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节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作者:矜余 标签:原创、言情、女主 文案: 上一世,宋时窈嫁了个短命的夫君,背着克夫的名声在夫家艰难度日,最后落得凄惨下场。 一朝重生,宋时窈的人生只剩两个追求: 第一,离她那短命的前夫魏然越远越好; 第二,彻底把她的死对头陆淮序踩在脚下! 结果,魏然是躲过了,却偏生在陆淮序这里栽了跟头,她非但没将这厮踩在脚下,还传出不少流言蜚语,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对此,宋时窈表示很无语,直到有一天,陆淮序于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了那些“无稽之谈”,她彻底傻眼了。 陆淮序怎么……不对劲儿?!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对着话本寻解决之法。不懈努力下,宋时窈终于悟了—— 话本中男主人公若喜欢女主人公,定要在面上磋磨欺负。而她与陆淮序恰恰相反,嘴上说得越好听,心里想得越阴狠。 为了阻止她赢过他,陆淮序竟将自己都搭进来了,可真是好手段! 宋时窈咬牙切齿,蓄势待发准备见招拆招,却不料,某夜,陆淮序借着酒劲找上她:窈窈,魏然命薄,不如嫁我。 卑鄙!怎么没提前说是这种手段啊?! * 陆淮序和宋时窈当了一辈子冤家对头,最后却没能护她一辈子。 再度睁眼,他下了狠心,既然魏然不中用,倒不如,将人抢过来。 只是,面对自己进一步,对方就依照话本曲解一步的宋时窈,陆淮序终于忍无可忍,低声下气:“窈窈,别看话本了,看看我吧。” 食用指南: 1.1v1,sc,he 2.男女主双重生 3.架空世界,请勿深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重生 成长 正剧 主角:宋时窈,陆淮序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为了坑我两败俱伤 立意: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第1章 重生 宋时窈记得自己命殒之日,是元和十九年的上元节。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上京城内正是铁树银花,明灯千盏的好时候。 而上京城外却河道湍急,江风萧肃,如斧凿刀割般扑面而来,冰冷刺骨的江水没过头顶,涌进鼻腔,如坠深渊。 她被人缚住手脚推入江水,腰间绑上石块,挣扎不得,只能任由自己沉重的身躯坠入水中,呼吸渐弱,朝河底沉去。 最后萦绕在耳边的是如厉鬼撕碎灵魂的咒骂。 “小贱人!老身当初就不该点头让我儿娶你过门。” “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我魏家怎么就撞上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荡.妇!灾星!” “你非但克死了我家小叔,还不守妇道,跟外面的野男人私通勾结,我们魏家成今天这般,都是你害的!” “宋时窈,事到如今,要怨便怨你自己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往日种种,走马灯般从脑海中闪过,宋时窈只记得生命尽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扎眼的白,如一道微弱萤光,明灭忽闪,逐渐失了生机。 明光聚成一点,最终只化为耳边急切到撕心裂肺的一声:“窈窈!”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窈窈呢? 宋时窈,已死在了元和十九年正月十五的那场寒夜之中。 * 元和十四年的春日尚有阴雨,连绵淅沥地打在窗棂上,残余些许着冬日的寒意。 “宋姑娘?宋姑娘?” 几声试探性的低唤像是从远方传来,丝丝缕缕地飘进宋时窈的耳中,她略微皱眉,才发现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强撑着力气也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来。 那人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彻底清醒,似乎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一只手摸上了宋时窈的腰间。 陌生的气息靠近,宋时窈飘荡在水面上的灵魂瞬间坠落,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迫使她猛然睁眼,迷蒙的目光亦在此刻缓缓聚焦,打量四周才发觉眼前早已变了景象。 云香雾缭,锦帐床幔,宋时窈几乎一眼便认出,这里是魏家,她与魏然之前的卧房。 只是,自魏然遇袭身亡后,此处便被深受丧子之痛的魏老夫人下令封了起来,不容任何人进出。 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况且……她分明被魏家所害,已经溺死在了城外萧瑟的江水之中。 “宋……宋姑娘。” 正要脱下宋时窈外衣的小丫鬟红玉没想到她会突然睁眼,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许是将将醒来的缘故,宋时窈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甚清明,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可是这一看,却让她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来。 宋时窈微微瞪大了双眸,她与红玉虽只见过一面,但这张脸却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此人,是宋时窈半生噩梦的根源。 元和十四年,那时宋时窈还是待字闺中的宋府千金,恰逢魏家老夫人寿宴,母亲携她一同前去祝寿。 宋时窈本以为,一如曾经十来年,此去不过是场普通的宴席,却不料,就是这场寿宴,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寿宴上,她一时贪嘴多吃了几盏果酒,又被下人不慎用茶水打湿衣物,是以,魏老夫人特意派人引她去收拾一番。 可当她踏出宴厅后,还尚未走几步路,便彻底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跟一个男人同卧一榻,衣衫不整。 宋时窈当即大惊失色,将昏睡中的男人一脚踢下榻去。 而这个男人,便是清远侯魏然。 后来一查才知,那日,是魏府一个名叫红玉的小丫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将下作手段使到了魏然的头上。 可中间出了些岔子,自己没爬上床,反倒将前来魏家贺寿的宋时窈无端卷入其中。 虽说她与魏然那日并未真正发生什么,但到底是清誉受损,不久后横生枝节,多番权衡下她只能嫁给魏然。 那时的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高门千金,被家中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素来不屑后宅中的弯弯绕绕,可没想到,她最终竟栽在了这些阴诡心计中。 而红玉身为这一切罪魁祸首,听说被魏老夫人下令乱棍打死,一卷草席抛去了乱葬岗。 可现在红玉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之前的这些传闻,原来都是假的吗? 魏家竟瞒着自己将人藏了这么久。 宋时窈想到这些往事,一张脸苍白至极,双眼猩红,手心死死攥拳,指甲嵌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半晌,才哑声开口:“红玉,你怎么在这?” 红玉有些惊讶,微扬起头:“宋姑娘如何认识奴婢?” 宋姑娘? 宋时窈一愣,脑海中瞬间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自她嫁给魏然后,再也没有人唤她一声“宋姑娘”了。 她再次打量了一眼周围和自己身上的装扮,心中冒出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难道…… 宋时窈扶额,佯装不经意地问:“魏老夫人的寿宴,可结束了?” “回宋姑娘的话,您才睡过去不到一刻钟,前厅的宴席正热闹着。” 她竟然,真的回到了元和十四年,回到了魏老夫人寿宴那日。 子不语怪力乱神,宋时窈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这样的事却不偏不倚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由不得她不信。 红玉见宋时窈良久未言语,又想起那人交代给自己的事,只能鼓足勇气颤巍巍地直起身:“宋姑娘,您衣服脏了,奴婢替您更衣。” 宋时窈盯着她的举动,思绪翻飞,前世的今日正是她被迫与魏然扯上关系的日子,这里也刚巧是她与魏然同卧一榻的那间屋子,而这件事的促成者又恰好是眼前的红玉。 红玉的手还未来得及搭上宋时窈的腰带,这样多的巧合便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上辈子嫁入魏家,那般难捱的日子,宋时窈不想再经历一遍。 如果真是上天垂怜,许她重来一次,她一定要离开这里,远离魏然,远离魏家,离他们所有人越远越好! 一想到这里,宋时窈便顾不上发昏的脑袋,一把甩开红玉奔下榻,作势就要往门口跑。 红玉见状赶忙爬起来拦在她身前:“宋姑娘,您不能走!” 似乎意识到自己身为下人,语气冲撞了宋时窈,又支支吾吾地解释:“您……您先在待在这儿,奴婢已经……让人去拿干净的衣裙了。” 饶是宋时窈再天真,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可她的脑袋实在疼得厉害,没有耐心耗在这里,当即拔下自己发间的金簪直指红玉的脖颈:“让开!” 红玉还想再说什么,宋时窈却已压低手腕向下一划,温热的血瞬间便从她的脖间冒了出来。 宋时窈手上力道不减,又是一声低斥:“滚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得罪我便是得罪宋家,我阿娘人就在宴席上,若真出了事,我父兄绝不会放过你!” 不知是被宋时窈的气势吓到,还是别的缘故,红玉到底没有再阻拦她,由着她离开了房中,又在宋时窈的威胁下,乖乖噤声,未曾出声喊来旁人。 初春的寒气依旧逼人,丝丝春雨携凉意打在脸上,冷风吹过,宋时窈的头脑暂时清楚了些。 她依照前世的记忆在魏府的后院中七拐八绕,避开下人寻着去往宴厅的路,在魏府,她信不过任何人。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节 但只要她找到母亲,待在母亲身边,那她就安全了,前世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她就不必被迫嫁入魏家蹉跎一生,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宋时窈想要加快步子,却不料力不从心,头脑逐渐失了清明,意识越发涣散,她扶着墙,仅靠最后一点执念支撑,艰难地向前移动。 她的步伐凌乱,早已失了章法,面色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为了保持清醒,紧咬着的下唇已然出血,唇边殷红的血迹在光线昏暗之下格外妖冶。 不知走了多远,宋时窈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从容。 她步子一顿,慌忙退到最近的廊柱之后,将自己藏起来。 刚刚站定,只见前方拐角处,男人长身玉立,缓缓而来,玄色的衣角被春雨打湿,似乎是听见声响,他立在光影交错处,向她的藏身之处望来。 魏然。 竟然是他?! 此时的魏然并不像是被下了药的模样,步履稳健,神色无虞。 难道是红玉还没对他动手吗? 不过宋时窈眼下也顾不得想这样多,她藏的位置不妙,正与魏然狭路相逢,他若是再往前十余步,一定会瞧见她。 她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牵扯,尤其是在自己现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眼看人越来越近,宋时窈眉头紧蹙,支着神志不清的脑袋飞快地想着对策。 就在仅剩五步之遥时,魏然身后突然一阵异动,让他顿时心生警觉,停下脚步转身查看。 还好,没被发现。 宋时窈正要暂时呼出一口气,但下一瞬,她却被人揽住腰,迅速拉进三丈之外的假山缝隙之中。 宋时窈大惊,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一把捂住口鼻,身后的人覆在耳边轻声道:“别出声,是我。” 熟悉的雪松清香让宋时窈骤然松懈,直到亲眼见魏然从两人面前离开后,她才彻底放松下来,竟直接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只记得一袭锦衣白袍闯入了迷蒙的视线,那人长臂一捞,从背后揽着肩将她打横抱起。 带着春雨阴绵的一身潮意,混杂雪松清香的寒凉气息将她笼罩,许是出于担忧,又或是紧张,他抱得很紧,几近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半梦半醒间,宋时窈看清了他的侧脸,下意识呢喃出声:“陆淮序……”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欢迎各位宝贝,卖萌打滚求收藏! 新鲜小鱼仔待收养!!欢迎移步专栏收藏~ 《梦到未婚夫长兄后》已开文,稳定更新ing 【巧取豪夺】【每晚都在亵渎未婚夫长兄】 沈晞是沈家众人心照不宣的野种,挣扎着在偌大沈府苟活。 为逃离沈府,她谋划多年,才等到视作救命稻草的未婚夫亲自上门求来婚约。 但一场高热突如其来,沈晞陷入一场荒唐而旖旎的梦,梦中男人瞧不清样貌,却与她同卧一榻,做尽亲密之事。 后来,夜夜如此。 她每每面红耳热地醒来,始终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直到一日,她对上了未婚夫长兄的眼睛。 未婚夫的长兄谢呈衍芝兰玉树,清贵疏离,是高山尖儿上的白雪,沈晞不敢想,自己居然梦到和谢呈衍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只觉亵渎。 可谢呈衍眼神幽深,沉沉落在沈晞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怕我?” 她心中愧疚,对谢呈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不料婚期将至,新郎却换了人。 谢呈衍扣住她的后颈,以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人困于方寸之间,迫她仰首,语气不容置喙。 “这婚约,只能是你我二人。” “恨我也无妨,我们合该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 谢呈衍第一次见沈晞是在梦里,那时她尚非弟弟未过门的妻。 他只记得那张娇弱却倔强的面容,自高处一跃而下,衣袖在狂风中翻飞。 自她入梦以来,谢呈衍夜夜不得安睡,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折磨着他最后的理智。 求而不得久了,妄念滔天。 妄念既生,那便抢吧。 * 后来谢呈衍偶然得知了沈晞那些难以启齿的梦。 轻纱帐暖,红烛摇曳。 他双臂松松一圈,轻而易举地箍她在怀,俯首,指尖顺着锁骨轻轻划过。 “梦里的你,情动之时,可也这般怕我?” “晞儿都梦到我亲了你何处,是这儿……还是这儿?” 食用指南: 11v1,双c,he 2强取豪夺,狗血预警 3男主前期高岭之花好哥哥,后期又狗又偏执 4女主做梦,男主梦前世纠葛 《她不当白月光》 【阴湿偏执疯狗男主&温柔貌美伪人妻女主】 程酌烟随夫入京经商时不慎招惹了陆绥。 陆绥乃当朝定远侯,年纪轻轻便为天子近臣,风光无量,守正自持。 唯独看向她的目光总是意外黑沉。 后来才知晓,陆绥曾与端王幺女孟经棠定下婚约,可惜王府忠烈,多年前满门殉国,无一幸免。 那人是他心尖白月光。 而她,与孟经棠样貌如出一辙。 本以为二人不过就这点巧合牵扯,可离京当日,陆绥竟以雷霆手段扣下她的夫婿。 灯火昏暗中,陆绥俯身,指尖从她脸侧一寸寸抚过:“放他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做我的妻。” “留下我,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 陆绥眸色翻涌,捏着她下颌的两指倏然收紧:“不是。” 程酌烟自然不信。 她知晓陆绥视孟经棠如天上仙云中月,而她不过足底泥路边草,轻贱拙劣,上不得台面,连替身都做得勉强。 但终究还是被逼无奈委身于他。 自此放低身段,依着陆绥的喜好,被迫模仿孟经棠一举一动。 然而陆绥覆住她的眼,气息潮热,恶意惹她难耐,语气却冰冷:“有形无神,她以前从不这样。” * 程酌烟咬牙,忍下所有东施效颦的奚落,偶尔也会暗自祈求:“不管是不是,都忘了她吧。” 如此,她才能好过。 直到某日陆绥酩酊大醉,迷蒙间,他扣住她的腕骨:“名友,别走。” 名友,乃孟经棠小字。 孟经棠,终究是她永远越不过的一座高山。 待蓄谋多日,程酌烟终于逃离牢笼,归家寻夫。 然而推开阔别已久的宅门,却只见侯府军士甲胄森然,冷锋映雪,挤满整个院落。 凛凛刀枪寒铁后,唯有一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正是陆绥。 当夜红烛摇曳,衣衫凌乱,他紧紧攥着她的足踝欺身而上,眼神凶戾。 “这双腿可真不听话。” “你就这么在乎他?既学不乖,那今夜便用身子记住,谁才是你的夫君。” * 陆绥很清楚,程酌烟的每一句“忘了她”都在与他道别。 可他偏不。 他们二人只可死别,不许生离。 食用指南: 1.双c,he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狗血慎入 3.男女主非完美人设 4.没有替身,始终1v1 第2章 积怨 当宋时窈再次醒来时,她已躺在了自己的闺阁之中,阵阵暖香袭人,分明是极熟悉的地方,却依旧由心升起一阵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宋时窈犹豫着将手覆在心口上。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节 砰、砰、砰。 鲜活,有力。 属于活人的心跳。 她真的,还活着。 “姑娘!您终于醒啦!”丫鬟春桃推门而入,见宋时窈醒来,大喜过望,“快将这碗药趁热喝了吧。” 宋时窈怔怔起身,木然地接过药碗仰头就灌,温热而苦涩的药液顺着喉管滑下,满腔的苦味终于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皱着眉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才捧着药碗,想起来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春桃递糖的手递到一半,闻言一愣,只犹豫着半遮半掩地回答:“您说昨日魏老夫人的寿宴么?是陆世子将您送回来的。” 陆世子,陆淮序? 宋时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阴雨连绵的春三月里,一身带着潮意的白色笼罩了她,低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原来,那不是梦。 但她并未多想,又急切地接着问:“魏家呢?昨日魏家可发生什么事?” 春桃不解,疑惑地摇了摇头:“昨日魏家不就是魏老夫人寿宴吗?还能发生什么呀?” 宋时窈听罢才突然反应过来,魏然与红玉是魏家家事,这辈子她这个外人又不曾被牵扯其中,魏家没道理将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春桃自然不知。 可春桃又想了一会,却道:“不过,姑娘离开后,清远侯魏然倒是来问过一句您的下落,当时脸色瞧着不大好。您与他之间是怎么回事啊?” 她微微怔神,一丝怪异感涌上心头。 魏然。 这个名字曾经将她困在囚笼之中,压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她与魏然是怎么回事呢? 仔细想想,大抵是这天底下最陌生的夫妻吧,她不爱魏然,魏然娶她,应当也只是形势所迫,顺便借宋家之势罢了。 除了魏老夫人寿宴,她就只在新婚当日魏然挑起盖头时才近距离地看过他一眼,当时的她不曾知晓,这竟是她与魏然的最后一面。 新婚当夜,边关突来急报,魏然被一道圣旨派往边关迎敌,事态紧急,他们二人甚至不曾圆房,不曾过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 魏家家事繁杂,人心叵测,魏然这一走便是两年,只留初来乍到的宋时窈一人应付难缠的魏家众人。 其中辛苦,不言而喻。 两年后,战事平息,魏然传信不日便可归京,可偏就是在归京路上,魏然遇伏身亡,宋时窈从此变成了寡妇,还背上了克夫的名头。 至于后面的事,宋时窈不愿再想下去,她只是微微敛眸,轻声开口:“我与魏然,没什么关系,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她的语气太过轻渺,泛着一股沉沉的死气,远不像一个闺阁娇宠的姑娘家口中说出来的话,春桃察觉到宋时窈的不对劲,赶紧住嘴,没敢多问。 寒江没过头顶的窒息感尚存,宋时窈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 魏家境况复杂,于她而言,并非良配,况且,她对魏然,亦无男女之情,没必要为了他再趟这池浑水,惹不起但她躲得起,往后,离魏然还需躲得远些才好,免得再重蹈覆辙。 趁现在一切都尚有转机,她不是所谓的魏夫人,依旧还是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宋府千金,是那个每日只顾着烦恼怎么跟陆淮序吵架才能吵赢的宋时窈。 不过说起陆淮序,他们二人倒是有些渊源。 陆淮序的母亲靖国公夫人是当朝长公主,宋母少时曾入宫做过公主伴读,与长公主乃是手帕之交,感情颇深。有了这层交情在,两人各自成婚后宋陆两家便时常来往,连带着他们这些小辈也彼此熟识。 在旁人眼里,陆淮序是国公府世子,玉树临风,儒雅矜贵,更是连中三元名满京城的状元才子,连皇上都亲口赞他“麒麟子”之名。 但在宋时窈这里,他就是跟自己打小不对付,冤家路窄的死对头,每次见面若不吵上一架,俩人心里便都不舒坦。 前世两人当了一辈子的死敌,今生她一睁眼就被陆淮序给救了,这样一想,宋时窈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说到底,她与陆淮序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回首看去,更像是幼年不懂事时的打打闹闹。 况且,自己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犯不着跟他这种一辈子都没过完的计较。 宋时窈如此想着,心里总算畅快了些。 不过,依照上一辈子的记忆,此时的陆淮序应当正在定州才是,等他赶回上京时,她与魏然的婚事早已定下。 这辈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魏老夫人的寿宴上,还顺道帮了自己的忙。 宋时窈正想再问些什么,门口却进来一道身影,径直向她而来。 “阿娘!” 待宋时窈认清人后,一脸惊喜,跌跌撞撞地跑下榻去,一下便扑进了宋母的怀里,前生今世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上辈子她嫁给魏然后,出于诸多原因,她再未回过宋府,亦不曾再见过父母兄长。 没人知道,她与阿娘的这一面,是时隔五年的重逢。 宋母虽然奇怪宋时窈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但还是笑着轻抚女儿的后背:“我们窈窈怎么了?” 母亲温暖的气息让宋时窈彻底安心,她暗自抹掉眼角的泪珠,仰起头莞尔一笑:“没什么,就是昨夜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宋母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语气却是宠溺:“你个小醉猫,还好意思说,昨日就不该带你去赴宴,居然醉成那个样子。若不是淮序那孩子恰好遇上将你送回来,我与你阿爹指不定要找一晚上人呢。” 昨日? 昨日她不是昏迷后被陆淮序送回来的吗?怎么会变成她喝醉了? 不过仔细一想,昨日的局面确实不好照实说,陆淮序找个别的借口也无可厚非。 可听宋母如此语气,宋时窈突然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陆淮序将她送回府中找的借口定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微愣,试探问道:“我昨日怎么了?” 宋母无奈,拉着她的手坐下:“怎么,醉得太厉害记不清了?” 宋时窈实在想知道陆淮序扯了个什么样的借口,便扯着宋母的衣袖撒娇道:“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嘛。” “看来以后是真不能让你喝酒了。”宋母没忍住笑意,无奈摇头,“听淮序说,你昨日吃多了酒,从魏府溜出去后找到他,非要拉着他比诗斗文一较高下,输了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送你回来时,阿娘可瞧得真切,你把眼泪全蹭人家身上了,这孩子素来爱洁,回头可得赔他一身衣裳才是。” “什么?!” 如平地炸开一声惊雷,宋时窈眼前一白,脑海中瞬间只冒出了一个想法:陆淮序还是曾经那个陆淮序,这胡诌八扯的本事当真一点没变。 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宋时窈好久没吭声,只扶额跌坐在榻上,生无可恋。 宋母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你阿兄说得当真不错,你在淮序面前,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把你们俩人放一块,必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宋时窈无奈,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辩解如此苍白:“阿娘,你别信他,我作的诗文绝对不可能输给他!” 她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到陆淮序面前跟他好好理论一番。 什么打打闹闹,这分明就是人身攻击! 是以,念在陆淮序只活了小半辈子还帮了自己的大忙便不再跟他一般计较的念头,还没存活过一刻钟就已经被宋时窈自己扼杀在了萌芽中。 呵,陆淮序这条狗谁爱忍谁忍,反正她是忍不了一点! 宋母知道这俩孩子从小就不对付,又见宋时窈情绪这样激动,便也不再说下去,叮嘱了几句起身离开,让宋时窈自己一个人待着好好休息。 可宋时窈哪里还能好好休息,她越想越压不住火,转头问春桃:“昨日送我回府时,陆淮序还说了些什么?” 春桃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时窈却看得清楚,自暴自弃道:“他在我阿娘面前都敢扯成那个样子,还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 春桃没抬头,埋首紧盯着鞋上的花纹,嘟囔出声:“陆世子还说输了诗文不要紧,您只在他面前出丑也不要紧,但若让别人也瞧见了这副样子,您今日起来指不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想一头撞死才肯罢休。所以,他把您送回宋府后特意叮嘱我们细心照料,别让您再跑出去……” 很好,拳头硬了。 宋时窈强忍着听到最后,不由咬牙切齿,陆淮序可真能耐,当真是一句人话都不说。 看着宋时窈逐渐收紧的拳头,春桃暗自咋舌,姑娘寻常看起来是端庄有礼的世家贵女,对旁人连半分重话都不会说,可一旦提到陆世子,她定会横生火气,谁都压不住。 他们二人积怨颇深,并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梁子,春桃不好多说,收了药碗默默离开。 房中只剩宋时窈一人,寂静吞没了四处角落。 天色渐暗,重生后意识清醒的第一夜,宋时窈一夜无眠,她静坐在自己的闺房,像具木偶,于夜色中一动不动。 宋时窈想着前世种种,夙愿难偿,想着阿爹罹难阿娘病重,宋家衰颓,想着身困魏府,磋磨至死。 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地栽进无路可退的困局,多年蹉跎,命丧寒江。 这样的一生,她不甘。 宋时窈虽不精明,但也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早在前世嫁入魏家后,她便后知后觉自己那日被带入魏然的卧房并非偶然,而是蓄意为之。 就如同今生,她清楚红玉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受人指使,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她想彻查到底,最终也只会被人遮掩而过,将所有的罪名扣在红玉的头上,兜来转去,自己还要跟魏家纠缠不清,羁绊愈深,得不偿失。 这不是宋时窈想要的结果,她不愿跟魏家有半点瓜葛。 重来一次,就要有重来一次的活法,前世的未尽之言,未成之事,她都要一一实现,没时间精力耗在魏家。 毕竟时间这个东西,可太难得了,难得到让她总觉得自己如今的新生似是凭空偷来的。 若为了一个魏家劳心费力,太不值当。 长夜漫漫,孤灯一盏,宋时窈沉默地想了许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变得明了。 直到一缕春阳泻入屋内,她终于动了。 第一桩事,便毫不犹豫地带着春桃踏进了靖国公府。 春桃见姑娘面沉如水,担心她与陆淮序再起纷争,忙搜肠刮肚地想法子将人劝下来:“姑娘,您马上便要及笄礼了,若与陆世子还是这般不避讳,恐怕有损您的清誉。” 宋时窈却格外坦率,轻描淡写:“正常人知道我和陆淮序待在一起,难道不是应该担心我俩谁先把谁掐死吗,怎么可能还有人会质疑我们的清白?” 春桃哑然,这话说得,好像确实没错。 宋时窈和陆淮序这对冤家对头闻名上京,虽说传言难免有夸大之嫌,但说到底,水火不容是真,很难有人会怀疑他俩之间有什么男女之情。 除非,那人多少有些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才重生第一天就给我整这死出!(╯‵□′)╯︵┻━┻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节 第3章 犯克 靖国公府的门子对宋时窈的到来早已见怪不怪。 不久前,这俩小祖宗还仅仅为了一句诗文吵得不可开交,战火足足持续了十天半月,直到陆淮序去了定州,两人见不上面才平息下去。 这次来,不必多想,定然是结下了新梁子。 因两家关系匪浅的缘故,宋时窈对靖国公府的一山一石早已熟记于心,无需下人引路便直奔陆淮序的书房而去。 靖国公与长公主夫妻情深,宅院布局自然悉数令人按照长公主的喜好来布置,飞檐青瓦,雕梁画栋,都是长公主钟爱的样式。 为讨夫人欢心,还特意让人在府内凿了一处观云池,专供长公主夏日纳凉所用。 这池子恰在宋时窈去往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刚至初春时节,池边草木抽了新芽,郁郁春色正巧掩去了冬日的冷清。 前两日春雨溟蒙,今朝才堪堪放晴,观云池旁的小路上尚为湿滑。 许是一夜无眠的缘故,宋时窈从池边走过时心神不宁,竟不慎被脚下青苔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朝着池塘里倒去。 身体不受控制的瞬间,前世死亡的画面竟悉数涌来,分明是上元节的好时候,可萧瑟冷冽的江风之中,刺骨寒江没顶,一点点吞噬了她的生机。 如同被人死死掐住脖颈,窒息感漫上,她居然有些分不清前世和今生,仿佛已置身汹涌江水,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臂膀伸来将她拦腰搂过,来人靠近的一瞬,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飘游不定的灵魂。 或是无意之举,她的脑袋被少年按在怀里,清晰有力的心跳传入耳中。冰凉的指尖下意识地攀上他的衣襟,此刻,宋时窈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但宋时窈没有反应过来,又或是,她从两日前在魏家醒来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反应过来。 都说庄生梦蝶,其实,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是嫁入魏家蹉跎一生的那一世,还是现在重返元和十四年的这一世。 她希望元和十四年是一场死后的黄粱美梦,但又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真假难辨的迷茫充斥在她的心里,唯有这声声心跳似乎才能将她从虚幻之中拉出。 又是他。 宋时窈心里默默地叹了一息,自己重生才几天,转眼就已经欠了陆淮序两个人情了。 “宋时窈?” 陆淮序察觉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低头一看,才发觉她面色惨白,失了血色的了无生机。 “可是刚才受伤了?” 他的眉头下意识皱起,宋时窈回过神来,轻扯苍白的嘴唇摇头:“我没事。” 但她的脸色实在不像没有事的样子,陆淮序眸色一暗,却没有多问,待她站稳后松开手,只在一旁虚扶着:“还能走吗?” 宋时窈退了几步,终于能抬眼好好打量他。 上一世自从他去了定州,两人便不曾见过,仔细算算,竟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虽说在陆淮序的世界中,他不过去了半月定州而已。 他身上沾了些院中的雪松清香,初春的光线穿过枝叶疏浅落下,浅笼他眉眼清朗,身姿俊逸,亦掩过了少年脸上几分尚未褪去的青涩。 还是记忆中少年郎的模样,分明正是连中三元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的眉间却染上一层忧思,像是氤氲了经年累月的念想。 作为前世水火不容的死敌,而且还是多年未见,再见却重返少年时的死敌,宋时窈的心境不免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半晌也只挤出一句:“我……没事,只是脚下一时没注意罢了。” 不等陆淮序说什么,为避免尴尬,她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的观云池:“看来,我命里天生跟水犯克。” 上辈子命丧寒江,这辈子又差点在靖国公府上演一出投湖而死的戏码,兜来转去,到底是跟水脱不开干系。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这么说来,你名字里的‘淮’字也与水有关,你我冤家对头说不定就是天生的。” 陆淮序的手抬起虚护在宋时窈的身侧,听闻此言,默声片刻:“你又开始胡说了,若是……也罢。” 若是什么,他没有说,只是迈开步子,拉起宋时窈的衣袖离开了观云池边。 “你今日是来寻我?”陆淮序的语气很淡,少了几分记忆中水火不容的剑拔弩张。 宋时窈眨了眨眸子,怔怔地瞧着陆淮序熟悉的面容,可说话的口吻却是生疏陌生,居然有些不适应。 但她只当是在自己记忆中与陆淮序分别已久,突然再见后心境不同,相处难免不自在,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对,我就是来找你的。那天,你为什么会在魏老夫人的寿宴上,之前不是还远在定州吗?” 宋时窈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这个问题她昨晚想了一整夜都没想清楚,为什么今生的陆淮序与上辈子出现了偏差。 按照前世的时间,他分明赶不回上京城,更不可能出现在清远侯府的后宅,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些变数。 至于找他算账之类的自然还是日后再说,反正陆淮序抹黑她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陆淮序听到这个问题,不知为何,眸色有一瞬间的黯然:“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前回来了而已。”陆淮序轻描淡写。 宋时窈却不解,一门心思地想要问清楚:“怎么会提前回来?是定州之行不顺,还是上京城出了什么事?与清远侯府有关吗?” 陆淮序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微驻,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很关心清远侯的事?” 宋时窈没想到陆淮序会这样问,在他平静的目光里,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陆淮序显然误解了宋时窈的沉默,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也是,你怎么可能不关心?” “这跟你有关系吗?” 和平相处还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又开始有了话中带刺的势头。 虽然宋时窈是当真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挖苦,也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这件事跟陆淮序究竟有什么关联。 可陆淮序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良久的沉默后宋时窈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你大可放心,我回来不是为了魏然,清远侯府一切安好。” 这回答好生奇怪,如果跟清远侯府无关,他又为何要匆忙赶回上京,潜伏于清远侯府后宅,那日,他分明不像是赴宴的模样。 宋时窈费解,却又不免无奈,她与陆淮序自小一起长大,对他的性子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位名动上京的状元才子,说得好听是自持稳重,说得难听些,就是闷葫芦性子,凡事都自己藏在心里,一肚子坏水,宋时窈常常怀疑他压根不知道坦率二字怎么写。 二人之前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此而起。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宋时窈也不跟他继续掰扯,简明扼要:“清远侯府是否安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宋时窈目光清亮地望向他,刻意在“你”字上咬了重音。 陆淮序面上平静依旧,但背在身后的手却缓缓收紧。 她继续说道:“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缘由出现在了清远侯府的后宅,但你终究帮了我是真,我欠你一份人情,亦欠你一声道谢。如果回京的原因不方便告诉我,那便不必说,我只是来给你说声谢谢。” 宋时窈说得局促,刻意避开了陆淮序的视线,说完还不忘嘟囔一句:“虽然你找的借口确实很惹人嫌……” 两人水火不容已久,她给死对头道谢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若让旁人知道,指不定得如何洞心骇耳。 听着宋时窈一脸别扭地同自己道谢,陆淮序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刚才……是在对我说谢谢?你被夺舍了?” 宋时窈不客气地瞪回去:“一码归一码,虽然很谢谢你,但赢你我肯定还是要赢的,没得商量,你就好好想想要费多大功夫才能超越我吧。” 幼时两人师从同一位名家大儒,那时便没少针锋相对,比谁诗文做得好,比谁背书背得快,逢事必要一争高下,可争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个结果。 上辈子,直到她死,都没能彻底打败他。 既然能重来一生,前世夙愿自然要圆满才行。 陆淮序眼风淡淡扫过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用不着超越你。” “少来,你心口不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心里肯定惦记着要怎么才能置我于死地吧?”以为戳中了他心思的宋时窈洋洋得意,“哼,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不复刚才的颓靡拘谨,说起比试较量的她神色飞扬,胸有成竹,倒是有几分宋时窈的样子了。 陆淮序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你今日来就为了给我下战书?” “不只是下战书,还有……”说到后面,宋时窈声若呐蚊,“不也给你说谢谢了吗?” “你后面说什么?” 陆淮序凑近身子,像是没有听清。 少年的身量已然很高了,春阳几乎被他的身形悉数遮挡,宋时窈被拢在了一片阴影中。 她的眼前正巧是绣着瑞草祥云纹的衣襟,布料包裹下,是少年人滚烫的胸膛,极淡的雪松香猝不及防地闯进鼻腔,宋时窈有些不自在。 不为别的,她只是忽然想起昨日阿娘所说,她将眼泪全蹭在陆淮序身上的事,旁的陆淮序能胡编乱造,但这件事是阿娘亲眼所见,必定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在陆淮序面前流眼泪这么丢人的事情,她瞬间恨不得挖条地道钻进去。 故而,为了掩饰羞愤,宋时窈对准他的耳朵,扯着嗓子一字一顿:“陆淮序,我可真是谢谢你!” 眼看小姑娘就要炸毛,陆淮序也见好就收,不再招惹她,一本正经:“你该走了。” 宋时窈不明就里,两人之前闹得再严重,也没见哪次陆淮序开口赶她走:“我为什么要走?我还要去见伯母。” 他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宋时窈思索半刻无果,觉得他越发莫名其妙:“能是什么日子啊?” 见她真的毫无印象,陆淮序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今日三月三,上巳节,安乐特意摆宴于公主府,你若再不动身,迟了她怕是要闹了。” 上巳节! 宋时窈一拍脑门,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安乐的公主府刚刚落成,特意在上巳节这日摆了流觞曲水,邀人共赏。她上辈子因为魏家一事禁足府中未能前去而耿耿于怀许久,这辈子当然不能再耽误。 宋时窈有些急了,但看陆淮序却一脸淡定,不由纳闷:“你不也要迟了,怎么一点都不急?” 陆淮序一边往府外走,一边理所当然地回话:“怕什么,就说我与你在来的路上偶然相遇,但你非要拉着我吵一架才误了时辰,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陆淮序!你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没开玩笑,你今晚最好两个眼睛轮流站岗(磨刀霍霍ing) 第4章 上巳节 他真是一点都不当人!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节 宋时窈实在恼火,但已来不及说什么,忙不迭地拎起裙摆,跟在他身后向府外的马车跑去。 出于心急,宋时窈并未发觉,再次经过观云池旁时,阔步向前的陆淮序刻意放慢了步子落于身后,伸手护在了她的外侧。 春风乍起,袖摆交缠。 * 二人紧赶慢赶,到底是赶在开宴前到了公主府。 三月三,上巳节。 恰逢安乐公主的府邸落成,特意凑上这个热闹在公主府内大摆宴饮,早早引了一泓曲水,弯弯绕绕地环着园子,煞是可爱。 此回宴饮不仅是春日宴,更是开府宴,众人得安乐公主邀约,都在前厅处兴致勃勃地吟诗作对,曲水流觞。 宋时窈一踏进公主府的大门,就被安乐热情相迎:“窈窈!” 安乐公主是皇上年龄最小的女儿,平日里最为受宠,可无奈宫内少有能陪她解闷的玩伴,只好时常出宫来寻年龄相差不大的表兄陆淮序。 这一来二去,和陆淮序倒是没怎么亲近,反而与他的死对头宋时窈走得越来越近,无话不谈。 “你怎生来得这样迟,我可一直在等你……” 安乐亲昵地挽过宋时窈,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人——陆淮序。 “表……表哥?” 这对冤家怎么一进门就撞上了? 安乐如临大敌,原来的话在嘴边断了半截,觑眼宋时窈的脸色,悄悄移动步子插在两人中间,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表哥来得真巧,刚刚宴上正有人问你何时能到,不想我一出来便遇上了。表哥不如快去前厅吧,你那些朋友可都等急了。” 蹩脚的借口,刻意挡住的视线。 安乐极不想让他们二人待在一处,生怕这俩在门口直接吵起来,那这场上巳宴可真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的这点小心思,陆淮序心知肚明,他微微颔首,轻嗯一声。 眼见一场无形的危机被化解,安乐不由长舒一口气。 可临走前,陆淮序却突然开口:“今日少饮酒,别到时候醉了又来寻我哭。” 宋时窈闻言,咻的一下从安乐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忿忿。 他怎么好意思说?! 她耍酒疯的谣言究竟是谁传出去的他心里没点数吗。 “哼!不劳你费心!” 为来公主府赴宴,宋时窈在路上特意换上了那支安乐去年生辰赠她的海棠垂珠步摇。鬓边海棠春色,随她歪头的动作而摇动,清脆泠泠,晶莹辉耀,明眸皓齿,在阳光下晃得夺人心魄。 垂珠摇曳,陆淮序被那抹姝色吸引,她依旧生动鲜活,连生气时下意识的神态都楚楚动人。 元和十四年略带寒意的春阳下,陆淮序沉沉的眸光越过光阴与生死,坚定而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而是生机活力的宋时窈。 还好,她只是宋时窈,是未被旁人阴诡心思算计,快活无忧的宋府小娘子。 心中某处无名的褶皱终于被抚平,陆淮序平静地收回视线,由公主府的下人引去入席。 目送陆淮序离开,安乐不安地拽了拽宋时窈的衣袖:“你们俩又怎么回事呀,表哥才刚从定州回来就惹你生气了嘛?” “他不惹我生气才不正常。” 宋时窈对此早已坦然,只一心瞧着安乐,多年未见,安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不由冁然一笑,心中欢喜。 安乐不知道她的心思:“你被我表哥气傻了吗,做什么一直盯着我傻笑?” “他哪有那个本事,要气也得是我气死他才对。”宋时窈煞有介事。 在这种事上都要争个高低,看来是没傻。 “你们俩真幼稚!”安乐无奈,拽着她往前厅而去,“你还没好好看过我的公主府呢,待会宴席结束,我带你四处走走。” 公主设宴,来往自然皆为世家权贵,但宋时窈还是没想到,安乐居然将整个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全都请了过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宋时窈甫一坐定,忽然察觉一抹视线停驻在自己周围,被窥视的不适感瞬间遍布全身。 她循着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人头攒动,嬉笑声起,没有任何异样,她心头一紧,只当是自己多疑。 阳春三月,临水而宴,曲水流觞已是上巳节由来已久的风俗。 宾客环流觞池而坐,一盏盛满饮酒的酒杯置于流水之上,随流漂下,停在某人面前时,就必须饮下杯中酒并作诗一首,如若作不出便需罚酒。 酒盏随水流而动,停在谁的面前得看天机,有时运气不济,一天下来都不一定能轮上一次。 是以,安乐便特意加了一项环节,流觞曲水只是第一轮,第二轮则是每人各赋诗三首,由公主府的下人统一誊抄展出,每人再各选最优的三首,最后看看究竟谁能拔得头筹。 丝竹乐起,酒盏随流而动,众人兴致高涨。 宋时窈却有片刻恍惚。 前世嫁入魏家后,魏老夫人最不喜女子读书,对宋时窈整日习书写字的行事颇为不满。 由于与魏然约定在前,委曲求全之下,宋时窈只能将所有的书册束之高阁,再未碰过诗文。 她从未想过,被囚于困笼多年,一朝重生后竟还有机会再斗诗取乐。 不过宋时窈对自己半杯倒的酒量有格外清晰的认知,心里虽实在难耐,但还是安分地去了一边瞧他们流觞斗诗,待赋诗三首时再尽诗兴。 几个回合下来,其中最瞩目的自然是陆淮序。 靖国公武爵袭世,镇守边关重镇,功名显赫,可到了陆淮序这一辈,却弃武从文考取功名,成了武将世家里的一股清流。 才不过一会,周围便传出不少姑娘家的窃窃私语。 簪缨门第出身,样貌俊雅,自持稳重,不及弱冠便已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才子,能被这么多人追捧不足为奇。 即便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宋时窈也不得不承认,能做到三元及第的陆淮序确实文采斐然,高才绝学。 样貌嘛,也勉勉强强看得顺眼。 但至于别的什么性情为人,那可就难说了。 回忆起两人从小斗到大的经历,陆淮序哪里有传言中那么光风霁月,分明是一肚子坏心眼的时候居多。尤其是在抹黑她的这件事情上,姓陆的更是不遗余力。 想到这,宋时窈气不过,咬牙切齿地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话题中心的陆淮序却没旁人那般闲适。 他一边应付着宴饮,却依旧分出心思,注意着那道长久且毫无转移地停在宋时窈身上的目光。 角落里的那人抚着手上的扳指,瞧见宋时窈与旁人交谈的笑颜,竟也无意识地跟着扯动了唇角,可只是一瞬,待他发现后又将笑意压了下去。 这一幕正巧落在陆淮序的眼中,他手一顿,罕见地未能续上诗句。 愿赌服输,他淡然执起酒樽,一饮而尽,只是眼底隐隐挂上了一抹自嘲。 流觞结束,觥筹交错,正是宴酣之乐。 宋时窈早已挥毫泼墨,将三首诗作罢,这会正被安乐缠着推敲诗文。 “窈窈,你快帮我看看这句诗要怎么改才好,我总觉得不合意境。” 她探头瞧了安乐的诗作一眼,沉吟片刻,提笔将诗中某句一圈,在旁写下几字:“不如将这句一改,与你这首诗通篇的意境便相符了。” “嗯……”安乐点点头,“你刚说的这句我怎么从没听过,是出自什么典故?” “没听过很正常,这句诗出自《独文集》,我也是之前偶然瞧过残卷,寻不到全篇。”宋时窈不无可惜地叹息,“《独文集》仅是残卷便写得那般恢弘,要是有生之年能读完全篇就好了,若能得见作此篇者更是再好不过。” “独、文、集。”安乐喃喃思索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作此书者可是定州人士?” “好像是有这样的传闻。” “那就对了!”安乐惊喜,“表哥这次去定州寻得了一篇孤作,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宋时窈瞬间来了兴致:“当真?!待会我就去找陆淮序借!” “宋姑娘这般高兴,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宋时窈转身,来者笑意清浅,眸若秋水,身姿娉娉袅袅,莲步轻移已至眼前。 是张眉眼如画,光洁耀目的面容,宋时窈第一眼便被吸引了目光。 只是这张脸却有些陌生。 “原来是徐蓁姐姐。”安乐见宋时窈的反应,便猜到她没认出来人,赶紧接过话。 宋时窈顿时明了:“徐蓁姐姐好久不见。” 徐蓁福身行礼:“小女见过公主殿下,多谢殿下此番相邀才能得见如此景致。” 徐蓁是礼部徐尚书家的嫡女,前世与宋时窈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她没能一眼认出自然不奇怪。 只是,没有多深交情的徐蓁却为何突然来找她? 甚至不同于旁人来搭话时,要么赞安乐今日气色绝佳,要么叹公主府修得恢弘雅致。 徐蓁却在三人的谈话间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放在宋时窈身上,一会儿问宋父宋母是否康健,一会儿关心宋时窈尚在墨州任职的兄长宋时谦何时归京,一会儿又将话题引到诗文上,赞她作的文章如何厉害,不输状元才子。 宋时窈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一面赏心悦目地盯着徐蓁,一面对她的问题一一回答,反正只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无甚重要。 她对徐蓁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一门心思地盯着人家的脸瞧。 直到徐蓁离开,安乐才无奈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打断她追随徐蓁背影的目光:“你这个习惯怎么一点都没变,但凡瞧见漂亮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移不开眼。” 宋时窈还是不肯回神,用手支着脑袋辩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有谁能免俗呢?” 安乐想起刚才徐蓁话语背后的意图,看着那道离开的身影不禁慨叹:“想必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 “什么爱屋及乌?”宋时窈终于回首,很是纳闷,“刚才徐姐姐为何一直问我家的事?我们两家很熟吗?” 安乐越发沉重地长叹一口气:“窈窈啊,你在写文著诗这方面如此才思敏捷,怎么一到别的事情上,连这么直白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明白,真是可惜了徐姐姐的心思。” “徐姐姐的心思?”