察了一会儿。 “我觉得这里的盲道设计得太宽了。”某个坐着轮椅的人,突然停下来,跟旁边的纪河说,“这么宽有必要吗,占太大面积了,方便了他们,影响我们啊。这个建议你得记录一下吧?” 纪河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盲人不答应了:“哪儿宽了?好不容易有条修得好的盲道,你倒叽叽歪歪起来了。我觉得正好,别听他胡说,这种意见有什么好记的!” “你当然乐意了,整个人行道都最好是盲道是吧?” 纪河没说话,但低头看了看,将这人被卡住的轮椅从盲道里拉了出来。 “谢谢。”对方说着,又絮絮叨叨,“我女儿一直让我换个电动轮椅,不过还是这个用久了比较习惯……” 或许不仅仅是习惯,这台轮椅看起来显然是有些旧了,许多部位也有了磨损,推起来也不太顺滑。 “就是没钱,还这么多理由。”旁边那个刚刚跟他吵架的盲人说,“我还想换碳纤维盲杖呢,穷得换不起。” “那怎么还来公益活动,”祝垣在旁边问,“又没钱拿,还不如多给人按摩赚钱。” “……你哪儿来的?”盲人反问祝垣,“你眼睛也跟我一样有问题?老子是律师!还盲人按摩,我真服了。” 或许不屑跟祝垣这种不尊重人的家伙共处,他加快脚步,点着盲杖走到了前面去。 但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下来,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仰起头脸对着天空。 直到祝垣走过去,才看到他手心的东西。 这人也感觉到了祝垣,摊开手给祝垣看,问他:“这是什么花?你帮我看看。” 祝垣并不是花木方面的专家,尽量辨认着:“粉红色的,挺小一朵,可能是桃花,也可能是樱花。” 为了严谨,他还补充:“海棠也有可能。” 但人家不买账,只觉得祝垣没用,用智能手机拍了照片后,让ai识别,很快得出了正确答案,甚至反过来教育祝垣,这是一种开得较早的桃花。说完将花放进上衣的口袋里,哼着小调走了。 春天已经实实在在地来了,在这个足够严酷的世界里,不需要用双眼看到,春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脸。 纪河在前面等了一会儿,发现祝垣没跟上来,又回来找他。而祝垣正在看着一棵开得零零散散的桃花树发呆。 “怎么了?”纪河问他。 “我突然又想去看桃花了。”祝垣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但去看看花,听起来比冰川安全多了。纪河连忙表示赞同,脑内检索着哪个公园有桃花树。 “听说西藏也有桃花,”祝垣自言自语,“可以改改行程,一路开到林芝去,就能把冰川和桃花都看了。” 纪河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还得快点去,不然赶不上。”祝垣计划着。 他甚至变得有些兴奋,问着不相干的纪河:“你要牦牛肉干吗?我带点回来给你。” 纪河摇头。 纪河突然想,或许该拦住的不是这一趟旅程。命运并不是严丝合缝的齿轮,每一个时间点都能扣上。 命运是一条河流,只要你活着,就是在河边行走。哪怕换了方向,换了双鞋,只要在走,鞋总是要湿掉的,逃不掉。 第13章 刚才的一番插曲,不仅让祝垣新增了出行景点,也终于让他有了些许闲情逸致享受春日的气息,问纪河:“太累了,我不想走了,哪里有能歇歇的地方?” 这么长的景观大道,纪河目测他最多只走了一百米。 “那个岔路往里走,有个咖啡馆。”纪河说,“种了蛮多花的。” “那你带我去。”祝垣挺不客气,“我跟我们陈大董事长请个假。” 消息发过去,陈董果然说祝垣太懒惰,平时就应该多散散步增强免疫力,最后问祝垣身边有没有人陪着,他可以让助理过去。 “我不是霍金。”祝垣很无奈,“我能自己回去。” 说是这样说,还是跟父亲交代了一下纪河在旁边。 陈董开始对纪河有了印象,说:“你态度好点,怎么老麻烦人家,是交上朋友了吗?” 朋友吗?祝垣不太确定能不能算。 甚至想想纪河跟徐鸣岐的关系,是最好不要跟纪河有来往的。 不过或许是缘分,那一天捉完奸以后,三不五时,总能遇上纪河。 花园深处的咖啡馆果然不错,人很少,坐在院子里抬眼就能看到风景,还有看店的猫跳上祝垣的膝盖,老实任摸提供额外服务。 “就是有点难找。”祝垣说,“感觉应该在外面路边挂个招牌,不然正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啊。你还挺会找地方的。” 他好不容易夸次人,对面却没有什么礼貌的回应,祝垣有些不高兴了,转头去看纪河。 纪河被祝垣这么一提,才想起来某件事情,笑得有些尴尬,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是徐总介绍的。” 如果再说详细一点,这还是徐鸣岐带着他来约会的地方。从时间线来说,其实没过去几天,但对于纪河,已经是遥远的记忆,甜品的味道比徐鸣岐这个人更长久,下意识推荐的时候,的确没想起来关于徐鸣岐的事。 但哪怕只提这么一句,祝垣也猜到了个大概。 气氛顿时变得古怪了许多,仿佛徐鸣岐的灵魂忽然从天而降,掉落在咖啡杯和蛋糕碟里,溅了祝垣一身,也想起了三个人同时在场的那天晚上。 “视频我已经彻底删除了。”祝垣提起那件事,“抱歉。” 纪河也觉得抱歉,不过对象不太一样。 徐鸣岐不一定是个好人,但在误会之下,或许承受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责难。甚至在死者为大的前提下,失去了很多解释的权利。 徐总收了很多祝家的好处,也遭了很多报应。 “我其实觉得徐总也不是坏人。”纪河趁着祝垣的心情尚好,给徐鸣岐说好话,“他有时候就是有点……” 纪河想半天,没想出一个能概括徐鸣岐行为的中性词语,还是祝垣接了过去:“他就是欠。” 手机突然响起振铃,纪河接了电话,是师姐打过来的,问他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又谢了他帮这个忙,问他什么时候走:“好不容易有个假,拖一天少一天啊!” “应该这几天就走了,”纪河敷衍着,“如果你们打不通我电话,可能就是在西藏那边路上信号不好……” 他早就把理论知识给忘了个精光,只能干一些不费脑子的活,打算到时候就用没信号的借口来逃避。 祝垣看着手机屏幕上转译出来的文字,在纪河打电话的同时,托着下巴,开始神游。 “你也要出去?”等纪河一挂断电话,祝垣就先问了出来,“听起来像没定好计划啊。” 纪河以为自己声音不算大,也不是正对着祝垣,便没怎么顾忌,被突然这么一问,思忖着怎么回答。 “也没什么钱吧你,研究生补贴才多少。”祝垣继续说,“要不然我雇你算了,全程五星级酒店单人间。只需要你帮我跟那些人沟通就好。”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被劝了那么久,祝垣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风险,别的不说,遇到网不好的地方,那里的人口音又重,他确实很难听清楚人家在说什么。 父母大概率也不会同意让他一个人出去,再这么纠缠下去,说不定最后是他们最放心的“小徐”跟着上路“照顾”他,那可真是受刑了。 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个人一起走。 纪河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二十出头大学生,人又没钱,性格也还行,不计较祝垣给徐鸣岐泼脏水的时候殃及池鱼,而且—— 第11章 不是自恋,但祝垣能感觉得出来,纪河起码对他是有好感的,每一次碰上的时候,祝垣能感受到纪河的眼神。 几乎是贴在他身上的眼神,不会炽热得让人不适,但绝没有坏心肠。 意外地,祝垣没有那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反而让他想起似乎已经变得遥远的曾经。 曾经祝垣还有很多朋友,曾经,走到何处,祝垣都是人群里的中心人物。 后来他远离了人群,也很久再没有碰上过追逐的目光。 “怎么样?”看纪河没有回话,祝垣问,“走吗?我等不了你啊,再不走冰要化了。” 纪河骤然间想起来,冰是有时间的。 再拖延下去,连太阳都在逼近,再大的冰川,烈日之下,坍塌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 不过在答应之前,纪河还是忍不住纠正祝垣常识性的错误。 “川藏线上住不了五星级酒店,”他说,“你有钱也没地方住,只能是车开到哪里就在哪个镇上住。” “路上还只能上旱厕,连冲水的都没有,排泄物就堆在脚边。” “高原反应可能会死,发烧也可能会死,川西开过去或许会有泥石流,到了你想看的冰川,要徒步走十公里进去,可能会迷路,可能会掉进冰洞。去了遥远的高原,其实不能洗涤心灵,也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难题。” “你还要去吗?” 纪河问。 作者有话说: 理论上这是个非典型的公路文来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上路! 第14章 这些话似乎没起什么劝导的作用,祝垣笑了笑,颇为自信:“我知道啊,我在网上搜的时候有攻略的。” “五星级酒店也是有的,只是很多人觉得没这个钱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祝垣还给纪河看了一眼他跟导游的交流记录。 “我们是专注高奢定制旅行的,保证全程五钻酒店同款待遇,专业导游讲解,还有无人机单反拍照,随车配备制氧机……” 纪河其实也没有去过。 以前是没钱去,后来是有了阴影,更不敢去,他只是偶然看到过一些,途径那么多偏僻的地方,肯定条件不会有多么好。 但他有基本的警惕心理,比如瞬间看到了重点:“五钻酒店同款,这个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纪河又问:“你这不会是小x书上随便找的吧?这种很多都没有资质的。” “怎么会,是我认识的。” 说认识也不准确,其实祝垣也不记得这人是怎么加的了,但他的通讯软件不会加陌生人,应该是以前有过联系的,看到朋友圈里发的广告之后问了问,对方也是很熟稔的样子,一口一个祝哥,搞得他至今没好意思问你是谁。 手机停留在聊天的页面,祝垣一不小心就点到了对方的头像,还是双击,页面上立刻跳出了新的一行字:我拍了拍“a逆风而行 川西西藏” 逆风而行: 哥怎么了,是准备好出发了吗? 祝垣: 不。 就是发现你这个住宿条件不行 逆风而行: 啊……我以为你知道,跟城市的五星酒店确实不能比,但反正肯定找的是当地最好的!!我怎么都不会亏待哥的 说完,这人又刷刷刷发了一堆酒店的照片,图里的酒店,的确一看就不便宜,大落地窗正对着雪山,阳光如同威严的神灵布下恩泽,照在白皑皑的雪山上,坐在窗前,便能喝着酥油茶,看着日照金山,惬意无比。 逆风而行还懂得心理战术:“其实刚刚也有别的客人问我,也是这几天出发,但我还是先把车留给哥了,现在很多出去玩的,都在咨询,只剩一辆卡宴……” “需要付定金吗?”祝垣问。 “那不用,咱俩的关系付什么定金啊。”逆风而行还挺大气,“我对哥是百分百信任的。不过,您这次就一个人来吗?” “有可能是两个人。”祝垣说,“记得给我安排两个房间,多的房费我出。” “等等,我还没答应。”纪河没想到就这么被祝垣给安排好了,还想挣扎一下,“就不能不去吗?” “再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祝垣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你回去准备衣服吧,别的就不用了,我让他买新的。对了,加个联系方式,把你身份证号发我,我把你的机票一起买了。” 一系列操作来得太快,纪河有些猝不及防,祝垣却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等了三秒,见纪河还没有扫自己给出来的二维码,便已经抬起眼皮,瞥了纪河一眼:“你有意见吗?” 纪河才发现,从自己的立场身份来说,似乎是不应该有的。 一个穷学生,本来也请了假准备出去旅游,老天爷掉下来的天大好机会,可以免费出行,享受超出平时标准的待遇,而且还搭上祝垣这个人脉,几乎百分百和他之前跟陈教授撒的谎吻合了。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有意见的,其实应该是祝垣。 “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会找我呢?”纪河问,“我们也不太熟,哪怕非要去的话,就算不找徐鸣岐,您也大可以找个认识的朋友或者保镖一起。我不知道原因,就不太敢答应。” 话一说出来,祝垣果然不高兴了。 “我还能把你卖了?”祝垣有些嫌弃,“记恨你当小三,拍照的时候把你推下悬崖是吧。” 纪河没有接话,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祝垣,等那个真正的答案。 这是一个他根本不了解的人,直到现在,仍然隔着毛玻璃一样的屏障,遥远得不可接近。却那么轻易地,用自己的死亡,毁掉了纪河的人生,让他在长久的岁月里,陷入梦魇之中。 过了一会儿,祝垣先妥协了:“行吧。我觉得你挺合适,因为……你明明知道。” “啊?”纪河不明白了,“知道什么?” 祝垣用手指敲了敲耳朵:“我的问题,你看出来了,不是吗?但你没说过。” 祝垣当然有朋友,曾经有过很多,现在也还有一些,保持着联络。 仅仅只是保持联络而已。他现在更喜欢见到陌生人,陌生人不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只会出现在生命的瞬间里,然后被忘记。 那些带着怜悯的注视,真是一旦投射到身上,就会浑身发痒。 “可能因为在你那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吧。”一旦说出口,祝垣自己也分析了起来,“其实我爸妈还有……也经常这么说我,让我把眼界放宽一点,世界上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看看人家海伦凯勒,看看张海迪,还有残奥会的运动员什么的,还不是成就非凡。但说完他们自己也忘了,遇到点事情就大惊小怪,出趟门就觉得我要去送死。” “但你大概不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纪河说。 这是要人不带任何附加值地,简简单单地当跟班。 但他并没有答应。 这当然是个机会,既然阻止不了祝垣离开,那最好的选择就是自己跟上。 可是如果就这样答应,似乎显得纪河太过动机不纯了一些,等祝垣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会开始疑虑。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寂静中,祝垣也恍然大悟:“我会发工资给你!两万够了吗?” 对一个普通学生来说,这个数字足以让人动心。 但是等结束这趟旅行,把祝垣的生命从死亡的道路上拉回来之后,纪河就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他需要一些启动资金。 “可以换成结束之后,借我二十万吗?”纪河问,“我会给利息的。” 这个数字就有些大了,祝垣需要搞清楚缘由:“你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吗?” “是投资。”纪河犹豫着说,“我需要赚钱,有个肯定会赚的买卖。” 重生的好处就是,可以让白日梦成真,虽然没有记住彩票双色球的中奖号码,但至少纪河还记得,未来哪些行业会腾飞,或者哪支股票会大涨。 这么冒昧地跟陌生人开口,成功率是一定不高的,但反正提出来他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祝垣拒绝,那改回两万的酬劳,也是很值的。而万一祝垣答应,他就有了第一笔资金。 他是肯定会加倍奉还的,但并没有指望着祝垣一定会如此慷慨,相反,如果祝垣毫不犹豫答应,那反而不太正常。 祝垣会是这样的人吗? 但祝垣没说话,低头玩手机去了,两只手在屏幕上翻飞,似乎是飞快地打着一些文字。 属于年轻人的一种忐忑回到了纪河的胸腔之间,使他不得不观察着祝垣的神色。 祝垣有着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微低着头的时候,更显得鼻梁高而挺。在那之上,还有一双眉眼,是泼墨一般的黑,看人的时候,又锐利得像刀锋。 纪河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眼睛会很快失去神采,埋在冰层之下。 第12章 直到祝垣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纪河才有机会,问祝垣刚刚干嘛去了。 “刚把徐鸣岐骂了一顿,”祝垣说,“我一听就知道你跟他学的,这人就这样,天天说什么自己对项目十拿九稳,一定赚钱,你信他才有鬼了!好好读你的书,别学这些。” “……”纪河噎住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来需要说一声祝垣没有乱搞,不要相信徐鸣岐的话! 第15章 祝垣端详着纪河的穿着,干净简洁的学生打扮,看不出经济状况的好坏,顶多是衣服洗的次数有点多,颜色泛旧。除了手腕上的运动手环,也没有任何装饰品。 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生活费八百块的学生。 这种人会突然有别的杂念,无疑是徐鸣岐给害的,没认识几天,就已经给人家灌输了这些好高骛远的想法。什么稳赚不陪的买卖,纯属天方夜谭。 作为一个过来人,祝垣认为纪河应该直接跟徐鸣岐分了算了,再这样下去,他都怕纪河口袋里那仨瓜俩枣被徐鸣岐给骗光。 但刚想开口,又觉得自己的身份太过古怪。 “如果缺钱的话,等回来以后你可以去我爸妈的公司实习,”祝垣说,“面试的时候,我跟hr打个招呼。” 理论上来说,如果确定了不继续读博,纪河的当务之急,应该就是找一份好的工作。遇上祝垣主动抛橄榄枝,更是应该感激涕零,赶紧给自己谋求一个好的前途。 “再说吧……”纪河敷衍了过去,站起来走到收银台买了单。祝垣还没来得及说他请客,纪河就已经把钱给付出去了。 仍然是祝垣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也不愿意自己处于任何道德的劣势。跟这种人一起出行的话,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祝垣突然好奇起来,问:“你之前跟徐鸣岐来这里谁付钱?” “……aa。”纪河没明白祝垣怎么突然问这个,对祝垣进行了最后的劝导,“其实我还是觉得,去那种地方风险挺大的,如果能不去就不去吧。但如果你真的要去的话……那还是麻烦叫上我吧。多一个人,怎么也安全一点。” “不借钱也行吗?”祝垣问。 “不借钱也行。不给钱都行。”纪河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听起来太离奇,他甚至都想再补充一句,让他给祝垣钱也行。 他实在不想再次坠入到噩梦里去。 哪怕现在已经知道,祝垣不算是他害死的,但遥远的记忆跟随着他,始终无法袖手旁观。 没有什么证据,但祝垣就是觉得,这人应该确实不是为了钱。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真的在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其实担心的人并不少,父母是真心的,甚至徐鸣岐可能也是。但越是这么约束,祝垣反而越想要逃离。这样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钱是有那么一点的,但有时候困在原地,看着别人夜夜笙歌的玩法,他都不知道该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 大概很多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散心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城市按规整的程序运行着,命运如网一般覆盖下来,总想要进行无用的挣扎,哪怕最后,仍然要回到城市之中。 好友加上以后,祝垣让纪河尽快把身份证号发过来,给纪河转了一笔钱当定金。看纪河没接收,又说:“收了吧,不然我还不安心,都怕你转头领了你们徐总的钱,来我这儿当间谍了。你不会告诉他吧?” “可能也不需要我告诉吧?”纪河觉得祝垣的思路比较诡异,“你突然消失了,就算你们关系不怎么好,他也会发现的啊。” “不会。”祝垣挺有自信,“他成天在外面鬼混,我有朋友在外地开公司,本来跟我也有业务往来,出个邀请函就行了,到时候就说我去邻省出差,隔了不到两百公里,不会有人关心的。” 至于父母,倒是不能完全不提,等他上了路以后再告知一声,大不了就是挨顿骂。但人已经在路上了,又在偏远地区,没法把他抓回去。 “封口费已经给你了。”祝垣自认计划得很周全,又小小地警告了纪河一次,“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了,我出门一趟不容易的,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我相信你的人品。” 纪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人品,但事已至此,告诉徐鸣岐确实也没什么用处,或许反而还会添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准备走的时候,祝垣突然收到了父亲的询问,让他发个定位过去,他派司机开车过来接,别再像早上一样:“你早上是自己打车过来的吗?偶尔体验一下生活可以,但回去还是让司机送吧。” 这种小事祝垣已经懒得再反对,便又坐了下来,对纪河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走,记得今天把行李收拾好。” 他甚至开始提醒起了纪河:“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吧,记得多带点抗高反的药。” “你不带?”纪河反问。 “我很健康。”祝垣的自我感觉良好,“除了一些小问题之外,我根本没什么毛病,一周能打三次拳击。” 纪河决定回去准备药的时候按两人份来准备。 离开的时候,祝垣突然叫了他一声:“喂。” 纪河转过身来,等着祝垣说些什么,但对方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大拇指翘了起来。 轻轻地,祝垣拇指的第一个关节向下弯了两下。 他甚至没有问纪河能不能懂,就已经做了出来,非常笃定,那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手语。 纪河想起他曾经问过徐鸣岐的问题,没想到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这个人原来是会的,只是可能在他的世界里,在他成长和交际的环境里,所有的人,哪怕再关心他,也在身体产生变化以后,不再属于同一类人。看起来再骄纵,其实也只有祝垣去适应其他人的时候。一旦祝垣不愿意去融入自身同类的社群,就只会变成孤独的人,犹如羊群中的黑羊。 “不用谢。”纪河说。 祝垣笑了出来。 “明天见。”他说。 第16章 按照祝垣的指令,纪河原本是不会联系徐鸣岐的。 这也正合了纪河的想法,事实上,自从重生回来以后,每一次跟徐鸣岐的接触,他都带着几分迫不得已。 徐鸣岐或许不是什么坏人,但有时候的确欠抽。但凡多说几句,纪河对徐鸣岐的态度就忍不住开始归位,对着目前还没有招惹到他的徐鸣岐犯冲。 更何况,行程匆忙,他还需要整理行李。等一整个箱子全都装好时,才发现手机提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徐鸣岐打来的。 纪河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回拨,就已经手快接了徐鸣岐又打过来的电话。 “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徐鸣岐仍然是笑着说的,但笑声听起来有些刺耳,带着不悦。 “刚没看手机。”纪河解释完,又问,“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徐鸣岐说,“就是想问你看上祝垣什么了。” 纪河心里咯噔了一声,没有答话,徐鸣岐果然继续聊起了他被告知的过程:“咖啡店老板是我哥们儿呢,我带你去支持他生意的。结果你拉着祝垣去了。” 原来只是这件事,纪河松了口气开始狡辩,说今天是app发布会的活动,他作为合作的公益组织过来搭把手,偶然碰上了祝垣。 “他刚走几步就累了,让我给他找个地方休息。”纪河说,“我真的给忘了。” 徐鸣岐似乎信了:“他确实这样,偶尔让他上个班都这么懒惰。” 似乎像是糊弄过去了,纪河刚松口气,徐鸣岐又复读机了一遍:“所以你看上他什么了?” “……我真没有。”纪河不知道怎么澄清这个误会,“我又不傻,你不是一开始就跟我说过他是直的吗?” “他是不是直的,跟你有没有看上没太大关系。”徐鸣岐说,“你对他关注的程度,不大对劲,不会觉得我压根没看出来吧。还需要我一项一项列出来吗?” 如果是已经跟徐鸣岐撕破了脸的纪河,他不会跟徐鸣岐废话这么多句,只会说关你屁事,直接挂断电话。但现在的纪河,怎么也不会如此。 不需要徐鸣岐举例,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有多么异常。在徐鸣岐那里,又打探了多少次祝垣的消息。 当然可以不理徐鸣岐,也不需要给这人一个解释,但刹那之间,纪河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徐鸣岐的样子。 是祝垣的葬礼结束以后,走出来的徐鸣岐。死气沉沉,青灰色的脸,在花坛边上抽烟,一地的烟头,很多火星都还没灭,一股难闻的烟油味道。 哪怕看到了纪河,徐鸣岐也视若无物,直到手里最后一支烟也抽完了,徐鸣岐蹲了下来,平静地注视着地面。 从头到尾,徐鸣岐一句话都没有说。 醒过神来,徐鸣岐仍然在电话里追问着纪河是在干什么。 第13章 “我梦到他了。”纪河打断徐鸣岐的滔滔不绝。 “什么?”徐鸣岐一愣,“怎么了,是春梦?让你醒过来就发现了自己真实的欲念所在?” “……是噩梦。”纪河说,“在他主动开口之前,我就已经梦到他要去冰川,而且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预知梦?”徐鸣岐问,“然后呢?” “冰融化了,冰川塌陷下来。”纪河说,“他死在了里面。据说当时他的家人动用了直升机,也没有找到人。是在好几年以后,才发现了尸体。” “可能只是梦而已。”徐鸣岐的语气已经不那么笃定。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纪河说,“我本来想让你去阻止,但好像他不听你的。你问我为什么接近他,很简单,我不想害死人,你呢?想赌一赌吗?” “但怎么会提前梦到他去冰川呢?”大科学家徐鸣岐发出疑问,“他从来也没说过有这想法啊。” 纪河自然不会说这次是自己挑起的话头,把锅推给了徐鸣岐:“可能就是你不肯离婚,搞得他心情不好,准备跑远点散心。你要是早点跟他离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徐鸣岐的疑心却很重:“你不会觉得用这套怪力乱神的说法,就能忽悠到我离婚了吧?” 纪河对这货的耐心终于耗尽:“徐总您爱信不信,反正我只知道,祝垣要是出了事,受影响最大的人,绝对不是我。我当然可以编个理由,而不是给你扯这些封建迷信,免得得罪了你,到时候在未城都混不下去。但你不如想一想,如果祝垣死了,你会怎么样?” 纪河并没有期待得到一个回答,在徐鸣岐被纪河怼得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手机软件的消息里,祝垣刚给他转了一个文档,是导游刚发过来的路线图,说是专门根据祝垣的需要定制,修改了一些固定的景点。 纪河点开看了看,眼前一黑又一黑。 大部分的川藏路线,顶多看一两个冰川,这个导游倒好,把能加的都给加上了,发誓要让客人把一路的冰川雪山全都看完。 纪河火速开始修改这套方案,一个个狂删。 “这个不行,我刚查过了,很多人吐槽,说冰还没有家里冰箱冻得好看,而且就一小块地方,全是照骗。” 附上了多人的避雷指南。 “这个我建议也不要,路不通就算了,最近连马队都撤了,往返要徒步快二十公里,还得用冰爪,”纪河说着,想起祝垣自诩的健康体魄,又加了一句,“我觉得我体力跟不上,要不还是算了吧。” 如此删删减减下来,总算只剩下三个景点,纪河也都查了查,几年内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故,虽然从景观上来说普通了一些,但也能在安全的前提下,满足一个普通游客的需求了。 庆幸的是,祝垣似乎也不是一个特别追求刺激的人, 甚至对冰川的大小面积也没有太高要求,全盘接受了纪河的意见。 “你挺有经验的,”祝垣夸道,“经常出去玩吗?” “没有。”纪河回答,又想了想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什么状态,“我是未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考上来的,以前从来没离开过未城。” 坐过最快的交通工具,也不过是半小时的高铁,直达市区。 祝垣的人生里,大概还没遇到过二十多岁都没出过市的人,更确定了纪河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好。 这样靠自己考试做题奋斗出来的穷学生,一旦遇到某些人,见识了社会的浮华和差距之后,确实很容易变质。需要祝垣对他进行一些正确的引导和教育。 “以后有机会的,”祝垣说,“成功以后,想去哪里都行。” 这话算不上什么安慰,但关掉聊天窗口以后,纪河也准备在出行之前,好好交代几句。 他把手机立在桌面上,点开某个头像,申请了视频通话。 “妈,”纪河比划起了手语,“吃晚饭了吗?” 那边画面里的女人点点头,也用手语问:“你前几天说,在考虑不继续读了,现在想好了吗?” 纪河便交代了一下,不仅不继续读,还请了个长假,要去川藏玩一圈的事情。 母亲笑着,对纪河做了个手势。 她的手指全部合拢,聚在一起,又迅速散开,变成五指分开的巴掌。 纪河露出困惑的表情。 母亲低下头,在纸上用笔写着,片刻之后,将一张纸放在镜头前,给纪河看。 她又在纸的旁边展示了一遍动作,紧紧粘在一起的五根手指,舒展开来,又是另一种形状。 纸上是四个字: 格局打开。 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我怎么没见过?”纪河问。 “这是方言,”母亲一本正经,“这些天刚发明出来的,大家都觉得好用。经常有人吵架了,别人就会这么劝——” 格局打开。只要跟随自己的心,不管遇到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出去旅游有钱吗?”母亲又问,“要不要打点给你?” 纪河摇头:“我有钱。” “开什么玩笑,你有几个钱。”母亲却很清楚纪河的经济状况,“补贴都还没发吧?每次发的时候你还会给我买礼物。” “这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我一路能过去的,大不了沿路磕长头,肯定有人给饭吃。”纪河也做了那个手势,慢了一些,“格局,打开。” 作者有话说: 格局打开这个手语,是某次线下活动,一个聋人朋友教我的。他从小就植入了人工耳蜗,说话时完全听不出哪里不对,独自去异国留学,比许多的“听人”都做得更好。但经年之后,他选择更多地使用手语,标准手语之外,还学会了很多地方的方言。他们也有创造出来的流行新词。 这个词放在2025年或许都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我还是喜欢那个动作,紧握的手瞬间散开,攥得再紧的事物也会随之流散。格局打开。 第17章 17. “这怎么有辣椒?”机场的休息室里,祝垣颇为不满地看着送出来的面。 煮面的师傅说:“这是重庆小面啊,我们都是默认放辣椒增香的,我刚问你要不要辣,你也没说啊。” 猜也能想到,师傅问话时,一定是又急又快,转头就打调料去了,软件没有识别出来。 还好纪河说他能吃辣,端了过去,让师傅重做了一碗。 “你的听力……”犹豫了一下,纪河还是问起来。 “我知道,我本来就准备等回来去做检查。”祝垣不甚在意,“反正拖几天也不会死,总要下降的。” 他当然也是讳疾忌医的,尤其是明知道会越来越差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愿意去面对结果。 “是会持续下降吗?”纪河问。 “对,当时检查了一通,说是什么基因位点突变,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治。”祝垣说,“反正就是尽量避免噪音环境这些……” 那之后,任何的演唱会音乐会,就都与祝垣告别了。 “也还好他们坚持独生子女政策,”祝垣的面端了上来,他只来得及再说一句,“不然我弟弟妹妹说不定也遗传上了。” “那怎么不选人工耳……”话刚出口,纪河又自己停住了。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人工耳蜗是一笔很大的开支,需要慎重考虑。但显然祝垣的家境并不是这种情况,到处看医生时,也不会不知道。 之所以没有这么选择,那要么是属于听神经缺失,无法使用人工耳蜗,要么就是祝垣自己不愿意。 这种情况下,再多问为什么,就实在没趣了。 但祝垣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倒是听了出来,瞬间抓住了祝垣为什么会选择跟徐鸣岐结婚的一丝线索。 “所以你父母觉得,需要有个人照顾你,最好是用婚姻这种捆绑的形式。”纪河小心翼翼地说,“你如果是个异性恋,一旦结婚,下一步就是生孩子,这是很多人的共识。但你不想让这样的基因遗传下去,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最后你觉得,假装你是个有对象的同性恋,就可以暂时过关。” 可是来自家庭的压力很大,大到了祝垣需要撒谎的程度。徐鸣岐一定是许下了很多天花乱坠的承诺,让祝垣的父母足以相信,这是一个值得和祝垣结婚的男人。也让祝垣曾经相信,这是一个可以跟他建立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的男人。 祝垣没有反驳,想起过去,有些嫌弃地回忆起来:“他们还想给我过继个小孩呢,结果刚放出点风声,我家那些远房亲戚跟疯了似的,还在喂奶的、都上初三了的,全往我家里送。我说我没兴趣给别人养孩子,又得罪一堆人。” 那时候祝垣实在觉得父母太小题大做,可是这几年下来,又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在没有完全丧失听力的情况下,世界也已经变了模样。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那碗面一样,听漏半句,就不是想要的味道。 第14章 祝垣甚至懒得去理会这个城市做的诸多改进,当然是很努力很向上的,但所有的便利,对他而言,都是把伤疤贴出来到处张扬,才能换来他人的体贴与原谅。 可是如果再降下去,也的确很难伪装了。这款助听器会不再适用,必须换上更明显的款式,他终究会,变成一个需要别人帮助的弱势群体。 一上飞机,祝垣就拿出眼罩,准备戴上睡觉。 “这是小马的电话,”祝垣发给纪河一串号码,“就是我这几天联系的人,这几天会给我们开车。等会儿下飞机,你帮我联系他吧,我也没语音聊过,怕他口音太重听不懂。” 这自然不是听不懂的问题,而是如果是个口音太重的当地人,一旦打电话,语音识别就会不准,会在陌生人面前暴露。 看纪河没有回应,祝垣问:“怎么了?你嫌麻烦?” “不是……”纪河说,“但我记得一般来说旅行社对接的,和司机都不是一个人。他们都是签了合同以后,再另外再派单子的。” “你真没旅游过?”祝垣觉得奇怪,“我看你比我懂啊。” “我也是网上看的,网上什么都有……”纪河含糊了过去,“可以给我看看你签的合同吗?” 虽然空乘已经开始沿途通知着手机请打开飞行模式或关机,但祝垣可是听不到的,趁着起飞前的最后时刻,把电子合同发了过去。 “你自己看了吗?”纪河又问。 “当然看了,”祝垣说,“我还查了,旅行社是正规的,也没什么强制购物的条款。” 但纪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直到飞机升到半空,他仍然在研究着合同。 “看出什么来了?”祝垣问,“发现是个黑车司机?” 纪河放大了某一行字:“我刚光顾着看具体内容了,重新看的时候才看到这个公司的法人。” “法人怎么了?”祝垣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困意都消减了,“你认识的?是通缉犯还是老赖?” “我不认识。”纪河手指着法人的姓名,“就是挺巧的,他也姓马。” “……” “你确定你加的那个人是导游兼司机吗?”纪河问,“会不会其实加的是公司老板?” “那他干嘛不直接说……” “他可能以为你知道,”纪河梳理一遍,觉得挺符合逻辑,“某个需要讨好你的小老板,都一口一个哥了,肯定年纪也不大,突然被你主动询问,有了巴结的机会,赶紧签了合同,亲自来当司机。” “或者……这是你哪次出去旅游,加上的司机导游?” 祝垣倒真回忆了起来,确实如纪河所说,平日里出去旅游,加的人不止一个,旅行社的对接和到达当地以后的地接,并不是一个人。又找了找聊天记录,除了这名被选定的小马之外,其他咨询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旅行社企业账号,而不是如小马一样,身兼数职。 “而且他如果是专跑川藏线的司机,”祝垣也奇怪了起来,“我以前也没去过川藏线啊,怎么会加上的。” 直到飞机落地,祝垣也没回忆起来。 但小马是很热情的,飞机还在滑行,电话就拨了过来,等他们刚一出机舱,就在出口看到了小马,举着很大的牌子,写着欢迎祝垣先生。 他甚至一眼就认出了祝垣,冲着祝垣招手:“哥!我在这儿!” 祝垣不认识这个人,但却又似乎有点眼熟,问:“你就是马德?” “哥别这么生疏嘛,都说了叫我小马就行!” 还真是公司老板的名字。 小马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发亮,看着确实是经常在路上跑的人。但问题是,祝垣的生活环境里,并不怎么能接触到这样一位司机朋友。 “这个是……我朋友。”祝垣硬着头皮介绍,“我之前跟你说的,麻烦一定要安排两个房间啊。” 他从来习惯了独自入睡,再加上纪河的取向,觉得还是要格外强调一下,免得小马定错了房间。 “那肯定的。”小马拍拍胸脯,“我肯定不会把哥跟别的男人安排在一起啊!” 祝垣的嘴角抽了抽,虽然依旧对小马没有印象,但总觉得似乎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等小马给他们拖着行李,走到车前的时候,祝垣总算有些绷不住了。 “你不是说开的是保时捷卡宴吗?”祝垣问小马,“这不是保时捷吧?” “我没有说保时捷啊,”小马回答,“我说的是卡宴。” 比口音难懂更严重的是,明明说的是普通话,祝垣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来跟他说。”祝垣把纪河推了出去,自己在后面表情扭曲地打量着这辆奇怪的车。 纪河跟小马多聊了几句,中译中给祝垣听:“他说这是众泰,官方售价只要十万,外号保时捷卡宴破产版,也叫保时泰,外形跟卡宴一模一样,以前他还改装贴了保时捷的车标,后来不让才换回来了。他说以为你知道,谁跑旅游线路会用真的保时捷。” “大家都抄啊,那什么米不也抄保时捷嘛。”小马嘟囔着。 祝垣却比纪河想象的平静,还对纪河说:“你帮我看看我头上,我总感觉我头顶在冒些什么。” “没有啊。”小马抢答,“怎么了哥?” “没有吗?”纪河问,“我还以为我头顶在冒烟呢。” 第18章 day1 “我觉得可能我们之间的误解有点太多了。”祝垣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小马说,“这样,定金退你,我们还是再考虑一下。” 小马问:“怎么突然这样,哥,因为车吗?” 车当然是重要原因,祝垣没有机会了解这种价位的车具体质量如何,也不想去实验。但除此之外,他还觉得小马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不靠谱的气息,仿佛在车上睡着觉,小马就已经悄悄把车开到了边境线上,然后把他和纪河送进园区,并非常自然地说:“啊,我以为你们知道的呢。” 自己到底是怎么加上这人好友的? 实在想不起来,祝垣决定还是直接发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马露出惊异的神色,甚至能从他黝黑的脸上看出几分的受伤:“哥,我是你表弟啊!你不认识我啦?” 纪河也望向了祝垣,用眼神提醒着祝垣,从脑海里扒拉出来这位远亲。 单纯的金钱关系一旦沾染上亲戚,就不太好摆脱了。虽然祝垣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位表弟,可是真变成了人家的哥以后,还想违约就难了。甚至现在,他还要被迫硬着头皮回忆,近亲肯定是不可能了,大概率是远亲家的:“啊,最近记性不太好,是三姨妈家对吧?” 显然不是,因为小马没有接话,过了快一分钟才说:“我是徐鸣岐表弟。” 一句话和晴天霹雳毫无区别,祝垣咬着牙:“你刚不还说是我表弟?” “你们都结婚了,那都是一家人嘛,您也是我哥。我去了你们婚礼呢。”小马却已经自然无比地回忆了起来,“我头一次看两个男的办婚礼呢,还跟你们说如果要蜜月旅行可以找我,你还答应了。” …… 祝垣算是回想起来,为什么通讯录里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眼下似乎已经没有一走了之的选项了,他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徐鸣岐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试图阻拦,在他咨询小马的那一刻开始,徐鸣岐就已经得到表弟的情报了。 “风有点大,太冷了。”小马还挺贴心,见祝垣没动静,径直开了后备箱,将行李直接扔了进去,“要不我们上车再聊?” “还是先上车吧。”纪河也劝道,“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风越来越大,小马说话还带着点口音,就这么站在车外,连纪河都有些听不清。 也不知道祝垣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纪河开车门的时候,祝垣顺势钻了进去。 “你……先别开车,”周围安静下来,祝垣问,“你跟徐鸣岐说了这件事的,是吧?” “对啊,”小马很理所当然,“我本来以为是你们俩来呢,还问他了。表哥说他最近忙着公司要上市,没时间一起,就让助理陪你出来散散心。还让我照顾好你。我说那当然了,我肯定当亲哥一样,让别的司机都不用来了,我亲自开车陪你。” 但或许是已经意识到真实的情况有些偏差,小马这次没有再说“我以为你知道”。 祝垣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徐鸣岐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并没有揭穿祝垣去隔壁出趟差的谎言,甚至可以说是默许。毕竟对于徐鸣岐来说,小马是他的亲戚,比起陌生人,能多关照一下祝垣,也能随时给徐鸣岐报告。 但后果就是,现在一旦祝垣决定下车,放弃小马和他的保时泰卡宴,另外找别的车启程,那徐鸣岐立刻就会知道,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小马——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说不定是推掉了别的行程来陪祝垣跑这么一趟,他当然可以付违约金,但不知怎的,还是有些许的内疚。 第15章 “对了哥,”小马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东西,递给祝垣,“这个你带身上。” 祝垣拿起来瞥了一眼,那似乎是一个很小的唐卡,画着某个他并不认识的人物。 “不要,”他扔了回去,脸色沉下来,“我家里一堆这种,什么护身符、祈福金卡、从梵蒂冈给我带回来的圣水,个个都说专门给我带回来保平安的,有什么用。我知道是好心,但我不信这玩意。” 小马却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从驾驶位上转过头来,对祝垣说:“哥,你的礼物我路上再送,这是……转交给徐哥的。” 他又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会错意总是让人有些窘迫,这次祝垣认真再看了几眼,才发现手里这小玩意儿,绘制的画面似乎有些诡异。丝毫没有佛像的端庄大气,面目狰狞就算了,甚至还缺胳膊断腿,实在想不通这种能保佑谁。 “我还以为是文殊菩萨什么的……”祝垣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有次在路上,一个藏民送我的。”小马说,“说是能带来财运的小精灵,我就留下了。结果钱根本没来过,我后来才知道,泰乌让的钱都是赌来的!后来在朋友圈抱怨的时候,表哥说我不要的话,送给他,他肯定降得住。” 听起来确实是徐鸣岐的德性,对自己莫名自信,还喜欢搞一些偏财。 “我还找当地人问了,”小马继续说,“他说这个小精灵心眼比较小,脾气很大,对它好的话,它就会给你带来万贯家财,要是稍微怠慢一点,它就会记仇报复你。这也太难伺候了,我可养不起。” 祝垣发现纪河也在看,便将正面对准了纪河,让他看到那幅小图的细节。 与其说是小精灵,不如说是小怪物,很是丑陋,残缺得手脚眼睛都只有一只,画工也潦草,不似那些佛像 唐卡的庄重大气。 “行吧。”祝垣这次没有拒绝,但坐在后排,趁着小马看不见,轻轻一扔,泰乌让掉到了纪河的腿上。 “我才不想给他带东西。”祝垣轻声说,“你不是跟他熟嘛,先放你那儿。” 纪河想解释自己跟徐鸣岐并没有那么熟,可是小马这个表弟还在前面坐着,他这个“助理”也不好再多话,还是收了起来。 祝垣咳了两声,对小马说:“车这个事情就算了,后面的行程,你不能再这么随便降档了,条件太差我住不下去。” 看祝垣改了主意,小马也高兴起来,一踩油门启程:“放心吧哥,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无论如何,旅途的第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小马安排的酒店也不错,准备洗漱之前,纪河在背包里翻找着洗漱用品,听到很轻的一声,似乎是什么小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原来是那个泰乌让。 凝神看着,纪河突然想,那些民俗传说,一部分是有当地的故事原型在的。 或许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存在过有一个残缺的、脾气有些坏的小朋友,他被人口口相传,在神话里变成了一个精灵。 作者有话说: 泰乌让的文本有部分改动,来源于藏区民间信仰。 谢谢大家关心我的身体,没什么大事的! 第19章 day1.5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祝垣死了,死在了冰川里,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为什么要去冰川?” “有些人就是要去,怎么也拦不住的。” “那这次你去了,他还会死吗?” 最后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像鱼刺,吞不下也吐不出,带着十二万分的焦虑与不适。窗外突然雷鸣,乌云笼罩着天空。大雨似乎一定会落下了。 徐鸣岐睁开了眼睛,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连一丝月光都渗不进来,黑漆漆的天花板,犹如梦里的天空要降下命运。 “喂,表哥?有没有打扰我睡觉?没事儿我正睡着呢。嗯对,今天早上七点出发,走早点,要赶一天的路呢。”小马坐了起来,“什么?拖一拖他们,最好中午再走?这怎么拖啊!不行,这都半夜了,我没他房卡,有也不能下药啊!成都没有什么能催眠的香,也不能从窗户伸进去。难道你们未城有吗?藏香也没这种功能!” 今天起得有点晚,快到八点才醒。 祝垣盯着手机上的定点闹钟,思考着自己到底是没听见,还是在睡梦里明明听见了,但是不想起来。这种半梦半醒时发生的事情,总是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晚点再走吧。”收拾完东西已经过八点了,他并不着急,对小马说,“我可能还要再吃顿早饭。” 昨天他也查了一下这路上的环境,尤其是第一天,几乎都是在赶路,感觉很需要一顿还不错的早饭来开启旅程。 小马很热情,对祝垣耽误了时间这一点完全没有任何不满,还跑前跑后帮祝垣拿着盘子,问祝垣有什么忌口的,看他带的箱子不大,要不要等会儿先去街上买几件御寒的衣服,免得上了高原会冷。 祝垣疑心小马在讽刺他拖延,不太高兴地加快了速度,吃着吃着,看纪河坐旁边没动,桌上也没什么东西,问:“你不吃点吗?” “我刚已经吃过了。”纪河说。 其实他的确拿了点吐司和水果,但吃了一口就胃里翻江倒海,剩下的全都没动。 这是他的痼疾,一旦精神紧张或者压力太大,就会吃不下任何食物,喝口水都能吐出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坏处,饿着肚子的时候,反而能更集中精力做事情。 从早上起来开始,纪河就觉得莫名的心慌,如果按照迷信的说法,连眼皮都在狂跳,实在是不宜出行的征兆。