宋时窈越发听不懂,“什么心思?” 安乐无奈,她早该想到的,宋时窈在这种事情上要是能通一窍,她跟陆淮序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相处模式。 只好解释道:“徐姐姐倾慕你兄长的心思。难道你没发现她每次找你说话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问起你兄长可否安好,何时归京,甚至旁敲侧击他的喜好吗?” 经安乐这样一提醒,宋时窈似乎有了一点觉悟:“好像……的确如此。”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节 但说着又话锋一转:“可是,她如果倾慕我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应该直接将喜欢告诉我哥才对啊。” “你忘了你哥现如今不在京城吗?” “之前他在的时候也没见徐姐姐去找过他啊。”宋时窈有理有据,“旁人知道她喜欢有什么用,重点不应该是让我哥知道吗?” “可心意这种事情总不好如此直白,况且徐姐姐还是个女儿家。” 宋时窈忽然忆起前世,默声一阵:“人生苦短,说不定哪天就会横遭不测,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从旁人那里一传十十传百地知道你的心思,有些事总要当面说出来才好,不然便会遗憾终身。” 安乐被宋时窈这套理论说得忽然一梗,打量着她半晌才道:“窈窈,我总觉得你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宋时窈收起神色,莞尔:“我怎么可能会变,一定是你感觉错了。” 安乐也一笑而过,不再说什么,只是她的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在角落中的一道身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打直球,但是天然呆 宝贝们小年快乐! 第5章 巧合 谈话间,公主府的下人已将诗作隐去作者名姓,誊抄展出,由众人评选出除自己外最优的三首。 宋时窈逐个看过,在自己的投选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三首诗的名字,交由一旁的侍从。 待众人选罢,念及陆淮序三元及第的美名,纷纷起哄第一个揭晓他所选的诗三首,想瞧瞧究竟是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宋时窈亦然,许是出身名门又年少成名的缘故,从她自小认识陆淮序开始,他便是一股骄矜傲然不可一世的劲儿。 从前她信心满满将自己精雕细琢几月,甚至得了夫子夸赞的诗集送到陆淮序手上,就想要看他屈服认输,结果最终得来的却是“不过尔尔”的评价。 四个字气得宋时窈整整一个月没搭理他,连架都不愿跟他吵,将自己闷在书房中多日,对那几首诗来来回回地研究打磨。 后来还是一月后陆淮序来找她服软才让宋时窈心情好转,不然两人还能继续冷战下去。 是以,宋时窈倒真是好奇陆淮序所选究竟是谁的大作。 只听侍候在一旁的下人高声念道: “陆公子所选第一首,宋时窈宋姑娘作。” “陆公子所选第二首,宋姑娘作。” “最后一首……宋姑娘作。” “……” 在场众人的笑皆凝在嘴角,面面相觑,完全不理解这俩位冤家今天是什么情况,好奇又揶揄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巡睃。 连宋时窈自己都颇为惊讶,早在第一声揭晓时,她便猛地回头看向陆淮序。 他今日着一身藏青色的交领文士长袍,本有几分锋利的五官无端添了儒雅,依旧淡定地坐在原位饮酒,只在宋时窈望向他时,浅浅抬了眼皮,眸间清醒不见醉意,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隐忍。 这副早就看惯甚至看得有些生厌的眸子,此时却让宋时窈有片刻沉溺,深如幽潭,她似乎从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分明平日里最看不上她的诗作,连那日找借口送她回去都不忘挖苦一番的人怎么会破天荒地选中自己? 甚至还是三首全中? 不对劲儿。 太不对劲儿了。 陆淮序不怎么在意旁人,从容接住宋时窈递来的眼神,风轻云淡:“哦?竟这样巧。” 但这话里分明没有多少意外。 宋时窈纳闷,又因隔得太远,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朝着陆淮序的方向做了个口型:你怎么回事? 好在有人及时打了圆场:“陆公子与宋姑娘自幼师从一人,多多少少承袭师风,选中了也不足为奇,不如下一个便听听宋姑娘的评选。” 旁人自是应和。 宋时窈的目光也只好暂时从陆淮序身上移开,听身旁的侍从启声: “宋姑娘所选第一首,陆淮序陆公子作。” “宋姑娘所选第二首,陆淮序陆公子作。” “宋姑娘所选第三首……陆公子作。” 三声结束,全场鸦雀无声,唯有曲水流过,泠泠作响。 宋时窈愣在当场,迟疑片刻后向侍从求证:“你确定没弄错吗?” “回宋姑娘的话,小的再三核对过,您所选三首确实刚巧是陆公子的三首。” 宋时窈沉默。 这么多人,这么多诗,怎么偏偏就这样巧,他们二人选的都是对方的诗作。 若非那三首诗名确实是她亲手所选,她都要怀疑是否有人暗中作梗。 众人惊讶的氛围中,只见陆淮序却笑了,看向宋时窈的眼神中几分戏谑。 凭着这么多年的相处,宋时窈几乎能从那道目光中想象出陆淮序挖苦的口吻,必然如同刚才自己对他那般,向她发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宋时窈闭目叹息,唯有沉默以对。 巧合,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巧合。 目睹全场的安乐在一旁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们这对冤家做得,倒是挺有默契。” 这两个人尽皆知的冤家对头间发生如此意料之外的一幕,早已让在场众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对此事多加揣测,诗三首的评选结果如何却成了无关紧要。 而无人在意的角落,魏然手上的扳指却多了一道明晰的裂痕。 宴罢,安乐拽着宋时窈在公主府中溜达,向她介绍四处景致。 可宋时窈兴致却不怎么高,依旧对刚才宴席上的滑稽一幕耿耿于怀:“你说怎么那么巧,每个人作了三首诗,又选了三首诗,所有人里面竟就只有我和陆淮序偏偏全部选中了对方的,太奇怪了。” “那三首诗可是你亲自选的,刚才也确认了原诗确实是表兄的笔迹,总不能是我公主府的人为了促成刚才的局面,还特意模仿表兄笔迹掉包诗作叭。” 宋时窈不死心:“万一呢?” “谁会那么无聊?”安乐被她气笑了,“你就是不肯承认你与表兄缘分不浅罢了,还非要赖在我的人头上。” 宋时窈揺首:“哪来的缘分,明明就是孽缘颇深。” 二人缓步于长廊,一路听着安乐在耳边念叨着公主府内的各处景致,宋时窈却因宴席上她与陆淮序偶然的巧合心思百转。 春阳倾斜而入,洒上眼睫,宋时窈想起陆淮序那时隔空望来的目光,记忆中少年的骄矜与意气被淹没,夹杂着某些未名的情绪,但她却没想明白那道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到底藏了什么。 很陌生,却让她极想探究。 忽而,一截玄色衣袍出现在眼前,正与人狭路相逢,宋时窈顿住脚步,抬眼。 “公主殿下,宋姑娘。” 此番音容样貌,竟是魏然。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可能出现在这场上巳宴才对。 她游移的思绪被拽回,尽管宋时窈知晓如今的自己与魏然早已没有关系,他亦威胁不到自己,但魏然的出现还是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 磋磨挣扎,撕心裂肺,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虽然那些事情这辈子没发生,可前世的苦痛是真,像是陈年旧伤,魏然的出现便是于伤疤之上添道新伤,再覆层盐巴,一而再地迫使她记住那段痛苦的日子。 灭顶的窒息感再次涌上,似乎又置身于寒江深处,宋时窈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连连后退,照在身上的春阳都变成了彻骨的寒刀,一寸又一寸地剜在心口。 连一旁的安乐都瞧出了异样,拉住她的手,低声关切:“窈窈?窈窈你还好吗?” 被安乐的声音唤起残存的理智,宋时窈稳了稳心神,摇摇头:“我没事。” 可她眼中分明还藏着惊惧与泪意。 魏然不着痕迹地拧眉,转而又松开:“想必是魏某唐突了,倘若惊到宋姑娘实在抱歉。” 宋时窈不愿与他多做交谈,梗着脖颈没做声。 倒是身边的安乐接过话:“清远侯在这里做什么,本宫记得只有前厅那处才许了宾客观赏。” 魏然惯来最懂礼数,行礼赔罪:“臣不慎在前厅迷了路,才误闯此处,惊扰到公主殿下,特向殿下赔罪。” 安乐也不有心为难,指了一个随从:“不打紧,既然如此,便由本宫派人送清远侯回去吧。” “臣谢公主体谅。” 魏然说完却并未跟着下人离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宋时窈:“前日家母寿宴,魏某记得宋姑娘亦来捧场,不过,怎得提前离开了,莫非是侯府内下人多有得罪?” 宋时窈不痛不痒地解释:“魏侯多虑了,那日不过是我与人提前约好了旁的事,未等宴散便先行离去,失礼了。” “原是如此。”,不知魏然是否信了这个说辞,但也不再追问,“不过,魏某有样东西,宋姑娘定然感兴趣。” 又是这句话。 上一世,也是如此。 他一袭玄衣立于烈阳下的树荫处,居高临下,太阳太过耀目,宋时窈瞧不清他的面容,又或是这些年早已忘却。 可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声音:“本侯这有样东西,宋姑娘必定感兴趣。”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宋姑娘放心,这个交易一定能解宋家燃眉之急。” ……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宋时窈阖眸竭力压住心底的情绪。 只听魏然继续说:“我家老夫人近日得了一册孤本,早就听闻宋姑娘才女之名在外,那日于寿宴上见到更是喜欢,便想邀姑娘随时过府一叙。” 谎话连篇! 宋时窈前世在魏家吃够了苦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魏老夫人最厌女子读书,怎会特意以共赏孤本之名邀她? 她心中戒备,冷声回答:“不必,多谢魏侯好意,可我对外人的东西不感兴趣。” 安乐闻言,眨了眨眼,也不顾魏然还在当场,凑到宋时窈耳边悄声疑问:“那我表兄呢?你刚才还说要找他借《独文集》。”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7节 安乐的话语让宋时窈的心绪暂且有片刻缓和,她深呼一气,低声回道:“陆淮序不算人,他属于狗东西。” 安乐:“……也行。” 魏然不想会碰钉子,将宋时窈对自己的疏离与谨慎看在眼里,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却让宋时窈如临大敌,痛苦记忆席卷而来,她浑身都在发抖,身体已不受控制只有心底的声音叫嚣着远离魏然。 她死死地捏紧拳心让自己不至于失控,再次后撤要拉开距离,却不料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侧目望去,逆着春阳的侧脸略有模糊,但身上的气息却不会变,是陆淮序。 陆淮序一手揽着她,让她能倚在怀中借力站稳,不至于摔倒,扫过宋时窈苍白的脸色,他眸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平常宋时窈总说他这双眼睛太冷漠,太古板,但在此刻,这双毫不动摇的眼眸却给了她不少安心。 又被陆淮序撞见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这是宋时窈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念头。 确定她无恙后,陆淮序施施然开口:“听闻魏侯去岁中毒大病一场,许久不见,气色倒是恢复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深思熟虑后):我觉得,姓陆的一定克我!每次出丑他总是在场! 第6章 为难 谈话被突然出现的陆淮序打断,魏然也不曾露出厌烦,扯出一抹笑:“劳烦陆世子挂念,本侯早已痊愈。” 陆淮序继续追问:“不知下毒之人魏侯查得可有眉目了?” 陆淮序冷不丁地提起这个话题,让魏然一时拿不准他是否知道些什么,谨慎敛声。 不过陆淮序却并没有终止话题的意思,好心提出建议:“魏侯若是不知从何查起,不如先好好清查一番府内之人,或是驱邪除祟,当心连侯爷自己都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句话说得让魏然彻底哑口,他对半路杀出来的陆淮序终于有了几分正色,面色冷肃,一双桃花眼中闪过异样。 气氛便如此凝滞,宋时窈在旁却听得一愣。 去年秋冬交替之时,魏然身重奇毒,药石无医,为此清远侯府寻遍天下名医,可诊治后无一例外,皆连连摇头。 圣上体恤,还特意命太医院亲自诊断,如此都未能查出中的是什么毒。 就在清远侯府放弃希望,开始预备丧事时,魏然却奇迹般地得一云游神医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此事发生在宋时窈嫁入魏府前,对此不甚了解,当时甚至觉得传言太过玄乎,神乎其神,便也没怎么当真。 可陆淮序今天却再提此事,听着总有些不合时宜。 宋时窈太了解他了,明面上是个端方雅正的,实则一肚子坏水,从他嘴中说出来的话都得抽丝剥茧地慢慢悟。 刚才三言两语便堵得魏然说不出话来,这可不像是在关心魏然的身子究竟如何,倒像是意有所指。 莫非,陆淮序知道些什么内情? 一阵沉默,在等待魏然回答的间隙,陆淮序漫不经心地牵起宋时窈捏紧的拳,将她的拳心一点点掰开,塞了个小巧东西。 宋时窈终于从遇上魏然的惊惧中抽神而出,摊开掌心一看,是两颗糖,玲珑地躺在掌中。 陆淮序依旧是平常那副讨厌的口吻,但似是有意安抚:“刚巧随身带着,收好,你应该用得上。” 这一幕堂而皇之地发生在魏然面前,他反笑一声调侃:“原来陆世子这般嗜甜,魏某倒是不知。” 陆淮序报之一笑:“魏侯不知道的可多了。” 言语间句句带刺,一旁的安乐都有些听不下去,心里直纳闷:魏然又是哪里得罪表哥了? 可这毕竟是公主府,魏然还是圣上看重的宠臣,自然不能让他们继续针尖对麦芒地彼此挤兑下去。 安乐赶紧缓和气氛,转回话题,指人带魏然去前厅。 魏然见局面如此,自然也没有多留的必要,探究的目光滑过陆淮序,最终停在宋时窈身上,片刻微驻,从容地道了声告辞后便随安乐指派的侍从离开。 他沿着长廊内侧而行,初春的阳光不曾照在身上,隐在阴影中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安乐终于收回了视线。 宋时窈没注意到魏然何时离开,那两颗小巧的糖果握在手心,指尖仍有少年触过的余温,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头脑有片刻宕机。 并非如一盏茶之前为遇见魏然而乱了心神,而是因为陆淮序…… 今天也太不对劲儿了吧?! 陆淮序什么时候这么人模狗样了,一点都不像他。 在她怔神之时,安乐已埋怨地启声:“表哥你这是做什么,清远侯何处招惹你了,刚才为何突然为难,说得人家下不来台。” “关心几句他的近况,也算得上为难?” 陆淮序扫了眼魏然离去的方向,淡漠回应,一边低头打量着宋时窈的反应。 这道眼神存在感极强,宋时窈却故意耷拉着脑袋没抬头。 她知道自己刚才面对魏然的反应太过强烈,任谁都能看出异样来,更何况还是陆淮序这种鬼精的死对头,巴不得看她出糗。 如今她与魏然二人八竿子打不着边,旁人若问起来,她实在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搪塞,总不能告诉他人她这场光怪陆离的前世今生。 宋时窈把玩着手心里的糖,心里准备着如何应付他的问题 。 但下一刻,陆淮序启声说道:“你前段日子不是说要拿几篇文章给我看,让我服输吗?我近期得闲,你随时来国公府寻我便是。” 宋时窈诧异,仰头跌入那双深邃的眸子:“你怎么一直没问过,那天我在魏家发生了什么?” 陆淮序依旧坦然,一字一句砸在了宋时窈的心头:“宋时窈,我不蠢不瞎,看得明白。你不想说我便不会问,你何时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 宋时窈歪了歪脑袋,疑惑不解:“你不是都看明白了吗?我还说什么。” 陆淮序一噎,随即又无可奈何:“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宋时窈越听越糊涂,又想起刚才他与魏然的对话,斟酌启声:“魏然中毒的事情,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似乎是早就料到宋时窈的问题,陆淮序薄唇微抿,看不出情绪:“这么担心他?” 怎么又是这种问题? 宋时窈忽然萌生出一阵熟悉感,在来公主府之前,他似乎已问过一次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一时哑口,半晌才面色复杂地开口:“你不觉得相较于我,反倒是你更关心魏然吗?” 陆淮序被她的说辞气笑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是提醒你一下,与其关心旁人,不如先想想你的那几篇文章,我可没那么容易服输。” 宋时窈对陆淮序的这几句话暗自琢磨良久,才回出味来,正要说什么,却发现早已不见陆淮序的身影,大抵是被旁人叫回了宴席上。 是以,她只能向一旁的安乐求证:“陆淮序刚才,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又蠢又瞎。” 安乐纳闷,回忆一番:“他哪句话是这样说的?” “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宋时窈格外认真,甚至还模仿了陆淮序无奈的语气,“就是这句。” 安乐哑然,拍了拍宋时窈的肩膀:“窈窈,一直看古籍经典很枯燥叭,我要不送你几本话本,你好好学习……不是,好好放松一下。” “这跟话本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安乐没多说,只是含糊过去。 与魏然的狭路相逢让宋时窈早已没了继续宴乐的兴致,不等宴席结束便和安乐告辞,早早回了宋府。 诗三首的结果待宴罢方才揭晓,最终宋时窈以一票之差险胜陆淮序,夺得头魁。 安乐得知结果,特意命下人将宋时窈的三首诗作拿来,从头看过,赞道:“不愧是窈窈!” 陆淮序瞧了眼她的样子:“你倒是一门心思地站在她那边。” 安乐将诗作小心折叠留存,理所当然道:“窈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不过是想赢你罢了。至于你嘛,不过是想哄窈窈开心,怕她无法参加流觞曲水不高兴,还特意想出了个评诗的法子。” 陆淮序不置可否,这场上巳宴的安排确实是特意为宋时窈而设。 她本就是个半杯倒的酒量,却颇喜诗会,是以,之前安乐愁眉苦脸地找到他问询上巳宴该如何安排时,他才给出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只是,他不禁有些疑惑宋时窈对魏然的态度。 他与宋时窈相识多年,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她性子单纯,喜欢与不喜欢区别得黑白分明,浅得就像一泓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 正如,他一眼便能看穿:她对他,仅仅只是冤家对头。 但今天这一幕他却不确定宋时窈对魏然究竟是什么心思。 藏不住惊惧的面容浮现在脑海,她虽娇生惯养长大,却很少瞧见她哭,今日那双婆娑泪眼撞进视线的一瞬,陆淮序不可否认,他险些未能稳住情绪。 骨节分明的手覆在眼上,他低声一叹。 * 是夜, 宋时窈洗漱后坐在桌案前,将自己房中的书册一本本整理出来,拿起许久未曾触碰到诗集,百感交杂。 夜里的风依旧渗着几分冬日的凉意,春桃端来汤药,为宋时窈披上外袍:“姑娘这两日身子本就不好,莫坐在风口再加重了。” 宋时窈从善如流,接过药碗,苦涩在舌尖蔓延。 春桃收拾着桌上的纸墨,瞧见那本宋时窈一点点苦心收集的诗集,犹豫半晌说道:“姑娘,其实……陆世子人还挺不错的,昨日不仅特意来府上给您送药,今日还替您解了围……” “咳!咳!咳!” 正在喝药的宋时窈一惊,不慎被汤药呛了一鼻子,但来不及顺气,就急着确认:“你说什么?陆淮序给我送药?” 春桃点点头,指着宋时窈手中的药碗:“对啊,就是您正在喝的药。” 此刻,手中的药碗如同烫手山芋,宋时窈一下便将其丢到了桌上,盯着残余的药液,谨慎问道:“他没下毒吧?” “……” 春桃笑了,拍着宋时窈的后背帮她顺气:“姑娘放心吧,奴婢特意请别的大夫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话虽如此,宋时窈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好端端的,他给我送药做什么,莫名其妙。” “陆世子说,姑娘在魏老夫人寿宴那日醉得太过厉害,应该是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特意给您送这几副药养养身子。” 一朝重生,怎么不仅她变了,连陆淮序也变了? 他从前可不是这么好心肠的性子。 宋时窈忽然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拿出那俩颗糖来,难怪当时的陆淮序会说她早晚会用得上,原来是这个意思。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8节 宋时窈忿忿地剥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口中,甜腻压过汤药的清苦,终于好受了些。 但宋时窈还是气不过,直接将糖果嘎嘣咬碎咽了下去。 用过药后,春桃便服侍宋时窈就寝,在她将要熄灭灯烛时,宋时窈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瓮声瓮气:“让灯燃着吧,不然,我睡不着。” 春桃手一顿,姑娘之前可没有这个习惯,但也没多问,按照宋时窈意思留下一盏明灯后退了出去。 灯影摇曳,映出重重心事。 应当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宋时窈发觉自己重生后格外怕黑,总让她无端想起寒江灭顶的瞬间。 尽管昨夜她便一夜未眠,可这会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困意,直将近丑时,她才昏昏睡去。 而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 恍惚间,她又听见了如恶鬼索命的那道声音—— “本侯这有样东西,宋姑娘必定感兴趣。”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最怕来自死对头的突然关心 第7章 梦魇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 春桃的声音传来,宋时窈迷迷糊糊睁眼,瞧见她一脸担忧。 昨夜,宋时窈在此处照料阿爹阿娘,未想到竟没能捱住困意,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她缓缓站起活动了下身子,开口时才发觉嗓音微哑:“什么时辰了?” “正是卯时。” 盛夏节气,唯有夜里尚少些燥热,但宋时窈还是出了一身冷汗,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上,颇为难受,可她现在已无暇顾及这些。 春桃将她眼下的乌青尽收眼底,不由心疼:“姑娘,如今老爷夫人皆昏迷在榻,大公子在墨州,赶回来也需不少时日。现在整个宋府全倚仗您一人,您若是再出了事……” “放心吧,都会好起来的。” 宋时窈虽这样安慰着春桃,可说穿了,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两日前,宋父宋母突染恶疾,昏迷不醒,这期间除过偶尔吐了几回血,再也没任何清醒的迹象。 宋时窈知晓后,派府内下人几乎将整个上京的大夫都请来看了一遍,却无丝毫成效,连病因也瞧不出来。 春桃没戳穿她的强装无事,只继续道:“姑娘,城西的王大夫今早一开城门就进了城,奴婢已经让人去请了。” 宋时窈扯出一抹笑:“好,我先去收拾一番。” 春桃点头。 飞来横祸当头一砸,朝夕之间,那个原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千金贵女在夜中痛哭后,擦干泪,支起了偌大的宋府。 晨光穿过清早的水雾,拢住她单薄的身形,这两日的接连打击下宋时窈精神早已不济,似乎一阵风过来便能吹倒,可她却依旧向前走着。 春桃此时才意识到,娇宠长大的姑娘骨子里流的还是宋府的血,薄如纸,却韧如丝。 半柱香后,春桃将王大夫请进了宋府。 一如此前数十位医者一般,搭脉看诊,眉头聚在一处,良久未言。 死寂的沉默再次吞没了宋时窈的希望,阖眸长叹一声,被无助感彻底笼罩。 “宋姑娘,老朽无能,瞧不出这究竟是何病症。” 又是一样的回答。 宋时窈整理好情绪,正要启声让春桃送客,只听王大夫又道:“不过,老爷和夫人的症状倒与去年魏侯中毒时极为相似。” 宋时窈倏然睁眼,名为希望的火苗再次燃起。 “那您可知如何解毒?” 在宋时窈希冀的目光下,王大夫沉重摇头:“老朽无知,宋姑娘不如问问魏侯,魏侯那处应当有解毒之法。” 话虽如此。 只是……魏然此人,她与他之间却有些过节。 宋时窈不可避免地想起前段日子在魏老夫人寿宴上的那场乌龙,当日惊慌之下,她未能记清魏然的样貌。 此事虽让她清白受损,但知情人却并不多,借助宋家的权势,父母早将此事解决妥当,清远侯府有错在先,自然也不敢过多声张。 宋家当今如日中天,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清誉受损的说辞就将从小宠到大的女儿这样轻易嫁出去。 本以为自此之后再无瓜葛,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但父母双亲如今危在旦夕,宋时窈也无法顾及旁的,内心没有过多挣扎便起身亲自去清远侯府求药。 不等她出门,却听下人通报:“清远侯登门求见。” 宋时窈一愣,不曾想到魏然会提前找上她,心中虽疑惑但她还是见了魏然。 阳光倾泻,魏然立在树荫处,他身量颇高,一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还不等宋时窈问出声,魏然低沉的声音已然响起:“本侯这有样东西,宋姑娘必定感兴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先不说交易,魏侯怎么这样确定您的东西对我一定有用呢?”宋时窈质问道。 魏然漫不经心地整着袖摆,耐心解释:“这两日来宋府诊治的医者中也有不少人之前给本侯瞧过,其中自然能有人察觉到蹊跷,特来向本侯问询。” 他说得坦率,宋时窈在他的眼中瞧不出编造的痕迹,但她还是没有应声。 见她谨慎,魏然轻笑一声:“宋姑娘放心,这个交易一定能解宋家燃眉之急。” “敢问魏侯是什么交易?”宋时窈终于松口。 “家母催得紧,本侯缺个夫人,而宋姑娘的父母病情紧,正缺解药。不如你我,各取所需?” 魏然蛊惑般的声音在沉闷的夏日响起,穿透宋时窈往后余生,直到死亡前的一瞬,她依旧记忆犹新。 去年魏然中毒的消息宋时窈不是不知道,现在遍寻名医无果,只剩眼前人是唯一的稻草。 权衡之下,其实,她根本没有选择,这本就是死路一条的困局。 剩下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梦魇的尽头,是魏然身死,清远侯府丧服白幡,而宋时窈沉尸寒江,一睡未醒。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天终于亮了。 太阳照常升起,而她还是十四岁的宋府千金。 * 当宋母早上瞧见餐桌边一个劲儿打盹的宋时窈时,不由惊奇:“你今日怎么这样早就过来,往日这会儿怕还是没起。莫非是闯什么祸了?” 宋时窈提神,摇了摇脑袋,撒娇地挽上宋母:“怎么会?阿兄现在任职墨州,府内只剩女儿在,往后三餐都陪阿爹阿娘一起吃。” 宋父轻笑:“你越这样说越可疑,难不成又和陆家的小子吵输了?” “才没有呢,阿爹怎么会觉得他能赢过我?不论是哪方面,我都比他厉害多了!” 宋时窈一扬下巴,故作生气。 宋父也笑呵呵顺着她:“好,我们窈窈自然比别人强千倍万倍。” 分明是其乐融融的气氛,宋时窈却眼睛一酸。 前世爹娘中毒让她步入死局,后来虽然毒解,但到底伤及根本,身子大不如前。父亲一年后便因一场风寒撒手人寰,母亲亦终年缠绵病榻,不复往日。 这一辈子,一定不要再像上一辈子了。 宋时窈早已暗下决心。 待宋父离家上朝去后,宋时窈一整天都黏在宋母身边,对周遭一切吃穿用度都格外重视,战战兢兢。 宋母觉得奇怪,但并未多问,只由着宋时窈的性子闹。 直到朝中官员大都散值,宋时窈忽然想起昨日说要寻陆淮序借《独文集》,却因魏然的出现抛之脑后一事,这才从宋母身边离开去了国公府。 宋时窈轻车熟路地向陆淮序书房走去,行至观云池边却停了步子,犹豫一阵,又退回去重新寻了一处绕开观云池的远路。 推门而入,宋时窈才发觉书房中并不见陆淮序的身影,想必是还未归府。 陆淮序的书房对她从不设防,估摸着是两人一起从小吵到大的缘故,彼此不堪回首的那些往事谁心里不是门儿清,哪还用得着避讳。 一朝大梦初醒,时隔多年,宋时窈再次踏进这间屋子时依旧油然而生一阵熟悉感,无论是陈设摆放还是房中藏书,一如往昔。 瞧着一成未变的书房,宋时窈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陆淮序的书案。 靖国公府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家规却是森严,不喜骄奢之风,作为陆家独子的陆淮序,所用也不过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书案,但上面的摆设却颇为讲究。 距书案右侧边十寸的桌面上摆着笔架,中间是一支紫毫笔,十寸是不偏不倚的十寸,中间也是实打实的正中间,没有分毫偏差。 至于宋时窈为何这么清楚,那自然是她之前实在好奇,专门用尺子量过的结果。 “还是这么死板……” 宋时窈嘴上忍不住嘟囔,陆淮序这人不论是哪一辈子,骨子里这些东西还真就一点没变。 她与陆淮序相识已久,几乎从记事起,记忆里就有了陆淮序的身影,瞧着他一直从垂髫小儿长成意气少年,凭借那张脸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只是,这样一路和他长大的宋时窈,有时却会产生一抹怪异感,觉得他不像个人,或者说不像一个少年人。 陆淮序自幼时起,做事便一板一眼,对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切都有超乎寻常的掌控,哪怕是书案上的一只紫毫笔,都要雷打不动地摆在固定位置上,稍微挪动一点都不行。 不过,这个一切里面却并不包括宋时窈。 对于陆淮序而言,宋时窈的存在简直是他的克星,是他所有一板一眼中那个最大的变数,所有的精心安排布置到了宋时窈这里都是白搭,有时甚至还会专门跟他对着干。 比如,现在…… 她慢悠悠地走到书案前,探身将笔架抬起,从书案右侧移到了中间,还特意将那支紫毫笔从笔架上取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 “这样才对嘛……” 她拍拍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没忍住浮起坏心思得逞的笑来,昨夜梦魇的坏心情终于得以纾解几分。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9节 “你乱动我书案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清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隐隐藏着无奈。 是这书房的主人,陆淮序。 宋时窈一听却更乐了,得意地回身:“不乐意啊?说起来这支紫毫笔原本还是我的呢,不过是暂时输给了你而已。作为前主人,我摸一摸,怀念一下不行吗?” 陆淮序难得没有跟她争执,她如此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遭来他的书房总说看这笔架不顺眼,非要推到书案中间才肯罢休。 陆淮序将笔架移回了原位,一抬眼发觉宋时窈正盯着他出神,不由纳闷:“魔怔了?” 宋时窈瞬间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咒谁呢?” 陆淮序没回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其意思显而易见。 前前后后活了两辈子的宋时窈实在懒得跟他计较这点小事,只浅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幼稚。” 但看着陆淮序一点点将书案上的摆设恢复原状,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上辈子便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你为何非要把这笔架放在这儿?这根紫毫笔也是,从没见它变过位置。” 陆淮序回得从容:“曾寻人算过,置于此处,旺我仕途。” 咦?居然还有这种说法? 宋时窈微讶,正要好好探究一番。 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骗你的。” “你又编谎骗我!” 陆淮序没有丝毫愧疚,眉梢微挑:“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这种理由都信。” 第8章 话本 陆淮序刚刚回府便来了书房,官服未褪,通身气度比往日瞧着还要严肃几分。 可偏生挑起的眉梢给他添了些少年人的意气,倒没有那般假正经了。 宋时窈心里嘀咕着。 “你这话里真真假假的,与人相交就不能坦率些吗?” 但她不再继续于此事纠缠,毕竟有事求他,总不能还未开口就将人先得罪了,况且陆淮序这从小养大的性子哪里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宋时窈难得在陆淮序面前放软语气:“我听安乐说,你此回去定州寻得了《独文集》残卷,能不能借我一看呀?” 果然是为书而来。 陆淮序心中了然,半是揶揄:“你与安乐倒是无话不谈,我回京才不过几日,你便都能打听到我带了什么回来。” 宋时窈没有反驳:“谁让我们俩熟呢?所以,独文集……” “宋时窈,你从我这儿拿书,总得交换些什么。” 清润的声线缓慢响起,尤其是那声宋时窈,让人无端地从他一贯的正经中听出几分耐人寻味。 尾音落下,陆淮序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平静,深邃却又隐泛波澜。 多年相处的经验让宋时窈顿时觉得不妙,这厮必然又起了什么鬼念头。 她有几分泄气,虽然早就做好了陆淮序不会轻易松口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嘟囔:“小肚鸡肠,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让陆淮序清楚地听到。 猜到她是有意为之的陆淮序也不恼,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垂下的目光里隐隐多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说吧,你又有什么坏心思了。” 宋时窈顺手捞过桌上的果碟,随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与陆淮序性子虽生得天差地别,唯独在口味上却难得相似,嗜甜喜辣,陆淮序这书房中常备着的饴糖蜜饯瓜果糕点都恰巧合她胃口。 瞧这架势,是已备好粮草,打算好好与他讨价还价了。 不同于宋时窈的如临大敌,陆淮序清隽疏淡,慢条斯理地开口:“自从夫子归乡,已许久不再见你的文章,不如往后隔几天便拿来让我——拜读一番,瞧瞧你看了《独文集》后有没有长进。” 说完,他稍稍一顿才续上:“顺便,我也看着图一乐。” 后面陆淮序语气微扬,听起来难得的好兴致。 他的提议正中下怀,宋时窈也不在乎这句话是否有嘲讽自己的嫌疑,腾然起身:“正有此意!你就等着瞧吧,这次我不仅要彻底把你踩在脚下,而且还要让你为之前‘不过尔尔’那四个字付出代价!” 陆淮序敛下几不可察的情绪,对她这番壮志拿云的宣言未作出回应。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宋时窈感到纳闷,她又不是第一次与陆淮序宣战了,应当犯不着被吓傻。 她稍稍侧目,撞入一道平静无澜的视线,熟悉中多了隐晦不明的情绪。 宋时窈不解地蹙眉,正要开口问什么,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启唇,声音暗哑:“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喜欢?” 宋时窈不假思索,眸光澄澈:“当然!我在它费了那样多的精力,不论过去多久,心中必然还是喜欢。” 陆淮序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双眼睁合的瞬息,想起了曾经那段对话。 两年前的秋日,大雨瓢泼而散,闷雷滚滚,待陆淮序一路踏着水花到学堂时,宋时窈已经不知到了多久。 天色阴沉,桌案旁特意燃起了灯烛,窗边的女孩眉心拧在一处,一手托腮,一手用笔尾轻轻戳着面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书册,连陆淮序的到来都不曾察觉。 说是学堂,其实不过是国公府请来指点陆淮序明年秋闱的大儒,在国公府内寻了处教授的地方,学生也只有他和宋时窈两个人。 自从前几天他对宋时窈的那份诗给出“不过尔尔”的评价后,宋时窈便不再搭理他,碰面也是各走一边,刻意避开。 听她身边的小丫鬟春桃说,这几日夜里,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琢磨推敲,直到子时才睡去。 室内光线昏暗,但陆淮序还是看清了她眼下隐约可见的乌青。 宋时窈性子执拗,尤其是对待学业,尽管她不参加科举,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学子都要上心专注。 陆淮序眸色复杂地盯了她半晌,宋时窈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如山。 一声叹息,随着伞尖的水珠落下,于浅水洼内激起一层涟漪,一圈接一圈地慢慢荡开最终化为平静。 “你就真这么喜欢?” 清冽的声音由远及近,应当是两人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他今天的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清冷。 宋时窈仰首,脸颊微鼓,分明还是在赌气:“那可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思索推敲,呕心沥血之作,你怎么能一句不过尔尔就打发了。” “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啊。”宋时窈越想越烦躁,不再瞧他,低哼一声又垂眼埋入了书堆。 陆淮序没有立即应声,沉默良久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抑住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与念头:“我觉得他如何不重要,宋时窈,重要的是你觉得他怎样。” 他握在伞柄上的手收紧,指骨微微泛白,藏下了无数汹涌。 可这一切宋时窈没有看到,掷地有声:“我偏生觉得它是此间第一流!”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看?”陆淮序面沉如水,声音却极平静,“你若真心喜欢,便放手一试。” 那年屋外的雨冲刷了两人大半月的冷战,亦淹没了陆淮序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陆淮序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当初让她放手一试的人是他,如今后悔的人还是他。 活了这么多年,一举一动都不曾有过任何差池的人,头一次感到曾经的自己在那年的瓢泼秋雨中被雨淋蠢了脑子,犯了一场弥天大错。 如今面对宋时窈,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前世的死局,不必再来一次了。 哪怕,她从今往后一直怨恨自己,也无所谓。 只要她还在,一切,都无所谓。 半晌,宋时窈无奈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到底怎么了……” 不等她说完,陆淮序便回过神来,语气微凉:“人生分定,不必强求,有些东西又何必执着长久。”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 宋时窈被他说得一懵,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前因后果,刚才还说自己前两年写的那几首诗,怎么转眼又扯到了人生感悟? 莫名其妙。 宋时窈暗自腹诽,陆淮序总是这样,高深莫测起来她总需要琢磨上两三天才能悟出他话中的本意,生怕有话直说累到自己。 于是,早已习惯的宋时窈也不再多想,拿着陆淮序给她的后半卷《独文集》便起身离开,挥挥手作辞,留他一人独自高深莫测去。 宋时窈回到宋府时已是暮色四合,陪父母用过饭后,又一头扎进了书房。 从书案最近的地方翻出一本书册,单纯的藏青色书封,不见书名作者,翻阅几下,其中都是宋时窈的笔迹,亲手一一整理摘抄,仔细装订保存,可见用心。 她翻到书册的后面,提笔在空白页上规规整整地默下三首诗作,最后一笔写罢,提锋收笔一气呵成,终于满意一笑。 春桃在一旁侍候笔墨,见状问道:“姑娘为何非要找陆世子讨论诗文?陆世子不喜欢便不喜欢,姑娘的诗文只要姑娘喜欢不就好了吗?” 宋时窈却摇摇头,否认了春桃的说法:“不,一定要拿给他看。虽说我与陆淮序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对付,但他毕竟是个连中三元的死对头,若能从他身上学到些什么也很值得。这叫卧薪尝胆,取长补短。” 说着,待墨迹干后,宋时窈“啪”的一声合上了那本无名书册:“而且,我一定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亲口向我低头认输!” 春桃哑然,原来还是在和陆世子计较输赢,不过,这样的想法放在宋时窈身上,倒也见怪不怪。 “对了,刚才院内的下人说,您今日在国公府时,公主府那边派人送了箱东西过来。” 宋时窈精准地捕捉到春桃所用的量词,不由好奇:“安乐?她送了什么过来?” 春桃支支吾吾,附耳悄声道:“是一箱话本。还好老爷和夫人没把箱子打开细瞧,不然这些话本怕是到不了姑娘手里。” 话本? 居然还是一箱?! 虽说当今比起前朝,风气已开放不少,可话本子依旧还是被视作非正经书。 宋家家风清正,对小辈教养颇为严苛,自然不许宋时窈接触这些书籍,说来,旁人送她话本子,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宋时窈找到安乐送来的那一箱话本,顿时吃了一惊,满满一箱全是各种各样的话本。 她想起昨日安乐对她说的那些话:“你不是常说我表哥心机深重吗,这些话本可了不得,里面比他精明的人一抓一大把。你多看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本以为只是说着玩闹,不曾想她居然真的当真了。 而且这一箱全是安乐已经看过的话本子,宋时窈纳闷,她究竟是攒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但凡你多问两句都不至于(无奈摊手)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0节 第9章 不堪入目 安乐涉猎广泛,送来的话本又是精心挑选,宋时窈不过好奇随意拿出一本翻了两页便彻底沉迷其中。 难怪安乐那么喜欢读话本子,原来都是有道理的。 接下来几日,宋时窈除了每天定时定点地陪父母吃饭,剩下的时间大都将自己关在房中,话本子看了一册又一册。 宋母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还同宋父念叨过:“窈窈这两日又闷在书房里,该不会又和淮序那孩子吵架了吧?” 宋父却不以为意:“我瞧着不像,从前若是这两孩子吵起来,窈窈回家后必然要跟你我抱怨半天陆淮序的不是,掰着指头一一数落,这次却没听她来说什么。” 宋母赞同点头。 讨论半天,终是无果,宋母却实在放心不下,特意将宋时窈身边的春桃叫来问话。 从春桃嘴里,宋父宋母才得知两人宣战非要一较高下诸事,听罢,宋父宋母反倒安心,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那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些年,诸如此类的事每隔两三个月就要发生一次,早已司空见惯。 对于这些,宋时窈自然一无所知,她还在一门心思地跟话本子作斗争。 直到要拿起第二十三本时,宋时窈才猛然惊醒,发觉自她答应陆淮序隔两三日便去找他看文章那天已经过去十日。 这些日子她沉迷话本无法自拔,早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宋时窈暗道不好,她把陆淮序晾了整整十天,他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估计是要生气了。 一边想着,宋时窈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揣着昨夜才刚刚赶好的文章往国公府而去。 临走前,她还是没忘把第二十三本话本子一起拽着带走。 * 国公府, 陆淮序面色微沉,归府后还没来得及听门子说什么便向书房大步迈去,路经观云池,他又想起了宋时窈。 拿了书就跑,这个小骗子。 可宋时窈得了《独文集》残卷时生动鲜活的神情跃然于脑海,陆淮序神色终究还是轻缓几分。 她心心念念半卷《独文集》久矣,这次恰巧南下定州,陆淮序便特意记在了心上。 《独文集》一书恢弘旷达,几年前横空出世便受尽赞誉,可惜世人怎么寻都只得半卷,难觅完整。 此去定州,他也花了不少功夫,幸得人相助,才勉强将残卷寻齐。 回京后,他特意将此事透露给安乐…… 一番弯弯绕绕下来,费了不少心思。 也罢,只要她喜欢。 陆淮序眼帘微低,神情淡然,唇角却悄然扬起克制的弧度。 长挺的身姿步入书房,抬眼环视一圈,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有那么一瞬,或许是失落,但转眼又被本应如此所代替。 他又算得上是什么,一个从小就厌恶的冤家对头? 她不来,才是正确,又何来无端奢望。 空无一人的书房内落下一声低叹,无奈又认命。 陆淮序缓步而入,抬手正要脱下官服,视线却停留在书案的笔架上,解开官袍的手一顿。 笔架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书案中间,上面的紫毫笔也被人取下置于桌面上。 眼底波澜翻涌,又被压下。 他招来小厮,似是随口问道:“窈窈来了?” “回公子的话,宋姑娘早就来了,原本如往常一样在世子的书房内等着,只是刚巧夫人知晓,特意亲自下厨做了糕点,唤宋姑娘过去相陪。” 被母亲唤去? 也是,宋时窈向来最得长辈宠爱,无论是陆家长辈或是旁人,见到她都格外喜爱。 自家母亲也没少跟父亲抱怨,怎么就没能生一个宋时窈那般乖巧可爱的女儿。 陆淮序每每听闻此话,都难免轻嗤一声。 乖巧? 这个词可跟宋时窈一点都不搭边。 不过,陆淮序想起母亲的厨艺,眉间没忍住微微一拧,也就只有宋时窈口味奇特,能品出好吃来。 他将书案恢复原样,才发觉一旁的椅子上放着两本册子,上面一本是宋时窈带给他看的文章。 陆淮序拿起轻扫一眼,视线却在看到下面那本时顿住。 眉头越发拧在一处,心中一字一顿地读出书封上的大字。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她平日里还看这种书? 陆淮序颇为难以置信,良久后,又心情复杂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另一边的宋时窈还不知晓自己的话本已被人瞧见,仍兴致勃勃地待在国公夫人——嘉川长公主处吃糕。 “真好吃!伯母的手艺比之前还要棒!” 宋时窈毫不吝啬地夸赞,捧得嘉川心花怒放,又将糕点往她那处推近了点。 嘉川长公主与宋母手帕之交,关系甚笃,宋时窈从幼时便极得长公主喜欢,寻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提前给她留一份,全当自家女儿养着。 西域进贡白玉打磨而成的玉牌,举国也不过两枚,而这两枚,一枚皇上给了最受宠的小女儿安乐公主,另一枚,便由嘉川要来佩在了宋时窈的身上。 前世,宋家罹难,嘉川长公主也没少帮衬,甚至亲自奔走讨药。 “喜欢便多吃点。”嘉川瞧着宋时窈塞得鼓囊囊,如松鼠一般的双颊,心里实在喜欢,“往后你若是想吃了随时来找我,伯母再做给你吃。” 宋时窈满足一笑,重重点头。 嘉川没忍住,轻轻揉了揉宋时窈毛茸茸的脑袋:“淮序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我做的糕点,总说难吃,也就窈窈你肯捧场。 ” 宋时窈咽下口中的点心:“那是陆淮序没有口福!不过也好,伯母金枝玉叶亲自下厨做的糕,我当然要一个人独享,一点残渣都不分给他。” 嘉川被逗笑:“说得不错,就是他没有口福。” 两人在房中一边吃糕一边闲聊,气氛轻松和乐,过了一阵,下人进来通传:“夫人,世子归府了。” 嘉川轻“嗯”一声,将人打发下去,心里一面埋怨着“这小子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一面转头问宋时窈:“你最近来找淮序都做什么呀?” 宋时窈抿口热茶,顺了顺嗓子:“我跟他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较量。” 说着,又微微向前凑身,一脸期待:“伯母,这回你是希望我赢还是陆淮序赢?” 嘉川沉吟,思考了好一阵,惹得宋时窈面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委屈又焦急。 嘉川终于破功,忍俊不禁:“当然是我们窈窈了,那臭小子哪里有窈窈好?” 宋时窈眉眼弯弯,展颜一笑:“伯母这样说,我可要当真了。” “当然是真,怎么可能有假?” 宋时窈笑着起身,目光坚定:“伯母放心,我这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书房内, 陆淮序手中轻握着宋时窈带来的话本,才翻开第一页,不过看了几句话,便没忍住扶额叹息,将书丢在了一边。 她的口味,实在……猎奇。 不仅是口腹之欲,而是方方面面。 宋时窈拎着从嘉川长公主那顺来的糕点,进入书房的第一眼,便是这副景象。 陆淮序一手点着太阳穴,双眸闭阖,她难得从那张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读出四个大字——不堪入目。 “你这是撞见鬼了,还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 宋时窈好奇上前。 陆淮序听是她来,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下巴朝桌上的话本轻轻一点。 宋时窈一惊,赶紧夺过话本藏在怀里,还不忘粉饰太平:“什么都没有,这不过是一本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书。” 陆淮序没有反应,泰然不动地由着她折腾。 “你……应该没看叭?”宋时窈小心翼翼地确认。 他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宋时窈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却听陆淮序微凉的声音响起,薄唇微启,一字一顿地念出书封上令人羞耻的书名来。 宋时窈瞪圆了双眼,随他声音响起的,还有自己心里几近绝望的碎裂声。 完了。 彻底完了。 可宋时窈只愣了一瞬,转头就恢复了自信,开始为自己找补:“你看了便看了,不过是偷看而已,一点都不丢人。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吧,这本书不过名字起得俗气了点,其实内容还是不错的。” 不给陆淮序否认的机会,宋时窈又接着道:“此书的作者沉舟居士,那可是妙人,竟能想出这等绝佳的人物,对人与人相交的心思还拿捏得如此通透,太值得我学习了。” 陆淮序还是没说话,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似乎是想听她还能扯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说辞。 这目光看得宋时窈心中发虚,不安地眨眼,继续嘴硬道:“如果你没看,其实也没关系,不需要太过嫉妒我。” 良久的沉默后,宋时窈几乎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这还是她头一遭在陆淮序面前这么没底气。 终于,在陆淮序隐晦的目光下,他开口了:“你眼底乌青这么重,这些日子,夜里就专门看话本了?” 咦? 陆淮序居然没有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吗?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1节 宋时窈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全是……” 陆淮序眉梢轻轻一挑,眼神迫人,对她的话实在存疑。 是以,宋时窈只好耷拉着脑袋如实相告:“好叭,其实是我晚上睡不着,一睡下便做噩梦,只能看话本打发时间了。” 她的语气藏着几分委屈,轻飘飘地落下,却砸在陆淮序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不堪入目”的话本名到底是什么(托脸期待) 第10章 威胁 虽说宋时窈这几日过的是沉迷话本无所事事的逍遥日子,可其实心里并不怎么轻松,整日为前世阴霾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重蹈覆辙。 白日恨不能将母亲入口的一滴水都要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夜中还被梦魇所扰,一会梦见与魏然成亲那日的大红喜烛,一会又是寒江之上的狰狞面目,不论哪个都能让她冒出一身涔涔冷汗。 这几日,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在半夜惊醒,伴着床头的一盏孤灯,一坐就是天明。 后来她便也不睡了,一到夜里就挑灯夜读,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才堪堪睡去补眠。 如此一来,倒是没怎么梦魇,也顺带有了这几日连着翻完二十二本话本以及将整卷《独文集》倒背如流的壮举。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眼底的乌青,今日出门前春桃还特意用好几层粉遮了又遮,没想到还是被陆淮序一眼看破。 宋时窈叹息一声,怀中还抱着那碟糕点,一边闷头塞糕,一边含糊其辞:“这几日……总被一些事困扰,寻不得解决之法,夜里睡下心中难安,只能看看话本喽。” 她虽说得不甚清楚,但陆淮序却听得明白,能让她颓丧成这样的,除了魏然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时窈千娇万宠地长大,对大小事务都格外潇洒,想不明白就放在一边不想,当日的事情绝不会烦她到第二日清晨。 这么多年,能让她整日整夜烦忧的不过三件事,诗文,陆淮序,以及……魏然。 前两者情有可原,一个从小执着,一个从小看不顺眼,可她最近犯不着为这两件事困扰。 这般,唯有剩下那个…… 陆淮序心底清楚,但并未戳破,或者说,他正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他不说,便是假的。 他移开目光,开口时才发觉嗓音微涩:“你这样寡觉少眠,头脑更不灵光,怎么可能想得出解决之法。” 宋时窈吃糕的动作一顿:“你……是不是在骂我笨?” 陆淮序没看她,正盯着她带来的文章发呆,似乎也是没听到她的质问。 看来,他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宋时窈心虚摸了摸鼻子,但其实他说得也不算错,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想事情时确实容易有些走神,有时一页话本看上一个时辰都无知无觉。 正如,陆淮序现在的模样。 她等了许久,盘子里的糕点已被吃干抹净,陆淮序却还是半炷香之前的动作。 眼睛定定地落在书册上,眉头聚在一处,看似认真实则连文章的第一页都不曾翻过去。 宋时窈觉着无趣,话本也不看了,支着脑袋瞧他发呆。 纵然两人之间有不少偏见隔阂,但宋时窈从没否认过陆淮序的这张皮囊。 以她这双瞧过不少美人的眼睛来看,陆淮序的长相偏向硬朗,鼻梁高挺,脸部轮廓分明,眉宇间英气凌然,若非时常端着个清风雅正的架子,否则看起来委实不太像个书生。 窗外夕阳倾斜而入,在二人周身勾了一层金边,一时静好。 陆淮序早就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但他佯装未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她盯着。 等宋时窈回过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由拍了拍脑袋。 前几日在家中总是担惊受怕,一颗心悬着未有一刻能放下,反倒是在陆淮序这里,不仅勉强安心一瞬,居然还盯着他的脸入了神。 实在是不对劲。 宋时窈心中暗自思忖,良久才悟出一点门道来:陆淮序本就克自己,而他和自己这几日讨厌的梦魇正巧一物降一物。 在克宋时窈的这条路上,谁能克得过陆淮序啊。 她深觉自己的推测十分正确,不禁点了点头。 “困成这个样子?”陆淮序微凉的声音响起,“坐在那里都能打盹。” 宋时窈懒得跟他争,眼见天色不早,正要开口问他刚才究竟看出了什么门道,好让她赶紧回府。 陆淮序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放下手中的文章,闲聊起来:“你这话本从何得来的?” “安乐送我的啊。”宋时窈也不遮掩,她相信陆淮序应该不会闲到连这事都要管,“可惜了,安乐这几日在宫内侍疾,不然我可要和她好好探讨一番书中情节。” 陆淮序对此果然没怎么在意,自顾自启声:“明日有桩事,需劳你同我一起去一趟,有空吗?” “什么事?” “届时便知道了。” “哦……那我没空。” 宋时窈颇为挑衅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陆淮序闻言,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她,没作声。 终于扳回一局。 宋时窈心中窃喜。 但还不等她高兴多久,只听陆淮序又道:“你说,看话本这事要是让你爹娘知道了……” 他没有说完,但眉梢轻挑,扫过宋时窈手里的话本,威胁意味明显。 显然,她还是低估了陆淮序。 宋时窈瞪大了眼:“陆淮序,你还做不做人!” 面对她的质问,陆淮序没有半点愧疚,反而一派悠闲地开口:“你正看的那册话本叫什么来着?好像是……” 眼见他又要把书名堂而皇之地念出来,宋时窈眼角一跳,赶紧打断:“没有话本!什么都没有!” 陆淮序轻轻颔首:“你说没有便是没有,想来是我记错了。” 宋时窈忙不迭点头称是。 “那明日你有空吗?” 宋时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有、空!” 陆淮序径直忽略了她显而易见的怒火,似是诚心诚意:“如此便辛苦你了。” 卑鄙! 说到最后,宋时窈把自己来国公府的初衷早就抛到了脑后,将那半卷要归还的《独文集》往桌上一砸,砸到半路又想起其来之不易,硬是刹住了动作,轻轻放在桌上,起身气鼓鼓地横了陆淮序一眼径直离开。 出了书房,嘴里还不忘念叨:“陆淮序你个卑鄙小人,居然敢威胁我!” 声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陆淮序耳中:“走远些再骂,我听得见。” 宋时窈没有意外,声音非但没有放轻,还恶狠狠地朝书房内喊话:“就是知道你能听到我才骂的!” 因在气头上,脚下步子略重,踩得鞋底咚咚作响,强势地彰显着自己的不满。 陆淮序听着咚咚的脚步声渐远,拐出书房远远地跟在身后。 见前面的姑娘一边不忘踩着略重的步子,一边气愤地掰着指头同身边的春桃数落他,陆淮序的眼角不免带了笑意。 宋时窈上了马车,一路上将陆淮序的罪行和盘托出,说得声情并茂,义愤填膺。 马车缓行于长街,她终于停下来,春桃极有眼力见地递上一盏清茶。 宋时窈接过,抿了一口茶润嗓,脑海中又开始回想自己是否遗漏了陆淮序哪件不当人的事。 “姑娘,明日陆世子的邀约您要去吗?”春桃启声问道。 宋时窈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姓陆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罢,她越想越气,没忍住低咒一声:“无耻!” “无耻之徒!”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声无耻跌入宋时窈的耳朵,马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那道声音来自马车之外。 接着便是一阵争吵喧闹,夹杂着棍棒殴打皮肉的声音。 宋时窈颇为好奇,撩起帘子一角探出脑袋:“怎么回事?” 赶车的马夫看了一阵瞧清了局势,同宋时窈解释一番。 原是有人给风月楼的一位姑娘赎身,买来做小妾,可这姑娘卖艺不卖身,又恰巧是个宁折不屈的脾性,这才有了前方的争吵。 隔着层层人群,只见手腕粗细的棍棒抬起落下,打在皮肉上闷声作响。 那姑娘已被打倒在地,咬着唇也不喊疼,只听闷哼之余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无耻之辈,今日便就让我死在这。”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是浓郁,宋时窈不忍地皱了皱眉头。 春桃知道她最是心软:“姑娘,瞧那些家丁的衣着,像是郭侍郎府上的。” 郭侍郎。 宋时窈在记忆的角落中依稀挖出一个人来,郭侍郎家的独子纨绔放荡,最好女色,府内聚了不知多少房小妾,手段残暴,纳进府的女人难有活过两个月的。 想到此处,她本就皱在一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棍棒声停,地上的女人似是已经没了动静,身旁的家丁一人揪着头发,一人搀着身子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女人双目闭阖,满脸血污早已没了撑起脑袋的力气,但由于有一股力强硬地揪着脑后的发丝,被迫昂起头来,那张被血污布满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当这张脸撞入宋时窈眼中的一瞬,她顿时呼吸一窒,指尖嵌进拳心,眼眶微红。 是银杏。 前世她在魏府时侍奉在身边的丫鬟,整个魏家唯一一个肯真心对她好的人。 重生后的日子里,她刻意不再去想魏家,刻意避开与魏然有关的所有人,本以为那些记忆便会就此模糊,她便会迎来新的一生。 可她似乎错了,在她看见银杏的第一眼,曾经的记忆一丝不落地涌进脑海。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2节 忘?看来是忘不掉了。 宋时窈叹息一声,接着便打定了主意,扬声厉喝:“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不好意思最近因为事情太多一直没能更新,后面恢复正常! 第11章 闹剧 是日,正天朗气清,临街喧嚣热闹,独此处聚了一堆人,低声议论,却无人相帮,任凭风中的血腥扩散。 这位纨绔子的斑斑劣迹满城皆知,可郭家在朝为官多年,树大根深,又能有谁敢得罪,周遭的看客最多,只能在心里为这苦命姑娘默默祈福。 是以,当宋时窈为银杏出头时,不止是郭家的家丁意外,围观人群都颇为唏嘘,待瞧清宋时窈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时,心里的唏嘘更是多了一分。 彼时魏然正在旁边的茶楼上与好友郭松相商,本未注意到街上的喧嚣,可当宋时窈的声音传来时,他饮茶的手微顿,随即开了一旁的窗。 茶楼边栽着一株桃树,刚巧从下至上看时能遮住窗边魏然的身影,自楼上向下望去却一览无余。 已至孟春,树上的春花已徐徐绽开,春月的暖阳下,一阵清风微拂,卷着魏然窗边的一只桃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安稳地落在宋时窈的鬓发间。 粉嫩娇俏,很是衬她。 确认是宋时窈后,魏然面上浮现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郭松见状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有意思,这是宋家的那位小娘子?” 魏然不答,只居高临下地瞧着这出戏,或者说,瞧着戏中那位救美的女英雄。 半晌,才悠悠地飘出一句:“你家的人?” 郭松定睛一看:“唔,不错,确实是我二弟的人。” 察觉魏然的神色一沉,对面的郭松继续道:“说起来,二弟手底下的人下手当真是没个轻重。我那二弟最是喜欢美娇娘,将一个好好的小美人打伤成这般带回去,也不怕他翻脸。” 他的视线从银杏那张面上扫过,又转到宋时窈身上,叹了一句:“不过,宋家小娘子虽有宋家撑腰,可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哪能做当街单枪匹马抢人的这种事,怕是羊入虎口。” 明摆着是不想出面管这事。 知晓郭松家中关系的魏然也自然不会强求。 魏然目光短暂收回,觑了眼好友,轻声应道:“怕什么,左右还有我在此处。” “怎么……” 郭松的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魏然话中的意思,顿觉怔愕,转眼又轻笑一声:“原来魏侯对这宋家的小娘子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难怪刚才只听到个声音就紧张得立即开窗查看。 郭松继续看向街上的闹剧,将宋时窈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沉吟良久才言:“宋家的姑娘嘛,与你相配自然是没问题,只是你当真想好了?早前听闻国公府那边似乎也有意撮合,你莫非要从陆家手里抢人,这可一点都不简单。” 闻言,魏然的目光暗了一瞬,依旧停驻在宋时窈身上:“不简单也无妨,只要想总能有法子。” 郭松一展手中的折扇,低呵一声:“也是,你总有法子。” 长街上, 郭家的几位家丁虽不识得宋时窈,但从通身气度与着衣穿戴上也隐约看出她不是个寻常人。 但他们随主子作威作福惯了,还没有能让他们退让的先例。 其中一人手中棍棒一横,直指宋时窈眉心:“这是我们郭公子看上的人,奉劝姑娘少多管闲事。” 宋时窈充耳未闻,跳下马车缓缓向闹剧中心走去,步履坚定,黑压压的人群自动避让出一条路来。 站定后,她面无惧色,坦然启声:“此人就算是郭公子看上了,行事也得守律法,我适才听了一阵,你们应当还没有拿到卖身契,这桩交易就不算成,这姑娘也暂时算不得你们的人。依照规矩,我出三倍赎金,此人,归我。” 家丁嗤笑道:“姑娘,你要个女人做什么,若想帮人赎身,向前走左拐那条街寻南风馆去。” “放肆!”见对面的人言语轻佻,春桃毫不犹豫挡在宋时窈面前,斥骂一声。 楼上悠闲饮茶的魏然听闻此言,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那双桃花眼露出几分狠厉。 宋时窈却面不改色,眸光微凌:“我今日,只要她。” “你一个女人,有什么本事跑到青楼面前同我们公子抢人,若坏了公子的好事,有你好看!” 对方压根没有将宋时窈放在眼中。 其实宋时窈自己心中也没底,她这番出来只带了春桃和一个年近半百的车夫,两方若真争执起来,自己必然落不得好处。 虽然不知前世银杏在进魏府前是何经历,但她只知依照目前的处境,银杏一旦进了郭家,往后更是没机会将人救出来。 如今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宋时窈只能强装底气,面上镇定,心中暗自忖度着别的法子。 “若我今日偏要坏你家公子的好事呢?”宋时窈寸步不让,“于情,她不愿跟你走,于理,我为她出了三倍赎金,不论怎样,人都该是我的。” 对面收起原来几分微薄的好声好气,拎着棍子步步紧逼,低啐一声:“小娘子不长眼啊,牙尖嘴利,有什么话留着去我们爷面前再说!” 说着,便要对宋时窈动手。 “我看谁敢?!” 宋时窈拉过春桃,敛了礼数,眉眼间显出肃穆,厉喝一声。 到底是宋家的女儿,通身气度非常人所比,愣是让对方的动作被喝停一瞬。 “哟,好生热闹啊。” 片刻凝滞的气氛中,楼上瞧够了这场戏的魏然方姗姗而来,踱着四方步,倒有几分悠闲。 宋时窈常在闺阁,除了在宋家待着,顶多晃去国公府找陆淮序的麻烦,郭家的人不认识她,却认识清远侯魏然。 不仅郭家的人认识,宋时窈自然也认识。 宋时窈心头一颤,强压着眼底的异样。 她眉间微蹙,没想明白魏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要横插一脚。 心中想着会不会是前世他在此时便从郭家人手中救下了银杏,带回府中作为婢女使唤,但仔细一盘算,时间对不上。前世,银杏是她嫁到魏家一月后才被人买进魏府,不应当是这个时候。 摸不清魏然企图的她只能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再横生枝节。 当前处境,一个郭家就已经够她头大了。 孰料,魏然却没有搭理对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反而不偏不倚地将宋时窈的身形纳入其中。 他缓步上前,宋时窈定在原处未动,谨慎地瞧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她藏不住事,防备之意全写在脸上,魏然当然看得出来,脚步微微顿了顿,又继续上前。 直到二人仅剩一步之遥时,宋时窈终于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魏然却抢先一步落下叹息:“你为何每次都这样怕我?” 他抬手作势要触碰宋时窈的脑袋,宋时窈心中警铃大震,赶紧后撤几步同他拉开距离,眉眼间尽是厌恶。 魏然的手尴尬地搭在空中,放下手背到身后自嘲一笑:“你果然在躲着我。” 春风卷走了他最后的这句话,宋时窈没能听清,只是眉头皱的更深,发间落下的桃花也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中随风而去。 旁人许是未能看清,但两人举止间,楼上的郭松却瞧得清楚,一眨眼便也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暗流,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合起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饶有兴致。 这桩事可比他那傻缺二弟做的蠢事好玩多了。 魏然刚一现身,郭家的家丁立马偃旗息鼓,将手中的棍棒藏在身后,朝魏然俯身作揖。 “小的不懂事,若是扰了魏侯爷的雅兴,还望侯爷大人有大量,莫怪小的冒犯。” 说罢,见魏然没应声,只当他还不满意,又接着道:“侯爷放心,小的这就把事解决了,还侯爷清净。” 魏然不再强求宋时窈,终于转回身来,冷眼瞧领头回话那人:“哦?那你打算如何解决来还本侯清净?” “小的这就将人带走!” 说罢正要把地上的银杏拽起来。 “慢着。”魏然却步步上前,那双桃花眼敛起笑意时很是迫人,“本侯刚听着,人似乎是那位姑娘以三倍买下,为何是你们带走?” 这句话,居然向着宋时窈。 对面动作一顿,连宋时窈听闻此言都有些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时窈看向他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众人都没想到魏然居然是这么个态度,家丁也只好开口解释:“侯爷,这人是我们公子先瞧上的,怎好让给她啊。” 魏然微微颔首,似是理解,下句话却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便把人给本侯吧。” 话音刚落,不等对方反应,魏然身边的小厮便极为识时务地将银杏的卖身契递上。 原来早在魏然注意到宋时窈几人相争时,就已经默默打发小厮去老鸨处买下了银杏的卖身契。 老鸨虽已将人先许给了郭家,但卖身契还在手中,清远侯她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只能照办,将东西乖乖交了出去。 魏然悠然拿过卖身契,漫不经心地开口:“本侯今日心情不顺,好不容易瞧中个女人,想必郭二公子定会忍痛割爱。”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卖身契在魏然手里,他们又得罪不起清远侯府,只好悻悻离开。 人群散去,魏然走向宋时窈,干脆地将卖身契和人都交给她。 宋时窈狐疑:“魏侯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将人让给我?” 事情太过顺利,她总疑心魏然藏着什么祸心。 魏然不答,反道:“宋姑娘只顾着豪掷千金,怎么不知晓以权压人的道理?” 她没有应声,魏然似是苦笑:“魏某可是何处得罪宋姑娘了,为何一直躲着我,那次公主府亦是如此。” “许是魏侯会错意了,我待人一向如此。” 她眼神清透,却不似寻常与旁人相处,魏然摇了摇头,也不再过多追问。 宋时窈接过卖身契,让春桃把人搀上马车,又冷着脸将银票往魏然手中一放:“就算今日没有魏侯,我也能解决,可不论如何说,还是多谢魏侯了。” 这言下之意,便是魏然多管闲事了。 安顿好银杏的春桃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宋时窈却没怎么留意,扭头就走。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魏然不由摩挲着手中的钱袋,唇角浅笑:“倒是个烈性子。” 十余步之外的巷口拐角处,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将一切尽收眼底,见宋时窈离开,只闪过一角白色衣袍。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3节 第12章 帮忙 宋时窈将银杏在宋府安顿下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又马不停蹄地寻大夫为她治伤,一番折腾下来,待尘埃落定时夜已很深了。 银杏没有大碍,但在那种地方吃不饱穿不暖的,身子还是虚弱,又加之受了番皮肉之苦,还暂时昏睡着。 银杏没事,但宋时窈却有事。 连着几日睡不着,熬夜看话本的罪过终于在今夜开始反噬,宋时窈身心俱疲,脑袋还嗡嗡作响地隐痛。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忆前世,对着银杏伤春悲秋,或是仔细思量今日见到魏然的事,便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自己房中,草草梳洗一番,直挺挺地倒进被窝。 睡眼惺忪,脑海中却闪过一方白色衣袂,她半梦半醒间喃喃出声:“陆淮序……” 脑子机械地转动,宋时窈几乎是下意识地掠过那些想法,但也没想多少,不过片刻又倒头睡了下去。 待春桃进入房中查看时,宋时窈已睡熟了,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么久,姑娘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春桃到香炉旁,确认安息香还正缓缓燃着,又走上前帮宋时窈掖了掖被角,睡梦中的人只微微蹙眉,眨眼间又沉沉睡去。 看来陆世子给的这香确实颇有奇效。 春桃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一夜无梦。 宋时窈难得睡这么好,没有噩梦惊扰,前世的记忆被安息香抚平,埋在深处,不让其在夜中破土,还她一夜好眠。 翌日,她是被春桃叫醒的。 初晨的光线洒在脸上,宋时窈揉了揉睡眼,对春桃扰人清梦的行为颇有微词。 春桃却将她从被子里直接扶起来:“我的好姑娘别睡了,陆世子已经等在门口了。” 宋时窈还是不怎么清醒:“陆淮序?他喜欢等就等呗,我睡我的与他何事?” “姑娘,您忘了?昨日是您亲口答应了陆世子的约定,今天一早陆世子便等在宋府门口了,听说您难得睡个整觉,这才等到巳时才让奴婢来唤您起床。” 春桃一边絮絮叨叨地同她讲清前因后果,一边麻利地给她收拾穿衣。 但宋时窈缺觉缺得狠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迟钝良久才道:“昨夜我睡得倒是不错,看来还是得靠陆淮序克我,往后要不多去他那叨扰叨扰?他应该不会烦吧?” 说着有些忧心,但不消片刻又给出结论:“唔,他烦也得受着。” 春桃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姑娘跳脱的脑回路,怎么将相克的那套玄学理论都搬了出来,但因记得陆世子嘱托不能告诉姑娘那安息香是他送来的,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她这个旁观者瞧着,姑娘就算一日三顾国公府,陆世子也未必会烦,指不定还巴不得呢。 宋时窈没睡醒时脑袋基本不怎么转,迷迷瞪瞪地同等候多时的陆淮序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想来他早就和爹娘解释过他们二人今日的出行,他在别的事情上一向很靠谱。 由春桃拽着上了马车,宋时窈也将春桃拉了上来,靠在她身上补眠。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微凉的风时而窜进车内扰乱她的发丝,她觉得痒,忍不住挠了一下。但风不止,发丝亦随风飘动,宋时窈扒拉几下还是压不住那几根碎发,不由觉得烦了,倏然睁开眼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听到车里的动静,外面的人轻轻一笑,熟悉的嗓音。 是陆淮序。 宋时窈终于清醒了,心里将早晨的事复盘之后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跟着陆淮序走了? 爹娘就没拦一下? 凭他俩这关系,真就不怕陆淮序把自己带到荒郊野岭杀人灭口啊? 他们对陆淮序可真放心。 宋时窈闷闷地撩开帘子,一眼便瞧见了自己此时心中正腹诽的人。 他今日休沐,着一身便装,胯下一匹高头大马,慢悠悠地与她所乘的这辆马车并肩同行,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 不得不说,这双手生得好看,不论做什么都很合宜,握笔执卷自有端正,策马舞剑难掩意气,与他这个人一样。 虽然她有时嘴硬不愿承认,但陆淮序此人,确实很厉害,正事上做什么都挑不出错。 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淮序侧目,入眼便是她幼嫩的皮肤上留下那几道抓挠后的红痕,结合刚才从被风拂起的帘拢间隙所看见的景象,猜到个七七八八。 “终于醒了?” 宋时窈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啊?” “待会你便知道了。” 这就是不愿说的意思了。 宋时窈也不追问,盯着他身上随马匹而动的衣摆出神,斟酌开口:“陆淮序,其实我有点聪明的。” 春风和煦,陆淮序似乎没听清,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宋时窈扒着窗再次重复:“我说,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笨了。” 陆淮序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说,但还是接话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如何想你?” 宋时窈没跟他计较,自顾自说下去:“陆淮序,昨天我搭救那个姑娘的时候看见你了。” 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陆淮序没否认却没有半分愧疚:“你这双眼睛倒是尖。” “跟我眼睛有什么关系?”宋时窈忍住揍他的冲动,兴师问罪,“陆淮序,既然在旁边你为什么不帮我啊?我当时就带着两个人,对面全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万一他们真动起手来,我怎么办啊?” 陆淮序难得沉默一瞬:“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在为银杏出头前便想过了。” 宋时窈一噎:“诚然,以我思虑周全的处事方式,自然早就有了万全之策,但是,万一呢?万一我计策有误被人钻了空子呢?你为什么连搭把手都不肯?” “所以昨日若是没有……没有那个人,你的计策便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等自己命悬一线我看不下去的时候出手搭救?” “那倒不是。” “那不就完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为什么要搭手,万一致使你的计策有误怎么办?” 陆淮序又把她抛出去的万一给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 宋时窈哑然。 理智层面讲,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她心中总觉着陆淮序也忒无情了,宁可站在一边看戏也不肯出面。 其实,宋时窈还是不太情愿承认,昨日魏然现身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茶楼里走出来的不是魏然,而是陆淮序。 虽然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何会有这样的期盼,或许是,比起魏然,她还是更相信陆淮序一点? 具体原因宋时窈不清楚,但这个念头偏生就扎根在了脑海里。 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嘟囔道:“哼,你就是不想帮我。” 话语间染上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见她耷拉着脑袋,陆淮序终于忍不住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脾性你不知道?” 宋时窈腾升起一股怒意,瞪大眼睛:“我的脾气怎么了?也就只有你天天惹我生气,再说了,不帮便不帮,怎么还胡搅蛮缠骂我!” 陆淮序似乎想到了她会生气,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眉心,但还是觉得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她又要跟自己冷战个十天半月。 他颇为无奈地启声:“七岁那年灯会,你猜灯谜赢来的那盏兔子灯被人抢走,我帮你拿了回来,你却嫌我多管闲事,自己追上去又把那人打了一顿才罢休。” 宋时窈被他突然追忆往昔的架势惊了一惊,但盛怒之余还是勉强空出一些脑子来跟上他的思绪。 “……有这事么?” 陆淮序睨她一眼:“没有吗?”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七岁那年灯会熙攘,万千明灯间,她一眼便相中了那盏兔子灯,跟陆淮序抢着答了半天灯谜才赢过他,将兔子灯占为己有。 如今灯笼纸虽有些泛黄,但还是好端端地挂在她房中。 还没等她回忆完,陆淮序又慢条斯理地开口:“十岁那年,你的风筝不小心挂在了树上,非要找梯子爬上树自己去取,我同你哥担心太高不安全,便趁你拿梯子的功夫将风筝取了下来。你倒有本事,回来一瞧,硬是闷头把风筝又卡上树,不让我们帮忙,最终还是一个人亲自爬上去取下来。” “不是我吧……” “还有前年冬日……” “别说了!” 宋时窈实在忍不住打断了陆淮序,这人平常什么话都装在心里,抖搂她的糗事时倒是话比谁都多。 深处的记忆回笼,陆淮序说的还真就是她曾经干过的好事,一件不错。 原来,从前自己这么矫情吗? 宋时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所以,昨日我若像……魏然一样直接帮了你,你指定要埋怨我看低了你。可你又不能将对方叫回来再打银杏一顿,指定要将火气撒在我身上,冷战一两个月才能消气。” 陆淮序心平气和地同她分析。 她自小便要强,自己的事情不论成不成功总要先独自尝试一番。若旁人帮了,她倒没什么所谓,还能诚心诚意地道声“谢谢”,但若是亲近之人,却指定要闹小性子,尤其是在他面前,闹得格外厉害。 这么些年,陆淮序自然也摸清了她的路数,便由着她折腾,自己只管善后。 宋时窈却敏锐地抓住字眼:“所以,你没有直接帮我,难道间接帮我了?” 陆淮序浅“嗯”一声:“算不得帮,最后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宋时窈来了兴致,探出脑袋:“你到底帮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暗地里叫人将那条街前后都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凡有人对宋时窈不利,就直接动手放倒。 陆淮序却没说出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魏然,做个未成的好人好事还要锣鼓喧天宣扬一番,闹得人尽皆知。” 话到此处,宋时窈才察觉今日陆淮序似乎有些不对劲,言谈间总是不自觉地跟魏然相比,最后这句,语气甚至有些冲。 她不禁想起重生当日在魏府后宅遇到陆淮序的事,到现在他都没解释过出现在那里的原因,难不成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渊源? 宋时窈斟酌开口:“陆淮序,你是不是不喜欢魏然啊?” 话音一落,她清楚地看见一向雅正内敛的陆淮序额角跳了跳,半晌才平息下来,冷冷地甩她一句:“我若是喜欢他才有问题吧?” 似乎是觉得再跟她说下去,自己早晚要气死在半路,于是轻轻踢了踢马腹,快她一步到前边去了。 呃。 宋时窈望着他的背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承认,刚才那句话歧义确实有些大。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4节 他瞧着,好像是生气了。 自觉闯祸的宋时窈难得敛声,放下帘子乖顺地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去了,心里还没忘寻思要怎么才能让陆淮序消气。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做人要低调,做好事不留名 实则:为了不冷战,只能做善后工作 第13章 表姐 宋时窈长到现在,活了两辈子,自诩是个求知若渴的好学之人,该学的不该学的大都有所涉猎。 幼时顽劣,跟着兄长学过摸鱼打鸟爬树登高,颇为精通其道;稍大些时侯被父母拘在家中,跟夫子读圣贤之书,言君子之道,京城中除了陆淮序无人不赞她的诗文;后来,不论是针织女红或是其他,她无一不是个中翘楚。 只要她想学,所有都要做到最好。 甚至最后,连如何去死她都经历过一遍,整个人生不知比同龄者丰富多少。 可这么些年,她唯独没学过怎么哄人。 尤其,是怎么哄陆淮序这种死对头。 虽说陆淮序越生气她理应越高兴才对,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手上捏着自己的短处,若有意说漏了嘴,自己倒不要紧,但万一再牵连了安乐,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宋时窈回忆曾经二人吵架后的解决方式,试图从其中寻到一星半点的经验借鉴一下。 回忆完才发现,从前好像都是陆淮序来哄她,自己没有一次先低过头。 想到此处,宋时窈不禁长嘘短叹,自己总不能跑去找陆淮序取经,跑到他面前呆呆傻傻地直接问:陆淮序陆淮序,你知道要怎么哄你才能消气吗? 她虽不精明,但也没到这么蠢笨的地步。 宋时窈愁眉苦脸了一路,春桃终于看不下去,问道:“姑娘在因何事发愁?”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闷闷道:“在想怎么才能让陆淮序消气,不去告状。” 宋时窈脑中一团浆糊,但春桃看得却明白:“姑娘莫忧心,陆世子何时生过您的气?若心中当真过意不去,不如往后尽量别在陆世子面前提及魏侯。” “魏然?”宋时窈挠了挠头,“陆淮序跟他究竟什么关系啊,我不过提了一句他就冷了脸,以前可从未有过。” “也许,就是单纯地不愿意从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春桃斟酌提醒。 宋时窈实在不能理解,皱着一张脸:“陆淮序他怎么这么难伺候?我说话碍着他什么事儿了?” 春桃一噎,嗫嚅道:“姑娘,我想陆世子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多说多错,春桃发觉宋时窈已经偏了方向,赶紧住口:“奴婢也揣测不明白陆世子的意思。” 宋时窈遗憾地摇了摇头:“春桃你这么聪明都不明白,看来果然是陆淮序心机深沉的原因。” ……也有可能是你心思太单纯的原因。 但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丫鬟,这话春桃自然不会说。 至于陆世子,还是自求多福吧,她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穿过长街喧嚣,停在了一处码头。 春日渐暖,柳枝柔曼。 宋时窈没下车,坐在马车上探身向外望去,前方的陆淮序已利索下马,踱到堤岸近处远眺。 瞧这架势,他今日原是来接人的吗? 接人带自己做什么? 宋时窈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还能让陆淮序亲自来码头跑一趟。 她心里实在好奇,于是支春桃下去询问。 隔着不远的距离,宋时窈看见陆淮序抬眼朝自己这递来一道目光,不到片刻便移开,薄唇微启,侧首对春桃说了些什么。 只听春桃回来如实交代:“陆世子说此番来码头是为接一位定州而来的远客,等人到了再与姑娘介绍。还叮嘱江边风大,姑娘畏寒,便在马车中待着即可。” “来的是什么人啊?这么神秘?”一番话听得宋时窈愈发好奇,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同时就刚才的场景,心里敏锐地得出结论来:嗯,陆淮序果然气得不轻,这会儿连话都不愿同她说了。 宋时窈靠在马车厢壁上,愁深似海地忖度着让陆淮序消气的法子,一时间百无聊赖。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听见外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原是有船靠了岸,极目望去,只依稀瞧见船头立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 陆淮序瞧清人,便迎了上去。 嗯?姑娘? 宋时窈眯了眯眼睛,想要将人看得更清楚些,可距离实在太远,只得作罢。 满腹疑问地下车,正要先走到陆淮序跟前悄声问一问,却听到陆淮序此番接人带出来的小厮们先解答了她的疑惑。 两人正窃窃私语,宋时窈抓住关键字眼支起耳朵听着。 “这位小姐就是咱们世子今天等了这么久接的贵客?是什么身份啊?” “那可是世子的表姐,国公爷阿姊的女儿。两年前没了娘,爹去年又新娶了个续弦,表小姐在家中过得很是艰难,国公爷这才将人接了过来。” “嘶,表小姐自定州来,前段日子世子去的也是定州,莫非……?” “你还不算太笨嘛,那一遭世子去定州,一来是为公务,二来顺带与表小姐家中打了招呼将人接过来。我听说原本世子是要与表小姐今日一同返京,但不知为什么,世子却提前一月匆匆赶了回来。” “还有这事?” “那可不,还有不少人说,此回国公爷将表小姐接到京城来,大概是要许给世子做世子夫人。” “倒也合情合理,表小姐瞧着便是个温柔和气的主子,与咱们世子正相配……” 原来是陆淮序的表姐吗? 宋时窈心下了然,可惜那俩私下闲聊的小厮注意到宋时窈立在一边,噤声不再言语,她也没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思绪翻滚间,那位表小姐已由人搀扶着下船,一身烟纱白裙,像是将江南的濛濛烟雨穿在身上,柔润细软。 她的身上颇具江南女子的柔弱温婉,肌肤清透似汝窑白瓷,身形娇瘦,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如弱柳扶风,宋时窈忽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阵怜爱感,仿佛她下一秒就会随风而散。 江边风大,又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对话宋时窈听不真切,只瞧见陆淮序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位表小姐微微低头抿唇一笑,许是含羞带怯? 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位小厮闲聊时提到,她此次来京是陆伯父有意亲上加亲,让陆淮序娶她作未来的世子夫人。 想必这位表小姐亦清楚此事。 是了,陆淮序也该到了娶亲的年纪,前世这个时候她也阴差阳错之下已与魏然定了亲事。 他们说的不假,能有这么一位表小姐,与陆淮序着实相配。 宋时窈听不清他们交谈,但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片刻空落落。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陆淮序微微偏头,眼底含着一抹笑意,瞧见宋时窈立在原处,他眉梢轻挑,先那位表小姐一步行来。 “窈窈?”见她有些发愣,陆淮序唤她一声转而介绍道,“这位是我姑姑的女儿,孟知寻。” 介绍得很简短,远不及刚才那两位小厮透露的只言片语。 宋时窈知道礼数,走上前唤道:“知寻姐姐。” 凑到近处,宋时窈才看清她的脸,眉若远山,眼若秋波,典雅温柔,极为标致的美人,她恍然有些发愣,呆呆地道出下半句:“你真好看。” 孟知寻闻言先是一怔,后又恢复了神色笑道:“刚才听阿序唤你窈窈,你便是宋时窈吧?” “咦?知寻姐姐如何能认识我?”宋时窈抽出思绪,好奇道。 孟知寻慢条斯理地说明缘由,声音清脆温意:“先前舅母写给我的信中没少提及你,宽慰我来上京后不必烦忧无人解闷,宋家的宋小娘子最是热情,只需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待。” “噢,这样啊……”宋时窈喃喃一声。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孟知寻觉着自己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位舅母信中常常提及的宋家小娘子到底是个孩子心性。 念在时候不早,众人归府,孟知寻与宋时窈同坐一辆马车。 宋时窈闷头跟在人群的后面,磨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一边踢一边向前走。 慢吞吞的速度,陆淮序亦放缓了步子等她。 宋时窈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便听她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带我来码头接知寻姐姐,这毕竟是你家的事啊?” 陆淮序抬手将她被江风吹乱的发丝整理别在耳后:“我虽是她表弟,但终归是个男人,与她多年未见,难免拘束,表姐远道而来,若有个姑娘家在,也能陪她说说话。与我相熟的姑娘家,除了你便是安乐,安乐在宫中侍疾不好出来,只能寻你帮忙了。” 宋时窈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却腹诽:骗子,什么多年未见,前段时间去定州的时候明明见过。 但碍于陆淮序八成还在生来时的气,她便没将这句反驳说出来。 只将脚底的石子彻底踢远,忽然耷拉了脑袋,像是兜头淋了一场冷雨的狸奴,颇为可怜。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是得知被死对头利用后的气愤?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陆淮序煞费苦心把自己招来,不过是为了让孟知寻从码头到陆府的这片刻时间不再拘束? 好像又都不是。 不过,他何时这样细心体贴了? 宋时窈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心口堵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半晌,终于快步离开了陆淮序身边向马车走去,口中自顾自地说着:“今天怎么这样闷?是要下暴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孟姐姐:嗯……少拿我当借口,你明明就是为了找机会和窈窈相处 悄悄放下两个新鲜求收养滴小鱼仔~ 《梦到未婚夫长兄后》 沈晞为逃离沈府等了多年,才等到向来眼高于顶的未婚夫亲自上门求来婚约,所有人都说她命好,苦尽甘来,沈晞自己也这样认为。 但一场高热突如其来,当日晚上,她便做了一场荒唐却旖旎的梦,梦里的男人瞧不清样貌,却与她同卧一榻,做尽了亲密之事。 后来,夜夜如此。 她每每面红耳热地醒来,始终不知梦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直到一日,她对上了未婚夫长兄的眼睛,梦中男人的脸终于变得清晰。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5节 未婚夫的长兄谢呈衍芝兰玉树,清贵疏离,是高山尖儿上的白雪,沈晞不敢想,自己居然梦到和这样的谢呈衍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只觉亵渎。 但谢呈衍眼神幽深,沉沉地落在沈晞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怕我?” 她心中愧疚于未婚夫,对谢呈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可婚期将至,新郎却换了人。 谢呈衍强硬地将人抵在墙上困于两臂之间,语气不容置喙:“这婚约,本就该是你我二人。” * 谢呈衍第一次见到沈晞是在梦里,那时她尚非弟弟未过门的妻。 他只记得那张娇弱却倔强的面容,自高处一跃而下,衣袖在狂风中翻飞。 自她入梦以来,谢呈衍夜夜不得安睡,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折磨着他最后的理智。 可后来,谢呈衍发现她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含着不可言说的羞意,更是偶然得知了她每晚的那些旖旎春梦。 “沈姑娘,梦里的你,可也是这般怕我?” 谢呈衍身体力行将沈晞梦中的事一一实现,不忘继续诱哄:“晞儿还梦到了什么,不如都说给我听。” 食用指南: 11v1,he 2内有强取豪夺情节,狗血预警 3朝代架空,勿深究 《反派求生手札》 京内盛传叶知微灾星克夫之名,每个与她定亲的未婚夫都相继出事,死的死,残的残。自此,本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叶知微,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可一道懿旨,体弱多病的闲散王爷赵玹成了她的新任未婚夫。 本就病弱的赵玹加上专门克夫的叶知微,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等赵玹什么时候咽气,瞧叶知微究竟能福薄命浅到什么地步。 旁人众说纷纭,叶知微却嗤之以鼻,只因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过是他人笔下的人物,一个受尽磋磨后无恶不作的反派,在作者的安排下,坏事做尽只为给主角之间制造可笑的“英雄救美”之机。 最后,主角在各种有力的保驾护航下,顺风顺水结局圆满,而自己挣扎求生却命陨寒夜。 梦醒了,叶知微也醒了。 去你的福浅命薄,她要换一种活法——既然改变不了反派的身份,那她就要做千古留名的反派。 只是,她与赵玹的婚约,却不曾在梦中发生。 面对一切未知的赵玹,叶知微只能谨小慎微,与京中众人一起等他咽气。 但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二人一路扶持,直至赵玹大权在握,登临帝位。 *** 赵玹为藏锋守拙,特意千挑万选,以为挑中了整个京城最容易操控的王妃,却没料到他偏偏选中的是骨头最硬的一个。 某天,夫妻俩狭路相逢。 体弱多病的赵玹刚于剑影纷乱中杀出重围。 易于拿捏的叶知微正不慌不忙地给人下套。 二人对视一眼, 赵玹拭剑:“好巧。” 叶知微扭头:“不熟。” “……” 多年以后,赵玹依旧记得,风雪侵袭之下,叶知微望向他的坚韧目光:我,不甘人下。 食用指南: 1.架空世界,1v1,he 2.女主角色觉醒,非穿书 第14章 死对头? 撩了帘上马车,孟知寻同她的丫鬟已经在车内等着。 宋时窈暂且收起了对陆淮序的那些不满,再怎么也犯不着对一个初识的无辜人生气,更何况此人还是位静女其姝的美人。 依照那两位小厮的说法,孟知寻是陆伯父为陆淮序定下的未来世子妃,瞧刚才两人的相处,她自己估摸着也知道此事。 宋时窈近日所看的话本中,便没少提到过类似刚才的情节,若是某位女子知晓自己的未婚夫婿与其他女子待在一处,必然是要生气的。 按照一般的故事发展,这女子必然先是对那不知好歹的外人拿出正室的气场,明里暗里地警告威胁一番,将人赶到十万八千里远,然后再对花心的未婚夫婿,闹一闹脾气,使个小性儿,待对方知悔认错,把自己哄得高兴了方才结束。 她寻思一番,把三人的关系一代入,估摸着自己便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外人,眼下孟知寻怕是要拿出正室的气场来教训她了。 想到这儿,宋时窈瞬间觉得头疼,陆淮序可真是给她找了个大麻烦。 宋时窈惴惴不安地上了马车,特意与孟知寻保持了一段距离。 天地良心啊,她跟陆淮序哪里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私情,若说真有什么,也不过是互相瞧不顺眼,恨不得一个把另一个弄死的拳拳之心。 但真相是这样又能怎样,落在孟知寻眼中怕是又成了另一番模样。 宋时窈颇为担心,时不时地拿眼风悄咪咪扫一眼对面的美人,没有开口,心里却在担心之余生出了一阵悔恨。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是没有陆淮序此遭搅弄,她往后定然是一天跑八回国公府,除了吃饭睡觉都一直黏在美人身边才行。 可惜,实在可惜。 宋时窈又在心底恶狠狠地对陆淮序骂了一声。 一派寂静中,孟知寻早就发现对面的姑娘正偷偷观察自己的动作,与不知想什么时无知无觉间流露出的懊恼和气愤,表情很是生动。 虽还没怎么说过话,但她将宋时窈的性子却摸清了个七八分,难怪舅母会在写给她的信中那样喜欢这姑娘,如此单纯率真,又听闻极会在长辈面前撒娇,谁能不喜欢呢? 想起刚才不经意的一瞥,不偏不倚地正瞧见陆淮序替垂头丧气的姑娘整理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一边不知说着些什么。动作温柔熟稔,似乎并未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举动有何不妥,那姑娘约莫只顾着心中的纠结,也没察觉这个动作对一双男女而言有多么暧昧,由着陆淮序的手游走在她的发丝间。 孟知寻此刻将对面正陷入沉思的人上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 终于起了话头,音色凌凌:“窈妹妹在想什么?” 宋时窈仍旧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狗血情节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顺口回答:“在想若是知寻姐姐生气了,我往后该如何找借口赖在你身边……”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正色,才发觉自己竟把心中所想就这样说了出来。 孟知寻一听却又是一个愣怔,将她忽然慌张的样子看在眼中,半晌没忍住方笑了出来。 这姑娘,倒是可爱得紧。 “不对不对,我不是非要烦你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 宋时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慌不择言地解释。 孟知寻笑得从容,客气地反问:“我为何要生气?” “我……啊?” 宋时窈呆住了,解释的话断在嘴边。 居然不生气吗? 跟话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见她如此反应,孟知寻又慢条斯理地重新问了一遍。 宋时窈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试探地问:“你居然没觉得生气吗?” 孟知寻笑了:“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只是因为你夸我漂亮吗?” “啊。”宋时窈一声叹,看来对方或许是个反应迟钝的,但既然孟知寻没说什么,她自然也没必要上赶着提起来。 发现美人并没有因为陆淮序而跟自己产生隔阂,宋时窈失落情绪一扫而空,瞬间燃起十二万分的喜悦。 她挪着身子凑近孟知寻,一脸期待:“那我以后可以去国公府找你玩吗?”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 孟知寻顿了一顿,只道:“若不麻烦,自然可以。” “太好了!我最近正愁寻不到朋友玩乐呢!” 孟知寻心中转了个弯,眼神若有似无地向马车外的陆淮序:“阿序呢?你们应当很熟吧,怎么会找不到朋友呢?” 果然!到底还是介意的。 宋时窈当即摇摇脑袋,将自己跟陆淮序彻底划清界限:“才不是呢,知寻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无耻……” 说到半路,突然意识到对着陆淮序未来的夫人说他的坏话不大妥当,赶紧刹住话头,僵硬地补充:“啊,可能见仁见智叭,他跟我是众所周知的死对头,所以我对他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也不奇怪。所以,以我们俩冤家对头的关系怎么可能玩到一起去呢?” 找补了一阵,她终于又绕了回来。 孟知寻耐心听完,看向她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死对头? 呵,不论是两人之间的相处还是陆淮序与平时待她或是待他人截然不同的举动,恐怕是没那么简单。 但是,面前的女孩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孟知寻也识趣地放下这个话题:“原来是这样。” 二人一路畅谈,兴致颇高,宋时窈方发觉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小姐,不仅模样长得清丽,连说话也甚得她心,不知比陆淮序的那张不出三句便得罪她的嘴好多少。 与陆淮序一对比,宋时窈对孟知寻的好感不由更上一层楼。 虽然不舍,但走了一阵,眼见离国公府越来越近,宋时窈出于不待见陆淮序的缘由,还是趁他不注意,带着春桃从马车上溜了下去。 国公府不论是接表小姐,还是接未来的世子夫人,她同春桃这两个外人在场总归不好,若是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连累孟知寻误会就更得不偿失。 毕竟好不容易才交上这样一个模样性情都好的朋友,她可不想因为一个陆淮序便生了龃龉。