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不好看,祝垣又站起来,去拿了橙子和酸奶扔给纪河:“路上带着吃点吧,肚子空着容易晕车。” “该走了吧?”纪河问小马,“要不你去开车,我们拉箱子到门口等你。” “啊……”小马看看手机时间,“你也把早饭吃了吧。哥说得对,不吃早餐不好。我可以等你。” “这不是拿了吗?”纪河抬手示意手里的东西,“都快九点了,已经很晚了。今天肯定要开到天黑了吧,也不能让你走夜路太辛苦。” 这么体贴司机,小马十分感动,但该拖的还是得拖。刚才忘了给这俩人的早饭里放点安眠药,现在只能说:“车——刚刚送去修了。旁边的人停车的时候,撞到了车灯。” 祝垣眉头皱了起来:“刚刚我们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小马说话变得有些心虚,不正视着祝垣。 “那现在怎么办?换辆车?”祝垣直接开始搜索附近有没有租车的地方,“要不干脆换一辆好点的车吧,租车的钱我来出。” “只是车的灯罩给蹭坏了。”小马赶紧说,“车行说很快,三个小时就能换好。” “那也有点久,”祝垣其实已经有些不满,只是目前想解决办法要紧,“你跟车行说说,看能不能插个队快点,加钱也行。” 小马立刻低头发着消息,过了几分钟,跟祝垣说:“哥,可以了,他们说尽快,最多两个小时就能换好。” “加了多少钱?”祝垣问,“我给你吧。” 小马说没有加钱,只是车行的熟人给他面子,帮他加急。 今天开局就这么不顺利,更让纪河心又往下坠了几分。 很多事情,都不太对劲。 “如果我说要不别去了,”他突然问祝垣,“你是不是不会理我?” “嗯。”祝垣说,“所以你别说了。” “但为什么一定要去呢?”纪河忍不住问,“难道就因为那天在车上听陈教授提了一嘴吗?” “也不是一定。”祝垣想了想,“就是出去一趟而已,还非要赋予什么意义吗?但为什么就非要拦着呢。” “此生必驾318,不枉人生梦一场。”小马突然插话。 “什么东西?”祝垣没听清。 “哦没事,”小马说,“我发朋友圈的文案,刚听你们聊天想出来的。怎么样?” 祝垣觉得不怎么样,但点开看了看小马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全是旅游广告,完全看不出个人身份的痕迹,也难怪祝垣当时没想起来他的表哥是哪位。动不动就是此生必驾318,一路向西去拉萨,在旅途上洗涤一次心灵,寻找最美的蓝莲花云云。 “我记得你车后面也贴着这么一句,”祝垣想起来,“等会儿拿到车,你能把那贴纸撕了吗?” “我觉得挺好啊哥,我还想让你等会儿出发的时候拍个照呢。”小马拿起手里的相机,“这就是出发的起点!我保证给你拍得巨帅。” 祝垣笑得有些勉强:“不用了。你先把车修好吧,这也快两个小时了吧,车还没修好?” “好了好了,”小马连忙站起来,“我去取车,车行离这里不远,你们等一会儿,马上回来。” 第16章 说是不远,却还是让人等了好一会儿,小马建了个三人群,祝垣在群里催了好几次,小马每次都语音回复快到了。 “我到酒店门口了哥。”最后一次,小马终于说。 收到消息的时候,抬头也看到了小马跑过来的人影,抢先将祝垣手里的行李拖走,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闷头往前走。 “小马今天有点奇怪。”纪河对祝垣说。 跟祝垣说话,声音不太可能很低,小马大概也听到了,只是没吭声。 “他昨天难道不奇怪,”祝垣反问,“已经挺好了,起码看着还是个老实人。别的……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家族遗传吧。” 小马突然在前方停住。 没有去后备箱放行李,也没有给祝垣开车门,反而是挡在车前,让祝垣都过不去。 “哥,我刚去车行的时候遇到个朋友也想去,”小马说,“我们车上也有个空位,能带他一起吗?” 祝垣表情扭曲了,低头去看手机,调出了声文转换软件,还特意点上了精确识别(速度较慢),问小马:“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正常来说,这是普通人生气时的发言,显然小马也这么想,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极不合理,为了避免再次激怒祝垣,并没有真的再重复一遍,只是补充:“我这次就不收钱了,免费带哥玩一圈。” “这不是收不收钱的问题。”纪河都忍不住了,“你这变来变去的,太不靠谱了。哪有拉着朋友一起玩的,跟你是朋友,我们也不认识啊。” “你们不也不熟吗……”小马嘀咕道。 “你说什么?”这次是纪河问。 他其实听清了,但这种事情,不该是小马会知道的,而唯一能告诉小马的那个人,显然是:“徐鸣岐跟你说的?他告诉你这种事干嘛?” 小马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比他刚刚假装去修车要难得多,他也不想再解释。把人骗上车再开走这种事情,听起来和拐卖别无二致,哪怕安排的人是他亲哥也干不下去。 “车里是你朋友吗?”纪河突然问。 看小马没回答,他干脆自己绕了过去,没有阻碍地打开了车门。 “这是你朋友?”纪河扭过头问。 “兄弟当然也可以是朋友。”车里的徐鸣岐说,“一起上个路嘛,你们就当我是来拼车的不行吗?” 纪河听过一个故事,说楼上的邻居深夜归家,脱鞋子的时候,一只鞋子重重落在地上,惊醒了楼下的人,那人气愤地想要再次入睡,却一直睡不着。原来,是在等着第二只鞋子落地。 一整个早上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坠地的第二只鞋。 祝垣脸变得很黑,弯腰去拿自己的箱子,小马试图攥紧一点,祝垣瞪了他一眼,手臂用力,将行李箱拽了过去。 没跟徐鸣岐费一句话,祝垣转身就走,跟纪河说:“现在就去租车行,老子这次要租个真的保时捷。” 他极少说脏话,这次实在是被徐鸣岐气得不轻。 “你跟你爸妈说了吗?”徐鸣岐很快从车里跑了出来,跟在后面。 这句话过于有杀伤力,让祝垣不得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等我上了路当然会跟他们说的,需要你操心?” 他不得不警告徐鸣岐:“你给我把嘴闭紧,我不用你越俎代庖。” 徐鸣岐似笑非笑:“等上了路,再给他们也发一封假的邀请函?” “我会实话实说的。”祝垣也不知道自己在给谁保证,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你干什么了?” 徐鸣岐没正面回答,倒是后退了两步,摊开手:“你先去租你的保时捷吧。” 现在这只鞋子轮转到了祝垣那里,他在路边招手打了辆车,准备先去最近的租车行看看。 不出所料,小马的车也跟在后面。 “师傅,”祝垣问,“你能甩掉后面那辆车吗?” “耶?你们在演警匪片吗?你是贼?”司机问。 “给你加钱。”祝垣又搬出了那句话。 “偷来的?”司机看起来很不给面子。 “那是他老公。”纪河说,“情感纠纷来追过来的。” “哇塞……”司机啧了一声,“这放在成都也正常。那你是小三?” “是的话那你能开快点吗?”纪河问。 八卦的力量似乎比虚无缥缈的一句加钱更有效果,但司机加大油门,还没开出几步路,就已经到了租车行。 大概是因为就近选择,这个租车行没有什么豪车,老板介绍着其他车辆,说别人走川藏线都用这几款车,物美价廉结实耐用,还可以加购防滑链。 “那是什么?”纪河问。 “万一遇上下雪可就管大用了。像你们要是翻折多山,这几天天气阴晴不定,就很有必要,万一在山上下大雪开不走了,当地人在路边摆摊卖的防滑链可贵了,质量还没我们这个好。” 听起来很有必要,但纪河觉得还有一项更需要加购的选项。 “你们能介绍司机吗?”纪河问。 他其实会开车,但如果按照时间来说,现在还没有拿到驾驶证。至于祝垣,纪河不是很清楚会不会开车,但想也知道,祝垣是绝不会干这种活的。 “这个……我得帮你问问,我们租车行是没有的,能走川藏线的,大部分都是连着车一起的。来我们这儿租车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开啊。”老板一边紧急摇人,一边问,“你们刚说想租保时捷,那请司机的预算能出多少?” 这个问题,就不是纪河能代为回答的了。他转过头,想征询祝垣的意见。 “你怎么了?”他问。 “我刚刚就在怀疑,徐鸣岐可能把事情告诉我爸妈了。”祝垣说,“现在给我爸妈打电话发消息都不接,他们从来不会这样的。也不知道徐鸣岐在他们面前造谣了什么。” “我可没造谣。”徐鸣岐突然出现,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洗白,“实话实说而已。” 祝垣不敢想象这实话实说的含金量,反正先揍徐鸣岐一拳是没错的。可惜徐鸣岐躲得太快。 “大家平和一点,不如先解决问题。”徐鸣岐说,“阿姨和叔叔这次可气惨了,专门派我来接你回去的。” 祝垣没说话,等着徐鸣岐继续,这人不可能只是简单的要求,总是有后招。 “不同意的话,你也可以试试先租车。”徐鸣岐挑了挑眉,表情有点油腻。 他都这么说了,那祝垣自然是不愿意去试的,一旦失败,只会掉进徐鸣岐的坑里,任由徐鸣岐得意。 “他们把我卡锁了?”既然说到租车,祝垣只能这么联想。 “卡应该是锁了。”徐鸣岐还有点得意,“不过是我锁的。他们哪儿狠得下心啊,我只是问了叔叔阿姨密码,你们一家人也真是,感情怪好的,全家人用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我一试,每张卡都成功了。你微信余额有多少啊,够你付吗?” “那你还真聪明。”祝垣夸他,语气阴森森的。 但徐鸣岐一边说话,一边已经退到了安全的角落里。 租车行老板在一旁惊呆了,他倒是已经听出来今天这笔买卖十有八九做不成,兴趣已经转为了八卦:“这两人干嘛呢,说这种事情就不能小声点吗?一点不避着人啊。” 他又问了和刚才出租车司机一样的问题:“去一趟318都能吵成这样?啥关系啊,你又是什么人?” “助理。”纪河面无表情。 “看着不像啊……”老板感叹,“三吧?” “……” “我们和平一点,”徐鸣岐先伸出橄榄枝,“你先别管我背刺,小祝同志,你自己想想这对叔叔阿姨好吗?上了路再告诉他们,仗着他们不能半路拦你是吧?当父母的担心你有什么错,你出趟远门,要是死路上了,给你收尸都得晚一周。” “所以我才让小马看着你。”徐鸣岐还变得苦口婆心起来,“还不是为你考虑。” 祝垣想起来这件事,确实带着徐鸣岐默认的味道,如果徐鸣岐想阻拦,其实在祝垣离开未城之前,就可以先拦下他去机场了。 “那现在小马怎么还不够了。”祝垣的语气仍然恶狠狠的,“我都忍了你亲戚来赚我钱了。” “当然不是我自愿的啊!”徐鸣岐继续说,“是叔叔昨天突然问我,怎么都十二点了,还没看到你回家。我才想起客厅入户门有监控,他居然一直在看。” “我不是造假了邀请函吗?”祝垣将信将疑,“你就不能告诉他们我去隔壁市出差了?” “嗯我说了的。”徐鸣岐说话的时候看不出真假,“可能是我语气太不诚恳了吧,他没太信我,而且你知道,买高铁票的记录也能查到的,隔壁市那么近,你也没用公司的司机和车。” “……然后你就招了?”祝垣问,“顺杆子往上爬吧你。” “迫于无奈。”徐鸣岐说,“总不能说你背着我出门偷情去了。我又不像你这么没道德。” 第17章 “讲讲条件吧。”祝垣叹口气,不想再跟无赖纠缠。 徐鸣岐语气也正经了一些:“那你先跟爸妈报个平安。” “那是我爸妈!”祝垣反驳,“你还叫上了!他们不接我电话,是不是你说什么了?” “我说先让我把你追上,免得找不到你。”徐鸣岐果然承认,“你现在可以打过去了。” 电话拨过去,这下果然通了。 父母可能是已经过了情绪的高峰点,现在的语气倒是没有那么重了,但仍然强硬。让祝垣如果非要出去,就和徐鸣岐一道同行。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大了,”母亲说,“这次不就是越反对,你越想逃吗?但你也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我一想到小徐说的梦,心都攥到一起了。” “可是,”祝垣终于还是问,“为什么你们宁愿那么信任他,而不是你们的亲儿子?我哪里又做得有问题了?” “利益。”安静了一会儿,母亲说,“我们跟徐鸣岐,只有利益关系,只要能给他好处,这种关系就是能一直维持的。但你不一样,我们和你之间,只有感情。可是感情太多了,你反而不想接受,越不稳定,不是吗?” 祝垣听懂了前半段,但后半段有些似懂非懂:“比如呢?” “比如,越跟你说那地方危险,你就越想去。”祝捷的声线有些颤抖,但祝垣没听出来,“我想,你是不是故意的呢?你会不会想,有意外正好,万一出事了,那就都是天灾人祸,是不巧遇上了,我们不能怪你,不是你主动去死的,只是恰好碰上,一切就都结束了。你有这么想过吗?” “从来没有。”祝垣反驳得非常快,但母亲没有回应,他又强调了一遍,“从来没有想过。” 第20章 day2 但这个问题之后,祝垣仿佛失去了部分盔甲,没有再和父母在徐鸣岐这个问题上纠缠,极其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但到了末尾, 他还是忍不住责怪一句:“但你们不该把我的密码告诉他,这也太过了。” “什么密码?”母亲问,“他就是问为什么监控密码是你生日,我说用习惯了。” “……你改改吧。”祝垣一时语塞,“别哪天家里的钱全被他偷没了。” 木已成舟,祝垣收起手机,百般不情愿地准备走出去。 “这样的话,我要不别去了吧。”纪河没动,“不然也太奇怪了,你现在也有徐鸣岐一起……” “所以才需要你陪着,”祝垣打断他,“先别说多倒胃口了,车上只有我、徐鸣岐、他表弟,我都担心被他们俩合伙干掉。” 纪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明白祝垣的意思。徐鸣岐相当于这次川藏行的配货,甩也甩不掉,共处一个空间就会晕车,需要纪河这个外人来缓解一下。 “是啊,你也一起吧,我不会介意的。”徐鸣岐的语气有些阴阳,“我相信你一定是出来打工当陪游赚笔钱而已。” “轮不到你有意见。”祝垣盯着纪河,“假都请了,就当出来散散心,一起走吧。” 等正式出发时,已经过了中午。 小马不知何时去超市买了几袋零食,说今天耽误太久,后面要赶路,没时间再吃午饭,让哥先垫垫肚子。 “别叫我哥了。”祝垣依然语气不好,“以后你是我哥,小马哥。” 他也没接小马递过来的零食,反而问:“你刚喷了香水吗?要不别喷了,这味道太浓了。” “没有啊。”小马觉得奇怪,也闻到了,“是有点浓。可能是我的车内香氛。” “大概是我的。”纪河主动认领,“我买了花露水,扔箱子里了。” 味道来自车后座,应该不是小马的汽车香氛。 “等会儿找个路边停车看看吧。”小马说着,又开始科普了起来,“你们这些护肤的、洗脸的东西,不要带全新的过来,最好是用了一半的,不然路越开海拔越高,气压就会把液体挤压出来。” “你们不要争了,”徐鸣岐坐在前排,还开始指挥人,“纪河,你帮我拿一下包,就在你们那几个箱子的顶上。” 纪河拿起来,递给徐鸣岐,对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包里的夹层,找到了罪魁祸首。 车内的味道又浓了几分,徐鸣岐说:“这个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我的爱马仕大地香水。刚刚这没拧好盖子漏得,几百块钱都漏没了。” “……” 车内的其他三人,免费用鼻子欣赏着徐总带来的高贵爱马仕大地香水味,却保持着沉默,不肯给予一点赞扬。 唯一的举动,就是祝垣按下车窗键,开始吹风。 窗外的风景,并不怎么样。最开始祝垣还看得新鲜,但原本就没有多少绿色,再加上蜀地无晴,拍出来的照片也很暗淡,很快便不再拍照,只是看着,变得昏昏欲睡。 “哎呀!” 小马突然一拍大腿,“忘了拍出发照了。我在前面景点停一下,你们拍个照吧。” 没有人对出发照这种东西有如此的执念,但小马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 那是一条青绿色的江,江水是有些湍急的,配合着远处的山势,确实能看出几分险峻。 “这里是……”小马准备变身导游身份,开始介绍。 “你先别说,我知道。”徐鸣岐说, “这里文成公主入藏时所经过的河吧?她的车开到这里时,忍不住回头,连河水都为了她而倒流。” “你家的文成公主从川西入藏?”祝垣问。 “这是泸定桥。”小马指着远处的铁索桥,“还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呢。我专门停下来给你们打卡的。” “你这个打卡点也太远了。”纪河望着远处,“不会是因为那里要门票吧?” “哪儿的话,”小马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门票才几块钱!但我们现在确实没时间上桥了,只能拍张照片就继续赶路。我主要是觉得,如果不在这里停一下的话,那一整天都在赶路,没有景点了。” 对于一个导游来说,出发的第一天没有发朋友圈的照片素材,似乎让小马感到挫败。看三个人并不太配合合照,小马又有了新的想法,回车里拿了无人机出来。 “是不是嫌这里风景不行?”小马一边问着,一边启动了无人机,“你们等等,我从铁索桥那边俯拍飞过来,再给你们特写。看看这滔滔江水,思红军雄姿!” 后面这一句,大概就是他今天的朋友圈文案了。 祝垣没有拒绝的空间,就已经看着无人机随着小马的操作,慢慢飞了起来,先去桥那边溜达了一圈,再绕回来,水声咆哮的大渡河之上,无人机像一只矫健的鸟儿穿行着。 快要到达的时候,小鸟消失了。 “我艹,”小马说,“怎么炸机了。” 风景没拍到,还第一天就损失一台葬身河底的无人机,小马一下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后面的路,开得更沉闷了许多。只有到达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他才多说了几句话。 “今天只能到康定了。”小马说,“明天翻折多山,你们先放行李,我等会儿带你们去吃饭。” “等会儿,”祝垣叫住小马,“怎么开的还是两个房间?” 小马很迷茫:“不是你说的两个房间吗?” “我说两个房间的时候,也没加人啊。”祝垣直接对前台说,“再加个大床房。” “哪有再,大床房早定出去了,”前台说,“你们这两间也都是标间啊。” 小马也说:“本来我定的不是这个酒店,行程有变嘛,临时定的。” “标间也行。”祝垣说,“加个标间。” “哪有三个人睡三个标间的。”前台还挺有脾气,“我们没人上楼去给你挪床啊。” “你加就是了。”祝垣懒得解释,“多少钱?我扫码。” “你自己睡你的,干嘛呢。”徐鸣岐忍不住了,“大不了你自己睡一间,我跟纪河睡一间。都一辆车了,前后距离也才一米吧,现在还过敏起来了。” 现在想自己出钱加房的人,变成了纪河。 “别人要办入住,”前台说,“你们商量好了再过来。” 争执着,祝垣突然发现漏了个人:“那小马呢?” “你真是没有常识。”徐鸣岐说,“小马这种跟酒店长期合作的司机,都有司乘房安排的。” 这种房间,听名字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祝垣问:“那岂不是很小?” “人家出来赚的是辛苦钱。”徐鸣岐语气不善,“有个地方躺躺睡觉就行了,又不是人人都跟大少爷一样,钱来得那么容易。” 也难怪炸了台无人机,就难受得不行。 “干嘛?又想再加成四个标间?”徐鸣岐嘲讽,“他肯定让你不如换成现金折算。” “没有,就两个标间吧。”祝垣也不想再争执了,“我忍忍,也不是不能住。” 他们倒是商量好了,只有纪河在心里做着思想斗争。 第18章 徐鸣岐拿了房卡,对纪河说:“那我们晚上住三楼……” “我是说你跟你表弟住一间。”祝垣抽了张房卡出来,扔给过来搬行李的小马,“想什么呢?还想再被我拍一次小视频?” 第21章 day2 小马是个挺敬业的人。纪河刚放好行李,还没休息一会儿,就看到小马在群里发了好几条链接,都是当地的餐馆,让他们自己选地方吃晚饭。 “这几家都是川菜,哪里都能吃。”祝垣看了一会儿,先做出决定,“选这个牦牛肉汤锅吧。” 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小马你也来吧,我请你。” 小马还没回答,徐鸣岐就立刻在群里问:“你请客啊?那我多点几盘肉。” 祝垣忘了还有这祸害,本来想在群里让徐鸣岐滚蛋别来,又想起小马这个表弟尚且是个不知真相的局外人,只好忍了下来。 到了饭店,徐鸣岐也一点没客气,先是要了个四人套餐,又念叨着不够,加了几盘肉。 “够了够了哥,”小马很有人性地拦住表哥,“他们这里量很大的,不要浪费钱。” 怒不及家人,虽然小马也有不太靠谱的地方,但看在他现在还想着帮祝垣省钱的份上,祝垣也多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关怀,问着小马:“我记得徐鸣岐家里也是未城周边的人啊,你怎么在这边来工作了?” “他老婆是这边的人,他就跟着过来当上门女婿了。”徐鸣岐说,“这大概就是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吧。” “对对对。”小马也不知道在对个什么劲,“就像表哥和哥一样。” 祝垣的筷子顿住,简直有些食不下咽。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说清楚,免得这一路上再多受气。 “你叫我祝垣就行了。”他说,“最好不要把我跟你亲表哥放到一起,不然真的很影响我出来的心情。” 小马明显一愣,徐鸣岐却是一点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祝垣会这么说,很坦然地跟小马解释:“你以后管我叫哥就行了,别人不要乱叫。像那位,你最好管他叫爷爷。” 祝垣站了起来,饭店的椅子质量并不太好,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他是想直接走掉的,但再想走出去,被纪河拉住了袖子。 “先吃点东西吧。”纪河说,“你今天在车上什么都没吃。” 小马给的那袋子零食,只有祝垣碰都没碰,连座位上放的水都没喝。 但想要安静把这顿饭吃完,光靠拉住祝垣还不够。 纪河看向徐鸣岐,头痛了几分:“徐哥,你也消停点吧,为什么非不好好说话呢,总是这样该说的不说,以后会很惨的。” 徐鸣岐对祝垣的一番折腾没什么反应,听到纪河的话,却是一愣。 “我错了。”他做出投降的手势,“我后面全程闭嘴。” 祝垣总算坐了回来。 徐鸣岐没烦祝垣了,却开始问纪河:“什么叫以后很惨呢?你不觉得徐总现在看起来就是青年才俊吗?以后也是前途无量。” 纪河想,如果在祝垣活着的时间线里,这样发展下去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但这些很快就会破碎,就像祝垣的性命一样,原本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顽石,以为会延续几十年的事物,也可以在瞬间被击毁。 不过此时此刻,纪河也很难展开讲讲徐总必然的失败。就像他回头再看,除却祝垣之外,也没有想清楚徐鸣岐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突然过来呢?”为了不回答问题,反问是最好的选择。纪河这么问。 “我白天不是讲了过程了嘛……”徐鸣岐不太耐烦,“他爸妈……” “是因为我说的那个梦吗?”纪河嘴唇微动,轻声问。 “什么?”徐鸣岐没有听到,“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说过来本来就是该保护他安全,不该惹少爷生气的是吧?行了,我都说后面当哑巴了。” 祝垣是不信这个人后面能安静的,但是现在好歹服了个软,他也确实有些饿了,还是坐下来,终于开始吃晚饭。 “牛肉还行。”他点评道,“是这里的特色吧?后面还有什么好吃的?” “有的。”小马说,“后面也有牦牛肉。” “?不是,我是说除了这个呢?”祝垣又开始怀疑自己听力有问题了。 “除了牦牛肉汤锅,还有牦牛肉干。”小马还真介绍了起来,“不过要好好辨别一下,很容易买到假的,真的起码要两百块钱一斤。我可以带你去买。” “你不会还想说有烤牦牛肉串和牦牛奶吧?!” “有是有,”小马很无辜,“但你一直吃这些不会腻吗?” “肯定还有藏餐吧,”纪河看不下去了,努力把小马的脑回路转过来,“酥油茶青稞饼这些呢?” 小马总算点头:“也有的。” 祝垣稍微松了口气,总算不用陷入剩下每一天都要吃牦牛肉的恐惧之中。 不过小马虽然嘴笨,但也聊得起来,没一会儿就分享起了自己的家庭照片。 “我老婆在西昌上班。”他指着照片说,“我一半时间跑车,一半时间回去带女儿。跑半个月就休息半个月。现在搞了个车队以后,出来得就更少了,陪她们要紧。” “哪年结的婚啊?”徐鸣岐问,“孩子这么大了,下次带出来玩。” “跟表哥你是同一年啊。”小马说,“我记得很清楚,你是五一假期结的,我十一,你还说我这么快就让你把份子钱还回来了。” 徐鸣岐愣神片刻,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是,你们异性恋的家庭是这样的,结了婚很快就要生孩子,然后全家围着小孩转,多幸福,多快乐,是不是?” 明明小马就坐在旁边,徐鸣岐却看向对面。 “所以后悔了,想要去寻找真正的幸福了。是吧。”徐鸣岐说。 并不大的包间内,突然传来极尖的声音,几乎要冲破每个人的耳膜,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甚至服务员都在外面听见了,掀开帘子问是不是什么东西掉了。 “不用加菜了。”祝垣答道。 说话的时候,他没看手机,反而将手机推远了一些,但高分贝的尖声仍然没有停止。 先受不了的是徐鸣岐,他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怼到祝垣面前看: “你先关了吧” 祝垣露出恼怒的表情,挑衅似的摇头,但不再说话。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并不是第一次。 他听不到的动静,却打扰到别人了,所以他理应关掉那个唯一的出口,来给其他人换来安静。 凭什么? 愤怒像枯草一样,瞬间就被火引燃。 纪河拍了拍祝垣的肩膀。 给我看看。 很简单的动作,指了指耳朵,再手掌对着自己,指一下眼睛。甚至不需要多么精通手语,也能明白意思。 祝垣将头扭到一边,把两只耳朵的助听器都摘了下来,递给纪河。 比他想的更快,纪河只是看了几眼,稍微调了一下,就还给他祝垣。 “不是手机信号引起的。”纪河给祝垣发了微信,“别把助听器增益开到最大,会引起助听器啸叫。” 还有如果听力已经损害到一定程度,就不要再用这种深耳道式的助听器了,效果也会变差。 但这个知识点,纪河没有提醒祝垣。 极其吵闹的声音终于消失,可是剩下的牦牛肉,似乎也没那么美味了。 小马也收起了他那一家三口幸福的照片,也不敢问哥怎么是这种情况,只敢埋头喝着汤。 初春的川西夜晚只有寒意,牛肉汤是暖的,多喝几口,似乎就能驱散那些冷。 但纪河喝汤的时候,忍不住用余光去瞥边上的祝垣,祝垣快要将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那张脸在朦胧的雾气里,仍然是棱角分明的锐利,就像这个人一样,一定要强硬到底,假装无事发生。 也是在升腾的白色水汽中,纪河看到有水珠从上往下,落进祝垣正在喝汤的碗里。 失去一部分听力,或许并不是值得如此流泪的事情。无论从横向还是纵向对比,从这个饭店到整个世界,一定有很多人惨过祝垣。在纪河的人生经历里,他早就见过太多。 但眼泪是不计算悲伤有多重的。 第22章 人的噩梦总是无穷无尽的。 当连绵的冰川消失在纪河的梦里,替代出现的,便是更现实的噩梦场景。比如回到酒店,熬夜赶着写完了综述的初稿,发给陈教授,被陈教授的回信骂得狗血淋头,问他学术水平怎么退化到了如此境地,没一个字能用。 更噩梦的事情是,醒来后迷迷糊糊打开邮箱,发现这件事真的存在。 陈教授大概是老了睡眠少,纪河凌晨三点发过去的东西,他六点多就回了,点开批注一看,充满了情绪,密密麻麻都是问号和感叹号。还要纪河给个解释,为什么写得这么差。 第19章 纪河也是有些委屈的,在陈教授看来的水平断崖式下跌,对他而言已经是一周内阅读大量文献以后的突破,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这些不说人话,动辄套用术语的文章,更别说要自己写。 但老板是不能得罪的,陈教授要解释,他就得道歉。现在的纪河已经没有钱了,总不能把学历再搞丢。 打开微信,陈教授果然也同步进行了信息轰炸,似乎一心觉得纪河是在敷衍,不然不可能写出这么烂的东西。 正犯着愁,纪河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似乎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的临时室友还没醒,纪河轻手轻脚,将小马提前给他们备好的、放在床头的氧气罐拿起来,撕掉外面的塑料膜,将吸气口按在脸上,来了张虚弱的自拍。 “老师不好意思,”纪河的语音也是虚弱的,声线飘忽,带着点喘不上气的窒息感,“我刚出来就高反了,这两天头都是晕的,确实脑子转不动,我回去就改。” 陈教授应该是信了,马上态度好转了许多,问纪河有没有事,先不要管文章了,如果实在不舒服,一定要赶紧去医院。 “没那么严重。”纪河也怕说得太夸张,把行程都搞没了,“不然我也不会还有精力写论文,可能刚上高原不适应,缓缓就好。” 总算把陈教授应付完,放下手机,才发现祝垣已经醒了,正盯着他看。 “日照金山。”祝垣见纪河似乎结束了手里的事情,指给纪河看身后的窗户。 昨天入住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到现在才发现,窗外不远处的山上,就是堆积的雪,虽然算不上壮阔,但清晨的阳光照下来,打在山岩和雪交错的山上,已经是低配版的日照金山了。不过床上还是太远,要走到窗边,才能完全欣赏到。 “给你拍了张照。”祝垣按完快门,才告诉愣住的纪河,“发你了。手机拍的,来不及找小马要相机了。” 的确很匆忙,毕竟再回过头去,太阳已经从山顶掠过,面前的山暗淡了下来。 “怎么样?”祝垣颇为得意,“我以前还报过摄影课呢,哈苏都好几台,不过当时是想去拍星空的。” 抓拍的照片是纪河在阳光下的侧影轮廓,看不出五官,正好挽回了他这个早起还没洗漱的邋遢状态,只有眼珠有光,凝神望着不远处的雪山。 “怎么这次没带出来?”纪河问,“这技术应该比小马好,他玩个无人机都炸机。” “都卖了。”祝垣说。 纪河也没再问了。 昨天耽误了太多时间,今天就要早点赶路,连酒店的早餐供应时间都还没到,就得出发。 更倒霉的是,过折多山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小马停下来,开始绑防滑链,再往上开吗,又遇到更多停下来挂防滑链的车,冰雪天气,越开越慢。果然如昨天的车行老板所说,当地人也在路边卖起了加价的防滑链。 “你这能绕路吗?”祝垣突然问,“这山又高,还下雪,我怕会高反。” “哥你真聪明!”小马不遗余力地提供着情绪价值,“我也这么想着呢。趁着还没开上去,还能往回开,走434省道,虽然要绕路远点,但不堵。不过……” 他说:“山上气温低还下雪,本来有一处海子,我同事前几天发过照片,结冰了,可以带你们去拍蓝冰的。你不是说想看冰吗?换道就看不成了。” 祝垣不甚在意:“后面不是还有好几处吗?这个不看没什么。” 小马得到命令,立刻往回开,等下了山开上另一条路,得意地给他们念车队群里的消息,说折多山现在已经完全堵死,山上唯一的厕所排成长队,把人都臭吐了。 礼节性地夸了小马两句,祝垣又问:“高反药你带了吗?” “没有高反药,那玩意儿都没用。”小马说,“我带了布洛芬和葡萄糖。你不舒服吗?” “暂时还没有,你先给我点。”祝垣说,“我感觉我会不舒服。” “才刚出发呢,”徐鸣岐此时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关心,“这就高反了的话,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 祝垣没有理会,接了小马递过来的药箱,掰了两支葡萄糖,分了纪河一支,提前预防起来。 纪河喝完,看到前面的徐鸣岐捂着胸口,似乎挺难受的样子,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徐总你要吗?” “要的。”徐鸣岐伸手讨要,“我也呼吸不过来了。” “你也高反了?”祝垣吓一跳,“刚还好意思说人家呢,怎么现在这么脆弱了。” “我股票全绿了。”徐鸣岐说,“刚一看到,我差点气都给背过去。”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徐总也只能一边喝着葡萄糖,一边摇开窗户,望着外面的雪山解忧。 车在山上行驶,巍峨的雪山也变得近在眼前,甚至随着车辆的行进,越来越近,仿佛是山向着他们而来。 也是在此刻,祝垣惊觉,把徐鸣岐赶到前面去,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徐鸣岐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手机伸出窗外拍照,而他们坐在后排的人,无论是用眼睛观赏还是拍照,都会被徐鸣岐的大头给挡住。 甚至他还要委曲求全地跟徐鸣岐说:“我手机给你,帮我拍一张。” “我拍了不就行了,”徐鸣岐掌握了一点权力就开始嘚瑟,“咱俩谁跟谁啊,我发给你。” “小马,前面有个空地,你停车。”祝垣说,“我自己下去拍。” 小马现在也是看出来表哥和祝垣的关系糟糕了,一句话没吭声,老实在前方停了车,把单反拿出来,指挥着每个人站在护栏边,以雪山为背景拍单人照。 祝垣拍了几张风景照,已经有些冷,只想回去:“不了,我自己不喜欢拍。” “你们往前,那里有经幡,”小马却是很了解这个地方,甚至开始教起了他们摆姿势,“你就这样,双手合适,微微低头,诶对了,就这么虔诚地祈祷,默默许愿。太好看了!完美!” “一定会实现的。”小马说着大概和许多游客说过的话。 祝垣被迫火速拍完,最后一个就是纪河。游客标准照拍完,祝垣从纪河的脑袋上摘下来几张纸片。 花花绿绿,印着看不懂的藏文和奔驰的马。 “刚旁边的人拍照撒隆达,”小马解释,“飞到你们这边来了。藏语叫风马,以前藏民喜欢在山顶撒,上面印着经文,向神灵祈福。” “我们怎么没有?”徐鸣岐率先问出了另外两个人也想问的。 “首先是藏民现在都撒得少了,说游客撒太多破坏环境。”小马指了指地上,“你看这满地都是,我们是高素质旅游团,就不要加入了。” “其次呢?”纪河问。 “其次,我每次都能遇上在旁边撒隆达的,”小马说,“蹭他们的拍就行了,可以省钱。” 高素质旅游团服了。 但或许是从折多山下来的车越来越多,这条省道也开始堵了起来。雪越下越大,无论是远处的海子还是雪山,视线都变得不再清晰,想拍照也被冷风给挡了回去。 路途无聊,小马顺着刚才的撒隆达,给他们讲起了藏区的种种风俗,从路边堆起来的玛尼堆,还有前藏后藏的地域区分,到各大教派的宗教区别。 徐鸣岐从股市狂灾的悲伤中缓过来,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我听说康巴汉子那啥也很大,是不是真的?” 小马脸红了起来:“表哥你问什么呢,我又没看过。” “有时候我觉得我聋了也是件好事。”祝垣看着手机上转出来的文字,面无表情地对纪河说,“不用亲耳听到。” “我就是昨天路过康定都没来得及在那里停留,看看当地人长什么样。”徐鸣岐给自己辩解,“康巴汉子挺有名的啊。” “我怕你去公厕看,”祝垣说,“别给人家淳朴的当地人染病了。” “你真是充满了对我们lgbt群体的恶意偏见。”徐鸣岐摇摇头,反而对纪河说,“小纪,你也离他远点,不然他也会倒打一耙说你不干净。” “哥,你们不是结婚了吗,他怎么会歧视……”嘴炮的时候,忘了旁边还有人,小马听着听着,察觉出了哪里不太对。 徐鸣岐和祝垣都瞬间静了音,不再说话,表情也有些尴尬。 小马大概是在内心判断了一下徐鸣岐的人品,低声问徐鸣岐:“哥,你是不是出轨了?现在关系才变这么差。” 人在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找些事干,徐鸣岐开了车窗,让风夹带着雪吹进来冷静冷静。但小马还在风声中追问着:“是这样的吗?我可以在路上帮你劝啊,毕竟你都追到这里来了。” “差不多吧。”徐鸣岐捂着嘴,把四个字含糊地扔了出来,“你不要管,也别提。” “把窗关上!”这是祝垣的声音,“都说了我要高反了,还开窗,冷死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纪河,纪河的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盯着屏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第20章 有些人高反了还在写论文,有些人只知道问藏族汉子的尺寸。 都是男同,自己怎么当时眼光就这么不好,选到了徐鸣岐。 真是让人叹气。 怎么改啊。 看着陈教授密密麻麻的批注,纪河发现完全下不了笔,不知道从何改起。 要不然偷徐鸣岐的钱去买论文代写算了,他绝望地想,总比在这里听着小马压低声音讨论徐鸣岐的出轨,只能用假装写论文逃避现实要好。 第23章 day2.5 基建设施做得太好的弊端,就是哪怕在路上,网络也依然畅通无比。 “虽然你可能确实因为高反了不舒服,”陈教授的关心里,掺杂着许多的疑惑和指责,“但怎么能连格式都搞不对?一级二级标题都不知道怎么写?” 他甚至马上转了一个链接过来。 “这篇公众号的科普文章都写得更好。”陈教授说,“我觉得可能还是心态上的问题。” 点开往下一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纪河才想起来,彼时的他除了做学术工作,还会做新媒体的宣传,这个公众号是师姐带着人建起来的,拉着很多业内投稿,做得有声有色。他也帮着写了几篇文章,这篇流量最好,破了10万+,本来要给纪河一笔稿费,纪河没要,让帮忙捐给了某个机构。 他不在乎钱,事实上以极高的分数选择这个学科时,纪河就没想过要以赚钱作为人生的目标。这话说出去会被人嘲笑,甚至现在的纪河也会笑,但当时他的理想,是做个好人。 钱不用太多,足以维持生活就行了,用自己的学识,去帮助更多的人,那些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没有那么好的人,被上天短暂忽略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这个社会的少数,少数的人就更需要互相的帮助。他感受过这样的善意,所以想当个好人。 这是纪河简单的人生目标,但刚刚起步,就被踏得粉碎。午夜梦回,他似乎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张被他害死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纪河都觉得这是徐鸣岐的错,狗男人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害得他变成第三者背上人命债。 现在不知道该怪谁了,但也没想好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不行。”耳边传来祝垣的声音,纪河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十二点,而他们在讨论午饭,祝垣的语气是不满的,“我要吃饭。我也没要求多高级的餐馆,但起码得是个饭店吧。” “可是现在有点堵,路也滑。”小马有些无奈,“等找到有饭店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那你先开着。”祝垣也是不让,“我两点之前吃到饭就行了。” 听这语气,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挺通情达理。 “我要撒尿。”徐鸣岐突然说,“小马你停一下,我在路边尿。” 小马停了车,徐鸣岐开门下去,绕车半圈,走到了后备箱的位置,把装着食物的口袋拎了出来:“突然不想尿了,还是改吃饭吧。” 小马的后备箱里居然还有便携式户外椅,纪河从车窗往外看,徐鸣岐已经将椅子撑开,坐了下来,正在撕方便食品的包装。 “你有病吧?”祝垣也发现了徐鸣岐在做什么,“这冰天雪地的你吃方便面?” “这是自热火锅!”徐鸣岐这句话喊得很大声,但很快,下半句就降低了音量,“你个土鳖。” 祝垣咬着下唇,冲着车顶翻了个白眼,也无计可施,对小马说:“你们要是饿了就去吃吧,我在车上等。” 纪河其实也饿了,合上电脑,准备去找找有什么东西能充饥。 “你别下去了。”祝垣皱了皱眉,“外面风大还下雪,别高反更严重。” 原本还想让小马辛苦一下,起码随便找个饭店,能在室内休息一会儿,结果被徐鸣岐这么一打岔,眼看是不行了。 “还好吧。”纪河自觉直到现在,还丝毫没什么不舒服的征兆,“现在海拔也没有特别高,不至于高反。” 祝垣这下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纪河看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下车吃饭,我们俩就在车上吃吧。” “啊?”这变幻莫测的少爷脾气,真是让纪河都有些拜服,“怎么又要在车上吃了,这里面这么小,坐着也不舒服啊。” 这车的内部空间并不大,两个男人坐在后排虽然不拥挤,但腿也不能完全伸展开。明明可以趁着吃饭下去活动一下筋骨,也不知道祝垣突然在犟什么。 但祝垣显然也没有想征求他的意见,自己下了车,取了两盒自热米饭回来,已经是小马帮忙给加上了水的。就这么一手握着一个,弯着背进来:“我还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嘶!” 果然是第一次吃,连常识都没有,手指正好按到了出气口的位置,自热包接触水以后迅速发热,热气冲了出来。 人被烫到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甩开烫到他的物体,眼看着伸手去帮忙已经来不及,纪河也绝望地做好了食物泼在车里的准备。 但一秒钟之后,祝垣把两盒自热米饭都放在了座位边上。 “烫到了吗?”纪河问。 “没。”祝垣甩了甩手,“陪我在车上吃吧,就别下去了。” “有没有点素质!”徐鸣岐在车外喊,“等会儿车里一股味儿,我的香水味都要被盖住了。” 爱马仕大地香水昨天被倾倒得太多,直到现在,味道还环绕在车内。 “你要鱼香肉丝还是卤肉饭?”祝垣一边随便拿了盒饭准备打开,一边感叹,“出发前我还以为,就像小马在微信里跟我描述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住五星级酒店,吃着给我准备好的藏餐。结果就现在这样。” 以前的出门旅游,也的确是他所说的那样,从来都不需要祝垣亲自经手,助理会安排好一切。如果不是突然的想法,他不会去边疆,如果不是这次的旅程有太多意外,他也不会就这样坐上小马的破车。 “确实挺差劲的。”祝垣说,“不过好像也跟以前不一样。” 这条路上,无论穷人富人,都一样要遭遇风雪,要被堵在路上,要上不干净的厕所。 车窗被敲了两下,为了散味没有关严的车窗缝隙里,有只手伸了进来。 祝垣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认定了手的主人:“有没有素质!干嘛呢!” “哥们儿,还有饭吗?”外面却是陌生的声音,“给我也吃点。” 川藏线上,实在是什么神人都有。 “我叫程凛。”这位抢饭吃的仁兄席地而坐,一边刨饭吃一边做着自我介绍,“这位是我的山地车。” “那边不也有人在吃饭,你怎么来车里要?”祝垣问。 “就是那边的人让我过来的,说车上还有。”程凛说着,还对着不远处招起了手,“哥们谢了啊!还真有!” 本来祝垣看这人骑行挺辛苦,一盒速食没吃就给出去也没什么,但一想到有徐鸣岐的撺掇捣乱,顿时不爽了起来:“他有病吧,专让人来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不是,你怎么坐在车门边啊。”徐鸣岐走了过来,“我是让你到后备箱拿啊……我们买了多的速食,卧槽,你这是把谁的饭吃了啊?” 第24章 day2.6 风变小了。 雪也没有再下,太阳突然冒了出来,穿透云层,照在尚有一层薄雪的公路上,远处的贡嘎雪山此刻更加庄严如神祇,接受着渺小人类的注目礼。 祝垣看得心情也愉悦了许多,从车上下来,眺望着风景。 “我去,太阳这么大!”徐鸣岐反应却很剧烈,连忙回了车里,从背包里找出防晒霜,帽子也戴上了:“早上出门都忘了涂,这一路紫外线很强的。” 他还挺热心,问起了程凛:“你们这路上骑行也要防晒吧,不然到拉萨岂不是黑成碳了?” “我现在耳朵就已经开始黑了,”程凛说,“主要靠物理防晒,骑车的时候都要戴着眼镜和面罩手套。” 哪怕第一次踏上这条路,这些骑行川藏线的人,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程凛还懂得以物换物,从腰包里翻出几颗水果软糖送给了祝垣,说是用来换饭吃。 徐鸣岐在旁边研究着程凛的车,发现了后座上的帐篷,又听到程凛说,准备一路上靠露营和投宿藏民家,更是啧啧称奇:“你太厉害了,这么辛苦还如此乐观,让我想起了一句话,萨提斯·库马尔,曾经在《soil,soul,society》里说过,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游客,游客总是抱怨;另一种是朝圣者,朝圣者总是赞叹。不像我们,已经享受了最便利的交通工具,还在不知足。” 祝垣背对着徐鸣岐,可能是觉得冷,把耳朵捂住了。 “小纪,你读过吗?”徐鸣岐转而骚扰起了纪河,“很值得一读的哲学著作,我可以airdrop电子版给你,我在zlibrary下的。” “我暂时不看了。”纪河被这人念得头痛,一点也不想爱学习,“你别跟我说话了,我感觉我高反要犯了。” 第21章 只有程凛,第一次见面,还处于被徐鸣岐忽悠得一套一套的状态,没一会儿还加上了微信好友。 “也算不上什么朝圣,我就是喜欢骑行。”程凛说,“你们呢?我看也不像拼车的,是几个朋友一起出来玩吗?” “……差不多吧。”纪河怕徐鸣岐又往外说什么逆天的话,抢先回答。 “感情可真好啊!”程凛很羡慕,“我也想有能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出门前还约了,都说不年不节的,不好请假。哎!工作了以后就是这样,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不像你们还能三个朋友聚一起长途旅行。” 这下纪河真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徐鸣岐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明明在喝着水,却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祝垣这时候正好回来:“别聊了,小马说准备一下该走了,趁着现在没下雪开快点。” “这路面结冰,你骑自行车不会打滑吗?”徐鸣岐还在问,“要不要捎一段?” “不了,”程凛摇头,“就是要骑过去才有意思啊,再说了我这车你们也放不下。有缘再见!进度可以看我朋友圈。” “哦对,”望着程凛的山地车离开,徐鸣岐看向后座的纪河,“你不是说高反晕车吗?那你坐前面吧,能好受点。” 他的关心挺好,但纪河不太愿意:“没晕车啊,不用了吧。” 早知道刚刚就该装睡,而不是用高反当理由逃避。 “你坐吧,”祝垣却突然在这件事上提意见,“我看你从早上开始就不太舒服,坐前面是能舒服点。” 至于要跟徐鸣岐坐一排这种事情,就短暂忍受几个小时吧。 车继续往前开着,风景依然不错,但人已经变得有些疲乏。哪怕是坐在视野更好的前排,纪河也不太有兴致一直拍照,连笔记本电脑都合了起来,头靠着窗户,困意袭来。 “高反了能睡觉吗?”祝垣问小马,“要不要叫醒他?” “不会吧,他看起来没事啊,不像高反。”小马是有经验的人,“应该就是困了。” 坐在纪河斜后方的位置,祝垣正好可以看到这个人歪着头入睡的侧脸,沉静中似乎又有几分的不安。 从见到纪河开始,这个人好像就没有真正地高兴过,看起来总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徐鸣岐正在旁边打电话:“你听我的,补仓!我的眼光不会出错,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祝垣似乎在旁边说了什么话,但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你们那晚上没继续做吧?”祝垣又说了一遍。 “……我有事先挂了。”徐鸣岐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记住我的话!remember!” 手机收起来,他难得有些窘迫:“你也太大声了吧,人家小马都听到了。” 不仅小马听到了,连刚入睡的纪河,也醒了过来。 反光的玻璃里,他看到祝垣发愣的表情。 很显然,祝垣并不知道。 当听力障碍越来越严重,人就会像现在这样,失去与“正常”世界的平衡。他会不那么容易知道,多大的音量算吵,多小的音量算小。就像聋人也并不像大众想象里那样安静,激动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克制,发出的声音更引人注目。 不过一想到祝垣刚问的是什么,纪河决定还是暂时先不帮祝垣说话,继续装睡比较好。 “你好奇这个干嘛?”徐鸣岐还在问,“不管有没有,我的出轨证据你不都拍到了吗?” “我就是看你今天对那个程凛也挺热情的,”祝垣说,“刚人家告辞的时候,你还非要把他也叫上车,我以为你要再来一段艳遇。” 反正小马都听到了,他也不再遮掩,毕竟假装和徐鸣岐关系好这件事,实在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 徐鸣岐是一名有尊严的男同,拒绝祝垣的隐私窥探:“这种事情你就别关心了。反正又不能离婚。” 祝垣倒也没有意外,其实准备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想好了交换条件。 “还有钱补仓吗?”祝垣问,“今天亏了多少?” “……”果然戳中了徐鸣岐的软肋,但徐鸣岐没再说话,拿起手机开始给祝垣发消息,“大哥,就不能微信聊吗?我说了你也听不清啊。” 祝垣又涌起怒意,开口就不客气:“我听得清。” “我是说别让小马看笑话。”徐鸣岐又换了一套说辞,继续在手机里文字输出,“再说了,等会儿要是纪河醒了,他也尴尬啊。” 这个理由祝垣勉强可以接受,盯着手机屏幕,等着徐鸣岐的答案。 “没有。”徐鸣岐说,“啥都没做,我自己洗了个澡就被你一顿攻击,我真是操了,现在想想都心理阴影,你打钱的时候记得把房费也加上,五千八。” 但回答完,连徐鸣岐都感觉有些不对,打钱都不催了,追问着祝垣:“你问这个干嘛?以前我在外面乱搞你也没管过对象是谁啊。” “现在承认是乱搞了。”祝垣嘲讽道,“以前不都说是谈恋爱呢?” 但他还是回答了徐鸣岐的问题。 毕竟这种时候,可能也只有徐鸣岐,在打钱的配合下,能稍微解决一些祝垣的疑惑。 “我跟他不太熟。”祝垣写道,“但好像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他好像是想接近我的,但……目的呢?” 正常情况下,徐鸣岐会觉得祝垣这种想法格外自恋,尤其是那种来自于直男的自恋,仿佛皮相好一些,全天下的男同都会觊觎似的。 但他说的是纪河。 纪河对祝垣的态度,从见到祝垣第一面开始,就是不太对劲的。 可是如果就这么老实说出来,又似乎会让祝垣太爽。 “学生就是这样的,活在象牙塔里,很单纯,遇到点小事就反应特别大。”徐鸣岐选择这么说,“一开始是以为对不起你,比较内疚吧。后来……又发现你听力上的问题,那不就更上心了嘛。他都跟我说他开始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就是你突然发神经要去看冰川以后,”徐鸣岐写,“可能觉得你是因为他才要出去散心的吧,他说梦到你出意外,死在冰川下面了,还说什么尸体都找不到。把我都吓一跳。” “这种你意外死亡的情况,遗产分配是怎么的来着?财产肯定没有我的份,但我记得保险赔偿金有的吧。” 虽然平时听到就烦,但祝垣这次倒没有骂徐鸣岐。 因为很明显,这个男的此刻最后一句,纯粹就是在转移话题,不想让祝垣深究下去纪河的话题。而不是真的开始图谋遗产。 但是梦到死亡这种话,也很难让祝垣当成过眼烟云忘掉。父母也说过他们的担心,都会加上万一的限定词,而不是具体得有些斩钉截铁的程度。 “小马。”祝垣突然说话,“你遇到过在冰川出意外死了的人吗?” 纪河打了个寒颤。 小马还处于听到表哥八卦的震惊中,反应有些迟钝,想了想才说:“我自己没有遇到过,但听说过。但我们车队里有个司机,他平时接的都是喜欢走小众路线的人,有次遇到一个,非要徒步二十公里,进一个山里的冰川。手机也没信号联系不上,后来好像掉进冰洞的缝隙里被冲走了。” “那是自己作嘛。有没有那种完全没作死,老老实实跟着路线走,但还是死了的?”祝垣紧追着问。 “也有的,”可是这次,小马的回答不那么让祝垣满意,话题也变得沉重了起来,“这里是高原,哥。你看这些藏人生活在这里,哪怕再健康起居,心肺都能有一堆高原病,援藏干部来了这里,退休时间都要提前。自然生态很脆弱,随时随地,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都会有意外,什么血崩泥石流地震。可能我出发之前承诺了很多,说会保证你的安全,但百分百的安全,不会有的。我只能尽我所能而已,比如给你们都买好了保险。” 祝垣其实也没有料想过任何绝对的事情,但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厄运就是会来临。这种话,不是祝垣想听到的。 “今天还要开多久车?”祝垣问,“他们这里不是都信佛吗?你看这路上,有没有什么寺庙,能抽空去看看的?” “哥你要拜佛吗?”小马问,“有倒是有,但我们这时候过去,僧人可能已经下班了。” 这个用词实在过于诙谐,连纪河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是说不对外开放!”小马赶紧改口,又瞥了眼纪河,心情颇为复杂。 从刚才的争吵来判断,表哥看起来是真的出了轨,和祝垣的关系也挺糟糕,但这两个人出游为什么带上纪河,他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也幸好纪河那时候是睡着了,小马还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看看也行。”祝垣不太在意,“也没有真的想求神拜佛,就是……像你说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总会经历比常人更多的事情,突然想看看是什么信仰在这种地方扎根下来的。” 第22章 游客总在抱怨,朝圣者,朝圣者总是赞叹。 赞叹什么呢,农奴时期山一样的压迫,和时至今日依然不可战胜的高原海报,还有那稀薄的空气,造就了山川之间的奇观,和以血筑成的信仰。 虽然是临时更改的行程,但小马迅速如祝垣要求的那样,找到了最近能参观的寺庙。 “这个本来也挺值得打卡的,”小马说着,遗憾了起来,“可惜我无人机没了,寺庙就在雪山下面,如果有无人机,我都想好姿势了,你们可以站在车顶,振臂高呼,我把无人机从下往上飞起来,刚好把雪山入镜……” “此处禁飞无人机,违者罚款500元。”纪河说。 “啊?什么?” “你刚刚开过去的地方,”纪河指着背后,“有个手写的立牌。” “算了,反正无人机都没了。”小马决定放眼当下,“等会儿我用相机给你们拍!” 因为小马的赶路,到达寺庙门口时,僧人们还没有下班。或许是很少有人把这里纳入必去景点,刚停好车下来,纪河一行人就遭遇了热情的推销。 “要拍照吗?专业相机。”“要骑马吗?”“骑牦牛要吗?”“要租藏服吗?” 一路拒绝着出去,终于来到寺院门口,还有最后一问:“要交卫生费吗?” “不用了谢谢。”祝垣依旧像刚才那样回答。 “……不交不能进。”守门的人说。 小马赶紧扫了码,把四个人的费用都付了,一边进去一边跟祝垣解释:“这一路很多景点都会有额外收费的,这种十几块钱卫生费算少的了,像有的冰川是野生景点没人管,都是村民在路口随便设个卡,还按人头收两百块。” 只有十几块钱的门票,寺庙的面积却是不小,还没有走到建筑那里,祝垣就被一只小鹿拦住了路。小鹿亲昵地微微低头拱着他,甚至衔住他祝垣的衣服。 祝垣摸着小鹿的头,享受着动物的亲昵,直到小鹿开始啃他的手。 “它在问你要吃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把小鹿拉到了一边,看长相,应该是本地人,“它喜欢吃门口卖的烤土豆,蛋黄派也可以。” 还好小鹿咬得不重,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牙印。再往前走,又是羚羊又是猴子,活脱脱是个附带的动物园,走了半天,才走到建筑下面。 金顶之下,是红与白相间的墙,零星的游客正在拍照,说着要出片,僧人们在聊天喝茶,没有人搭理他们。 小马一直低头看着手机,这时候才对祝垣说:“哥,我刚刚问了这边的朋友,他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这座寺里有个认识的师傅,你可以找他做咨询,啊不,可以去解答心里的疑惑。” “是很灵吗?”祝垣问得漫不经心。 他已经见过许多号称很灵的师傅了,甚至以前还被半强迫着,送到山上去某座道观住了两个月,条件不咋样,收费却十分昂贵,吹着癌症病人住完肿瘤尺寸都能缩小,成效却约等于没有。 “听说是个知识特别渊博的师傅,”小马说,“是从塔尔寺那边进修回来的,拿了格西的学位,他会时轮历法推算,懂藏医和瑜伽。” “嗯嗯嗯挺厉害的。”祝垣不太有兴趣,“还是不见了……” 大师太厉害,他怕万一见一面,钱全都没了。 “他还会作坛城沙画。” 虽然听不懂,但这次祝垣停了下来,不再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精美的塑像和雕饰物,问:“那是什么?” 小马其实也不知道,完全只是复述着当地朋友发来的文字,但作为导游,马上敬业地搜索了起来。 “坛城是佛的宇宙居所,”小马说,“坛城沙画通常需要数位僧人来完成,把山里的石头磨碎后,用特制的细沙染色,再用漏斗敲打控制流速,要花七天,才能绘制完一幅坛城沙画。” x度百科里,有一些示例图片,他拿给祝垣看。 复杂的,所谓包含宇宙奥秘的几何图形组成的坛城。 祝垣终于有了一些兴趣:“他那里可以看吗?” “看不到的。”纪河说。 小马查资料的时候,他也用手机查了一下。 “经历了七天,绘制完成以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师傅们会亲手把绘制的沙画坛城毁掉。” 辛苦建成的盛景,在一瞬间便被毁灭,是生命的无常。 很难说是什么勾起了祝垣的兴趣,但他开始犹豫:“那要不然见一下……” “师傅说他下班了。”小马抬头,“不过我跟他说,你好像对沙画坛城感兴趣,他说房间里留了一瓶沙,等会儿让学僧送来给你。” “不要钱的吗?”世俗的祝垣,还是比较关心这种庸俗的问题。 “那叫结缘,”徐鸣岐纠正,“什么钱不钱的,虽然这里一张金卡结缘要五块,一幅大的黄财神唐卡结缘三十万,但不要提钱这么庸俗的字眼嘛。” “……那跟泰乌让结缘多少钱?”徐鸣岐这么熟练的口吻,让祝垣想起了某件事。 “我靠,”徐鸣岐望向小马,“你跟他说了?” 小马摇手,低声说:“我本来说是送你的,没提钱。” 这下不打自招,徐鸣岐心虚地又开始转移话题:“这寺庙里逛得差不多了,听说外面有天葬台,我们去看看天葬吧!” “那些东西是你帮他买的吗?”祝垣问小马,“加钱能不能把他送去天葬了?” 注:因为涉及宗教,除了大家都知道的标志性建筑,别的寺庙我就不提名字了!和现实也不是完全吻合,请勿当真。 第25章 怎么还在day2.9 今天的运气,大概都用在了换那瓶沙上,所以路过天葬台时,并没有正巧遇上天葬仪式,也很遗憾,不能把徐鸣岐给顺便葬了。 等到了车上,徐鸣岐又开始作妖,问祝垣:“小马不是说把泰乌让给你了吗,让你转交给我的,东西呢?” “不记得。”祝垣的手里转着小瓶子,漫不经心,“可能扔了吧。” 徐鸣岐开始有点急:“你别开玩笑,我最近有挺大的生意,对我挺重要的。” “你也知道是生意,你那个神仙不是管赌博的吗?也不是一回事啊。”祝垣一想到徐鸣岐这些冤枉钱来自哪里,就变得格外暴躁。 “在我这里。”纪河说,“他让我保管,回去交给你。” “那我就放心了!”徐鸣岐大喜,“你现在给我吧。” “回去再说。”纪河抱着包,望着远处的雪山,“先保佑我几天。” “不是,你是有什么需要赌博的吗?”徐鸣岐说起别人来,却知道讲道理了,“你一个学生,不要干这种事情啊,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被卖了。” “不是赌钱。”纪河说,“可能是……赌一赌我的命运吧。” “那不是跟我一样吗?”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徐鸣岐,“我现在也是在赌我的命运翻盘机会,一旦成功,我就飞黄腾达……” “你以后会变穷。”纪河说。 空气寂静了。 这极其可怕的诅咒,却又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笃定。 “投资眼光很糟糕,看中什么就亏什么,行业冥灯,冥王的冥。”纪河还在进行客观陈述,“本来按照原本的资产,安安稳稳也能一辈子过得很舒服,但就是要到处折腾,最后应该快变成老赖了。” 说“应该”,是因为纪河没有真正看到那个结局的到来。 这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是徐鸣岐认识的那个纪河。陌生得可怕,也成熟得可怕。 徐鸣岐思索着,纪河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之前,纪河在听他谈起那些上层社会的见闻时,目光是羡慕且崇拜的。甚至直到上次去开房时,他还在对纪河说,他选这个酒店,不是因为有多贵,而是因为用的是和新加坡费尔蒙酒店同样的洗护用品,lelabo的31 rose,迷人的味道,纪河都还在感叹,自己从未出国,也分不清这些东西,不像徐总这么见识广博。 好像就是那天晚上以后,什么都变了。 纪河看到徐鸣岐的脸色,又觉得自己变成了恶人。 他当然调查过徐鸣岐,也知道徐鸣岐为什么这么爱跟命运下注。并不富裕的家庭出身,从大一开始,绩点就没好过,从那时起,就一心想着赚钱,但始终没有赚到什么大钱。直到,突然跟祝垣结婚,进入联达集团,自己也变身投资人,阶级实现了跃迁。 但这些不方便说出口,会显得纪河像个挖人家底的跟踪狂,他甚至还要开始说一些玄而又玄的话,在这片圣地之上,将一切合理化。 “刚才在那座殿里,”纪河说,“我路过了一座八臂观音的时候,感觉到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徐鸣岐被这套低劣的忽悠手段搞得有些无语,“哪个菩萨会跟你隔空通话讲这么具体的事情,就是你对我瞧不上了吧。” 他这么说,确实也不算错。祝垣听得有几分想笑,但虽然平时诸多鄙夷,这时候如果笑出来,却可能有些太伤他了。 第23章 所以祝垣就笑了出来。 “因为遇到了祝垣吗?”徐鸣岐问,“看到了真正的,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所以你也想赌一赌你的命?试试你能不能也逆天改命?” 祝垣也是没想到,就这么笑一下,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徐鸣岐,不要胡说啊。” 小马也担心出意外,开始劝架:“哥,别激动哥,一个泰乌让而已,我回头再帮你找找。我们现在去鱼子西看日落,是雪山下的日落!很难看到的。” 跟赌徒的沟通,总是那么困难。 纪河放弃言语上的沟通,但仍然没有把泰乌让交出去。 上一次说服徐鸣岐,是靠着虚幻的梦境——梦里遭遇意外的祝垣。但现在,可能已经不适合再聊起祝垣了,他总不能说,希望用一个小小的精灵,逆转命运的齿轮,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祝垣那将死的结局。 尤其是祝垣还在场的情况下。 还是用文字给出更有利的东西吧。 徐鸣岐看着突然纪河发来的两串数字,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你干嘛呢?” “股票代码,第一个会被做空,第二个是你今天还在看好的吧,赶紧割肉。”既然给了东西,那肯定得再说明一下出处,神佛不管用,纪河此时也懒得再顾及自己的清白,“我睡了证监会高管,人家给的内幕消息,如果不是没钱就自己买了。 ” “??!”徐鸣岐震惊了,“哪个啊,不管哪个都一把年纪了啊你也睡得下去?”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跟祝垣解释着纪河是太过良善才会过度关心,现在就被纪河投放了这种惊人的消息。 “……睡的高管儿子行了吧。”纪河绞尽脑汁,甚至给徐鸣岐报了个名字,“你去查查那个人是不是有个私生子就知道了。还有要问的吗,要不要把人家的尺寸也告诉你?内幕消息换你一个泰乌让,够了吧。” “我先试试是不是真的,”徐鸣岐已经信了一半,“大概多久能见成效?” “反正你买的股票明天就能继续跌,”纪河有点也不客气,“跌出大新闻来,记得早点卖。” 只有此时,他才有了一些掌握历史轨迹的爽感。 小马也终于开到了目的地,疑惑起来:“怎么不吵了?” “没什么,一点误会。”纪河抬头,前方是一片紫色的天空。 绸缎一样的炫丽色彩,笼罩在雪山之上。风又大了起来,纪河裹紧冲锋衣,遥望着云在雪山顶上浮动。 “风好大啊。”祝垣在旁边,双手插着兜,拒绝了小马摆姿势拍照的邀请,“我好像又听不清你们说话了。” 观景平台上,有人在租售椅子,坐着拍照,一次十块钱。祝垣给了钱,坐下来,只听见风声。太阳渐渐落下,再光芒万丈的景观,也即将消失在雪山后面。 “你帮我跟那个师傅说一声,”祝垣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小马说,“谢谢他送我的沙。” 他将不久前刚收到的沙,从衣服袋子里取了出来,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子,和大拇指差不多大小。 祝垣揭开盖子,轻轻一抖。 无数的沙粒,在猛烈的风中,从纪河的脸前拂过,刮得生疼。 第26章 day2.99 “酒店采用弥漫式供养,并可提供医用氧气,需要请联系前台。”办理入住时,大堂里写着这样一句话。 不需要查看软件,一呼一吸间,就已经可以感觉到,海拔已经变高。 “这两天先不要洗澡啊。”小马提醒道,“晚上睡觉也注意点,有不舒服随时跟我说……”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地看了祝垣和纪河好几眼,原本伸手递过去的房卡也停滞在了半空中。 “要不然我再开一间房?”他问。 “不用了。”祝垣自己把房卡拿了过来,“今天这又是下雪又是刮风的,确实要注意一下身体状况。你给我点药吧。” 他倒不觉得有哪里不适,只是饿了。但昨天纪河在海报没那么高的地方就已经不太舒服,今天奔波了一天,怕是更容易出意外。 “弟弟,你帮我看看,我这个apple watch显示的血氧饱和度是不是低了,才99,我会不会缺氧啊?”徐鸣岐正在抬着手腕怼到小马面前,担忧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你等会儿再给我拿两瓶氧气啊。” 小马现在无疑是最忙碌的人,应付着各种问题。 “这里能吃晚饭吗?”纪河更关心吃饭,“要不然还是吃点什么。” 毕竟今天一整天都几乎在路上,坐车坐得昏昏欲睡,要么就是吃了点速食,要么就干脆只喝了几口水。 “有的有的,”前台小哥很是热情,“我们酒店有餐厅,现在还在营业。你们定的套餐里也有送一顿四人餐,刚刚交房卡的时候跟司机说过的。” 这么听着不错,祝垣点开评分软件查了查,这家酒店的餐厅还是周围餐馆里评分最高的,周围只有一些不大的小食店,既没有人评分也不提供外卖。 选来选去,几个人决定就在餐厅吃顿晚饭,把行李直接扔给了前台。 “好的,给你们核销一份四人藏餐。”服务员点完单,还给他们拿来了几瓶汽水,“这也是送的,等会儿你们吃火锅的时候可以喝。” “谢……等等,火锅吗?”小马傻了。 没有问清楚的代价就是,一行人吃上了第二顿牦牛肉火锅。 虽然不是不能吃,味道也仍然不错,但两天都吃一样的食材,总让人有些厌倦。 “可以给个菜单吗?”小马首先叫来了服务员,“我们再加几个炒菜。” “炒菜的厨师已经下班了。”服务员说。 “那要不我们换个餐馆?”小马试探着问。 “算了,这都快八点了。”祝垣叹口气,“明天再换吧。” 徐鸣岐默不作声,给纪河发着消息:“你还有什么内幕没?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再透露点。” “?”纪河难以置信,“大哥,不是让你先等明天股市开盘吗,你这就来问新消息了。” 这么急不可耐,难怪会一直亏钱。 “还有我们也没有过去的情谊。”想到那后半句,纪河又有些起鸡皮疙瘩。 徐鸣岐的感情也像任意一个男同一样,消失得很快:“如果消息准的话,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小马今天开了一天的车,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在旁边鼓捣着相机,用读卡器把照片全都导入到手机里,很快,四个人的群里刷出了上百条新消息:“我把照片直接发群里了,你们自己下载哈。” 然而群消息的预览图太小,大部分又都是看着差不多的背景图,祝垣点进去好几张,全是徐鸣岐做着装x姿势的照片,实在不想继续再看下去。 “你单独选一下我的照片发过来吧。”祝垣说着,把手机放到一边,揉了揉眼睛,想想又说,“给你增加工作了,我加钱吧。” 小马没什么太大意见:“好的哥,那我吃完饭回去给你选选照片。不过我不会修图啊。” “不用。我也不发出去,”祝垣说,“就是给我爸妈发几张,让他们放心。” 徐鸣岐笑了一声:“小马你记得多要点钱,反正他有钱得很。这种活人家嫌累,当然不会亲自干了。” 这语气,谁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祝垣:“干嘛呢你,花你的钱了?” “也不是你的钱。”徐鸣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你这种家庭不会懂的,你有用自己的双手赚过一分钱吗?” 大概是连吃了两天牦牛肉,祝垣实在有些气血上涌,点了点头:“行啊你等着,我赚给你看。”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徐鸣岐,其他人也是一愣,环视一圈,没找到能让祝垣赚钱的渠道。 祝垣点开一个头像,开始用双手打字:“爸,给我转一分钱,不要多的。” 那边回得飞快,马上就出现一个转账框:“请收款0.01”以及一句“怎么了?” 祝垣点下收款,对其他人说:“靠我的双手打字赚来的钱。” 徐鸣岐:“……” 他此时已经是摇头叹气,开始寻找支援:“他就是永远不知道我们这种小镇做题家的苦,你说对吧,纪河?” 纪河虽然是坐在徐鸣岐对面,但现在只想再往后退一点,以免被徐鸣岐划分到一个阵营里,看着小马那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又忍不住面对面发文字提醒:“你能不能别当着你表弟面跟小三聊天了,你这婚姻还保得住吗?” “那怎么办?”徐鸣岐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他想离婚又不是因为有小三,都跟你说了,我们俩就是走个形式,我还要费力去讨好他吗?他一个直男又感受不到我的魅力啊。” 虽然同性婚姻通过了好几年,但因为要求严格,仍然很少有人会去选择结婚。对于纪河来说,毕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走入这个围城里,在那件事情之后,就更没有再考虑过这件事。 第24章 人为什么会选择和完全不爱的人结婚呢?把自己困在笼子里,仅仅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许,所谓对未来的保证。但好像熬到现在,两边都不怎么快乐。祝垣就不说了,徐鸣岐看起来也丝毫没有想好好当个赘婿的样子,实权拿不到手,望着近在眼前但拿不到的钱,只觉得不忿不平。 回到酒店房间,纪河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电脑,第二件事就是对着文档发呆。刚才那么一打岔,不知道小马有没有按要求履行祝垣的要求,但因为实在不想写论文,纪河干脆打开微信群,把里面的图片全都下载了下来,很快就把祝垣的单人照找了出来,打包给祝垣发了过去。 祝垣在卫生间刷着牙,听到手机响,拿起来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咬着牙刷出来,嘴里含糊不清:“你怎么发了?” “我看马哥开了一天车估计挺累的,”纪河当然不会说不想写论文,“反正也没花几分钟。他已经发了吗?” “没呢。”祝垣想起来,“那我跟他说一声不用麻烦了,他没带电脑确实也不方便选。” 祝垣快速地冲了把脸,就回来看纪河发过来的照片。小马按快门不讲章法,总是一个镜头就咔咔咔按很多次,全都发了出来,很多照片划过去,要么是重复得完全分不出差别,要么就是崩得让人难以直视。被纪河这样一精选,只剩几十张照片,方便了许多。 给父母发过去,老实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父母那边果然是嫌他风景拍得太多,人像太少,又问:“小徐呢?没跟你合照吗?” “……别老提他了。”祝垣心情变差了一些,“就是你们非要他过来,如果我一个人的话玩得挺开心的。” 除却徐鸣岐之外,还有很多可以说的话题,比如连吃两天的牦牛肉,又比如路上的暴雪,连国道上都带着冰,还有在风中的雪山。 “也没有什么身体问题,”祝垣说,“现在海报都四千多了,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看到冰川了吗?”父亲问,“看到了就回来算了。” “都开始走了,怎么可能半路回来。”母亲打断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和小徐还是不要当着司机打起来。” “……虽然没有也差不多了。”祝垣想想也一股子气,“等回来我真要去起诉离婚。” “这张拍得挺好的。”父亲立刻装作没看见,转发了一张照片,“你拍照的时候怎么不爱笑呢,老是这么严肃的表情。只有这张笑得开心。” 祝垣点开,看到了他在日落之下,不知何时被小马抓拍到的照片。 纪河站在后面的位置被虚焦了,而祝垣在镜头前方的脸是清晰的,虽然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的确在笑。 他想了起来,这是在他把那些沙粒都撒出去的瞬间。 母亲却更敏锐一些,把纪河圈了出来:“这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是跟你们一个车的吗?” 祝垣还没想好怎么否认,父母就已经把人给认了出来:“这是上次那个送你回家的学生吧?怎么也跟着去了?” 事到如今,无论是说爸妈认错了人,还是说两个人在川藏线上偶然碰上,都太虚假了,祝垣还是说了实话:“本来看你们不放心,我就想找个临时的搭子一起出去,这样也有个保障,他是学生,还能顺便赚点外快。结果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你们就把徐鸣岐给派过来了。” “你出去告诉我们了吗?”母亲也没有留情面,“飞过去了都不通知,谁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多一个人也好。”父亲又开始打圆场,“明天记得也多拍点照片。随时不舒服了就马上回来!” 终于跟父母聊完,祝垣一抬头,才发现房间已经空了,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听起来像浴室里的声音。 “你怎么去洗澡了?”他大声问。 但或许是隔着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并不太清楚,祝垣又走过去,重重地敲了好几下。 纪河开门了。 显然是还没有洗完的样子,匆匆裹了浴巾,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小马不是说了吗,这两天先不要洗澡。”祝垣说,“会高反。” 纪河显然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这才想了起来,看祝垣似乎真挺担心,索性放弃了,裹上浴袍便走出来。 昨天到酒店时候太晚,他们都没来得及洗澡就累得睡着了,纪河只想着已经两天没洗澡的事情,洁癖马上要发作,再加上本来也没什么高原反应,便全然把小马的嘱咐给抛之脑后。 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既然祝垣这么关心了,那还是要表示一下礼貌的。 “谢谢啊。”纪河一边系着浴袍带子一边说,“没你提醒我还真忘了。” 祝垣低下头,目光偏到一边:“你把衣服给穿好。” 刚才在卫生间门口,他就看到纪河的胸膛露出来大半,现在走出来也没好好穿衣服,浴袍随便一披,腿也露在外面。 虽然祝垣自己是个异性恋,但四个人里两个男同,再加上和徐鸣岐认识这么长时间,总不免有些影响。不像曾经那样,对这些毫无顾忌。 他又想起今天和徐鸣岐的对话,还有徐鸣岐的那些阴阳怪气。 徐鸣岐似乎觉得,纪河是想放弃徒有虚名的徐总,转头追上祝垣这种更有背景和经济条件的人。 这种鬼话自然是不能信的,纯粹是徐鸣岐自己心理太阴暗。但今天被这么一说,祝垣心里也总有些别扭。 要不然明天还是再多开一个房间吧,也不会多花很多的钱,再说了,都是他靠双手亲自赚来的。 第27章 day3 胡说八道或许确实可以招惹神灵,这天晚上,纪河梦见寺庙里的雕像动了,走到他面前来找他。 “你今天胡说什么呢?”神灵说。 “啊……对不起。”纪河想了起来,连忙道歉,“我不该借您的口乱讲的。” “我不是八臂观音。”神灵纠正道,“怎么手臂一多你们就认错啊,下面不是有标志牌吗,也不好好看看。我是摩利支天。” 原来是这个错误,神灵又转了一圈,给他展示了自己的三面八臂之象,和身下骑着的野猪。 “我有隐身之术,”神灵说,“无人能见,无人能知,也无人能欺瞒。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纪河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却是神灵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不是此世之人。对吗?” 明明是在梦中,纪河却如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但想要改变命运,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摩利支天问,“你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救你想救的人于水火。” “……等我有钱了,可以回来给你塑金身。”纪河只能想出这点好处,“全金的可能没钱,但可以镀金。” “我来你梦里是要钱的吗?庸俗!”神灵斥责他,“拿出点更有诚意的东西。” “不会要我的命吧?”纪河大惊,“那也太沉重了。” “不愿意吗?”神灵问,“那你为什么会回来呢?” “我们本来就没有熟到那种程度,”既然面对梦中的神灵,当然要实话实说,“我只是愧疚,只是一直觉得……或许是我的报应。从小到大,我没有做错过事,只有这一件。” 原本,这只是一件往事,挤压在心底,虽然不舒服,但也不会爆发成心病的程度。 在很多年以后,当纪河终于实现财务自由,母亲也退了休,摆脱了繁杂的体力劳动工作。她依然闲不下来,爱上了四处旅行,哪怕在语言沟通上不方便,也靠着热情结交了朋友,生活精彩,甚至经常也不打招呼,到达了以后,才会给纪河发来照片,她总喜欢戴一条红色的丝巾,在照片里格外鲜艳。 最后一次出行,她也是去了西藏,没有告诉纪河,怕这个年纪了,被儿子反对。走在冰川里的时候,突然倒下,颅内高压,陷入了昏迷中。icu抢救了好几天,没有去世,但也没有摆脱生命危险。 就像小马说的那样,无可避免的意外降临。 他在病房外,想尽了办法,流了很多眼泪,但没有任何人敢给他打包票。某天晚上开始,纪河开始频繁梦到祝垣的脸,在冰川之下。 求助封建迷信之后,大师说,这是果报,要找到那个人的墓地,才能作法消灾。 他没有找到祝垣的墓地,也没有成功挽回任何人的生命。 甚至回来的这一年,他自己都还只是个穷学生,母亲仍然在大楼里当清洁工,没有机会阻止她开启厄运的旅途,只能从祝垣这里下手,斩断一切的根源。 “感觉这种事不是我们教干的,”神灵说,“我回头帮你问问别的教派吧。” “那付出生命可以改变这些吗?”纪河还是问了出来。 他不是很愿意,但还是想试着问问。 “开玩笑的,要你的命干嘛,那些天天作死登山去无人区的,命就够我们收了。”神灵说,“就是看到你这种不该存在这个时空的人,好奇过来问问。” 第25章 “就不能提供一点帮助吗?”纪河不死心地问。 摩利支天转过身,将尖嘴獠牙的野猪愤怒相对准了纪河。 祝垣睁开了眼。 自从前几天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见手机铃声以后,他现在给智能手表设置了震动闹铃,今天第一次试用,成效十分明显,很快他便醒了过来。 除了手腕上的震动以外,还有窗边的光线。 祝垣睡觉的时候,喜欢屋子里一片漆黑,关灯之前,是把遮光帘严严实实拉上了的,但现在,遮光帘依然拉着,旁边的桌子上却有人坐在那里,手机靠着墙,似乎正在跟人视频通话。 但没有声音。 手机的背光下,他只看到纪河黑色的背影,比划着许多的动作,有的动作祝垣认识,有的并不怎么熟悉。 “公司发的体检卡要按时去做检查,”挂断之前,纪河还是不放心地提醒,“要重视!” 纪河挂掉电话,一看时间才刚到九点,按小马说的,今天行程没那么紧张,等会儿才需要出发。原本想静悄悄走回床上,刚转身,就撞到了祝垣。 祝垣顺手拉开了遮光帘,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熹微的晨光照进来,房间里也能看清纪河的脸。 “我刚刚看到你在跟人视频,”祝垣已经戴上了助听器,“那是你妈妈?” “嗯,”纪河没想隐藏,只是之前没必要主动暴露,“她听不见,跟她聊天都是用手语。” “怎么这么早?” 纪河不想说出梦的事情:“她起得也早,不耽误的。而且,到了车上再打视频电话,也不是很方便。” 既不方便手语交流,也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祝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没事,这也没什么。”纪河说,“再说车上就那两个人。” 但他又忍不住问:“那你爸爸也是残疾人吗?” “没有。”纪河说,“我是弃婴,被她捡回来的。后来就办了收养手续,我们家就我俩。” 他生命的开始,就是起源于一个纯粹的好人。甚至在那之后,因为他的关系,也很难有一段合适的婚姻,索性就这样了下去。 “那你以后教我吧,”祝垣突然说,“我只会一点最简单的手语,难的都不会。” 纪河不太赞同:“我可以给你找个专业的老师,我自己的也不算标准。” “学过。”祝垣说,“很久之前,找人学了怎么读唇语,差不多学会了。但后来找手语老师,学了一点就……有点受不了。” 首先是思维的模式,很多都和常人的说话语序不太一样,学会一些短语以后,用来变成说话的工具,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或许都还可以忍受,但更大的打击是,他原本以为已经接受了现实,但现实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是更细节的东西,是别人的表情,,似乎已经变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大概是这个人第一次出远门吧。他想。里需要沟通的人,并不需要这门语言,使用起来,只会让祝垣变成孤岛。 学唇语是靠近和伪装正常人的世界,学手语是进入新的世界,祝垣选择了前者。 “虽然确实也没什么用。”祝垣望着窗外的太阳逐渐升起来,和皓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还是都学学吧。万一哪天就真的完全听不到了呢。” 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人白干活,他又补充了一句惯常的用语:“你不上课的时候过来,可以给你加钱。” “你怎么老是说给人加钱。”纪河有些哭笑不得,“是不是每次只能这么对付徐鸣岐养成习惯了。” “还是等这次旅行结束吧。”纪河说,“只要能安全到达,一切都好说。” 祝垣发现,纪河似乎是很重视这次旅行的,似乎已经变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大概是这个人第一次出远门吧。他想。 第28章 day3.1 大门在框框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锤穿,打断了两个人才刚刚深入一点的对话。 纪河在猫眼里看了一眼来人,顿时不想开门。 “纪河,”徐鸣岐在门外喊, “快点开门。我有事问你。” 门刚一打开,就是徐鸣岐急切得有些紫红的脸。 “刚开盘了,”徐鸣岐说,“你说的那支股票,拉高以后开始下跌。” “嗯,会一直跌的,跌到变成仙股,很多人被套牢,变成大新闻。”纪河又变成了睡高管私生子的神棍,张口就来,“你现在割肉的话损失还不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万一涨了呢?我不就赔了?”徐鸣岐似乎很需要一个人来为他做决断。 “你赔了我也没钱给你啊?”纪河不可思议地摊手,“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卖了论斤也没几个钱。不可能让我负责吧?都说了睡出来的,我也不懂股市啊。” 表演无赖这一方面,是纪河后来才学会的新技能。 话已经说到这里,剩下的,就是留给徐鸣岐自己去纠结抉择了。 “他刚刚发什么疯呢?”祝垣问。 “炒股炒得精神失常了。”纪河说,“你确实应该早点跟这人离婚。” 徐鸣岐似乎确实很焦虑这件事,上车以后,他没心情看沿途的风景,始终盯着手机上的涨跌曲线。 “我割肉了。”戴上防晒墨镜,徐鸣岐伤感而沉痛地说,“这是我最相信你的一次,希望是真的。” “你在跟谁说话?”祝垣没明白。 徐鸣岐这才想起来,纪河的内幕消息是手机发过来的,祝垣他们并不知情:“跟我内心的声音说。” “……我真受不了这个神经病了。”既然矛盾已经公开化,祝垣也停不下来抱怨,“我跟爸妈说了,回去我就起诉离婚。不管你同不同意。” 徐鸣岐不知道是不是想着远方还尚未飘来的钱,语气也变得轻佻:“哎你说你何必呢,这几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就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离。你看我这种人,如果要离婚肯定是要让你大出血的,你到头来又没落什么好处。还有你爸妈,一旦离婚,肯定马不停蹄又到处给你找新的对象,最后都是一样的。你不会是想找个真爱吧,你的家庭条件放在那里,还非要让人没有企图?至少我是真的觉得你可……” 突然有人超车,小马一个急刹,也刹住了徐鸣岐的话。 他突然从迷醉的赌徒之梦里清醒过来,又一声不吭了。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不安的静谧,祝垣也不说话,但现在纪河光是从他的表情动作判断,就能看出这个人在燃烧着怒火,只待爆发。 徐鸣岐吞下去的那半个字眼,似乎都能猜出来是什么。 他说,觉得祝垣可怜。 在这样的社会结构分类里,徐鸣岐变成了可以向祝垣施舍可怜的那类人,哪怕他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做,但依然可以从心理层面上来对祝垣施舍很多的同情。 “我们现在要去理塘。”小马清了两下嗓子,开始背导游解说词,“这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县城,那个很出名的小哥,这几年把这里带得更出名了。你们看这个天空是不是越来越蓝了,海拔高的地方就是这样,天蓝得像见了鬼似的。” “怎么都是些海拔高的地方,”祝垣有些担心了起来,“不会高反越来越严重吗?” “怎么了哥,”小马问,“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啊,我马上开回成都。” “没有,我就是预防一下。”祝垣否认,“能走低一点的地方就绕点路吧。” “318基本上都是这么走的,”小马有些为难,“这开着开着就从四川盆地出来上高原了,也没有低的地方。等会儿在理塘吃完午饭,还要去稻城呢,那里更高。我以为你都知道。” “其实我都没认真看。”祝垣此时总算承认,“也没觉得有什么风险,网上随便搜了一下就来了。” 能多给行李箱里塞件厚衣服,就是他做足的准备了。 “我是身体上还没什么,就是万一其他人有反应。”祝垣说。 “你们有头疼想吐这些症状吗?”小马连忙询问,“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啊,这周围什么诊所医院我都知道的。” 徐鸣岐在做生意上毫无头脑,这方面却是挺敏锐。 “肯定不是在关心我。”徐鸣岐说,“我要是头痛脑热他立刻让我滚回去了。小马又明显没啥事,都开着车呢。那就只剩下……” 徐鸣岐将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费劲地看向纪河。 “你干什么?”纪河很不适应被人锁定,“我在写论文,不要一直看我。” 徐鸣岐又坐了回去,用手机给纪河发了两条消息。 “股票真的还在跌。你说我要买你推荐的那支股票吗?” “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你了?” “先回哪条?”纪河问。 “第一条吧,比较重要。” “如果你赚了会分我钱的话,我就推荐你买。”纪河觉得自己很诚恳,“你会分我吗?” 第26章 “我赔了可以找你分担吗?”徐鸣岐也反问,“不能的话就没有。” 说来说去,还是只能徐鸣岐自负盈亏。 “那第二个问题呢?”徐鸣岐又问。 “我不是ai可以无限问,第二条收费。”纪河回复,“还在挨导师骂呢,别问了徐总。” 这就明显是在逃避了。 也是奇怪,只是同住了两个晚上,这两个人就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并排坐在后面,其实并不怎么说话聊天,但是就连空气里,都透露着已经熟起来的氛围。 就像今天早上,纪河开门时,他瞥见的那样。 纪河跑得太快,一只拖鞋都掉在了后面。 那个位置,旁边站着祝垣。 一大早,两个人衣服都没穿好,也不下楼去吃早饭,倒是站在窗边聊天。如果不是徐鸣岐知道祝垣有多恐同的话,心思早就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去。即使知道,现在仍然让他犯着嘀咕。 “那你怎么这么跟他和平共处的。”徐鸣岐又开始线上询问,“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吧!大家同志互助一下。” “……”纪河说,“我感觉他不难相处。” 实话实说的话,对于此刻的纪河来说,徐鸣岐这种人比较难相处。刚刚打开朋友圈,看到徐鸣岐原来发了好几条动态,其中一条里是结冰的湖泊,而文案写着: 远离城市的繁华喧嚣,坐的也不再是aston martin valkyrie。当回到自然之镜,才知道心的归处。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墨镜] 不管哪句话,都不像人说出来的。 “其实前几年确实还好,”徐鸣岐却真开始跟纪河倾诉起来了,“今年开始,就越来越暴躁,跟我提了好几次离婚,见到我也没好脸色。我开始还想是不是我约别人的时候被发现了,他恐同心里不舒服,现在想,他是不是听力下降越来越严重,开始自卑了啊?” 早知道会看到这种鬼话,还不如这条也收费回答。 “我是小三不是心理咨询师。”他开始自暴自弃,“我是小三!别问我这种问题!” “?” “陈教授”撤回了一条消息。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三条撤回的消息上面,是陈教授在跟纪河说着硕士毕业的要求,让他现在就要计划着提交开题报告。 但显然,陈教授的装死功力不够彻底,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又消失,最后还是颤颤巍巍给纪河发了一行字:“不管怎么样,不要耽误了学业。” 公路上果然不适合写论文,更不适合在跟导师交流的时候,顺便跟徐鸣岐这种人聊天,一不小心就点错了窗口,换来此刻的窒息。 如果再在梦中遇到摩利支天,纪河会让神灵把他这条命拿去算了。在导师这里丢这种人,跟死了区别也不大。 徐鸣岐还好意思继续敲他:“怎么不说话了?” “到县城了。”小马说着,看了下时间,“哎,今天还是走晚了,现在都快两点了。大家快下车吃饭吧,这里很多餐馆过了两点就不开了。” 纪河黑着脸下了车,不仅没回徐鸣岐的消息,连点菜的时候也兴趣缺缺,打不起精神来,头都埋到了桌子底下。 祝垣在旁边看着,更加确定纪河始终处于病恹恹的状态,只是为了坚持下去,怎么问都不说出来。 也是可怜,都这样了,还在车上一直看着电脑敲敲打打。当学生不容易,这件事变得具象化了起来。 果然又问了一次,纪河还是说他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有点心累,让不用管他。 祝垣低头搜了搜,觉得还是不太安全,开始问小马:“我看到网上说,稻城亚丁那边海拔挺高,而且很多地方都需要徒步几个小时,不推荐普通人去,是这样吗?” “其实也有道理。”小马说,“尤其是很多人徒步十几公里,中间还有海拔爬升,一不小心就体力透支了。但是……很火啊,牛奶海什么的,照片一拍,人全都去了。而且我看你们身体都还行吧,问题应该不大。” 祝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马,视线是正趴着的纪河。 “我还是不冒这个险了,”祝垣说,“我爸妈之前本来就一直说什么担心我出意外,要是去了又要被他们念叨。海子什么的,这一路不是也有很多吗?没必要。” “也行。”小马说,“那我再改改路线,其实挺正确的,这才三月,草都是黄的,本来风景就大打折扣。如果遇上下雨,海子也拍不出感觉来。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到。” “这个季节其实是淡季,”小马说,“所以你找我的时候,我赶紧就接了。最特殊的还是冰川和桃花,再早一点的话,还能过藏历新年。” “我记得你说的,”祝垣想了起来,那些小马发给他的行程,“一路开过去,天气慢慢暖和,海拔也变低,冰化了之后,就该去看桃花了。” “蓝色的冰川很美,”小马也回想了起来,“有的客人跟我说,他去过冰岛,花了好多倍的前,但那里的蓝冰都没这里的壮观。大一点的冰川,像山一样,完全把人压得喘不过气。哦对了,还有蓝冰洞可以钻进去拍照,那样拍出来才特别好看。” 小马说着,自己也有些兴奋了起来,点开自己的朋友圈,给祝垣看那些被他发在朋友圈的客人们。 在冰川边上拍的,已经很美,但外面有雪的覆盖,颜色总有些灰蒙蒙的。而那些钻进洞里的,诚如小马所说,要更加震撼。深深浅浅的蓝色,如同进入了仙境,阳光从顶部穿透进来,更有震慑人心的冰层纹理。 纪河听见了什么关键的字眼,停止了走神,抬起头来。 “蓝冰洞更危险。”纪河正色道,“不要去。” 小马打圆场:“其实也不一定能遇上,我会帮你们看的。那种冰层很薄的肯定不能进去。” “都不能进去。”纪河说,“远一点看看,拍几张照片就行了,进去会死的。你刚不是连徒步都担心出事吗?” 最后一句话,是面向祝垣说的。 “你这么紧张?”徐鸣岐却是忍不住问了,“这还没去呢,就开始操心了。小马都说了嘛,季节变化不同,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遇不上呢。” “会遇上的。”纪河笃定无比,他甚至越来越确定,那大概就是让祝垣遭遇危险的源头,“但不要走进去,不要靠近冰川。” 警告的虚言说了很多,股票的涨跌,纪河也可以轻易地说出口,这些都不是秘密。 可是面对祝垣那疑惑又带着探寻的目光,纪河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最重要的哪句。 你会死在里面。 第29章 菜适时地端了上来,让这场并不愉悦且没有意义的对话中止。 毕竟行至今日,都还没看到冰川的影子,突然谈起要不要走进去这种事,本来就有些突兀。 纪河埋头吃完小马替他点的拌面,一桌子的菜动都没动,去上了趟厕所,到门口站着发呆,等其他人吃完。 餐馆的位置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边缘地段,有些荒凉,往远处望去,能看到起伏的山川,天空蓝得瘆人,纯净得不似人间。 徐鸣岐不知道何时也走了出来,在旁边感叹:“你别说,虽然是意外过来,但站在这里,确实感觉心灵都被洗涤了。” “天这么蓝紫外线肯定很强,”纪河面无表情,“防晒霜还有吗?借我用用。” 徐鸣岐一边嘟囔着纪河怎么变得如此没情调,一边大发善心翻找着防晒霜,拿出来时,惊讶地叫了一声。高原的气压变化反应到了防晒霜这里,再加上可能没有拧紧封口,已经把徐鸣岐那不知几多钱的包给沾上了乳霜。 “快帮我用了。”他说着,扔给了纪河,“早知道带喷雾。” 纪河还穿着大衣,皮肤裸露的面积有限,全都涂满了也没把溢出的防晒霜用完,转头看向祝垣:“要不然你也帮忙用点吧?这里确实容易晒伤。” 祝垣其实这两天也发现了,那些攻略里反复提醒的必备防晒,确实是有些道理的。两天下来,他的皮肤都开始有些起皮。然而让他开口找徐鸣岐要,还不如晒伤算了。 “嗯。”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太主动,手搭在桌子上,几乎没怎么动。纪河都不太确定到底这人答应了没有,试探性地把防晒霜抹了一点上去,没有被抽回,才选择继续。 祝垣又收回了手,仿佛无意识一般地,将手支在脸上,如同在思考着什么高深问题,很快,那一层明显的防晒霜被涂抹均匀,消失在了皮肤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鸣岐在旁边,目瞪口呆,脖子僵住了似的,扭头又看向纪河。这次倒不用问出声了,光是眼神都能传达他的意思。 为什么他现在这么听你的?徐鸣岐想问。 可是再一打量,似乎也只是普通朋友之间就会做的事情而已。只是祝垣已经很久没跟徐鸣岐这么平心静气过,而徐鸣岐之外,祝垣……也太久没有跟普通的朋友接触过了。 第27章 这人就是挺可怜的,虽然他死活不愿意承认。所以徐鸣岐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既然减掉了一个重要景点,那今天也不用再忙着赶路,小马开着车,准备带着他们再逛逛。先是开到了城门外,下车一看,巨大的城门之下,又是硕大的地标字样:此生必驾318! “这里可以拍照打卡。”小马又在热情推荐着,“你们坐到车顶上去,我给你们拍。” “我怀疑他要把每个写着此生必驾318的地方都让我们拍个遍。”祝垣吐槽着,又婉拒了小马,“我想上厕所了,这附近有吗?” “你该在餐馆的时候去啊。”小马有些为难,“川藏线的干净厕所简直是奢侈品。” “那边有一个。”纪河远望过去,指着某个方向的厕所,看起来修得还不错。 祝垣走过去,很快又回来。 “怎么了?”小马问,“很脏吗?” “说是环保厕所。”祝垣说,“不收费,但必须找个可回收垃圾来换进去的资格。” 空荡荡的城门,除了他们一行人,别无一物。 “你车上的水瓶呢?”祝垣上车翻了一遍没找到,转身问小马。 “刚吃饭的时候空地上有垃圾桶,顺便清理了。”小马说。 不仅如此,这几天他们也把车上的水消耗光了,小马还没来得及补货。 祝垣绕着车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正靠着车尾喝水的徐鸣岐。 “等他喝完水。”祝垣低声对旁边的纪河说,“你先过去把他引开,我去把瓶子捡走。” “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纪河提问,“就不能直接找他要吗?” “那样显得我像捡破烂的。”祝垣回答道。 纪河只好走过去,徐鸣岐看他过来,也停下动作,问他有什么事。 纪河实在编不出来和徐鸣岐有什么聊的,干巴巴地说:“你这瓶子还要吗?能不能给我?” “不行。”