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6节 宋时窈带着春桃回了国公府,马不停蹄地就找爹娘询问此事,颇不高兴地问他们,为何这样轻易就让陆淮序带她离开,难道不担心他贼胆包天对自己不利吗? 她阿娘却看得很开,同她解释:“原是我忘了告诉你吗?嘉川昨日托人来信给我,说是国公府今日要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表小姐,但淮序是男孩子,她又隔了辈分,同龄人中安乐在宫中侍疾,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合适。想请你帮个忙,在路上同她说说话解解闷,免得她初来乍到不自在。不然,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为何要让淮序那小子将我家未出阁的女儿带走?” 原来是嘉川长公主的意思。 宋时窈听到前面火气便消了一半,听到最后,火气更是消得无踪无迹。 就是,她的阿娘才不会对她这么薄情。 宋时窈喜滋滋地凑到阿娘身边,讨好地蹭了蹭。 唯独她阿爹眉头深皱,很是忧愁。 这孩子这样好哄,万一以后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以后将给宋时窈择婿的标准再定高些,譬如陆淮序这种,为人确实优秀却时不时惹得女儿生气,将他当作一个年轻有为的后辈尚可,为婿嘛,便不大行。 宋父深以为然地暗自点点头。 这厢,陆淮序尚且不知宋家发生之事以及宋父心中所想。 其实自宋时窈溜下马车时他已然察觉,但想着适才在江边时她的脸色不大好,今早又并非自然醒,只以为是她依旧犯困在使小性,便也不多拦。 对孟知寻打了个招呼后就跟在宋时窈身后瞧着她进了宋府的大门才返回。 孟知寻是国公爷已故阿姊唯一的女儿,自然看得珍重些,嘉川长公主和国公爷难得在门口相迎。 来人娉娉袅袅下车,见这阵仗自然是一惊,哪里有让长辈在府外候着她这个小辈的理,慌忙上前行礼:“知寻见过舅舅舅母,如此劳烦舅舅舅母,知寻实在心中难安。” 嘉川将她扶起,早就听闻孟知寻的遭遇,目光中透着怜爱:“好孩子,这一路受苦了。” 说罢,一行人缓缓向府中行去,国公爷时不时地询问几句她的近况与行路遭遇以示关爱。 陆淮序却不大关心这些,落在后面神色淡淡,只听他们聊,并不怎么搭话。 直到进了内堂,嘉川终于忍不住,放慢几步揪住他,低声道:“窈窈呢?我记得是特意请她帮忙与你一同去接的知寻啊?” 陆淮序风轻云淡:“她回宋府了。” 嘉川蹙眉:“你怎么不将她带到国公府来,我还特意做了窈窈爱吃的糕备着。” 陆淮序却不置可否:“她应当是不大乐意吃你做的糕。” “不应该啊,上次她分明很喜欢……”说到这,嘉川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胡诌,暗指她的厨艺,当即瞪了他一眼,“你好好说!” 陆淮序沉默了,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宋时窈溜回宋府的路上蹦蹦跳跳,精神十足,他之前的推测看着就不怎么对。 思及她在江边暗暗与自己闹脾气的事,或许,她只是单纯地见不得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嘉川:傻儿子,我都这样制造机会了 第15章 疏远 自那日见了孟知寻后,宋时窈很少再去陆淮序的书房晃悠,他桌上的那只笔架连同紫毫笔已一连多日未曾挪动过地方。 几天没见到她人,陆淮序以为是宋时窈出了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脚。 但待他寻来府中的下人一问,方得知宋时窈一如往常,每隔两三日便来趟国公府,只是刻意挑了时间,趁他不在时过来,又在他每日下值回府前离开。 他摸不准宋时窈在想什么,但显然,她最近的举动不大正常。心里不免担忧,亦去宋府找过她几次,但无一例外,都被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回去。 至此,陆淮序终于确定——她在躲着他。 是从前冷战闹再大的脾气都不曾有过的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淮序面色微沉,眼底瞧不出什么情绪,良久后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声一叹。 那是陆淮序第三次去宋府寻宋时窈,专门携了几本她平日喜欢的游记,檐下淅淅沥沥落了场春雨,笼着蒙蒙的一片雾,景色皆看不大真切。 当春桃再次从宋时窈口中听到她不愿见陆淮序时,这位终日侍候在身边,却也参不透她想法的贴身丫鬟终于难得迟疑:“姑娘,这已是陆世子近日第三次来寻您了,为何还不见呢?可是又生了什么矛盾吗?” 宋时窈正半倚在榻边,手中握着一卷话本,听窗外雨声时大时小地敲在青瓦沿,沉吟半晌,才垂首:“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 朦胧的嗓音于雨雾间散尽。 春桃疑惑:“有何不好?” 宋时窈抬眼将窗外的连绵细雨收于眼底,略略叹息:“春桃,其实你之前说得不错,我们都不是从前的孩童了,如今年岁见长,若还是不避讳,恐怕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说着站起身来,探手接了几滴凉丝丝的雨珠,声音有些飘忽:“以前是我无知,不晓得人心中那样多的弯弯绕绕,这两日经知寻姐姐提点又看了许多话本才明白。需知人心其实并不怎么大度,不论是敌是友,寻常人都是不大愿意瞧见自己的未婚夫婿周遭围着个别的女子,无论这人究竟有没有旁的心思。” “知寻姐姐是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虽然眼下对我并不怎么排斥,我每次去寻她玩时,她亦轻声细语温和相待,但不管怎么说,她心中总归是并不乐意看见我与陆淮序单独相处的。我们也到了该避嫌的时候了。” 雨滴顺着羊脂玉般的皓腕滚落,携一路凉意,宋时窈说着忆起那日与孟知寻的对话。 当时的她尚未意识到自己平日里与陆淮序的相处并不大妥当,许是自小便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宋时窈那几日一是受嘉川长公主所托多与孟知寻相处,二则她自己也乐意交这个朋友,每每去国公府,从之前的直奔陆淮序书房变成了先向国公府的下人打听:“知寻姐姐呢?” 二人颇能聊到一处,于话本更是很有心得,兴味相投,她最喜欢那位沉舟居士的话本,孟知寻几乎全都看过,对某些情节还时不时能道出几分别样的解释来。 直到那日她带着沉舟居士最新一册的话本,同她虚心请教为何另外一个男性角色当不得男主人公。 孟知寻修剪着手边的花枝,想都没想便柔柔启声:“他身边那样多莺莺燕燕却来者不拒,早就失了做男主人公的资本。时兴的话本中对其中角色的要求或许更严苛些,可最起码也得晓得避嫌不是,惯来三心二意的又如何同一人终成眷属?” 话到此处,她轻轻剪下一株花枝,目光温和:“你这样喜欢看话本,我且问你一句,以你之见,你同阿序之间,又是何种关系呢?” 宋时窈愣了。 原来,孟知寻到底还是在意的,只是不同于话本中的处理方式,她擅于绵里藏刀,既保全了彼此的颜面,又让宋时窈领悟到了其中深意。 沉舟居士写得还是不够多,竟没能将这厢话术也能记录其中,实在是遗憾。 宋时窈并非愚人,经此一遭,才有了如今刻意疏远陆淮序的举动。 他们之间,确实该避嫌了。 只是可惜,往后再想法子让他认输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宋时窈幽幽的叹息下,春桃再次开口:“姑娘怎么就认定孟姑娘一定与陆世子有婚约呢?许是误会了,不如当面问问陆世子?” “不要。”宋时窈立马摇头,有理有据,“在话本中,一般去寻人确认婚约是否为真的人大都是对那人有意。我误会他们不要紧,万一陆淮序误会我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可怎么办,那误会就太大了!” 春桃着实无奈,但宋时窈不论怎么劝也毫不动摇,最终,只好放弃,一并回绝了陆世子。 陆淮序立在原地,春雨顺着竹伞滴下,落在地面的水洼,溅出雨水打湿了衣摆,印出一层浅浅的水痕。 他终究还是回了国公府,眸光幽暗沉冷,带着一身潮意,如同重生后在魏家后宅与宋时窈的再遇。 不仅是这场春月的雨,更是那夜寒江刺骨的水。 窈窈于感情一事上或许迟钝了些,她懂,自然很好,可她不懂,也不要紧,他可以等,他有这个耐心等。 但这不代表他能容许旁人在他们两人本就浅薄的缘分间横生事端。 宋时窈向来直率,喜怒哀乐皆放在脸上,可这段日子如此反常,没吵架没矛盾却避他不见,若没有他人手笔,陆淮序定然不会相信。 他步入廊下,合了手中的竹伞,略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清远侯府可有动静?” 微哑的嗓音刚落,他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一道身影,低身恭敬:“回世子的话,前段日子清远侯替宋姑娘解围的事传到了魏老夫人的耳中,魏老夫人本欲见上宋姑娘一面,却被清远侯出面挡了回去。” 话毕,稍稍一顿,接道:“还有一桩,世子您之前交代的事查出来了,清远侯确实买通了宋家的那个婢女,行事极为隐蔽,难让人察觉,但眼下并未有过什么确切动作。” 陆淮序垂眼,眸色淡漠:“除此之外呢?魏然私底下可接触过或遣其他人接触过窈窈?” 身后的侍卫如实上禀:“不曾,宋姑娘近日除了待在宋府,便是聚在表小姐处,未见得与清远侯相关之人来往。” 陆淮序目光愈深,明灭不定,浅“嗯”一声,只留下一句:“将那婢女看紧。” 侍卫俯首应是,转瞬间又消失了身影。 不是魏然,还会是谁? 孟知寻? 以她的性子,估计也不是。 陆淮序心中思忖,始终没能想清楚一个因果。 虽说大部分时间,宋时窈都如一汪清泉,令人一眼便能看清她的所思所想,但有时,陆淮序还是真猜不中,她行事偶尔没有章法实在难以琢磨。 他低叹一声进了书房,桌上备好的蜜饯糕点多日未有人碰过已换了新的,陆淮序不喜甜,平日里基本不怎么吃这些发腻的零嘴。 拿起书案上的一卷册子,是宋时窈之前送来的文章,娟秀小楷,行字端正,入眼赏心悦目。 赌约说忘就忘,可陆淮序偏生就是拿她没办法。 哂笑一声,他似是自嘲。 他与宋时窈之间,大约是缘薄。 上辈子不过去趟定州的功夫,再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她若喜欢,嫁便嫁了,可等他再见到她,却只剩一具寒凉尸骨,那时触目惊心的场面,他现今午夜梦回之际仍旧能见到。 这辈子,他拼了命地从定州回来,拦住了她与魏然的交集,饶是如此,他们直接却依旧横着一个魏然,一个前世今生合起来两辈子都逃不开的劫数。 他费尽心力,试图将魏然剥离出宋时窈的生活,暗地里的这点手段,宋时窈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一向磊落不大瞧得起阴诡心计,但也无妨,只要她不再与魏然有瓜葛,不再复前世旧路,一切都好。 可如今,她不同他吵,不同他闹,连搭理都不愿搭理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面对魏然有那样多的计谋心策,到了宋时窈身上,他却束手无策。 雨声渐大,盖过了那声叹息。 还能如何呢,宋时窈若不愿,他便多去她跟前凑凑,她向来心软,这终归是个法子。 廊外, 孟知寻同丫鬟静静地立着,溟蒙春雨丝丝密密地罩在月白色的衫子上。 那日她似乎是对宋时窈说错了话,当即便见她脸色不好,现下本意是来找陆淮序解释一番,说明前因后果,无奈陆淮序没注意到她,径直入了书房,她连他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唤出口。 远远瞧他那副冷清的神情,又想起丫鬟与她说的那点风声,宋时窈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愿见他,两厢结合,便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虽说孟知寻也不大清楚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但归根究底,这祸端是自己引起来的,不论怎样,也得与陆淮序知会一声。 这是她来此处原本的打算。 但待她将陆淮序的那声无奈长叹收入耳中时,孟知寻改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7节 陆陆:我巴不得你对我有别的心思 宝贝们元宵节快乐! 第16章 风寒 不再掐着日子去国公府晃悠后,宋时窈起初还觉得有几分空虚,没了个陆淮序与她成日斗嘴,日子无趣不少。 不过也就是一阵,她便适应了这种无趣,时而在宋府缠着阿娘不撒手,时而出去溜达一圈,将上辈子没逛过没试过的新鲜玩意儿都试了个遍。 日子是逍遥不假,但缺点很快也接踵而至——一时玩得太过,得意忘形地淋了场雨,本以为没什么大事,但春雨过后紧接着便是一场迟来的倒春寒。 是以,身体向来康健的宋时窈竟被一个小小的风寒放倒了。 待银杏养好伤醒来时,宋时窈正巧是风寒严重的时候,整个人头昏脑热,蔫巴巴地窝在被子里,口中清苦,食难下咽。 门被推开,宋时窈搭在额头上的手没撤下来,照旧挡着眼睛,算算时间,应该是春桃来送今天的第二碗药了。 她有气无力地应声:“春桃,药放在桌上我待会再喝吧,这会嘴巴实在苦得厉害。” 说到后面,宋时窈几乎带了些欲哭无泪的委屈。 她素来最畏苦,偏偏这次的药委实难喝,大夫又特意叮嘱不许她吃饴糖蜜饯,说是冲了药性。 她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这么个说法,觉得甚是离谱。 但她觉得如何没有用,她阿爹阿娘对医嘱深信不疑,当即便让春桃撤了她房中所有的零嘴,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再给她。 这两日,汤药一碗一碗灌下去,舌头早就尝不出别的味道来,不论怎样都觉着余留一股苦涩。 春桃放下药碗,对宋时窈不愿喝药的拖延见怪不怪,没说什么,只提了另一桩事:“姑娘,您那日带回来的人醒了,不肯说什么话,只提了要见您当面谢恩,您看要见见她吗?” 宋时窈脑袋不怎么清爽,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春桃口中的人是指银杏。 “噢,她啊,她叫银杏。”宋时窈阖眸下意识地对春桃说了这样一句。 春桃顿了顿:“姑娘给她起名,是打算将人留在府中吗?” “这不是我取的名,她本来就叫银杏。”宋时窈音色沙哑,瓮声瓮气地回道。 春桃有些狐疑:“她自姑娘带回来后便一直昏睡,这名字您如何知道?” 宋时窈倏然睁眼,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银杏这个名字是她因前世才得知,但今生的她应当不知晓才是正常。 果然是烧昏了脑袋,居然说错了话。 只好打着哈哈,含糊道:“她那卖身契上不是写了吗。” 春桃更加疑惑:“不知为何,您好像不大待见魏侯,那日从魏侯手中接过卖身契后便直接塞给奴婢了,不肯在手上多拿一瞬,再也没瞧过。” 不愧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贴身女婢,心思竟这样细腻,今生若让春桃去盯着爹娘那边的饮食起居,估摸着便不会如前世那般被人趁虚而入了吧。 宋时窈眼下居然还有闲工夫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事,她自己都不免有些佩服自己。 但这会面对春桃,她还是只能含糊其辞地扯着别的借口:“陆淮序之前不是说过嘛,我眼睛尖,瞟了一眼便看见了。” 春桃:“……姑娘,您应该没看过那张卖身契吧。那上面写的是她原本的名字,柳青。” 宋时窈:“……” 很好,她肯定是被烧傻了。 银杏怎么想也不会是她的本名,肯定是前世进魏府后,那边的管家或是老夫人魏然这些人给起的名。 见编谎搪塞不过去,她哼哼两声:“我头疼 ,管她是什么柳青柳红呢,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说完,宋时窈赶紧绕过这个话题免得春桃再追问下去,平日或许还能应付,但她如今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能处理这些事。 “你就跟她说,我现在患了风寒,不方便见她。若想走也不必当面谢恩,将卖身契还给她便送她离开;若想留,便让府内的赵管家在阿爹阿娘那边给她安排个负责饭食的活计,待我病好后再去看她。” 春桃应声称是,虽奇怪为何宋时窈会将柳青做什么活计都安排得如此细致,但见宋时窈实在难便也不多问,省得扰了她养病。 宋时窈手脚冰凉,战着牙将胳膊缩回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卷儿,一个翻身滚到床里面去了。 “若没有其他事,你便先去给银杏……啊不,柳青,先找柳青把我的话带过去。” 春桃木着脸,不为所动:“当然还有事,姑娘您先把这药喝了。放了这一会,已经不烫了。” 还是没混过去。 宋时窈哀嚎一声:“这药真的非吃不可吗?” “嗯,非吃不可。” 无奈,宋时窈只好认命地起身,端起药碗,苦意在鼻尖蔓延,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出这药在嘴里的味道。 汤药入口,宋时窈皱紧眉闷头灌了下去,喝完立马躺倒,含着一口酸苦,窝进被子里又将自己卷成一条春卷,闭目养神去了。 春桃离开,在安息香的作用下宋时窈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两人刚才的对话中有处地方不大对,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已撑不住片刻清明。 管它呢,不对便不对吧,还是养病更重要。 宋时窈便安心睡了。 这些日子患病,宋时窈时睡时醒,早已不分昼夜,等她再被叫醒来喝药时,只依稀听到春桃提了一两句其他事情。 一是银杏留在了府中,与她知会一声。二是,陆淮序白日里来探过一次病,但宋时窈正睡着,男女有别也不便让他见她,只问了几句病情就回去了。 唔,又是陆淮序。 宋时窈觉得有些头疼,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实在复杂,朋友不像朋友,说是冤家吧,惹了她生气,陆淮序也总是有求必应地第一个来哄她,总之就是什么都不像,却偏生能惹得孟知寻误会。 她长叹一声,不由觉得也应当给陆淮序塞几册话本,让他学习学习,有了婚约自然得晓得避嫌啊。 他这般无所谓,宋时窈都有些替陆淮序担心他婚后夫妻不睦。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打算付诸行动。 可第二日,还没等宋时窈动作,孟知寻却突然造访。 春桃将人迎进来的空当,宋时窈脑子里转了几道弯,反应过来。 定是孟知寻知道了昨日陆淮序来探病的事,心生芥蒂了。 她不由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谁让陆淮序肆无忌惮不避讳的,看吧,知寻姐姐这不找上门来了。 觉着被牵扯进他们两位感情纠葛的宋时窈无奈扶额,明明是他惹的祸,如今报应却报在自己身上,陆淮序果真就是她的克星! 心知需好好解释的宋时窈强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见到孟知寻的身影入内,摆摆手不敢让她靠太近:“知寻姐姐莫挨太近,当心将病气再过给你那可就不好了。” 孟知寻脚步一顿,莞尔一笑关切道:“窈窈今日感觉如何,可还好吗?” “比前些天好多了,之前躺在床上坐起来都费劲呢。” 两人寒暄一阵,孟知寻才切入正题:“这段日子,怎么不见你再来国公府寻我和阿序?” 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时窈拿出早就打好腹稿的答案,一字不差地回答:“我也总不能黏着知寻姐姐嘛,一直去找你怕你嫌烦,不如隔上一段日子再聚一聚才好,既不生厌又不伤感情。至于陆淮序,我找他干吗啊?” 一番话既缓和了孟知寻又把自己跟陆淮序撇清了关系,宋时窈觉得自己说得真是无可挑剔。 可孟知寻先是一愣,接着却笑意愈深:“这话你是从沉舟居士的话本上学来的吧。” 不是疑问,也非反问,而是一句确切十足的肯定。 宋时窈目瞪口呆,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明明是我从沉舟居士早前的话本中找的,很少有人读过才是……” 孟知寻蛾眉轻提:“还记得我第一次说的吗,沉舟居士的话本我每一册都看过,而且都熟记于心。不过,你怎么这样喜欢他的书?” “啊。”宋时窈恍然,没注意话题已经跑偏 “沉舟居士的话本都很有意思,虽说书名起得略有些难以启齿,但书中内容引人入胜,我还能学到不少与人相处的东西。” 孟知寻不经意摸了摸鼻子:“书名,书名嘛,确实也没有办法。” 宋时窈又继续道:“就比如最近,如果不是从沉舟居士的那册话本,唔,叫什么来着,对,好像是《表妹莫逃之追妻三十六计》。若不是它,我怕是还蠢蠢地看不清局势跟着瞎闹,连旁人心里不痛快都不知道。” 孟知寻咳嗽一声,之前怎么没发觉,这名字起的,确实有些羞耻了。 “窈窈你倒是很机敏,居然在话本子里都能学到东西。”孟知寻夸赞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刚才说的这册话本,你究竟学到什么了,怎么说得突然大彻大悟的?” 宋时窈眼神清透,如实回答:“那可是很重要的一点!话本中说了,男女有别,二人之间无论怎样,年岁大了就该避嫌,尤其是有了婚约的,更要跟异性保持距离。” 嗯,她就知道那日同宋时窈说的那些话出问题了,果然还真是症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再给窈窈出一本追夫三十六计 第17章 睡梦 孟知寻心中了然,对宋时窈的性子更有了几分了解。 自第一次见面,她就晓得宋时窈自小由家中父母兄长宠爱,性子养得单纯了些,但没料到她竟还有颗这般好学的心,真是什么都学,什么都吸收。 但这毕竟是阿序心里惦念的人,自己此番本就寄人篱下,一来还惹得如此麻烦,这事只能由她来解决。 孟知寻面不改色,撑出笑意:“我那还有几册沉舟最新的话本,现今书店中都难以寻得,你近日病中无趣,回去便遣人同你送来解闷,如何?” 宋时窈来了精神,眼睛一亮:“真的吗?那便先谢过知寻姐姐了。” 孟知寻应和几声,托辞不便扰她养病就起身而去,从头至尾,没提到过陆淮序探病一事的只言片语。 宋时窈越发摸不准,孟知寻这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孟知寻的心思她不清楚,但陆孟二人的婚约似乎已板上钉钉。 坊间私下开了赌局,专门赌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是否是这位新来的表小姐,有人唏嘘有人踌躇。 唯独知晓内情的宋时窈,即使尚在病中,但依旧在听闻赌局的第一时间托人帮忙,花重金押了是。 本以为待陆孟婚事广告天下时,她定然只需喜滋滋地人坐家中等财从天降。 可一想到此事,宋时窈心口却总是觉得发闷,似是压着一块巨石,挡住了某些欲破土而出的幼芽。 是病久了,还是自己觉得参与这等必赢的赌局实在没意思? 前世最后的那段时日,她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开解,如此才得以熬过磋磨时光。今世重生,这个技巧反倒愈发精益,自己给自己稀里糊涂地安了个解释,就不再多思虑。 这些时日养病其实也不尽然是坏事,头脑昏沉,晚间只嗅得安息香的香气。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8节 宋时窈倒是很少梦见上辈子的那点旧事恩怨,魏然似乎已被她忘在了脑后,如今哪怕是狭路相逢,也能不复初次的惊惧,她都有底气稳住心神与他辩驳。 可反倒是曾于半昏半暗间,依稀瞧见过陆淮序的影子。 他长身静立于榻前,俯身抚过她散下的如瀑乌发,带着寒凉气息的指尖触碰到宋时窈柔软而微红的耳垂,眼中盛着烛光与她的满满倒影。 还有几分她说不明的情绪。 宋时窈不怎么清醒,脑子却还能转——唔,陆淮序怎么会在自己的闺房,大约是梦。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翻个身面朝里而睡了。 陆淮序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隐约失控降到她的面颊一寸远又克制住,轻轻一声叹于夜色无边中响起:“此番,不会再弄丢你了。” 低沉的嗓音落在宋时窈耳中,挠得人心痒痒,她没忍住捏了捏他触碰过的耳垂,残留的触感隐约还在,但凉意已经消散,反而热得发烫。 “窈窈,魏然他又有什么好,现今你连瞧我一眼都不肯。” “从前皆不是如此。” 一字一句,失魂落魄。 宋时窈觉得这个梦过分逼真,可又想着陆淮序怎么会说出这些无厘头的失意话来,他那样正值少年意气的一个人。 肯定是在做梦,于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第二日醒来也只当是个梦彻底忘在了脑后。 身子一天天见好,这样的梦宋时窈天天都会做一遭,梦中的陆淮序有时唇间低喃几句她听不大懂的话,音色低哑缱绻,有时也不说话,只在自己塌边静静地坐着,良久未动,泛着微苦的视线停驻在她的面上,难以忽视,可待她醒来时却不见人影。 宋时窈偶尔想起,直觉得自己犯了魔怔,浑身一个激灵。 风寒彻底痊愈的那日,春光大好,暖风和煦,安乐也从宫中放了出来,邀她过两日同去郊外赏花踏青,宋时窈欣然应了。 这天,除此一遭,宋时窈还从银杏那里得知了一道消息。 银杏留在宋府后,宋时窈当时在病中不愿多想,便继续让她沿承了前世银杏之名。 自宋时窈前世嫁去魏家后,由银杏一直侍候至死,旁人许是不知,但她最是清楚,银杏落魄前是个医药世家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颇通医理。 可惜家道中落,一朝落难被拐子卖进了青楼,今生得了宋时窈相救,不过银杏前世如何脱身又如何进了魏家已无从知晓。 上辈子亡故前,宋时窈缠绵病榻数月,背负克夫之名,宋家又因父亲亡故日渐式微,魏老夫人厌恶她,并不将她当回事,不请医者不抓药,大有任由她病死的意思。 幸有身边的银杏尚懂得医术,诊脉后偷偷出去给她抓药煎药,这才保住她一条小命,不然哪儿还等得到被人推下水溺毙而亡的结局。 今生将银杏安排去东厨负责父母的一日三餐,看中的自然便是她这通医理的本事。 银杏告诉她的这则消息便与此有关。 宋时窈可以大度,今生尚未发生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唯独爹娘的那场中毒,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亦势必要拿住真凶。 养足精神的宋时窈苦等这日许久,自前世便落下的心病,如今终于能一举拔除,岂不快哉,当真是双喜临门。 为了不打草惊蛇,宋时窈在银杏的指引下,悄悄潜进了小厨房,隐在角落中,静观其变。 只听银杏附在耳边悄声与宋时窈道明前因后果:“自姑娘吩咐后,奴婢一直紧盯着东厨内的人,昨日老爷归府甚晚,夜间时夫人传话东厨要备一份宵夜,恰巧就撞见了一人行事鬼祟。但待奴婢进了东厨,人已不见了踪影,只余地上残留些许药渣子,是味剧毒,南疆的见血封喉,入口即亡。” 宋时窈轻颔首,琢磨一番却又皱起眉头:“确定是入口即亡?不会以半死之态昏迷多日后再被救醒吗?” 银杏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后又迟疑道:“或许也不尽然?若能有其他药在其中中和了药性,应该可达到您口中说的效果,但奴婢对此物研究不多,不敢妄言。” “若人中了此毒却未亡时,可有大夫能诊得出来?”宋时窈面色沉重,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银杏依旧回答得踌躇:“奴婢从前随家父行医时,还未见过中了见血封喉但不亡之人,这般情况奴婢确实不知。” 宋时窈下意识接着问:“去年清远侯中毒,你可了解那是什么?” 不想她话题转变得这样快,银杏一顿,沉默片刻:“那时奴婢正在青楼里卖艺讨生活,清远侯府的事怎么可能知晓,只听往来的客人提过几句,说是难辨病症,药石无医。” 哦,是了。 宋时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惹得银杏忆起难堪的伤心事,实在罪过。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银杏察觉,回之一笑。 天色尚未彻底暗下来,人估计也不会早早前来,宋时窈便拉着银杏低声攀谈:“在宋府一切可还习惯?可有不如意的地方?” “那日能得姑娘相救是银杏前世修来的福分,府内众人待银杏都好,比从前在那劳什子地方不知好多少倍。”说到后面,银杏的声音带上几句啜泣。 听罢此话,宋时窈低眉一笑。 前世,好一个前世。 偌大个京城,除她自己,还能有哪个晓得前世。 “前世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怎么想也是我的福分才对。” 银杏啜泣微止:“姑娘……” “罢了,说这些前世今生神神鬼鬼的做甚。”宋时窈故作旷达,“东厨的管事冯嬷嬷是宋府的老人了,我还没出生时她便在,自幼瞧着我长大,为人和蔼慈祥,最是心软。你跟着她做事,自然不会苛待你。” 银杏应是:“冯嬷嬷待奴婢的确很好,府内的下人无一不称她赞她。” 宋时窈笑了:“诚然冯嬷嬷再好,此事作罢,你若不想待在东厨便来我院中做事,或是想做其他事,又或者自行离去,都可以,与我打声招呼就好。” 银杏有点呆,不由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姑娘为何待奴婢这样好,甚至这样了解,还晓得奴婢通晓医术。自家中落难,奴婢不记得再同人提及学医一事。” “嗯……可能我们有缘,譬如前世便认识了?” 宋时窈轻松地开着玩笑,脑海中却浮现出上辈子她见银杏的最后一面,被乱棍打至半死,殷红的血自口中喷涌,染红了一身鹅黄色衣衫,大片的血迹充斥在宋时窈的眼前,血腥味浓烈得直冲九天。 后来如何,宋时窈不知道,她被人捆缚推出了后门,塞进一辆破旧的马车拉向江边小舟,一同迈向死亡。 天光全无,夜色已深,银杏没看见宋时窈眼中流转的哀痛,只听得空气里的那声温柔一笑。 于是放开胆子,跟着一句玩笑话:“若有前世,也不知奴婢是何模样?” 但宋时窈回答得却认真,只是最后的话音略微飘散:“极善极好的模样。” 咦? 银杏正想再说些什么,东厨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泄进一泓月色,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两人藏在暗处,急忙敛住声息。 第18章 误会 居然还敢来? 宋时窈看见那道夜光中蜷着腰的身影,稍有几分诧异。 昨夜刚被银杏撞破行迹,按理此人应当先按兵不动避避风头,是以,宋时窈今日前来本就没想着能抓个现行。 后来又听银杏说了一通见血封喉中毒之状,与爹娘前世的病症不大相符,更觉得不可能,想着许是因银杏的意外使对方才变了策略,择日换药再来。 不曾想,此人胆大包天居然还是来了。 还好她今夜为防万一,早已找来不少人围了东厨,不然,怕是要让贼人跑了。 只见那人鬼鬼祟祟地探进门来,四周观望一阵,悄声掩上门,轻车熟路地向银杏所说昨夜发现药渣的地方摸去。 宋时窈眼神一暗,从身形瞧着,此人似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身着宋府下人统一的服饰,却比银杏这等丫鬟的用料形制更讲究一些,可见是府中的老人了。 宋父宋母为人宽厚,从来皆是善待下人,常施好处,少有苛责,这人待在宋家这么多年,想必也受了不少恩惠,竟然便是如此相报吗?! 宋时窈顿觉一阵无名火直冲灵台,握紧了拳心。 银杏按捺不住,正要出声喝住那人,却被宋时窈拦下,缓缓摇了摇头,捉贼拿赃,还不到时候。 那老妇动作未停,从怀中掏出不晓得是何物的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包,接着又在东厨内翻找一番,拿到一个器物,看不真切,只隐约辨出是口锅的模样。 应当是天色过暗,老妇眼睛瞧不大清楚,只能往窗前移了移步子,借得一缕月光,将刚才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的东西笨手笨脚地拆开,向锅中倒去。 忽然,亮得一盏明灯,将东厨照得透亮,寒凉清越的声音落下:“你在做什么?” 老妇大惊,手一抖,哗啦一声,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七零八落。 灯盏的余光映出老妇的模样,银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冯……冯嬷嬷……” 惊讶间,有一颗物什滴溜溜地滚到宋时窈脚下,她定睛一看,似乎是个什么药物。 她心中划过一抹愕然,有些不对。 但还不等她来得及阻止,屋外的人已按照约定,灯亮即刻入内,门窗大开,送来一阵凉风,冯嬷嬷惊慌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 片刻沉寂,所有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人竟然是在宋府侍候多年忠心耿耿的东厨管家冯嬷嬷。 宋时窈觉得心头一凉。 早在她现身时,冯嬷嬷反应过来,知晓业已暴露,赶紧丢开手中的东西跪下身:“姑娘!姑娘!此事可否别让老爷夫人知道,老仆知错了!明日一早,不,马上,老仆马上就趁夜离开宋府!姑娘,老仆求您了。” 宋时窈撑着异样,冷声:“我尚未开口,你就这么多狡辩想要溜之大吉,冯嬷嬷,世间哪有这样简单的道理?” 前世,她极信任冯嬷嬷,爹娘病倒后,全凭冯嬷嬷在旁帮衬,宋时窈才得以妥善打点府中上下。 哪怕是后来嫁入魏家,宋时窈也没忘在出嫁前托冯嬷嬷帮忙好生照看宋父宋母,如今看来,她前世的种种举动倒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冯嬷嬷跪在宋时窈的面前,涕泪横流连声告饶:“姑娘,看在老仆多年服侍尽心尽力的份上,您饶了这一次罢,老仆一时鬼迷心窍啊。” 这么说,便是认了,些微的怀疑被抛之脑后。 一声声落在宋时窈耳中,她闭上眼,艰难启声:“冯嬷嬷,你人在宋府这么多年,府中的老人我最敬重最信任你,爹娘亦待你不薄,处处宽厚。你为何……!” 说到此处,宋时窈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冯嬷嬷的一片悼悔哭声中喘了一口气,才继续接上:“你为何要对我爹娘下此狠手,连见血封喉这样的毒物都要用上?!我宋家究竟何处薄待于你,让你记恨至此!” 冯嬷嬷听罢,愣了一下,双膝跪地急忙向前蹭了几步,拽着宋时窈的裙摆连声辩驳:“姑娘,老仆怎么敢下毒谋害老爷夫人,宋家待老仆恩重如山,就算是一剂剧毒将老仆自己送去阴曹地府也绝不会将毒下在老爷和夫人的身上啊!” “那你大半夜在这里是做什么,怎么我一来你就心虚地跪地告饶,如果不是心中有鬼,缘何如此?”宋时窈狠下心,肃声问责。 冯嬷嬷却嗫嗫嚅嚅,不肯详说:“姑娘,老仆…老仆真的没有要害老爷和夫人啊!” 宋时窈心中挣扎难辨,一边是罪证确切,一边是多年忠仆,她也不想信,可眼下也没有别的证据再可推翻。 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一道声音自门口想起:“这么晚了在吵什么?” 宋时窈转身望去,是父亲和母亲相携而来。 想必是听到了东厨这边闹的动静颇大,这才赶来看看。 宋时窈知道瞒不过,也没想过要瞒,就将发生的事情神色冷静地全盘托出,无一遗漏。 宋父听完,扫过地上还正跪着的冯嬷嬷,脸色微沉,宋母却是出来缓和气氛,低身将冯嬷嬷扶起:“不论是什么误会,也不方便在这里说,先起来吧。 到底是给冯嬷嬷留了几分颜面,宋母挥手让周围聚着的家仆悉数散尽,叮嘱将今晚的事都藏在肚子里,莫要声张。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19节 只留下冯嬷嬷与银杏两位下人,宋母沉声片刻:“都到前面厅堂去吧,在这里杵着像什么样子。” 几人挪步至厅堂,宋父宋母坐于上位,给了冯嬷嬷开口解释的机会,冯嬷嬷却依旧支支吾吾不愿开口。 直到宋父拉着脸下了最后通牒:“我念你是府内的老人才给你这个机会,在事情不清楚之前我只当这是个误会。若你不解释清楚,下毒谋害未遂的罪名足以让你进官府大牢,到时更不必顾念主仆情分。” 冯嬷嬷听着宋父语气严肃,知晓动了真格,这才犹豫不决地全部交代。 依她所言,那包鼓囊囊的东西是前些日子她患病时大夫所抓药物,其中究竟有什么成分她一概不知,只是按照大夫医嘱煎药服用。 昨夜被银杏撞见时正是她刚巧煎完药收拾药渣的时候,听见响动一时害怕就直接离开,今夜亦是如此,却不想被宋时窈当成下毒贼人瓮中捉鳖。 说罢,又表心明志,自己绝没有半点要谋害老爷与夫人的贼心。 这样的说辞与之前推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宋母听后与宋父对视一眼,又接着问:“既是煎药这等常事,想用东厨直接用就可,为何还要半夜偷偷摸摸惹人误会?被窈窈发现后,又为何非但不解释,还要连连认罪离开宋府?” 宋母直击要害,这也正是宋时窈疑惑的点。 宋时窈起初瞧见脚边散落的药物后也有半晌迟疑,心觉冯嬷嬷不似正要下毒谋害的模样,可冯嬷嬷后来的举动和话语却让她抛弃了那几分怀疑,在心中坐实了冯嬷嬷的下毒之举。 冯嬷嬷挤出两行清泪,这才说出苦衷。 原来冯嬷嬷所患乃是痼疾沉疴,身体早已不济,如今尚留在宋府全靠在人前硬撑着。家中独子去年跑商时跌落悬崖,捡回一条命来却伤了双腿落下残疾,只能在家中照看三岁的啼哭孙儿,全家开销只由冯嬷嬷一人撑着。 若是被宋父宋母知晓了冯嬷嬷的病情,必然不会再让她做这些活计,反而令其好生养病,纵宋父宋母再和善,不因此赶她走人已是大恩大德,又如何能再给她与平常一般的工钱。 看病要花钱,家中儿孙开销全靠她一人,冯嬷嬷只能忍着痛,藏着瞒着苟存于宋府,以期领上那笔养活全家的薪酬,这才有了半夜一人偷摸在东厨煎药的事。 说到此处,在场者已然明白了。 宋父派去将冯嬷嬷散落于地的药送往大夫处询问的小厮也赶了回来。 冯嬷嬷所言非虚,确然是治病救命的药。万物相生相克,单用见血封喉,的确是致命的毒物,但冯嬷嬷痼疾难医,才用见血封喉下剂猛药,又用其他药物中和了见血封喉的毒性,毒药就此变成了救命药。 宋时窈沉默了,她得知这个消息先是庆幸,幸好那下毒人不是冯嬷嬷,最后却被愧疚自责的浪潮席卷全身。 冯嬷嬷是宋府忠心耿耿多年的管家,一路瞧着宋时窈长大的长辈,但自己今夜却不由分说地误会了她,还将事情闹得这样大,满府皆知,又将其伤疤层层揭开,刨根问底方肯罢休。 她这件事干的,忒不是东西。 赶紧走到冯嬷嬷跟前,垂下脑袋认错:“冯嬷嬷对不住,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我不该误会您,不该固执己见,不该什么都不清楚就冒失行事……” 越到后面,宋时窈的头垂得越低,心中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即便冯嬷嬷并没有责怪她,毕竟是自己瞧着长大的孩子,什么样的性子她又怎会不了解。 但宋母却打算与宋时窈好好谈谈:“窈窈,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第19章 抓住 都说知女莫若母,宋时窈近来的异常宋母都一一瞧在眼中,从她那日找来往后非要与他们二人一处用饭便觉着不对。 后来又听下人嘀咕,说她自魏府那次寿宴回来后,晚上很少睡过好觉,常常半夜惊醒,后来便直接不睡只坐在桌前看书,房中的灯直到天将明时才熄。 饶是如此,宋时窈也没忘眯一会后爬起来,顶着眼底的乌青和满眼倦意跑来一同用早膳,仿佛将一起吃饭看成了天大的事情,比她的那些诗作文章看得还要重。 再加上她吃饭时难免露出的谨小慎微与胆战心惊,更让宋母那时觉得疑惑,但想到女儿长大了,过了什么都与父母分享的年纪,不说自有不说的考量,便没有多问。 可现在,宋母觉得必须要开口问问了。 先将冯嬷嬷的情绪安抚一番后,又说念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让冯嬷嬷先回去好好养病,每月的工钱与现在一样如数发给她,待病好后再回来。 冯嬷嬷感恩戴德地退下了,又将银杏打发走,堂中只剩一家三口。 宋母现在才终于开口:“窈窈,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宋时窈风寒初愈,精神恹恹,折腾了一阵,此刻更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又或者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嗫嚅着喊了声:“阿娘……” 宋母看向她的眼神不无担忧:“窈窈,你平常最是直言直语的性子,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说给阿娘和你阿爹听的呢?”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宋时窈眼皮低垂,盯着地上瞧。 宋父见此,循循善诱道:“不论发生何事,窈窈只管说出来,有我们在,总归不会让你受委屈。” 宋时窈依旧犹豫。 直到心思细腻的宋母点破了她:“窈窈,你是在担心有人在我们的饭食中动手脚吗?” 宋时窈倏然抬首,撞入宋母温柔的视线,又听她一声叹息:“无缘无故,你又怎会突然非要来找我们一起吃饭,风雨无阻,现在又半夜找人蹲守在东厨,兴师动众地抓形迹可疑的冯嬷嬷。窈窈,不管是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也能一起想想办法,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呢?” 终于,宋时窈的眼前漫上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重生以来的担惊受怕和所有的委屈在顷刻间爆发,情绪如浪涌席卷,她感觉自己像是浪头之上被打翻的一叶小舟。 她眨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声音还带了些鼻音:“阿爹阿娘,我做一个梦。” 宋时窈坦诚地将前世父母中毒的事情以梦的借口说了出来,其中刻意隐去了她与魏然的交易与婚事,后来的事亦草草带过,只因她嫁去了魏府,魏家有心阻挠下,家中的事她便不怎么了解了,唯有从下人口中听说到的只言片语。 这场所谓的梦对她而言是刻骨铭心的前世,可对旁人,不过就是天真无邪的宋家小娘子深夜梦魇的一场怪谈,又能有几人信。 宋父宋母听完,对视一眼,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竟然只是因为一场梦,这有些超出了他们二人的想象。 还是宋父先开了口,倒是没有觉得宋时窈不过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反而问道:“窈窈怎么就能确信这些事一定会发生呢?” 宋时窈吸了吸鼻子,闷声:“因为这个梦很长,我醒来后梦里的有些事情在接下来的现实中果然发生了,所以,我不想阿爹阿娘也跟梦里一样。” 宋父宋母沉默一阵,不知道心中都在想什么,但宋时窈知道,他们不会信。宋家上下向来都不信什么神佛鬼怪魑魅魍魉,更何况这样荒诞的前世今生。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经历过这一遭,今天突然听到这些事,宋时窈也会觉得那人说的必定都是无稽之谈。 但偏偏是她,那些口中轻飘飘的一字一句都是她惨痛沉重的上一辈子,所说之言甚至只是日日夜夜折磨她的记忆中极小的一部分。 宋时窈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角,她不知道这个勉强的笑比哭还难看:“不过,这也就是一场梦,是我在胡闹了。阿爹阿娘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睡了,不然明早春桃又要叫不醒我了。” 说着,宋时窈就要离开,宋母却叫住了她,将她寒凉的手包进温暖的掌心:“我们窈窈这样相信梦,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往后我跟你阿爹都会好好注意,梦里的那些坏事一律都不会成真的。别太担心了,好吗?” 宋时窈几乎要留下泪来,反手抱住宋母,将头埋在阿娘的颈侧,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沉沉道:“嗯,好,阿爹阿娘一定不会有任何事情。” 宋母亦回抱着她,抬手轻轻抚在宋时窈的脊背,感受到肩膀传来一阵湿意,心中揪痛,却没表现出来,转而感慨又说了几句玩笑调节:“我们窈窈如今长得都快跟阿娘一样高了,再过一两年便要及笄,转眼竟然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这么说来,窈窈可有钟意的郎君,说出来让阿爹阿娘先看看那人样貌品行如何,配不配得上我们的窈窈。” “阿娘!”宋时窈脸颊微红,脑袋又在宋母怀中蹭了蹭,“别想这么早就将我嫁出去,我要缠着阿爹阿娘一辈子。” 宋父上前,抬手将母女二人环在怀中,乐呵呵地道:“如此也好,窈窈想嫁我倒舍不得,我宋家又不是养不起女儿不是。” 宋母却嗔故意怪一声:“你懂什么,窈窈这样说,一听便是有意中人了,若一直留着女儿,当心她转头怪你我做爹娘的对她的婚事不上心。不如窈窈悄悄说出来,是哪家的郎君啊?” “阿爹,你听听,阿娘真坏!” 晚风轻拂,吹起一阵春夜凉意,晃悠着树梢欲放不放的花骨朵,可宋时窈却在这夜的哭笑自责中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喜悦。 冯嬷嬷离开了,在宋母恩威并施的手段下,没人再提及那夜东厨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就如同宋时窈的前世。 可宋时窈心里清楚,所有都是真的,旁人或许忘了,她却不能忘。 因为她的过失,自小将她带大的老人颜面全无地跪在自己面前,涕泪交加,是她将一件本来无谓的事情闹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彻底寒了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心。 愧疚自责盘绕在宋时窈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前世自我开解的能力在此事上似乎失了效用,她,有些走不出来。 夜中,虽有安息香助眠,但宋时窈还是陷入梦境,此遭不再是前世,而是幼年,她梦见了孩童时的往事。 宋时窈儿时不是现在这样安分的性子,常常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上下蹿腾,闹得阿娘每日晚上将他们两人捉回来后,都要戳着脑门骂“两个不省心的皮猴子”。 冯嬷嬷就站在一旁劝着,宽慰阿娘莫气,小孩子闹腾些才正常,一边使着眼神让他们赶紧出去别待在这等着挨骂。 不知多少次,她跟哥哥全靠冯嬷嬷掩护周旋才逃的了阿爹阿娘的一顿骂。 后来,阿爹阿娘觉得必须治治他们两人的性子,不能再由着胡闹,转手将哥哥送去了军营磨练,而她便恰好因国公府给陆淮序寻了个新的夫子,在嘉川长公主的力邀下,被阿娘塞进了学堂。 宋时窈那时年幼,许多阴雨日子极喜欢赖床不起,还有些莫名的起床气,春桃不知该怎么叫她就找来冯嬷嬷。 冯嬷嬷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替她穿衣梳妆,带好用具,又亲自送她过去,在路上任由她靠着冯嬷嬷的肩补眠。 马车外的雨敲在顶上窸窸窣窣,宋时窈就这样一路抱着冯嬷嬷的手臂,半梦半醒地去上课,心中觉得平和。 梦境倒转,眼前却是东厨的景象,冯嬷嬷的眼泪在宋时窈的心头砸出浅浅的一个小坑,她想冲上去抱住冯嬷嬷认错,但动弹不得,任凭自己冷着脸说出伤人的话来。 她感觉自己与过去越来越远,不复曾经,所有的人事物渐行渐远,如虚影擦过身际。 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下,宋时窈昏沉未醒间,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指腹温暖粗粝,有一层薄茧。 仿若一根救命稻草向坠入寒江深处的宋时窈伸来,成了眼下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宋时窈下意识握紧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那人一顿,以为她要醒来,正要抽身离开,却发现她睡梦中的力气颇大,居然没将手抽出来,反而将他的手往身前带了带,抱得更紧了些。 待他再要尝试时,却听宋时窈一声哭腔喃喃:“别走……” 才意识到,她依旧尚在梦中。 是以,他便不再动作,又抬手替她擦干新的泪珠。 梦中的宋时窈只当自己奋力在走远的人群中终于抓住了一个不会离开的人,紧紧地拉在手中,担心一松手此人就会消失不见。 人群散尽,她蓦然回首,恍惚中看清了那人的脸,他长身玉立,面容是一贯的矜贵淡然,光明灭,他抬眸望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陆淮序……是你啊……” 宋时窈不怎么清晰的嘟囔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明显。 他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勾起唇角:“这回,是你先抓住我的。” 旭日高升,宋时窈于睡梦中醒来,隐约记得自己握住了什么东西,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下意识蜷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好笑。 莞尔一笑抛在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要正式开始他道阻且长的追妻路啦! 第20章 踏青 安乐邀宋时窈踏青的这日,天气正好,城郊草木春深,树木山石皆葱蔚洇润,一派春光好精致。 安乐最爱热闹,恰好陆淮序这日休沐,便一同邀上了他与孟知寻,是以,宋时窈见到他二人时也并不意外。 一见面,她没怎么搭理陆淮序,倒上前与孟知寻打了个招呼:“知寻姐姐。” 只是宋时窈仍旧介怀前日冯嬷嬷的事,兴致明显不如往日高涨。 孟知寻熟稔地牵过她的手:“有些日子没见了,病可好全了。” 宋时窈颔首,清浅一笑:“嗯,已经好多了。” 陆淮序对她的疏离并不怎么在意,视线微驻,却敏锐地察觉到宋时窈低落的情绪,眼底稍稍一暗。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0节 注意到陆淮序若有似无递来的视线,孟知寻附在宋时窈耳边悄声问:“我给你的那两册话本子,可还喜欢?” 宋时窈这才忽然想起来,心虚道:“这两日一直躺在床上养病还没来得及打开呢,我今日回去就看!” 孟知寻报以微笑:“不打紧,那些话本不过就是闲散时打发时间罢了,自然还是身体最重要。” 安乐听到“话本”两个字眼,凑上前来:“话本?什么话本?”后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宋时窈:“窈窈,我送你的那一箱怎么样,可都是我的珍藏!其中沉舟居士的最为畅销,我收的自然也就最多,你觉得沉舟写得如何?” 宋时窈点点头:“自然很是不错,我也最喜欢他的,沉舟居士的文风与字里行间倒是同《独文集》的作者有几分神似。” 安乐却摆手笑道:“怎么可能?一个是孤篇绝顶,一个是热销俗文,一个大雅,一个大俗,想也知道不是同一人。” “窈窈居然也看过《独文集》吗?”孟知寻听着两人的对话,若有所思,“不知可见过后半残卷?” 提及此,宋时窈终于展颜而笑,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兴致:“嗯!前段日子刚巧借到,特意誊抄了一遍留存,这才补全我手中的《独文集》残卷。” 在孟知面前,她刻意隐去了此书与陆淮序的联系,免得再生误会。 可关于《独文集》,孟知寻却远比宋时窈要知道得清楚,难怪三月前陆淮序南下定州,特意寻她打听此书,当时殷殷迫切,原来这书是专门为了宋时窈找的。 难怪。 孟知寻了然,唇角噙笑,气定神闲地听宋时窈将《独文集》的笔者夸得天花乱坠。 三人一路行一路聊,四周景致独好,倒也悠闲。 忽然,安乐瞧见了什么,拽着她们二人调头就向那处而去,宋时窈当时正跟孟知寻专心探讨着《独文集》中的词句之绝伦,没怎么注意到一旁,便由她拉着。 才走了不过几步,一道人影却挡在宋时窈眼前,遮住树荫斑驳下的稀碎春光,身姿颀长,熟悉的雪松冷香随风而起隐约散在她的周围,将她环绕其间。 又是陆淮序。 一旁的安乐见状已撒开宋时窈的手,沿着原来的路径直走过去,似乎有些着急。 宋时窈也不跟他多计较,与孟知寻往旁边挪了几步就要绕开他。 可陆淮序却又缠着移了过来,还是刚巧挡在宋时窈面前。 宋时窈一顿,但碍于孟知寻在旁没什么表情,忍着微微冒出苗头的火气,挪了回去。 不料,陆淮序再次跟上挡住她向前的视线。 宋时窈终于不满地轻啧一声,说出了近一月来与陆淮序的第一句话:“陆淮序你做什么?!要是闲得没事干哪凉快哪待着去,做什么非要挡我的路?” 带着几分莫名的怨气,连宋时窈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觉得生气,他们两人之前势同水火互相瞎闹时远比这要过分得多,怎么现在他不过挡个路就能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你……” 陆淮序的话在嘴边未能说出口,不知想到些什么,平淡的眼底略滑过一丝落寞,良久,也只是轻声唤了她的名字:“窈窈。”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一片白羽扫过心头,宋时窈不经意心神一震。许多人都这样叫过她,父母长辈,朋友兄长,他们都喜欢叫她窈窈,可唯独在陆淮序这里,亲口听见“窈窈”二字倒是头一回,他们二人并不是可以如此相称的关系。 宋时窈没应声,春色撩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片暖阳下晒得有些燥,热意奔涌,染红如珠如玉幼嫩小巧的耳垂。 唔,太热了,还是要赶快去阴凉处缓缓。 宋时窈强迫自己忽视掉眼前人的身影,也顾不得孟知寻,从另一旁探出身就要离开。 这回,陆淮序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擦身而过的瞬息,抬起手试图抓住宋时窈,衣料从指尖划过,女儿家身上的软香掠过身旁。 可没等陆淮序抓上宋时窈的手臂,宋时窈自己却停了脚步,瞬间一顿,怔在原处。 她抬首的那一刻,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形跌入眼底,他一贯喜好的玄色交领衣袍,压在身上稍有几分沉闷,有些不及陆淮序。 这是宋时窈看到魏然第一眼,脑海中忽然冒出的想法,是了,这身交领文士袍还是得陆淮序这样的身姿气度穿上才合宜。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魏然正要抬眼瞧过来,宋时窈想也不想,拉过手边的陆淮序,将他挡在自己身前,严严实实地隔开了魏然的目光。 