徐鸣岐居然拒绝了,“你看到那厕所了吗,刚停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查了一下挺高科技,说是为了保护高原环境,劝阻司机和游客不要乱扔垃圾。在回收箱里投入一个瓶子,才能换一个厕所币。这么有情怀的厕所,我当然要试试了,不然一口喝干一瓶水干什么。” “那你不急的吧?”这下就有点难办了,纪河只能尽量说服,“能不能把瓶子给我,我想去。” “那行吧……”徐鸣岐有些可惜,正准备把矿泉水瓶递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一点怀疑,“刚在餐馆的时候你不是去过了吗?这么急?你前列腺炎啊?” “……你就当是吧。”纪河忍辱负重地承认,毕竟不远处的祝垣正在烦躁地原地绕圈,要么是动物刻板行为,要么就是人有三急了。 徐鸣岐也警觉地往后看去,又转过头来:“你给祝垣拿的吧?” “你别找他了!”祝垣对着纪河喊,“我自己去捡瓶子!” 太荒唐了。 风又刮了起来,带着一个空的矿泉飘向远方。纪河往前跑了几步,没有追上,站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这么荒唐。 他索性转身回去,看徐鸣岐还在捏着瓶子,晃来晃去,不知道在嘚瑟什么,“唰”地一声,抢了过来。 “你,拿去上厕所。”纪河把瓶子抛给祝垣,祝垣也是愣了愣,大概是真的急了,立刻就走。 “你。”他又看向徐鸣岐,“不对,你俩,一天天的脑子能不能正常点。刚我们说话没听到?还非要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纪河跟祝垣说话的时候,没有调低过音量,甚至会略微放大一点。徐鸣岐不可能听不到。 “非要整天在人面前这么招摇又欠,等人真走了倒是一生不吭,”纪河说着说着,又带上了一些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刻薄,“你俩真是形式上的婚姻吗?我看你暗恋人家吧。” 天空之城的荒原上,一切寂然无声,只有五彩经幡扬起。 脱口而出的话,或许带着些不认真的调侃,但纪河看到了徐鸣岐的眼神。 他蒙对了。 第30章 一场较为艰苦的旅行,的确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比如格外珍惜干净且正常的厕所,不必担心坑洞下面是悬崖;比如摒弃一些刻板印象,也开始当一个精致护肤的人。 “有护手霜吗?”回到车里的祝垣问,“借我一点。” 空气越来越干燥,刚才洗手时,他才发现手指甲边缘长了倒刺,偶然划过,也有一些轻微的疼痛。 “我们这车里只有一个人会带这么齐全。”纪河说。 祝垣自然是不愿意的,准备就当没问过。但不知为何,徐鸣岐突然不再像刚才那样讨嫌,默不作声又头也不回地,把一支护手霜扔了过来。 “……”既然如此,祝垣索性又多问了一句,“那还有指甲刀吗?” 东西又被投掷过来。 “其实脸也有点干,带面膜了吗?”祝垣又说。 “你怎么gay成这样了,带口红了借你涂,要不要?”徐鸣岐果然忍不过三分钟。 纪河望向窗外,不太笑得出来,远方的格聂神山在视野里变得巨大,仿佛山神骤然间压了过来。他摇了摇头,用力捶了两下太阳穴,山才终于回到该有的位置。 小马将车开进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提醒着只能简单逛逛,这里海报太高,不适合留宿,让他们尽快回来。 “听说这里有仓央嘉措博物馆,”徐鸣岐说,“能去看看吗?流浪在拉萨街头,我就是最美的情郎。” 真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开始念诗了,纪河赶紧走开,进了路边的超市,补给一下物资。 县城的超市里没有多少新鲜的零食,甚至有些陈旧,价格也不算便宜。纪河买了一些功能饮料和充饥的饼干去结账,超市老板却说袋子刚用完,让他只能抱着回车上。 东西倒不是很重,纪河也没太在意,双手托起来就往回走,但门口垂下的半透明帘子便不太好掀开,只能侧身通过。 圆柱形的饮料瓶被帘子轻轻一拂,便滚落到了地上,顺着面前的斜坡,一路往前滚去。 纪河往前追了几步,没注意到眼下的台阶,跟着被绊倒。 视线有些恍惚。 所有的一切,低矮的县城建筑,街边摆摊的柑橘小贩,一呼一吸之间,模糊了起来。 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有八只手臂,但没有一只伸手将他扶起。 “死籍可消。”他说。 梦中的摩利支天的声音。 “代价呢?”纪河问,“我没有积过这么大的功德。” 眼前变成一抹血红的颜色。 “纪河?” 纪河回过神来,满眼的红色逐渐在视野里缩小,那是在街头走过的僧人,披着红色的袍子,匆匆而过,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怎么突然摔了?”祝垣帮他把东西捡起来,“是高反了吧?” 纪河这次没有否认,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车里走:“快离开这里,我不舒服。” 小马正在往车后面补充矿泉水,听着纪河的催促,也紧急召回了正在跟小贩讨价还价买绿松石的徐鸣岐,踩下油门就开始往外开。 纪河干呕了起来,甚至坐都没法坐稳,跪在了地垫上。 “我艹你没事吧?”徐鸣岐问,“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不是突然开始的。”祝垣说,“他一直在高反,出来第一天早上,我们都没什么反应的时候,他就开始吸氧了。” “哥,你那个智能手表不是能测血氧吗?”小马也有些焦急,“你给他测测。我尽量开快点,送去医院。” 其实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纪河昏昏沉沉地,想要解释,却又太过复杂,疲于开口。 “我没高反,”感觉着车速越来越快,有些担心出事,纪河还是说,“吸氧就是做个样子骗我导师的,他一直催我论文。” “你一直脸色都很难看。”祝垣说。 “我没……” 祝垣把手机屏幕放到纪河面前。 纪河尽力集中精神去看,那是小马发在微信群里的高清照片,祝垣放大了画面,屏幕里是纪河的脸部特写。 面无血色的一张脸,但眼睛里还有些许神采,配合着小马在微笑。 相机又拿了过来,翻到了在城门外拍的最新照片,连嘴唇都已经开始发乌。 纪河没再有说话的机会,氧气瓶被按在了脸上,祝垣说:“快点吸氧。” 精神涣散中,纪河终于彻头彻尾明白了过来。 健康才是伪装的,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没有舒服过,身体的不适包围着他,所谓的神灵指引,是精神图景边缘的幻象。 只有对死的恐惧,是真实的。 这不是那个有专门营养师和私人医生的纪河,这个人在贫困与营养不良里长大,在繁重的学业里熬夜失眠,他并没有一副健康的体魄。 第28章 “太奇怪了。”纪河说,“我没有说要这样,我不想死。” “别死不死的。”祝垣打断他,“不可能会死的,吸点氧就好了,已经从理塘下来了。” “我都说了,我不以命换命的,怎么回事。”纪河还是不能理解,为何会变成这样,“那样我也太亏了。我没欠你这么多,要换也是姓徐的换啊,他欠你比较多。” 徐鸣岐听到了:“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插嘴,”纪河更不耐烦,“没跟你说话。” 他猛然抓住祝垣的手腕,死死攥住,甚至留下了指印。祝垣也不好松开,只能用还能活动的另一只手抚摸着纪河的背,又给他递过去一瓶水。 “那是在跟我说吗?”祝垣轻声问,“可能我听力不好,我怎么没听懂。” 纪河的声音都是飘的,每个字眼都不够清晰准确,和呓语没有太大的区别。说着说着,面前的氧气瓶也放了下来,祝垣又赶紧给他按在了脸上,手指用力,将瓶中的氧气输进纪河的肺里。 “还是怪徐鸣岐,”隔着面罩,纪河得出结论,“你不跟他结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死这里了。” “他在说什么?”连手机转译的软件上,都只有一些模糊的字眼,祝垣问徐鸣岐。 徐鸣岐是听清了的,但他更听不明白。 “人会不会在高反的时候兼具中邪了?”徐鸣岐问小马。 “不太像,听起来只是怕死,”小马认真回答,“还可能有点想骂你,趁着这时候说出来了。” “但我跟他没什么仇啊。”徐鸣岐听得更困惑了,“说起来他确实对我态度越来越不怎么样,我艹,不会是因为刚才……” 纪河难受得很,耳边似乎还有嗡嗡的声音,不耐烦地顶起膝盖,给前面的靠背来了一下:“能不能别吵了。” 这句话异常清晰,祝垣于是也说:“你安静点。” 徐鸣岐彻底无语了。 第31章 吸光了一瓶氧气,把小马带来的药全都吃了一遍,抢了徐鸣岐的智能手表测血氧饱和度之后,纪河总算确定了并无大碍。 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纪河也开始回忆自己刚刚说了多少的胡话。有些还想得起来,有些已经开始记忆模糊。 “好像也没发烧。”祝垣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刚刚就突然要死要活的了。” “我也不知道。”纪河说,“感觉被魇住了,魂都飘起来了。” “我就说他是中邪了。”徐鸣岐一拍大腿,“等会儿到了巴塘,让小马就地给你找个大师驱邪。不过费用应该不便宜,你让祝垣掏吧。” “钱不如拿去看医生,”祝垣反驳,“不要把你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传播过来。” “他自己说的被魇住了啊!怎么又怪我胡说。” “那你需要吗?”祝垣又问纪河。 “可能不是大师能解决的,”纪河说,“大概神灵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吧。” 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的力量,以及,来自人的执念。 或许曾经有某位哲人说过,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车绕过一道弯,两片蓝色的湖泊瞬间跃入眼帘,湖泊之上,是雪山与厚重的云层。阳光的照耀下,雪山并不是单一的白,更有山体的银灰色相间。 绝美之景,小马却丝毫没有减速,继续往前开着。 “这里不下去吗?”纪河问,“这看起来比之前的景点好看多了。” “你都高反了。”小马毫不犹豫,“还看什么风景,去医院要紧。” “那是结冰了吗?”纪河努力辨认着,“冰湖?” 阳光之下,湖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光穿过冻结的晶体,折射出更明亮的色泽。 “我想下去看看。”纪河说。 “后面有的是,”小马突然面对任性的纪河,很是无奈,“然乌湖比这个大多了,过两天就能看到,冰川也还在后面呢。” “我知道有,我现在就想看看。”纪河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甚至直接伸向了门把手,还好小马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赶紧锁住了车门。 “你不要乱来。”他叹口气,“太危险了,这里很多弯道,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我找个观景台,给你停路边十分钟好吧。” “那只能远看,”纪河还是不愿意,“你有办法开到湖边吗?有的吧?” “……你非要去的话,有小路,”小马说,“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往湖中间走,别用力蹦,出了意外真救不回来。” 像是照顾着病人的坏情绪,车很快平稳地开到了冰湖边上。 川西的严寒丝毫没有减退,冰层也尚未消融,纪河才走了几步,就滑倒在了冰面上。 厚厚的一层冰,哪怕是趴在上面看,也完全望不见那下面正在缓慢流动的湖水。 纪河的手掌按在冰上,寒冷从手心开始往上侵袭,那只手变得更加惨白,青绿色的血管愈发明显,连血液似乎都快要冻住。 “感觉要是把这里当一个大厕所的话,那这个厕所还挺干净。”徐鸣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上一个来湖边的人如果在这里撒尿,那现在应该就是你摸的这块冰啊。” 纪河穷其两生,都没有徐鸣岐这么先进的恶心人技术,飞速地将手收了回来。 站起来才发现,周围十米内,只有徐鸣岐一个人。小马大概是在车里等着,而祝垣则下了车,但去了另一个方向,离得挺远。 “我让他走远一点的,”徐鸣岐主动说道,“晚上又没跟你睡一间,只有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一点也不奇怪,纪河其实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徐鸣岐。这种时候,才发现许多事情,并不方便用手机沟通,语音条再多,也不如面对面能观察到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从表情神态,到动作语气。 视觉听觉触觉,人的感官,就是被这些所包含的。了解一个人,不外乎是这些感觉得到的信息。 “你高反的时候,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是把梦境给当真了。”徐鸣岐说,“就是你说的那个,祝垣死在冰川底下的梦。” “梦里还有后续吗?”他问。 “我把你搞破产了,”纪河说,“完全怪你,结了婚也不告诉我,我被小三了还害死人。凭什么?” “我去,关我屁事啊!”徐鸣岐听着都觉得自己冤透了,“怎么这也是我倒霉?” “但梦里,你没有解释过。”纪河说,“我最开始知道你们是假结婚的时候想,可能因为那个结局里,他已经死了,再解释也找不到人证明,没什么意义。” 这是合理的推测,生命消逝的前提下,很难再去辨明责任的划分。但或许,也有别的成分在。 徐鸣岐不想信纪河的荒诞梦境,他也没觉得祝垣会作死到这个地步。他固然天天求神拜佛想要祈求好运,但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回归了唯物主义者的本性。 “我不太信。” “我没管你信不信,”纪河还是那么冷漠的语气,“我是想问清楚,你当初是为什么想结婚的?” “告诉你的好处总得说一下吧?”明明是徐鸣岐提出的想谈谈,现在却又开始拐弯抹角。 “股票跌了吗?”纪河也知道这人的德性,“帮你少亏了多少钱?” 一句话正中命门,徐鸣岐果然缴械认输。 “他以前……不是现在这样。”徐鸣岐没有看纪河,“说是大学认识,其实是我先听到他的名字。” 大学的校园里,学生各有各的生活和学业,并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成日无聊地评选着校花校草,把同学当明星追逐。 但如果真的有风云人物的提名,那里面一定有祝垣。 有一副好皮相的人,想要出风头,总会容易许多。从社团到学院活动,祝垣永远都是被挑出来领头的那一个,从不吝惜自己的精力,招摇,但从没人讨厌。 “你看他现在连拍个照都不乐意,以前挂着个相机到处跑,学妹都排着队约他拍毕业照,也不收钱,就说是爱好。”徐鸣岐说着都觉得好笑,“他还自费去买了台无人机,给学校拍全景,现在还是我们学校拿来招生的宣传片。” 徐鸣岐也很出名,作为学校里的万事通跑腿。 给人拿外卖取快递,一度还可以代上课代跑步,可惜后来所有老师都熟悉了他的脸,只能取消后面这两项业务。 久闻祝垣的大名之后,徐鸣岐才见到祝垣的真人。 祝垣的电脑坏了,原本打算送去校外修,但被同学推荐了徐鸣岐,收费便宜还快,能直接上门来宿舍。徐鸣岐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把祝垣的主机拆开,一个个排除了故障,还顺便清了灰,最后只收了七十块钱。 “凑个整,给三百吧。”祝垣很大方,“外面要我八百块呢,以后还找你。”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很好骗钱的冤大头了。”徐鸣岐总结道。 第29章 为了以后继续修电脑修手机,祝垣加了他的好友。 “你这个名字大气,”祝垣夸他,“凤鸣岐山,前途光明。现在就知道勤工俭学,以后你肯定能做成大生意的。” 确实也没说错,后来徐鸣岐确实做成了大生意,赚得比大部分人都多。 而直到现在,徐总仍然记得,那一刻,那个疲于生计不知未来的学生,听到那句话时的心情。他是实实在在被触动过的。 “肯定还是有点感情的,他要是真死了我估计也要哭一会儿。”徐鸣岐说,“毕竟这个开始是很美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他求婚啊。” “那玩意儿不能叫求婚吧。”纪河说。 “我们男同就不能有点幻想吗?假戏真做啊梦想成真啊,多相处几年,万一产生点感情嘛。”徐鸣岐还分析了起来。 听起来是有感情的,但是后续也是很明显的:“不是说培养感情想假戏真做吗,然后你就去外面找男人了?” “人机分离你没听说过吗?”徐鸣岐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也要满足我的正常需求的,哪里不对了。” 更何况,最开始的那点感情,后来也变了质。 “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鸣岐说,“有些骨子里的傲慢,是藏不住的。有些一开始就该说清楚的事情,他们却理所当然,觉得你被告知的权利都不配拥有。签了协议,拿了钱,就应该给他做永久的仆人,等待着最后哪天他丧失功能的时候,承受着所有的情绪宣泄。” 纪河皱了皱眉。 徐鸣岐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自怜自伤里,把自己受到的损伤无限扩大化,就他观察的情况来看,祝垣的自理能力完全没什么问题,顶多是有时候让人扔个垃圾开个车门,吃饭时自动把杯子放一边让别人给倒茶水,房间要按祝垣的要求拉严实遮光帘不能有任何光线,也不能有翻身之类的小动作……这么一总结是稍微有一点多事,但在他的角度看来,哪怕是某天完全丧失听觉,也不至于到完全需要仰仗他人的程度。 “好处你也拿到了。”纪河说,“人家也主动提了离婚,都没有要求归还。” “但我创业还需要现金流呢,”徐鸣岐果然拒绝,“我肯定不会离婚的,我都说过了,我对他很有感情。别说他爸妈不答应了,他也没什么必要啊,又没什么固定的女朋友需要承诺关系,除非……” 徐鸣岐莫名地笑了笑:“应该不会有人这么缺德有野心,想撬墙角吧?那性向是真改不了啊。我可是亲眼看过的,差点就撞见活春宫了,人家女孩的手臂都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摸着人家的背,还好我关门关得及时。” “我没想这些。”纪河低头,又看着那蓝色和白色相见的冰,“我想让他先活下去。” 梦里的冰层是更纯净的颜色,在冰层之下,会浮现的是祝垣的脸。他从来没有忘记的那张脸,是亘古不变的雕塑,用莹润的玉石雕成,再于严寒中冰封。 直到这时,纪河终于对自己诚实。一直没有遗忘的面孔,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愧疚与责任,更何况在重来一遍、误会消逝之后,他连原来的借口都不再有了。却仍然追到遥远的千里之外,想尽办法同行。 可以对徐鸣岐说谎,但需要对自己诚实一些。 对徐鸣岐的谎话是最后的善良,毕竟,如果说实话出来,大家的脸面都不太好看。 还好徐鸣岐催完他快点上车以后,就离开了,这些话,可以说给不会多嘴的冰湖听。 “我才发现,我好像第一次遇到你老公的时候就看上他了。”纪河低着头说,“只是那时候来不及意识到,他就已经去了。既然你也有过这种想法,那应该也能理解的吧?” 如果祝垣活了下来,那他只会变成纪河年轻时的黑历史中,那个揭穿他小三身份的原配角色。那一丝压在心底的绮念,不会缠绕这么多年,直至变成梦魇。但命运,让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神灵的指示,街头的摩利支天,把人照得昏眩的阳光,会是高反时的幻觉吗?纪河不知道答案。就连幻觉里,他都没有问到,拯救一条性命的代价该是什么。 他当然舍不得死。人生才过了那么短的时间,为别人牺牲吗?哪怕这个别人是祝垣。 还有就是……思绪飞一样在脑海中穿行,纪河试图抓住其中一支羽毛,却始终落空,只剩下一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在提醒着他,秘密之后,一定还有别的。 徐鸣岐这个狡猾的人,绝不会那么诚实,向他交代一切,一定有未尽之语,才会让这一对虚假的情侣,维持着纠缠不清的婚姻关系,闹到如今的模样。 “他刚才真的高反了吗?”祝垣光是站了几分钟,就冷得回了车里。哪怕只开了一半的车窗透气也已经感受到外面传来的寒意,等了一会儿,甚至半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落在冰面上,还保留着雪花的原始形状,“我还以为他待一会儿就要晕过去,居然站这么久。” “睹物思人。”徐鸣岐不知道又在说什么酸言酸语。 祝垣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找小马要了他那并不算高端的单反相机,下车在冰面上拍了起来。 首先拍的,是冰上的雪花,焦距调到最大,清晰可见雪花的每一个分支。水分子的不同形态,就这样共存在一个空间里,只有极致的单一颜色。 再然后,是总算意识到待得太久,正在埋头往回缓慢行走的纪河。冰上太滑,他的鞋底也没有爪钉,需要极力维持着平衡,完全无暇顾及周遭的境况,也不知道自己被祝垣拍了多少张。 雪越下越大了,太阳也藏了起来。 “不好意思。”纪河说,“刚把时间忘了,我们回去吧。” “嗯,”祝垣很快开了车门回去,把相机的屏幕调到预览,递给纪河看他的杰作,刚才他按了一通快门,对效果颇为满意。 “你自己选吧。”祝垣说着,又开着玩笑,让小马把摄影师的费用给付了。 “以前学妹都排着队找他约拍照。”莫名地,纪河想起徐鸣岐刚才说的话,原本不在意照片质量好坏的人,也开始抱有一丝的期待。 可能就是期待得太高,一一翻开,让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挺好的挺好的,”纪河压不住嘴角,“每张构图都很好。” 构图确实很不错,但罪魁祸首是小马的相机型号,尼康就是这样罪恶,把焦全都对在了别的地方,人像如奶油般化开,身后偶然飞过的白鸟却一清二楚。 但祝垣都这么努力拍了,他还是要找优点夸一夸,至于没一张能用这种事,也不算重要,最美的本来就是雪山下的冰冻湖泊。 “是啊,”祝垣刚蹲着拍了半天,也累了,人靠着靠背,隔着座位的距离,瞥了一眼:“你硬要下来这一趟也值了。” 纪河握着相机的手微微一僵。 不对。 说不出来,但似乎哪里不太对。 诸多的线索变成了一团胡乱的毛线球,在脑海里撞着,不让他找到那个线头。 “不好选的话,回去把卡插电脑上导吧。”祝垣看纪河突然愣着,并没有对照片进行精挑细选,想着上去的山路颠簸,把相机从纪河的手里拿了过来,按下关机键。装进了小马的相机包里,又放到脚下。 就是刚才的那个瞬间。 电光火石间,纪河找到了那个线头。 但像是一块冰,塞进了他的喉咙里,不仅说不出话,甚至从口腔冻到了脑子里,连人都陷入麻木。 从湖边回山上的路,又是一次崎岖的海拔爬升,一路颠簸,连祝垣都有些想吐,反而是刚才极度不适的纪河,看起来毫无反应。 要走的时候,小马才想起自己缺了一门功课,赶紧给他们补上:“这两个最大的湖叫姊妹湖。还有一种说法,说这是格萨尔王的王妃的一双眼睛化成的,所以才这么漂亮。” 人类总是如此,遇见自然的景色,就要将其比喻为美人的形态。碧绿的两片湖水,就是美人的双眸化成,也从来不想想,那美人如果失去了眼睛,又会有多可悲呢? 就像刚才祝垣将相机收回去的那个时候,他还在说着,让纪河好好选选照片,回去慢慢选。 或许是这个单反相机的屏幕太小了,也或许是祝垣拍摄和复查都不太认真,才让他在关相机的瞬间,明明盯着屏幕,仍然没有发觉照片有什么问题。 关于徐鸣岐为什么享尽了好处,仍然在心底埋着愤愤不平与不甘,觉得自己遭遇了欺骗;关于祝垣的父母,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陷入在婚姻的桎梏里不能脱身,委曲求全更相信徐鸣岐。 还有关于,祝垣上一次,为什么会在全车人都没事的情况下,遭遇那场灾难,消亡在冰川里。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耳疾。 一个令人或许陷入绝望的答案,连神灵都会同情,降下另一次的机会。要的并不是纪河的性命做报偿,只是让他明白那个答案。 第30章 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而在正式确认之前,纪河甚至不敢再去想那个指向的结果。 “股神,”徐鸣岐突然在通讯软件里敲他,“再给点内幕消息。” “没了,证监会高层私生子移情别恋了,”纪河回复,“人不能永远靠睡别人的。” “你拉倒吧,这绝对不是什么私生子能办到的。”徐鸣岐说,“我确实不知道你靠什么,有时候我怀疑你真的是中邪了才能知道。” “我要想一想,”犹豫了一下,纪河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我要的东西该不该找你换。” 他仍然在想,该不该去知道那个答案。 知晓本身,已经是最沉重的包袱。 第32章 一切都不太对劲。 纪河微微侧过脸,试图用余光去看祝垣,但祝垣很快发现,问:“还是不舒服?” 大概是从来不注重防晒,祝垣眼睛周围的皮肤上,有不太醒目,只有近看才能发现的雀斑痕迹。却更衬托得那双眼睛只有单一的颜色,车窗外又是一座雪山缓缓出现,祝垣歪着头,困惑地看向纪河。 纪河又想起雪山下的那两片湖水。 近在咫尺的距离,祝垣突然整张脸皱起来,伸手去揉眼睛。 片刻之后,纪河看到祝垣的手指上出现了半透明的圆形薄膜,是他刚从眼睛里摘下来的。 “这里太干了。”祝垣说,“隐形眼镜都戴不了。” 后面堆着几个人的箱子,祝垣翻过身,努力伸手去够夹缝里的包。 他很快拿到了一个黑色的背包,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打开了夹层,但手伸进去摸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索性倒了过来。 “啪嗒”一声,几盒面膜掉到了祝垣的腿上。 “呃……”祝垣有些尴尬地塞回去,抬头看向纪河,“不好意思,我好像拿错包了,这是你的吧?” 纪河点点头,将包拿了过来,拉上拉链,放回去的时候,顺便又替祝垣拿到了正确的包。 相似款式的包里,夹层里放着的是眼镜盒,祝垣把框架眼镜取出来戴上,眼前的世界总算清晰了许多。 “原来是近视。”纪河轻声自言自语,车在山崖边缓慢行进,偶尔有不大的落石掉下,跌跌撞撞坠入湖中,没有泛起波澜。 原来祝垣的眼睛确实有问题,但还好,比他原本预想的要好得多。 “你怎么就确定是他的包?”徐鸣岐突然插嘴,“我的包也是黑色的。” “你包里倒出来的应该是套吧?”祝垣不客气地说。 原以为徐鸣岐还会反驳几句,比如骂祝垣怎么把他想得这么龌龊,但前方意外只有沉默,甚至沉默得让原本就不多的空气更加稀薄起来。 “……你不会真带了吧!”祝垣问完,就已经几乎确认了答案,“你可真行啊。” 看着小马那憋得通红的脸,徐鸣岐虽然平时没脸没皮,也忍不住给自己辩驳几句:“我又没干什么,这只能说明我是个有安全意识的人,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就这几天的路你还想跟谁有不时之需……”祝垣还想再嘲讽几句,骤然想起了什么,紧急刹车。 这个框架眼镜戴着还是不太习惯,纪河就这么看着祝垣把眼镜扶了又扶,又把车窗摇了一半下去,目光游离地看着窗外的枯黄树木。 徐鸣岐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发现祝垣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看到了纪河,才明白了什么。 他笑得有些缺德,立马给纪河发去消息:“哥们说着说着,发现不适合当着你的面聊这个了,毕竟你真的差点用过。” “……你没完了?”纪河这下真想装高反晕过去,“能别提了吗?” 徐鸣岐的幽默没人喜欢,愤愤然也摇下了车窗,瞪着远处飞过的鸟。 前后车窗的空气这样一对流,遭罪的人变成了纪河。 刚消减下去的症状又开始出现,这时候也顾不上尴尬,纪河轻声说:“能把窗关了吗?吹得有点头疼。” 前面的徐鸣岐倒是听话关了,但祝垣没有反应,依然望着窗外,冷漠地发着呆。 还想张口再提醒一遍时,纪河看到了祝垣的侧脸。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阴影投下来,那是祝垣托着下巴的侧面曲线轮廓,像画家随手留下的速写小稿,线条简洁,没有一丝多余。祝垣的眉骨很高,有些眉压眼,漆黑的眉目被挡在镜框之下,消减了几分锐利,但仍然遥远。 就像远处的山峦一样。 纪河盯了几秒,视线再往旁边移了一些,那是祝垣头发的鬓角,黑色的发丝,微微盖住了祝垣的耳朵。 他骤然想了起来,风太大了,祝垣是听不到的。此时此刻,祝垣是最安静的雕塑。 当使用声音无法完成目标时,便只能身体接触了。纪河垂下手,往中间移动了几厘米,小指极轻地搭在了祝垣悬空的手背上。 祝垣果然有所反应,手指反射性地弹了一下,手背上筋脉也跟着浮现。 “怎么了?”祝垣转过头来,有些讶异地问。 纪河指了指车窗,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明白了过来,把车窗摇了上去。 空气中呼啸的杂音一瞬间消失,祝垣才说:“我给忘了。你没事吧?” 纪河摇了摇头,但的确觉得嗓子有些发干,随手拿起边上的矿泉水,仰头就灌了半瓶下去。 喝到一半,纪河才发现不对。 他的余光看见,自己的右手边,似乎还有一瓶完整的水,而手里正拿着的那瓶,不仅刚才拧开的时候明显没那么紧,而且外面那一圈的塑料包装纸,粘接处的一个角也被撕开,刻意地折了起来。说明这瓶水的主人恐怕有些洁癖,非要这样区分,免得误拿。 祝垣显然也发现了,纪河率先说:“不好意思啊,我拿错了。” “没什么,”祝垣抿了抿嘴,“还有多的。” 抱歉是抱歉的,但既然已经喝了,剩下半瓶也不能浪费,纪河索性装成一个毫无知觉的迟钝人士,没有放下,继续将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的确是有这么口渴,又或者高原的水就是这样格外甘甜,喝下去包治百病,身体都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 “原来你近视吗?”纪河用手背擦过有些干裂的嘴唇,还是忍不住问道。 “嗯……”祝垣扶了扶眼镜,“不太严重,平时就没怎么戴。” 纪河没有再问多少度。 近视对普通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或许对祝垣来说,已经有了不可掌控的缺陷以后,别的就更不愿意露出破绽。 “万一眼镜也弄丢了呢?”纪河自言自语,“那不就更出不来了。” “什么?”祝垣其实听清楚了,但并没太听懂。 雪又下了起来,雪花贴在车窗上,又迅速融化,水痕滑下去,像是什么怨灵的符咒,提醒着纪河,命运的眼睛仍然注视着他们。 “我是说……想多拍点照片发给我妈看。”纪河努力想着理由,“感觉你刚拍得还挺好的,等再遇到冰川什么的,能不能再帮我拍几张?这景色,其他地方都看不到。” “哪里看不到了,去哈尔滨冰雪大世界,要多少冰块都有,”徐鸣岐的语气也冰凉凉的,“还可以找师傅给你雕个卧佛。” 祝垣觉得徐鸣岐欠的大概是what the fuck,想拿手里的相机给徐鸣岐的脑袋来一下,又怕把设备给伤害了:“没问你。” “我也要拍点照给我爸妈,”徐鸣岐说,“记得拍冰川也带上我。” “让小马给你拍,”祝垣愈发不耐烦了起来,转头问纪河,“那你有颜色亮点的衣服吗?最好别穿黑白色比较好。” 徐鸣岐仰头看着车内的上方,他的位置有一小块镜子,反射着他不太有神采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也有点高反了。 第33章 “旁边有医用制氧机,去吸点氧就行了,氧气管五块钱。”红袍的医生将氧气管递过来,附带一张单子,“去交费吧。” “不用输液吗?有没有什么治高反的?”祝垣问道。 “有的,”医生说,“这个特别管用,我免费给你一瓶吧。” 他从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一红一绿两瓶液体,问纪河:“要可乐还是雪碧?” “小马你还是再开一段路去三甲医院吧。”祝垣抬头对小马说,“这都什么啊!” 就在刚才,小马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说离市区的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以防万一,他找了条小路开过来,停在村里的一间寺庙,让纪河先看看寺庙里的藏医。 刚下车的时候,祝垣还有些疑心,撇开小马跟徐鸣岐的亲戚身份,他毕竟是个需要赚钱吃饭的向导,在这种荒郊野外,把他们一行人带到这种地方来,说不定就要给人开一堆莫名其妙的药丸,鼓吹着神秘医学的魔力,把他们当冤大头宰个高价。 现在看来,这方面的疑虑倒是可以打消了。但坏消息是,似乎也治不了病。 第31章 “你这朋友懂不懂科学,”医生却也对着小马抱怨了起来,“高反本来就应该补充糖分,我请喝饮料还不乐意。他这又没有肺水肿脑水肿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但他刚在理塘那边差点晕过去,”小马解释说,“人也开始说胡话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来找您看看。”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听明白了小马的意图。 这种寺庙里的医生,总是神学和医学结合在一起的,就像北方的萨满、彝族的毕摩,主打就是能与神通,渗透着生活的方方面面。而纪河之前的诡异表现,足以让小马把他送来这里治一治。 “这听起来只是你们汉人缺氧导致的幻觉,”医生不以为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实在想请唐卡或者供灯刷金,去那边寺里。” 这么讲科学,自然是好事,但纪河又犹豫了起来。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对他而言,的确带着超自然的色彩。既然是在这片雪域高原发生的意外,那么求助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可以跟您单独聊聊吗?”纪河喝光了医生送的可乐,吸着氧气,握着可乐罐问。 对方愣了愣,却没有像刚才一样不耐烦地拒绝,抬起眼看了周遭的人一样,声音沉了下去:“你们几个先出去。” 等门关上,一切安静下来,医生仿佛换了个身份一般,气场也瞬间改变,看向纪河:“说吧,你遇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其实我重生了,上辈子我……” “咳咳咳……”没喝完的雪碧喷了出来,医生咳得打断了纪河的叙述,缓了好一会儿,又用纸巾擦干净桌面,才说,“你这个很好治,少看番茄小说就行。哦那些重生小视频短剧也少看点。” 在这里都得不到认可,纪河也恼怒了:“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们活佛不也要转世的吗?” “……我们有转世管理办法的,你是依据什么重生?你几岁坐床的?还转世重生呢。”医生问。 看来这人是不打算好好听他说话了。 “如果我给你……啊不,如果我自愿捐一百万香火,您愿意好好听我讲讲我重生的故事吗?”纪河问。 “……” 医生想起来,小马带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确实跟他说过这次带的游客有点家底,刚才没放在心上,现在为了寺庙未来的修缮经费,的确该好好跟人聊聊,也不图钱,主要还是普度一下众生。 不仅愿意听了,他还从抽屉里找了几片膏药出来,一边撕开贴在纪河的后颈上,一边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语言。 “你在念什么?”纪河问,“能保佑我这次重生顺利吗?” “药师佛心咒,”对方说,“给你治疗的时候多念几遍,功德就能回向你了。现在你的高反已经被我妙手回春治好了,可以讲讲你的一百万……你的重生故事了。” “我觉得我回到这个时候是因为对某个人的死念念不忘,”纪河终于能完整地讲出来了,“他上一次就是死在了冰川里,风雪太大,一发生意外,就来不及救回来。我想避开这一切意外,可是这里太大了,所有的天气和地貌,还有海报,的确像随时会被触怒的神灵。我想找到能逃开命运的办法。” “原来是怕这次旅游出意外,”原以为要听什么乱七八糟的,仔细一研究,不过是怕死的胡言乱语,医生认真思索了起来,“确实,这边自然灾害太多了,每年都会死人的,雪崩的、掉进冰缝的、暗河的。我这里有几个嘎乌盒,你等会儿拿走吧。” “除了这个呢?”纪河还是不太满意,“没有什么秘传的法术能保证不出意外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你是先刷卡还是现金?” “我很像随便撒钱的吗?”纪河现在确实一分钱没有,但已经知道要靠着气势唬人,“如果不是马师傅带着,你以为你的名头值这么多吗?总要让我先看看效果吧。” “算了,我倒是知道藏人怎么避免意外的,比法术灵。”医生发现要忽悠,“我更诚心建议你用这招。” “所以是什么?”纪河问。 “你养条藏獒。”医生说,“毛糙皮厚,力大无穷,在野外迷路了能给你保暖,掉河里了能把你救起来,遇到藏马熊都能一战。” 其实听起来倒是不错,但纪河问:“听说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现在养它是不是晚了?饿了会把我们吃掉吗?” “你这个人,”医生叹气,“给你护身符不放心,给你实际的建议也觉得不安全,还能怎么办?你都假设去冰川一定会出事了,还非要来问如何避开?为什么你就觉得一定会出事?” 纪河发现对面这个薛定谔的神棍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又解释了一次:“我说了,因为上辈子他就是来这边遇到意外去世的,我要避免……” “上次都已经发生了,”医生打断纪河,“有必要给你重开一次只为再来一遍吗?图什么?重读一次档有什么意义?老天爷这么闲得慌?” 质问一个接着一个,炮击一样把纪河给打得有些懵了。 “科学一点说,这不是什么上辈子,万一其实是平行宇宙呢?”医生说,“你听得懂吗?同一个起点,但或许是不同的走向……” “我听得懂什么叫平行宇宙,”纪河说得其实有些无力,“但还能这么解释的吗?” 这么听起来,似乎科学了那么一点点,但又不多。 “你说要避开命运,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医生的声音变得飘渺,像寺庙里的敲钟声,“命运是山上的雪,春天来了,雪就会融化成水,顺着河道流下来。不要逃避它,它永远在那里。” 这话听起来很像宗教忽悠贫苦人民,接受现世苦难被地主压迫的那一套,纪河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老实闭上了嘴。 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一直想要避开,一直觉得会出意外,惴惴不安,变成了不可控的心魔。因为从一开始,纪河就已经认定,重头再来,似乎只有那一个目的。 他应该用尽全力,去阻止悬在头顶的冰川,不要融化,不要有裂痕,不要坠落。 如果这些并不会发生呢?那他该为了什么而活着。 不能再想了,再想真要就地入教了。 “所以一百万有吗?”辛苦了一番的医生,或者说应该叫大师,终于用这句话结尾。 “等我的命运到了,钱就会送来的。”纪河站起来,先后退两步避免被袭击,不过还是礼节性地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谢谢师傅。” 纪河走出去的时候,徐鸣岐和小马都在外面坐着玩手机,而祝垣靠在墙上,正抬头端详着墙对面的人体骨骼唐卡,画得格外具体写实,连器官都一清二楚。视线再往下移,白骨消失了,是纪河站在诊室的门口。 随着飘出来的,还有混杂着草药和香料的味道,混杂着室内燃烧的藏香味道,像是把纪河重新送到这里。祝垣愣了一瞬,走了过去,打量着纪河,似乎精神还是有些飘忽,但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脖子后面贴着膏药,胶布的边缘把颈后的细小绒毛也粘住了。 “又开了别的药吗?”总算不是只有氧气管和可乐,祝垣放心一点,对着里面的医生问,“要不要再去交钱?” “已经谈好一百万了,下次来了再付!”医生说。 “……”祝垣决定以后不能再相信小马推荐的任何人了。 “所以你们刚在里面聊什么了?”回到车上,车一启动,徐鸣岐就好奇地问,“啥秘密还要单独跟大师倾诉,不会是给你施展了什么灌顶之术吧?”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小马小声反驳。 刚才已经被质疑了一番,现在纪河当然不会说实话,免得再被当成是重生短剧看多了。 “他说命运就像这雪山一样,春天到了,雪水就该流下来了。”纪河只说了最后的结论,“但终将到来的命运,不一定是我们所恐惧的样子。可是现在,雪还在山上呢。” “大师还是很有智慧啊,”作为推荐人的小马首先捧场,“我觉得很有道理,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迎接的是雪崩还是灌溉农田的水呢。就像表哥你的事业一样……” “事业迟早会焕发第一春是吧。”这话把徐鸣岐也听乐了。 轻松的气氛里,祝垣就变得不太合群了起来。 “话说得容易。”祝垣哼了一声,“要是雪崩已经开始了呢?还哪来的春天可以享受。” 他说得有点慢,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字句。 “那就享受现在,不行吗?”徐鸣岐却还是要反驳,“你来这里一趟,不就是为了在彻底被雪盖住之前,再多感受一下吗?如果不是为了此时此刻,我们又活着干嘛呢?” 这是十足的、放肆的享乐主义者,却也在提醒着祝垣,他仅仅只有此刻可以享受了。就连徐鸣岐这嘈杂又让人烦躁的废话,再过一两年,他恐怕也不会再真实地,用自己的耳朵听到了。就连现在这样的,和人争辩的空间,都会越来越少。 第32章 祝垣突然又想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就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从车上下去,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才能冷静下来。 可抬眼望去,外面只有茫茫荒野,车在山崖之间驾驶着,没有机会停下。 手背骤然一凉,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比刚才提醒祝垣关窗户时的覆盖面积要大一些,是纪河的手贴了上来。 “看外面。”纪河说着,探身将祝垣那边的窗户按了下去,“都说了雪还在山上呢。” 第34章 “你有多久没有跟人肢体接触过了?”对面的人问。 祝垣抱着双臂,侧过脸没有直视,就像他的回答一样躲避:“平时为什么要跟别人肢体接触。” “完全没有吗?” “我爸喜欢拍我的肩膀……我小时候喜欢还摸我的头。我妈有时候会摸我的脸。” “你的丈夫呢?” “他比较喜欢摸别人的屁股。”祝垣想起那个人,撇了撇嘴。 “我明白了,你是……” 祝垣的心跳快了半拍。 是嫌恶得太明显,被陌生人都看了出来吗?如果被她告诉爸妈,怕是有些头痛…… “audism and vidism。” “什么意思?”祝垣皱眉。 “听觉至上主义和视觉至上主义,”女生说,“总而言之就是,距离主义。更相信听觉和视觉这种远距离无接触的感官,不是吗?这是我们的通病。” 祝垣开始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那不然呢?跟人接触不就是靠听靠看,还能怎么办。” “跟人接触的时候,靠接触。”对方说,“就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你认识你的父亲母亲,不是靠跟他们说话和眼神,是皮肤的接触,是抱着你时散发的气味,那其实才是最原始最让人迅速熟悉的渠道。”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祝垣还是觉得别扭,“成年人之间不这样。” “这就是距离主义带来的偏见了。”对面说,“让我们相信只有视觉和听觉能认识真正的事物。你知道吗?西红柿刚进入中国时,是被当做观赏植物的,很多人看着它就觉得果实有毒,但如果把西红柿拿在手里,真正地尝一下,你才能知道它的本质。” 祝垣想说,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尝水果当然是容易的,可是靠着和别人搂搂抱抱来获取信息,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另一种language,”对方说,“亲触语。你想尝试一下吗?” 一些遥远的回忆随之被寻回,他想起课堂里学过的,那位又聋又哑的女作家写过的文章,关于她如何学会读书写字,她的老师抓着她的手,带她感受水的触感,在她的皮肤上拼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命运的图鉴。 女老师的手停在祝垣的肩膀上,隔着几厘米的空气,没有落下来,征求着祝垣的同意。他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摇头反对。 那是挺久但祝垣并没有学会这门复杂的语言,或许是因为刚开始的第一步就被打断,也或许,是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走进另一个失去部分感官的世界。 那些人已经在他们的世界里做得很好了,可这不是祝垣能想象的生活。 他当然知道那些励志的名人例子,海伦凯勒,或是其他的,多么坚强,多么勇敢地面对残酷的人生。可是当背着家人,尝试起来,祝垣才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在呼与吸之间,就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 祝垣低头,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 随之飘过来的还有气味,来自纪河身上的味道,混合着刚刚在藏医院沾染的藏香,像是一个人专属的标记。 窗户打开的同时,纪河似乎说了什么?其实祝垣没太听清。 但雪山就在外面,祝垣把眼镜摘了下来,看了几秒,关掉了助听器,再将眼睛闭上。 风拂过他的脸,除了冰冷之外,还带着些许粗粝,或许是路边的沙尘随着一起过来了。气味也产生了变化,青草和腥臊结合在一起,那大概是不远处的牦牛和马匹造成的味道。 雪域高原,明明已经来到这片土地好几天,祝垣才突然意识到,或许他的确是来这里寻找些什么的。 祝垣看起来已经被徐鸣岐给气疯了。 整个人表情都不太对,跟他说话也不回答,开了车窗以后,半个人都快挂在车外面,纪河想把车窗关上,祝垣感觉到了,直接把他的手给掐住,压根不让人动。 趁着他的助听器似乎也关了,纪河用气声对小马说:“快看看安全锁关了吗?我怕他跳下去。” 小马确认了一下,连忙点头,纪河放心一些,又瞪了徐鸣岐一眼。 徐鸣岐觉得自己很无辜,但现在连喊冤都不方便,摊了摊双手,也不敢放松地扭着脖子看着祝垣的位置。 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祝垣也没有那么耐冻,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把车窗关上。吹得有点冷了,还用双手搓了搓脸。 “你刚怎么了?”纪河还是问,“我以为你在看山,但好像又不是。” 祝垣看着前面坐着的两个人,低声跟纪河说:“我等会儿告诉你,顺便问你点事。” “……”纪河人有些僵硬,但还是冲着祝垣点头,在下面比了个 ok的手势。 徐鸣岐有些受不了了,给纪河发消息:“干嘛呢这是,你能让他跟你说悄悄话的时候小声点吗?孤立我?” “当赘婿就不要这么敏感。”纪河已经没力气应付徐鸣岐,“他只是不知道音量。” 助听器关了再重启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现这种不平衡的情况。 “况且你刚刚说话也是,能不能注意点。”纪河又想起刚才引发矛盾的那段对话。 “i'm so sorry~”徐鸣岐越来越阴阳怪气,“那我该怎么说,以后遇到这种问题,就告诉尊贵的少爷,不用担心,我就是他的耳朵,他的眼睛,绝对不会让他受一点影响,和以前的生活毫无差别。这话你信吗?” 这条消息可能发得太长了,纪河很久都没有看完,也没有回复徐鸣岐。 又过了一会儿,徐鸣岐才终于收到了四个字。 “他的眼睛?” 徐鸣岐的头顶响起闷雷。 原本该守口如瓶,或者干脆说出去卖个好价钱的秘密,就这样在他的口不择言之下暴露了。 试着拉了拉车门,小马刚才锁车的时候,顺便把他这边的安全锁也给锁上了,不然的话,他也有点想跳车了。 既然跳不成车,还是努力一下强做解释吧,徐鸣岐回复:“嗯,他高度近视嘛。” “原来是近视吗?”纪河问。 “都戴眼镜了还能是什么。”徐鸣岐挣扎着。 纪河又看向旁边的祝垣,还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 “本来你不说的话,我确实还没注意到,”纪河又回复道,“他戴的确实不是高度近视的凹透镜。” 非但如此,镜片还是有颜色的,如果用功能判断的话,大概率是偏光或者滤光眼镜,用来过滤户外的强光,譬如说,当室外有雪地或者冰面反射时。 “他之前的隐形眼镜应该才是带近视度数的,但框架的那个不是。说明眼睛不止一种问题。” 还说明,祝垣这个人,一直在隐藏着那些问题。 真是奇怪,这种细节,怎么之前祝垣戴上眼镜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呢。 又或者,是他需要被拉出来,从某种惶惑的猜测里。看到祝垣找到眼镜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自我安慰,原来只是近视而已,绝不是别的问题。 