陆淮序略有些惊讶,但依旧顺着她的想法立在那,他感觉到宋时窈搭在他小臂上的双手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孟知寻不知其中缘由,上前关切道:“窈窈你还好吗?可是风寒没痊愈彻底犯晕了?” 宋时窈侧首,避开孟知寻探来将要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觉得,陆淮序这个位置站的还挺不错,你就继续站在这吧。”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笑,陆淮序搀着她的手让她得以借力站稳,面不改色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此处,确实不错。” 宋时窈也胡乱应着:“对,没错,此处风景颇好,我瞧着应该是附近景致最好的一处,我们就在这站着看风景罢。” 孟知寻眉心微蹙,四周环视一眼。 稀稀拉拉的草木,路边半颓未开零星散落的花,以及近处光秃秃的小土丘,嗯,他们两人对风景好的定义可真独特。 孟知寻无奈扶额,瞧见宋时窈依旧下意识地撑着陆淮序的双臂,垂落脑袋,没能注意到头顶那道隐忍含笑的目光 她晓得自己不便再多打扰,往一旁退了退,这一退,刚巧是宋时窈适才视线看去的方向。 不远处,安乐正与一个男人攀谈,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孟知寻分不清那笑里是否有旁的含义,可那人心思却并不在眼前交谈的安乐身上。 男人目光沉沉,望着陆淮序的背影,或者说,那人正试图透过陆淮序的背影看向他被挡住的姑娘,宋府的千金掌珠,宋时窈。 一恍然,她忽然明白了宋时窈刚才突如其来的举动,三人间暗流涌动,男人的视线暗藏不甘,亦有更深的情绪藏于眼底,孟知寻尚未瞧真切,不过转瞬,他又恢复了一派平和的神色。 从头至尾,陆淮序虽早就注意到了魏然的目光,但他依旧一动未动,只将宋时窈与魏然的视线隔开,专一盯着怀中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孟知寻,只看见他薄唇微启,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宋时窈嗔他一眼,看着神色却生动了不少,不再有刚刚的沉闷。 孟知寻福至心灵,循着蛛丝马迹便将几人的关系理了个清楚,若有所思。 今日踏青遇上魏然及朝中的一众同僚,陆淮序不曾预料到,虽说他发现的第一时间便隔开了宋时窈的目光,但依旧被人瞧见了他们这里的动静。 郭松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玩味的视线逡巡在陆宋二人与魏然之间,碍于安乐公主的情面,只低声与身旁的同僚说:“你瞧,那里是不是国公府的陆世子和宋家小娘子?” 声音虽小,却刻意让其能清晰地落在魏然耳中。 身边的同僚不晓得其中恩怨情仇,看了眼便搭话:“还真是,前些日子就听说陆宋两家有联姻之意,今日看来竟是真的。” “毕竟是少年人啊,有大把这样春光无限好的日子,你我这种老家伙可不多了。” 郭松看热闹不嫌事大,意有所指:“这两人平日里听着吵吵闹闹,可好歹是自幼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并不是什么非要百般心机寻个借口才能见上一面的人。” 魏然抽神,几不可察地看了他一眼,郭松见状却更加起劲儿,好不容易能遇上个看魏然吃瘪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煞有介事地与人继续讨论:“你觉着,他们两人如何啊,现如今倒没什么,往后若是夫妻还这样吵吵闹闹下去恐怕也不太好。” 话音一落就听有人反驳:“哎,郭大人此言差矣,两人相处之间哪能没有矛盾的,吵吵闹闹多少次都散不了的才堪称真夫妻。” “此话不假,毕竟年轻气盛,偶尔吵嘴也是正常,不吵不闹才是不对劲。” “看来陆世子好事将近,我们这些同僚得预备贺礼了。” 说罢,人群中一阵心知肚明的笑声。 魏然手背青筋却跳了两跳,阴恻恻地低声威胁:“郭松,你今日话好像很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郭·两肋(真)插刀·损友·松 第21章 婚约 宋时窈依旧在原地磨蹭,不大愿意与魏然照面,春和景明的天偶尔携一抹清风直入肺腑,这两日的烦闷终于散了些。 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的手搭着陆淮序,而孟知寻早已退到了一旁的树下,光影交错,看不清神色。 她一惊,赶忙抽回手,却在正要动作的一瞬间被陆淮序紧紧反握,没有任她轻易走人。 宋时窈又试了一下,还是没能挣开,由他握着。 她蹙眉,不解地看着陆淮序:“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掌心温热,轻而易举地便能包裹住宋时窈一截雪白的细腕,肌肤相贴,真切地感受到属于陆淮序的温度。 陆淮序没有回答,反问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今日见你神情不大好。” 低声细语,温柔得简直不像她认识的那个陆淮序。 宋时窈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道:“你真的是陆淮序吗?” 他轻嗯一声,又接上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开心?” 宋时窈沉吟半晌,摇摇头:“不想告诉你。” “那便不说。” 发间的垂珠步摇在宋时窈的举动间变得松散,将坠不坠,陆淮序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她的步摇取下,重新找了个合宜的位置簪回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自然,完全没有任何要避嫌的打算,宋时窈愣了,孟知寻还在旁边他就敢这么放肆?! 是以,她摁下陆淮序拨弄她额前碎发的手,清亮的眼神如一汪泉水,却板着一张脸,很是认真严肃:“陆淮序,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陆淮序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指尖摩挲:“哦?何处不好。” “你……” 宋时窈没想到他真敢问出口,陆淮序从前跟自己相处时确实不怎么对付,但她也清楚他的秉性,尚且能沾上一点清风朗月稳重自持的边,万不该是现在这般。 她忍着火气,难得好声好气地开导他:“陆淮序,不论怎么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跟旁的姑娘相处总得顾及一点知寻姐姐的心思。虽然你我二人从小吵到大,不可能会有些什么,可知寻姐姐不知道啊,你这样很容易让她误会。我觉得之前真是看错你了……” 宋时窈一本正经地说着,陆淮序手却一顿,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藏在心底的顾虑略略四散,眉梢终于带了些愉悦,打断她:“你这段时间对我避而不见,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陆淮序仍是毫不顾忌地牵着她的手腕,宋时窈实在纳闷,在她心中,陆淮序应当是个聪明人才对,怎么还如此不开窍?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继续接着劝:“不然呢,我跟你说,你这种行为真的很不好,你都不晓得一个人若是真正伤心了要有多难哄……” 陆淮序没有听她说完,这种话术不可能出自她本人之口,想也知道是从某本不知名话本上学来的。 握着宋时窈手腕的掌心微微一紧,语气坚定又有些无奈:“窈窈,你在冤枉我 ,我可没什么婚约。” “我怎么冤枉……”再次被他打断的宋时窈有些急,听了前半句便下意识反驳,可话到一半就被惊讶所代替,“你刚说什么?你没有婚约?那知寻姐姐呢?” 一连三个问题,陆淮序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应:“嗯,没有婚约,孟知寻只是姑姑的女儿。” “不能罢……” 宋时窈觉得震惊,原来她这么久以为的真相全是谣言?但又想到陆淮序嘴里时常没有真话,对此依然表示狐疑。 陆淮序自然读懂了她的表情,更进一步解释道:“孟知寻的想法你可能不大清楚,她志向高远,来京城有别的事情。待到哪日她愿意时,让她亲口告诉你。” “啊?” 陆淮序颇有无奈:“婚约的事若是不信,你自然也可以去找她求证。” 宋时窈眨了眨眼,嗫嚅道:“其实……也不是不信,就是突然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相信的东西全是假的,有点难堪罢了。”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1节 “在我面前用不着难堪,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陆淮序气定神闲,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至于婚约,确实也该考虑一下了。” 宋时窈没有理清他话中的深意,瞪了他一眼:“我误会了你和知寻姐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看了我这么久的笑话才肯开口。” 还不等陆淮序解释什么,她又强装镇定地嗔了一句:“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陆淮序难得没反驳:“嗯,是我脑子进水了。” 不然怎么会一直等到现在才发现她介意的不过只是这个莫须有的传言。 宋时窈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认一噎,在心中已经构思好如何继续吵下去才不会输的思路全部断在了嘴边,半晌才悻悻嘟囔:“你怎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啊。” 韶光淑气,李白桃红,许是心境使然,宋时窈入目所见豁然明朗,褪去了那层罩在上面的蒙蒙薄雾。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隐隐溢出藏不住的笑意。 “陆世子,公主请您和两位姑娘过去。” 安乐身边的宫女忽然前来传话,宋时窈探头望去,只见那边寒暄结束的安乐朝他们招了招手,身边立着魏然及一众于京中宴饮玩乐处熟悉的面容。 宋时窈脸色几不可察的僵硬,虽说经过这些日子的自我开解,她将前世今生彻底割裂开来,已不像刚刚重生时遇见魏然那样大的波动,这辈子就只是这辈子,诸多前尘往事一概不论。 但说到底,真正遇上了,宋时窈才发现心中还是不愿意见他,下意识的抵触已然印在了骨血之中。 正在犹豫要如何找借口遁了的宋时窈一阵犯难,自觉看向身边的陆淮序。 陆淮序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注意到宋时窈的犹豫,不待多想便要开口拒绝。 一直待在不远处旁观的孟知寻却上前解了围,揽过宋时窈的手:“窈窈妹妹身子刚刚痊愈,出城奔波了这么久,现在觉得不大舒服。阿序,你先去安乐公主和朝中同僚那边应付,我来照顾窈窈。” 宋时窈一听,立马抬手扶额止不住地点头:“嗯嗯,知寻姐姐说得对,我实在头疼,那边你自己过去罢,顺便替我跟安乐解释一下。” 陆淮序看得出她的抗拒,微微颔首,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却含笑轻轻扔下一句:“头疼的人可不是你这种点头法子。” 揶揄的嗓音传进宋时窈的耳中,她正要点下的脑袋一顿,从善如流地放慢了速度。 见她如此,陆淮序眼中的笑意却愈深。 同陆淮序分开后,宋时窈与孟知寻两人向人群相反的方向踱步。 身后时不时望来的目光令孟知寻觉得奇怪,走出一段距离,她踌躇着低声询问:“窈窈,你与魏然之间,有什么愁怨吗?” 宋时窈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又拿梦境的那一套说辞来糊弄,思索良久,她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对不起,知寻姐姐,可我不想骗你。” 这便是不愿意说了。 孟知寻怎么会听不懂话中的意思,并不在意:“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用不着道歉。” 说完,不知想到些什么,她忽然轻轻笑出声来。 宋时窈不由好奇,从前见孟知寻她都是一派端庄守礼的名门闺秀之相,形式举动皆合乎教养,连说话都是最轻柔的嗓音,难得见她因为什么事这样忍不住笑。 “知寻姐姐想到什么了好玩的事情?不如让我也听听。” 孟知寻侧首瞧她,沉吟半晌:“就是觉得你可真有意思,明明一直说阿序是你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可我瞧着,比起阿序,你分明更不待见魏然。” “怎么可能?知寻姐姐你真是看不懂,我明明最讨厌陆淮序了,从小到大都是!” 近乎孩子气的赌气话语,孟知寻眉梢轻挑:“不太像是你说的这样啊。” “才不是不像,是绝对肯定!” 宋时窈斩钉截铁,孟知寻却摇摇头:“看来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哦。” “咦?我不懂什么呀?”宋时窈疑惑地问下去。 孟知寻低叹一声,不再说:“没什么,我刚才瞧见那边梨花开得正好,走吧,我们去那边玩。” 可她却没忘暗自腹诽——一个没心眼,一个没张嘴,要是在话本里,他们二人只配当对一出场就破镜分钗的苦命鸳鸯。 宋时窈向来是个放得过自己的人,也不再多纠结于此,跟在孟知寻身后赏景去了。 分开一遭,两人不知误入了密林何处,倒是再未见到魏然一行人。 宋时窈自然也乐得自在,自重生后她还未这样好好放松过,灵巧地拿梨花串了束花环绕在手腕上,也没忘顺道给孟知寻和安乐各捎带了一个。 回首却发现孟知寻已不见了身影,想是她刚才专注着串手环,二人竟不知何时走散了。 宋时窈寻思着此刻陆淮序和安乐那里应当已经和魏然分开,她现在回去刚好。 转身沿着来时的原路折返,小道两旁草木葳蕤,青秀葱郁。 即将行至与陆淮序几人分离的地方时,宋时窈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查看,她已被一人环在怀中,接着便是长剑刺入血肉,身后的人一声闷哼,血腥味混着熟悉的雪松气息散开。 宋时窈有一瞬的头脑空白,再反应过来时她回身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剑穿身而过,腰腹处大片大片的血氤氲开来。 “陆淮序!” 行刺之人眨眼不见了身影。 她却顾及不了许多,伸手就要下意识地堵住陆淮序出血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染红她腕上纯白的梨花环,触目惊心。 但他捂住了宋时窈的眼,身体重量倒向她,昏迷前的一瞬只柔声留下句:“不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 孟知寻:没心眼和没长嘴,你俩还能有后续就偷着乐罢 第22章 昏迷 那日惊慌失措下,宋时窈忘了许多事,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小厮一起将陆淮序送回的国公府,忘了周围人慌乱的失声尖叫,只记得陆淮序那张苍白的面容,覆在自己眼上温热的掌心,以及那声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别看”。 宋时窈一路上紧紧握着他的手,口中不停喃喃唤着他的名字,她感受到陆淮序手心的温度逐渐消散,变得冰凉,这让宋时窈忽然想起几日前梦中的那一幕。 梦中,她抓住了他,可现在,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气在一点一点消失。 陆淮序受伤后,她看似镇定从容地安排吩咐,但其实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宋时窈已经忘了如何思考,只是凭借下意识做着这些事,眼眶中早含了泪,几近落下,直到忍着上了马车,与陆淮序独处时才堪堪落泪。 自重生的这段日子以来,她头一次感觉到了上辈子的无助和身边人生命垂危的痛苦。 鲜红的血浸红了陆淮序腰腹的衣裳,血腥味盖过了他的气息,直往鼻子里窜,宋时窈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可她甚至没有注意到。 马车疾行入城,宋时窈就这样紧握他的手,陪了一路。 这一剑伤得颇重,刺破了脾脏,又因出事时一行人正在郊外,赶回城中耽误了些时间,待大夫瞧见人时都不由得摇头,直叹命悬一线。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约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那大夫对国公爷与嘉川公主告知:“此剑伤及脾脏,世子又失血过多,草民已尽力止血治伤,只要世子能挺过今夜便无大碍,只是暂时会昏迷些日子。” 一切仍是未知,宋时窈还是没能松下那口气,一直挂心担忧。 等到日薄西山,嘉川公主见她失魂落魄,知晓她也受了不少惊吓,才抽出时间取了身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又将人劝了回去。 她与陆淮序回城时同乘的是宋府的马车,虽已经清扫一番,还燃了熏香,但此刻宋时窈依旧还是能嗅到一丝血腥味,似乎深刻在了她这日所有的回忆中,而那串溅上血的梨花手环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宋府,宋父宋母也知道了今日城郊陆淮序遇袭的事,特意遣了下人去国公府候着消息。 春桃伺候着宋时窈换衣沐浴,热气蒸腾,没能扫清宋时窈一身的疲惫。她说不明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只知道在意识到陆淮序或许会死的那个瞬间,心尖猛地一紧,那是她上辈子得知自己的夫君魏然身亡时都不曾有过的感受。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陆淮序是生是死全看今夜,宋时窈如何能睡着,静坐在桌前,翻出那本无名书册,指尖一点点摩挲过上面的文字,是她亲手誊抄的笔迹,却是他所有的文章诗作。 这本册子的内容,无人知晓,甚至是贴身侍候她的春桃。 月色倾洒入窗,她脑海中已被陆淮序的身影填满,人前光风霁月清冷自持的他,人后玩笑嬉闹吵架斗嘴的他,所有的身影,都是他,只是陆淮序而已。 这一夜,国公府的灯盏彻夜长明,宋府的宋时窈忧心难眠。 无人好睡,清远侯府亦然。 “侯爷已按照您的吩咐……” 一侍卫黑衣蒙面,半跪禀告,可还不等话说完,魏然就抬脚朝他的心窝处踹了一脚。 侍卫闷哼一声倒地,但又很快爬起来恢复原来的姿势,沉默低首。 魏然已是气极,灯烛忽闪明灭映在那双桃花目中,翻涌出滔天怒火。 “本侯是怎么同你说的全忘了吗,你怎么敢对宋时窈动手?!今日你该庆幸未伤到她分毫,不然你以为现在还能在这与本侯说话吗?” 那侍卫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辩驳:“属下知错,甘愿领罚。” “罚?自然要罚你!你不顾命令,擅自妄为,必定当罚!” 魏然厉声斥责,衣袖一甩背过身去,微微阖眸,宋时窈的音容便现于眼前。 她一心只盯着陆淮序,眼中再容不下旁人,若没记错,宋时窈今日所穿是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裙,平日爱惜得生怕沾上一丝污迹。 可今天,陆淮序的血染了她一身,那裙子早已不像样子,再穿不得,但她一点都没有顾及地将人带上自己的马车,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一人。 真是,可笑。 魏然半晌才压住自己心中的火,背身低问:“说罢,为何本侯让你去刺陆淮序,你却反过头来要伤宋时窈,本侯早就对你们所有人耳提面命过,不可伤她分毫,为何不听?!” 侍卫有片刻犹豫,觉得这话不该现在说出来,但魏然责问至此,他只能如实回答:“侯爷,属下之前探过陆淮序的底子,其自幼随陆国公习武,武功并不在属下之下,若是正面对上,恐是要误了侯爷的嘱托,这才出此下策。” 佯装刺宋时窈,实则是为了让陆淮序关心则乱,危急间来不及闪躲只能以身挡剑。事罢,陆淮序负伤无力追赶,宋时窈又是个闺阁女子早就吓破了胆,如此便可轻松逃离,功成身退。 计策是个好计策,陆淮序的心思举动被他预料得一清二楚。 魏然听罢反笑出声来,几近痴狂,笑声穿透院中内外,藏着野心与不甘。 好啊,好一个陆淮序! 片刻之后,喉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滑过极深的狠意,回首低身,抬手拍了拍侍卫的肩,似是语重心长的嘱托:“我对这些小打小闹不感兴趣了,给那边传个信,可以动手了。这次,别再出差错。” 在魏然的手搭上来时,侍卫身体几不可察地有一瞬颤抖,又很快压下去。 “是,属下遵命,定不负侯爷所托!” * 夜色如墨,后半夜阴云四起,瞧不见星子的踪迹。 宋时窈点了一盏孤灯,漫漫长夜,终究难眠,与他有关的一切不受控制地被忆起,或吵或闹的曾经,以及她前世死前那声撕心裂肺的“窈窈”。 上辈子,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岁月中,他又如何了呢? 他前世回来得没有这样早,自定州到京城时,魏然与她婚事已定,三书六礼的流程只剩亲迎。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2节 那段日子,爹娘大病未愈,她忙着筹备婚事,不曾再见过陆淮序,同样也无从知晓孟知寻这号人物,只听冯嬷嬷提过几次他的事情,但她忙得焦头烂额,没能好好听过。 后来,她嫁做人妇,更是无缘得见。 偶尔听银杏说起,只记得陆淮序自请外放,去了偏远边城当了个地方官,其他的消息一概不知。 她有时也在心中埋怨过他,回了京城连来看她一眼都不肯,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竟就如此浅薄。 可后来,宋时窈也想明白了,见了又能怎样,她与魏然的婚事板上钉钉,从此往后,她短暂的人生中,唯一能正经放在心上的男人只有她的夫君魏然。 至于陆淮序,他只能是陆淮序。 直到身亡,宋时窈再未听过有关陆淮序的半点风声,不过她想,陆淮序那样的人,不论在何处,都可做出一番成就,读书时如此,为官时必能亦然。 他后来,许是一路高升,官至高位,娇妻爱子,幸福和满一生才对。 没能亲眼看见,宋时窈有些想象不出陆淮序成婚后的样子,他这样的人,面对妻儿又是怎样的模样? 想到这儿,宋时窈忽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醒神晃了晃脑袋。 天际已泛出鱼肚白,眼见这一夜便要过去,也不知陆淮序的情况如何了,宋府派去的小厮这夜没回来通传过消息,想来应当还不至于命危的地步。 宋时窈微松一口气,实在等不下去,早早梳洗过后便要随宋父宋母前去国公府探望。 雾气霭霭,初晨微凉,她却恍然未觉。 一路直奔国公府,直到听见大夫亲口说出陆淮序已挺过危险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但知道他一时片刻醒不过来,她一直待在国公府也不合规矩,只草草看过一眼又跟着宋母回家。 宋母看见宋时窈眼底的乌青就知道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现下终于听到了陆淮序安然的消息,不由分说就将人赶回了卧房,让她赶紧安心地补上一觉。 梦中又是前世的场景,初夏时分,宋时窈婚期将至,正坐在小院的花藤架的阴凉下一一清点着自己的嫁妆单子,本该是由父母操劳的事务,她却不愿让他们费神,一手揽了过去。 冯嬷嬷立在一旁,手中替她摇着扇子。 光阴在岁月深处刻下划痕,突逢巨变,她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听见冯嬷嬷踌躇片刻启声:“姑娘,您怎么突然就看上了这魏侯爷,从前一直没听您提起过,您……当是真心要嫁吗?” 宋时窈清点的动作一顿,良久后面上才浮现出一抹笑意:“冯嬷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什么年少莽撞。” “所以……” 只看到她重重点头:“嗯,我是真的要嫁魏然。” 她的面颊隐在阴影中,盛阳挥洒,在宋时窈周身环出一层金边。 陆淮序忘了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还不慎闹出了一些动静惹得她察觉,他步子一顿,既希望与她说说话又希望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来过。 片刻后,却听宋时窈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只猫啊,我还以为……” 天意如此,陆淮序转身离开,只要她是真心,若能如愿,也是幸事。 他只记得自己回去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大醉三日,却越喝越清醒,不能留到她成婚那日了,他怕自己藏不住。 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如此罢,永远不见天日也好。 醉意消散,陆淮序缓缓睁开眼,他觉得自己一身都失了力气,腰腹处隐隐还作痛。 半昏半醒间,他竟瞧见了宋时窈的幻影,直觉得自己还在痴心妄想,却还是忍不住对着那道虚影唤了一声:“窈窈……”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我婚后是什么样?你跟我成婚不就知道了 第23章 探病 一声沙哑的“窈窈”,残留着些许倦意与茫然,宋时窈听到的一瞬难以置信。 直到她侧目望去,瞧见床榻上的陆淮序竟已半睁了眼,甚至抬起手似乎要拉住她的衣摆。 宋时窈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声音中有自己没察觉到的颤抖:“陆淮序,你醒了呀!” 陆淮序终于自昏迷中睁眼,他脑中分出半分清明,才想起来前尘往事。 是了,这不是上一辈子,他回来了,回到了宋时窈还在的日子。 错位的记忆逐渐恢复,却听身边落下一声揶揄:“怎么?我们这么多人都还在旁边站着呢,你小子眼里就只看得到一个窈窈?” 是他的母亲,嘉川长公主。 这几日,她的眼中已悄然爬上了几道血丝,想来也是没怎么休息,此刻见到陆淮序醒来才终于彻底长舒一口气。 面对嘉川长公主的话,宋时窈红了耳根,佯装愠怒地嗔了眼陆淮序:“看你这反应见到我这么惊讶啊?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帮我挡了那一刀,让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否则我才不会来看你呢。你求我我都不会来,哼!” 陆淮序却轻咳一声,浅淡的笑意滑过宋时窈气鼓鼓的脸,哑着嗓子坦然自若地将围在他榻边的人挨个问候了一遍,连自己身边侍候的小厮方兆都没放过。 嘉川见状觉得好笑,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隔着空气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你,堵我的话总是一套接着一套。” 陆淮序心安理得地受了她的夸赞,躺在榻上由着大夫来查看伤口。 宋时窈许是后怕,见不得那些血腥,站在房中看陆淮序宽衣解带更不合适,便跟着孟知寻退了出来。 孟知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窈窈,你怎么还是愁眉不展?阿序已经醒来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宋时窈扯了一抹笑,又颔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些什么:“嗯,不会有事的。” 嘴上虽是如此说,可宋时窈心中却是一沉。 这两日,她联想起一些事情,前世今生已然多了不少变化,那未来是不是也会逐渐脱离她记忆中的认知。 前世的陆淮序从定州回来不过一月便外派边城,根本不曾遭此劫难,可如今…… 宋时窈不敢细想下去,在今生的时间线上,自己是其中唯一的例外,仅是些微改变便造成了这样的发展,不论是冯嬷嬷还是陆淮序,他们的遭遇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甚至是因自己而起。 那往后,更是难以定论。 变数。 她最讨厌这两个字。 宋时窈的脸色冷冽苍白,周围虽有不少人,可她依旧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在魏家度过的那些日子,无助,彷徨,前路未卜。 只剩她一人,所有的反抗挣扎在命运的洪流面前不过蚍蜉撼树,痴心妄想。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能得偿所愿,还是将事态引向更糟糕的结局。 宋时窈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窈窈?” 孟知寻不知说了些什么,见她良久没有回声,转头才发觉宋时窈脸色不好。 “你……究竟怎么了,介意和我说说吗?” 宋时窈摇了摇头:“我没事,应该是最近太累了。” 孟知寻也不强求,宽慰道:“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窈窈可以来找我说说,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你能有个人倾诉也是好的。” “谢谢。”宋时窈莞尔,又想起什么,颇为歉疚,“对了,我原以为知寻姐姐来京城,是因为与陆淮序定了婚事,从前一直有所误会,真的很对不起,没给知寻姐姐造成什么困扰吧?” 孟知寻对此并不在意,音色轻柔:“你不需要感到抱歉,对我而言,不会有什么困扰,有困扰的该是阿序才对,他前段日子肉眼可见的失落消沉好长时间。” 宋时窈心中一动,难得悟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忽然生出一个苗头——她与陆淮序之间,或许,是不一样的。 这种苗头一旦埋在心底,便扎根千尺,再难拔除。 不论怎么说,陆淮序这次受伤到底是跟她有关,甚至可以说,她原本才应该是躺在榻上养伤的那个。宋时窈不喜欠旁人人情,心中多少过意不去,几乎每日都要去看他一眼,也没忘了带上他喜欢的吃食。 可是态度多少带了些讨好赔罪的意思。 当陆淮序第三次从她手中接过甜糕和饴糖时,不满地轻啧一声:“宋时窈,你探病带的这东西到底是自己爱吃的还是我爱吃的?” 尚且沉浸在愧疚中的宋时窈一听,那几分浅薄的讨好烟消云散,瞬间炸了毛,从他手中一把夺回来:“陆淮序,不要得寸进尺,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怎么还这么多事!” 愤愤不平地打开纸包咬了口甜糕,也不管陆淮序还是个病人就下意识气他:“爱吃不吃,不吃我吃!” 说着,宋时窈又觉得有些委屈:“看你每天喝的药都那样苦,我才好心给你带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陆淮序半倚在榻边,自然地抬手擦去宋时窈唇边的糕点碎屑,唇色殷红,触感柔软,他喉间轻咽:“这样才是窈窈。” 他,他,他,怎么动手动脚的?! 宋时窈脑中空白了一瞬,赶紧起身从他身边退开,口中的甜糕忘了咀嚼直接咽了下去,唯独没忘反驳他:“你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我什么时候不是我自己了,这一剑怎么把你脑子都伤到了?” 陆淮序的视线微驻,见宋时窈的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绯红,唇角暗自一扬:“没什么,最近都没跟你吵架觉得有些不习惯。”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宋时窈忍住了想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我看你就是伤到脑子了,这不上赶着找骂吗?” “或许吧。”陆淮序没否认,扬了扬下巴示意宋时窈坐下,又转了话题,“从那次踏青开始就心情不好,是因为冯嬷嬷吗?” 声音低沉清冽,缓缓在房中响起,宋时窈莫名觉得心安。 她垂丧着头,口中的甜糕也觉得没了滋味,半晌才如实说:“之前是因为冯嬷嬷,后来还有你。” 陆淮序毫不意外,宋时窈自小浸润于圣贤书君子道,又如珠如宝的长大,没见过人心险恶,总以最大的善意揣测旁人,反之,却常常自省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 现在,估计是将冯嬷嬷和他的意外都悉数怪罪到了她自己头上,淹没于愧疚与自责中。 陆淮序沉默片刻,才缓声开口:“窈窈,你不必自责。冯嬷嬷的事如果不是你发现,她现在还要忍着病痛在宋府做事,可如今,已有了最妥帖的安排。至于我……” 他顿了顿,又轻笑着接上:“你更无需愧疚,这一剑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你只是被无端牵连,我很抱歉。” 宋时窈回过神,略微讶然:“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陆淮序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窈窈,你无意中促成的这一切已是最好的结果,不用介怀。” 他对行刺之事闭口不提,但刚才那抹笑宋时窈却品出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也是,陆淮序在大事方面从不含糊,她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与朝中相争有关,她更帮不上忙,便也不再细问。 陆淮序今日的这些话是在宽慰她,宋时窈听得出来,但心中的那道坎并没那么好跨过去。 沉默良久,宋时窈知晓他的目光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深沉,炽热。 她终于开口,语气轻渺:“陆淮序,你活了这么些年,有什么遗憾吗?” 房中很静,静得宋时窈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陆淮序先是思考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回答,表情很是认真:“我的遗憾,是没能保护好一个人。”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3节 宋时窈忽然抬眼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深入心底,没入骨髓。 语气分明悔恨,但他的唇线拉直,脸上似乎没什么情绪。 见她看过来,嘴角方小幅度地扯了下:“你这样问我,难道是想让我也来反过来问你一句,活了这么些年,你有什么遗憾吗?” 可说完,还没等宋时窈开口,陆淮序自己却否认了:“不,应该问你,宋时窈,你在害怕什么?” 一语中的,陆淮序一眼就看破了她心里的忧惧,宋时窈却没有恼怒,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低垂,弯下一个自然的弧度。 长久压在心底的情绪寻得了一个缺口,宋时窈再没瞒他:“我怕,我弥补不了遗憾,担心努力了这么久最终却还是同样的结果。” 宋时窈语气是难有的低迷,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令她无所适从。每天晃悠来陆淮序这里,面上说着是为探伤,可实际上,待在这她才有片刻安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陆淮序有了莫名的信赖,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想着有陆淮序在,总会有法子。 “宋时窈,这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不会抽象不会玩梗,那就默默丢两个新鲜求收养的小鱼仔~~ 《梦到未婚夫长兄后》已开文,稳定更新ing 【巧取豪夺】【每晚都在亵渎未婚夫长兄】 沈晞是沈家众人心照不宣的野种,挣扎着在偌大沈府苟活。 为逃离沈府,她谋划多年,才等到视作救命稻草的未婚夫亲自上门求来婚约。 但一场高热突如其来,沈晞陷入一场荒唐而旖旎的梦,梦中男人瞧不清样貌,却与她同卧一榻,做尽亲密之事。 后来,夜夜如此。 她每每面红耳热地醒来,始终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直到一日,她对上了未婚夫长兄的眼睛。 未婚夫的长兄谢呈衍芝兰玉树,清贵疏离,是高山尖儿上的白雪,沈晞不敢想,自己居然梦到和谢呈衍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只觉亵渎。 可谢呈衍眼神幽深,沉沉落在沈晞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怕我?” 她心中愧疚,对谢呈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不料婚期将至,新郎却换了人。 谢呈衍扣住她的后颈,以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人困于方寸之间,迫她仰首,语气不容置喙。 “这婚约,只能是你我二人。” “恨我也无妨,我们合该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 谢呈衍第一次见沈晞是在梦里,那时她尚非弟弟未过门的妻。 他只记得那张娇弱却倔强的面容,自高处一跃而下,衣袖在狂风中翻飞。 自她入梦以来,谢呈衍夜夜不得安睡,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折磨着他最后的理智。 求而不得久了,妄念滔天。 妄念既生,那便抢吧。 * 后来谢呈衍偶然得知了沈晞那些难以启齿的梦。 轻纱帐暖,红烛摇曳。 他双臂松松一圈,轻而易举地箍她在怀,俯首,指尖顺着锁骨轻轻划过。 “梦里的你,情动之时,可也这般怕我?” “晞儿都梦到我亲了你何处,是这儿……还是这儿?” 食用指南: 11v1,双c,he 2强取豪夺,狗血预警 3男主前期高岭之花好哥哥,后期又狗又偏执 4女主做梦,男主梦前世纠葛 《她不当白月光》 【阴湿偏执疯狗男主&温柔貌美伪人妻女主】 程酌烟随夫入京经商时不慎招惹了陆绥。 陆绥乃当朝定远侯,年纪轻轻便为天子近臣,风光无量,守正自持。 唯独看向她的目光总是意外黑沉。 后来才知晓,陆绥曾与端王幺女孟经棠定下婚约,可惜王府忠烈,多年前满门殉国,无一幸免。 那人是他心尖白月光。 而她,与孟经棠样貌如出一辙。 本以为二人不过就这点巧合牵扯,可离京当日,陆绥竟以雷霆手段扣下她的夫婿。 灯火昏暗中,陆绥俯身,指尖从她脸侧一寸寸抚过:“放他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做我的妻。” “留下我,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 陆绥眸色翻涌,捏着她下颌的两指倏然收紧:“不是。” 程酌烟自然不信。 她知晓陆绥视孟经棠如天上仙云中月,而她不过足底泥路边草,轻贱拙劣,上不得台面,连替身都做得勉强。 但终究还是被逼无奈委身于他。 自此放低身段,依着陆绥的喜好,被迫模仿孟经棠一举一动。 然而陆绥覆住她的眼,气息潮热,恶意惹她难耐,语气却冰冷:“有形无神,她以前从不这样。” * 程酌烟咬牙,忍下所有东施效颦的奚落,偶尔也会暗自祈求:“不管是不是,都忘了她吧。” 如此,她才能好过。 直到某日陆绥酩酊大醉,迷蒙间,他扣住她的腕骨:“名友,别走。” 名友,乃孟经棠小字。 孟经棠,终究是她永远越不过的一座高山。 待蓄谋多日,程酌烟终于逃离牢笼,归家寻夫。 然而推开阔别已久的宅门,却只见侯府军士甲胄森然,冷锋映雪,挤满整个院落。 凛凛刀枪寒铁后,唯有一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正是陆绥。 当夜红烛摇曳,衣衫凌乱,他紧紧攥着她的足踝欺身而上,眼神凶戾。 “这双腿可真不听话。” “你就这么在乎他?既学不乖,那今夜便用身子记住,谁才是你的夫君。” * 陆绥很清楚,程酌烟的每一句“忘了她”都在与他道别。 可他偏不。 他们二人只可死别,不许生离。 食用指南: 1.双c,he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狗血慎入 3.男女主非完美人设 4.没有替身,始终1v1 第24章 夺妻之恨 她心神一动, 猛地抬眼撞入那道视线,深邃,坚定, 没有任何犹豫。 陆淮序薄唇微启,宋时窈听见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我认识的宋时窈从不畏畏缩缩,她目标明确, 单纯直率, 会为了心中所愿倾尽一切。眼下你又何必畏手畏脚, 或柳暗花明, 或绝处逢生,走下去总能窥见天光。” 这一番话,从陆淮序的口中说出来极具蛊惑意味, 宋时窈险些沉沦于他在自己面前难得的温柔。 可她到底不是那个天真的宋时窈了, 压住悸动,讷讷道:“你少骗我,这些话不过都是想象罢了,根本不会发生在现实中。” 宋时窈声音顿了顿, 半晌才坦然地续上:“就好比我从前总想着这世间虽常有人心难测,蝇营狗苟之事, 但我若能对他人真诚以待, 那是不是也能换得对方以诚相待, 让这世上的险恶之事少一些。可后来才发现, 这个想法傻得可笑, 世上最难得的便是真心换真心, 现实和书中教的, 一点都不一样。” “陆淮序, 你明明早就知道。” 陆淮序浸润官场这几年, 早已褪去了儿时模样,自持早慧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些想法的天真幼稚,何必用这些假言假语安慰她呢? 这一段话说出来,她觉得心口直发闷,拿起桌上的饴糖,剥开一颗含进口中。 腻得发苦。 想来该是这铺子的手艺下降了,难怪陆淮序不乐意吃。 在宋时窈正决定下次再不去他家买饴糖时,陆淮序启声,嗓音低涩: “宋时窈,你怎么知道没人会接住你的真心呢?” 屋外的日光缓缓倾洒而入,透过光影斑驳,带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宋时窈身上。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视线交缠,宋时窈来不及揣测他话中暗藏的深意,静默中,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眼下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戛然而止地停了这场讨论。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4节 随口引了个话头:“你刚才那些有关我的评价,是在夸我吗?” 话题转换得过于生硬,但陆淮序没说什么,看出她的窘迫,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宋时窈摸摸鼻尖,含糊道:“唔,这可真不像是从你陆淮序口中能听到的话。” 不论怎么样,陆淮序有一点没说错,路她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哪怕没有柳暗花明之机,也好过踌躇不前空耗光阴。 至于那些附带而来的后果,上辈子她都挺过来了,这辈子她照样受得起。 说不清是否真的归功于陆淮序的开解,但宋时窈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爹娘中毒的事还没翻篇,她不能停在这。 口中的糖嘎嘣咬碎,她想起另一桩事来,板起一张脸,正襟危坐于陆淮序对面:“陆淮序,都怪你一直打岔,我刚刚想起来,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 见她恢复了活力,陆淮序唇角微勾:“我又何处惹到你了?” “之前四处赌坊都赌你和知寻姐姐的婚约,我特意花了大价钱押你们二人为真,可现在看来,怕是要赔的血本无归了。陆淮序,你得补偿我!” 嗯,还有心思耍赖强词夺理,看来心态是恢复过来了。 他没应声,执起读到一半的书册,眸光掠过,几分莫名。 宋时窈上手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啊?” 少年已将至弱冠,虽是文官,却也常年随父亲习武强身,胳膊上皆是孔武有力的肌肉,宋时窈的动作对他而言,同挠痒痒无异。 真硬。 宋时窈又讪讪地收回爪子。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陆淮序斜睨一眼,眸色凉凉:“是我让你赌的?” 跑去赌钱还要自投罗网地来找他算账,押的居然还是这样的赌约,真长本事了。 陆淮序顶了顶侧颊,这姑娘也就是仗着他从不说什么,才会在他面前无法无天。 宋时窈被一句话堵到语塞,赶紧刹住:“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冯嬷嬷的事?” 欲盖弥彰,陆淮序从书册空隙抬眼,没戳破她:“你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宋时窈听得却火大,好不容易撑起的好性子一击溃散:“陆淮序!你今天不反问我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说着,夺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 陆淮序与她之间没了书册隔挡,目光直直对上,汇聚在一处。不像某人那样厚脸皮,宋时窈被看得不大自在,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视线。 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宋时窈启声:“你与魏然结怨是不是因为郭松?” 一丝意外掠过,陆淮序眉尾轻提:“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宋时窈缓声:“我若没记错,当初是你举荐了郭松现今的官职,而他回头却转投于魏然门下。你跟魏然之间应该也就只有这个梁子了。” 可还有半句话宋时窈没有说,以陆淮序的性情,别说是郭松转投魏然门下,哪怕郭松对他恩将仇报,他或许会气定神闲地筹谋算计回去,但绝不会因此生气。 陆淮序果然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上辈子,我与他之间有夺妻之恨。” 上辈子? 前世魏然同她成婚当日就赶赴边疆抗敌,两年后战事平息,却于回京路上遇伏身亡。 魏然性情有些凉薄,宋时窈没听过他在自己之前有过什么女人,更别说妻子,边疆抗敌的那两年他又疲于应战奔波,想来也不会有。 前世的陆淮序与魏然本就无甚交集,若说夺妻之恨,着实是胡诌过头了。 分析结束,宋时窈轻嗤一声:“你哪知道什么上辈子呀?又在这儿信口雌黄骗人了。” 陆淮序没反驳,亦没承认,只弯了弯唇,不再提及。 宋时窈又与他东扯西扯说了一阵,陆淮序由着她的性子,好声好气地有事必应。 直到她离开后,陆淮序捏了捏鼻梁,身体尚未完全恢复,长时间撑着还是觉得疲倦。 他皱着眉头,唤来小厮方兆,压低声音:“找机会去给宋府那边提个醒,对方等不及了,最近多加注意。” 这次那人对陆淮序动手,是警告,奉劝他少管闲事,可他若真的不管不顾,下次那把暗处的剑就不知会落在谁的头上了。 宋父,宋母,还是,宋时窈? 被人算计一次便够了,这一次他总不能再无动于衷,上赶着任人宰割。 方兆对陆淮序口中暗指的事情并不陌生,自世子从定州回来,便已经派人暗中盯了许久时间,一直按兵不动,眼下,怕是要收网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方兆应下。 * 入夜,气温微凉,露滴漫上。 宋府的花园中,一道人影将自己包裹严实,瞧不见容貌,没有掌灯只借朦胧月色认路,凭借这些日子摸索的规律,巧妙避开宋府巡逻的护卫,向角落走去。 身形纤弱单薄,看着是个女人,被夜风吹起手腕处的衣袖,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痕。 行至围墙边,确认周遭暂无护卫巡查,她压低嗓子仿了几声特殊的猫叫。 下一瞬,黑衣裹身的影子就出现在面前。 女人赶紧低身一拜:“白日瞧见了您留下的暗信,夜间特来此处接头,不知公子这次有何吩咐?” 黑衣伸出手递给她一个木盒:“东西在里面,公子交代阅后即焚,别留下痕迹。” 女人一颤,恭敬接过。 黑衣又继续嘱托:“宋家的那位姑娘已经起了疑心,最近或许会有别的动作,小心行事,莫暴露了踪迹。” “您放心,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即便暴露也不会透露半分公子的名姓。”女人急表忠心。 黑衣略一颔首,算是应声,片刻后又消了踪迹。 女人长舒一口气,移步至稍亮处打开木盒,其中是一张纸条,上书了了几字,却让她看得心惊肉跳。 又环视一圈,趁周围无人,拿出怀中备好的火折子,将纸条喂了火舌,不过须臾,眨眼成灰。 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离开此处,突然听身后一声厉喝:“何人在此?!” 糟了,被发现了。 女人强装镇定收起火折子,抬手放下兜帽,迎着火光,娟秀的面容示于人前,一派坦然从容:“是我。” “银杏姑娘?” 为首的巡逻护卫认出她来,打量一番她的装扮,态度狐疑:“夜已深了,银杏姑娘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银杏温和而笑,素手一指她过来的地方:“姑娘近日总睡不安稳,奴婢的家乡有个偏方,取符纸于三更时分,在东南方向燃之,可驱梦魇,换安眠。所以才来试一试,那里还留着我刚刚烧尽的符纸。” 护卫长依旧不怎么信,微扬下巴支了个下属前去查看:“你,过去瞧瞧。” 银杏从容不慌,立于月色下,自有姿态,只是当她察觉到对方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腕间时,明明知晓他看不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衣袖向下扯了扯。 片刻,下属回报:“银杏姑娘所言属实,那边的确有符纸焚烧过的残迹。” 护卫长沉吟一声,还是放人离开:“银杏姑娘往后做这些事前还是要与老爷夫人说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免得发生什么误会。” 银杏浅笑安然,从容应下后转身离去,只是步履间多少有些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问:夺妻之恨? 窈窈答:首先排除一个正确答案! 丢两个文案,欢迎移步专栏收藏~ 《梦到未婚夫长兄后》已开文,稳定更新ing 【巧取豪夺】【每晚都在亵渎未婚夫长兄】 沈晞是沈家众人心照不宣的野种,挣扎着在偌大沈府苟活。 为逃离沈府,她谋划多年,才等到视作救命稻草的未婚夫亲自上门求来婚约。 但一场高热突如其来,沈晞陷入一场荒唐而旖旎的梦,梦中男人瞧不清样貌,却与她同卧一榻,做尽亲密之事。 后来,夜夜如此。 她每每面红耳热地醒来,始终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直到一日,她对上了未婚夫长兄的眼睛。 未婚夫的长兄谢呈衍芝兰玉树,清贵疏离,是高山尖儿上的白雪,沈晞不敢想,自己居然梦到和谢呈衍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只觉亵渎。 可谢呈衍眼神幽深,沉沉落在沈晞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怕我?” 她心中愧疚,对谢呈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不料婚期将至,新郎却换了人。 谢呈衍扣住她的后颈,以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人困于方寸之间,迫她仰首,语气不容置喙。 “这婚约,只能是你我二人。” “恨我也无妨,我们合该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 谢呈衍第一次见沈晞是在梦里,那时她尚非弟弟未过门的妻。 他只记得那张娇弱却倔强的面容,自高处一跃而下,衣袖在狂风中翻飞。 自她入梦以来,谢呈衍夜夜不得安睡,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折磨着他最后的理智。 求而不得久了,妄念滔天。 妄念既生,那便抢吧。 * 后来谢呈衍偶然得知了沈晞那些难以启齿的梦。 轻纱帐暖,红烛摇曳。 他双臂松松一圈,轻而易举地箍她在怀,俯首,指尖顺着锁骨轻轻划过。 “梦里的你,情动之时,可也这般怕我?” “晞儿都梦到我亲了你何处,是这儿……还是这儿?”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5节 食用指南: 11v1,双c,he 2强取豪夺,狗血预警 3男主前期高岭之花好哥哥,后期又狗又偏执 4女主做梦,男主梦前世纠葛 《她不当白月光》 【阴湿偏执疯狗男主&温柔貌美伪人妻女主】 程酌烟随夫入京经商时不慎招惹了陆绥。 陆绥乃当朝定远侯,年纪轻轻便为天子近臣,风光无量,守正自持。 唯独看向她的目光总是意外黑沉。 后来才知晓,陆绥曾与端王幺女孟经棠定下婚约,可惜王府忠烈,多年前满门殉国,无一幸免。 那人是他心尖白月光。 而她,与孟经棠样貌如出一辙。 本以为二人不过就这点巧合牵扯,可离京当日,陆绥竟以雷霆手段扣下她的夫婿。 灯火昏暗中,陆绥俯身,指尖从她脸侧一寸寸抚过:“放他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做我的妻。” “留下我,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 陆绥眸色翻涌,捏着她下颌的两指倏然收紧:“不是。” 程酌烟自然不信。 她知晓陆绥视孟经棠如天上仙云中月,而她不过足底泥路边草,轻贱拙劣,上不得台面,连替身都做得勉强。 但终究还是被逼无奈委身于他。 自此放低身段,依着陆绥的喜好,被迫模仿孟经棠一举一动。 然而陆绥覆住她的眼,气息潮热,恶意惹她难耐,语气却冰冷:“有形无神,她以前从不这样。” * 程酌烟咬牙,忍下所有东施效颦的奚落,偶尔也会暗自祈求:“不管是不是,都忘了她吧。” 如此,她才能好过。 