要不然的话,命运对这个人,实在是太残酷了一些。 宛如终将到来的雪崩。 徐鸣岐终于妥协退让:“需要我告诉你吗?之前想跟你交换的那个秘密。” “视网膜色素变性。”纪河问,“是吗?” “果然是专业人士,这么快。”徐鸣岐没有否认,“连我都是后来才发现的。他压根就没告诉过我。” 原来这就是徐鸣岐的不甘心和怨气。 和一个可能会慢慢失去听力的人结婚,对徐鸣岐来说,纯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这个微小的缺点,祝垣压根就是他一辈子无法接触到的层级,所以他迅速地答应。听不见,能有多大的影响呢,聋人骑手还在天天给他们这些懒得出门的人送外卖呢。 但如果再加上另一个问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两样重要的感官,还是逐渐失去的,比从来没有过还糟糕。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这其实已经是纪河不太熟悉的领域了,他把电脑从脚下的包里找出来,一半屏幕在网页上查找资料,一半屏幕在通讯软件上敲了好几个更专业的人士。 “这是usher综合症吧。”师姐很快回复,“你说的这种应该是三型,发病率最低的,只占2%。他这种大概是成年后才发病,出现听力损失和retinitis pigmentosa,视网膜色素变性。我之前遇到一个小孩就是这种罕见病,但他是一型,一开始就重度耳聋,没学会说话,八岁开始视力也开始极速下降。” 第33章 “后来呢?” “哎。”师姐的叹气词似乎能听到她的语气,“好好旅游吧你,别问了。我们又不是给人治病的医生。” 纪河当然不是医生,但他原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挽救不了很多人,至少能救一个。 可是哪怕从藏地的冰川里逃出来,再回到庸常的世俗生活中,吃饭刷牙洗澡喝水扔垃圾,这些细碎的生活,伴随着逐渐发生的病情,这对祝垣来说,真的是一种拯救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来错了,就像那名医生说的,本来就应该接受命运。让祝垣消失在冰川里,那样的结局,本来其实才是上天的一种垂怜。 “快到巴塘了。”小马突然说,开始征求意见,“但今天耽误的行程有点多,估计是开不到县城里。最近的村子里有个藏民开的民宿,条件挺不错的,还包吃,今晚住那儿行吗,哥?” 听起来像是在征求所有人的意见,但主要问的还是祝垣。祝垣前面对他挑选的酒店就不甚满意,只是勉强住了下来,但从床品到房间里的潮味,都提了不少意见,连小马专门加钱送的欢迎水果盘,也用眼神表示了几分鄙夷。 祝垣却是听得有些发笑:“你说不错那就不错吧,那还有什么办法,不答应的话,你不就要开到半夜才能到现场,那饿都饿死了。我之前说要两千左右规格的酒店就行,你也没给订到啊。” “后面真的有的。”小马举起两指发誓,“后面都是松赞瑞吉级别的酒店,定的房间都说好了是最佳视野,而且房间也空出来了,给你的都是落地窗大床房,不会再住标间了。” 小马说得诚意满满,但从后视镜看祝垣的表情,原本还带着点笑容,听着听着,嘴角却沉了下去,实在不知道怎么又招惹了祝垣,惴惴不安地再次确认:“哥,这样行吗?” “哦,今晚住藏式民宿?行。但你说的后面几天……”祝垣想了想,“没必要给我改单人间,还是标间吧。出来住还是节省点。” “节省点?”这话把小马给听懵了。 “对啊,我要是住单人间了,那纪河不也要再住个大床房,多开一个房间多浪费,”祝垣耐心地解释了起来,“况且他本来就陪我出来的,都是我付,现在经济下行啊,我得省点钱。” “不会啊,”小马还傻乎乎地认真了,“他可以住双人标间嘛,和我哥……” 等等,好像和徐鸣岐住不太行。这俩人要是住一块了,那他哥跟祝垣那岌岌可危的婚姻就更塌得没边了。 “和我……” 更不对了,自己一个司机跟纪河住,徐鸣岐难道去住他的司乘房? “和、和你住挺好的。”小马最后说。 “是吧。”祝垣也挺满意,又问纪河,“你的一次性床单和睡袋还够吗?我又要再借几套了。” “你用就行,”纪河没太在意,“反正我什么环境都睡得着。” “什么地方都睡得着,那你专门带来给谁用的。”徐鸣岐突然插话,“这么贴心啊。看来毕业以后的饭票不愁了。” “……”纪河意外地没有生气,声音还轻了几分,“徐总,要不明天换换位置,毕竟你这个前排的视野好多了,总不能一直是你坐吧。” “呃,也行?”徐鸣岐被他这么一打岔,思考了起来,“你想明天坐前面吗?” “我就不用了,祝垣坐前面吧。”纪河说,“我们坐一排,我总有机会把你踹下金沙江的。” 祝垣开始大笑。 第35章 或许是心情的好转,傍晚到达民宿时,祝垣看着简陋的条件,也只觉得颇具民俗特色。 但大概是小马提前嘱托了的原因,老板欢迎得过于隆重,车刚停好,人一下来,就给他们献上了哈达,一口一个扎西德勒,让人有些承受不住。等老板一边上菜一边问起他们是不是一家子兄弟的时候,更让几个人不知道如何回答。祝垣往嘴里狂塞着之前根本不爱吃的糌粑,但实在太干,噎住了,又狂咳起来。 “听说你们今天还高反了,年轻人要多增强免疫力啊。如果身体不好的话,我这里有品质最好的藏红花和虫草……”老板顺势推销起来,“你们看,今天这顿饭里的藏红花蒸蛋,就是我们用自己采摘的藏红花做的,这个炖鸡汤里还加了虫草和人参。” “小马。”祝垣给了小马一个眼神,让他自己过来收拾这场面。 小马正在柱子后面打电话:“喂哥,有要包车的客人啊,行行行,我回头推给小李,别客气,大家都是一个车队的嘛,最近怎么样啊……” “西藏不产藏红花,”纪河没忍住,开始反驳起来,“大部分藏红花都是伊朗产的,只是途径西藏传到内地去。” “你这学生懂什么……那虫草总是我们进山里采的……” “这个季节虫草还没出来吧?以前的存货?”纪河问,“很多虫草为了保存都会熏硫磺,还容易重金属中毒。” “嘿你这……” “行了行了。”小马终于姗姗来迟,拍了拍老板的肩膀,“都说了这是我哥。” “你不是管谁都叫哥?”老板问。 “我艹,亲表哥!有血缘的,别坑了!端正态度行吗?” “三个都是你表哥?”老板还不甘心,“那小的呢?” 小马揽住老板的肩膀,把他往后厨带:“哥,来,我跟你借根烟哈……” 也不知道两人在后厨聊了什么,三个人只能沉默着吃饭,被纪河这么一说,那盆看起来成本最高的虫草炖鸡都没人再继续吃了,看起来最便宜的藏面倒是被吃得一干二净。 “你说他今天带我们去的那个什么寺庙里的藏医院会不会也是这种?”徐鸣岐先提出了质疑,“神神叨叨的,也没见给人把脉,还关起门来不让听。” “不让听是我要求的。”纪河说,“那人倒不是,挺讲科学的,也没收多少钱。” “哪里讲科学了,说到最后都是什么命运啊接受啊,药都不给开。说不定在设更大的局。” “骗吸氧那五块钱是吧?”纪河不耐烦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不开药,”祝垣说,“我在那里面找卫生间的时候,还遇到另一个医生了,他说有个药对我很有用,给我拿了两袋,就是有点贵,一百克要五千。” “……你这话说得,”纪河怀疑了起来,“不会那才是小马本来要带我们去看的医生吧,结果进错房间找错人了。那最后你买了吗?” “我只拿了一袋,他说那就没折扣了,要三千。”祝垣把那袋药放到桌子上,“不过,我刚看了一下配方。” 纪河跟徐鸣岐便也看了一下包装后面的配方。 “我靠,珍珠就算了,青金石、绿松石、黄金、九眼石、汞、铜……这是给你吃上首饰了。”徐鸣岐这种长期骗钱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你这人钱怎么这么好骗。要不这样吧,趁小马没回来,你把这药锤成粉倒进他饭里,吃死了算他的,本亲戚绝对不追究。” “也不一定是他……”祝垣收了起来,“他刚不还拦着嘛。算了,当我脑子进水吧。” 在意外降临之前,做个不被骗的聪明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变得愚笨、盲从、迷信,只需要人生稍稍脱轨,就会开始怀疑,或许不是人定胜天,而需要外物之手来拯救,所以那些有钱人、知识分子、高官,还有某个瞬间的祝垣,也会被迷惑住,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萍。 徐鸣岐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反而给自己舀了一碗鸡汤:“今天这过得真是,喝碗重金属鸡汤缓缓!” 老板被小马一通输出回来,态度正常了许多,眼看他们已经吃完回房间了,还噔噔跑商楼梯,敲门送上一瓶暖水壶:“这里面是甜茶,随便喝,这是自己晒的牛肉干,别不收啊,不要你们钱。” 等纪河洗完澡出来时,就看到祝垣正在就着甜茶吃牛肉干。 “这个味道还不错。”祝垣坐在地上,把盘子推给纪河,“他刚要是推销这个,我说不定真会买点路上吃。” “你……” 手机响了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纪河。 是徐鸣岐发来的:“对了,你要是去找他问他的病,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什么都没说啊,这是事实。” “虽然我本来也没打算说,”纪河试图再套点别的出来,“但这有什么影响吗?” “……他不知道我知道。”徐鸣岐回答得绕口,“当时他是瞒着我的,是后来我觉得有点不太对,自己去查出来的。他爸妈让我也别告诉他,又给了我点好处。” “大哥你真是吃拿卡要啊。”纪河没忍住。 “你这人才是对我越来越不友善了,是他别有企图接近我好吗,我牺牲了我的青春,为了事业,本来还预备牺牲我的▇ ▇。”徐鸣岐还挺委屈,“你怎么不说说你,我看你企图也挺明显的,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34章 “我在冰湖的时候已经跟你说过了,”纪河不想再纠缠,“爱信不信,没时间跟你胡扯了。” “你在跟徐鸣岐聊天吗?”祝垣问。 “嗯……”纪河把手机反扣过去,“一些小事,已经说完了。” “你们还挺有话题的。”祝垣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看在车上的时候也一直用手机在聊。” 眼看着纪河脸色微变,祝垣又补充道:“我没看你手机,就是你们俩一前一后,拿手机敲字的频率都是对上的,就猜到了。” “我跟他真的没关系了……”纪河无力地解释。 “也不重要。”祝垣说,“反正我后面也让小马安排了,至少这趟路上你们俩不要睡一块就行。毕竟好歹是我请你来的嘛。” 这听起来并不是不重要的样子。 “我是想问问……”祝垣犹豫着,“虽然你跟徐鸣岐关系不错,但这事情你还是不要告诉他,免得麻烦。你懂亲触语吗?国内能使用这个的好像很少,大部分听都没听过。” “我知道一点,有个更好懂的名字,”纪河倒是没想到是祝垣主动提起来,“叫触摸手语。但我现在刚上研究生,还没学这么深入,也不算这个领域的。” “我想试着学一点。”祝垣说了出来,“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也不知道你猜到没有。我现在视力也有点问题,会下降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在那之前,我还是想做些准备。”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坦诚相告了,纪河也没什么再装惊讶的必要,点了点头:“我有个师姐懂一点,可以介绍她来,也可以让她在圈子里问问。” “女生的话我总觉得别扭,我之前还试过请一个,”祝垣说,“所以我想如果你会的话,方便点。” 纪河听明白了,但感觉祝垣的逻辑实在不太对。 感情上,他倒是很想说自己去学完来教给祝垣,但学术伦理上,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女生你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可能也不方便吧。” “我感觉还行?”祝垣没听明白,困惑地说,“我跟你住了几天了,也不怎么排斥肢体接触。” “那为什么之前找女生觉得不方便?”纪河问。 “毕竟是异性啊,搂搂抱抱的。” “不是异性吧,是因为你是异性恋,你就觉得不好太亲密了。”纪河说,“那相对的,或许我是同性恋呢?” “哦……这事我不会告诉徐鸣岐的。”祝垣异常地迟钝。 “我x,”跟这冤孽真是划不清界限了,纪河骂了句脏话,“我跟他没关系!这事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这男的害得我都快萎十年了!看到他就影响我的生理和心理健康!” 语气带着的情绪太过于强烈,祝垣似乎终于信了一点。 “也不用夸张到说成十年吧。”祝垣说,“这也就过了十天。” “噩梦里过了十年。”纪河又开始给自己圆话。 “那天突然闯进来我也有责任,”祝垣说,“但有影响生理健康这么严重吗?你后来就一直……了吗?” 纪河的浴袍绑着系带,但腰腹间的皮肤微微露出来一点,话说着,祝垣的眼神也飞快地瞥了一眼。 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我的意思是跟他无关!”纪河服了,“现在不是你要学吗?跟你有关!虽然肢体语言不会有什么过界的动作,但我也会像你那样别扭的。” 准确地说……算了,这事还是别进一步说了,再说下去,可能纪河真要再单独开一间房了。 “不至于吧。”祝垣还是有些固执,“你今天摸我的时候,我感觉还挺好的。” 纪河看着这张脸,火也冒不起来,只是在心里叹气。 他想,之前徐鸣岐大概是误会了,还在那儿绘声绘色说什么祝垣在房间里都跟人抱一起了差点看上戏,现在看来,祝垣好像压根没开这方面的窍。也不是完全不懂,但提起来都有些不适应,更别提更深入的发展了。 “那抓的是手而已。”纪河说,“不对,重点是我其实也不会。” “你找你师姐问问,除了手,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敏感的部位吧。”祝垣说着,眼神从原本的兴奋和希冀,开始变得往地上垂,“其实我只是想着你今天说的话,命运不是多恐怖的雪崩,它顺着山流下来了,那就接受它。已经到现在了,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河的喉咙变得很干,口水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其实我本来还想,能不能跑得再远一点,比如到尼泊尔,听说加德满都那边有烧尸庙,或者看看天葬。是不是看多了这些,人的心境就能变得开阔些,像你那个教授说的,天地之大,一切最后都会化为尘土,回到自然里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就不会在乎自己这点渺小的问题了。 “但我发现其实早饭难吃一点我都会介意,床垫很硬也不舒服。”祝垣说,“我可能到最后也没办法不在乎这具肉身。那就只能接受它,以及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他好像是在把这件事情,当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要拒绝祝垣,对纪河来说,实在是很难办的一件事情。 最初开始这趟旅途时,他并没有想到还需要解决这些问题。把祝垣从既定的死亡里救出来,对他而言就是天大且唯一的任务了,一个人都不用死了,那未来一定是无限的,总比跌入虚空,什么都没有的好。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另一条路上通往的是什么,纪河一点眉目都没有。真的感受起来,只有白天的车上,小马开得摇摇晃晃,风刮进来,他也是这么看着祝垣低垂的脸,没有表情,手是冷的,骨头比肉多,攥得紧一些的时候,他感觉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在跳动,这个人此刻还活着。 “其实也不止是女的,”祝垣又说起来,“我跟大部分同龄人也都没有多少身体接触,一直都这样的,不太习惯。” “这很合理。”纪河说,“距离就是一种阶级。每天坐地铁挤公交的人,距离就一定会缩短,一定会跟人手臂贴着手臂,闻别人的头油味。但你可能不会有这种跟人接触的机会。” “我觉得这种不能叫身体语言吧。”祝垣说,“难道能读出什么信息吗?” “被人踩一脚的时候,那种语言就叫愤怒。”纪河说,“不是说让你去学挤公交的意思。” “我还真挤过……这种还是不要再来了。”祝垣回忆了起来,“等我哪天视力降到最低,再在大马路上挤公交,只会被撞死。” 纪河又想起祝垣的那些愤怒,在别人尽力宣传改进着无障碍设施运行时,祝垣的那些反应。原来其实都有迹可循,在其他有障人士愈发获得便利之时,一想到自己困在更深的牢笼之中,不公平的愤懑,变成了不愿意合作的态度。 就像坐轮椅的人抱怨着加宽的盲道,在这个受损的世界里争夺,最后都留下伤口。 “我可以试试。”纪河最后说,“只要你不排斥就行。” 他没有再提自己。 等有空闲时间的时候,纪河才看到师姐给自己发了很多的问句过来,都是在问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看纪河一直没回,索性自言自语起来,免除了纪河很多搜索的精力,说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说实话,全盲全聋的话,生活质量确实很难有保障的。但三型而且发病晚的,大部分通过干预,还是能保留一部分视力,最后很多都是视力范围受限,能看到半米或者一米以内的事物,我遇到的一些人,还可以继续用手机。” “你是认识了得病的人吗?他心理状态调整得怎么样呢?有没有开始提前规划未来的生活,在家里安装防撞设备?还有这个有遗传因素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生小孩。” “不会是你在路上遇到的藏民吧?!这什么运气?” “不是。”祝垣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比我们有钱。” “那就好。”师姐松一口气,“不然我会哭的,我都开始想着找什么基金会帮忙了。有钱好啊,有钱能解决的渠道就多了,不管是人工耳蜗还是基因疗法,全都试试。” “但像你说的,心理上可能还有点抗拒。”纪河补充道,“以前过得太好了,很难接受自己后面的身份转变。” “我说句难听的,那他的困难和我们关系也不大吧,反正他家里养着,又饿不死的。”师姐一针见血,“小纪,你应该要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太多有可怜之处的人了,我们只能取舍,不仅是在资源上,还有我们的心。把自己的心放太多上去,你总会受不了的。” “……我不是走在路上突然想去献爱心啊。”纪河听出来了师姐的言外之意,几乎就差直说人家锦衣玉食轮不到你个牛马来心疼,“他只要想开了,随时能建个基金会来给我们投钱的。” “真的?”师姐有些怀疑,“你去哪里认识的这种有钱人?” 第35章 “……多的您就别问了。”纪河说,“我保证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教授怎么会给我批这么长的假。” “哦!”师姐跟着激动起来,“那当然要大力帮助人家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千万别客气,学术文章和田野调查都有。一定要替他解开心中的绳索。对了,我那个公众号,现在粉丝都快八万了,以前也发过不少这方面的文章,你可以搜索关键词看看。 ” 事到如今,纪河已经靠着画饼充饥,与各种不同的人达成了诸多口头上的协议。 但…… 只有面对祝垣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未来。 祝垣倒是在得到承诺以后,火速就睡着了。丝毫没有任何警惕,现在正在对面的床上睡得安稳,脸朝着纪河的方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居然还有几分笑意。 终于不是纪河经年的噩梦里,那冰冷得让人心头发寒的脸。 时钟跳到了零点,日历翻过新的一天,纪河看着时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已经当不了股神了,后面的日子里股票的涨幅,他实在不太清楚,原本还在想着拿什么胡萝卜再吊着徐鸣岐。但这个日子,好像还有别的重大国际事件在发生。 “明天m国总统有宣布虚拟货币新政策,你现在马上购入比特币,明天会大涨。”也不管徐鸣岐会不会信,主打就是先让徐鸣岐睡不安稳。” 徐鸣岐果然还没睡,并且很快给他回了消息:“不是我说,你没事吧,这大半夜的,m国军情局给你来电话啦?这大消息都给你搞到手了,你还跟我在这儿玩什么呢,你自己去买啊。” “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本钱。”纪河回复,“明天你就知道要不要信了。” 回完这条消息,他果断关了机。 又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纪河才把灯关了。 虽然小马老爱坑人,但他没说错的一点是,这家民宿的条件确实不错,灯关掉以后,从落地窗望出去,再一抬头,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夜空里,连银河都清晰可见。时不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居然还划过几颗流星。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老天的旨意,”纪河自言自语,“到底是来拯救什么,还是接受什么?我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吗?” 他问着虚空中的虚空。 “纪河,你就是我的真神,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第二天早上,徐鸣岐对纪河说。 “他在干什么?”祝垣低声问纪河。 “诶诶诶!”老板在远处急了,大声呵斥,“那是我们拿来供佛堂的酥油灯,你点来干嘛的?快点放下!”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徐鸣岐问,眼底有红血丝,“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有消息源?” 发生在纪河身上的事情,好像越来越不符合常理了。如果说这是什么邪神附体,徐鸣岐希望索罗斯或是中本聪上身到自己身上。 “你过来点,别让其他人都听见。” 徐鸣岐果然侧过身,半蹲着等纪河一个答案。 “这次只能说我睡了特朗普了。”纪河说,“你爱信不信吧。” 徐鸣岐:“……” 不得不说,还是这种让别人打脸吃瘪的时刻更让人心情愉悦,不需要思考太多,抛出一点点预知的信息,就能获得这样的体验。 他突然又重新理解了昨天那位医生的话。 管他的呢,不要再想什么重生有什么意义,要去干预什么。 命运既然来了,还是先爽一把最重要。 第36章 “所以你买了吗?”纪河问。 徐鸣岐这时候架子又端起来了:“你这话说得就外行了,虚拟货币哪有那么好买,中间手续很麻烦的,况且现在一枚比特币就很贵了……” “他没现金流了。”祝垣听了出来,“又是all in到哪里去了吧。” 徐鸣岐没有回答,看起来是默认了。 纪河也是没想到,他都好心给了这么多次建议,徐鸣岐还是能重蹈覆辙,一次次眼瞎乱投资。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纪河也有些忍不住,“你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剩下的钱也够花一辈子了,而且你也没有眼光,不会成功的。” 徐鸣岐有些不耐烦地挖了挖耳朵:“你这话说得……照你这个年纪来说,怎么感觉这么爹味呢。” 纪河愣了愣,想要反驳,但回味一下刚刚自己的语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在他看来的成功经验,在徐鸣岐那里看来,好像确实是充满了爹味的指指点点,甚至不太符合他现在的年龄。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徐鸣岐就继续说:“如果不是看你这几次都说得这么准,我真是不爱听。” 言外之意,就是虽然纪河现在说话不好听,但他还能忍忍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祝垣也好奇了起来,“真的是随便猜到的?” “我能预知未来。”纪河稍微收了收,不再说那些粗俗的玩笑。反正实话说出来,祝垣也不太会信。 “预知未来这么厉害,”祝垣果然也没有当真,“那别预测了啊!能不能改变一下未来,要不今天就先让特朗普下台吧。” “这个肯定不行。”徐鸣岐突然插嘴,“你这就是科幻片看少了,祖父悖论都没听说过,如果你穿越到过去把你的祖父杀了,你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不能杀掉祖父。虽然特朗普不是他爷爷,但也不能随便杀了吧。” “你才是看少了,”祝垣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奶嚼口,吃了两口,不太适应这浓烈的奶味,放下开始说话,“谁穿越时空会用祖父悖论的,都是用的……反正是另一个定律,情节都是你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历史,结果却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有这种定律吗?”徐鸣岐不太愿意承认,就开始寻找外援,看向了纪河,“我怎么感觉我说得比较对?” “回到过去,想改变某件事情,结果反而造成了那件事。很经典的桥段啊,”祝垣开始举例,“本来以为父母婚姻不幸福,穿越到过去想拆散他们,结果反而变成了撮合父母在一起;本来想杀掉某个历史上的大人物,却意外把那人捧上高位;本来想救下某个人,却发现是他导致了那个人的去世……” 祝垣没有说完。 面前的纪河没有拿稳碗,牛奶撒了一地,溅到了裤子和靴子上。 一些画面的片段蒙太奇一样,掉落在高原稀薄的空气之中,从他第一次主动去找祝垣开始,就像祝垣描述的那些电影场面一样,这一次,其实是因为纪河的一次次举动,才把原本没有出行计划的祝垣,带到了这条前往冰川的路上。 老天爷纯粹在玩他。 “你不擦一下吗?”祝垣把自己身上的污渍擦干净,一抬头看见纪河还在发呆,问道。 纪河反应过来,不太用心地随手擦了两下,脑海中的杂音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吵得他没办法继续想下去。 不对,杂音好像并不来自内心深处,而是从外部世界来的。 “老板,”纪河说,“你刷抖音能别外放吗?” “那不就没声音了?”老板眼看自己家的牛奶被这样浪费,本来就有些不高兴,现在刷个视频还被提要求,变得不太高兴,不但没有答应纪河的要求,反而更把声音开大了一些。 徐鸣岐倒是很欣赏老板,还听了几句,跟老板攀谈起来:“这视频挺长啊,是什么电影解说吗?” 老板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传来一句声音高了八度的台词,男主角怒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下不用老板回答,大家都知道是哪部片了。 老板只是随便刷刷短视频,徐鸣岐却听得感慨:“确实,我小时候家里人带我去算八字,那算命先生也不知道说点吉利的话,说什么我这辈子没有发财的命,正财运偏财运一个没有,但我从来不信,靠着自己的奋斗走到了今天。” 这话一出,纪河更绝望了。 “你说,我可以改变命运变成世界首富——算了,目标定小点,变成我们区的首富吗?”徐鸣岐却把话头又转回到了纪河身上,不再讨论高深的科幻电影规律,“我觉得我改命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 纪河却没有理会,低头玩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徐鸣岐等了几分钟,看纪河似乎并不愿意再透露点什么内部信息来改变他的命运,顿觉无趣地走远了,在远处问着老板,外墙上贴的那些牛粪饼要多久才能晒干当燃料用。 过了好一会儿,纪河才抬头:“我查到了。” “诺维科夫自洽性定律,”他看向祝垣,“就是你说的那种规律。这个科学家认为时空是有自我修正的功能的,一切试图改变结果的举动,都会被纠正过来,就像是一条线,从这头扯到那头,中间可以编不同的图案,打很多个结,但远处的那个锚点是不会更改的,你做再多的努力,结局也不会变。已经定下了某个无法更改的锚点,人只能更改中间的路途你想做的那些努力其实都没有意义,结局已经注定了。” 第36章 奇怪的是,比起难过,纪河感到更多的是一种虚无。或许就是这样的徒劳, 让从古至今那么多的人选择去信仰不同的宗教,当一切都只是无用之功时,总要有地方寄托灵魂。 “怎么觉得你语气有点沉重啊,不像在说什么电影。”祝垣说,“是不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学术黑暗还是找不到工作?” “闲着没事伤春悲秋。”纪河说。 “……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祝垣犹豫了一下,却说,“中间的那段路已经变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祝垣并不知道结局,所以才说得出这么轻松的话。对祝垣而言,纪河的这番话大概不过是突如其来的情绪病。 “以前确实是这么觉得的,”祝垣却继续说了下去,“什么感受当下生活的美好,我心想感受个屁啊,迟早有一天这些感觉都会消失的,再怎么努力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原来祝垣说的是这件事。 “但其实还有别的感觉,不是吗?”祝垣说,“昨天从山上往下开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原来雪落在脸上是这种感觉,有点冰,但马上变成了湿,雪化掉了,水从脸上划过去。连呼吸都是可以感觉到的,爬升的高度不同,呼吸也会不一样。跟不同的人坐在一起,有不一样的皮肤触觉和味道。” “我想我可以这么活着,我是活着的,而且要活得好一点。不应该是比别人残缺了一块的。” 纪河当然学过这一课,很早以前他就被教育,不要以为自己是更高一级的,是所谓正常的,也不要以为自己是所谓的施恩者,大家都是平等的。但真实的世界里,他会面临太多具体的事件来毁掉这些认知。理论和现实的距离总是巨大,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明白。 “怎么突然想开了?”纪河有点诧异于祝垣的变化,问道。 “想不开,安慰你才这么说的,”祝垣倒是坦诚,“怎么可能想开,我那是一块残缺吗,起码两块了。只是以前有志愿者跟我说过这些,她挺信的。但……道理确实是这样的,不是说结果没改变就没意义了。对吧?” “走了!”小马跑了过来,表情有点着急,“刚叫你们都没人理我。快出发了。” 刚一上车,小马就说起了今天行程的问题:“今天可能有点无聊啊,要一直都在路上,也没什么风景好看,需要克服一下,等开过金沙江就进入西藏了,我再开段夜车,今晚睡在八宿县,明天就一早就可以直接去你们一直念的冰川了!” 原来就在明天。 “我们司导群里这几天一直有人在发照片,”小马说着自己也来了兴致,“这几天的冰川蓝得跟水晶似的,太好看了。而且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大晴天,特别出片!能不能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进去,这样就能拿相机给你们拍个大合照。” “我们三个应该不太需要大合照。”祝垣对小马的建议很冷漠。 “啊……”小马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片刻后又说,“那我进去给你们拎包,带点零食什么的,方便随时补充热量嘛。你看行吗?” “这个不用,进去就几个小时,没那么饿。”祝垣还是没有理解到,“你一直开车已经挺辛苦的了,这些小事我们自己来就行。趁那个时间休息一下。” “嗯……好。”小马不说话了。 “我觉得挺需要的。”纪河看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拍照拿东西什么的,还有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多个帮手。要不跟我们一起吧。” 今天的祝垣坐在前面,听到纪河的话,很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纪河,低声说:“我可以拍……” 纪河将食指竖起来,放在嘴唇前,又指了指手机。 他给祝垣发了一条冰川攻略过去。 冰川其实是纯天然的野生景点,地理环境的限制下,也不能像那些开发成熟的景区一样,有各种的保障。攻略显示,要进入冰川,停车之后,还要再徒步或者骑着村民的马进去。 但攻略上还写着,虽然一切野生,但想要从村口进去,需要交两百元一人的门票,除此之外,想要真正进入冰川,起码又要两百多。毕竟骑马也是要钱的,不然徒步几小时,他们这种非专业人士肯定不行。 “什么意思?”祝垣还是不明白。 “进去一趟快五百了。”纪河打字过去,“这个价格,小马应该没进去看过。” “他也想进去看?”祝垣终于听懂了。 “那他可以直接说……”祝垣打着字,手指停顿了一下,按了几下删除键,重新写道,“我知道了。” “等会儿还是我来给门票钱吧。”纪河也觉得自己有点自作主张了,提议道,“毕竟刚刚是我自顾自说的。” 四个人加起来也就两千,对于现在的纪河来说,虽然不便宜,但是个还能承受的数字。 奇怪的是,他本以为祝垣会推托一番,让他一个学生不要装阔气。但祝垣这次只是回复:“那行。” 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那你还得把徐鸣岐一起请了。” 都忘了这回事了,那还是算了—— “小马你停一下,”徐鸣岐的声音打断了纪河的思绪,徐鸣岐在说话,“我们改改行程吧。” 第37章 眼看冰川近在眼前,明日即达,徐鸣岐又这样横插一脚,仿佛上天的干扰环节里,就特意放置了这么一个bug,用处没有多少,只是添乱。 祝垣原本已经开始想象冰川的场面,一片蓝色的冰天雪地场景里,却加入了徐鸣岐的杂音,一下被拉了出来,黑着脸开口:“你又是是什么理由?” “那个程凛你们还记得吗?”徐鸣岐说,“路上遇到的,准备骑行去西藏。” 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祝垣自然还记得,但一个名字并不能说服他:“他不是骑山地车吗?再快也没骑多远吧,你聊骚聊到要掉转头去找?” “他在附近。”徐鸣岐说,“十几公里外的医院里。下陡坡的时候,结冰的路面太滑了,摔下去了,刚转院到附近能找到最好的医院,说骨折了要做手术,让我过去假装亲属签字。” “……你还挺善良哈。”徐鸣岐这波太站在道德制高点了,把祝垣噎得都没什么话好说。 “还要去交钱呢。”徐鸣岐晃了晃手机,纪河瞥到亮着的屏幕,似乎是手机银行的页面,余额写着一串数字,“他跟我哭诉什么,车摔坏了,还欠了住院费,医生说不及时手术以后都要变瘸子。大家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互相帮衬一下。” 原来连人家的老家在哪里都套出来了。如此热心地雪中送炭,未来一定能增进感情。 祝垣这么想着,都不禁有些高兴了起来。 徐鸣岐以前虽然也不停泡男人,但好歹还会避讳着他一下,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明目张胆,看起来对纪河的兴趣也几乎完全消退。要知道,徐鸣岐出行之前态度嚣张,死活不肯离婚,现在看来,离婚的希望却已经越来越大了。要是再跟这位倒霉的骑行者多耳鬓厮磨几天,说不定就能成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能为这样的可能性耽误行程的。 “你可以自己去吧,”祝垣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让小马把你放路边,你搭个顺风车过去,不一样吗?就别跟我们一起去了,人家骨折了,你多陪几天,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去找个厨房给人炖点骨头汤喝,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你是不是人啊!”徐鸣岐哀嚎起来,“还放路边,你怎么不干脆说把我放山里喂熊呢?也搭不到愿意给我绕远路的车啊。” “但小马刚说了,本来就赶时间,再绕过去我们明天就看不到冰川了。”祝垣说,“我不可能为了你还有你新认识的姘……朋友就改路线吧。” “晚一天去也能看到啊。”徐鸣岐其实也知道可能性不太大,但仍然还想争取一下,“你看这几天不都下雪,冰又不会马上就化掉。” 车已经开到了岔路口,眼看要吵起来,小马都不太敢继续往前开了,索性停在了路边,等他们吵出个结果再决定走哪条道。 “乐于助人也不用亲自去,”祝垣说,“手术费打过去不就行了,现在再偏远的地方也能电子支付了吧。再说都成年人了,有必要非要找个假亲属去签字吗?你们感情深厚,我可负担不起这成本。” 在这点上,徐鸣岐确实不太占理,又争执了几句,眼看吵不过了,只能叹口气,准备着放弃。 “他喜欢骑行的话……”纪河试探性地开口,“是不是也挺喜欢户外运动的?” 徐鸣岐一愣,没明白纪河在问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比如徒步啊登山什么的。”纪河说。 “啊,这个确实,他还说喜欢攀岩,一直都特别喜欢大自然,所以一有空就往外跑。”徐鸣岐这些天看起来果然跟人家聊得不少,一问马上就答了出来。 纪河的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了程凛的轮廓,骑着车,车座后面是两个驮包,里面装的大概会是一些必需用品。除了洗漱用的东西外,户外的昼夜温差大,或许还有一些保暖设备、一些急救药物…… 第37章 “你问问他,”纪河缓缓开口,“他那个包里,有没有保温毯这些东西?” “你需要?”徐鸣岐很快意识到。 纪河点了点头:“如果还有冰爪的话也要,哦对他那个头盔摔坏了吗?如果还没坏的话,我也想拿走。” 说着说着,纪河索性列出了一长串名单出来,如此目的性明确,把所有人都给听愣了。徐鸣岐听完,还真低头发了一通信息,抬头对纪河说,“他说他有保温毯,用来防极端天气失温的,而且折起来就一小块,所以戴上了。但别的东西太重了装不下,他手里没有。” 看来是自己想得有点多了。纪河略微有点失望,又犹豫着要不要为了那仅有的保温毯,努力说服祝垣去一趟。 “不过……”徐鸣岐又说,“他住的那个医院还有一个摔伤的徒步爱好者,东西挺全的。说什么登山杖、冰镐、定位器都有,想要的话可以高价……不是,便宜卖给你。” “没这个必要吧?”首先提出反对的是小马,他是最清楚这次难度的人,“我们去的地方没那么偏,大家衣服穿厚点就行了。非要加强的话,村民那里也能租冰爪,买来用一次多浪费啊。” “沿途的路上能买到吗?”纪河问,“去冰川的路上,有没有户外用品店?或者我现在网购,明天能不能送到?” 小马没有回答,主要是被这位大学生缺乏常识的程度所震撼了。 纪河问完,自己也意识到了答案。 毋庸置疑,眼下只剩这一条路可走了。 会是徒劳吗?也可能上帝之手捉弄一番后,仍然走上原本的结局。就像他倒是能偷偷买点股票和虚拟币赚点小钱,可是对上涨下跌的曲线毫无作用力。 纪河没有说话,祝垣却察觉了出来:“你是想去吗?” 他问。 纪河点了点头,却还没想好怎么给祝垣解释清楚。 除了祝垣以外,三个人都有些吃惊,小马也没有启动。 “你不问为什么?”纪河说。 “你刚不都说清楚了吗?打听有什么装备,担心去冰川的安全。”祝垣说,“这还问什么,我又没聋——啊不对,反正差不多吧,我听到了啊。理由很充分嘛,去。” 徐鸣岐很想问祝垣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刚要开口,眼看着小马踩下油门,调转方向,突然意识到祝垣无论是因为什么改了主意,现在都是遂了他的意。暂时还是避开和祝垣的争吵,直达目的。 不过,虽然祝垣不能招惹,纪河还是可以问问的。 还好今天跟纪河坐在一排,也方便他询问。徐鸣岐用手肘碰了碰纪河的胳膊,低声说:“我发现你这带点邪性啊,怎么一来这片地方,跟通灵了似的,指哪儿打哪儿。连他都这么听你的了。” 纪河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 “但你在害怕什么。”徐鸣岐用更轻的,接近于无的声音说,“还是那个梦吗?” “……” “梦到有人会死在冰川?” 第38章 恐惧的事情由徐鸣岐说出来,反而不再像笼罩着的巨大阴影。纪河依然没有搭话,偏过头,车窗没完全关上,他又看到那美得让人生出淡淡厌倦和茫然的雪山、蓝天、经幡佛塔,与大地上的牛羊。 在这片世界屋脊之上,雪山会崩塌,冰川会解体,登山的人会死在山上,冻成永恒不化的雕像,成为攀登者的路标。 稀薄的空气会每时每刻控制人的血氧和心脏,总有人在死,但山川河流不变。 看纪河不说话,徐鸣岐选择给纪河发了一长串文字。 “其实如果你信这种玄学的话,我也可以理解。” “毕竟很多事情就是难以解释的嘛!你看我也会请点护身符什么的。但你如果信了,为什么不是用玄学对抗,而是选择物理反击啊?这怎么都不是一个维度的吧?颗粒度没法对齐啊!” 等了几秒,徐鸣岐见纪河还在发呆,又拍了拍纪河,示意他看手机。 纪河拿起手机,打开通讯软件的页面,果然有徐鸣岐刚发来的消息,多看两眼,就让他皱起眉来。 “都认识这么久了,能不能再帮我想点办法?我真需要钱。” 真是没完了,还在提这事。 “退订。”纪河回了两个字,“都说了你好好吃软饭比什么创业都强,别想什么生财了。” “但我现在快破产了啊!”徐鸣岐有点急了,“现在只有这笔投资能帮我一次。” “……你居然现在就要破产了?”纪河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太快了吧。” “你在装什么。”徐鸣岐那边有点失去耐心了,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是吧?” “……” 徐鸣岐眼看着纪河敲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和谁聊天,却始终不回自己的消息,不由得有些不满,咳了两声,对纪河说:“你先别玩手机了,看看我给你发的。” 纪河抬头,把徐鸣岐盯得直发毛,才问:“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你咒谁呢?”徐鸣岐好好的被纪河这么说,有点生气了,“只是有一点小波折而已。” 纪河迅速地低头,打出一行字发过去:“你在西藏吗?” “?”手机那头的徐鸣岐更是摸不着头脑,“我去那里干嘛,不是你刚从西藏回来吗?” “我去西藏干什么?” “你可真逗,自己的事情来问我。” “告诉我,我借钱给你。”纪河扔出了筹码。 “……”徐鸣岐果然还是妥协得那么快,“我是听说你妈妈在那儿遇到了意外,救回来了。你赶去西藏,把人送到最好的医院抢救。” 纪河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动,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敲着字:“她怎么被救出来的?” “听说是身上带了警报器什么的,身体出现异常就会发出高频警报声什么的……”徐鸣岐愈发觉得不对,“你不是纪河?” “半夜能拿到他手机的人?我靠,他这是终于结束多年的性压抑了?” “那祝垣……” 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纪河的头撞上车座靠背,手机掉在地毯上。 车外面,黑脸的羊群慢悠悠地走在公路上,小马极为小心,开得比走路还慢,生怕撞死一头就要赔钱。 手机再拿起来,页面已经变了,对话框里,是十分钟以前,徐鸣岐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抗玄学。 纪河闭上眼睛,一片黑暗里,icu的门外,他双手捂着脸,困倦至极,却不敢入睡。 “带了警报器”、“救回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当母亲在病房里生死不明时,纪河求助于那些玄之又玄的力量,大师说这是因果。 或许这的确是一种因果,但并不是什么玄学。 有障人群,这是一个烙印,这个人,多么努力地想要融入到平静的生活里,想要这个社会平等地看待他们,而不是怜悯与施舍。 可是日常的生活里,“普通人”如纪河,也总是在忽略着他们的特殊需求。在这一次或那一次的出行里,没有人想起,冰天雪地的风声中,对失去一部分听力的人来说,求救有多困难。就像纪河列出来的那些救援物资一样,留存体温,保住水分,避免撞击,但他忘了一件关键的事情,声音。 如果母亲的结局已经改变,那祝垣呢,他活下来了吗? 时间是个毛线团,那他现在似乎刚看到了一点线头,就又被搅乱。 病房里的程凛看着状态不错,除了断了条腿,据说是要往骨头里打钢钉。 但是对徐鸣岐的到来,他看起来有些吃惊,说没想到只是萍水相逢,徐鸣岐居然愿意专门跑一趟来帮他,等回去以后一定尽快把手术费还给他。 徐鸣岐刚上楼的时候,还在门口的超市买了一提牛奶和水果,听到程凛的感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客气什么,也没多少钱。倒是你,一个人在这儿休养行吗?我等会儿就要走了,要不要给你请个护工?” “小程,这真是你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吗?这也太好了吧,我咋没有这个运气。”旁边病床上,是另一位摔伤的驴友,看起了热闹。 “就是挺好的啊,”程凛乐呵呵的,“人家还要高价回收你那些暂时用不上的设备呢!” “哦对,”对方也想起这事,指了指旁边椅子上的包,“你们随便拿吧,反正我暂时用不上了。” 果然是经常徒步的人,包大得不可思议,里面的东西也奇多,除了纪河一开始想到的,还有很多平时没有见过的工具。 但纪河蹲在地上,几乎把包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了,似乎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 “你在找什么?”徒步者问了起来,“跟我说啊,我比较清楚。” “有没有……能发出声音的?”纪河问。 “当然有了。”对方说着,指了指包的外面,“那个拉链上的挂件。” 第38章 纪河取下来,才发现这是一个三合一的小挂坠,指甲钳、小刀。 还有口哨。 第39章 “你要这个?”背包的拥有者有些疑惑,“这是我这堆东西里最便宜的,你免费拿走也行。这个我吹过,还挺响的,是那种爆音哨。” 纪河当然想全部都拿走,但想想自己银行卡里并不多的余额,还是准备挑挑拣拣,选最有用的几样。 买的人也看出来纪河没几个钱,没有真的开高价,折了个旧,让纪河都拿走了。 别的东西,纪河都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不过那个最便宜的口哨,他犹豫了一下,拿在手里,不太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挂到祝垣的身上去。 本来就不太容易,更何况还是被人用过的。看来只能等晚上祝垣睡着的时候,找个机会塞进祝垣的随身物品里去。 “你去找点酒精泡一泡吧。”祝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看着纪河手心摊着的东西,皱着眉说道,“不然我不要。” “啊?”纪河没反应过来。 “你刚没听他说吗?”祝垣解释道,“这个哨子他以前吹过,里面都是口水,用着多膈应。” 纪河愣了两秒,才醒过神来,拿着哨子跑了出去,去找可以消毒的酒精。 程凛那边在做着手术前的准备,祝垣发着呆,徐鸣岐悄没声息地走了过来,碰了碰祝垣的肩膀:“能出去聊聊吗?” 私下聊天的地方选在了楼梯口的消防门背后,徐鸣岐顺便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是给你准备的?” 祝垣诧异地看着徐鸣岐:“我又不瞎——艹,不对,这句话现在我也不能说了。我是说,我脑子又没问题,看不出来吗?他这一路上都紧张兮兮的,看起来精神都要出问题了。就算本来没那么确定,看到他找的口哨也该知道了。” 他是更需要这个东西的人,当深处险境的那个人听不到别人的呼喊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工具,能一刻不停地发出声音,尖锐的、刺耳的,提醒着“我在这里”。 “你说得倒是挺自在的,”徐鸣岐有些咬牙,“我也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这合理吗?你俩到底晚上干什么了,你他妈不是直的吗?” “你思想别这么龌龊。”祝垣嗤之以鼻,“我是个残疾人!关心帮扶一下我怎么了?你还质问起来了,什么立场啊你,就允许你献爱心给别人交手术费是吧。我都没问你,还好意思来找我麻烦了。” “我那是……”徐鸣岐有些噎住。 “我知道你那是什么,”祝垣打断他,“下注是吧,挺聪明的。挖出来他家里什么背景了吗?” 被祝垣一句话戳中,徐鸣岐沉默了几秒,才说:“他爸在我们市是化工行业的龙头,想让他毕业直接进公司,他不愿意,跟家里人闹翻自己跑出来了。”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才会一边骑着极其昂贵的车,一边交不起医药费就算了,甚至还不愿意跟家里人报个信,而要求助到徐鸣岐这种陌生人头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徐鸣岐顿觉委屈,开始给自己鸣不平,“你都想离婚了,我也要给自己找点后路啊。培养感情也不是假的。” “……我有时候真是服了你了。”祝垣叹口气,无话可说,只好关心起自己的前景,“那你能答应离婚了吗?” “至于这么急吗?你先等我把人套牢……算了,先等我们这次旅行结束好吧。”