直到某日陆绥酩酊大醉,迷蒙间,他扣住她的腕骨:“名友,别走。” 名友,乃孟经棠小字。 孟经棠,终究是她永远越不过的一座高山。 待蓄谋多日,程酌烟终于逃离牢笼,归家寻夫。 然而推开阔别已久的宅门,却只见侯府军士甲胄森然,冷锋映雪,挤满整个院落。 凛凛刀枪寒铁后,唯有一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正是陆绥。 当夜红烛摇曳,衣衫凌乱,他紧紧攥着她的足踝欺身而上,眼神凶戾。 “这双腿可真不听话。” “你就这么在乎他?既学不乖,那今夜便用身子记住,谁才是你的夫君。” * 陆绥很清楚,程酌烟的每一句“忘了她”都在与他道别。 可他偏不。 他们二人只可死别,不许生离。 食用指南: 1.双c,he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狗血慎入 3.男女主非完美人设 4.没有替身,始终1v1 第25章 蠢蠢欲动 “你是说银杏昨天半夜三更的烧符纸为我梦魇?”宋时窈翻页的手一停, 从话本后抬起头来。 春桃正在收整书案,应声:“对啊,昨夜巡逻的护卫来今早寻奴婢特意说了此事, 银杏行踪颇为可疑,让姑娘您小心提防。” 宋时窈却不以为意,继续翻手中的话本:“银杏能有什么可疑的, 你们可别在她面前瞎说, 惹得她伤心。” 春桃手上一紧, 犹豫地瞧了眼宋时窈的神色:“之前……冯嬷嬷那次, 不就是银杏闹出来的事吗?” 宋时窈眸光微动,神色有片刻僵硬,嘴上仍旧辩驳:“见血封喉难寻, 京城这么多正经大夫中没见过此药的不在少数。银杏只是从前跟着她父亲学过几年, 能认得此药已是难得,不知晓更深的药性也正常。” 听罢,春桃暗自叹了一声,姑娘就是心思单纯心又软才会允许银杏还留在府中, 上次若非银杏一口咬定那药渣中的见血封喉是毒药,又带着宋时窈埋伏, 冯嬷嬷哪会落得这样难堪的境地? 这次还是一样, 半夜三更烧符纸, 听着就瘆人, 谁知她安了什么心思, 也就姑娘不信, 还变着法地给她说好话。 宋时窈心大, 但春桃却不能不管, 这个银杏不可不防。 但这些心思却没再对宋时窈提起, 春桃整好书案,探头瞧了眼姑娘手里的东西:“姑娘怎么又在看沉舟的话本?” 宋时窈抿了一口茶,沉吟道:“我正在琢磨一个人。” “哦?是谁?” “你难道没发现陆淮序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吗,一点都不像他。”宋时窈煞有介事地对上春桃好奇的目光,“你说说他那个人罢,最是骄傲,以前对我说话都是三分毒七分刺的,现在居然还能改口夸我!” 宋时窈又想起陆淮序说的那段话来,他说她目标明确单纯直率,虽然听着很是受用,但这么受用的话从陆淮序嘴里说出来就是惊悚。 “简直是……”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毛骨悚然。” 春桃合上了微张的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那姑娘琢磨出什么来了?” 宋时窈惋惜地摇摇头,很是真诚:“什么都没琢磨出来,看来我还是书读得太少了,要多读些才能好好研究透彻。” 春桃哑口:“可话本中的人终究不是陆世子,您与其琢磨话本,不如多去问问世子,指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喜?” 宋时窈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知寻姐姐跟我说,话本么,源于生活,万变不离其宗。我对着陆淮序只能琢磨他一个,但对着话本就可以研究很多人,待我琢磨通透,揣摩一个陆淮序的心思还不是信手拈来。”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期待。 春桃听懵了,良久才说:“姑娘您喜欢就好。” “我当然喜欢!”宋时窈喜滋滋地捻起一块从嘉川长公主处顺来的点心,入口前一瞬又想起陆淮序,对春桃嘱咐道,“我看陆淮序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近日就不去国公府了,你记得给他买些陈记铺子的甜糕送去。他那天也就是嘴硬,平常口味跟我一样,最喜欢陈记的点心。” 春桃应是,正要退下去办,又听宋时窈叫住自己:“春桃,刚才你收的书案上有这段日子我写的所有文章,都给陆淮序送过去,他这段时间刚好因伤休假,让他给我好好看看。” 春桃有些惊讶,书案上积少成多,纸张垒了一层又一层:“这些日子您接连受惊,又夜夜梦魇,竟然还写了这么多吗?” 宋时窈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写文章么,几天不写就要手生。而且夜里睡不着没什么事做,一直看话本子也累,不如写点东西。我可是要让陆淮序心服口服认输的人!” 又是陆世子。 两人争了这么些年,姑娘居然都没觉得腻。 春桃失笑,将宋时窈的文章重新整理出来带着出了房门。 待她离开,宋时窈方放下话本,神色凝重,想起春桃口中银杏的那些事来。 银杏这个人罢,她前世其实怀疑过她的身份,但那时她们已经在魏家了,银杏不可能掺和进爹娘中毒的事情上。 而且银杏虽底细不清,但终究没有害过自己还帮了不少忙,应当不至于如春桃说的那般不堪。 对于银杏,宋时窈心中忽有个念头蠢蠢欲动。 这日,宋时窈正在府中照常陪宋父宋母用膳,冯嬷嬷一事后,宋父宋母虽不理解宋时窈的想法,但到底也没彻底怀疑,不必再藏着掖着的宋时窈轻快不少,三人和乐融融。 “过些日子,哥哥就要回来了!”宋时窈手里正拿着一封信,正是今日所收宋时谦的家书。 宋母不免感慨,颇为心疼:“谦儿要回来了,好一段日子不见,也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军营总归不如家中舒坦,应该是瘦了不少。” “哥哥不论多久不见不都长那样吗?”宋时窈耸耸肩,“反正他那么丑,再过多少年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宋母刮了刮宋时窈的鼻梁:“你呀,这话让你哥哥听见指定又要气得跳脚。” “哼哼,他吵不过我又不能打我,可不得跳脚嘛!”宋时窈口中虽如此说着,但对于多年不见的兄长心中仍有不少想念,“不过等哥哥回来就有人给我撑腰啦,看陆淮序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宋父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谦儿在不在京中,你跟淮序不都一个样,天天吵天天闹,又从没吵散过,过几天又聚到一处去了。” “哪有!”宋时窈否认道,“我那是卧薪尝胆,想要从他那里多少学点东西,不然才懒得搭理他呢。” 宋父宋母对视一眼,这样孩子气的话不知听过多少回,二人相视而笑。 “谦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来也是时候该定下婚事。”宋母如此说道。 宋父亦颔首赞同,两人开始商量起京中适宜的人家来,宋时窈自然插不上什么话。 可她却忽然想起了之前从安乐那里听到的消息,徐蓁喜欢宋时谦。 宋时窈若有所思,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有没有夫妻的缘分。 正想着,一布菜的丫鬟盛了碗汤放在宋时窈面前,思绪被打断,她也不继续去想,埋头吃饭。 三人用饭前便收到了宋时谦的信,说下来一直尚未动筷,眼下宋父宋母又纠结宋时谦的婚事,宋时窈不好先动筷吃菜,正要先喝口汤垫垫肚子,猛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 汤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入口,宋时窈动作一顿,回首看去,正是银杏。 但银杏表情有些不大对劲,似是匆匆赶来,慌张到出了一层薄汗,蹙起眉尖,眼中略微不安。 宋时窈心领神会,随她走了出去,还没等走远,便听见银杏附在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语速焦急。 宋时窈眼中浮上一抹愕然,转身一看,果然,只有她面前放着那小碗汤,桌上也不见了汤盅的影子,她的心沉了半分。 “这次,你能确定吗?” 宋时窈的声音微凉,分明是个艳阳天,她却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涌进心底深处,被恶寒细细密密地缠绕,冷得刺痛。 银杏这次没有迟疑,肯定地点了头。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6节 宋时窈故作不在意地扫过那边侍候的下人,目光在一人的身上一顿,又慢条斯理地移开。 不清楚她的名字,只知道是东厨内一个极本分的小丫鬟,平日里少言寡语,干活卖力老实,之前还听冯嬷嬷夸过她几次。 只是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 可宋时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了,那个小丫鬟镇定自若,如果不是动不动抬首往她和银杏站着的方向看一眼的小动作暴露,宋时窈可能真的不会想到她的身上。 她拍拍银杏的肩膀,示意她莫慌,又刻意扬了声:“什么,陆淮序又抹黑我?他这样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之前不在宋府不知道,没必要为这点事紧张,我才不会在意。” 宋时窈递给银杏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回到饭桌前,宋父宋母自然听到了她刚才的话:“淮序最近有伤,你少去跟他闹腾。” 她颔首,乖巧应下:“嗯,我知道了。” 说罢重新端起汤碗,顶着那道暗含希冀的眼神就要入口,宋父宋母虽奇怪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但也没多少,开始执箸用饭。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宋时窈手中的汤碗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她避得及时,没让半温的汤水沾到衣服上。 宋父宋母皆是一惊,也没顾得上吃饭,将人从碎瓷堆中拉开:“窈窈,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手滑,可惜那碗汤了。” 宋母一边让人将碎碗扫净,一边说着:“不过是一碗汤,人没烫伤就好。” 宋时窈笑着点头:“嗯,我一切都好。” 小插曲过后,三人重新坐下,一旁的小丫鬟又特意给宋时窈送上新的一碗汤。 宋时窈没动口,缓缓搅弄,手一偏,碗再次摔落碎裂。 送汤的小丫鬟甚至都没能收回手,整个人跟着一颤。 “我若是再摔一碗,你的任务还能完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嗯,拿我当借口倒是很熟练 第26章 巧合 所有人都被宋时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得晕乎, 不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宋时窈却笑着抓住了奉汤丫鬟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的话,奴婢绿竹。”小丫鬟只在汤碗摔碎的一瞬眸光猛地一跳,复而又恢复了常态, 平静回答。 “原来你叫绿竹。”宋时窈脸上笑意不减,可眼底被淡漠充斥,“不如说说, 为何你一直只给我面前放这碗汤, 爹爹和娘亲的呢?” 绿竹表情有片刻松动, 赶忙赔罪:“姑娘莫怪, 奴婢一时疏忽乱了规矩,这就给老爷夫人奉汤。” 说着就要抽身退下,宋时窈没松手, 紧紧握着她, 挣扎间留下一层薄红的指痕。 宋时窈脚尖扒拉着地上的瓷片,慢条斯理:“依我看现在就不必白费这些功夫,你就算再盛两碗汤过来,里面怕是已经没有额外的东西了。我说的对吗, 绿竹?” 绿竹扑通一声跪在宋时窈身前:“姑娘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未能把汤先递给老爷夫人, 乱了长幼尊卑的规矩, 奴婢已经知错了, 求姑娘宽宏大量, 饶过奴婢吧。” 宋时窈冷笑一声, 语气严肃坚定:“你心里清楚,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如此场面, 宋父宋母哪里还能不明白, 虽然不知宋时窈又怎么能确定, 但既然怀疑便是有了风声,还是要问个清楚。 宋母双手交握搭在膝上,平日和气的主母不笑时却不怒自威:“都说说看吧,怎么回事?” 绿竹调转方向,朝宋母跪着连连磕头:“夫人,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疏忽,不是有意。” 宋时窈正身端坐,纵然有冯嬷嬷的前车之鉴,但她心中还是下意识地相信银杏:“够了,你少咬着什么长幼尊卑的规矩不松口,我且问你,那盅汤,可是你熬的?” 绿竹稍有迟疑,但还是点了头,情真意切:“姑娘这样问难道是像之前的冯嬷嬷那样怀疑奴婢吗?老爷夫人,那盅汤确实奴婢所熬,可奴婢绝无害人之心啊!” 宋父宋母瞧了宋时窈一眼,怎么又是这桩事,可还是示意她将话继续说下去。 宋时窈没压住情绪,前世今生的担忧都在此刻冲破闸门:“那盅汤当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桌菜!” 她给银杏递了一个眼神,银杏会意,不由分说地上前搜身。 绿竹面色僵了一刻,不挡着银杏的搜身,又义正言辞道:“姑娘如何还能听信这个人的谣言,之前便是她栽赃陷害赶走了冯嬷嬷,今天也要在奴婢身上故技重施吗?!” 银杏没搭理她,从绿竹身上搜出一小药瓶,递给宋父宋母:“老爷夫人,刚才奴婢亲眼所见,她正将此物放入姑娘的汤碗之中。” 宋时窈的目光在药瓶上短暂停留了一阵,还好绿竹第二次将它放在了身上,不然真要无可对证了。 她猜到绿竹第一次给汤碗中加药时,应当是万全准备,药瓶必然早已藏得妥帖。 宋时窈摔碎第一碗汤,就是为了让她在短时间内端上新的汤碗,时间紧张,她来不及销毁或藏起药瓶,只能随身带在身上。 果然,被她赌赢了。 宋时窈略微松了一口气。 “你含血喷人!暂且不说银杏是否真的见到,可此物根本不是什么害人之物,随意找来一个大夫便能验证奴婢的清白!”绿竹却转头对着宋父宋母,合情合理地辩驳。 “老爷夫人,银杏此前已经栽赃过一次冯嬷嬷了,奴婢不想成为第二个,求老爷夫人主持公道!” 说罢,大行拜礼,长跪不起。 银杏一听果真慌了神,但也无从解释,冯嬷嬷的事,的确是因她医术不精,太过武断而起,这番话,她不知该如何回驳。 宋时窈却恍然觉出味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反笑一声:“绿竹,冯嬷嬷一事的内幕,整个东厨除了银杏无人知晓,那晚都是我院中的护卫把守,你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究竟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绿竹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刷的一白但还是强撑着开口:“姑娘,冯嬷嬷作为府中的老管家,离开得实在蹊跷,奴婢感念冯嬷嬷之前的照顾便私下打听了几句。” 宋母听了个明白,声音轻缓,但极有力量责问犀利:“那晚我耳提面命让所有知情人都安分地闭上嘴巴,少拿此事闲言碎语。你说说,是从谁那里打听到的,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做主母的说出来的话,谁没放在心上。” 绿竹嘴唇翕张几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后背已被一片冷汗浸湿。 宋时窈歪了歪头,看似格外真诚地向她请教:“你不说,是为了包庇谁?还是说,这个走漏消息的人压根不存在,冯嬷嬷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手笔?” 说完她顿了顿,又改口:“应该说,是你背后主子的手笔。” 宋时窈能知道银杏会药理是因为前世机缘,今世她那样大张旗鼓地带银杏回宋府,想来也少不了会有好事者查她的底细。 底牌被摸清,对方自然要早做打算,于是借冯嬷嬷这等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大作文章。 初来乍到的银杏,一个错误判断却让冯嬷嬷直接走人,其中内幕虽不得而知,众说纷纭下自然会让府内上下一边倒地对银杏不满,失去信任,再有下次就没人会放在心上。 这步棋,很精妙。 如果不是宋时窈因前世而对银杏信任如故,设身处地一想,若这次银杏再说同样的话,怕是她也会不信。 “姑娘,您不能冤枉奴婢啊。”绿竹依旧苦苦哀求。 以上关于冯嬷嬷都是宋时窈的猜测,没有直接证据,可今天却不一样,银杏捉贼拿脏,让她人赃并获。 “你说我冤枉你,那你解释一下向汤碗中撒的药粉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竹的反驳言之凿凿,不论怎样都寻不出破绽:“姑娘,您不能听信银杏的一面之词,只有她一个人看到焉知她不是信口胡说陷害我,况且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此物无毒无害,奴婢又怎么会害姑娘呢?” 宋时窈摇摇头,轻轻拊掌唤来刚刚请来的城西王大夫,便是那位前世诊断出爹娘病症与魏然相似的医者。 宋父宋母见宋时窈此次准备这样充足,也不多插手,她已经长大,是该学着如何自己处理事务,便由着她的想法。 王大夫不多时便查验出了结果,大惊失色:“还好宋姑娘早有提防,这桌上的菜全都被人下了罕见之毒,平日医术再高超的医者不仔细分辨也难以察觉。毒发之后便如去年魏侯的症状,实难治愈,而姑娘打翻的这碗汤中放了解药,与菜一同服下却并无大碍。” 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还好宋时谦那封家书来得巧,还好银杏提醒得及时,不然,只怕是要酿成大祸。 宋父将从绿竹身上搜出来的药瓶交给王大夫:“这里面的东西可是王大夫口中的解药?” 王大夫仔细检查后,确定地回答:“正是,与汤碗中的药是同一种。” 宋父面色阴沉,原以为宋时窈的话只是小孩子被噩梦所吓说的胡话,不曾想,居然真的有人敢做这种事情。 若是对下毒不提前知情,又怎么可能偷偷给宋时窈服用解药。 宋父威严肃立,声音中隐隐藏了怒气:“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绿竹彻底瘫软了身子,开始哭天抢地地求饶:“老爷,老爷,奴婢鬼迷心窍,奴婢是真的没有办法才只能如此,求您饶了奴婢吧!” 可是翻来覆去,绿竹只是在口中哭喊着这几句话,问她因何缘由,受谁指派,却一概闭口不言,半点有用的信息都不肯透露。 宋父按了按眉心,没有心思听她讲下去,抬手一挥让护卫把人关了起来,稍后再作处置。 这样一闹腾,大家也都没了用饭的心思,早早打发走王大夫,又让下人把那桌沾了毒的饭菜妥帖处理掉。 “你叫银杏?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竟连这种事情都可察觉,还能来通风报信。” 宋父锐利的目光看向银杏,话语间皆是试探和狐疑。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是陪着当今圣上一路从夺嫡之争杀到继承大统的亲信宠臣,蝇营狗苟见了太多。 骗骗他那单纯的女儿或许可行,但宋父可段然不相信银杏真有表面这样简单。 刚巧被宋时窈撞见救下,刚巧通晓医理,刚巧被宋时窈派去东厨盯梢,刚巧真的盯出了下毒凶手。 巧合太多,便是刻意为之了。 银杏避开宋父的眼神,垂首答道:“奴婢受姑娘所托,自当尽心尽力。” 这个回答,合乎情理又避开锋芒。 宋父端详她一瞬,对着宋母轻笑两声说道:“这丫头果真聪慧,往后在府中继续谨慎才好。” 说罢,起身离开,算是不再追究银杏的底细来历。 可宋时窈却偏要一问到底,似乎是为了印证心中的某个猜想。 才刚刚带人进了屋内,尚未合上门扇,宋时窈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今天怎么这么确定绿竹就是下毒之人?” 银杏微愣,答道:“奴婢告诉过姑娘了呀,奴婢亲眼瞧见了。” 宋时窈一字一句,缓缓逼问:“这么说,你光凭眼睛就能分出毒药和解药?正常人看到她往我的汤中放东西,可不会想到那是解药才对。” 银杏没作声。 宋时窈继续补上了下一句话:“除非……你本就提前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所以银杏口中的公子,宝贝们应该都能猜到了吧orz 第27章 设局 “姑娘, 我……”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7节 银杏对上宋时窈清亮澄澈的目光,欲言又止,可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时窈并未责怪, 莞尔一笑:“罢了,你不愿意说我就不勉强你了。” 她的语气充满信任,单纯如孩童模样, 可银杏有时却看不懂她, 分明心思浅薄, 但总能在某些方面出其不意地抓住要害, 问责绿竹如此,审问她亦是如此。 银杏不由生出一阵愧疚:“姑娘,我原以为您会赶我走。”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你是去是留全凭自愿, 要么回去找你背后那人, 要么留在我的院中,都可以。” 宋时窈的指尖轮流敲打着红木桌案,点出一阵有节奏的轻响,颇为欢快。 银杏的眼中泛起泪, 眼眶微红,不同于在东厨埋伏冯嬷嬷那夜的虚情假意, 此刻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困惑:“姑娘, 您为何会对我这样好?” 宋时窈以手支着脑袋, 想了一会, 理所当然道:“想对一个人好难道需要什么理由吗?更何况, 你我还有上辈子的缘分。” 银杏失笑, 只以为宋时窈口中的上辈子是在打趣她们二人东厨那夜说的玩笑话。 “若与姑娘真能有上辈子相见的缘分, 奴婢再幸运不过。” 宋时窈没接话, 回到刚才的话题:“不过,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时,背后的那些故事再说给我听也不迟。” “姑娘……” 不等银杏再说什么,宋时窈润如春雨的声音又继续道:“我年少时最相信真心换真心,长大后却只觉荒谬,直到前段日子某个人忽然跟我说,肯定会有人接住我的真心,所以我便想试一试。” 说到这里,宋时窈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弯了弯,一抹真切的笑意浮现在脸上:“我知道你心有顾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啊。银杏,我希望有一天,能亲口听到你告诉我。” 绵如春雨的好嗓子缓缓敲在银杏的心头,毫无缘由的信任让受棍棒毒打都不低头的她忽然没能忍住,内心涌起浪涛,一颗泪悄然滴落,盛开一朵细微的水莲。 宋时窈见状却急了,不知所措地给她手中塞帕子:“你……你别哭呀,不想说就不说,不想留就不留嘛,我又不会怪你。” “奴婢是太高兴了。”银杏拭泪,“奴婢想好了,以后就留在姑娘院中尽心侍候,除非何时姑娘烦了主动将奴婢赶出去,否则奴婢就一直跟着您。” “这样,也好。” 宋时窈对银杏好言好语,将人留了下来,但对她背后的人,宋时窈却不可能不追究。 国公府, 宋时窈时隔多日突然造访,府上的门子赶忙跑去找陆世子通报。 她一路行过熟悉的小径,观云池两旁春意已然浓郁,站在不远处脚步顿了一顿,宋时窈下定决心再次抬脚踏上观云池边的小道,步伐轻快,春光暖阳彻底驱散了冬日凌寒。 路上偶然遇到花园中散步的孟知寻,两人打了个招呼,她看着宋时窈微笑说:“看来,这些日子困扰你的事情,解决了?” 宋时窈纳闷:“知寻姐姐怎么知道?” 孟知寻无奈摇头:“不知道才怪。” 宋时窈挠挠头,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不好意思地报以一笑,赶忙溜进了陆淮序的院子。 几天不见,陆淮序气色好了不少,面容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他披了外衫,正伏案而书。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汤药的苦涩,几乎压过陆淮序身上清淡的雪松气息,闻得宋时窈眉头直皱。 陆淮序顺手开了窗,几声鸟叫穿透而入:“这么久,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不知是不是宋时窈的错觉,她竟品出几分委屈抱怨的意味。 她省去寒暄,直奔主题:“陆淮序,你没有什么要对我坦白的吗?” 说着,又抬手将窗关了个严丝合缝,嘟囔着:“身体还没好全就吹风,别把自己给吹出事后又来怪我。” 陆淮序瞧见她的动作,轻轻一笑:“我的事情你不都知道么,有什么可坦白的。” 宋时窈伸手压住陆淮序面前的书册,撑着桌子缓缓逼近他:“哼,你瞒着我的事可多了,要不好好想想从哪件开始说起。” 被扰到无法继续动笔的陆淮序无奈掀起眼皮,接住她质询的目光,眼底一道亮光闪过,忽然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 腰间虽隔着一张书案,但陆淮序向前探了身子,鼻尖几乎要贴上宋时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吓得她赶紧往后一缩。 可缩完才发觉自己已失了质问的气势,不由懊恼,宋时窈只好直起后背,抱臂瞧他:“你好好说话,银杏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淮序重新坐回去,将笔扔进笔洗,气定神闲:“能是怎么回事,她是你救下来的人,又在宋府做工,你比我清楚。” 还不承认? 宋时窈扯出抹虚假的笑意,点点头:“不想说?也行,你先把工钱结了。” “什么?” 陆淮序似乎没听明白,朝她微挑眉梢。 装,还装! 宋时窈语气恨恨:“你还真敢问!银杏既然是你的人,没道理由我们宋家来发工钱。以后你得出两份,把宋家这份也连带着给了!” 话中满是不容辩驳的斩钉截铁,陆淮序见此,知晓再瞒不住,轻笑问:“你怎么猜到的?” 宋时窈背过手,得意地在他面前踱步:“前些天我一时好奇,让人去查了银杏的生平——早年随其父居于墨州,三年前家道中落并丧父,自此落魄流落街头。当年正值墨州旱灾荒年,银杏染上瘟病危在旦夕,却得好心人相救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又到了京城卖艺求生,接着,便被我带回了宋府。” 陆淮序外衫半敞,指尖点在太阳穴处,自成风流,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宋时窈的目光掠过他衣服下起伏的肌肉,顿了顿,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才接着:“陆淮序,好巧不巧,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你刚好也去了墨州。” “就凭这个?”陆淮序似笑非笑,语调拉长,“窈窈,你不觉得牵强吗?” 单凭这个线索,自然勉强,可它在宋时窈的脑中却将陆淮序和银杏联系起来。她前世也曾怀疑过,疑心银杏是魏然专门留下的人,可今生她得知了一些事情,才意识到不对。 后来她常会在夜中不经意忆起前世,不曾注意的细节浮出,发觉银杏偶尔会在她耳边莫名的提及陆淮序,这个被她刻意埋藏在深处的名字。 又有一连串的蛛丝马迹顺下来,上辈子,银杏与陆淮序同样早就相识,她进到魏府陪自己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便绝非偶然,想来应该是陆淮序授意。 原来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他竟然还帮了她这样多。欠下这么多人情,怕是难以还尽了。 “当然不只有这一个破绽咯。”压下心中的情绪,宋时窈扬了扬下巴,继续跟他分析,“问题还是出在冯嬷嬷的那件事。我院中的护卫都是爹爹精挑细选过的,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可能给你姓陆的通风报信,可你又知道的事无巨细,排除完所有人就只剩下银杏了。” “你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聪明。”陆淮序眸色微暗,意味深长。 “所以那天我看到银杏被郭家的人欺负,是你安排的吗?” 银杏那天看着受伤颇重,可其实并未伤及筋骨,不过浮于皮肉,当时只以为毕竟要将人送到郭家公子手中,他们下手收敛不少,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陆淮序倒没太惊讶她会猜到,轻嗯一声承认。 宋时窈不满说:“难怪你那个时候一点不在乎,原来是你自己做的局啊。” 说完,反应过来,本在心头环绕的感激情绪一消而散,忿忿然:“不对,你居然那么早就开始设局算计我了,陆淮序你卑鄙!” 陆淮序全盘接下她的怒意,不慌不忙:“可这并没有对你不利,不是吗?” 宋时窈一噎,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银杏后来那样确定凶手是绿竹,也是你暗中提醒对不对。” 陆淮序没有应声,只看着她浅笑,算是默认。 宋时窈的不满情绪再次升起:“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论何事总要瞒着我,真讨厌!” “窈窈……” 陆淮序话没开口又被宋时窈堵了回去:“不过你现在坦白也来得及,到底是谁指示了绿竹,居然恶毒至此。” 说到后面,指尖紧紧扣入掌心,直到骨节泛白。 陆淮序眸色微沉,叹了一息,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缓缓掰开,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轻喟一声:“窈窈,这种事情,唯有宋伯父亲自查清楚才有用,我说再多也终归是口说无凭。” 半晌沉默,宋时窈抬头,敛起无用的情绪。 “不管怎样,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我爹爹已经发现了银杏不一般,找到你头上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与其担心我,不如赶紧想好要如何向我爹爹解释,你暗中派人刺探宋府的原因。” 第28章 求佛 宋父。 也是, 以宋父那样一路官场沉浮的人,怎么可能看不破陆淮序这点雕虫小技。 陆淮序敛眸,说出的话却有些不着调:“伯父那边我当然会有个交代。不过, 窈窈,能听到你担心我,这很好。” 宋时窈一听, 倏然觉得被他握着的手指灼烫, 像是一句话点起的星火蔓延在肌肤相贴的缝隙, 匆忙地抽回手, 转头刻意避开他的眼睛。 “谁担心你了,少自作多情。” 将宋时窈别扭的嘴硬心软尽收眼中,陆淮序轻蜷手掌, 似乎想握住什么, 可最终作罢,也不再逗她。 他把桌上备好的点心朝宋时窈的方向推近了些:“你今天找我,就只是为了银杏?” 宋时窈只迟疑了一下,就颔首点头。 其实, 她过来是还想顺便看看陆淮序的伤势好得怎么样,但心中思忖, 总觉得说出口有些奇怪, 便把话压在了嘴边。 反正看着他面色不再苍白, 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 早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陆淮序的眼底还是隐隐浮上一抹自嘲, 沉默良久。 就当宋时窈快耐不住静默, 想要出去找孟知寻聊天时, 陆淮序突然开口:“窈窈, 你觉得魏然是个怎样的人?” 不像玩笑话, 语气很是认真。 宋时窈正捏起点心的指尖一顿,心头闪过异样,愣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含糊道:“我跟他不熟,但可能人还不错?只听安乐夸过他,说是骁勇善战军功不凡。” 今世的宋时窈,理应跟魏然少有交集,这样的回答反而才是正常。 而对于上辈子的宋时窈,魏然对她虽未必有多好,但也不算差,只是中规中矩的表面夫妻,尚不至于让她在人前诋毁的地步。 她看不见的暗处,陆淮序的手随着她话音落下不禁一紧,面上却没有异样,音色低沉:“我怎么听闻,此人不似表面,城府极深。” 宋时窈正色,觉得有些奇怪。 魏然的风评确实不错,不论是前世今生,都很少有人说他的不是。而陆淮序向来光风霁月,几乎没听他在人后说过谁的不好,今日怎么破天荒的对魏然有了句这样的评价。 脑中灵光一闪,宋时窈恍然:“啊,你这样说魏然是因为郭松吧?” 陆淮没有回话,幽深的视线微驻,隐在羽睫之下。 宋时窈于是继续说下去,重新捏起那块点心:“若说城府,他哪能深得过你?不像你,天天就想着怎么算计我。”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陆淮序心中的酸涩被压下,失笑道:“还在怨我?” 宋时窈咬了一口点心,察觉是嘉川长公主的手艺,心情舒畅不少,不禁晃了晃脚尖,连看陆淮序都顺眼不少。 “不然呢?”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8节 可声音里却没多少埋怨。 咽下那口点心,宋时窈才终于跟他不再含糊,如泉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陆淮序,其实魏然怎么样你不该问我,我同他不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你要是问我陆淮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肯定能不停地说个一天一夜。” 听到这些话,陆淮序终于露出些欣喜,摇摇头:“若是真问了你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怕是会骂我一天一夜。” 宋时窈倒也不否认,赞同颔首:“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两人聊了一会,到了时间,陆淮序的小厮送进来一碗汤药。 宋时窈一闻瞬间皱了眉头,这药味可真苦,捏着鼻子跟陆淮序随口扯了几句便逃也似的冲出门外。 热气氤氲,陆淮序的脸隐在之后瞧不真切。 小厮将药碗奉上,半天没见他动作,房中的气氛却莫名有些凝重,又开口提醒一句:“世子,该喝药了。” 陆淮序还是没说话,盯着一处出神,正是宋时窈刚刚坐着的地方。 半晌,小厮才听到他不辨情绪的声音响起:“往后她在的时候,别送药进来。” 小厮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前几年的事来。 当时国公府不知从哪来的远房亲戚探亲,还带着个表姑娘,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将那个表姑娘说给世子为妻。 那姑娘初来乍到,一个劲地往陆淮序身边凑,不胜其烦。某天悄悄溜进书房,刚好遇上了与陆淮序冷战半月后再次出现的宋时窈,陆淮序恰好不在,宋时窈本一如往常地等他,却被那姑娘赶了出去。 许是想到陆淮序那样板正的一个人,最不喜旁人进他的地方,动他的东西,可忽然见到个把陆淮序书房当做自己家一样的女孩子,气焰便颇为嚣张:“哪里来这种不知规矩的东西,世子哥哥的书房,怎么能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进的?” 宋时窈余气未消,一听那姑娘的话什么都懒得说,也不跟她争执,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 陆淮序得知此事后,也是今日这样的神色,在两家父母面前不冷不淡地说了句:“我的书房只有一个规矩,她在的时候,谁也不能赶她走。” 很平静的一句话,可熟悉的人才知道这话里压了多少不快。 第二日,在国公府停留半月之久,本还想要继续住下去的人就直接收拾了行囊离开。 往日今时,还真是如出一辙。 小厮赶紧应声,将这点牢牢记在了心里。 * 宋时窈早就将国公府混得跟自己家一样,甚至比陆淮序还要熟。 从陆淮序那里出来,先找孟知寻聊聊天,后去陪嘉川长公主逗趣解闷,临了又顺手带了一份嘉川长公主亲自做的点心,心满意足地折回宋府。 宋时窈的兄长宋时谦近日归京,宋母心中总放心不下,这两日宋府又发生了冯嬷嬷以及绿竹投毒之事,宋母觉得最近应是撞了霉头才会家宅不宁,接连不顺。 于是,邀上嘉川长公主打算去广弘寺拜上一拜,去去晦气,顺便为宋时谦求个平安符,嘉川长公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而宋时窈心头的重担终于放下,后面一切自会有宋父处理,她轻松不少,闲来无趣,便央着宋母捎上她,顺带还叫了孟知寻和安乐。 宋母拗不过,只好应了。 广弘寺离京城稍远,一去一回少说都要两日的功夫,出发那日,天色阴沉,却未见落雨,几人便也不多在意,就算下了大雨,在寺中多留几日静心也是不错。 山路乏闷,一途曲折盘绕,宋时窈本带了几本书册研读打发时间,可没看几页就被摇得昏昏欲睡,不多时便窝在宋母怀中沉沉睡去。 宋母无奈,把宋时窈手中的书抽出来放好,又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盖了层毯子,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沿途山花正好,树木葱郁,远离京城喧嚣,越往广弘寺越发清幽。等他们一行人赶到寺庙时,沉闷的天空正好落下几丝雨点,还好赶得及时,未下大雨。 宋母和嘉川长公主忙着礼佛,金殿尊像,佛光普照,担心宋时窈这些孩子家耐不住枯燥,冲撞了佛祖便是罪过,就只将她们安置在了一边。 三人排排坐在佛殿外的廊下,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宋时窈刚睡醒,山里略凉的空气刺激着她的神经,这会才清醒不少,手中把玩这腰间的玉牌,闷闷地开口:“阿娘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怎么还拿我们当小孩子?” 安乐实在不能再认同,唉声叹气:“以前姑姑和你阿娘来寺庙,我们俩若非要跟过来,她们就总是嫌我们碍事,让我们在外面自己跟自己玩,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出奇一致地耷拉着,孟知寻忍俊不禁:“既然如此,那你们这次怎么还非要跟过来?” 宋时窈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一砸,忿忿道:“我原本想着有知寻姐姐在,你比我们都懂事肯定没道理拦你。既然知寻姐姐能进,我们求求情软磨硬泡一下,肯定也就能进去了嘛!” 说到此处,痛心疾首地摇头:“可是没想到,连知寻姐姐也要跟我们一起在外面等。” 孟知寻听完这一通理论,若有所思:“说不定舅母她们就是料中了你的心思,知晓开了先例便再拦不住,所以才让我在外面照顾你们。” 宋时窈与安乐齐刷刷转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好有道理。” 孟知寻被她们逗得笑出声来,一手拍一人的肩,悄声密谋:“不如这样,舅母和窈窈的阿娘一心礼佛,眼下无暇顾及到我们三个,等待会出来后我们找个机会折返回来,怎么样?” 宋时窈觉得是个好主意,点点头,刚到一半又好奇:“原来知寻姐姐也有想要求的东西吗?” 孟知寻温婉一笑,不多掩藏:“对啊,当然有。那你们呢,费尽心思进佛殿都所求何事?” 宋时窈歪了歪头,思考片刻:“我呢,自然是求消灾避难,逢凶化吉。” 前世最大的灾祸被她亲手拦下,此刻心中仍有些不切实际的虚幻感,总感觉需要拜一拜佛,精神上有个寄托才行。 至于安乐,她面色微红,挠了挠头:“那个,你们可别给别人说啊。我马上就能择驸马了,当然要先来求个姻缘打声招呼不是。” 孟知寻听完,似乎想起些什么,但只是微笑,没有多说,也不曾说出她心中所求。 雨势渐大,敲在青岩石板上,阵阵声响,忽然,天际闷雷滚滚,隐隐划过一道亮光。 安乐被这动静差点吓得跳了起来,她从小就最怕打雷,宋时窈和孟知寻只好离开长廊,陪着她往寺院给她们备好的房中走去。 路上,为缓解安乐害怕的情绪,孟知寻主动找话题闲聊:“我发现,你和窈窈腰间的玉牌似乎一模一样,是有什么来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同样的年纪,安乐已经开始求姻缘了,窈窈你在做什么? 本人:窈窈没必要求这个 陆陆:哦……那我去求一个也行 祝所有的女孩子们节日快乐!永远不要忘记爱自己喔,么么~ 第29章 玉牌 安乐指尖轻轻摩挲擦过腰间的玉牌, 往事浮现在脑海,远处的闷雷似乎都被暂时遗忘:“这两枚玉牌是他国进贡的白玉所制,普天之下只有这两枚, 受父皇宠爱,我与窈窈一人一个。” 话到此处,宋时窈也摸出自己腰间的玉牌, 光洁温润, 白净细腻, 上刻玉雀祥云, 雕工栩栩如生。 她端详着却唏嘘一声:“我记得小时候你那枚分明遗失过一段时日,后面才找回来。说来也奇怪,你的这枚玉牌怎么出现得那么突然?” 七年前, 安乐的玉牌无故遗失, 许是担心被皇上责怪,她不曾声张此事,只私底下告诉了宋时窈和陆淮序。本以为丢了便丢了,再难能找见, 却没想到,去年开春的马球赛上, 安乐自己误打误撞, 又将东西捡了回来。 那时, 宋时窈刚学会打马球, 正找了个僻静地方缠着陆淮序陪她练。是以, 当安乐在花园的草丛中见到那枚玉牌时, 还以为是宋时窈没注意落下的。 当她捡起玉牌寻到宋时窈时, 她刚从马背上下来, 从春桃手中拿过帕子擦汗, 腰间的白玉牌果然不翼而飞。 安乐走上前,将东西递到她眼前:“窈窈,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将玉牌丢在了花园里都没察觉。” 宋时窈边擦汗边疑惑:“咦,这不是我的玉牌啊,我的那枚在陆淮序那里。” 虽这样说着,但打发春桃赶紧去找陆淮序把自己的玉牌要过来。 安乐倒没多想,塞到她手中:“许是表哥刚才经过花园,不小心弄掉了。” 宋时窈放在手中看了眼,还是摇头:“才不是呢,我那下面坠的是石青的络子,春桃亲手做的,跟这个不一样。” 说完,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既然不是我的,那不就是你的吗?安乐,你丢了那么久的玉牌找回来了?” 安乐也跟着愣了,后又想到什么,拎起裙摆就向马场跑去,可跑了几步却突然停下,立在了原地。 宋时窈看得莫名其妙,走到安乐面前,两人相视而立,宋时窈的手搭在安乐的肩上。 她歪下头,看向安乐低垂的目光:“安乐,你怎么了?” 安乐没有说话,眼神却有些涣散,不知思绪早已飘到了哪里去。 这样的状态实在奇怪,宋时窈搭在她肩上手紧了一紧:“安乐,这玉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丢了这么久又突然出现?” 安乐终于回神,扯出一抹不怎么走心的笑容:“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捡到了,本来还以为是窈窈你的呢。” 丢失已久的玉牌失而复得,或许高兴,或许忿忿于偷窃者的狡诈,但不论怎样都不该是安乐现在的反应。 宋时窈按捺着性子宽慰她,试图从她口中得知只言片语的真相,但安乐一直不肯提及。 良久后,实在没办法的宋时窈才看见了春桃和陆淮序的影子。 可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也不对劲,刚刚还笑着跟她吵架斗嘴的陆淮序不过一会的功夫脸就阴沉了下来,压着眉头的臭脸活像谁欠了他八辈子债。 宋时窈纳闷了,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太正常。 本还想着跟陆淮序瞎吵两句转移安乐注意到宋时窈瞬间压下了这个念头。玩归玩,闹归闹,如今宋时谦不在京城,若是真把陆淮序惹生气了,往后闯祸了都不知道该拉谁背黑锅。 于是,分别前还气焰嚣张的宋时窈灭了火气,轻声细语地问他:“陆淮序,我的玉牌还在你那里吗?” 生怕语气再重一点就惹得他炸毛。 陆淮序视线定定地看着她虚以委蛇的神色,顿了一瞬,将东西拿出来递给她。 宋时窈欢天喜地地接过,却莫名听见陆淮序冷淡的一声自头顶响起:“呵。” “……” 这声呵,是几个意思? 宋时窈难以置信地瞪了回去,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的,但宽慰安乐要紧,宋时窈也没多废话,原封不动地给又他冷呵一声回去。 “喏,这个才是我的,这个应该是你的没错。” 宋时窈一手拿一个,展示给安乐看,两枚玉牌几乎一模一样,除过所坠络子的样式和颜色,寻不出任何差别。 安乐拿过属于她的那枚,指腹缓缓抚摸过去,遐思到某些事情,神情恍惚。 而旁边的陆淮序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看,盯得让她直心虚。 宋时窈皱起眉头,移动步子去找春桃,下巴朝陆淮序的方向扬了扬:“说说,他去干什么了,脸色这么差?” 春桃也没多避讳,声音如常:“奴婢也不知道,刚才过去时只看见了陆世子和清远侯,不过两人并没有说什么。” 清远侯魏然,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时之前他们俩指不定就结了梁子,不过宋时窈竟然最近才察觉到。 安乐听完这句话,带着自己的玉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任凭宋时窈在背后如何喊她。 时至今日,宋时窈还是没明白那枚已经丢失的玉牌是如何神奇地出现在了马球场的花园中。 安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大雨依旧在下,雨水打上石阶,冲刷得发了白,三人互相紧贴着走向斋舍。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29节 “我还没问过你呢,那天你的玉牌怎么会在表哥手里?”安乐岔开了话题,反问道。 宋时窈理所当然:“这还用问吗?我那天可是要打马球的哎,万一把玉牌丢了或者摔了磕了,我可舍不得。” 话落,又是一声春雷响起,安乐被吓得一哆嗦,忘了怎么开口。 孟知寻揽过她的肩,慢慢轻抚,见安乐平复下来后才笑着接过话:“安乐可不是问你这个。她想问你为什么非要把东西给阿序,春桃不就在身边么。” 宋时窈很是坦率地说:“那天马球赛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玉牌毕竟是御赐之物,万一真出了事,我可不舍得让春桃担罪。陆淮序毕竟是圣上器重的亲外甥,出事了算在他头上才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安乐缓过神轻笑一声,戳破她:“你这都是借口,就只是想给我表哥没事找事罢了。” 宋时窈耸耸肩,没有否认。 几人回到斋舍,这场雨还是没有停,天色已晚,屋外黑压压一片,只能听见雨打青石的闷响。 闲着无趣,三人点了盏烛灯,围在桌前闲聊,这一来二去又扯到了话本上面。 孟知寻心中绕了几道弯,含笑看向宋时窈:“窈窈,那两本话本你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 还没能宋时窈说什么,安乐先不满地开了口:“你们怎么还背着我私下里看话本子,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看的。” 宋时窈真诚回答:“真没什么,就是一些沉舟早年的本子,我虽然在书店里没找到,但你肯定都看过了。” 安乐点点头:“也是,沉舟的每一本我都有。” 沉吟一声,宋时窈才回答孟知寻的问题:“唔,这两本跟我之前看过沉舟的话本都不一样,青梅竹马吵吵闹闹,最终表明心迹结为夫妇。感觉,剧情有些平淡。” 安乐听完狐疑道:“真是沉舟居士写的吗,我从没看过这种啊。” “确实是,文风和措辞习惯一模一样。” 说完,两双疑惑的视线齐刷刷看向沉默的孟知寻,她打着圆场:“这是沉舟最新的话本子,可能是想转换风格写一写别的故事了。” 宋时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新的呀,难怪我让春桃跑了整个京城的书店都没找到这本。沉舟居士是定州人,是不是只有在定州才能买到最新的一本?” “可能是这样的。”孟知寻含糊道,为了让她不再提问题,赶紧开口反问回去,“你觉得这本书中男女主的相处是不是跟你和阿序很像?” “啊?” 宋时窈猝不及防地震惊了,苦着脸回想一番:“一点都不像啊,话本中男女主互相喜欢所以斗嘴不过是促进感情,最终达成圆满结局。而我们俩虽然也吵,但彼此又不喜欢,只是为了看对方下不来台自己高兴才会吵。” 辨析得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孟知寻险些被她的逻辑绕进去,又赶紧回神:“窈窈你……能感觉到喜欢是什么样吗?” 好深奥的问题。 宋时窈头一次发现了比重活一世还要陌生的领域,闷头苦思半晌,才模糊道:“应该知道吧?” 那看来是不知道了。 孟知寻无奈地叹息一声:“没关系,我回去再给你送几册话本,说不定看完后你就能有一些新的感触。” 安乐眼睛一亮:“还是沉舟的新话本吗?我也想看!” “好啊,你来找我取便是。” 灯花噼啪一声炸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听着是宋母和嘉川长公主回来了。时辰不早,三人也不再多聊,匆匆散去入睡。 因阴雨天的缘故,广弘寺的斋舍内略有潮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朽味。 宋时窈缠着跟宋母同睡一榻,撒娇抱着宋母的腰熄灯入眠,她睡得很安稳,却做了一场梦,是孩童时玩闹的场景,她在睡梦中难得挂上笑意。 天亮时,宋母醒得早,还从宋时窈口中听到喃喃一声:“陆淮序你混蛋……” 她不由失笑,这孩子,做梦都不忘骂自己的小冤家。 大雨连下一整晚,宋时窈醒来时听春桃说,山路都因这场雨被滑落的泥石堵塞,想疏通需要些时候。 此时赶路不安全,宋母和嘉川长公主决定多留几日,待路好后先派个小厮回城报信,她们等雨停后再动身。 京中很久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雨,宋时窈坐在窗前,翻出自己随身带上来的书,一页一页翻着。 山中清净,又逢春雨阵阵,难得放松。 翻完一卷书,宋时窈远眺院中绿意春深,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可还没伸完,却突然听到一声哭叫。 “作孽啊!今天要是大郎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马球赛, 陆陆视角:呵,平常对我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瞄到姓魏的在旁边就开始装乖装温柔 安乐视角:你呵来我呵去的,两个幼稚鬼! 第30章 做戏 这声音…… 宋时窈有一瞬犹豫, 但也只是一瞬,旁边屋里惯爱看热闹的安乐便冲了进来,拉着她撑起伞就循声而去。 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出, 据昨日引路的小沙弥所言,那处住的似乎是男客,不少香客被这动静惊动, 都围了过来。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不过须臾就溅湿了宋时窈的裙摆, 隔着人群看去, 一张熟悉的脸在雨幕后跌入眼中。 是魏然。 还有魏老夫人。 一人立于雨中,一人站于阶上。 飞檐突出刚好遮住如瀑的暴雨,免得魏老夫人受雨淋之苦。 安乐骤然惊呼一声, 手中的伞往傍边一斜, 失了半边衣裳,宋时窈赶紧眼疾手快地将她揪到屋檐下避雨。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或者说是魏老夫人单方面的哭喊。 “莫以为你如今成了侯爷翅膀就硬了,老身还没死呐!大郎受了这么重的伤, 若寻不来大夫治不好他,从今往后, 你就别想踏进清远侯府半步!” 中气十足的呵斥, 这声音, 宋时窈前世不知听过多少次, 魏老夫人不喜她, 总能挑出成堆的理由刁难, 那段日子, 过得很是艰难。 宋时窈阖眸, 压下眉目间不自觉露出的情绪, 人多眼杂,不好出现破绽。况且,那些已是上辈子,现在的她与魏家,没有任何关系。 她睁开眼,屋中一道凄厉的女声刚巧传出:“大郎啊!你醒醒啊!你若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正是魏家大郎的发妻,魏然的大嫂。 雨中的魏然长身独立,任凭所有的责骂落于耳边,却没有还口只是默不作声,大雨早已淋湿他的衣衫,一缕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侧弯下,魏然还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唯有长睫时而受雨滴侵扰微颤时,才能让宋时窈感受到雨中立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安乐有些看不下去,抱怨道:“怎么回事啊,魏老夫人为何如此偏心,就算魏家大郎生了病,现在下山的路被堵,清远侯想请大夫也是有心无力,作何如此苛责!” 宋时窈没搭话,这其中涉及魏家的秘辛,其实早已算不上什么秘密,魏老夫人对魏然这个二儿子态度如此偏心,有心之人一查便能查得出来。 清远侯府魏然这一辈就只有两个儿子,魏家大郎是魏老夫人亲生,而魏然却是老侯爷的外室所出,直到七岁时才认回,养在魏老夫人名下,成了魏家名义上的次子。 可惜魏家大郎先天不足,未能继承爵位,反而让外室子魏然登堂入室,得了便宜。 丈夫瞒着自己养了外室,孩子七岁时才冒然接回还非要给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养在自己名下。自己的孩子因身体原因无法承爵,终日蹉跎,一个外室子却翻身做主,成了清远侯府的新主人,魏老夫人的恨意可想而知。 自老侯爷撒手人寰,魏然承爵后,她对魏然一向是爱搭不理,偶尔刁难一番平心中怨气,毕竟不是亲生,魏家大郎体弱,往后还需仰人鼻息地活着。 这次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加掩饰地为难,估计是触到了魏老夫人为人母的底线。 思忖片刻,宋时窈瞧见了打探完消息的春桃,招手唤她过来。 只听春桃低声耳语:“昨夜大雨,魏家大郎不知何故去了后山,不慎脚下一滑滚落至山底,还是魏侯夜半见人迟迟未归才派下人去找回来。人抬回来时摔断了两条腿,脸也发了白,现在寺内没有医术好的大夫,只能勉强吊着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从小当成心头肉宠大的孩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魏老夫人这么生气一点都不奇怪。 安乐捏着拳跺了跺脚,打抱不平说:“那也不能这样啊!魏家大郎的命是命,魏然的命就不是命吗?让他这样一直站在雨里,魏家两个儿子早晚都得病倒!” 