徐鸣岐将烟头踩灭,“先活着走出冰川,万一死里面也不用考虑离不离了。” “我现在把你一脚踢下去你就不用死在冰川了。”祝垣怒气值持续上升,为了避免这个医院里再出现一个骨折的人,转身用力一推消防门,回到了过道里。 纪河早就把口哨消毒完了,正在护士站里指手画脚:“他刚还在病房里的,穿黑衣服,比我高一点,戴着助听器……” 护士说:“好像在你后面。” “诶?”纪河转过头,看到祝垣的脸。 不知道祝垣去了哪儿,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有一些笑意,向着他伸手:“洗干净了吗?给我吧。” 纪河把哨子递过去,祝垣在手里掂了掂,很轻的一个挂件,揣进了衣服的兜里。想了想,还是有点嫌弃,说:“也就是这里买不到,不然这种沾过别人嘴的东西,我肯定不会用的。” “其实我也有点奇怪,”纪河还是问了出来,“我本来还想你应该不会要。” “……未雨绸缪。”祝垣并没有回答得太具体,“先留着吧。” 等回到车上,已经距离他们今天出发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小马苦着脸汇报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这样的话,今晚的酒店又要变了,可能条件会差很多。我只能尽量赶路,到住宿条件比较好的县城。” 毕竟也有自己的锅,祝垣这次没法太介意,点了点头,看到徐鸣岐准备往后排走,伸手按住了车门。 “你还是坐前面吧。”祝垣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太习惯坐前排,不太舒服。” “你又哪儿不舒服了?”徐鸣岐问。 “后视镜里看到你就心里不舒服。”祝垣说,“你坐前面去,我就看不到了。” “还不上车吗?要赶路了。”小马在车里探出头来催。 “行,”徐鸣岐投降,“那我坐前面。” 纪河正疑惑着徐鸣岐怎么又去了前排,手机一响,是徐鸣岐发来的消息:“包我就放后排不拿了,你有想用的东西随便用。” “我暂时没什么要用的。”纪河回复。 “套你随便用。”徐鸣岐写道。 第40章 祝垣疑惑地看着旁边的纪河突然直起身来,用两根手指拈起地垫上的背包,把包扔到了后面。 显然是用了点力气的,因为爱马仕大地香水的味道又蔓延了出来。 “我刚看他老在后排动手动脚的。”祝垣侧过脸,对纪河说,“还是让他坐前面去吧。” 说着,他又有些怀疑了起来:“我应该没看错吧?我看你不太乐意搭理他。” 他这么一说,纪河想起下车前发生的事情,把手机拿了出来,把微信关掉又打开——还是那个页面,徐鸣岐几个小时前在询问他为什么要如此折腾,而他没有回答。 那些让他心头一颤的信息,仿佛只是一场高原之上的幻觉,消失得了无踪迹。 “嗯。”纪河回答祝垣提出的疑问,“他刚一直让我回他消息。” 纪河毕竟也不是什么演戏的高手,提起来的时候,厌烦的神色不自觉就上了脸。 祝垣想了想他们今早的话题,猜测道:“不会又是让你给他解决经济问题吧?他什么眼神啊,天天来找你预测股票货币了,真是太扯了。” 居然算是蒙对了一半,纪河点点头,回忆了起来:“还说我一直给他……” “我什么时候要你解决经济问题了!”前面的徐鸣岐嚷嚷了起来,打断了纪河,“你们俩说我坏话能背着我点吗?小声点也行啊!” “小声点我就听不到了。”祝垣怼了回去,“怎么了?骂你还要顾及你的感受?不乐意听你下车。” “那也不能胡说啊!”徐鸣岐还有些委屈起来。 纪河却是有些发愣,要说的话没说完,卡在喉咙里,在脑海里不断回放。 那个“徐鸣岐”说,这些年,纪河还是一直在给他使绊子。 这句话在对话的时候,被纪河忽略过去了,因为在曾经的那几年里,他本来也是这么做的,甚至不需要去询问具体的方式。同在一个城市的生意场上,他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徐鸣岐最近在钻营哪方面的门路,而他甚至只需要在背后轻轻助推,本来就没有多聪明的徐鸣岐,在失去了祝家的背景之后,总会更容易失败。 但那一次,纪河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祝垣去世了,纪河的怒气,只能发泄到徐鸣岐这里。 如果在这一次的未来,他仍然在这么做,是不是说明,尽管在某些其他的细节里,未来发生了变化。可是祝垣,却还是留在了那片冰川里? 尽管已经设想过这种可能,但当这个答案变得更加明确时,纪河还是感到了极度的沮丧和泄气。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跟祝垣说的,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看着徐鸣岐发来的问号,他居然真的产生了几分的倾诉欲,想跟这个人聊几句。 “可能真的没什么用。”纪河写着,“做什么都没什么用。” 徐鸣岐:“你在说什么?” “说你刚刚问的事情啊。”纪河也看不太明白了。 “我问你是不是谁半夜偷拿纪河手机了?你这答的什么呢?给我伤春悲秋上了。”徐鸣岐语气不太友好。 纪河浑身一震,又往上划了几页聊天记录。 这不是此时此地的那个徐鸣岐。 可是试图切出页面时,却发现手机被固定住了,无法去检索别的信息。 第39章 这确实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刻。 时间紧迫,手机那头随时会换人,纪河迅速地转换了情绪,打出一行字。 “我现在有事要问你,别打岔,直接回答就好。” “其他的别问。” 徐鸣岐又打出一个问号:“纪河你把手机抢回来了?” “我头部受撞击失忆了。”虽然让徐鸣岐别问,但总要编出来一个理由解释他接下来要问的事情,“你告诉我,祝垣还在吗?” “……”徐鸣岐果然不老实回答问题,“你没忽悠我吧,真失忆了?” “回答我。” “他已经不在很久了。”徐鸣岐回答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纪河的眼睛有些发酸:“还是在冰川出事走的吗?” “对的。”徐鸣岐倒是开始劝他,“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一直孤家寡人多无聊啊。”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手机的上方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通知。 来着另一个直播软件,已关注人发来的私信。 【唐竟律师】:你好,你这边还需要帮助吗?随时可以联系我。如果你想找到那个人的墓地我们也能想办法,我助理的电话是xxxxxx…… 想起来了,这是他试图去连麦解决问题的律师账号。 原来连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和徐鸣岐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仇深似海了,只是有一些摩擦而已。 想想也是,毕竟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理清了很多思路,不再认为一切都是徐鸣岐出轨造成的,自然会消停一些。 但现在可能不太需要律师的帮助了,眼看时间不多,随时都会回到现在的时间线,纪河向徐鸣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祝垣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你……哎,算了。”徐鸣岐很无奈,“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你去了也没什么意义,他的墓地,是空的。” 纪河呆住了。 “当时是怀疑他掉进冰川坑或者冰裂缝里去了,他爸妈花了大价钱找救援队去搜,但太深了。地理条件也恶劣,很多工具都用不了,到最后都没找到尸体。他爸爸还有心脏病,听到他失踪就进医院躺病床上了,还惦记着有没有找到。他妈怕他爸受不了,所以对外声称找到了,还办了个葬礼来瞒着他爸爸。” “坟墓里一直是空的。” 一直都是空的。 不是死亡,是失踪。祝垣消失在了冰川里,再也没有被找到。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那才是大师所说的坟墓。不在某个墓园里,也不是某个墓碑下的棺椁,这么多年,祝垣一直都在蓝色的冰层之下。 他以为穿越回来,是想要改变命运,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如他所愿,前往祝垣的墓所。 第41章 “纪河!”有声音在耳边作响,把纪河从另一个时空拉了回来,是祝垣在说话,“别咬了,都出血了。” 手指上的倒刺又长了出来,方才恍惚的时候,纪河不知不觉就将手放在嘴边,不得章法地,把皮都给撕了下来。 “休息一下吧。”小马把车停了下来,指着前方,“金沙江大桥,过了桥就是西藏了,拍个照!” 他还是对拍照念念不忘。 这里的风景并不算特别好,碰上阴天,桥下的金沙江是灰绿的颜色,而大桥背后的山也还没长出多少草来,光秃秃的。但像小马一样车靠边上停留的人不少,通通都跑到道路的中间打卡,拍下头顶的几个红底黄字:西藏欢迎你! 小马可能也觉得这里风景乏善可陈,说了一次以后就没再催,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停下来抽根烟休息,靠着江边的栏杆吞云吐雾,把烟灰抖进江水里。 “他们可以在路中间这么拍照吗?”祝垣问小马。 “可以啊,”小马自信回答,“这里车开得又不快,谁会管啊。你看不都往那边跑。” “那你要不然帮我拍一张。”祝垣犹豫着说,“别回车里拿相机了,拿手机就行。” 小马也是一愣,把烟掐了,手机拿起来:“行,我来拍,保证让你满意!” 祝垣趁着前一个人拍完,刚在桥下站定,还没想好什么姿势,不远处就传来大喇叭的洪亮声音:“拍照的差不多得了啊,让你们拍了老半天了还没完,车还开不开了?走了走了,不要在马路中间逗留。” 祝垣好不容易勇敢尝试一次,就这样半途夭折,毕竟自己理亏,也不太好意思赖着不走,有些沮丧地回来,看着小马给他拍的半成品照片:不仅姿势没想好,连镜头都没找准,光线也不明朗,除了头顶的金沙江大桥标明了地点,基本上算一张废片。 祝垣把墨镜戴上,扭头问纪河:“我要是这样去找交警,跟他说我要瞎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出门旅行,他会不会愧疚得让我重拍一张?”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纪河说,“他会觉得你是来逗闷子的,让你滚。” “滚怎么说?”祝垣问,“用亲触语的话。” 他的墨镜是半透明的,靠近一点,纪河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样。”纪河说着,握住了祝垣的两只手腕。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人的手臂配合着手腕,前后不断旋转,形成一个在滚动的圆弧。哪怕看不见,也可以感知到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 祝垣轻笑了一声:“这个简单。果然什么都是脏话学起来最容易。” 他又对已经有些愣神的小马说:“你还是把照片发我吧,今天没什么景点,我只能拿这个给我爸妈打卡了。” 小马答应下来,回车里先把照片传给祝垣,又找了药箱里的创可贴递给纪河让他贴上。临到开车之前,还是忍不住,给徐鸣岐发过去一条消息:“哥,我怎么感觉他们俩关系越来越好了,刚在桥边干嘛我都没看懂,这是不是不太对啊。” 徐鸣岐刚在前排坐定,看了一眼手机,发出一声嗤笑,只回了四个字:“好好开车。” 虽然让小马别管,但徐鸣岐也很难做到完全不去想,以往祝垣虽然在外面也不清白,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固定的对象,虽然近期想离婚,他也没太当回事。可是现在的形势来看,却是有些危险了——甚至算得上是他引狼入室。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纪河,从被祝垣捉奸的那晚开始,纪河的兴趣几乎是瞬间就转移到了祝垣身上。没什么做小三的羞愧,也丝毫不顾忌他的警告。打着担心祝垣出事的旗号,不知怎么就跟着祝垣一起上了路,甚至连晚上都是同一个房间。直到现在,似乎已经越界到一定程度了。 问纪河似乎没什么用,早上给他发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回,已经是愈发冷淡;问问祝垣倒是说不定有结果,祝垣性格比较直,也乐意跟他挑明了说。 不知道怎么开场,徐鸣岐索性双击了一下祝垣的头像,虚拟地拍了拍对方。 “我就问问啊,你现在还是异性恋吗?”徐鸣岐写道。 “你看后面。”祝垣回复。 徐鸣岐回头看向后排,祝垣面朝着他,两只手一起,前后画了个圈。 “怎么突然左手右手慢动作了?”徐鸣岐问,“两边都要抓,所以你是双?” “……滚。”祝垣心情又被破坏,“炒你的破股票去。回去离婚行吗,我真受不了你了。” “怎么又提这个事,”徐鸣岐还是那副不同意的态度,但比起之前,已经软化了许多,“我们现在先不说你要给我多少精神补偿的部分,你爸妈那里你也没搞定啊,他们一直都反对的。” 这件事情,祝垣自然也是一路上都在想的,甚至有了大概的轮廓。 他的确一开始的方法就不对,以为说徐鸣岐出轨,又拍了证据,父母一定就不能忍受,会让他结束这段仓促成就的婚姻。 但父母居然可以接受这样的道德瑕疵,他也想过为什么,很大的可能,是爸妈其实已经隐约知道了他和徐鸣岐的虚假婚姻,只是不愿意戳穿。 也或许,有更残忍一些的选择,即使他的伴侣真的出轨,只要愿意投入九成的精力在他身上,也是可以接受的,这是一种妥协,因为时间的长河里,最亲的亲人注定无法陪伴他的后半生。残缺是一种疾病,蔓延在整个身心,再爱他也是如此。 “我已经想好了。”祝垣定了定神,“之前的思路不太对,既然你出轨他们不管,那就改成我出轨好了。” “……出轨对象是谁?” 徐鸣岐问完就后悔了,还没来得及撤回,祝垣就已经答复。 “去外面随便雇一个就好了,反正就是给钱。”祝垣说,“你条件又没有很优秀,我跟他们说找到一个脾气好还能真正照顾我的人,他们就不会拒绝了。” 徐鸣岐终于没有再回复。 车堵在了去芒康的路上,手表上的指南针显示海报接近4000米,堵塞的交通,让小马的车开几米就要停一停,把人颠得胃里都难受,喉咙口往外冒酸水。打开车窗想透透气,抬头也觉得天空阴云密布。 第40章 “感觉要下雨。”徐鸣岐说。 “不会的。”小马傻乎乎地回答,“我看过天气预报了,这几天顶多有点冷,你看路边,还有人在晒盐呢。等你们到了拉萨,天天都是大太阳,日光之城。” 心里下着雨的徐鸣岐只能独自悲伤。 祝垣似乎没有意识到,如果照他所说的,随便花钱找个人假装出轨,让父母觉得有人可以照顾他。那其实最好的人选,就近在眼前。 纪河是多么符合要求,有学历还对口,懂很多专业知识,能跟他交流,甚至还缺钱。祝垣一开始,大概就是因为这些优势,才把他请来一起出行的。 他要是真说出轨了纪河,那徐鸣岐还确实可以当做他找到了另一个形式婚姻的对象,好好斡旋一下,说不定还能维持住现状。但是现在,绝口不提,却显得更危险了。这样十分刻意的避开,只能说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祝垣是真的变成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了! “哥你这就受不了了?”小马有些讶异,“我们等会儿还要翻山呢,过东达山,爬升到五千米的高度。 ” 他又想起最早开始高反的纪河,不禁担心起来,趁着堵车,开始给每个人发葡萄糖,督促着他们喝下。 “平时走川藏线挺安全的,”小马念叨着,“客人顶多也就头痛不舒服。这几天真把我整得一惊一乍的,也开始担心出什么意外了。” 尤其是纪河对冰川的紧张,总让他心里也犯嘀咕。 常走这条线以后,虽然心里并不相信,但接触的藏人不少,有时候他也会听当地人说起迷信的话题。出现的灾祸意外,在他们眼里便是神山的发怒,又或者哪里的湖泊海子,可以照见来人的前世今生——诸如此类的怪力乱神之语。 还有本土的宗教里,那些骇人听闻的惩罚。比如一种叫丳戈的武器,就是从一根人的肛门贯穿到头顶的长棍,用来消除恶业。据说在古代也会用来惩罚鸡奸者——也不知道车上这三位关系混乱的乘客,在神明那里会如何衡量罪业的轻重。算了,等经过下一个寺庙的时候,还是劝他们多捐点钱吧,那些大寺庙里纯金的屋顶和华丽的灵塔,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砰!” 第42章 小马很快就发现,他不用再担心会出事了,因为事已经出了。 本来就堵车的路上,居然还有人想要超车,技术又不行,猛的加速度,结果就是把小马的车给撞得不轻。 小马检查了一番,脸都气得直抽抽,掉漆不说,连边上的后视镜都给撞歪了,甚至车门都有些凹进去。 “你们这是开的啥,没野硬越啊!”小马说,“你自己看看!” 对方的态度却十分不好:“这也不是我们全责吧,我也打灯了你没看到啊。我这个车不也蹭到了,回去还要赔租车行的钱呢。” “你全责。”小马强调。 “最多两百块。”对方说。 “你打发要饭的是吧?!”小马的火起来了。 “你这又不是什么好车,”对面还在嘴硬,“这都多旧了,拉去废品回收也值不了几百块钱。差不多得了,我一脚油门走了你也找不到。” 小马这下也不讨价还价了,沉着脸开始往后备箱走。 纪河原本在车上等着,隔着窗看到小马的神色,顿觉不对,连忙拉开车门狂奔了过去。 小马不知从哪里抽了根铁棍出来,戾气几乎要化作实体,转身便往前冲过去,气流经过纪河身边,肩膀都被撞得生痛。 眼看棍子都举起来了,纪河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胳膊:“马哥别冲动,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得。” “我有轻重,”小马试图把他甩开,“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不给点教训眼睛只会朝天上看……” 祝垣和徐鸣岐这时候也赶紧下来了,三个人才勉强把狂暴化的小马按住。 撞车的司机也被吓了一跳,僵住了动都不敢动,等小马终于平静下来,再次走过来跟他谈时,态度果然好转了许多,说了维修的价格全都认,扫码给完钱没半句废话,灰溜溜就开车走了。 小马的心情也一下回温,开车重新启程时,还打开了音响跟着哼起歌来。 “你后备箱怎么还有铁棍?”祝垣问起来。 “哦,之前有个旅拍团队落下的道具。”小马说,“假的!就外面一层皮,里面是泡沫。” 他刚刚扔回去的时候放到了旅行箱顶上,祝垣回头伸手就能拿到。果然很轻,两根手指就能夹起来。小马刚才居然能表现出力拔千钧的样子,着实需要点演技。 “川a的橙红色坦克300,”小马开始传授起经验来,“这种都是从成都租车出发的,显眼,拍照好看,还能上烂路,特别受欢迎。看到就要避开。一个个都是技术不行还胆子大,没什么山路经验,容易出事故,我平时看到就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容易出事?”纪河问。 “那因素可多了,什么山体滑坡落石,泥路冰面,转弯……个个都是陷阱。有些车陷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找人拖车都要好几万。所以还是我这个车开着好,出事也废不了多少钱。当然我开车技术也好。” “你看!”小马指着前方,打着方向盘给纪河展示,“比如这个地方,又是下坡又是大转弯,车要是开得不行,唰一下就翻车了……诶?” 车过了转弯的地方,前面就是四脚朝天翻了起来的橙红色车辆。 “你看吧。”小马笑着摇头,“人菜胆子大,又是一辆坦克300,这不就掉沟里了。” “这好像……”纪河犹豫着开口,“就是刚才蹭到我们车的那辆。” “这么巧的吗?”小马挺吃惊,“那他现在应该学会好好开车了。” “我们要不然下车看看吧,搭把手帮帮他。”纪河说。 小马放缓了车速,但没停下:“你们这些大学生真是……够瞎好心的,路上这么多出事的车,你帮得过来吗,今天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晚上都没地方睡啊。” “他头好像撞出血了。”纪河当然知道与己无关,可想了想还是说,“我们下车看看情况吧,没什么大事的话,报个警就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我不想救对我这种态度的人。”小马还是没停,语气带着一些怒意。 “他就是这样,谁都想救。”徐鸣岐出来打圆场,“也没什么坏心思。我们继续开吧。” “算了。”车上最大的金主祝垣发了话,“就停下让他看一眼吧,图个安心。晚点到就晚点吧。” 小马其实还是不太情愿,但祝垣又说:“我现在这情况,得多给自己挣点福报。救了人,说不定回头能好过点呢?” 这波卖惨颇为有效,甚至可能超过了加钱的诱惑,小马调转车头,开到了橙红色越野车翻车的地方。几个人一起下车,帮忙把车从沟里抬了出来。 司机也给捞了出来,好在伤得并不重,额头有些擦伤的血痕,人也受了惊吓,看起来晕晕乎乎的。还知道找小马要瓶红牛喝。 “大哥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没想到你还能回头来帮我。”司机说,“以后我走这条线绝对不自驾了,一到成都就找你开车。” “别画饼了,你先把红牛的钱还我。”小马没好气道,指了指不远处的祝垣,“那是我这一路的老板,一路都是他出钱。是他开口,我们才回来帮忙的,你要谢就谢他,路上进寺庙给老板上柱香,多给他祈福身体健康。” “好好好。”司机答应着,又被转移了重点,“三个人都是他出钱啊?哎,我有这种兄弟就好了,跟我拼车的都找不到,只能自己花钱租。” 小马一边开车,一边跟他们重复着司机的话。 “就他那嘴,把我都气得不行,找不到朋友拼车也正常。”小马说,“也就是小纪人太好了,看到谁都想帮。以后进入社会肯定吃亏。” “我就是不想有人死。”纪河为自己辩解,“万一要是他真出事了,我们没停车,以后想起来,总会有心理阴影吧!” “这就是太实诚了啊,”小马说,“其实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纪河也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在这个方面,他有着极其脆弱的神经,甚至会变成无法释怀的噩梦。 纪河有时候会想,这么想解决掉祝垣这个心魔,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道德感,所谓的“人太好了”。 而是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生理心理健康。在他每每想要开始新生活时,总会像梦魇一样伴随着他,从此以后与感情都绝缘。 “你这是结束多年的x压抑了吗?”这句话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通讯软件里,十年后的徐鸣岐这么问。 艹,看来这条时间线里,祝垣的结局没有变,他的也几乎没有。真是让人绝望。 他并不是人太好了,未来的他,会变得很坏的。 第41章 但失去了性生活。 第43章 尽管小马紧赶慢赶,但毕竟今天浪费的时间太多,甚至没来得及翻越他所说的东达山,体验一下五千米海拔的入藏东大门,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甚至是小马预计最坏的情况,前面的路是最不好走的一段,白天都颤颤巍巍,晚上更不好走。 他倒是没怪祝垣他们,只是有点后悔:“中午其实不该吃饭的,吃饭的时间省出来就可以到下一个镇了,再怎么也能找到个经济型酒店。” “这么说也没劲,不吃午饭哪有力气开车,”祝垣说,“但你的意思是说,这里连经济型酒店都没有了吗?” “呃……”小马硬着头皮,“现在的问题是可能连酒店都没有。” 毕竟今天耽误的时间,三个人都有份,祝垣也不好再指责什么:“那我们今晚睡哪里?搭帐篷?” “只能去藏民家里借宿了,我认识周围有一家人能住。”小马说,“但条件肯定不能跟酒店比,你们忍忍。” 和昨天住的民宿不一样,今天是真正的藏式民居,刚一进来,主人就热情地给他们打了酥油茶过来,还炒了两个菜给他们吃。 祝垣很有些感动,也有几分怀疑,偷偷问小马:“他们等会儿也要开始卖虫草藏红花吗?” “这个真没有。”小马说,“都是村民,没那么弯弯绕绕的,给钱都不肯要。” “你们不冷吗?”女主人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快过来烤火。” 火炉上烧着热水,其他人都围着取暖,祝垣把手伸过去,也被烤得手脚都回暖了。闭上眼睛,房间里有一种复杂的气味,酥油和牛肉混合,又还有正在燃烧的草木香气。 等睁开眼睛,主人家正在用钳子把干牛粪丢进去烧。 祝垣:“……” 电视机很小一个,色彩也不甚明朗,看起来是早就停产的型号,播放着当地的藏语卫视。招待完他们,主人家就开始看电视,吃着小马从车上拿来的零食,很是满意。果然也没有什么卖虫草红花藏银这些余兴节目,祝垣他们像听天书一样听了一会儿,就差不多该去睡了。 “只有一张床吗?”一进房间,祝垣就震惊地问。 “这个房已经好一点了,”小马果然想到祝垣会问,“另一个房间是楼顶的阁楼,人都站不直,而且还没有暖炉可以烤。” “那还是给你们睡吧。”祝垣马上回答,“洗澡的地方在哪儿?” “……” “不会没有吧?”祝垣的情绪有些许崩塌。 “剩下的热水不够洗澡了。”小马说,“可以洗个脚。” 哪怕极其不情愿,现在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小马还在一边说:“哥你乐观点,理论上来说,受苦也会得到来世的福报。” 没有洗漱台,祝垣只能在房间里坐着刷牙,咬着牙刷瞪了小马一眼。 小马立刻改口:“记错了,现世,是现世。说不定明天就能得到回报。” “明天是不是看不到冰川了。”纪河问,“既然今天没到预计的地方?” “有点勉强。”小马承认,“现在连左贡都没到,明天过了东达山和怒江七十二拐,下午大概四五点到八宿。冰川虽然就在那附近,但是过去肯定晚了,又不是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出来的,我建议不要冒这个险,不然天一黑,真的就抓瞎了。” 那看来还有一天的时间。 “但明天绝对有正常的酒店可以住!”小马保证。 “厕所别再是旱厕就行了。”祝垣也没招了,“我刚出去上个厕所,一低头看见了一座山。” “什么山……”小马问完反应过来,也陷入了沉默。又保证了一次明天住宿条件绝对有改善,还给祝垣和纪河搬了两床毯子,赶紧溜了。 祝垣刷完牙,把水吐到了窗外,被冷得一激灵,想起今天还有一项任务没做。 给家里人报平安。 “喂,我。”祝垣走远一点,接通了电话,“对啊,我刚到酒店就给你们打电话了,太晚了也没办法啊。今天一天都在赶路,在车上坐得我腰酸背痛的。” “还不是你自己要去,”父亲又开始说他,“去得还那么匆忙,生怕我们拦着你。这种小旅行社安排的住宿估计也不怎么样吧?” “没有,挺……”祝垣看着眼前的环境,实在说不出好,偏偏还想嘴硬,“挺过得去的。” “你要是好好跟我们说说,我让助理给你策划一下,全程都是私人订制的路线,哪会有这些鸡飞狗跳的问题。”父亲听了出来。 “哎呀,都在路上了还说这些干什么。”祝垣说,“那还不是你们不让我出门。现在说什么好好说说,当时说的时候你们也没答应过啊,成天觉得我生活不能自理,都是被憋出来的。这都好几天了,我也没缺胳膊少腿啊。” “但爸爸妈妈担心你。”母亲说,“危险的地方不要去,知道吗?” “好了,我得睡了。”祝垣说,“明天要赶路。” “别岔开话题,”母亲果然敏感,“就在路边看看行了,我看西藏天气也不是很好,什么冰川取消知道吗?” “助听器好像没电了,听不到了诶!”祝垣说着,真把助听器摘了下来,“晚安!” “你真是……” 电话挂了。 “你在看我吗?”祝垣感觉到了纪河的视线。 “就是感觉你好像有点变化了。”纪河说,“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其实想起来也没过多久,但祝垣身上的刺,似乎软化了许多。愿意去交流,也愿意去接受一些事情。 依然不太好伺候,但其实挺好忽悠,在纪河想要救不那么熟、也不算太好的陌生人时,也会替他说话。还会开一些玩笑。 因为变得更真实,所以也更让人不太想接受那个结局。 “那不是好事吗?想通了。”祝垣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床边,“我以前……可能确实也不太想接受。” “我觉得跟我爸妈也有关系,他们其实也没太接受。有一段时间,非要我找个人结婚,说再有钱,雇来的外人也不放心,一定要有血缘的亲人,才会真的对我上心。一定要有个孩子,我问万一也遗传了怎么办,他们说那是小概率事情,一般不会发生的。” “我挺难过的,原来我是那个小概率的、不该发生的意外。吵起来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说我如果知道孩子生下来就有病,一定不会让他出生,出生了才查出来的话,还是想办法结束算了。我真的觉得这样没意义。” “那只是因为他们天天逼我才这么说的啊,又不是本意。结果就是说得太激进了,搞得他们总觉得我哪天就寻短见了,我说了不会也不信。” “这么没意义吗?”纪河轻声问,想得到一个答案。 “都说了改变了。”祝垣说,“虽然我也成不了海伦凯勒,但活着下去,总能感觉这个世界的。眼睛和耳朵都闭上了,也能感觉到这里的紫外线晒死人了,牦牛又在路边拉屎了。” 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但总是活着的。 “你慢慢教我这个什么触摸式手语,”祝垣继续说,“光教我还不够,我总不能只跟你交流,教完再去教我爸妈,不要以为老了就不学习了。” 未来是多种多样的,也是有色彩的,即使想砂砾中的坛城一样容易消失,也确确实实存在过。 “等回去以后,我看能不能做开颅手术,把人工耳蜗装上,他们催了我好久了。”祝垣构想着,“我视力下降得没那么严重,应该能保留比较多。再说起码我家里还有钱吧,万一这些年医学水平高速发展,有救了呢。” 他说得越积极,纪河却越沮丧。 “未来医学确实发达了,”纪河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如果能到未来的话,说不定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祝垣问。 “如果能到未来的话。” 纪河还是想最后尝试一次:“你还记得吗?我今天去找那个徒步的伤患借了一堆工具,还有那个哨子。” “当然。”祝垣点头,“其实还挺奇怪的,你看起来……好像觉得冰川特别危险,我很可能出事。” “不是很可能,”纪河说,“我之前一直没说,因为你不会信。只要去了冰川,你就一定会出事,甚至不是什么轻伤重伤的问题。” “你会死在那里的。” “为什么这么说?”祝垣问,“这是你在高反的幻觉里看到的吗?所以你那么担心紧张?” “我一开始就很紧张,你再想想。”纪河说,“从我见到你以后,我就只担心这一件事情。我去别墅里找你,我问你有没有出去旅游的计划。从一开始我就在努力,结果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面对徐鸣岐,他很难愿意说实话,可是想要说服祝垣,他只能把全部的诚实都掏出来,给祝垣全部看清楚,不带一丝的谎言。 第42章 “徐鸣岐说的股票、虚拟币,还记得吗?”纪河急于证明,“他之所以来找我,因为我预测准了,我能知道未来的走向。我也想改变它。我想让你活着。” 活到十年后,活到一切更有希望的时候。 一片安静,祝垣没有说话。但纪河的脸上有温冷的触感。 “行了,我相信你,你别哭了。”是祝垣的手指在擦拭他的脸,有些无奈。 祝垣看起来有些茫然,但,并没有否定他:“我感觉我现在问你怎么知道的也是白搭,反正听起来都不会像是现实世界能发生的,是吗?” “差不多。”纪河承认。 “诺维科夫自洽性定律。”祝垣提起了那个词语,“可是如果是这样,如果你前面试图干预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我们绕开这一个冰川,难道就可以幸免于难吗?” “……” “你也保证不了。”祝垣知道了,“就算这个地方不去,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地方,随时随地,还是会有意外。就算这次旅行结束了,以后呢,除非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什么都不去碰,天天学盲人按摩,那就安全了。” 纪河被搞得哭笑不得:“学盲人按摩也不一定安全。” “是啊,就算在家,哪天说不定脚一滑就摔没了。”祝垣说,“如果真的是命运的话,越躲避,它越会找上门来,不是吗?都说了我科幻电影看得比你们多。” “但……” “我是应该害怕命运,我也真的怕过它。”祝垣说,“怕没有用的,不要躲它。走上去,没什么的。你也不该怕,你都预知未来了,怎么会觉得没有改变呢?” “改变了吗?” “已经改变了。”祝垣笃定地说,“如果你不来打岔的话,我大概……” “我想想啊,我拿着录像回去,我爸妈还是不同意我离婚,最后又是车轱辘的争吵。把我给气到了,趁着他们没看监控跑了出去,随便选了个目的地去散心,这么仓促,说不定找了个黑车司机,什么泥石流冰雹,也随时嘎嘣死路上了。而且……还死得特别无聊。如果是我一个人坐车出来的话,多无趣啊,可能坐的就是那辆橙红色坦克300,翻在路边没人管。” 居然猜对了大半。 “不过都说到这份上了,”祝垣好奇了起来,“所以我在冰川里是出了什么事,讲讲你的预言,看后天能不能应验呢?” “时间和车都变了,”纪河推诿道,“现在还有了这些工具,也不一定准。” “就当算一卦嘛。”祝垣还是问,“我想听。” “其实我没有看到。”纪河只能说,“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在冰川出了事。有可能是掉进了裂缝里,这些千年万年的冰川,裂缝也很深的,救不回来。” “说好的预测未来,怎么这么含糊。”祝垣不满起来,“所以都没人看到我掉哪儿了,是这个意思吗?” “没找到。”纪河摇了摇头,“花钱请人也找不到。” “那其实你说得也不准确嘛。”祝垣点评道,“你刚说的不是我一定会死里面吗?结果其实根本没看到,人也没找到,听起来还是充满希望的啊。” “那真的不可能。”纪河下意识反驳,“进了冰川以后就没再出现,这种失踪一般来说都是……” 一般来说都是死在里面了,只是没找到尸体而已。 他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当着祝垣的面讨论人家的生死,太过冒昧了。 “会有别的可能的。”祝垣说,“睡吧。” 会有别的可能吗? 第44章 又是蓝色的冰层。出现在纪河的梦里。 然而这一次,祝垣的模样消失了。只是冷冷的风,和冻到刺骨的冰。坚硬无比,凑得再近去看,也没有一点气泡。正是这样的密度,让蓝色的光线不易穿透,留在了这片冰川里。 梦里是没有恐惧的,当冰川裂开,纪河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中间的巨大冰洞里,仍然没有祝垣的模样。 他还想再往深处潜去,但被拉了出来,回到了城市的钢铁丛林里。 写字楼的办公室,开着暖气的房内,他正在浏览着最新的财经新闻,一条弹窗跳了出来,他没太在意地关掉,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眼来着—— “最新消息,《柳叶刀》发布重要论文,提供了usher综合症基因定位治疗的新进展……目前已完成临床试验……” 他看到过,只是那时候他已经转了行,没再关心过这些人的生活,大数据错误地推送给了他,然后他关掉了,一直没有再想起来。 祝垣想的是对的,如果能等到十年后,他的病有得治,他的生活质量会有很大改善,不必在家学盲人按摩。 可惜祝垣已经消失在了冰川里。 一般情况下,在那么大的冰川里消失,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99.9%的可能,都是死在了里面,不是吗? 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纪河的头都想痛了,也没有想出来。 他不想再逃避命运了,可是如果直面迎击,该怎么躲过命运的利刃呢? 老天送他回到十年前,难道只是为了捉弄他一场吗?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把祝垣再次送到冰川里吗? 冰都碎掉了,阳光之下,很快融化,变成流淌的河流,向远方奔涌而去。 如果这是一部科幻片,他试图用祝垣的逻辑来想,那时空一定不会是一条单向的通道。 送回十年前…… 如果他能回到十年前,那是不是,也有人可以去往十年后? 消失在冰川里的人,在那十年前,动用了最多最顶级的设备和救援队,也没有找到。不是力有不逮,也不是搜寻的空间太大,而是—— 祝垣根本不在这十年的空间之中。 他好像的确不用去救祝垣,宇宙的守恒定律或许已经发挥了作用,一个人凭空消失的同时,另一个人凭空再出现了。 就像他在摩利支天面前的虔诚祈祷终于灵验,只是说得太含混,神说,死籍可消。他眼看着又要走上冰川的道路,所以没有信过。 他也终于明白了,神要他付出的代价。不是性命,而是这十年的时光。 等后天一到,他就看不到祝垣了,依然要这么孤独地再活上十年,等到那一天之后,年轻的、比他还小的祝垣才能出现。祝垣的家庭,也依然会产生巨大的变化,父母要承受儿子失踪的痛苦。 徐鸣岐也都还没来得及跟祝垣离婚……算了这个人就不用想了。十年后大概率依然还要破产。 不知道那时候小马还在跑川藏线没有,希望换了辆好车,到时候他可以继续请小马当司机,还是来到那片冰川,去接祝垣。 纪河想好了,这一次,他就不转行了,继续跟着导师,读到博士毕业。现在全国都在搞无障碍化的建设,陈教授作为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能提供很多理论和实践的支撑,他坚持下去的话,这个城市一定也会更加人性化。 这些他都已经计划好了,不过,好像也不是没有问题。 他……要告诉祝垣吗? 纪河惊醒了过来。 难怪梦里一会儿冰川一会儿暖气房的,原来藏民家里的毯子太厚太重,他在睡梦里没忍住踢了被子,从腿开始都露在外面,现在脚底已经是一片冰凉。他把脚缩了回去,看看时间才到凌晨三点,却失去了睡意,皱着眉思索着。 梦里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他非常满足。可是要回想起来,又要花点时间。 好像是在看科幻片来着?但想不起来片名了。看着看着,他还变成了科幻片男主,够离奇的。 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不睡觉?”旁边传来声音,把纪河吓了一跳。 原来祝垣也醒了。 “你没睡着吗?”纪河问。 “本来睡了,比你先醒几分钟。”祝垣说。 “是不是床太硬了?”纪河先想到条件的问题,“这毯子确实也有点味……” “本来我不想说的,”祝垣叹了口气,“我醒是因为,你一直在梦里叫我名字。” “……” 纪河终于想起了梦的内容,但比起他那件要紧万分的事,眼前的情况虽然不紧急,却尴尬许多。 “也没什么,这是你的自由。”祝垣说,“今天也是特殊情况,这么小的床睡两个人不方便。明天就住回酒店了。明天……如果有空的房间的话,我们还是分两个房间睡。” 坏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明天之后,他可能就要有3650天外加闰年的两天见不到祝垣了,现在居然还给祝垣留下了这么一个坏印象。 到时候对祝垣来说,他就是带着这样的最后记忆穿越到十年后的,结果一出冰川又看到纪河在外面等着,怕是更觉得纪河居心叵测。 “其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纪河辩解道,“我是梦到你了,梦到的是在冰川里找你,没有别的想法。” 第43章 “嗯。”祝垣说,“但你刚才睡相不太好,裤子露出来了。” 他说得比较委婉,其实那不算裤子,只是四角短裤。 纪河顿时僵住,这才开始感觉某个部位。 “我真的是在梦里想到能救你了激动的。”他说,“真的不是那种激动。” 第45章 “我……” 还想再辩解几句,但嘴角有些疼,纪河下意识用手指碰了碰嘴边,原来是唇边已经干得裂开,可能因为刚才说话动作太大,甚至还渗出了血珠。 祝垣也注意到了,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下床走了几步,开门出了房间,没一会儿拿了个碗回来,递给纪河:“这里估计是没润唇膏了,擦点酥油吧。” 浓重的奶香味带着几分的腥气席卷了鼻腔,纪河接过来,用手指挖了点酥油出来,抹在皮肤上皴裂的地方,果然好了一些。 再看向旁边的祝垣,坐在床边,微皱着眉,脸上似乎也有了几道不明显的口子。 “你要吗?”纪河问。 祝垣先是拒绝:“不了,我从来不用这些的……” 话没说完,纪河已经将手缩了回去,祝垣一愣,抬头对上纪河的眼神。 纪河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受伤。 这么说话,好像又有些不太合适,仿佛在瞧不起那些对脸做一些基础保养的男性似的。 他有歧视吗?或许、可能,在心底里总还是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在身体上已经成为了这个社会中的少数,所以在其他的方面,就更要证明自己趋近于正常。最好不要和同性恋扯上一点关系,哪怕是生活上的偏好也最好毫不相干。 但这到底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反感吗?可是当感觉到纪河似乎对他有别的想法时,他也并没有多么不舒服,甚至依然能继续一个房间睡觉。 还是他只是想,让自己更尽量接近正常一点? 也不知道后天会不会莫名其妙突然暴死,祝垣突然想,真灵验的话,就这两天改也来不及了。 纪河低着头,继续用酥油往嘴边又涂了一层。 祝垣怎么还装起来了,纪河心想,前几天防晒护手霜哪里用得少了,还要用的都是别人的,现在说什么从来不用。 那是从来不用吗,应该是不给他准备好,他就懒得用吧?最好还要主动一点,说这都是挤多了用不完的,才能让祝垣勉为其难地使用一些。 当恐惧终于逐渐褪去,祝垣的最终归处有了答案,纪河开始有闲心想这些事情。 除却掉命运这一部分因素,再去掉祝垣那张脸的因素,他好像还是很乐意跟祝垣待在一起。 祝垣是有那么点傲气和脾气,但也总是很好哄,嘴里说着要最好的车最好的酒店,到头来破车也坐了,没厕所的民居也睡了。委屈受完了,也就嘟囔几句。 本来应该是在最有爱的环境里长大,没有忧愁,也从来没有被伤害过的人。 还在想着,装着酥油的碗被祝垣拿了过去。 祝垣说:“确实有点干,脸都起皮了,还是用点吧。” 他迅速挖了一大块油脂抹到脸上,确实是平时不怎么用的人,完全没有什么章法,把手和脸都搞得黏糊糊的,又只好用纸巾擦了大半下来。 “有点浪费了。”祝垣说,“明天要让小马给人家多留点钱,刚刚我出去找,碰到主人了,去给我拿的,死活不要钱。” 酥油的味道挺重,现在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味,但并不难闻,甚至似乎更符合这个房间的环境氛围,藏式的挂毯,烧着牛粪的火炉,不算明亮的昏黄色灯光,还有现在的味道,多年的木头、燃尽后还有余烟的藏香、嘴边的酥油。甚至让人真有几分心猿意马。 “明天……”纪河犹豫着开口,“能别分房间吗?” 挺无理的要求。 祝垣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纪河解释一个理由。 “我保证,等这次行程结束,回去我就不会联系你了。”纪河说,“但这条路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走完。” 祝垣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一起走完,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他其实本来也没太把纪河的话当真,这些年来,也不是只有纪河一个人,这样言之凿凿预测过他的命运。其他人说的都是什么破解之法,请来哪座大神,不像纪河,像是真心实意觉得他会死。所有迷信的技能全注入到这个点上去了。 祝垣之所以没有反驳,不是信与不信,只是他的确不想再逃离命运了。 看他不说话,纪河又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了。” “也没什么……”祝垣转过头,把视线移开,“这种事情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有时候就是纯生理反应。” “那就再给我一次机会,”纪河趁机得寸进尺,“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就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这还需要开口说吗?祝垣心想,都这么明显了,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要是让纪河开口表白,他们之间会变得无比尴尬,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才能不伤纪河的面子。 算了,到时候就说助听器失灵了吧。 “明天再说行吗?”祝垣也退了一步,“现在还不知道小马明天能开到哪儿,能不能找到真正的酒店。” “现在太晚了,我困了。”打了个哈欠,也不等纪河反应,祝垣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入眠。 半夜的这次苏醒,让祝垣和纪河都睡得很沉,一直到小马预告的出发时间都还没醒,等小马都推门进来了,才睁开眼睛。 小马有些无奈,又不能对金主发火,对纪河说:“你们收拾一下快走吧,今天据说前面又有点堵车。” 祝垣睡得将醒未醒,眯着眼睛,隐约看到小马后面还跟着个徐鸣岐,但坐起来的时候,门已经被带上了。 还是跟纪河坐到后排,祝垣想起一件事:“对了小马,你还是给他们家多转点住宿费吧,我昨晚还找人家借了酥油。” “他们不收钱,”小马说,“刚还让我揣了几个土豆路上吃呢。这样吧,等挖虫草的季节到了,我替你找他们多采购点虫草寄过去,他们都是进山里挖的,纯野生无污染虫草。” “你大半夜用酥油干什么?”徐鸣岐在前面,用后视镜看向祝垣,表情有些怪异,“难怪我觉得一上车就有股味儿。” “就这味,不爱闻可以下车。”祝垣没想到这人还好意思嫌弃上了,又警告道,“你别喷你那破香水啊,混一起更难闻。” 徐鸣岐马上明白祝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想了想,只能转战另一个当事人,虽然也有不被搭理的风险,但起码不会被威胁滚下车。 “我刚和小马进你们屋了,”徐鸣岐给纪河发了条消息,“地上和床头都有纸巾。” 纪河:“?” “而且你们还大晚上去找屋主去借酥油,油能拿来干什么,只能润滑了吧。”徐鸣岐继续分析,“天哪,这进展也太快了!” “……” 趁着纪河沉默,徐鸣岐居然还敢发来一个捧脸尖叫的表情包。 “我真不敢想象我弟回去怎么宣传我们三个人。”徐鸣岐痛心疾首,“现在你也为同性恋的乱搞形象添了一份力了。” 第46章 “那是我tm涂嘴上的!”纪河受不了了,“想什么呢!” 鉴于徐鸣岐的银商太高,他又火速补充:“上面那张嘴。” 发完觉得不对,撤回又太晚,已经看到徐鸣岐在前排捂着嘴憋笑。 等笑完了,徐鸣岐才给纪河回:“算了,虽然证据不足,但我这次还是相信你,你们应该没做。” 转变太过突然,纪河都要问问为什么。 “因为我刚盘点了,我包里的套没有少。”名侦探徐鸣岐这样解释,“我相信你们没有热情似火到不用那个东西的,无tao这是高危行为啊!” “……” “所以应该只是用了手。”徐鸣岐分析完毕,“完事后用纸巾擦干净了。第一次,可以理解。” 祝垣看到纪河突然放下了手机,甚至可以说是用力地扔到了一边。然后,开始用力踹徐鸣岐坐着的椅背。 “干嘛呢!”祝垣还没来得及阻止,小马率先叫了起来,带着点烦闷,“你们随便怎么搞,不要害我的车子啊!” 纪河也迅速从燃烧的怒火中冷静下来,跟小马道了个歉,又给徐鸣岐回了一条:“再胡说我真的套麻袋揍你。” “行行行。”徐鸣岐认怂,“我不说了。气性这么大干什么。” 其实想想也是,这不就是徐鸣岐的一贯作风,外加一些误会。今天之前,他不也是这样的吗? 或许只是因为,冰川越来越近了。 祝垣也变成了离他更近,却即将远离的人。 在只属于纪河的那些年里,他一直没有忘记祝垣的脸,并不是对祝垣有多么深的感情。只是仅仅一面之缘后,他的人生也发生了变化。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更加功成名就,有了很多的钱,可以直接在支票上签名,就当已经献过了爱心,不用去整日里看到那些让他心酸又无能为力的人。 第44章 可是他不懂,怎么心还是空的,除了没有性之外,其他的也没有。有时候翻到自己上学时的照片,他都会想,原来这也是他吗?好像除了长得一样、名字一样,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只有祝垣,变成了那个永久的锚点,在记忆里模糊、年轻,冻结在冰里,不会融化。 如果他们之间还有时间的话,他可以教祝垣更多的手语,带祝垣去那些社群,告诉祝垣还能做什么选择。 “现在我们要翻山了。”小马停下来休息,说,“还好现在新开了隧道,不然太难翻了。” “什么意思?”祝垣问。 “这里以前只有老路,要从垭口翻过去,”小马指着路牌上的另一个方向,“路巨烂,完全就是修在悬崖边上的,崖边还有落石,掉下去就是澜沧江。我最开始开这段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简直是318上最难开的路段了。现在好了,隧道里开半个小时就穿过去了。” “不过还挺遗憾的,”小马说完,又带着点不舍,“我好不容易车技练出来不怕了,结果这段路不用开了。” “隧道里是不是没什么好看的?”祝垣问。 “对啊,一片黑嘛。”小马说,“走垭口的话,虽然险了点,山顶的风景还是不错的。你看我以前拍的照片……” 他翻着照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祝垣:“你不会是想走那条路吧?” “确实在想,”祝垣承认, “毕竟要方便的话,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不就是要看沿途的风景吗?” “那和自找苦吃是两回事吧。”徐鸣岐插嘴,“后面还有那么多风景要看,这里有捷径为什么不能走?” “怎么就自找苦吃了。”祝垣不太同意,“只是选择的方式不一样。像那个程凛,他还骑山地车去拉萨呢,骑着过去更难受。” “所以他已经骨折了。”徐鸣岐说,“我们要是走老路,一块大石头砸下来,说不定比他还惨。” “哥这话不能瞎说,”最先反对的是小马,“我们开车要避讳的。” 纪河也不太高兴,瞪了徐鸣岐一眼。 “就是说说。”祝垣抬头看着这座山,“如果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就爬山了,但现在大家一起,还是走隧道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小马说得有些犹豫,“隧道现在刚开,老路还能走,以后时间长了,老路肯定不会再检修了,那就真过不去了。” 他也想最后再看一眼这里的山顶风光,开了这么久,以后居然就看不到了。怕是除了祝垣以外,不会再有别的老板想要翻山过去。 最累的司机都同意了,祝垣眼睛亮了起来,又看向纪河。 “我感觉会挺危险的,”纪河其实也不太同意,“而且还耽误时间。” “相信小马的开车技术。”祝垣说,“小马会保护我们的。” 纪河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这几天走垭口翻山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都是冲着隧道开通后,最后开一次来的。又说这几天山顶云雾缭绕,风景极佳,很推荐开车技术好的人去一次。 他还是妥协了:“上去了你别后悔就行。” 车又压过一段石子路时,祝垣真的后悔了。 后悔的是早上没吃饭,现在胃里翻江倒海,刚过完一个弯后,他实在没忍住,开了车门蹲在路边吐了起来,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水,反而更难受了。 明明爬升的高度不算特别高,但一路都是炮弹坑,把人脑浆都快摇匀。 还好来到山上,风景确实不错,刀劈斧削的山崖旁,是望不到底的天险深渊,云雾之下,远眺着已经有隐约绿意的澜沧江河谷。 祝垣这次让小马给他拍了照片,小马半蹲在地上,指挥着祝垣摆姿势,一会儿让他展开双臂大鹏展翅,一会儿又让他低头插兜。 等终于拍完一看,小马拍的全是背光,只能看到人的轮廓,是一个黑影,在雪山前面。导到手机里把光线调亮一看,表情也滑稽得很。 祝垣想了想,还是没有删掉,连着昨天的废片一起,给父母发了过去。 爸妈果然不太满意,说怎么拍成这样,远没有前几天的好。 “现在季节问题,都还没开花,只能看雪山。”祝垣解释道,“等过了冰川,往波密林芝那边走,海拔低了,就全都绿起来了。” “没说风景,是说拍人不够好。”母亲说,“风景其实都那样,把你拍好点比较重要吧。” “表情是抓得不好,”父亲有别的意见,“但看起来舒展多了。每张都笑眯眯的。” “不是说这几天的条件很差吗?都开始住炕上了,怎么感觉你还比在家里的时候放得开了,没那么丧了。” 祝垣停了一会儿,才问:“我说过条件很差吗?” “……”父亲开始装傻,“当然有了,昨天还打电话说过了。你在高原呼吸的氧气太少,记性都给变差了吧。” “您觉得我这都记不清了吗?”祝垣很无奈,“我都每天报备了,怎么还问他啊。交叉对比嫌疑人交代的信息是吧?” “那你也没完全交代啊。”父亲还在嘴硬,“还不是关心你没吃好睡好。” 但想想也知道,徐鸣岐只会把不利于自己的部分隐藏,把迟到不能按时到达酒店的锅都推到祝垣身上。 “是啊。”母亲这时候居然也帮腔了起来,“你刚下车吐了不也没跟我们说。” 祝垣真是要气笑了。 “还好这次没经过你们批准就出来了,”祝垣写道,“不然我怕轿子把我抬到山上来,那样肯定没意外。” “别阴阳怪气。”父亲说。 “那我正经一点,”祝垣用力按着虚拟键盘,“等回来我一定会离婚的,就算会伤害到你们。” “我确实想通了很多,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我去看,有危险也要出去,不能困在房子里,也不能困在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身上。” “我很爱你们,所以我应该变得自私一点。” 正是因为不想看到他们的眼泪,才会做那么些错误的决定,也才会让自己也曾经痛苦。 这些都应该结束了。 *注:他每天离原来的自己越来越远,有时候他觉得,那只是一个和他同名的人。他逐渐把原来那个人从他身上排挤出去了,就像脱下一件礼服挂在衣柜里。——《克雷姆斯的弯曲时间》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觉巴山,不过做了稍微一点的改动所以不写山的名字了。 第47章 “还好我们今天选择了翻老路,”小马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群消息,长叹了一声,“今天隧道里居然有撞车,后面的路全都给堵上了。走隧道的现在还没开出来。” “运气这么好?”祝垣也有些讶异。 “是啊,不过也不是只有好消息。”小马看着前方。 “坏消息是什么?” 小马指了指前面:“坏消息就是又要翻山了。” 翻过一座山,才在平路上没开几米,后面居然又还有一座山。 祝垣这下真是有些后悔了。 亏得路况好了一些,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急弯,但海报又比之前高了一千多米,等到山顶的时候,祝垣已经开始找小马要氧气瓶了。 还没吸上几口,小马已经走到外面,打开了车门。 急促的风骤然间卷了进来,带着雪粒,叫人睁不开眼。 “快下来看看!”小马热情地招手,“这可比山下的雪大多了。” 的确如此,五千多米的地方,温度都让人打了个冷颤,旁边的山坡上已经堆积起了一层雪,再加上肆虐的风,宛如山神在略施警告。 祝垣本来今天就虚,这下更难受,冲小马摆了摆手:“这里就不拍照了。” 小马冲着他嚷了一声,祝垣耳边嗡嗡的,大声问:“什么?” 小马重复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了,用手机打字给祝垣看。 “冰川里就是这样的。”小马写道,“如果遇上下雪的天气。” 祝垣仰着脸,雪落在脸上,冰凉一片。远处灰色的石壁上,有白色的纹样,看起来像一个个梯子。 “那是什么?”他问小马。 “天梯。”小马说,“给逝者画的,尤其是水葬的。藏人觉得天地之间是用天梯连接,逝者可以通过天梯去往天国。” 狂风肆虐的先行版冰川,突然出现的天梯符号,纪河的预言,加在一起,总感觉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不会真的交代在那儿了吧。”祝垣嘀咕着,坐回了车里。 “你说得不对,”纪河在旁边拿着手机,对小马说,“我刚刚查了,天梯不止那个意思。” “嗯?”小马也好奇了起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也可以为生者画天梯,”纪河说,“画上这个符号,也代表着人们期待更接近神灵,为生者祈福转运。” 第45章 “这我还真不知道。”小马笑呵呵的,“藏区这些风俗,传来传去总有夸大和谣传的。那早知道我们刚才也应该去画一个。” 眼看着祝垣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纪河也放下心来。 如果说之前是极力要阻止祝垣到冰川去,现在他的目标已经完全反了过来,要排除掉这些不利的因素,让祝垣可以安心到冰川去。 刚才小马那么一说,祝垣虽然没说话,但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回车上也在发呆。 祝垣似乎还不太相信,看了看纪河的手机屏幕,上面的确是纪河搜到的科普页面。 “我刚还在想……”祝垣压低了声音,“我今天出门开始就不太舒服,不会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吧?那我真得考虑要不要去了。” “怎么这么容易改呢?”纪河有些急了,“你昨天不是还说不能逃避吗?” “那也不是主动找死的意思啊。”祝垣对自己的出尔反尔不甚在意,“前面窜出只羊都还要让路呢。” “还是要去的。”纪河说,“本来你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不就是看看冰川吗?” “明天看看天气,”祝垣说,“我肯定也想看到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祝垣低头看,是纪河给他发来的消息。 “我说错了,你不会死在冰川里的。” “走过了那个地方,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终于结束了!” 一天都在赶路的行程,实在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还都是些不好走的路。等过了怒江的七十二拐,压完一个又一个弯,小马也累得够呛,下了峡谷就在桥边买了好几瓶红牛一饮而尽,嚼着牛肉干感叹。 “今天走过了所有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他指着前面不知道何时立起来的路牌标语,“这什么屁话,我走了这么多遍了,怎么还都是弯路。” “这玩意儿到处都在挂,”徐鸣岐说,“珠峰一百零八拐,新疆的盘龙古道、巴音布鲁克,有点弯道的地方全有。到头来弯路是走够了,坦途一点没有。” “小马可能是真没有,”祝垣在旁边听到了,“你就别说这种话了吧。还不够坦途?” “谁又惹你了?”徐鸣岐很无奈,“我今天可没招你啊。” “今天倒是没有,”祝垣想起来就烦,“就是不知道你昨天给我爸妈发了些什么东西。有必要吗?非要当这个间谍?” 眼看着已经败露,徐鸣岐给自己辩解起来:“那我不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嘛,他们问起来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祝垣说,“你要是单单拍点酒店环境这种就算了,别在我爸妈那里造谣啊。” “比如呢?”徐鸣岐问起来,“你不说具体点,我没法避免啊。” “……没什么比如!”祝垣有些恼怒了,“你别给我明知故问!” “我说你晚上跟谁睡不能算造谣吧?”徐鸣岐恶趣味又起来了,索性追着问,“那我们本来一行也就四个人,我一拍我自己的房间,他们也能看到我跟我表弟是睡的阁楼,打的地铺啊。你本来也是跟纪河一个房间……” “你跟他感觉怎么样?”他问祝垣。声音小了一些。 “我耳朵聋了!听不到你在说什么!”祝垣受不了了,朝小马走去,让小马赶紧走。 “他还没抽完烟呢。”小马指了指徐鸣岐。 “你开过去把他撞怒江里,给你一万!”祝垣怒道。 这个价码太便宜,小马是自然不肯大义灭亲的,但对于弄死徐鸣岐这件事,祝垣也不愿再出更高的价格,只能让徐鸣岐给侥幸多了过去。 等小马开始往城镇里赶,大概是今天的行程已经走完了大半,不那么紧张了,徐鸣岐又来给他发消息,再次激起祝垣并未平复的怒火。 “你俩这逃避的态度,真让我觉得有点什么了。”徐鸣岐说,“你怎么看上他的呢?我现在都不问你是不是双这个问题了,想想你们怎么认识的,不觉得别扭吗?” “我们没发生什么!”祝垣回复,“你滚行吗?还有,别跟我爸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明明说了也挺好的,”徐鸣岐还在纠缠不放,“你这么想离婚,等我们离婚的时候,这就是你出轨要给我补偿的铁证。” “你应该庆幸你坐在前排,”祝垣说,“而且我没在你后面。” 纪河早上只是踹几脚还是太温柔了,祝垣现在想捞起塑料袋勒徐鸣岐的脖子。 虽然的确没发生什么,但徐鸣岐也不是完全没说对。 想起来见面的第一幕,心里也确实有几分别扭。 纪河固然对祝垣说过,对徐鸣岐已经完全没什么感觉了,也是这么实践的。但想想,仅仅是十几天之前,他们还在咖啡馆里约会,感情也已经升温到了在酒店里开房的程度。真的能这么快冷却下来,没有一丝旧情吗? “到城里了,要不先吃饭吧?”小马问道,“这里的鸡比较有名,要不然吃鸡,行吧?” 祝垣本来就还想着一些带颜色的事情,敏感地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说鸡,不要带吧。” 小马:…… “现在已经进入恐同即深柜的阶段了。”祝垣跟纪河说,“你看着吧。” 真正进入西藏,空气似乎比川西更加干燥了许多,小马倒不在乎,在餐馆一坐下就开始点菜。徐鸣岐却已经从包里把护手霜拿出来,又给自己涂了一遍,抬头看看面前的人,不再那么慷慨地分享,叹口气收了起来。 祝垣注意到了,主动问起徐鸣岐:“你有多的全新的润唇膏吗?” “没有,”徐鸣岐没好气,“只有沾满了我口水的,用了一半,你要吗?” 这人真是没法沟通,祝垣决定等会儿自己去县里的超市买点保湿的护肤品,也不会比徐鸣岐那点东西差多少。 低头看着手机,刚联系的私家侦探回他消息了。 “要捉奸那晚的原始视频?”私家侦探有些疑惑,“您不是让我们打完马赛克就销毁吗?说不要存档,万一泄露了,对人家不相关的人士影响不好。”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气度的正房,只拍合法丈夫如何狼狈被抓,旁边的小三一点没动手,事后还来让他们把视频销毁。 “我确实是说销毁了。”祝垣还不愿放弃,“但你们就真的没有私下保留一份吗?” “我们不是这么没有职业操守的人!”侦探义正言辞,“当时连销毁的流程都给您发了,走的是专业销毁途径,全程都监控记录了,绝不会留下痕迹,也不可能备份。怎么了,您是突然有什么还想确认一遍的事情吗?” 祝垣也是没想到自己把路给走得这么绝,现在想要确认,只能硬着头皮问起了私家侦探。 “那你还记得他们到什么程度了吗?”祝垣问。 “这个记得,他们认识时间也不长,在开房前见面了五次,但其中私下的会面只有两次……” “不是问这个!”祝垣打断。 “啊?那是什么?”侦探疑惑了起来。 “我们进去的时候,”祝垣只好说得更具体一些,“他们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不太好说。”侦探理解了意思,但却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什么意思?”祝垣没明白。 “我刚刚又看了一下马赛克后的视频,回忆了一下。”侦探解释,“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其实没在一张床上。小三甚至已经把内裤都穿好了。” “也不算是小三。他不知道。” “哦哦。然后徐先生是处于一个裸体的状态。反正我们最后剪出来的效果,是想呈现他们已经做完了的状态。”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不知道啊。”私家侦探突然又给了个截图,是徐鸣岐和纪河在酒店前台登记的时间,“我们是在收到他们开房的信息以后,马上赶过去的,把房门给打开的时候,相隔也就十分钟。” “去掉他们上电梯、洗澡的时间,可能就不剩几分钟了。但如果徐先生的持续时间真的就这么短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只能凭您的经验来判断了。” “……”祝垣对徐鸣岐到底持续多久这回事,没有也不想有经验。 “听说你们最后还是没有离婚?”私家侦探还挺贴心,“其实婚姻还要持续下去的话,也不用计较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了,有时候糊涂一点更好。” “我倒不是计较他有没有……”祝垣发现实在不好解释,放弃了挣扎,“但……会不会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他的时间其实没那么短的话,可能根本还没开始?” 哎,看来男人陷入爱情里,也同样是这样,纠结于往事,希望找到蛛丝马迹,证明丈夫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来挽回破碎的婚姻关系。 既然祝垣这么想得到那个答案,那作为乙方,当然是尽全力满足祝垣的希望。更何况,这只是废一些口舌上的工夫,都不需要什么实际付出。 第46章 “有可能啊。”侦探马上跟上,“他们本来也没在一张床上,时间又那么仓促,很可能其实是有什么事情没谈妥,他那位新欢本来就打算穿裤子走人了。” 这么一说,大概能让祝垣的心里舒服一些吧! 果然,祝垣立刻回复:“确实有这个可能!!那就行了,今天麻烦你了。” 甚至还发了个红包过来,可见客户的满意程度。 侦探自觉挽救了一段绝望的婚姻,收红包也收得很是高兴。 就像祝垣看到端上来的鸡,莫名露出的笑容。 “看起来就很好吃,”祝垣没动筷子就夸,“这家店选得不错。” “你好,上错锅了,”服务员走过来,把锅端走了,指责着旁边的新人,“你怎么把没煮好的给客人端上来了,这连盐都还没加!” 不过还好,后面再端上来的成品味道确实不错,祝垣一边吃着,一边看向纪河。 等会儿吃完饭,就真要去酒店开房间入住了。 如果突然跟小马说,自己不想跟纪河住了,让他另外再安排房间,不知道小马会不会多想。 听小马说,今天的酒店是启程以来最好的,赶路就是为了这个酒店,明天不但不用早起,甚至一打开窗帘就能看到风景。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就跟小马说,风景这么好,索性一人开一间房,一共四间,全要有大落地窗的山景房,把雪山全貌都能看个遍。 这样就显得没那么搞特殊了,至于多花的钱,也就没有办法了。 “我查过了,”小马也对这家店很满意,“我们住的那个酒店风景和服务都挺好,但餐食巨难吃,所以先在县城里吃完再去入住。今晚你们也不用睡太早,我们先搞点娱乐活动,等夜深了……” “搞什么夜深娱乐活动?”祝垣打断小马,“各睡各的就行了,没必要。” 小马一愣:“比如打扑克牌?等夜深了,这里光污染少,听说可以找管家借望远镜看银河。” “哦那行。”祝垣从分心中回过神来,“看银河可以。” “我感觉现在中邪的变成他了。”走出去的时候,看祝垣去了超市买东西,徐鸣岐对纪河说,“你前几天也是这么魂不守舍的,被你用酥油传染了吧?” “这是高反。”纪河回应,“在酒店吸点氧就没事了,别搞你那些迷信的。” “你怎么有资格这么说?!”徐鸣岐震惊,“你这一路上神棍搞得少了吗?” “我是有科学原理的,”纪河说,“等明天过后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不能说。”纪河一脸正经,仰头看向无垠的天空,里面藏着太多关于时间与空间的答案,“多补点科幻电影吧你。” 第48章 “怎么可能临时再加两个房间!”前台放下证件,正色道,“现在这个看冰川的旺季,能给你这种非自营团的,单独留出两个观景房已经很给面子了,其中还有一个是套房,我记得你还改了一次时间是吧?你现在让我突然加两个,我变出两个外星人的可能性都大点。” 小马也是没明白祝垣怎么突然提这种要求,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还是硬着头皮跟前台提了一遍,果然遭到了拒绝。 纪河是知道原因的,但既然不能实现,他也乐见其成。 祝垣这下也不太好意思:“算了,我就是突然想想,还是照原本的房间开吧。” 前台大概是跟小马认识,语气才有几分不客气,继续给客人办理入住,态度瞬间变得极好。等房卡开出来,还有管家过来给他们拖着行李,进了套房。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看不到风景。”管家介绍道,“这个套房除了可以正面看雪山,还有一个茶室的侧窗位。茶桌上已经给两位准备好了欢迎水果和晚安茶,酒店里也有弥漫式供氧,如果有饮酒需求的话也可以联系我,每位可以都会免费提供一杯庄园特供的红酒。” “我知道了。”祝垣已经坐了下来,“我等会儿去大堂逛逛,麻烦再给我们开个夜床。” “房间里有符合您尺码的手工制作布鞋,”管家带上门前,补充道,“去娱乐室和吸烟室、餐厅的话,都建议穿布鞋前往,更能体验我们的地暖。” “原来刚才在前台问鞋码是为了这个,”纪河恍然大悟,弯腰从床底把布鞋找了出来,“话还说得挺好听。” 能把别弄脏地板说得这么体贴,也确实是高级酒店的素质了。 “出去看看银河吧,他们这种,最好的景观位其实都是留给大堂的。”祝垣对纪河说,“去打牌也行,你会吗?” 纪河想了想:“不会。” 其实现在已经是会了,但作为学生的他来说,应该是不会的,他又想不起有没有在徐鸣岐那里透露过,为了避免穿帮,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走到外面的公共空间,徐鸣岐已经跟小马找到扑克牌玩了起来,又招呼着祝垣过来。 “我不会。”祝垣说。 “你怎么不会了,以前我还见到你故意输给你爸呢。”徐鸣岐今天吃鸡的时候已经喝了点啤酒,现在右手边还放着管家送来的红酒,喝得有些微醺了。 “看到你就不会了。”祝垣说,“能让让吗?我去窗户边坐着。” “看到纪河你就会了是吧?”徐鸣岐穷追不舍。 “也不会啊。”祝垣觉得这人怕是醉了,问些奇怪的问题,“因为他也不会打。” 徐鸣岐仍然在毫无办法地不满意,看祝垣索性绕过了他,纪河又在旁边,一起去窗边看星星,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你这样出轨是要多付离婚补偿金的!我让小马现在就拍下来。” “哥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小马扭头捂住脸,装作不认识这三个人。 “助听器好像真快没电了。”祝垣将刚才发出噪音的助听器取下来,检查了一下电量,“是错觉吗?总感觉高原里这玩意儿的耗电速度都要快点。手机掉电也快。” “听不到吗?”纪河指了指耳朵,又摆了摆手。 “那边刚才好像在吵。”祝垣说,“但听不清楚。没什么事吧?” 纪河摇了摇头。 “那就看星星吧,不管了。” 除了他们俩之外,好几位客人也走到了落地窗边,准备看星空。大堂的灯也调暗了,往窗外看去,冰川之上,有无数群星。 只是,看着好像还是不那么满意,差了几分味道。 “还有看银河更好的位置吗?”祝垣拿出手机,给管家发消息。 “外面还有个露台,没有遮挡。”管家回复道,“但今晚挺冷的,要注意保暖。” “有盖毯吗?”祝垣问,“麻烦帮我拿两条过来,我和我朋友都在落地窗边上。” 盖毯很快送了过来,祝垣给纪河递了一条:“这儿人太多了,我问了管家,换个地方吧,去露台看。” 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实在让纪河有些恍惚,刚才开房间的时候明明还在想着避嫌多开两间,现在却又毫无自觉地邀请纪河去安静的地方独处看银河。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陪着祝垣回房间换完助听器电池,进电梯上露台的时候,纪河还是忍不住问了唯一的知情人。 纪河: “有个问题。” “祝垣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就跟你结婚了?” 徐鸣岐已经喝光了一整杯红酒,一看手机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记性,把他当纯情青年呢!我跟你说了,我还撞到过他跟别人在房间里好吗?”徐鸣岐轰炸而来。 “我记得啊。”纪河当然没忘,“但现在不太相信你。” “说明你现在滤镜太厚了!” “不一定。”纪河问,“那跟你结婚之前呢?有什么暧昧交往对象吗?” “有的话我怎么会被他骗婚!我以为他能找我起码也有点意思呢!”徐鸣岐愤愤然,“我也曾经向往过爱情!” “那您继续向往。”露台已经到了,纪河按熄了手机屏幕。 面前的景观扑面而来,他不再有心情和徐鸣岐闲扯。 银河是一条横贯在蓝色幕布之下的河流,它是流动的,在山顶之上缓慢地横移。 星星是闪动的,是无数盏开了又关的夜灯。 祝垣也没有说话,世界静谧无声,冷风都在夜空下变得温柔,辽阔的世界在眼前展开,那一条银链蔓延到了天边,不似坠落,只是飘向了无穷无尽的远方。 他想他有一点理解了纪河老师那天在车上说的话,那位老教授说,在大自然壮阔的景观面前,个人的痛苦得失,沧海一粟一样渺小。 个人的痛苦当然不是渺小的,可是在那些日常的繁琐疼痛里,如果能回想起今夜的银河,大概也是值得了,无论花了多么遥远的路途到达。 诸行无常,一切都注定会消失,在这个寂灭为乐的世界里,他还是普通的人,想要记住这些存在过的一切。星空、冰川、雪山、重要的人和感情。 第47章 “太漂亮了。”祝垣语言都变得匮乏,最后只能这么说,“我觉得我再过十年都能记得。” 他用手机拍了几张,效果却远远没有肉眼可见的好,星星的进光率太低,实在达不到效果。只能用脑子记下来。 “后天再带你去看。”纪河也觉得极美,说道。 “后天?”祝垣听得有些疑惑,看向纪河的脸,提醒他,“我们明天就直接去冰川了,不会住这里了。” “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纪河话到嘴边,也还是带着犹豫,“但如果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我想这对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能让你这么仓促地就……”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祝垣再猜不到就太不礼貌了。 “我知道。”他截住了纪河的话,柔声说,“不用说了,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纪河的脸上有些茫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有感觉到,”祝垣说,“现在大概猜得差不多了。” “我想再确认一下。”纪河感觉哪里不太对,还试图再多深入一些。 “确实挺奇怪的,”祝垣说,“见第一面的时候,你大晚上就跑来我家里,还是找被人打听到我的地址。是有原因的吧?” “是……” “还有那天晚上,你跟徐鸣岐开房的那个晚上。”祝垣又提起那件事,“你其实没有跟他上床,对吗?确实是进房间了,但最后一刻你反悔了,什么都还没做,你穿衣服的时候,我闯了进去。” “确实什么都没做。”这个纪河也承认。 “这和你之前跟我说的相反了,你之前说是被那件事吓得,对徐鸣岐不感兴趣,完全不喜欢了。但其实那天晚上,你们本来就什么都没做。想想也挺奇怪的,他好像也不是阳痿,你都愿意去跟他开房了,怎么突然不干了呢?” “我……”纪河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好像祝垣的脑回路跟他不是一个方向。 祝垣都这么问了,想要的答案大概不是“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所以一点都不想跟他上床了”。 “你知道我那晚上会来吗?”祝垣走近了一些,继续追问着纪河,“开房间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起码后面马上就知道了,是吗?” “也不能说不知道,”纪河回答得越来越犹豫,“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么想确实有点自恋了,”祝垣还是决定说完,“那天晚上之前,我不太确定,但那天晚上之后,你好像完全不在乎徐鸣岐,而且更关注在我身上了。这个结论没错吧?” “……还真是一点没错。”纪河都乱了,“但你这个推理过程有问题,结论也有问题。” “都没错了,怎么会有问题呢?”祝垣不懂了,“那你讲讲你要说的事情。” “我现在说不出口了。”纪河有些绝望,“你都推理完了,还这么严丝合缝,找不出一点破绽。” 他要是现在告诉祝垣,明天去冰川的路上,祝垣可能随时就要穿越到十年后,还要让祝垣不要惊慌,一切都是好事,再过十年他的罕见病也能治疗了。他自己都觉得太离奇。 祝垣可能会以为纪河狗急跳墙,为了掩饰自己一开始就图谋祝垣的事实,开始装疯卖傻胡言乱语,紧急让小马驱车把他送去最近的精神病医院。 如果他再跟小马复述一遍,小马会觉得祝垣做得对,让医生加大剂量,最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偷吃毒菌子。 真不该让祝垣先说的。 第49章 “其实我没有那么在乎你的目的。”祝垣看纪河的神色有些慌乱,思忖着是不是说得太严肃,一句句都像质问,有点吓到纪河了,又解释道,“不管为什么来的,有没有真心,我是感觉得到的。” 家庭环境的影响下,从小到大,也不止一个人带着目的,有所求地对祝垣施以关心。但纪河总是不同的。 这些天以来,纪河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当然有所求,但求的,似乎并不是任何名利上的回报,甚至也不想对祝垣这个人有什么索求。 哪怕是此刻,他下了全部的决心,也只是说,想要把这件事告诉祝垣,而不是让祝垣答应任何他的要求。 纪河是真心在说这些话的。 “我没有一开始就冲着追你来……”憋到最后,纪河只有这一句话能说了。 “但你确实喜欢我,对吗?”祝垣直奔结论而去,“真诚一点,不要说谎。” “我想过,”纪河有些无力,“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想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各方面都是。” “但没有这种以后。” 但也只是短暂地想过,这根本是他还来不及深思的问题。有没有看上,没那么重要,且不提他不行了那么多年,在祝垣的生死还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猫状态时,对着人家发了一次情已经够他想自尽了。 祝垣原本是想拒绝的,但纪河的话听起来又太悲观了,好像全无可能似的。他看到纪河的肩膀也跟着沮丧地垂了下去,原本披着的盖毯都悬在半空中。 “也不是完全没有以后。”犹豫了一下,祝垣还是说,“我只是……暂时还没准备好,你等我再考虑考虑。” 他将手伸了过去,把盖毯抓住,重新绕住纪河的脖子。 还没准备好是什么回答,难道准备好了,他就会考虑这种事情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有点冷了。”祝垣扯了扯纪河的袖子,“我们下去吧。” “但我还没说完。”纪河站住不动,被祝垣这么一说,原本已经放弃的想法又浮上心头,“如果是比现在大了十岁的我呢?你还想接受吗?” “……什么东西?”祝垣对这种事情没想象力,“那么大年纪,不就是你老师了?” “陈教授那是大了三十岁!”纪河无奈,“再过十年我也才三十四五岁吧。” 祝垣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我现在没考虑过跟这个年龄段的人……不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没有接触过别的人啊。” “不是别的人。”纪河说,“还是我,只是十年后的。” “你这……”祝垣没忍住笑了,“真是,我刚说一句考虑一下,你都开始想我们在一起十年后的事情啊。” 纪河:“……” “十年后我也三十七八岁了。”祝垣看他呆站着不走,也只好配合着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应该会对那个年龄段的你感兴趣的。” “不知道十年后我在干什么。”祝垣又抬头看着星河,想象了起来,“我以前不太敢想,稍微一想想,就觉得好可怕啊,变得又聋又瞎,可能每天坐在家里哭。我爸妈陪着我哭。徐鸣岐肯定不会像他承诺过的有什么照顾,大概在外面约到梅毒尽头。 “但不是这样的,对吧?只是我困在里面了,不想去尝试。但活下去,总会知道,十年后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尽一切努力去活,再差也能接受。我要催催我爸妈多奋斗,不然万一新的疗法出来了,他们钱没赚够怎么办。” “新的疗法……”纪河说,“可能只能治疗年纪小一点的人。就像人工耳蜗一样,最好在童年的时候就做手术,那样效果是最好的,成年之后的话,效果可能就差多了。” 祝垣疑惑了一秒,想了起来:“哦,我昨天晚上顺口说的人工耳蜗你还记得呢,就是去问问,不一定真的会做。开颅多痛啊。” “除了这个,其他的治疗方法可能也是。”纪河有些残忍地说,“像你现在,听力下降还没几年,视力也是刚开始下降,如果是这样的身体,去进行治疗的话,很可能效果很好。但如果是十年后,你的听力和视力都严重下降的话,这时候再有新的疗法,也可能不适用于你了。” 祝垣表情都有些冻得僵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我们不用说得这么具体吧。” 好不容易斗志昂扬一点,就非要来揭开疮疤,实在有点破坏气氛了。 “如果。”纪河终于说了出来,“只是假设,让你可以用现在的样子,穿越到十年后,你就可以去治疗,达到最佳的疗效。代价就是你会失去十年的时间,你会愿意吗?” 祝垣一愣:“怎么今天这么多假设?”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纪河说,“想起你今天刚出发的时候,小马说已经开了隧道,你非要让他去走老路翻山。我才意识到你好像是这种人。” 当他发现祝垣会去到未来时,他只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祝垣原来在期待着未来的这十年,不是十年后的那一刻,而是一整条时间线。 “就是想看风景嘛,”祝垣也想了起来,“结果风景也没有特别好,路倒是真的烂。早知道……” 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可是人怎么能早知道呢?不就是一直不知道,才要去这些地方看看吗?说不定走上去,是现在这样的好风景呢。” 第48章 他没有回答纪河的问题,也确实没有怎么把纪河的假设当真。 但纪河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50章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碾了过来,那是来自时空的定律,一切都将会发生,任何努力都只是在促成它的到来。而人的意志并不重要,甚至会恶趣味地背道而驰,祝垣想要一分一秒地度过这十年,却会在眨眼间传送到十年后;纪河想要一瞬间就去到十年后,却要在这里苦等时光缓缓流逝。 “可是如果你……” “阿嚏!”祝垣打了个喷嚏。祝垣打了个喷嚏。 “毛毯太薄了。”他说,“这酒店都修冰川旁边了,怎么也不给送条羊毛的……” 抱怨的时候,祝垣脸微微皱起来,眉毛和眼珠的黑色在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显得更浓。 “我的给你……”纪河的话没说完,已经被祝垣拦住了。 “我肯定没事,你先顾好自己吧,前几天都高反了。”祝垣把毛毯裹紧,抬头硬撑了两秒,发现不太行,“算了还是下去吧,也看得差不多了。” 电梯下行的时候,祝垣突然抬头说: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得到这样的星星了。” 当然可以,人迹罕至的地方,再加上高原,总能再遇见这样的风景的。虽然美丽,但也不是独一无二到再也见不到。 纪河正准备说出还有哪些地方可以看这样的夜色,一抬头看到祝垣的眼睛,才意识到祝垣在说什么。 祝垣遗憾的是,或许以后视力会慢慢下降,这样的星空,哪怕是一模一样,在他的视野里也不会是同样的景色。 而对于纪河而言,会不一样的,不仅是这片夜空。 如果不是看到这双眼睛,他原本已经不再想这件事了。 黑色的、像星辰一样的眼睛,看过就不会忘记。明天之后,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仍然想要再做一次徒然的挣扎。 —— 徐鸣岐喝得已经有点醉了。 醉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醉,反而会喋喋不休地话多,小马已经提出要扶他回房间,他却用力将小马的手甩开。 “看到了吗?”徐鸣岐问,“他们去露台了。” 小马说:“没事哥,露台那么冷,他们不会在那里搞起来的。” “我他妈重点是这个吗?!”徐鸣岐想用酒瓶敲这个表弟不开窍的脑瓜,“你以为那里谁都上得去啊,这种势利眼的地方,什么都要特殊化,既然景观位置最好了,那就不对普通客人开放。 “但祝垣呢,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上去了,随口要条毯子,人家就上赶着送到他手里去。就连我们能住上这酒店,都是我岳父岳母打的招呼。” 小马对祝垣撒了少许的谎,他承诺着今天的酒店会好很多,但并没有好到这个程度。这家酒店依山而建,嵌在山体里,面朝着苍茫的雪原,每一寸风景,都是金钱换来的。如徐鸣岐所说,也匹配了相应的档次,在这个观赏冰川的旺季,几乎只供应给内部的客人。小马平时接的客人,并不是会住这种酒店的。 之所以能住进来,完全是祝垣的父母,在看到徐鸣岐的每日行程汇报一日不如一日,一直到借宿之后,忍无可忍进行的大升级。为了不被祝垣发现,还叮嘱他们编出一套说法,免得祝垣又抗议父母的过度关心。 “像我们,就绝对不会去提这种要求的,因为知道提了也会被拒绝。”徐鸣岐握住小马的手,推心置腹,“我们是一个阶级的弟兄!但他就是这么被资本主义的血养出来的,配得感永远这么高,永远这么理直气壮,所以你能理解我有多痛苦吗?” “哥,我不理解。”小马其实也喝了不少,“但你知道我这次多赚了多少钱吗?天哪,你们能不能别离婚,以后每年多来几次。” 徐鸣岐冷笑了一声:“你说呢?他都跟小三上露台看星星去了。” ——“可那不是你的小三吗?” “你能不能别往我内心深处的伤疤戳了。”徐鸣岐更是难受地嗷了两声,“我这是赔了夫人又赔了小三,同性恋怎么能这么乱啊!” 前台过来提醒已经夜深,让他们小声一点,小马拖着徐鸣岐回了房间。看徐鸣岐喝得已经瘫在床上,不愿意去洗澡,只好给徐鸣岐盖上被子,把没喝完的半瓶酒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去浴室洗漱完关灯睡觉。 徐鸣岐躺着睡了一会儿,酒醒了一些,撑着胳膊爬起来时,看到黑暗里唯一的光,来自自己的手机屏幕。 不仅亮着,还震动了好几下。 两眼放空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自己的前小三在发来消息。 非常无聊,毫无意义的问候语。 “在吗?” “在吗?” “徐鸣岐,你在吗?我有事情要问你。” 虽然不满的情绪在滋生,但他还是很有素质地回复:“在。” 对面的“正在输入”却暂停了。 被人挑起了疑问,却没有下一步,让徐鸣岐也没法安心去入睡,只能再主动问起来:“咋了,看完星星现在想来找我看月亮了?” “……找错人了。”纪河的回答匪夷所思,“找的不是你。拜拜” “你撒这种谎有意思吗?”徐鸣岐气笑了,“看看你刚刚发的消息,连名带姓,现在说什么找的不是我?” “这你就别管了。”纪河很无奈。 徐鸣岐的酒气又冒出来了:“别怂啊,说说呗。我知道你房号,要不然我过来找你?” 沉默了片刻,纪河回复道:“我真的想把你拉黑。但我现在居然必须要继续联系你。” 徐鸣岐打了个问号。 接下来的纪河发了一条更神鬼莫测的消息,他问徐鸣岐: “祝垣,他现在怎么样了?” “祝垣现在应该是在你的床上,”徐鸣岐回答得有些咬牙切齿,“被你这个绿茶忽悠勾引了。” 纪河怅惘地放下手机。 看来是找不到那个十年后的徐鸣岐了,不能通过那唯一一条信息通道,再看到十年后的那个时间点,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老天大概看出他的心思,断了他的路。 剩下的夜晚,也是睡不着了。 倒是没想到,徐鸣岐现在是这么看他,要么是没睡醒,要么是酒喝大发了,吐露了一些真情。 “我不会和祝垣在一起的。”想了想,他只能这么安慰徐鸣岐,或者说,给徐鸣岐打个预防针,“你不如先想想别的可能。” “为什么?”徐鸣岐居然还追问了起来,“是觉得破坏别人的婚姻不道德吗?” “你们的婚姻应该不需要别人来破坏了吧?”纪河忍不住回怼。 “你自卑了,”徐鸣岐笑了出来,“你这种出身,跟他在一起也不会长久的。有这种自知之明也是好事。” 纪河彻底服了:“都说了让你操心点别的事情!” “我他妈还有什么事情?!回去我就要失去我的万贯家财了。托你的福。”徐鸣岐不满道,余光瞥见床边居然还有酒,又拔开塞子,仰头灌了起来。 虽然知道徐鸣岐的推理过程大概全错,但想想后果,居然也大差不差。纪河决定从这个方面引导。 “如果……”纪河问,“明天,就像我之前梦到的、担心的那样,冰川出了意外,祝垣可能掉进了冰缝里,或者被暗流冲走,我们找不到他了,会怎么办?” 徐鸣岐的酒,冷不丁地醒了。 “我们全都会完蛋。”他回答,“他爸妈会要我的……不,我们的命。” 第51章 “所以你最好不要胡说这种事情。”徐鸣岐警告道,“之前就当你是在开玩笑了。你不要看他父母表面很和气,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别说没命了,受点伤都要让我们好看的。” “倒也不会要你的命。”纪河居然这么回答。 都已经这么说了,也不知道纪河是不是太无知者无畏,好像根本没有怎么害怕。 “你到底要干嘛?”临到出发的关头还在说这种话,徐鸣岐有几分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是勾引没成功,现在改成准备谋财害命了吧?我跟你说啊,真要出什么事,到时候盘问起来,我肯定不会隐瞒的,把你这些事前的诡异行径第一个交代出去。” “……对哦。”被徐鸣岐这么一提醒,纪河也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后路来。 他相信祝垣的父母肯定不会要了徐鸣岐的命,顶多断了来往,打压一下——因为他有经验,徐鸣岐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可是这次的事故里,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纪河在。他预判不了自己的结果。 尤其是像徐鸣岐说的,他事前这样诸多的试探,如果一切顺利,那还只能算是担心出事的疑神疑鬼,如果祝垣真有事了,那他就是嫌疑人。甚至不用祝垣的父母动用什么别的人脉关系,哪怕走正常的审讯程序,他都解释不清。 第49章 别最后摊上了牢狱之灾,等到十年后,刑满释放去找祝垣。 “都说了假如了。”纪河给自己撇清,“我只是有点担心。他今天一上高原,看起来也不是很精神,而且天气冷的时候,说不定助听器掉电快,又看不清,跟我们走散了。有这个可能的吧?” “我有一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很久了。”徐鸣岐总算忍不住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恋残的癖好啊?” “没有。”纪河努力想回归正题,“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行吗?” “我感觉我聊的东西比你正经多了。”徐鸣岐说,“你看他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很行动受阻碍的样子吗?什么听不到看不到的,现在还没有这回事呢,你就很期待似的。” “还有,自打你见到他开始,你他妈的就移情别恋了。一发现他可能会有残疾,我去,更黏糊起来了,在后面摸来摸去的,当我坐前面没看到是吧。” “什么摸来摸去的,”这说话也太难听了,纪河反驳道,“我们那是在学手语。” “是是是,还在学英语,太好学了。”徐鸣岐气得笑了,“你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还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时候眼睛就黏他身上了,现在一天天的爱得不行了是吧。老子这一路上被你们当套用了。” “你很激动啊。”纪河问,“是因为发现真的要离婚了吗?” 对面的消息突然停了。 离婚这件事,祝垣也跟纪河提起过,一次次,态度越来越坚决。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迁就任何人,要活得更自由。 他当然是为祝垣高兴的,即使这个离婚手续可能并不一定能办成。但仅仅只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祝垣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 他没有考虑过徐鸣岐的心情,也没什么好考虑的,一天之后,祝垣会直接失踪,这只是一件很快会被抛之脑后的事情。 但被喝醉的徐鸣岐给骂了这么久,始终没法讨论问题,电光火石间,纪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徐鸣岐其实可能挺难受的。 这个难受大概有着很复杂的原因,当赘婿的梦碎,发现纪河这个曾经的暧昧对象早就把目标转向了祝垣,觉得祝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直男,但自己这么久也没掰弯的挫败,自己不用给祝垣养老了但别的也没了…… 还有,对祝垣的那么一点感情。都能让徐鸣岐很难受。 99%的时间里,纪河都不太看得上徐鸣岐,徐鸣岐也能贡献诸多让纪河看不上的傻x行为。 但现在是1%的时间,纪河想起一些往事,想起他其实应该对徐鸣岐抱有1%的歉意,徐鸣岐有无辜的成分在。某个时间线里,被他报复的徐鸣岐挺无辜的;现在的时间点里,徐鸣岐被卷入了一场即将消亡的婚姻,已经变得这么萎靡,还即将卷入到一场祝垣的失踪事件里。 当纪河试图谈谈时,他考虑的是非常具体的后续,关于他们在那片找不到祝垣的冰川该怎么反应,回去如何跟祝垣的父母交代,甚至具体到会不会坐牢。 但其实这些后续里,还有情绪。 这对徐鸣岐来说,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一旦发生,在纪河之外的人看来,徐鸣岐一定是有责任的,法定意义上的伴侣,祝垣父母出于担心才派过来的人,却还是没有保证祝垣的安全。而对徐鸣岐本人来说,大概也会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据纪河所知,徐鸣岐后来的感情生活,一直都算不上稳定。 他也不可能跑去跟徐鸣岐说,不用担心,再等十年,祝垣就穿越过来了。徐鸣岐那时候大概都懒得理他,甚至会怀疑犯罪分子用装疯卖傻来妄图脱罪。 但徐鸣岐哪怕情绪再低落,再阴影,对这个人来说,这件事也总会过去的。 祝垣的父母呢? 十年。 穿越的代价是,他们骤然间失去唯一的孩子,在无望中痛苦地度过十年,没有安慰,没有希望。 养了二十多年,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患上罕见病,好不容易想开了一点,愿意去面对一切的祝垣,会杳无音信十年。 十年后,他们还会在世吗?如果还在,能见到祝垣回来,肯定是开心的。可是中间是极其煎熬的时光。 唯一带着期待等下去的人,只有纪河。 人是自私的,当他恍然大悟,为此高兴的时候,是在为祝垣而庆幸,但也是在为了自己。 不用再背负这么多年的精神枷锁,只需要过好这十年的日子,等待祝垣在惊慌失措中,来到科技发达的未来。这是他以为的好结局。 “我要把祝垣留下来。”纪河又给徐鸣岐发了条消息。 “?我以为你是要关心我一下,”徐鸣岐无语了,“结果你是要说等我离婚后上位。你是不是忘了几分钟之前你还在说不会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的事情另说,我说的是留下来。”纪河斩钉截铁,“留下来,回去,跟你离婚,和我学手语,以后的三千六百五十二天,每天都要过下去。” 一天也不应该跳过。 “……你在描述你们的未来浪漫生活吗?还跟我数起日子了。”徐鸣岐已经受不了了,“别聊了,再这样我明天真不想看见你了。” “嗯,我明天跟祝垣一起行动。” “神经病!我他妈问你了吗?!滚蛋!!!” 第52章 纪河半躺在休息椅上,窗户外是仍然闪烁的夜空。 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摩斯密码的暗语,上天不想给他一点启示。 他曾经觉得,既然让他回到十年前,总不能是任由一切发生,一定是给他赋予了什么任务的,让他来改变些什么。 但是,诺维科夫自洽性定律,科幻电影的常用套路,连穿越的古装剧们都在用,历史无法改变,人只能成为时间线上的一颗棋子。他穿越到这里,只是为了把祝垣再送回去吗? 他开始想做的反抗,确实是太小了,去一趟医院,找人要点保温毯和爆音哨子,连徐鸣岐都吐槽,说你这点物理反击起什么用,还不如用点玄学。 命运之手覆盖了头顶的每一片天空,轻微的抵抗就像在五指山里跳来跳去一样可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找只能去电影《哪吒》里找。 窗外的深蓝色夜幕中,骤然间出现一道长长的光带,像拖着尾巴的红色火球,斜着撕出一条裂缝,迅速地坠落到了地平线之下。 纪河的手机还没来得及举起,天空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一片寂静无声。 火球是很近的,他甚至怀疑坠落在了眼前的冰川里。 还好,半夜不睡觉的不止纪河一个人,这场目击并非全无证据,他迅速点开社交软件,查看定位附近的讯息,果然搜到不止一个人说,刚才看到天空中亮了一下,是不是什么不明飞行物。 评论里的网友科普着,这大概率是火流星,是彗星碎片在地球大气层剧烈摩擦,产生的超亮流星。这么大的火球,坠落的陨石大概也不会小。 “西藏这些特殊景观很多,配上地理环境,美呆了!我之前还在喜马拉雅山脉拍到红色精灵闪电,在那曲拍到幻月环,也难怪这里的人有信仰,古代看来就是神迹啊。” “我现在也觉得像神迹。”纪河在评论里回复那人,“总觉得是在预示着我什么。” “还能预示什么。”对方显然是唯物主义者,“预示着让你走路小心,别被陨石砸出来的坑给崴到脚了。” 这人还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火流星落下的位置,而应该是…… 是坚硬但也易碎的冰面。 质量大且速度快的陨石坠落,会在那样的冰川上,砸出极其显眼的巨大裂痕。 他终于知道,明天那一条会发生事故的通道,会在哪里了。 