春桃深以为然地皱着眉:“奴婢打听过了,山下的路还是没通,后山倒是有条小径但极为凶险,青天朗日里都没几个人敢走,更何况这种雨天。” “这种情况,上哪给他找大夫去,魏老夫人简直不切实际地折磨人!” 宋时窈眉心一跳,拽了下她的衣袖:“安乐,别这样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当心落人口柄。” 安乐侧身,拉住宋时窈的手:“那窈窈你来说,这算什么?如今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一味地让魏侯在这里淋雨泄愤能解决什么问题?” 金枝玉叶长大的公主哪知人间疾苦,她的不平情绪颇为激动,宋时窈回牵住她的手:“安乐,不论怎样,那终究是魏家的家事,你我外人不可能插手,即便你是公主。” “可是窈窈,这么大的雨,他肯定会生病的!”安乐还是不依不挠,似乎下一刻就会冲出去匡扶正义,“你以前明明最嫉恶如仇,看不惯这种不公之事。” 宋时窈默声,嫉恶如仇固然没错,可是也得分清局势才对。 魏然今日立在雨中,依她看来,并非是强迫而是自愿。 魏老夫人虽是魏然名义上的母亲,这点没有错,但魏然是清远侯,他才是侯府真正的掌权人。上辈子就算魏然出征在外,魏老夫人对她也是颇为收敛,不曾将厌恶摆在面上,直到魏然死后,她才撕破了脸皮。 今天,别说是魏家大郎躺在里面,就算是魏老夫人命不久矣,只要他魏然敢担得起不孝的名声,哪怕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侯府也没人敢说一句他的不对。 何苦非要站在雨中受这个罪? 而且魏然此人最怕家丑外扬,上辈子与她成婚前的一则约定便是,无论魏家发生什么,她都不可告知外人,连宋父宋母也不可以。 可现在周围早已围了一大圈的人,全盯着魏然看清远侯府的笑话,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让小厮赶人的打算,更像是,专门等人来瞧。 如此看来,魏然八成是故意做了这出戏,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横插一脚。 这样的把戏骗骗不了解他的人还可以,譬如安乐,但对宋时窈而言,简直漏洞百出。 宋时窈拽着安乐的手,不让她冲动行事,沉眸想着要如何把这些事以合理的借口告诉安乐。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好说辞,却察觉一道目光沉沉望来,透过微寒的雨雾,灼烫地落在身上。 宋时窈回首,接住魏然的目光。 他还是原本的姿势,魏老夫人时不时响起的斥责,房中几乎没停过的哭喊,人群嘈杂,一切声音都被隔在雨雾之后,他只看见,目光尽头立着的人影。 活力,生机,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无尽深夜里突然出现的小太阳,她永远都笑得欢愉。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能在这里见到她,很好。 顶着苛责声,魏然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隐在他凉薄的脸上。 这一次,他终于赌赢了。 眼前魏老夫人狰狞的面容也不是那样可恨,魏然松了一口气,任凭大雨在周身冲刷,继续听她训骂。 但这抹笑落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不受宠爱的清远侯被母亲刁难责骂,大雨湿透衣衫,更凉透了人心,最终他只能自嘲苦笑,无力反驳。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0节 安乐看到的正巧就是这样一幕场景,忍不住便要冲进雨中,宋时窈险些没拉住她,还是及时赶来的孟知寻帮了忙。 孟知寻依旧温柔,但说出来的话有力且不容置疑:“安乐,舅母尚未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姑姑也知道了?” 孟知寻一手拉着安乐离开,又给宋时窈使了个眼色,宋时窈会意,走到安乐的另一边,堵住她折返的路。 孟知寻耐心解释:“清远侯府把事情闹得这样大,舅母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舅母什么都没做就是放任魏家自己处理的意思,你若插手又算是什么?” 安乐还是不肯放弃:“可是……” 孟知寻与她对视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安乐,这种事情,你不该插手。” “有什么好可是的?” 闻声,嘉川长公主和宋母已出现在眼前。 嘉川半是无奈半是严肃地开口:“安乐,你还太小,有许多事情都尚且不明白。清远侯府的这件事,一个是老夫人,一个是清远侯,可你一个小丫头,哪怕是公主之身,他们也不会服你。” 安乐垂头丧气:“那魏侯怎么办啊?这么大的雨,是个人都受不住。” “姑姑知道你心善,不忍看人受苦。可是安乐,他魏然是清远侯,若是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还如何守卫疆土,又怎敢将十万将士的性命交付在他的手中?”嘉川搂过她的肩,安抚道。 安乐终于不再执拗,跟着一行人离开。 暴雨如注,千万雨滴纷纷扬扬地坠落,打上头顶的瓦檐,又聚成一串沿着屋脊如断线的珠子流下,成了一层隐约而现的水帘。 山中空气寒凉,宋时窈跟在人群后面,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外衫。 再抬眼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隔着层层雨雾,仿佛来自遥远的光阴尽处。 “宋时窈!” 她回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撞入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冰凉的衣服贴着她,不过一会就染湿了她的外衫。 湿透的衣物下,是一具滚烫的身体,她瞪大了眼,感受到温度从二人相贴处渡来,冷风不合时宜地吹过,宋时窈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松手。 耳边,又是一声喟叹:“窈窈。”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你大爷的!本来就冷,居然还把我衣服弄湿了!! 第31章 婚事 一身暴雨淋透的潮意盖过雪松气息, 混杂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宋时窈被他搂在怀中,感受到了些微颤抖,那声几近珍重仿若失而复得的低叹砸在心头, 她一时竟愣了神,直到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惊讶声方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就要把面前的人推开,可还没等宋时窈有所动作, 他径直一倒, 失去意识, 身体的重量全部都压在宋时窈身上。 她顾不上其他, 惊呼一声:“陆淮序!” 至于陆淮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广弘寺,没人知道其中缘由,连嘉川长公主都被吓了一跳, 而他出现后不过一会就晕了过去, 这桩事更是没人想到。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地架住陆淮序,这才发现他那身衣物的腹部已被血迹浸染,一片殷红。 前段时间陆淮序受的伤还未好全,至今仍告病在家, 可他莫名其妙闹这么一遭,大雨兜头一浇, 伤口开裂, 不免有恶化的趋势。 宋时窈慌乱中伸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 灼得发烫, 看样子是起了高热, 没忍住皱起眉。 受着伤还冒雨上山, 真是不知死活。 小厮帮忙扶起陆淮序的身子, 宋时窈从他压下的重量中解脱出来, 这才真真切切地注意到陆淮序的模样。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沾在两鬓, 湿透的衣摆还在不断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狼狈不堪,许是在大雨中狂奔的缘故,衣摆下方溅上不少泥痕。 宋时窈回想起刚才陆淮序冲上前握住自己肩膀的瞬间,两人从小一处长大,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陆淮序有如此失控的一刻,不复往日的光风霁月与不形于色。 他眸光晦暗,掩不住的焦急,直到在重重叠叠的长廊尽处看见宋时窈的身影,彻底确定她安然后,那点萤萤微光才死灰复燃。 宋时窈觉得奇怪,打量着陆淮序,直到目光被他手中的东西吸引——那支安乐赠她的海棠垂珠步摇。 她下意识地往发间抬手一摸,果真不见了,她竟然都没有发现何时丢失的。 心念微动,难道,陆淮序是因为这支步摇才来找她的吗? 可眼下没人能回答她,只能压下所有的疑惑,先让下人把他送回房中处理伤口。 这场山雨来得实在不寻常,这么久过去了也不见变小。因陆淮序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清远侯府家事处理得如何宋时窈已经顾不上关心。 现下人正高热不醒地躺在屋中,嘉川长公主和宋母在一旁照看,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家又被赶出来去了另一间屋子。 宋时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地转在手中把玩。 长久的寂静后,雨丝淅沥声中,安乐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是说上山的路被堵无法过人吗,表哥又是怎么上来的?” 宋时窈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春桃说后山有条凶险小径,应该是从那里过来的。” “表哥上山来做什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住……”话到半截,安乐瞟了眼宋时窈,极有眼色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但宋时窈早就猜到她要说什么,茶杯一放,侧首正视道:“我也正想问呢,他刚才怎么回事,脑子烧糊涂了?” 又是一片寂静,陆淮序为什么这样做,没人答的出来。 而孟知寻心思细腻,刚才便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我刚才瞧见了阿序手中的步摇,那是窈窈的吗?” 宋时窈没有隐瞒:“是我的不错。可我居然都没发现什么时候不见的,又怎么会恰巧到了陆淮序手上。” 安乐接话:“是不是昨天在佛堂外丢的啊?昨晚回房后我就再没瞧见你戴那支步摇,还以为是你收起来了呢。” 宋时窈想了想,颔首赞同:“应该是这样。那为什么又会被陆淮序捡去,他到底是何时上的山?” 安乐眨眨眼,真诚道:“我以为,以你们两个的关系,窈窈你会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话中含义便是暗指陆淮序对她那个突然的拥抱。 宋时窈危险的目光看向她:“我们两个?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 “窈窈你……” 宋时窈手一拍桌,捏拳忿忿然:“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陆淮序他长这么大难道不知道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抱吗?!” 宋时窈虽如此反应,但面颊上还是不免飞上一抹绯红,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羞恼还是女儿家的羞怯。 * 陆淮序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睁眼,一盏烛火在眼前跃动,他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喃喃一声:“窈窈……” “还惦记人家窈窈呢,你亲娘在旁边守了你这么久,结果连眼都入不得了?” 一声冷嘲热讽传来,陆淮序侧首,是嘉川长公主,正要支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伤口一阵刺痛。 嘉川长公主赶紧将人按回去,揶揄道:“着什么急啊?窈窈就在旁边的屋子,跑不了。” 陆淮序无奈,哑着嗓子开口:“母亲。” “哼,我可没你这种登徒子样的儿子。”嘉川冷着脸,“你多能耐啊,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家姑娘不撒手,你让窈窈以后如何面对人前的风言风语?” 陆淮序沉默了,昨夜他派去盯梢魏然的人传信魏然去了广弘寺,刚巧是宋时窈所在的地方,他恐生变故,匆忙自后山小径上山。 刚到广弘寺就听到了有人坠崖的消息,而他上山途中又刚好在崖边捡到了那支宋时窈的海棠垂珠步摇,心中惊慌甚至来不及思考。 他怕自己又来得太迟,步了前世后尘,再一次,没能护住她,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 当时看见宋时窈的一瞬,他仿佛才活了过来,寒夜踽踽独行者忽然遇上了一缕暖阳。 可情急之下,他居然忽略了宋时窈的清白名声,他虽然向来只在意宋时窈这个人,不关心所谓的名声,但对一个闺阁姑娘家来说,清白却比什么都重。 他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还是得问一问嘉川长公主才可靠:“母亲,我一时情急乱了分寸,还能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嘉川长公主却不买儿子的这个面子,继续损他:“现在想起来补救了?我还以为你抱完即晕就是不想负责的意思呢。” 陆淮序叹了一声,下了决心地开口:“母亲,我对窈窈是真心的。” “然后呢?” “我想娶她。” 四个字在昏暗光晕中落地,十足珍重。 对这回答,嘉川长公主一点都不意外,这孩子自幼被他爹养成养了个古板冷清的性子,也就在宋时窈面前能有几分放松动容,展现出这个年纪独属于少年的一面。 但嘉川长公主还是决定再激一激这个向来清冷自持的儿子:“你同我说有什么用,你那样轻薄人家姑娘,窈窈当时便生了闷气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愿见人,连我去她都不见。” 陆淮序听完,也不管身上的伤口,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下床。 嘉川长公主吓了一跳,慌忙把人拦下来:“做什么呢,提到窈窈你就乱成这样,真该让外人都看看你骨子里是个什么性子。” 陆淮序因伤口的疼痛闷哼一声:“母亲,我得去找窈窈和宋伯母道个歉,我真的是太着急了没有顾虑到这些,不过她们放心,后续我会尽可能找法子补救,一定不会让窈窈受委屈……” 嘉川长公主忍俊不禁,打断他,指尖戳了下他的额头,这个只有在他儿时才有过的亲昵动作:“你啊,真是关心则乱,我这个做母亲的难不成什么用都没有?” 陆淮序愣怔。 “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倒是稳重从容,怎么一遇上窈窈的事净犯傻。”嘉川长公主无奈地摇头。 陆淮序有些不太确定:“母亲的意思是……” 嘉川把人重新按回床上,苦口婆心:“你跟窈窈之间磨磨唧唧的,多少年了还是一个样,若不是有我,你猜以窈窈的样貌家世,为何如今一个提亲的人都不见?” 原来是这样,陆淮序曾经的疑惑被揭开,他动了心思:“那婚事上,能不能也劳烦母亲帮忙?” 能听到她这个儿子开口求人,还真是嘉川长公主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现在想起我了?”嘉川长公主佯装不快,“放心,我早几年就与宋家商议过了,若你们两个孩子真存了这方面的心思,就将这婚事定下来,刚巧知根知底的。结果等了这么些年,两个人居然都是闷葫芦,没一个人提。” 陆淮序失笑,这么些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两家长辈的商议,原来他曾错过这种摆在面前的机会,所需不过是他开口的功夫。 “多谢母亲费心。” 嘉川长公主抱臂,斜睨一眼:“现在谢我还早,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帮你到这里,窈窈那边你自己想法子解决。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老样子,人家窈窈若是不乐意,你求谁都不行,连我都不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嘉川:傻儿子终于开窍了,心血总算没白费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1节 第32章 流言 雨过天晴, 暴雨冲刷后的山林翠色欲流,无边清新,根据春桃打听来的消息, 山路刚通魏然就亲自下了山,匆匆为魏家大郎寻医问药。 而宋时窈一行因多了陆淮序这个病号,只能在广弘寺暂且待他修养几日, 病情稳定后再回城。 趁着清闲, 宋时窈溜去佛殿上了一柱香, 又特意寻方丈在寺内供一盏长明灯, 明灯闪烁,却并未写明为谁而供。 春桃好奇:“姑娘这长明灯怎么是无字的?” 宋时窈深吸一口气,殿内香火气缭绕:“因为, 不知道该写什么。” “姑娘竟还有才思枯竭的时候吗?”春桃有些惊讶, 但还是提议,“这灯是为亡者超度求往生,最简单也该写个故人之名。” 宋时窈却笑着拒绝了春桃的建议,求什么往生呢, 她已经活了两辈子,这盏灯是为前世的宋时窈所供, 就当谢过上天给的这遭来世机会。 灯影在眼底摇晃, 她忽然有些伤感, 上辈子宋家败落, 她尸骨沉江, 最后连一个为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任凭那具白骨在江底十年百年地躺着。 同时却又分外庆幸, 一切重新来过, 今生的一切都不同了, 父母安在,兄长即归,她还认识了孟姐姐,而陆淮序也没有去边城,所有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用写名字,神佛会知道的。” 宋时窈恬淡的笑意在唇角蕴蓄,她终于摆脱了前世梦魇。 可偶尔,宋时窈也会好奇,前世在死后的日子里,那些她认识的人都走向了何种结局,同样的疑问再次占据了宋时窈的脑海。 她思忖着走出佛殿,正午阳光穿过树梢,暗影驳杂,这场前世幻梦,总是以那声熟悉的呼唤结尾。 “窈窈。” 低沉暗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将她拉入真切的三丈红尘。 “陆淮序……” 宋时窈盯着眼前人,暗自念出这个名字。 是了,重生后的每一次,好像都是陆淮序的出现带她抽离了那场噩梦。 陆淮序逆着光朝她走来,步伐稳健,除了面色尚有些发白,行动间竟瞧不出受伤的模样。 宋时窈立在原地没动弹,陆淮序的靠近遮住了落在身上的和煦暖阳,周身是清苦的汤药味,但宋时窈难得没躲开。 他没有说话,抬手将一个东西簪进她的发间——那支海棠垂珠步摇。 “你……不生我气了?” 那个沾染暴雨的怀抱再次浮现在宋时窈的脑海,她瞪他一眼,大度道:“我跟你一个病人置什么气?你当时肯定头脑都不清醒,指不定将我认成谁了。” 陆淮序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解释:“宋时窈,我一直都很清醒,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有了那样的举动。” 宋时窈没想到他的坦白,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来:“哦。” “你若是生气了也无妨,我负责到底便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时窈一惊:“谁要你负责?!” 察觉到陆淮序目光幽深,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奇怪,她赶紧转移话题:“这个步摇怎么会在你手上?” “上山的路上,在悬崖边捡的。”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魏然长兄坠崖的地方。” 宋时窈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呛他一句:“怎么?你那天跑那么急该不会怀疑是我推他下去,赶着来兴师问罪吧?” 陆淮序无奈:“我担心坠崖的人是你。” “怎么会?我明明那么惜命,有什么想不开的?” 一来二去,又偏离了原本的话题。 宋时窈轻咳一声绕回话头,又悄悄移动步子专门拿陆淮序的身子挡太阳:“那个,你知道清远侯府的事了?” 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陆淮序的眼睛,顺着她的意思主动往阳光照射的方向站了一步:“嗯。” “我的步摇怎么会丢到那里去呢,真奇怪。”宋时窈摸了摸发间的步摇,歪头疑惑。 “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出现在悬崖边并不奇怪。” 宋时窈竖起耳朵,等着听他再说下去,最好能说出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可陆淮序又是说话只说一半,之后的事情全部装在心里,半点不肯透露。 惹得宋时窈没忍住踩他一脚,娇声埋怨:“什么有心之人呀,你怎么又不说了?” “你若不说也行,我可以去问清远侯,对于他们家的事,魏然总比你清楚。” 这不过是句虚张声势的假话,宋时窈如今最想躲的就是清远侯府那一家人。不过做戏做全套,说罢,她作势要走。 陆淮序果真拉住了她,神色凝重,犹豫片刻才开口:“窈窈,魏然此人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宋时窈没有抽开手,心中疑惑,陆淮序对魏然的戒心似乎格外重,不论她之前怎么询问,陆淮序始终没亲口说出过原因来。 除过那句信口胡诌的夺妻之恨。 宋时窈心里正盘算着他与魏然之间的恩怨交集,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啊!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宋时窈回神,循声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安乐拽着孟知寻匆匆离开的背影。 握在手腕上的指尖微动,低头一看,宋时窈才明白了安乐的反应。 她刚才想的太入神,自己的腕居然还被陆淮序握在手中,两人之间只有半步距离,衣袖交叠,颇为暧昧。 安乐必然是误会了。 脸上腾的飞起薄红,宋时窈一把甩开他的手,握着被陆淮序碰过的手腕心有余悸地退了三步,恶狠狠地嗔他一眼:“陆淮序,你最近这两天离我远一点!” 陆淮序却很淡定,看着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启声:“宋时窈。” “又怎么了?” 宋时窈没好气地回首。 “没什么,就想叫一声你的名字。” 确定你真的还在。 不过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陆淮序颀长的身形笼在雨后的暖阳中,宋时窈将一只手搭在眉上遮住阳光:“闲得慌就好好养伤,明天便要下山了。”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陆淮序失笑,隐在唇角。 * 宋时谦回京时,陆淮序的伤已痊愈得大差不差。 刚从广弘寺回来那几天宋时窈还去国公府看过他一两次,可后来一些风言风语传开,说他们二人在广弘寺暗通曲款时被众人撞破云云,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宋时窈被流言扰得不胜其烦,陆淮序又刚巧结束病假忙了起来,于是她便很少去国公府晃悠了。 宋时谦回京这天,孟知寻正好带了几册话本来宋府,与宋时窈一同鉴赏,还时不时地教她试着将话本中的人物代入现实生活以更好理解。 可宋时窈研究了半天,只隐约发现孟知寻给她这几册话本的男主人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陆淮序的影子,至于其他的,一星半点都没理解出来。 除却两人都喜欢的话本,宋时窈发现孟知寻竟还是个写文作诗的好手,不同于她表面的温婉柔弱,文风却是恢宏壮阔,颇为大气。 姑娘家间难得遇上同好,二人的关系更是亲近不少。 “姑娘,大公子回来啦。” 两人正就一句诗讨论得热火朝天,却忽然听到春桃通传。 宋时窈一拍额头:“呀,今天是我哥回来的日子,我居然忘了。” “既然如此,便赶紧去看看吧。”被打搅的孟知寻并未有任何怒意。 话音才落,宋时窈便已挽着孟知寻的手踏出屋外。 人才到厅堂外,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交谈,笑意融融,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孟知寻推脱:“窈窈,你们一家人许久未聚,我便不多叨扰,改日再来寻你。” 宋时窈并不在意:“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就是我哥而已。而且你们还没见过呢,趁这个机会刚好认识一下。” “什么叫就是你哥而已?我回来你难道不该热烈欢迎吗?” 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从厅堂出来的宋时谦正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几年不见,宋时谦身量抽高一大截,风吹日晒的磨砺下,脸上的肌肤被晒黑不少,不再是记忆中少年郎模样的兄长,他似乎已成为了成熟的大人。 只有唇边吊儿郎当,沾满纨绔气息的笑却没有变。 宋时窈高兴地损他:“再给你找个乐班子敲锣打鼓如何?” 宋时谦上前拍拍她的脑袋:“这阵仗才配得上我。” 说到一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好妹妹:“窈窈这么多年不见,你很可以啊。把死对头都能处成夫妻,还真是你们两人会玩。” 不用多想,宋时谦回来的路上肯定也听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居然还拿这个打趣她?! 宋时窈一听,拍开他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边整理头发边说:“我就是去探个病罢了,陆淮序受伤毕竟跟我还有点关系,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莫名其妙!” 宋时谦点头赞同:“嗯,你探病不仅探到了广弘寺,两人还要抱在一起。” 宋时窈气急败坏:“哥哥!你到底是哪边的?!” “好好好,不说了,我自然是你这边的。” 宋时谦顿时举手投降。 孟知寻瞧着兄妹俩的相处,微微一笑,刚好引起了宋时谦的注意。 明眸皓齿,小意温柔。 宋时谦忽然愣住,心尖一颤,呼吸漏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 宋时谦:我问你呢,陆淮序,什么探病还要抱在一块?!(指指点点) 第33章 狸奴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2节 如此明显的举动, 孟知寻自然也瞧在眼中,她打量宋时谦一眼,在宋时窈互相介绍后礼数周全地问好, 面上挂着如旧的温婉笑意。 “孟姑娘刚巧在府中,不如一道进来,人多总归也热闹。”宋时谦立马敛了表情, 正色道。 宋时窈在一旁看得简直叹为观止, 她这个做妹妹的从来就没见过宋时谦这么正经地说过话, 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她立在一边摇头暗自感叹:“世风日下!” 孟知寻并没有展现出过多的惊讶, 依旧推辞:“多谢宋公子好意,只是天色不早,舅舅舅母还在国公府等我回去用饭, 不便多留, 不如改日再叙。” 这一回,还没等宋时窈挽留,孟知寻已转身离去,留下一道纤弱单薄的背影, 柔且韧。 宋时窈挥手打断宋时谦追随着孟知寻背影的视线:“别傻站着了,知寻姐姐都已经走了。” 宋时谦摸了摸鼻子, 有些心虚:“窈窈, 你想不想要一个嫂嫂?”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应该问你自己想不想成婚吗?” 话到此处, 宋时窈却想起了徐蓁, 忽觉怜惜, 真不知道她看上了宋时谦什么, 哪里值得她月月年年地念着。 “也是, 你这种小丫头哪里懂这些?” 宋时谦手一背, 老神在在地迈开步子走了。 “我怎么不懂了?”宋时窈冷哼一声,不服气地追了上去。 * 清远侯府, 这两日魏家的气氛愁云惨淡,魏老夫人整日守着自己的亲儿子,对魏然没有一个好脸色。 而魏然最近因事奔波,也顾不上府内诸事,这会儿好不容易得闲正靠在椅背上小憩,倦色爬上眉间,颇为憔悴。 前些日子在广弘寺那场雨浇得他当夜就患上了风寒,撑着没用药,一直病到了今天。 魏然刚压下嗓中的闷咳,前来复命的亲信便出现在了门外,俯身行礼,手中还提着一串药包。 魏然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回侯爷的话,大公子虽至今仍昏迷在塌,却已无性命之忧,但那双腿八成是保不住了。” 一道厉色从眼底滑过,魏然面容依旧沉静,继续问:“都换成我们的人了吗?” 亲信点头应是。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阖眸沉吟:“想法子让他继续睡,只要治不死就行,剩下的他们自己看着办。” 此话一出,亲信的心中便有了定论,清远侯这是想要大公子不好过。 闭上眼,魏然还是能想起那天广弘寺内,兄长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魏老夫人信佛,自己的亲儿子却是体弱多病的德行,每逢换季变天总要得场大病,多少大夫都瞧不好。 这次自然也是因大公子病了多日都不见好转的缘故,魏老夫人神神叨叨地要求魏然将人送上山,说是在佛祖庇佑下,这病才能好。 魏然自然不屑与她争执这些事,便允了清远侯府阖府上下去广弘寺祈福,连一向不爱搭理这些事的魏然也破天荒地上山。 魏老夫人以为是魏然转了性,终于知晓讨好孝敬她,却不知道他那天上山仅仅只是因为打听到宋时窈也会随宋母前往广弘寺上香。 他去,只是为了暗中见她一面。 而魏家大郎的变故从来都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那日,暴雨将来未来之际,天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这个便宜兄长依旧缠着他不放。 魏然一边应付他,一边派亲信打听宋时窈的下落。 可还没能等亲信前来通传,在金殿佛堂前,他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当时她正跟随行而来的朋友交谈,生着闷气的样子也娇俏可爱,笑意浮上那张花颜的时候,沉闷的空气消散无踪。 宋时窈生得好看,魏然一直都知道。 不仅他知道,当日站在他身边的魏家大郎也知道。 魏家大郎与他避在一处廊柱后,刚巧能将对面的人尽数纳于眼中。 他扶着下巴,话中轻佻意味明显:“这宋家的姑娘何时出落得如此水灵了?” 魏然当即几不可察地拧眉,他的这位兄长因先天不足赋闲家中,整日除了女人就是酒和赌。 虽说魏然承认,魏家大郎久病不愈是同他有不可推辞的干系,但这个兄长自己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整日流连于青楼赌场,就算他不动手,身子早晚也要亏空。 魏然太了解此人的秉性,斜睨一眼,他粘腻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宋时窈的身上。魏然心中觉得恶心,这双肮脏眼睛怎么配玷污她,沉着脸抬脚便要离开。 可魏家大郎却不依不挠,抬手拦住他的去路:“二弟别走啊,你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不如帮哥哥瞧瞧,这宋家小娘子如何?” 魏然脸色奇差,冷声提醒:“她是宋家的人。” 言外之意是让他注意身份,宋家一路扶持皇上登基,重臣亲眷正盛得圣宠,可不是他能染指的人。 “宋家好啊。”魏家大郎却根本不在乎,他的笑越发放浪,“青楼里的女人玩腻了,哥哥我还没试过这种世家大族的小姐。我们清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正有二弟在,应当知晓怎么善后才是。” 天边闷雷响过,一声惊呼从对面乍起,闪电划破天幕,把魏然的脸色映得惨白。 雷响之后,对面的三个姑娘匆匆离开,魏家大郎终于肆无忌惮地走出来,从刚才三人站过的地方捡起一个物什,拿在手中把玩。 是那支宋时窈最珍视的海棠垂珠步摇。 魏然冷脸走上前,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兄长三思。” 魏家大郎有恃无恐地用手中的步摇抵上魏然的肩:“我又不可能真对她做什么,你急什么,今天成心跟我作对?” 魏然身量略高,他需微微抬头才能撑出气势来。 魏然没有应声,眼中的情绪却已漫上危险意味。 魏家大郎反而更不服气,轻蔑道:“魏然,你一个外室子抢了本属于我的爵位就该毕恭毕敬地谢我大恩大德,现在这么猖狂,看来是不把我和母亲放在眼里了。” “认清自己的身份,我要什么你都得给我三跪九叩地奉上,不然,我要让你不得安宁。” 一字一句,戳着魏然的肩窝。 天际如墨,没藏住魏家大郎狰狞的脸,早已习惯的猖狂叫嚣跟宋时窈有了关系后,魏然终于忍不下去,背在身后的手背青筋暴起。 暴雨落下不过是一瞬的事,扼紧他的咽喉也不过是抬手一挥。 倾盆大雨打在瓦檐上的混乱盖过了魏家大郎的呜咽挣扎声,魏然眸色比这场看不到尽头的雨还要阴沉,呼吸艰难下,魏家大郎终于露出惊惧的神色。 魏然没给他求饶的机会,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沉声开口:“你要是死了,便做鬼让我不得安宁罢。” 不过片刻,窒息感淹没了一切感官,魏家大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可魏然到底没杀了他,眸光死寂,拿出一方绢帕揩手,冷漠地看他瘫软的身子滑落在地。 唤来自己的亲信砸断他一双腿,将人以合适的方式滚下山崖,处理好一切,就等魏然半夜做出那场寻兄戏码。 事到如今,他的这位兄长可以不死,但绝不能再醒来。 魏然疲惫地回神,忍不住咳嗽两声,才发觉自己的亲信还未离开:“你手中那包药是怎么回事?” “是治风寒的药。” 风寒,看来是给他的了。 魏然脸色微沉:“本侯是如何交代你的?在事情结束前,这风寒还得继续患下去,用不着药。” 亲信压低身子:“侯爷,这药由一个乞儿收了人钱财送到府上,寻大夫验过,只是正常治风寒的药没动手脚,属下没查出是何人所为,特来禀告。” 魏然按在太阳穴的指尖一顿,心中一个人影跃然而出,他颇为头疼地揉揉眉心,妥协道:“罢了,放那吧。” 亲信如是而为,但仍没有离开,悄声开口:“侯爷,红玉失踪了。” 魏然并没有感到意外,冷哼道:“他们早晚会查到她身上,无妨,一个红玉而已成不了气候。” 亲信这才放下心来。 “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了,再过两日本侯便要用。” “侯爷放心,早已准备周全。” 魏然的疲倦面容上终于才显出一点生机的微笑。 * 陆淮序忙完公事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眼风便注意到书案上被移动的笔架。 他垂眸暗笑,回首看去,才发现门口探出了一只脑袋,露了点黄色毛发,双耳小巧,似乎是只狸奴。 果然,有人将一只通体橘黄的狸奴举在眼前遮住了面容。 狸奴无辜地喵呜一声,微微挣扎,它圆滚滚的脑袋后面正是宋时窈。 陆淮序上前,握着宋时窈的手将猫抱下来,无奈启声 :“你这又是在闹哪出?” 宋时窈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可陆淮序却对这个表情再熟悉不过,她心中藏了什么鬼点子时都是这副样子。 修长的手指抚过狸奴脑袋上的软毛,它在陆淮序的怀中舒服地喵呜了一声。 “陆淮序,作为朋友,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错罢?” 宋时窈一看陆淮序并不排斥这只猫,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一听,陆淮序把猫重新塞回她手中,眉梢微挑:“你觉得我和你之间是朋友?” 第34章 承认 宋时窈慌忙接住被他塞到手中的猫, 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再抬眼时,陆淮序已步步紧逼, 将她圈在他与桌子之间,近乎一个暧昧的怀抱。 她面色微红,瞪大了眼:“这么多年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目光交叠, 陆淮序在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愠怒, 不再逗她, 直起身给宋时窈留出足够自在的空间。 似乎是想到什么, 轻嗤道:“现在是朋友也行。” 宋时窈没多想,长舒一口气,眼睛明亮地追着他的动作:“既然是朋友就更好说话了, 也不需要你两肋插刀, 只要你帮忙养一养小白就行。” 陆淮序一顿,不解道:“小白?” 宋时窈忙不迭点头,把怀中橘黄的狸奴举了起来:“嗯嗯,它就是小白!” 视线掠过她怀中舔爪子舔得正欢的小东西, 陆淮序无奈扶额:“你怎么想到起这个名字,它全身上下哪里白了?”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3节 “谁说只有身上带点白色的才能叫小白了?”宋时窈气势汹汹地反驳, 还捏起小白的爪子朝陆淮序耀武扬威一番。 十分孩子气的举动。 陆淮序轻轻颔首, 转过身:“那就叫小白。” 这么敷衍的态度, 宋时窈心头一跳, 小跑两步拽住他的衣袖, 咬唇为难道:“嗯……你要是不喜欢小白这个名字也行。我还有个别的想法, 它这会是个小奶猫, 就叫小六, 再大点的时候叫它小六七, 真正长大后它正式的名字就是六七八。” 从六长成六七八,她可真想得出来。 陆淮序失笑,没打趣她的起名方式:“这么喜欢这只狸奴怎么不自己养着?” 提到这个话题,宋时窈一跺脚,气愤道:“还不是因为我哥!他说有他没猫,有猫没他,虽然我也很想把他从我们家赶出去,但暂时做不到,只能委屈小白……啊不,小六寄人篱下了。” “你养在自己的院中怕什么。” 宋时窈垂丧起脑袋:“本来前两日捡到小六后就一直在我院中养得好好的,可知寻姐姐最近一直会来宋府找我,每一次我哥也要凑过来。昨日他过来时刚好遇上了小六,知寻姐姐亲眼看到他被吓了出去。他丢了脸所以就拿我和小六撒气,不许它留在我院中。” 宋时谦平常看着胆大包天无所不为,却有个他自己都极其嫌弃的毛病——怕猫。 从幼时被野猫挠过一爪子后就一直有了这个习惯,上一刻还能把天捅破个窟窿的人一见到猫就直往宋时窈背后躲。 宋时窈试过以毒攻毒的法子,让他多多跟这些小家伙相处,可无一例外,一只也没留下来,只能送到安乐的公主府上养着。 这次来找陆淮序,是由孟知寻提议。 她得知内情后,没有嘲笑宋时谦怕猫的毛病,还善解人意地表示可以帮忙瞒着。可在听到宋时窈又打算将猫送去公主府的时候,孟知寻却拦住了她。 “我去瞧过安乐,她这两日似乎有什么心事,别再送去给她添乱了。不如送到国公府?” 宋时窈一听,以为是孟知寻想要给自己留着,当即同意:“好呀,原来知寻姐姐也喜欢小白,交给你我就放心啦。” 孟知寻却摇头否认:“不是给我,是给阿序。” 她探手抚过小白毛茸茸的脑袋,眼神温柔:“我虽然也喜欢它,但养在阿序那里或许会更好。” 这席话宋时窈听得云里雾里,但想着知寻姐姐有自己的考量,而她也有几天没找过陆淮序说话了,便没怎么犹豫,抱起小白就找上了他。 虽然代价是小白从此改名为小六,不过也值当。 宋时窈抱着猫站在书房中,天光照亮了她委屈的面容,似乎是担心陆淮序不同意,紧张地按住了小白滚圆的脑袋。 无处可去的明明是猫,可她看着比怀里的小家伙还要失落。 陆淮序低叹一声:“把小白养在我这,真想好了?” 宋时窈因为他口中的称呼而眼睛一亮:“想好了,虽然它暂时寄养在你这里,但我会一直惦记它喜欢它的。” 陆淮序闻言,意有所指:“你的一直是多久?” 宋时窈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一直就是一直啊,一辈子?一生?” “是吗,我还以为……”陆淮序眉梢轻抬,拖着尾音,片刻后才说出下半句,“你的一直只有两天。” “怎么会?” 陆淮序弯腰与她平视,莹润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小白的脑袋:“是谁说这两天让我离她远一点的?你日后若是为躲我都不来看它,不是只有两天是什么?” 这人,怎么这么能记仇! 她这两天因为闲言碎语刻意地跟陆淮序保持距离,若不是还念在旧情,她今天才不会来找他。 可毕竟有求于人,宋时窈只好解释:“那不是因为流言蜚语太多了吗?你万一遇上了喜欢的姑娘,但人家却因为咱俩之间的传言不同你在一起,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我这是为你着想,人言可畏懂不懂呀。” 陆淮序沉眸,一句无厘头的问题脱口而出:“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你?” 宋时窈奇怪道:“这还分什么你我,当然是对大家都好咯。” “宋时窈,你真是……” 陆淮序几乎憋出了气音,无奈阖眸。 宋时窈心念微动,似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但她刻意忽略了这些异样,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以后就不会了,一定多来看看小白好不好?” 陆淮序几乎要被她气笑:“为了一只猫,你就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了?” 宋时窈诚实地摇摇头:“那倒不是,还有知寻姐姐。她之前每次来我家,我哥肯定会不长眼地凑上来,让知寻姐姐特别不自在,吓得她再也不来找我了。所以,我后面会常常来国公府找知寻姐姐,顺便看看小白。” 真好,一口一个小白,一口一个知寻姐姐的,左右都不是为了他。 “就这么担心那些传言?” 宋时窈先是点了点头,却发现陆淮序面色不怎么好看,讪讪一笑,极有眼力地补充道:“主要还是担心你。” 陆淮序已经不买她的账,若有所思地点头:“过段日子你就不用担心了。” 宋时窈没听懂,再追问时他也不肯过多解释,气得宋时窈瞪他一眼,但想到小白以后还要留在这里,又收起眼神。 陆淮序到底还是留下了小白,特意让下人备了猫窝食水,悉心照料。 那只刚被捡回来时瘦巴巴的狸奴得宋时窈喂养,已养回了七八分精神,养在国公府的这几日更是变了样子,毛发油光水滑,整只猫都圆润了一圈,每日最喜欢做的就是趴在陆淮序的腿上晒太阳。 他向来爱洁的一个人倒是没怎么嫌弃一身的猫毛,只在小白晒完太阳后自己好脾气地去换身衣裳。 一人一猫相处融洽,宋时窈自然高兴,看来听知寻姐姐的话肯定没错。 而对于陆淮序口中那句不用担心,她却是在三日后才切实知道了其中深意,只是被气到恨不得咬碎后槽牙。 这日是陆淮序的同僚为庆祝他大病初愈特意办的聚宴。 宴上众人虽不是很熟,但也不算疏远,陆淮序没有推辞,服了约。 酒过三巡,大家都敞开了话匣,有些不胜酒力的也失了清醒的分寸。 闲谈间有位同僚醉醺醺地向陆淮序打听:“陆大人年少有为,却为何迟迟不订婚约?”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最近这位可是风云人物,跟宋家那位姑娘的流言蜚语传得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可两人之前水火不容的架势也不是没有耳闻。 跟自己的死对头传出谣言,无论是谁都得翻脸,现在居然还敢当着本人的面问婚约,不正是火上浇油? 果然是醉得彻底。 但陆淮序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愠怒,轻轻摩挲手中的杯盏,烛火明灭映出他眼底深处的柔情:“实不相瞒,陆某也想早早定下来,可没办法,还得再等等才行。” 同僚一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已经有人选了? 当事人都没生气,酒意一上头,大家都不再拘束,紧着追问:“还等什么呀,以陆大人的才学家世,怎么可能会有姑娘不答应?” 陆淮序笑意浅淡,眸间闪过一道精光,启声:“纵然她应了,也不好操之过急,总得等到明年她及笄才行。” 明年及笄,众人不约而同地抓住了这关键的字眼。 把京城中正值这个年龄的姑娘家想了一圈,又把跟陆淮序没多少往来的排除。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 众人恍然顿悟,但难免惊讶,有些胆子大的问出口确认:“陆大人说的怕不是,那位宋家小娘子?” 陆淮序没否认也回答,只是嘴角笑意更深,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官场中混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这副样子,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大家心中了然,有些交情好的不免揶揄道:“我先前还道以陆兄的身家,何至于婚事艰难,如今倒是了然,原来是为了等小娘子长大啊。” 陆淮序这一遭,算是彻底坐实了京中关于他与宋时窈关系的传言。 知情之人谈及,都格外唏嘘,这两位哪里是什么冤家,分明就是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之间的趣意。 一传十,十传百,到宋时窈耳中时,陆淮序当众承认两人关系的这个消息已经在整个京城传了遍。 宋时窈生无可恋地捏紧拳心,难怪她说不用担心他呢,现在果然不担心了,她只想拧断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宋·起名天才·时·能屈能伸·窈 第35章 举一反三 “你说陆淮序他究竟几个意思, 我不就让他帮忙养了个猫吗,至于这么大反应?” 宋时窈气得叉着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向宋时谦埋怨。 宋时谦连自己的事都没搞明白, 最近正犯愁为何孟知寻跟自己总是疏远,随意应付道:“你跟他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可能是知道你快议亲了又想给你使绊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宋时窈, 她心中那点刚刚破土的小苗瞬间被夷平, 铲得连根都不剩。 把陆淮序最近的举动结合起来考量, 一个令人火大的猜想涌上脑海。 右拳往左手心中狠狠一砸, 沉思了两天的宋时窈终于醒悟:“原来是这么个事啊,陆淮序实在太卑鄙了!” 宋时谦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半倚着身子晒太阳, 闻言眼睛都没睁一下:“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宋时窈哒哒地跑到他旁边:“幸亏最近与知寻姐姐一起看了不少话本, 不然我还真发现不了他的诡计。” 一听到孟知寻的名字,宋时谦立马来了精神,起身坐起:“她居然也喜欢看话本,还有什么你多说些我想听。” 宋时窈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我跟知寻姐姐遍阅话本可见过太多这种事了。你看啊, 根据寻常话本中的套路,男主人公若是喜欢女主人公, 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 定要在面上磋磨欺负。而我们举一反三一下, 我跟陆淮序不正是恰好相反吗?” 宋时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你俩是?” “当然是仇敌啊!现在他面上说得好听, 做出喜欢我的样子, 实际上指不定憋了什么坏。他这人你也知道, 藏了一堆阴诡心思。”说完, 宋时窈十分确定地点头。 宋时谦被这套理论听得愣了一下, 仔细想想居然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不愧是我妹妹,这个举一反□□得好哇。” 兄妹俩一拍即合,宋时窈最终一句定下结论:“哼,为了坑我,陆淮序可真是废了好大的心思,居然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别到时候两败俱伤!” 恰好来宋府找宋时窈的孟知寻将他们二人的话尽收耳中,额角不经意抽了抽,一种前功尽弃的无力感弥漫在心头。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想法,举一反三也不是这样举的啊。 旁边引路的银杏一脸窘迫,忙上前打断兄妹俩的谈话,将孟知寻带了过去。 见前方曼妙身姿的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宋时谦赶紧转身整理衣冠清嗓撩发一气呵成,回身迎上:“好久不见孟姑娘了,真是巧啊。” 孟知寻走到两人面前,开口:“你们俩,真不愧是亲兄妹。” 还没等宋时窈说话,宋时谦就凑上前:“孟姑娘刚才都听到了?窈窈从小就随了我,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对举一反三这一招深得精髓。” 随你大爷?! 宋时窈瞪了眼丢人现眼的哥哥,猛地一用力将人一把拽至身后:“孟姐姐你别见怪,我哥哥他平常就是热情过头了,没什么恶意。” 前段日子孟知寻似乎察觉到了宋时谦的意图,连着避了好几天,今日好不容易再来宋府,别让宋时谦再把人吓跑。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4节 如是所想,宋时窈一边说一边用身子挡在宋时谦和孟知寻中间。 孟知寻神色平淡,并没有感到冒犯,微笑置之:“没关系。不过,窈窈你真的觉得阿序是那样的心思吗?” 说到这个,宋时窈痛心疾首:“我跟他一起长大,原以为他多少还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为了坑害我,手段竟然如此卑鄙。” “也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呢?” “知寻姐姐,你不用为他开脱,跟着你看了这么多话本我要是还悟不出其中的门道,那可真就是白看了!”宋时窈看见孟知寻欲言又止的神情,自觉格外善解人意地拉着她的手坐下。 “不过知寻姐姐放心,陆淮序禽兽做事禽兽当,我这么善良肯定不会迁怒于别人呀。” 宋时谦一边将桌上的点心从宋时窈面前挪给孟知寻,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口:“你要是善良那世上旁人都是什么,菩萨吗?” “宋时谦,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宋时窈踢了他一脚,没好气地埋怨。 看着他们二人的斗嘴,孟知寻难得没笑,她隐隐看出几分宋时窈与陆淮序相处的影子。 作为旁观者,孟知寻瞧得清楚,在宋时窈的心中,似乎将陆淮序与宋时谦视为同样的身份,宋时窈不是没有注意到陆淮序的反常,而是将一切的反常都追根究底地落在了他们两人相看两厌的基础上。 以此先入为主,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真正认清楚自己的心思,而那些话本正火上浇油起了反作用。 孟知寻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懊悔,看来自己是帮了倒忙。 时刻注意她的宋时谦发现了孟知寻的沉默和若有所思,轻轻启声询问:“孟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俊逸出挑的长相,因这几年从军磨练出了几分硬朗,正关切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摇摇头,他下一刻就能如临大敌地冲出去找人给她诊治。 丝毫不加掩饰,心中的喜欢都能溢出眼睛,从见她第一面就是如此。 宋家的这对兄妹,在坦诚直率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相似。 只是…… 孟知寻暗自叹了一息,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说清楚才好。 三人聚在花园里的凉亭下说相谈甚欢,闲聊间忽然得知孟知寻棋艺不错的宋时谦立马来了心思,令人摆上棋盘,要与她手谈一局。 二人执棋对弈,宋时窈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观战。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惊奇不已,孟知寻不论是文章还是棋风都有着不同于柔弱外表的果断狠厉,文章一针见血,连棋风也老辣果决。 原本还想怜香惜玉的宋时谦被逼得节节败退,没多久就被孟知寻的棋路震惊,紧着眉头正色研究。 棋盘上风云变幻,一黑一白厮杀正酣,宋时窈能见到宋时谦吃瘪,看得正高兴。 就在此时,春桃匆匆走近,覆在宋时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她一听,腾得起身,膝盖磕碰到桌上发出声闷响,棋盘收到波动,黑白棋子震颤四散,棋局已乱。 专注棋局的两人亦被惊动,也不关心已洒落在地的棋子,急忙问她的伤势。 “窈窈,你怎么样,磕得严重吗?” 孟知寻弯下腰,探手正要抚上宋时窈被磕碰到的膝盖。 宋时窈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扶起她:“知寻姐姐,我……我没事。” 她心神不宁地后退,甚至没注意到脚下还不慎扭伤了脚踝,痛呼一声瘫坐在凳几上。 孟知寻急忙扶稳她。 这个反应,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宋时谦当然也察觉到了异样,朝着春桃问道:“怎么回事?你给她都说了些什么?” 春桃战战兢兢开口:“前堂这会有人来上门提亲,夫人和老爷正应付着,我特意来跟姑娘说一声。” 孟知寻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抓住重点:“提亲的是什么人?” “是……清远侯魏然。” 