那些穿越古装剧里,总会神神叨叨地定下一些规律,譬如说九星连珠之时,就会再有回到现代的机会。 而这就是属于纪河与祝垣的天象。 不一样的是,原本在火流星半夜坠落时,前往冰川的祝垣,是没有看到的,所以他误闯了进去。但现在,纪河知道在哪里了。 他可以带着祝垣避开。 不过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吗? 纪河又自我怀疑了起来。 我命由…… 真是魔咒,不能再想那电影了,电影解决不了现实问题。 纪河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转头看向祝垣。 他想了起来,那个关于时空的定律,好像是祝垣告诉他的。 祝垣知道的比他更多。 祝垣睡得正熟,突然感到一阵冰凉。 从他的嘴唇开始,蔓延到全身,逼迫着他醒来。 睁开眼睛,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冷感的来源,是纪河的手指,贴在祝垣的脸上。 “你吓我一跳。”祝垣坐了起来,声音很轻,但有几分警告,“不要这样了。” “我其实是想摇醒你,有事情想问你。”纪河颇为尴尬,赶紧收回了手,“但摇醒好像不太好,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叫你起来。” 第50章 一半是实话。 手伸出去的瞬间,他想的不是什么礼不礼貌,下意识看到祝垣沉睡而寂静的脸,他又突然觉得,仿佛是在冰层之下的祝垣,但这一次,触手可及。没有忍住,碰了碰祝垣的唇边。 那是活着的,有温度的触感。 “什么事情?”祝垣不再追究,挺有兴趣地看向纪河,甚至把助听器都戴上了,严阵以待聆听。 纪河能在大半夜叫醒他,大概是很重要的事。 “你……还看过哪些科幻电影?”纪河问。 “什么?”祝垣皱起眉头,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调试了一下疑似坏掉的助听器。 怎么会有人把他给叫醒,问的却是科幻电影呢? 不应该至少是个正式的表白吗? 哪怕他不会答应,也不该是这个吧。 算了,还是听听吧,万一是借物言志、借景抒情的暗示呢? “时空穿越方面的。”纪河居然还提起了具体的要求,“尤其是……能不能有超越那个定律的。你之前说,大部分这种穿越电影里,主角试图改变历史,却变成了促成历史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情节。” 这暗示也太高深了一点,完全想象不出来和感情有什么关联。 “很重要吗?”祝垣打了个哈欠问。 “很重要。”纪河认真地,和盘托出,“我是一个穿越者,我想要改变未来。” 祝垣笑了出来。 果然是没有当真的。 “你就当我是胡说,不要管我的目的是什么。”纪河说,“还有什么别的类型吗?” “有倒是有。”祝垣说,“而且你应该也看过的。” “我也看过?”纪河疑惑了起来。 “很多人都看过,”祝垣挑了挑眉,笑得整张脸都生动了许多,“哆啦a梦啊。” “多啦……” “主角的子孙过得穷困潦倒,于是派哆啦a梦回到过去,帮助主角成长改变,甚至把他要娶什么老婆都改变了,而主角的曾孙的生活也变了。这不就是一部改变了未来的科幻作品吗?” “可是这不是把那些定律都违背了吗?”仔细一想童年看过的剧情,纪河发现不太对,“他老婆都变了,为什么还能生出一样的后代来?” “世界观不同吧。”祝垣不会太在意这几十年前的科幻作品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但纪河既然这么感兴趣,解释一番也无妨,“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纪河问。 “那种古装穿越剧,为了情节需要,穿过去的大部分都要遇上或者变成名人,当然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什么遇上康熙和九子夺嫡,当然只能促成雍正上位;遇上了嬴政,也肯定只能辅助他变成秦始皇。不然不就乱套了吗?” 祝垣说:“可是在这个动画片里,他们轰轰烈烈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其实在历史的记载里,主角长大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主角的猫,是22世纪里一只普普通通,也没有做出多大成就的褪色猫型机器人。他们只是小人物,不影响历史的任何进程,可能历史是有这样的容错度的,允许凡尘里的普通人,改变微小的进展。但是对他来说,意义很大。” 说完这么长的话,祝垣静止了几秒的呼吸。 纪河也没有回答他,一切都是寂静的,在这样的万籁无声里,祝垣似乎明白了这部科幻片的隐喻是什么。 不来自作者的本意,只是来自他自己的内心。 “你是穿越者吗?”他歪头看向纪河,认真提问,“来改变我的未来的?” “是。”纪河说,“但现在还没有改掉,我在努力。” “已经做到了啊。”祝垣说。 “还没有。”纪河愁容不展地摇头,“还要再看看明天会怎么样。” “怎么只想着未来,现在已经改变了。”祝垣说。 “现在?”纪河没明白。 “现在也很重要。”祝垣试图打着比方,“机器人回到过去,也不是突然就用了什么神兵利器,咔一下就把未来给改变了,其实是缓慢发生的。他每天陪着主角成长,这个小孩好吃懒做,不爱读书,明天被恶霸欺负,所以要督促他做作业,帮他想办法对付坏人,让他用每一次的教训明白不能依赖工具,很多年才让主角变成一个可靠的大人。改变是发生在每时每刻的,不是突然一下。” “但现在时间比较紧迫,我想要突然来一下的那种改变,”纪河还没有明白,“就是大喊一声助我破鼎的那种。” “我已经改变了。”祝垣强调。 “你?”纪河疑惑地看着祝垣,“怎么突然说你。” “不是一直都在说我吗?”祝垣说,“你想想刚遇到你的时候我什么鸟样。” 纪河想了想:“挺好看的,踹门的时候看起来腿很长。” “……我不是说那天晚上。”祝垣服了,“后面呢,能不能把正式见面算成开会遇上那次!” 纪河回想了起来,确实脾气很不好,敏感得要命,会议上提起关爱残障人士、弱势群体,脸就沉下去,黑得像锅底。 不知不觉间,的确已经改变了。他不知道是哪个时间节点发生的,或许正如祝垣所说,每一刻都重要。 “我以前会看到那种言情剧里,有时候拍那种小众题材吧,也会拍到聋人和盲人。”祝垣说,“情到深处,他们的配偶就说,没有关系,我来做你的眼睛,我来做你的耳朵。然后我就转台了,我讨厌这种话。后来有一次,徐鸣岐跟我爸妈保证的时候,他也说了一样的话,我把我爸的茶杯给摔了。” “爸爸有点倒霉。”纪河插嘴。 “是吧,大家都因为我倒霉。”祝垣继续说,“但是这些配偶,凭什么,又怎么做得到呢。我的眼睛耳朵都是我自己的,怎么可能由别人来代为感受呢,又不是移植了一只眼睛耳朵给我。明明就已经不一样了,却还要接受这种塞过来的说法。爱是这样替你看见听见吗?” “这只是他们知道的方式。”纪河为这些人辩解。 “但你是未来过来的嘛,你有别的办法。”祝垣微微倾身,离纪河的脸近了许多,“你告诉了我还可以有别的路。我好像也确实不一样了。” 其实他回答的,完全不是纪河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科幻作品里的技术,能被纪河运用到现实中来。但或许是祝垣的声音太温柔,把纪河那颗紧绷而焦躁的心,泡在了散发着果香的酒里,他也开始迷迷瞪瞪,进入祝垣的逻辑里。 “已经改变了吗?”纪河问,“那我是不是已经把你救回来了。” “改变的是中间的路,”祝垣说,“就像哆啦a梦里,事实上,到最后,他的后代还是那个性格一模一样的曾孙,身边还是哆啦a梦和哆啦美两个机器人,其实未来是没有变的。” 就像未来,他可能还是一样会视力和听力都不断下降,这一点,并不会随着纪河的出现而改变。 “但是他变了,他娶的是相爱的人,过的不是颓丧而毫无希望的生活。”祝垣说,“一个故事不是只有结局重要,要走过的那条路,已经改变了。所以就算结局一样,也没关系的,你已经给了我足够多了。” 他想,纪河一定有他的目的所在,但或许这个目的,不是平日里的名利诱惑,而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纯善的,想要改变一个人坠落的命运。 这么多天的相处,祝垣终于明白,纪河就是这样的人,路过头破血流的人,他就不能不停下,否则便无法面对和释怀。 世界上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愿自己的这番话,能让纪河释然那个不算太好的结局。 “我……明白了。”纪河静默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如果你快乐的话。” 他终于愿意接受,不是对命运妥协,也不是不想办法。是祝垣的眼神里,他看得出来,祝垣这一刻是愉悦的,是已经不再纠结的。 他仍然会用尽全力带着祝垣逃离,但如果祝垣仍然像梦中那样,消失在冰层之下,他也会等着这场梦醒来,一切终将结束的话,那就不是个噩梦。 “还有一件事,”纪河决定将这个秘密也说出来,“我想,其实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就开始了。” “一见钟情吗?”祝垣似乎没有一点惊讶,甚至可以说已经等了这个答案很久。 “算是,但也不完全是。”纪河说,“除了那一面,未来的很多年,春梦和噩梦都是一起做的,全都是一张脸,搞得我x功能都障碍了。” 这是祝垣听不懂的胡话,只能当成纪河睡迷糊了。他实在不觉得自己的脸会让人做噩梦。 “我现在不太方便马上答应你……”祝垣说。 “不用。”纪河打断他。 “你听我说完,”感受到纪河似乎靠得近了,祝垣说话的语速也快了许多,“考虑完也可能不答应你。” 纪河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51章 “有什么顾虑吗?”纪河问。 明天的两种可能,把祝垣留在现在,和去往未来;无论那一种,纪河不愿意跟他有关系,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怕我会后悔啊。”祝垣说,“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居然就是觉得你不会后悔。但我不一定。现在我就经常嫉妒别人的正常,等以后日子久了,我说不定心态又扭曲起来了,觉得凭什么你在我身边就看得见听得见。还有啊,我见过一些盲人,他们的眼睛……看起来就会有点奇怪,不是那种直视前方的。” “很多视障人士都会眼白内翻和眼珠移位。”纪河解释道。 “哦对,就是那个样子。”祝垣说,“这么说肯定很不礼貌,但说实话,那样就会不太好看。” “你觉得会影响你的美貌。”纪河明白了过来,话说出来的时候,实在憋不住,最后几个字笑得都有些发抖。 “为什么你这话说出来这么奇怪……”祝垣说,“但那也是一见钟情的一部分嘛。” 原来祝垣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并不精于打扮,但长着这样一张脸,他也知道对别人的吸引力。 “就像我在酒店房间里看到你的时候,”祝垣说,“本来只是去捉个奸的,但一进去差点给忘了,心想徐鸣岐这次找的人倒还不错,没穿衣服都像朵小白花,人也是白得发光,可惜找了个……” “还是别提他了。”纪河把祝垣的嘴给捂住。 再提下去,真的就快和徐鸣岐说的一样,他俩调情,把徐鸣岐当套使了。 “你慢慢考虑,那是以后的事情。”纪河说,“明天之后,就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了。我想留点什么做纪念。” “不会啊,行程还没完呢,后面还有波密林芝,”祝垣说这话有逃避的成分在,“我也想买点纪念品……” “不是实体的纪念品。”纪河没有接招,“想要会留在我梦里的。” 那么长时间,他的梦里始终只有蓝色的寂寞的冰川,连阳光都不肯赐予,只剩寒冷。 “有温度一点的。” 说得这么具体了,祝垣都不好再装作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想……” 祝垣直起身,唇印在了纪河正在开合的嘴唇上,很轻很快的一个吻,因为太仓促,甚至碰到了纪河正在说话的牙齿,有点疼。 温热而湿润的感觉,或许很长的时间里,也会持续出现在祝垣的梦里。不需要听到和看到,也能这样感觉。心脏在同时狂跳着,连带着呼吸都不对劲。 “已经给你了。”祝垣话一说完,人就消失在了被子里,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这也太晚了,我要睡了,你别提其他的了。” 纪河愣在原地,缓慢地站起来,又看了许久,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他和祝垣的呼吸声响得明显。 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徐鸣岐所说的祝垣那些事迹一定是假的了,这人好像有点太纯了点。 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继续说,其实我是要说,我想睡你,套在我包里。你看要不要给我留下最深刻的记忆。 当然了,套是偷徐鸣岐的。 第53章 “艳阳高照啊!”徐鸣岐眯着眼睛,站在餐厅的窗口边上,望着远处,“这种天气应该风景会很好吧?” “对。”小马说,“温度也上来了,今天就不会那么冷了。” 马上就要去这一路上一直惦记的景点,祝垣和纪河却不约而同打了个哈欠,眼睛看起来都睁不开的样子。 “你俩打起精神行吗?”徐鸣岐看不过眼了,“冰川里不让睡觉的啊。怎么也不做好准备,昨晚这是去干嘛了?看看我,昨晚上提前就喝了点红酒养生,一觉睡到天亮,现在精神头比你们好多了。” 纪河看着徐鸣岐这兴致勃勃的样子,就知道他大概率是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手机,暂时还没有发现纪河与他之间半夜的聊天记录。 能删的话,最好还是尽量删掉的好,不然等祝垣失踪以后,虽然那些东西算不上铁证,但也能让他当上犯罪嫌疑人了。 难度当然是有的,徐鸣岐现在看他的眼神,实在有点不待见。但总要试试。 纪河此时跟祝垣坐在餐桌的一边,轻轻拍了拍祝垣的膝盖,给祝垣看他敲下的文字:“等会儿坐车,你坐前面可以吗?我跟徐鸣岐坐后排。” 祝垣果然投来了疑惑的表情,等着纪河解释缘由。 他倒没有别的怀疑,徐鸣岐和纪河看上去实在缺乏任何旧情复燃的可能性,纪河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在的。 不过总要问问,显得他没有那么轻易被支使。 那样的话,进展也太快了,说好的慢慢考虑呢? 徐鸣岐还在对面,低声说又怕祝垣听不真切,纪河选择继续打字。 “跟他再商量一下你们离婚的事情,越快越好。”纪河写道。 “……好嚣张的上位小三。”祝垣有些失语,“你也不用这么急。太主动了,他会狮子大开口的。” 虽然嘴上不太赞成纪河的行为,但吃完早餐来到车前,祝垣抱着双臂,看小马搬好了行李,突然说:“今天我坐前面,我要看风景,视野比较好。” 失意的男人脾气也差,徐鸣岐呛了回去:“前几天都是烂路就坐后面,今天要去冰川就要独享前排。你坐车顶上得了,没挡风玻璃风景更好。” 看来确实需要纪河跟这人谈谈了,这跟吃了枪药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刺激他了。 祝垣本来也不是征求徐鸣岐同意的,径直上了副驾驶的座。 但他也有些好奇纪河会跟徐鸣岐聊些什么,纪河刚想开口,就看到祝垣的左边整个肩膀都偏了过来,脸也微微侧着,一副旁若无人偷听的样子。 眼看徐鸣岐已经拿起手机准备开始玩,纪河飞快地按住徐鸣岐的手,又冲着已经转过头来的祝垣使了个眼色。 祝垣不太高兴,但想了想,还是转了回去。 又隔了几秒,徐鸣岐和纪河都看到祝垣在空气中挥了挥手,掌心有什么东西被他握着。 徐鸣岐比纪河更快认了出来,那是祝垣平时戴的助听器。 他果然瞬间没什么心情再看手机,看向纪河:“你他妈绝对给他下了蛊了。” “说吧,要找我聊什么?”徐鸣岐的姿势都变得有几分无赖,靠着座椅慢慢滑了下去,一点不想用力,就这么瘫着。 当然不是什么让徐鸣岐和祝垣离婚的条件,那个没什么意义。 纪河原本只是想拖一下徐鸣岐,但箭在弦上,似乎也的确有了想说的话。 那是一个从知道事情真相以后,就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每每想要开口,又会被别的情绪打断。说出来,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对不起。”纪河说。 徐鸣岐的表情变得困惑,一瞬之后,他问:“for what?” 原因很多,可以解释的、不能解释的,很多误会,以及并非误会的。 于是纪河什么都没说。 爱马仕大地香水的瓶子,这几天始终没有拧严实,整个车里都有那辛辣的,甜中带苦的柑橘香气。和徐鸣岐坐在同一排,味道变得更加浓烈。 “不是为了让你接受道歉。”纪河说,“就是我好像一直都没说过。” “你的确该抱歉。”徐鸣岐哼了一声,抬头一看路,又对着前面小马的位置喊,“你快开沟里了都,好好开车别偷听!” 无辜的小马连忙急打方向盘,把车回到正路上面去。 “他听不见很难吧。”纪河都为小马喊冤,“这也不能算偷听。” “那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徐鸣岐又准备把手机拿起来,“非要说,很想让我亲戚知道这种事情吗?” 纪河只好再阻止一次。 “但我想说出来。”纪河说,“文字的话,只有三个字。听觉很重要,很多事情,只有真的让你听到了,你才能感觉到。” “……还好他把助听器给摘了,”徐鸣岐说,“不然这话你让他听到,多尴尬。” “他知道的。”纪河说,“他听见过,就更明白这件事。只是你一直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徐鸣岐很想让纪河别来火上浇油刺激他了,可是话到嘴边,好像又无从反驳。 他对祝垣确实是有那么点感情,但也许,在对于祝垣的了解上,他真的还不如纪河这个只认识祝垣十几天的人。 “海伦凯勒也说过,如果听得见和看得见只能选一个,她会选择听力。*听不到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和感情,都隔了一层,像一道迈不过去的天堑。”纪河说,“你觉得他应该接受现实,反正已经这样了,起码他家还那么有钱,躺着不动都可以有佣人喂饭。” “说好的道歉呢,怎么又这么刻薄了。”徐鸣岐长叹一口气,但居然无奈地笑了,“纪河,你真是……” 简直让徐鸣岐怀疑纪河谎报了年龄,即使是学这个的,也不该有这样看穿人心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把徐鸣岐自己都没有想过的某些东西,就这样摆了上来。 第52章 但正如纪河所说,人的声音,能传达的内容信息,远远比简单的文字要多。听着纪河说话时,他的的确确能够感受到,纪河是有歉疚的,虽然并不太确定这分歉疚来自何处。 “我原谅你了。”他自顾自宣布。 小马的车也已经开到了。 徐鸣岐拿起手机,才发现昨晚喝酒之后,连手机都忘了充电,早就已经黑了屏。 “算了,我放车里充电吧。”徐鸣岐果断决定,对小马说,“等会儿用你的相机给我拍照,多拍点,最好变成我的形象宣传照,我要拿出去社交的。” 小马说:“好,我给你们三个都多拍。今天这个蓝冰特别透,一定很出片。” “给我拍。”徐鸣岐说,“到底谁是你亲戚?别对他们俩太好了。” 祝垣此时已经将助听器戴上,听得有些想笑:“行了你拍,回去当宣传照放在blued上,还切合他们英文名,最好当形象大使。” “我从来不用那种随便的软件,”徐鸣岐说,“好歹我也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你等着吧,等我单身了,不知道多少上赶着来找我的帅哥。” 祝垣看了一眼纪河,低声问:“你到底跟他谈什么了,他转变得这么爽快?” “叫他赶紧让位,不然让他破产净身出户。”纪河说,“他就怕了。” 一听就是胡说八道,但祝垣既然当时都摘下了助听器,现在也不想再追究。 正如小马告诉过他们的一样,去冰川的路,普通车开不进去,也不能开进去,停在了村子里,要进冰川,需要坐村民的马进去,每人一匹马,几百块钱的往返费用。 钱倒是没什么,但坏消息是,他们还要在村口再等一会儿。 “我们钱不是白收的,”马队的负责人解释了起来,“这些马都是有人在前面牵着的,带着你们走进去。你们刚好来晚了几分钟,今天来看冰川的人太多了,我把向导都派出去了,现在就我一个向导在,牵不了你们三个人的马。” “那要等多久?”小马问。 “不确定。”负责人有些为难,“因为他们也是买的往返,要等在那里把他们接回来。如果他们玩得太久,那两三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等着吧,你就不能一个人多牵几匹马吗?”徐鸣岐问。 “我一个人最多牵两匹。”对方说,“再多就控制不住了。” “我会骑马。”小马果然是长期在藏区游走的人,“而且我也不是一定要去,你只带他们就行。” “那三匹马也不行啊,”负责人还是为难,“你们还是在等等吧。”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有大一点的马没有?”纪河又想到一个办法,“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也有一匹马上骑着两个人的。” “哦,那是有些游客,不敢一个人骑在马上,说是怕摔,向导就在后面护着。”对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们保证不乱动的话,这也不是不行。我找两匹大马,每匹马上两个人,这样能带。” 徐鸣岐其实不太情愿,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得选。甚至两匹马上的人员分配都已经自动组合好,祝垣跟纪河,小马和徐鸣岐,各自安排到了两匹温顺的马背上,一黑一棕。 “我刚刚还觉得我释怀了,”徐鸣岐在小马的耳边说,“现在看着发现还是不舒服。怎么就变这样了呢?来给他们促进感情了是吧。” “但是你已经原谅他了。”小马提醒。 “说了让你别偷听!”徐鸣岐大怒,“怎么对客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呢你!” 脚下骑着的马打了个响鼻,向导提醒:“客人不要大声说话哦,会惊着马的。” 前往冰川的路,泥泞不说,还实在有些无聊。因为隔得近了,反而看不到雪山的巍峨壮阔,只有越来越冷的寒风。 “你们这样一天赚多少钱啊?”“会有危险吗?平时出过事吗?” “有过,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向导回答,“之前有客人骑在马背上不老实,非要夹着马肚子喊什么驾驾驾,结果马把他摔下去了,都没到里面,就摔了个骨裂。” “那冰川里呢?”老实安静了一会儿,徐鸣岐又问,“冰川里面出过事没有?” “这个您放心,我做这行以来没有过事故,”向导回答,“我们这里还是很安全的,不是那种特别危险的冰川,都是进去打个卡拍完照就出来了。” “那就行,我隔壁那匹马上的朋友可担心了,老说担心会出事,我被他都搞得疑神疑鬼了。”徐鸣岐说道,还把锅甩到了纪河头上。 “啊?您担心什么?”向导也问纪河,“我这也有一些设备,不放心可以卖您。” “……你刚说你做这行以来没出事,”纪河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行的。” “前年。”向导说,“之前没游客来这儿,村里都是在养牦牛。” 纪河看向徐鸣岐:“所以你说我在担心什么。” 向导颇有些尴尬,还想挽回一下:“但这里的冰川可不是前年才出现的,都已经几千年了!很稳定的,不会……” 马儿惊叫一声,扬起前蹄,把向导摔了个趔趄。 向导回头一看,刚才祝垣和纪河的马经过的地方,有一处深坑。 还好纪河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悬着一颗心,赶紧勒住了祝垣,两人都没有什么事。 “这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向导眼睛都睁大了,看着这一片有灼烧痕迹的土地。 他甚至额头都开始冒汗:“不行,今天不适合出来的,一定有问题,我们先回去……” 刚想把手中的缰绳再绕紧几圈,那匹载着祝垣和纪河的棕色母马却像被什么击中一般,猛地向后仰头,将自己从向导手中挣脱了出去,又加速冲出,向未知的方向奔去。 望着逐渐消失的马和人,徐鸣岐呆滞地看了半天,才转过头问向导:“你做这行以来,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我以后不做这行了。”向导哭了出来,“我就该老老实实养牛。” 晴天白日,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下来。 盲,隔绝了人与物;聋,隔绝了人与人。 ——海伦凯勒 第54章 纪河像早就准备好了。 祝垣想。 否则的话,这个人的身体反应能力着实一流,一匹高头大马骤然间疾驰时,他居然能马上反应过来,在这样的风雪里都没有松懈,甚至在祝垣的耳边,大声提醒着他务必要夹紧马肚子,脚套在马镫里。直到马跑累了,缓缓停了下来。 “我们下来吧。”纪河对祝垣说。 “马要是跑了怎么办,那就回不去了。”祝垣有些犹豫。 “不会。”纪河说,“它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祝垣还想说什么,但一抬眼,看到马头指向的位置,着实有些惊讶,哪怕看过无数冰川的照片,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色。 或许正如纪河所说,马是故意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怎么了?”纪河的视线被祝垣挡住,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祝垣一只手扶住马背,跳了下来,又向纪河伸出手,把纪河也带了下来。 “我视力可能真出大问题了。”祝垣指了指前方,“你看看前面的冰川,在你眼里是什么颜色。” 当然有蓝色,大面积的,透着光的蓝色。 巨大的蓝色冰川之间,是丝丝缕缕,仿佛血管一样蔓延开的,红色的冰层,像大地的血管。 “红色的。”纪河喃喃道,“火流星的颜色,掉在这里了。” “什么?”祝垣皱了皱眉。 “我们再过去看看。”纪河说。 祝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马变得非常安静,站在原地,黑色的巨大眼珠望着他们,像是在送他离开。 前方似乎有无限危险,但又似乎极具吸引力,像诱惑一般的血红色,让他一步步走近。 冰川里红色的地方,是一个比刚才的深坑,更要大上数十倍的凹陷。 “这他妈是什么?”他第一次飙了脏话。 “从科学来讲,这可能是冰湖里的藻类,或者是铁元素太高,于是变色成了红色。”许久前学过的地理知识冒了出来,纪河也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科学的角度呢?”祝垣听出来了弦外之音,问道。 “不是不科学,”纪河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祝垣问。 “是科幻的角度。”纪河说,“这是一条隧道。就像你看的那些科幻电影一样。” “我记得你昨天半夜是问了什么科幻电影这些乱七八糟的。”祝垣回想了一下,“但和这也没关……” 他的话没有说完。 当水元素温度下降,凝结成冰,但特殊条件达成,这样的冰湖,也会变成反射一切的镜子,倒影云霞雪山,以及,他的脸。 祝垣的脸,就在这红色的冰层之下,冷得骇人。 第53章 他还想问问纪河是怎么回事,但转头一看,纪河也已经呆住了,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景象,和他一同看着。 “这是通往哪里的隧道?”祝垣问。 镜子给出了答案。 祝垣的脸消失了。甚至红色也开始褪去,变成了普通的,和其他冰川融为一体的蓝冰。 蓝色的冰里,是突然出现的纪河,那张脸熟悉又陌生,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可是看着又要更成熟一些。 他正在坐在医院的病房门口,望着空气里,像看着什么,但又卸尽了力气似的,仰头望着天花板。 非常寂寞的一张脸。 “那是你吗?”祝垣问。 “那是,十年后的我。”纪河回答,“我告诉过你了,我是穿越过来的。” 祝垣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一句玩笑。 “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祝垣说,“不过为什么播的是你,我在哪里?” 镜子很快告诉了祝垣。 再出现的两个人,是祝垣的父母。两鬓斑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吃饭,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儿,两人上了车,车开到一处墓地,父母把花放上去。 他看到了墓碑,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 “我死了吗?”祝垣问。 “是空的。”纪河说,“你没在里面,十年前出事以后,他们没有找到你。” “我在……这里?”祝垣终于想了出来。 像是在判定他的答案正确,蓝冰中的画面消失了,镜子重新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甚至还怕祝垣不明白,红色的凹陷冰层,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泛着光,就像纪河所说的,所谓隧道。边缘是泛着白光,越往中间,颜色却是黑红色的深,甚至不太好用肉眼去判断距离和远近。 “这是去哪里的?”祝垣问。 “科幻电影里会让你去的地方。”纪河说,“十年之后。” 没想到的是,居然有机会给祝垣解释清楚这些事情,而不是如预想之中的,祝垣唰一下就消失,让他毫无准备。 “可这听起来太玄幻了。”祝垣说,“我就这么跳下去吗?万一其实是直接摔死呢?” 这大概的确是一条伪装出来的时空隧道,面对祝垣的质疑,又在缓慢地变换着形态,渐渐地,不再是一个骇人的深坑,而是一条带着坡度的,可以斜着走进去的坑洞。 “进去就能穿越到十年之后吗?”祝垣问,“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是十年后回来的。”纪河后退了一步,“是和你交换的。” 祝垣嘴角扯了扯:“这纯粹就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吧。” “是。”纪河承认。 “我都在这儿信了你的鬼话了,愿意进去了,你总要陪着我吧。”祝垣说,“难道让我一个人去十年后,那我闲的?不说别的,把我爸妈都要伤心死。” “得到健康。”纪河说,“十年后,你的病就有得救。” “你这么确定?”祝垣问。 “它不是已经给你体验过了吗?”纪河说。 祝垣一愣。 “这么大的风,”纪河指了指祝垣的耳朵,“我现在并没有大声说话,但你还是听的清楚。”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感觉了。 他的耳朵,曾经也能捕捉细微的声音。以前很多的娱乐活动,也和声音有关,去音乐节和演唱会,去听人讲脱口秀,坐飞机的时候,路过机场大厅的钢琴,听路人弹得乱七八糟,很不专业,但他听得笑了出来。 后来朋友们越来越少邀请他去这些地方了,在已经很怅然的时候,医生再告诉他,最开始的诊断有问题,其实他是基因罕见病,失去的不仅是听力,还有别的。 那些感官知觉,就像游戏里的血条一样,缓慢地往下掉,却又还没到耗尽之时。他只能走在这条路上,艰难缓慢,比其他人都要慢一步。 直到此刻,突然之间,血条又满了。 这只是一个临时的体验,在告知着他,选择走进去,会得到什么。甚至多么公开透明,也告诉了他,会失去什么。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担心的事情。”纪河说,“叔叔阿姨会难过,这十年会很不好受,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会留在未城陪他们,我会让他们相信这些,带着希望等下去。如果他们不信,那我坐牢也行。” “但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祝垣没有问纪河,而是看着隧道,“如果我不走进去,也是可以的,对吗?” 只是会过得差一点罢了。 “我想是的。”纪河说,“如果不是给你选择,它不会拖拖拉拉这么久。就像我回来的时候一样,直接睡梦里带走就行了。” “但……”祝垣却不这么认为,“会不会是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纪河一怔。 “你的那十年,可能过得没有多少快乐,”祝垣说,“很多痛苦和后悔,或许你心里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能回到十年前,改变一切就好了。它已经经过了你的同意,所以可以直接把你带走。” “好像是有这种可能。”纪河说,“你怎么会想到是这样的?” “因为我看了太多科幻电影。”祝垣笑了笑,“没有,可能只是因为,我没那么善良,不会把它往好了想。” 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诱惑,有着天神一般的魔力,如果能给祝垣自由选择的权利,只能说明,它的魔法,也被限制在了笼子里,不能自由发挥。 因为祝垣没那么愿意,所以它只好让祝垣自己走进去。 “它是有所图的……”纪河低着头,看着那发着光的冰洞,“但我还是想让你试试。” “那我父母呢?”祝垣反问,“都不说别的那些未知的东西了,光是想想刚才那个画面,我觉得也受不了。” “那也是代价的一部分。”纪河说,“我可能没有跟你讲过,我后来没有走我专业的那条路,没有去当社工。因为我见过很多的家庭,从满怀希望到绝望,他们会失去你十年,那很不好过,可那样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如果不能选择,那我们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挣扎,努力把生活质量提高一点,可是天花板无论如何都有限。但现在有得选了,这个机会,哪怕有陷阱,都是错过不会再有的。 “以前给人做辅导的时候,我跟人家说,这个世界不应该是健全中心主义的,不是完全被那些人定义,什么是正常,什么是所谓的残缺,没有必要一定要去靠近他们的样子。那个人做了截肢手术,他的情况不适合穿戴假肢,戴着非常痛,根本不适应,但他一定要做,怎么劝都不行。他说你废话这么多,把腿给我一条。我其实不在乎,但这些感受是你的,我怕你会后悔。” 祝垣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隧道。 “选择权在你。”纪河长篇大论了一堆,最后仍然退了回去,“就像你说的那样,无论结果,中间的路已经改变了。” 祝垣没有说话,站在和纪河齐平的位置,用眼睛捕捉着纪河的脸。 神秘力量赐予的短暂体验还在质保期,他仍然能用这双眼睛看清纪河。区别并没有很大,像是朦朦胧胧的一层玻璃罩子被去掉了,每个细节更清晰了一些。 不想对不起任何人的纪河,不想让祝垣不好过的纪河。说着希望祝垣往前走的话,可是眼里全是恐惧。如果再凑近点看,甚至能看到眼睫毛上挂着的冰霜。 这个冰冷的蓝色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俩,被上帝之手弃置在无人之地的荒原之中。孤立无援,只有对方可以交流和依赖。 他想继续这样清晰地看到纪河的脸,而不是慢慢地逐渐失焦,只要走进去就好了,走进去,像所有的科幻电影里一样,他是不会有任何感觉和痛苦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达十年后。 而那些痛苦,他只要假装忘记,就可以留给别人去承受。甚至祝垣可以相信,如果把这些告诉父母,让他们来选,他们也是愿意的。 祝垣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凡人。凡人总会有这样自私的时刻。 如果面前的诱惑来自魔鬼,那他的选择,恐怕上帝也会原谅。 祝垣又朝隧道看了一眼,缓慢地,挪动了一步。 纪河也察觉到了,将路让开,示意着祝垣走过去。 眼看着祝垣已经被他说服,目的即将达成,祝垣还想再迈出去一步时,纪河却没来由地伸手,攥住了祝垣的手。 祝垣转过头,又看着纪河。 “道个别吧。”纪河说着,却闭上了眼。 再不闭眼睛,他现在这个鼻子都酸了的状况,恐怕有些控制不住泪腺了。 暴露在冷空气里的手,是冰冷且干燥的,被他死死握住,也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垂下来,任由纪河顺着祝垣的手背,像汲取温暖的小动物一样,钻进冲锋衣的袖子里。 细碎的雪极速融化,那是祝垣的体温。 来自祝垣的,最后的知觉。 第54章 “这么舍不得吗?”祝垣轻声说,“那我不走了。” 纪河骤然惊醒。 “不进去了。”祝垣站在他面前,把纪河的手掌反手握住。 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瞬间,他便已经真的被魔鬼引诱。但当被纪河拽住时,祝垣的思绪被打断,他又看到了纪河。 还有那些他应该明白的东西。 “为什么?”纪河不知道是什么让祝垣转变想法。 “陷阱没有关系,就像我爸妈他们做生意的时候一样。”祝垣说,“就算知道对方有坑,只要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会去做。” “但对面如果是纯粹的骗子,得到的只有一场庞氏骗局。” “骗子?”纪河问。 “我们抛开你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什么穿越到未来的时空隧道,什么改变未来,你光看这个,是什么?”祝垣问得没头没脑。 但纪河回答了:“冰。” “红色很醒目,但是也很诡异。”祝垣说,“或许它想显得突出一点,但看着就瘆人,谁敢进去。” “现在已经变回蓝色了。”纪河提醒。 “已经晚了。”祝垣说,“但你说得对,抛开一切,它就只是冰。再想一想,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和冰之间,会发生的联系是什么?” “……我看到过那种新闻。”纪河终于想了起来,“得了癌症的人,选择花几百万美元的高价,用液氮把自己冷冻起来,保持低温。寄希望于哪天医学科技发达了,能治疗他那种病了,就解冻他。” “这不就是你刚刚告诉我的版本吗?”祝垣说,“只是增加了时空穿越的因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我现在准备去花几百万美元,把自己冻起来,你会同意吗?” 纪河摇头。 “那种是骗人的,一旦冻上了,其实就已经是死了,按现在的科技水平来说,解冻了也不可能复活,十年后的科技水平也不行。” “一样的。走进这里面,我不会穿越到任何的未来。”祝垣告诉纪河,“倒是省了点钱,不用给冷冻付费了,找了个免费冰棺。你过十年再来看我,确实长得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不是这样的。”纪河几乎快要和祝垣吵起来,“这个真的可以,我就是穿越回来的,我可以证明……” 冰天雪地里,其实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证明,他可以历数未来哪些明星会发生丑闻,哪些政客死于非命,黄金和a股美股的升跌,但此时此刻,只有一片荒芜。 “不用了。”祝垣按住纪河的肩膀,冰冷的手指擦过纪河的脸,“不用,我相信你。刚刚那些场景,确实也不是这个普通的世界会出现的。我只是觉得,这就是它能施展的全部能量而已。这是我们的一个逻辑误区。” “误区。”纪河重复道。 “人会陷入这样的陷阱里,假设,你是从未来过来的,从a到b的道路能通行,你就会误认为,从b到a的道路也能走过去。你会无比坚信这一点,毕竟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科幻片里特别喜欢这么假设,多正常啊,还有情节,穿过来又穿过去的,可以折腾。” “所以不该用科幻片来套用吗?”纪河问道。 “还可以看看别的。”祝垣说,“比如有的科学家,像爱因斯坦就不会这么认为。他认为如果有时空穿越的话,只能从未来回到过去,但不能从过去到未来。” 光是用嘴说,有点难以解释,神秘力量也似乎恼羞成怒,把刚刚短暂赋予的听力又剥夺了回去,杂音又开始变大。祝垣索性蹲了下来,在冰面上用手指画画。 “这是一条直线,就当做是时间线,”祝垣指着那一条线,“过去已经发生了,所以是可以观测到的,你从已经发生的未来,跳跃回了那个固定的时间点。” 他在线的起始位置,戳了一下:“这是一个大本营一样的地方,因为非常重要,是你见到我的第一次,非常醒目,所以你回到了那里,改变了很多事情。” 中间的路已经改变了。 “所以……”祝垣的手指,从起点出发,微微向下,画出了另一条路,“现在已经出现了另一个未来了。随着我不断的选择,还会有很多个未来出现。我现在选择跳进去,是一条路,我不进去,又有另一条路。无穷无尽,树林出现了两条路,我一旦走了一条,就不会再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样的。未来太多了,是无法观测到的,因为有无数条分支,所以也根本穿越不了。” 比如,在某一个未来里,祝垣一定是受到了诱惑的。 孤独的,没有遇上纪河的祝垣,当冰川的镜面开始诱惑他,他或许就像刚才动心的纪河一样,选择走进去。痛苦笼罩了他,他愿意去相信一个十年后一切都能得救的承诺,从那以后,冰封在了这片地方。 墓碑之下的确是空的,但祝垣真的死了,无法得救。 纪河呆在了原地。 “这可能只是什么能力有限的未知生物,”祝垣颇为怜悯地低头看着,“所以只能吸收和它一样可怜的人的能量,一切绝望的人。诱惑他们献出生命,它才能在这片冰川蛰伏下去。” “我一定也绝望过。”祝垣说。 冰洞的光,终于消散了。 转身看去,那匹安静的马,依然等在原地。闲散地踏着马步,像是在催促他们回去。 “我们走吧。”祝垣站了起来,风吹过来,带着雪粒,把他刚刚在冰上画过的东西都覆盖了。 “既然都是什么邪恶生物了,不应该想办法消灭吗?”纪河问。 “那我帮你问问怎么消灭,”祝垣说,“打电话让老天爷安排一下。走吧,它什么都做不了。” 马微微跪地,让纪河跟祝垣上去。随后,慢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回了村口。 巨大的,壮美的冰川,就这样被抛在了身后。 回来的时候,小马跟徐鸣岐已经哭得快不省人事了。 “老子给你俩打了多少电话,一点信号都没有。”徐鸣岐一张口就不文明,“这马到底把你们带去哪儿了,我刚刚都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马上找救援队了。” 祝垣先白了徐鸣岐一眼,又赶紧给父母打了视频电话,报了平安,把锅都推到徐鸣岐头上,说都是徐鸣岐谎报军情,他只是因为马受惊,跑远了一点。 “和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呢?”父亲问,“小徐说他蓄意谋杀你,已经报警了。” 祝垣哭笑不得:“别信他胡说的。” “他挺认真的。”父母却惊魂未定,并不认可祝垣的说法,“还说马跑走的时候,那个纪河像准备好了一样,马上把你给抱住,肯定有预谋。”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吗?”祝垣只好走出去,在门外低声说,“这男人就是嫉妒,因为我跟纪河好上了,他一路上都看不顺眼。” “……你怎么也出轨了?!”父母有些无语。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祝垣说,“算了,我先挂了,警察真来了,我要去给人家解释,回头再说。” 纪河无比后悔没有为了删聊天记录把徐鸣岐给打晕,才给了徐鸣岐可乘之机,对他进行大肆的污蔑。 “我不是什么想害他,故意把他带走。”纪河在审讯室里解释,“我就是比较疑神疑鬼,老是做噩梦他会出事,因为我这些天一直高反,精神也有点恍惚,这很正常吧!” 祝垣也是一样的说辞,坚称一切都只是马儿受惊之后跑远的意外,他们连皮肉伤都没有,单纯只是有点感冒。 “也就是这次没出事,”把他们放出去的时候,两人也是受了一番教育,“这种野冰川你们就不该来!还敢骑着马乱跑,不说别的,一旦冰层碎了,几百斤的重量直接就掉进去,捞都捞不上来。你俩就算偷情也不能这样啊!” “不是偷情……”祝垣有些无力。 “那个徐先生都告诉我们了,结婚证都给我看了,你和他才是合法伴侣。”对方连连摇头,“哎,真是世风日下,这冰天雪地的也能……哎!!” 祝垣真是后悔了,该把徐鸣岐给带去冰洞里,一脚踢进去封存起来。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小马的车在不远处,需要他们自己走过去。 祝垣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跟纪河说:“你昨天让我想科幻片的时候,其实我最开始想到的不是《哆啦a梦》。” “那是什么?”纪河问。 “是科幻作品里的,但是没有什么技术性的一段话,我感觉也没什么用,就没说。”祝垣说,“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不过我有点想不起来具体的句子了,让我搜一下。” 他记住了大半部分,很快就搜出来了原文,念给纪河听。 “生命只是一份上帝慷慨赐予、接受者其实不配享有的厚礼,即使最有德行者都不配享有生命这份殊荣。对他来说,一切疑难已经迎刃而解。 第55章 “他懂得了,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关于爱——哪怕是痛苦,尤其是痛苦。上帝不代表公正,不代表仁慈,也不代表怜悯。只有彻底理解这一点,才能成为真正的信徒。”* “我想这才是答案。”祝垣说。 银河之中,万千星辰的光芒,正在他们的头顶掠过,所有时间的痕迹都留存。 *——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 第55章 “他想杀你,他真的想杀了你。”徐鸣岐用蛮力把纪河赶到了前排,在祝垣的嫌弃里,强行跟祝垣坐在一起,向祝垣强调道,“我没开玩笑,他一早就有预谋。今天早上的时候,他还突然跟我说对不起。” “我不想跟你吵。”祝垣难得很温和地说,“谢谢你关心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都安全了。” “你想让我闭嘴就说清楚,你们进冰川里干什么了?” 徐鸣岐的直觉确实有理由,“别告诉我就看了看冰川,你们进去六七个小时,天都黑透了。” “这么久吗?”祝垣颇有些惊讶,“我以为最多一个小时。” “所以遇到了什么?”小马也忍不住好奇。 “说不清楚……也不太确定。”祝垣说着,反问起了小马,“这里的冰川或者湖里,会有什么怪物吗?你比较了解藏区,你先说说。” “传说里倒是有。”小马聊了起来,“不过也不在这片区域,那曲的尼玛县那边,就有一个神湖。好多老人说,在湖边看到过,湖里有怪物,长得像牛,全身没毛,比牛还大好几倍。但其实不可能啊,那片湖两百多米深呢,长期都是两三度,冬天都零下结冰了,还是咸水湖,谁活得下来啊。” “西藏好像大部分都是咸水湖。”祝垣想了起来。 “毕竟以前是海嘛,”小马笑着说,“世界屋脊隆起来了,板块碰撞才会出现这么多的湖。” “你这说得,像海里的什么生物不小心留在这里了,这青藏高原都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徐鸣岐插嘴道。 “谁知道呢,他们都口口声声说亲眼看到了。”小马说,“藏区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还有什么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湖……雪域高原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祝垣的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了怪物的样子。 原本不应该存在于高原的生物,在极寒缺氧且没有生命存在的湖底,被困在其中。绝望的滋味,大概不会有人比它更懂。 而这一次,恐怕给出的诱饵,已经耗尽了它的全部力气。 “难道你们遇到什么水怪了?”小马也心有余悸,“不行,后面的冰川景点我要全给你们取消,这太邪乎了。” 纪河想了起来:“这次进冰川一张照片都没拍。” 当时居然一点都没想到可以拍照留存,那些诡异而瑰丽的场景,是他们有这一场奇遇的证明。 “那种时候怎么还想得起来拍照。”祝垣说,“没事,以后总有机会的。” “不去冰川的话……下一个景点是什么?”纪河问小马。 “从然乌湖过去,很快就到波密了。”小马思考着。 “有什么可以看的?”祝垣问。 “桃花啊!”小马提起了兴致,“南迦巴瓦峰下盛开的桃花。我们耽误的这几天,算上反而刚好,春天来了,桃花已经全开了。” 春天来了。 祝垣终于想了起来,他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除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冰川,其实还有那春风中的桃花。 “巴松措也可以去,那里温度高,应该是没有结冰的。”小马念叨着,“除了冰之外,这里还有很多别的风景。你们不嫌麻烦的话,我还可以开去墨脱。”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去看,当他闭上眼,所有崭新的,无数可能的未来,都蔓延开来。 “那就走吧。”祝垣说,“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这周的更多时间都拿来修改前一章了,前一章新增了很多内容请务必去看! 以及这个结尾我也会再修修……等下次出现可能是我写出番外并努力倒v的时刻,如果倒v还失败请继续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