魏然。 宋时窈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被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前世他们之间的那点孽缘联系合该已经到头才是,这辈子她一直好好地躲着他。 从魏老夫人寿宴到宋父宋母中毒,所有跟他相关的事她全都想方设法地避开了。 今生他们二人只是偶尔在宴席上见过面的交情,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又会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以提亲这样的幌子。 魏然的名字一出来,宋时谦没摸清头脑,但孟知寻却已经敏锐地蹙起眉峰。 她没忘记之前一起去踏青时,宋时窈对魏然避之不及的模样,下意识的举动不会骗人,虽然不知两人从前究竟有何种仇哪种怨,但绝对不是可以成婚的关系。 现在她一听是魏然提亲又是这样的反应,更加证实了孟知寻的猜测。 不过,她是个外人,不可能僭越掺和进这桩事情,哪怕她看得再明白都没有,一切只能让宋时窈自己拿主意。 宋时窈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前世的一切只有她一人知晓,爹娘或许会被清远侯府表面的假象蒙骗,可作为亲历者,她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虎狼窝。 她拽住宋时谦的衣袖,一字一顿格外坚定:“哥哥,你告诉阿爹阿娘,我绝不嫁魏然。” “窈窈?” 没想到她对这桩婚事的抵触如此之大,宋时谦不确定地看了眼她。 宋时窈的态度依旧强硬:“你知道我的,只要我不愿意,谁来逼迫威胁都没用。” 娇宠长大的妹妹从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掌心,没受过什么委屈,便也养成了宁折不弯的性子,宋时谦确实清楚,这个小姑奶奶要是不愿意做什么事,就算闹得把天捅个窟窿,大家鱼死网破也不会点一下脑袋。 宋时谦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拽下去:“放心吧,还有哥哥我在呢,谁敢逼你啊。” 说完他便去了前堂,而孟知寻则在后院中陪着宋时窈。 她的兴致不太高,用手撑着额头埋下眼睛,闷闷开口:“知寻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暂时还不想说。” 临近夏日,气温渐升,凉风轻过才将宋时窈心中的烦躁抚平了片刻,收整棋子时偶尔两两相撞的脆响落在风声之中。 一阵极长的沉默,清润温柔的声音才响起:“窈窈,要看话本吗?” 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魏然的事情,孟知寻眼含笑意,似乎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宋时窈一怔,反应过来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胡思乱想,长舒一口气,放下遮在眼前的手,莞尔应了她的意思。 宋时窈从头至尾都没有去前堂看过魏然,至于爹娘和宋时谦如何应付他,全都是由春桃打探来再转述给宋时窈。 她跟魏然,最好还是做陌路人。 等一切结束,宋时谦不放心来看宋时窈时,孟知寻刚好要离开,二人再次碰面。 宋时谦本想说些什么,可残阳热烈,浅薄地笼在孟知寻身上,似一层如火的薄纱,分明艳丽却极适合她,他看得竟一时失语。 “宋公子,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孟知寻率先开了口。 宋时谦回神答应,二人漫步于夕阳下,还是回到了白日里对弈的凉亭,相视而坐,桌上的棋子已经重新收好。 他贪恋于晚风温柔中二人独处的宁静,孟知寻却还是打破了无言的局面:“我最近一直在苦恼一件事情,不知宋公子可否帮忙答疑?” “当然可以,不论是什么事。”宋时谦没理由拒绝。 孟知寻一听,脸上笑容依旧,语气近乎平静:“我在苦恼宋公子对我做的一些举动,究竟是见到了一个女人,起了征服心并报以玩弄的心思,还是真心实意想与我共结良缘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孟姐姐是开窍且直球的集大成者 第36章 醉意 孟知寻平日的表象, 向来是个温婉内敛的大家闺秀,连笑一下都只会捂唇浅笑,一行一止都循规蹈矩地遵从着世俗对女儿家最严苛的要求。 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宋时谦有些震惊,不由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身形瘦弱的姑娘。 他第一眼便知晓她长得清雅,不是妹妹宋时窈那种没心没肺的天真姝丽。孟知寻的身上恰如其分地糅合了静水深流的柔与病若西子的弱, 将二者体现得近乎淋漓尽致, 是一眼就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女子。 但她的眼神永远平静, 似能海纳百川, 包罗万象,是对所有事情都司空见惯后的淡然。 宋时谦就是为这双眼睛所着迷。 可这几天相处中,越接近她, 她越是偏离宋时谦心中对孟知寻的第一印象, 一次又一次地展示着她的与众不同。 譬如现在。 宋时谦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姑娘,或活泼热情如光似暖,或端庄清冷宛若明月高悬,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一个人敢将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摊在台面上来讲, 大多是羞怯地红着脸, 埋着脑袋娇滴滴地说声“但听父母安排”。 而她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说出这一切, 似乎只是在谈论刚才那局棋下的怎么样, 寻不到半点娇羞的影子。 孟知寻, 格外大胆, 格外不一般。 一直都能带给他重重惊喜。 过了片刻, 晚风还没能吹散宋时谦的不可置信, 孟知寻只好再次启声:“如果宋公子所想的是前者……” “当然是真心实意!” 宋时谦回神, 人家姑娘都这么坦率,他要是再扭捏下去像什么样子。 是以,没多犹豫,坦白的话脱口而出,手中顺势把玩起一颗棋子。 孟知寻被打断,轻轻微笑地注视着他的坦诚。 她并没有惊讶于他的答案,宋时谦甚至怀疑若自己的回答是前者,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说下去,仿佛不论是哪个答案,孟知寻都有应对之策。 而后声音轻柔:“好。” 好? 宋时谦的心弦被短短一个字拨动,手上也忘了拨弄那颗棋子,只顾着思考,她口中这个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还是……?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既然是后者,宋公子必然是存了寻找共度一生的发妻的想法。”孟知寻轻呼一口气,望向他的眸光没有改变,轻柔坚定,“这样的话,我想我更应该于此刻,宋公子尚未在我身上耗费太多精力前向你坦白——我们并不合适。” “不合适”三个大字从孟知寻口中以近乎无情的口吻说出,气氛突变,宋时谦才扬起一半的唇角僵住了。 孟知寻的眼中稍有歉意:“宋公子,虽然很感谢你对我的用心,可是,我注定无法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令人满意的妻子,而宋公子也并非我心目中可以相伴一生的夫君。我们确实不合适” 语气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再次重申了那几个字。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5节 宋时谦心中的惊讶反而盖过了失落,颇有兴趣地正经看她,目光中带着些从未有过的玩味。 即便这是他顺风顺水地活了这么多年,头一遭被一个姑娘毫不留情地拒绝。 果断,无情,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但宋时谦在情之一字上看得颇开,没有受到多少打击,挠眉低笑:“孟姑娘,你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彻底坦白的孟知寻垂下目光:“因为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说清才好。” 宋时谦没有反驳,也是,以她这样的性情,他指不定真的会越陷越深,早早断了心思也好。 姿态坦然:“情之一字,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孟姑娘放心,往后你我只当彼此为兄妹也不错。” 见状,孟知寻自是应好,可当目光停驻在他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时,她忽然察觉到一处异样,脑中飞快地联想起之前的对话,恍然大悟。 “宋公子瞧着,可不像是窈窈那样不通情爱懵懵懂懂之人,白日里的那些话怕是故意的?” 孟知寻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宋时谦没有隐瞒,无所谓地耸耸肩:“陆淮序那点小心思我要是还看不明白不就白混了,以为借几句风言风语就想娶走我妹妹,哪有那么简单?” 果然是故意的。 “这又是何必,他们二人分明属意彼此,只是窈窈暂时不知晓自己的感情,宋公子为何还要误导阻拦?”孟知寻颇为不解,之前她听过嘉川长公主与宋母商议,两家长辈都很中意这桩婚事。 宋时谦不必在她面前强装正经,终于露出纨绔散漫的本性:“窈窈那么好骗以后受欺负了怎么办,自然得先让他知道知道我宋家的姑娘可不好娶。况且,他若是都无法让窈窈喜欢他,我又为何要把妹妹交给他?” 孟知寻失笑,宋时窈的兄长出手刁难,她想帮也帮不了:“看来宋公子倒是用心良苦。” “今日清远侯都找上门来了,他若是还没动静,那我可就真不认这个妹夫了。”宋时谦半开玩笑,“孟姑娘应该不会通风报信吧?” 孟知寻报以一笑:“我相信阿序,他有自己的选择。” 宋时谦颔首,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孟姑娘刚刚拒绝我的那句话——无法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到底有何深意?” 没想到他还会返回到两人最开始的话题,孟知寻眉尾一扬,与宋时窈每次提及诗文时的神情竟如出一辙:“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理想并不在后宅。” 言尽于此。 宋时谦很知情识趣地没追问下去,捻起掌心中那颗棋子落在棋盘正中央,认真而诚心:“那便祝孟姑娘,得偿所愿。” 晚霞散尽,孟知寻的野心头一次示于人前,接续天边消失的红云,燃起熊熊烈火。 * 夜色如墨。 宋时窈自绿竹之事后难得无眠,她孤身坐在大开的窗前,愁眉盯着天幕的星星发呆。 魏然,魏然。 这个名字似乎缠住了她,前世别无选择地走向他,今生他又措手不及地找上门来,他们二人之间分明没有牵绊,但命数却化成线,细细密密地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来。 宋时窈不愿,宋父宋母自然寻借口拒了魏然,可他的提亲之举让她警觉,再次回想起前世,始终不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除过那次在魏老夫人寿宴上的意外。 她很早之前就起过疑心,那件事绝非意外,但怀疑了很多人,唯独没想到魏然头上,因为在此之前二人从无交集,他没道理这样做。 可魏然今生偏偏在她千方百计躲着他的情况下,还找上了自己,一瞬间,脑中断开的线索终于拼凑成型。 魏老夫人寿宴上,她与他同卧一榻,根本不是红玉所为,而是魏然本人指使——他早有预谋。 刚好吹过一阵阴风,宋时窈打了个寒战,顿觉毛骨悚然。 他这么早就盯上了自己,那后来的事还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宋时窈不敢想,眉头死死地拧在一处,她居然落入了被人精心编织的大网而到死都无知无觉。 难怪,陆淮序之前会多次提醒她魏然城府极深,看来还是她太天真,没有陆淮序那样敏锐的直觉,重活一世才看清了真相的丁点苗头。 恶寒顿上心头席卷全身,宋时窈抱着双臂将自己紧紧环起来,垂首阖眸,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夜风沁着凉意,她坐在风口没有动,只听得见窗边树叶因风摇晃的沙沙声,忽然,一缕淡淡的酒味传来,宋时窈不安地皱了皱眉。 一抬眼,就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陆淮序行云流水地翻窗而入,没有任何迟疑,幽深的眸子直直对上宋时窈,仿若奔涌着千流万涛,随之而来是分外明显的酒意。 等人撑手翻窗在宋时窈面前站定时,她才猛地回神,刷的站起来:“你怎么……” 话没说完,陆淮序就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灼热的温度穿过薄薄的肌肤,烫得宋时窈心跳顿了一拍。他拉住宋时窈往自己的方向突然一拽,把人带进了一个不甚清明的怀抱,劲瘦的小臂箍在她的腰间,与手腕处如出一辙的滚烫,醉意在暗夜滋生蔓延。 身躯相贴,他像个火炉浑身上下都因醉意烧腾,宋时窈感受到粗重的呼吸喷在耳边,被酒意的气息包围,有那么片刻,她险些也以为自己醉了。 恍惚间,脑海中被陆淮序的身影占据,最后剩下广弘寺那个一身潮湿的怀抱愈发清晰,刻骨铭心。 “陆淮序!” 宋时窈以为他如上次广弘寺一样发了高热,抬手便要推开他。 但陆淮序不似清醒时任由她折腾,动作格外强势地压住她的动作,将人继续拥在怀中。 偏头的一瞬,柔软的唇擦过宋时窈的颈侧,惹得怀中的人一个激灵,借昏暗的光线,陆淮序瞧见了她红到滴血的耳垂。 这才落下一声低叹,充满诱哄与蛊惑意味:“窈窈,魏然命薄,不如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让期待副cp的宝贝们失望了,孟姐姐不只是邻家姐姐qaq 第37章 直白 嫁……嫁给陆淮序?! 这句话对宋时窈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在醉意腾升的氛围中,宋时窈的脑中难得开出一块清明。 她忽然有些生气, 前几日他在人前含糊其辞散布谣言,对此没有半点解释,现在大半夜翻窗进姑娘家闺阁非礼她倒是熟练。 呵, 还装成什么醉醺醺不清醒的模样, 她早就从沉舟的话本中看过, 这种醉大多是做戏, 为的就是博人心软。 陆淮序好的不学学坏的,若不是她警惕,差点就被骗了。 未知和被戏耍的愤怒冲破了原本的羞意:“陆淮序, 你还有完没完!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时窈用了些力气, 将人一把推开,陆淮序似乎醉得彻底,还踉跄了两步,但握在她腕上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她气鼓鼓的双颊隐在灯影昏暗中, 眼尾带了一层浅淡的红,像极了哭过之后的模样, 此刻正不满地瞪着他。 陆淮序鬼使神差地抚上, 低沉暗哑的嗓音落在凉夜:“哭了?拒了魏然, 你就这样伤心?” 魏然, 又是魏然, 为什么她永远躲不过这个名字? 连陆淮序都是这样, 这晚上找到她才说了两句话, 句句不离魏然。 “我同你说话跟魏然有什么关系, 陆淮序, 少了这个名字你就不知道怎么开口吗?” 惯来好脾气的宋时窈也没忍住,用力拍掉陆淮序的手,“啪”的一声响,力道颇大,她甚至瞥到他的手上泛起了淡淡的红痕。 这是重生以来,宋时窈头一次对陆淮序心里有这么大火气。 一瞬间,积压在今日的情绪全部爆发,委屈,迷茫,无助全部在此刻翻涌,眼泪不受控制地漫上眼眶,使得她眼尾的那抹红更深了些。 宋时窈觉得有些丢人,背过身不愿意再看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你赶紧走,大半夜待在我房间像什么样子,至于在聚宴说的那些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累了,我要休息。” 陆淮序低叹一声,紧握着她的手腕没放开:“窈窈,我想要你计较。” “你……” 陆淮序搭上她的肩,将人转过来与她对视,宋时窈在灯影下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慎重,声音坚定:“我想娶你,是真心使然,不曾有过半分算计。” 接连两句“我想”让宋时窈的脑袋宕机,她眼角因情绪发泄而留下的泪痕未干,明灭闪烁。 陆淮序是个怎样的人,她知道得可太清楚了,凡事都闷在心里,鲜少说出口,更何况是这样直白地将欲望示于人前。 她试图从那双眼眸中找出一星半点的阴谋气息,但没有成功,这是自她认识陆淮序以来,头一次见到他坦诚的模样。 但宋时窈尚在赌气,冷着脸:“哦,可我讨厌你。” “可我喜欢你。” 陆淮序的尾音中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少见的失落。 话音落下的瞬间,宋时窈承认,她有片刻心动。 陆淮序,一路陪着她从孩童长大的人,彼此的糗事全如数家珍。 但她从没想过陆淮序会喜欢自己,虽然他常说魏然心机深沉,可对宋时窈而言,面前这个人才是城府最深的一个。 大家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唯独陆淮序,总有使不完的曲折心思,从小到大,宋时窈见过太多次,早就对此人打上了不可信的印象。 今晚他忽然来找她告白心意,宋时窈还是不可避免地觉着其中有诈。 她压下心里的情绪,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开口:“陆淮序,你喝醉了,今晚的事我就当作没听到,明天再说吧。” 陆淮序却不依不挠,平静的情绪却如同被一颗坠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波动:“窈窈,我比魏然陪你更久,比他更了解你的性情,比他更清楚你的喜恶。你……别喜欢魏然了,好不好?” 她喜欢魏然?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陆淮序醉得狠了。 “谁说我喜欢魏然了?”宋时窈狐疑反问。 陆淮序眼底涌起的波涛愈深,苦笑一声:“你把给他的情书都能让我给你把关,还用旁人说吗?” “什么?!”宋时窈震惊,不多想就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给他写过情书,你别血口喷人!” 她的反应不像是撒谎,陆淮序揉了揉眉心,准确地回忆起当初的时间:“两年前的九月廿三,你给了我这封情书让我帮忙润色。只因我看完后说那封信写得‘不过尔尔’,你便为此与我冷战了半月有余。” 刚开始提及时间时,宋时窈并没有什么反应,两年前具体某一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记那么清楚,直到陆淮序提起“不过尔尔”四个字后她方反应过来。 气急败坏地反驳:“大傻子!我明明给你的是一本我自己的诗集!” 陆淮序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嗯,是你的笔迹,上面写了清远侯亲启。” 宋时窈火气腾的窜上来,原来她耿耿于怀了这么久的“不过尔尔”居然是个误会:“两年前我连魏然见都没见过,哪来的情书,哪来的亲启?你别污蔑我!” 这一番话彻底说进了陆淮序的心坎里,薄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只剩唇角渐渐扬起的爽朗笑意。 陆淮序痛快了,宋时窈心里却梗着:“你别笑啊,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有看到我的诗集?” 陆淮序难掩愉悦,阴霾一扫而尽,但没有再透露那封情书的细节:“没事,你现在给我看也来得及。”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6节 “都过去两年了你才说?!”宋时窈气得打他,“陆淮序,你当时就应该拿着那东西来问我,你……我讨厌你!” 陆淮序握住她挥来的手,低嗯一声:“嗯,确实该讨厌。” 可声音里分明含着笑意。 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窈窈,有你这样说就够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时窈被他今夜的举动闹得一头雾水。 可还没等陆淮序回答,外间的春桃似乎被房中的动静惊醒,不确定地唤了声就要进来:“姑娘还没睡吗?” 宋时窈一惊,也不再追问把人推到窗边:“别被人发现了,赶紧走!我明天去找你的时候再说。” 陆淮序的行动慢慢悠悠,临走前凑近她的耳畔,还不忘撩拨一声:“窈窈,你脸红了。” 说完,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剩下面红耳赤的宋时窈面对春桃。 你大爷!绝对是故意的。 宋时窈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低骂了一句。 得益于陆淮序半夜来闹这么一遭,原本就睡不着的宋时窈彻底睁眼到天明,不过脑中的人却从魏然换成了陆淮序。 那句“不如嫁我”一直盘旋在脑海,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想了整整一夜,不曾察觉面上的绯红一直未曾消散。 第二日一早,宋时窈就翻出了自己两年前的那本诗集,气冲冲地进了国公府。 这件事没个定论,她心里始终憋得难受。 可走到半路,宋时窈却停住了脚步,转道去找了孟知寻。 春桃不解:“姑娘不是要去找陆世子吗?怎么又变主意了?” 宋时窈赌气地冷哼一声:“我反悔了,凭什么一直都是我去找他,而他就能随随便便地来,又满不在乎地去,这不公平!” 她依旧在气昨夜陆淮序的突然造访和莫名的告白,心中甚至怀疑,如果没有魏然提亲,他是不是会一直憋着什么都不说。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上赶着,不如再晾一晾他。 而且今早她就听见宋时谦说知寻姐姐昨天拒绝了他,让她不要再掺和其中打扰人家。 但是秉着好奇心,宋时窈还是毫不迟疑地转向了孟知寻的住处,她哥是她哥,没道理知寻姐姐还要因为一个宋时谦连自己都拒之门外。 宋时窈见到孟知寻时,她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发现宋时窈过来,才匆匆取了几本书压上。 “知寻姐姐?” 宋时窈忽然感觉自己来得可能不是时候。 可孟知寻并未露出异样,将她带进房中坐下,亲自素手斟茶,开口就一语中的:“听说了我和你哥哥的事,来打探消息的?” 宋时窈心虚,含糊其辞:“没有,我只是来看看你……” 孟知寻轻笑,也不揭穿她的借口,自顾自说道:“窈窈,我可以是你的朋友,你的姐姐,但我不可能成为你的长嫂。同样,宋时谦于我而言,只会是我妹妹的兄长。” 这么直白。 宋时窈一愣,孟知寻对自己都是这样的说辞,昨天亲耳听闻的宋时谦估计受了不少打击,心里有些同情他。 于是,便开始试探性地为他说好话:“我哥哥人看着虽然不着调,但其实挺不错的。而且陆伯父接你来京城,不正是因为不放心你的婚事,想要亲自为你择婿嘛?我们两家知根知底,门第背景也不差,孟姐姐为什么拒绝得那么快呀?” “谁说我来京城是为了嫁人?” 宋时窈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不是吗,大家都这样说的。” “当然不是。” 第38章 真心 宋时窈没理解, 好半天才迟钝地挤出一声:“啊?” 孟知寻神色坦荡:“你之前可听过陛下要开办女学,允许女子科举入仕的风声?” “有过一点,可听说阻拦之人颇多, 难以施行。” 孟知寻微微一笑,温柔而坚定:“这就是我来京城的目的,我要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状元。” 她神色飞扬, 瘦弱的身躯下却藏着超乎常人的野心与执着。 宋时窈也被这样的言论震惊:“竟然是这样吗?可是……” “没有可是。”孟知寻的话语轻缓却富有力量, “窈窈, 推行女学的确如你所说, 有着莫大的阻力,所以我必须一举证明给天下人看,女子本就可以。” 宋时窈点点头, 目光关切:“那样应该会很辛苦吧。” 没想到宋时窈的关注点并非孟知寻能不能做到, 而是担忧她是否辛苦,不禁失笑:“辛苦也要做呀。舅舅找到我的时候说,寻常女子,或因家贫不能识字念书, 或家中富贵却只学女戒女训无心朝堂。数来数去,也只寻到我一人合适。” 宋时窈听得有些疑惑, 孟知寻想要参加科举, 与陆伯父又有什么干系, 如此想着, 便也开口问了出来。 孟知寻没有隐瞒, 解释道:“对于开放女学, 朝中势力一分为二, 舅舅属支持一方, 而反对者人数众多。若真想要女学长久下去, 唯有在第一年时就彻底向天下人展示女子大有可为,可实则,第一年估计甚少会有女子冲破世俗报名。” “所以,为了万无一失,舅舅才会来询问我的意见,若我能参与其中,实在不济,也能让人听到女子的声音。” 宋时窈头一次听到孟知寻言及朝堂之事,这些话题于她遥远不可触,只偶尔听父兄谈话时提起,但她正是孟知寻口中无心朝堂的那一个,对此并不在乎。 她从未想到,闺阁女子中,竟也有对此研究向往之人。 更没想过,说出此番话的人会是乖顺端庄的孟知寻。 女子入仕,多为世俗不容,她听过一些大臣为阻止陛下推行女学而在宫门外长跪多日不起的传言,直呼“阴阳颠倒,扰乱纲常”。 如果今日是安乐或是她自己说出要犯一次反骨,誓要参加科举,宋时窈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惊讶。 可偏偏是孟知寻,她见过的所有姑娘家中最符合女训书中要求,端庄典雅温顺守礼的闺秀之风。 与孟知寻比起来,她们平常不过是小打小闹,依旧被圈死在长久的规训之中。 宋时窈看着孟知寻明亮的双眸,熟悉但闪着陌生的光彩,良久不曾开口。 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孟知寻依旧是镇静的模样,自顾自开口引出了另一个话题:“窈窈,其实《独文集》本没有下半卷。” 一说到《独文集》,宋时窈瞬间回神,下意识就反驳:“怎么可能呢,我已经将下半卷誊抄一遍留着收藏了,反反复复地看都可倒背如流。”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 “当然了。”宋时窈点点头,生怕她不信还搬出了更权威的人物,“连之前跟我和陆淮序授课的大儒夫子都曾赞过,‘仅以孤篇盖文坛’,便是他当时亲口所说。只是一直不知是何人所著,有些可惜。” 孟知寻轻挑了下眉头:“我听过不少对此人的猜测,那窈窈你觉得,写下《独文集》的人是怎样的呢?” 宋时窈沉吟片刻,斟酌开口:“能写出那样的文章,想来应该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先生,说不定下巴还留着一捻白胡须。” 很奇特又跳脱的想象。 孟知寻忍俊不禁,嘴角噙着笑意开口,眼底却滑过一丝近乎悲凉的情绪:“可惜要辜负你的想象了,不是老先生,没有年过半百,更没有白胡须。《独文集》是我专门写给我娘亲的。” 她顿了一顿,状似轻松地继续说下去:“可是还没等写完,娘亲就走了,《独文集》从此便只有残卷,也就是之前一直流传甚广的前半卷。直到半年前阿序来到定州,他找到我说,某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很喜欢《独文集》,也格外期待能看到完整的一卷。在他请求下,我才动笔写完了整个《独文集》,便也有了你后来看到的下半卷。” 宋时窈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所震惊。 知寻姐姐,《独文集》。 这两者都是她熟悉的人和物,可联系在一起却几乎是个难以想象的画面。 孟知寻轻笑着点了点她的肩头:“所以在没有相见之前,我就很好奇你是怎样一个姑娘,居然会让阿序费那样多的心思来讨你开心。” 拖着尾音:“见到了才发现,果然是一个很让人心动的姑娘。” 此话一出,昨夜陆淮序那句“不如嫁我”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宋时窈的耳朵再次不争气地染上血色。 她红着脸赶紧换了话题,掰着指头算了算:“所以,知寻姐姐开始写独文集时才只有十三岁吗?” 孟知寻颔首承认:“现在,你相信了吗?我有足够的能力实现这个目标。” 什么足够,那可是太够了。 年仅十三岁便能以半篇残卷力压一众文人墨客,文采卓绝,连陆淮序说不定都难以企及。 如今她又要考科举入朝堂,开女学之先河,宋时窈心中竟没法有丝毫怀疑她可否成功的念头,孟知寻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自有一番成就。 孟知寻抿唇,继续说下去:“窈窈,你现在明白了吗?比起孟知寻,你的兄长更需要一个好妻子,作为宋夫人替他打理家事。我需要一个理解我支持我坚定走上仕途的丈夫,你兄长需要一个安守内宅为他免除后顾之忧的妻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理智清醒,没有被任何感情因素干扰:“无关对错,人各有志。可是窈窈,我的理想不在后宅,在朝堂。只有女子入仕,才会有人真正懂得女学推行的不易之处,如此方得大成。” 对于宋时谦,孟知寻只有抱歉,轻叹一息:“他在我身上付出的精力越多,最后的反噬也会愈深,不如及时止损,对大家都好。” 宋时窈越听对孟知寻越是仰慕,毫不掩饰心里的澎湃,拉着她的手紧紧一握:“知寻姐姐,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自己所有的目标。” 这样子,显然早已忘了被无情拒绝的自家兄长宋时谦是地里的哪根葱。 孟知寻笑了,她温柔而平静,如月光倾洒薄纱微拢,是宋时窈一眼便喜欢的姐姐。可静水流深,她胸中竟藏有万千沟壑,而宋时窈今日才窥得其中一角。 “好了,说完了我,是不是该说说你了。” 没等宋时窈从孟知寻远大却前路曲折的理想中抽神而出时,她却将话题已经引到了宋时窈身上。 “嗯?我吗?我有什么可说的?” 宋时窈愣了下。 “还能有什么,你跟阿序啊。”孟知寻扬起笑,直接戳破她。 宋时窈掩面,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声音软软的,分明有些羞怯:“没什么呀,就还是那个样子嘛。” 孟知寻极有耐心,循循善诱:“对于阿序最近的举动,你通过话本得出什么新结论来了?” “不清楚。”宋时窈掌根合拢托着下巴,讷讷应道,“我也不知道陆淮序到底想什么,他最近……有些脱离我看到的话本内容了。” 尤其是昨晚翻窗而来的坦白。 宋时窈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压根分不清陆淮序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从前被他骗过太多次了,让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没喜欢过谁,压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只是最近翻了些从孟知寻这里顺来的话本,似乎才觉悟了半分。 孟知寻帮她慢慢剖析:“窈窈,你根据话本所推测得来的结论,都基于陆淮序待你是虚情假意的基础,没有半分真心。可是,你有想过,或许,他说的一直都是真心话呢?” “我想娶你,是真心使然,不曾有过半分算计。” 孟知寻并不知道昨夜陆淮序来找宋时窈的事,更不知道陆淮序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可偏偏就是这样巧,他们二人口中的话大同小异。 宋时窈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陆淮序他对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 他的一举一动,从魏家后宅的搭手相助,郊野踏青时的挡剑之举,到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费尽心思将银杏送来她的身边,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从脑海中一一滑过,最后定格在夜中他幽深而清明的双眸,他开口说“窈窈,魏然命薄,不如嫁我”。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7节 一次又一次,费尽心思,护她免于劫难,一遍又一遍,她回头时,总会发现的注视着她的视线。 陆淮序对她是真心吗? 连串的证据摆在面前,宋时窈终于发现,这几乎不该成为一个疑问句。 只是自己从来忽略了这一切,都当成了朋友间的理所当然。 “你总是以诚待人,想要换得他人以诚相待,怎么如今换来了,却硬生生地将他人真心曲解。” 孟知寻见她若有所思,又顺势引出了后半句,声音轻缓:“而且,你怎么一直在想陆淮序喜不喜欢你,却忘了问问自己,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滴cp头子——孟姐姐上大分! 第39章 夺爵 她到底喜不喜欢陆淮序? 宋时窈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在短短两世人生中, 陆淮序算得上是她最熟悉的人之一。旁人只知他年少有成,光风霁月,而她却深窥其中, 知他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她习惯了分析陆淮序的想法,将他一言一行掰碎揉开深究其意, 是以, 在陆淮序是否真心喜欢她的这点上, 宋时窈犹豫踟蹰, 生怕误解半分闹了乌龙。 至于她对陆淮序是怎样的心思,她却从来没想过,更没人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让她仔细去想。 那日她揣着这个疑问从孟知寻处出来后, 心里越发迷糊, 总觉得这样的状态不适合见陆淮序。 刚巧遇上国公府的小厮转告,陆淮序今日天刚明便离府,临走前特意叮嘱等他回来后两人再细说。 宋时窈默默颔首,如此也好, 她暂时尚不清楚该如何面对他,他回来后, 她应当也能捋清两人的关系了。 可她没等到陆淮序, 却先等到了一个平地乍起的惊雷。 今日早朝, 宋父一本奏折将绿竹对宋府阖府下毒一事捅到了圣上面前, 人证物证齐全, 矛头直指魏然。 一时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朝哗然。 天空沉闷,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夜,宋父,魏然与陆淮序三人皆被扣在宫中。 直到此时,宋时窈才顿悟,宋父查了那么久的绿竹都没头绪,现在却如此笃定魏然,其中必然有陆淮序的手笔,他知道不少内幕,不然之前也不会让银杏盯着绿竹。 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东西,宋时窈不明白,但她此刻也没心情想陆淮序。 魏然,又是魏然。 一阵寒意从脚底渗入直窜头顶,若真是魏然,那上辈子,他费尽心机害了宋父宋母,到头来还能假惺惺地找到自己,送她解药做交易。 宋时窈捏紧了拳,指甲扣进掌心留下极深的月牙痕迹。 她上辈子至死都没怀疑过他,包括这辈子到现在,对于父母的中毒,她疑心过很多人,唯独紧要时刻伸出援手的魏然。 堂堂清远侯,名门世家,居然能做出这么卑鄙的行径。 没人能想到。 这样的人,昨日居然还敢冠冕堂皇地上门提亲,他怎么敢?! 今天宋父一纸奏折多少也是受了昨日提亲的刺激,魏然,不可再放任自流。 根据春桃打探与宋母透露的消息,宋时窈终于拼凑出了这个两世未解的真相。 所有人都知道,一年前,魏然因身中奇毒震惊京城,无人可知无人可解,幸得一无名神医相救。 但这仅仅只是魏然想让旁人知道的真相,实则在背后藏了诸多阴谋手段,毒是他自己寻来服下,神医更是早就安排好的人。 上辈子,当这毒后来又出现在宋府时,作为上一个受害者的魏然,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以身入局,用苦肉计撒了场弥天大谎。 这辈子,宋时窈因或有心或无意的意外躲开了他落下的棋子,还被宋父顺藤查下去查出了背后藏着的魏然。 其中最为关键的人证,便是魏然身边的丫鬟——红玉。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宋时窈有些恍惚,她对红玉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潮湿的雨天,哆嗦着手,壮起胆子解她腰带的人。 前世今生,都只是匆匆一瞥,可宋时窈却勾画出了她的样貌,那张娇弱的脸浮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她忽然发觉,红玉的那张脸竟与绿竹有五分相像。 一问才知,这两人却是同胞姐妹,一道被人牙子卖入魏家当差,被魏然相中后一人留在身边一人送进宋家。难怪宋时窈见绿竹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眼熟,原来是这个渊源。 魏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清远侯府的所有人瞬间慌了神,大儿子躺在床上昏迷生死未卜,二儿子勉强有些出息却自毁前程。 魏老夫人听说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晕了过去,偌大的侯府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偏生作为主角的魏然依旧坦然从容,被关在殿中安分地阖眸养神,似乎外界的一切嘈杂风雨都与他无关。 是夜,天幕漆黑一片,深得望不见边际,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影子,连月色都被浓云遮挡。 魏然挪到窗前,仰头,深远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阻隔,直直投向天宇末处。无尽的黑压在身上,他却有难以言喻的释然,仿佛所有的负担全部抛下,一切全部尘埃落地的安宁。 想起刚才面对圣上逼问,他竟松了一口气,长身跪下:“罪臣魏然,死不足惜。” 铮铮几字砸在空旷的大殿中,魏然目光所及只看见地上擦到发光的砖石,以及沉默良久后耳边响起的低叹:“魏卿你……实在糊涂。” 言罢,金黄龙纹衣摆从他的身边擦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带走了殿中仅剩的生机。 魏然还是跪着没有起身,埋着的唇角却在无人处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糊涂吗? 不,他比谁都清醒。 这次,是他赢了。 魏然苦心筹谋数年,算计良多,老侯爷离世,他废了魏家大郎,整个清远侯府还能有半分荣光全倚仗他魏然一人。 可如今经此一遭,宋陆两家合力围剿,魏然倒台,清远侯府便名正言顺地永无翻身之日。 他赢了,赢得彻底。 但有得有失,他彻底将那个人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有那么片刻时分,魏然曾动摇过心思,他想过,其实输了也无所谓,他竟期待自己的这些阴诡计谋永远不要被旁人发现,这样他就能顺势将她娶回家,呵护她,珍爱她。 输了便输了,对清远侯府,他还有千种百种的法子,不一定非要借宋家之手。 夜深人静不为所知的时候,魏然曾这样卑鄙地期待过。 可惜,宋时窈竟出乎意料的厉害,阴谋算计骗不过她,坦坦荡荡提亲亦无法动摇。他几乎在她身上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和手段,却无一成功。 看来,她是真喜欢陆淮序。 心头冒出这个想法时,魏然感受到了胸腔漫上苦涩,凝成了眼角化不开的浓稠。 郭松终究是说错了,他怎么可能总有法子呢,面对宋时窈,这身卑劣而流淌着阴谋的躯体,能有什么打动她的资格? 其实,她能得偿所愿也好,陆淮序是个不错的人,清风朗月,世人称颂,远好过自己,满身泥泞,骨性卑劣。 阴沉之下,魏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魏然惯会使苦肉计,连一点小小的风寒都不会放过,将许多人骗得团团转,博人心软。说话做事又格外有风度,是以在朝中人缘不错,惹得不少人为他上书求情,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圣上决断犹豫,迟迟拿不下主意,一边是追随多年的老臣,一边是军功显赫的宠将,他光是取舍便废了功夫。 在此期间,魏然被押入地牢,听候处决。 而转机出现在第三日,西北驻军上报,烽烟再起,蛮夷入侵。 为魏然求情的臣子更是找到了借口,趁着当口上奏,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劝圣上开恩,给魏然戴罪立功的机会。 圣上沉吟半晌,最后竟也允了,将魏然削官夺爵贬至西北抵抗蛮夷,即刻出发。 宋时窈知道这个结果时,是郭松前来宋府寻她,踌躇道:“魏然他是真心喜欢你,如今他便要走了,这一去死生不知,宋姑娘能不能去送送他?他最后想见的人,应该是你。” 听到这个请求,宋时窈一声冷笑,怀中还抱着刚从陆淮序那里接回来的小白:“喜欢?你在跟我说意图杀我父母的凶手喜欢我?郭公子真会开玩笑,他不死已是圣上开恩。” 说完,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对春桃吩咐:“送客!” 语气冰冷,毫不客气。 郭松摇头叹息,他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魏然离京之时正值日暮,作为多年好友,郭松前去送他,只问了一句:“值吗?” 他在牢中待了两日,有些不修边幅,扬眉,只说了一个字:“值。” 郭松却憋着骂道:“值个屁,你用了那么多手段,人家连送你一下都不肯。你……糊涂!” 魏然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就在此时,越过郭松脸侧,魏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小小的身影不顾仪态地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因跑得太急而喘得厉害,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郭松极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给两人留出空间。 魏然低眉,面前正急着弯腰喘气的女孩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离开。 他不知是什么心情,也弯下身子扶起她,然后跪下行礼:“罪臣见过公主殿下。” 安乐紧盯着他,气息微喘,一字一顿地说出:“魏然,我们之前见过的。” 魏然没有迟疑:“罪臣知道。” 听到他的答案,安乐却红了眼,险些哭出来:“你明明不知道。” “公主……” 不听他说话,安乐又接着追问:“你喜欢窈窈,对吗?” 魏然愣了一下,旋即一笑承认:“是。” 安乐落下一串眼泪,控诉道:“可你对她很坏,红玉的事如此,绿竹的事亦然。” 她从孟知寻口中得知了全部的真相,从魏老夫人寿宴到绿竹下毒,一点点听过去,听到最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敢想,宋时窈经历这一切时究竟是多么无助。 “公主今日来是替好友讨个说法?” 安乐没有回答。 魏然轻轻勾起唇角,眼中流转别样的情绪:“我只是,为了心中所求。” 安乐立在原地还是没有说话,面对矮自己一头的小姑娘,魏然似乎是想起了心中那道不可触及的倩影,透过她在向那个人温柔告别:“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8节 【作者有话要说】 (阴暗地爬行)(发疯)(上蹿下跳)(嘶吼尖叫)(抱头痛哭)没错,我最近卡文了,呜呜呜呜,不知道怎么写才好,辛苦大家的眼睛了(痛哭流涕)(鞠躬道歉)(收拾干净)(转身下台) 虽然但是,还是很厚脸皮地求一个收藏_(:3」∠)_ 第40章 喜欢 魏然对面前的安乐温和一笑, 转过身正欲离开,才踏出一步,背后突然扑上来一个小小的身躯, 柔软却强硬地搂住他的腰。 他双瞳因惊讶而微张,不过一瞬又压了下去。 思绪飘散在晚风中,混杂着身后时而响起的低啜, 两人无言片刻。 魏然低叹, 把腰际属于女孩子的手拉开, 音色低沉没有任何波动:“公主, 罪臣僭越了。” 下一刻,松开手,抽身而去。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安乐看不清他离开的身影, 泪眼朦胧, 不论是残阳如血还是晚风拂柳,在她的眼中都失了颜色。 她只看到,她目光悄悄追随多年的背影,随着一匹马, 消失在远方。 安乐无力地蹲下身,埋首在臂弯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一瞬间, 泣不成声。 目睹了全过程的郭松一边惊叹这位小公主的大胆, 一边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可将人直接丢在这儿似乎也不大好。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劳烦郭公子能保守今日之事。” 郭松回身一瞧, 原是借住在国公府的那位表小姐, 好像叫个孟什么寻的名字, 她立在城外的晚风中, 裙摆荡起弧度, 面容却依然温婉。 他两边一打量明白过来, 安乐公主寻常将对魏然的心思捂得严严实实,连他今日一看都吓了一跳,眼下突然相送,还做出了有违礼法的举动,孟知寻应当也是不放心才追过来看看。 既然有人带公主回去,郭松自然不必自讨没趣,应下孟知寻的请求,朝魏然离去的方向远远望了最后一眼,转身回城。 孟知寻走到她跟前时,安乐还蹲在地上,哭得有些停不下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她没有说话,只同样低下身子揽过安乐的肩膀拍了拍,将整个人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安乐却哭得更加厉害,啜泣着启声:“知寻姐姐,我……是不是特别……对不起窈窈,魏然对她……明明那么坏,可我还是……喜欢他。” 她带着哭腔,声音因时不时控制不住的抽泣而无法连续,闷在孟知寻的怀中,这会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宋时窈。 孟知寻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脊骨,语气轻柔:“怎么会呢,窈窈一定会觉得,我们安乐是个很勇敢的人。” “可是……可是……” 孟知寻柔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没有可是,就算你去问窈窈,她也会给你同样的回答。喜欢一个人,没有对不起谁,也从来不丢人。” 似乎终于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安乐揪着心口处的衣物,彻底将头埋进孟知寻的怀中,如释重负地大哭一场。 “我真的喜欢了他好多年。”安乐边说边哭诉,好像要把这些年埋在心中的感情全部宣泄出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孟知寻耐心地听着:“嗯,我们安乐能坦坦荡荡地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勇敢。” 可所有的一切已成过去,她与魏然,无缘无份,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不为所知的一厢情愿。 “我,再也不要喜欢魏然了。” 在那天伤心透顶的啜泣声中,安乐终于给自己这段暗中固执多年的感情亲手写上了结局。 * 因安乐与孟知寻特意瞒着,宋时窈对此一无所知。于她而言,前世所有悲剧的源头已被成功铲除,心中跨不过去的坎在魏然离京这日轰然塌陷为平地。 父母兄长皆在,这些阴谋之事自然轮不到她来操心,她这辈子只需要快乐无忧地做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宋府小娘子就够了。 魏然的事情虽已了无悬念,可宋时窈面前还摆着另一件棘手的问题——陆淮序。 自那天晚上他醉酒翻窗表明心思后,宋时窈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他,她曾拐弯抹角地问过父亲,但宋父睨了她一眼不答。 反而是旁边的宋母开口:“窈窈,你觉得淮序这孩子怎么样?” 宋时窈不明白其中含义,只含糊其辞:“他不就那样吗?人还不错。” 宋父宋母得到这个回答对视一眼,才告诉她:“淮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再过两日才能得闲。” 宋时窈若有所思地轻“哦”一声,陆淮序原来是忙于公务啊,她还以为他那天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呢。 她前些天瞒着宋时谦把小白从国公府接了回来,偷偷养在自己院子里,导致她现在去国公府找陆淮序都没有合适的借口。 不过,宋时窈好像忘了,从前她去国公府跟进自己家门一样,从来都没找过什么借口,现在不想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反而觉得不自在。 如此想着,宋时窈忍不住戳了戳趴在桌上晒肚皮的小白,嘴里嘟囔着:“早知如此,就该让你一直缠着陆淮序。” 小白被这动静惊扰,但只是扭了下毛茸茸的身子,抱着宋时窈的指尖用脑袋蹭。 倒是很会讨人欢心。 宋时窈笑了,看来在陆淮序那里养得不错。 这段时间,宋时窈仔细思考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点一滴追溯过去,她才发觉,她对陆淮序,可能,也许,大概,是喜欢的。 那些下意识的担忧与亲近骗不过自己,吵来闹去这么多年,陆淮序惹她生气的次数不计其数,有过冷战,有过斗嘴,可唯独没有真正闹掰的时候。 宋时窈曾将陆淮序定义为最容易吵架的朋友,这两天想了一番才发现她与陆淮序之间是不一样的。 在朋友面前其实远没有在陆淮序身边时放松,那些刻意掩藏起来的小脾气小性子,只有跟陆淮序在一处时才会显露出来。 宋时窈莫名回忆起上辈子,在临死前最后一瞬,走马灯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闪现,想起来最多的竟是她与陆淮序互相斗嘴互掐的场面。 年少旧事一一在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少年郎恣意潇洒的背影。 是陆淮序。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往事浮上心头,人心终究骗不过自己,当任何与陆淮序沾了一点边的东西在宋时窈耳边提及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早早就喜欢上了陆淮序,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辈子。 真好,这辈子不会再错过了。 宋时窈指尖点着小白的脑袋逗它玩,自言自语:“你是不是想陆淮序了?在他身边待了几天毕竟有点感情对不对?” 她轻轻压着小白点头代表它赞同:“小白很会记恩嘛,那我要不带你去见见他?” 指尖动了动,又帮小白点了下头。 “你想去找陆淮序就自己去,还非要强迫一只猫,丢不丢人。” 一句欠欠的声音响起,宋时窈回头看见了立在几步开外的宋时谦,下意识把小白赶紧藏在怀里。 宋时谦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还藏哪啊,早就看见了。” “我就把小白养在自己院里,绝不让它跑出去!”宋时窈讪讪地赔笑。 “哟,不送到你的小情郎那儿去了?” 宋时谦扬眉,语气揶揄。 宋时窈耳垂一红,恼他说话口无遮拦:“什么小情郎,少瞎说。” “你那点小心思早就飞到人家身上了,不然刚刚怎么还欺负一只猫,明明是自己想见还要逼它。”宋时谦凉凉地看她一眼,颇有女大不中留的痛心疾首。 被戳穿小心思的宋时窈嗫嚅半晌,还是没说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小白的爪子:“你总不能因为知寻姐姐拒绝了你,就看谁都不爽来找我麻烦吧。” 宋时谦被她的想法气笑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这种事还值得伤心吗?” “你,你,你这么放浪,爹娘知道吗?”宋时窈目瞪口呆。 “夫子白教你了?”宋时谦纠正道,“还说什么放浪,这叫豁达。” “哼,你明明就没有很喜欢知寻姐姐,活该她拒绝你。”宋时窈皱了下鼻子表示不满。 顿了片刻,宋时谦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打定主意开口:“你同哥哥说实话,真的想嫁给陆淮序吗?他家世显赫,年少有为,长相也勉强看得过去,作为外人,我承认他的确不错。但作为你的兄长,我还是想劝你慎重考量。” 宋时窈疑惑地眨眨眼睛:“有什么区别吗?” 宋时谦嗤笑一声:“你连这些问题都没想好,就草率地决定嫁给他,你真这么着急?” 宋时窈更加疑惑,大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要嫁给他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时谦见她不像有假,皱了下眉:“你们两个婚约已经定下了,聘书陆家前几日也送了过来,这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什么?!”宋时窈震惊。 “之前爹娘拒了魏然的提亲,就是因为你已经与陆家定下来了,三书六礼都已经开始走流程。” 宋时谦继续说下去:“之前陆淮序让爹娘先将此事瞒着,他要亲口告诉你婚约之事,你听后若不同意随时可找爹娘拒绝,如此就算不成也不伤两家和气。但你一直没什么动静,跟陆淮序关系也一如往前,便以为是同意了。” 可是,宋时窈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陆淮序从来就没想过告诉她,只等到人尽皆知时,碍于宋陆两家的关系,她想退也退不了。 真可谓好算计。 宋时窈的火气瞬间就涌了上来。 第41章 坦白 一看她的反应, 宋时谦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吊儿郎当地往她身边坐下,支手向后一靠欠欠道:“哟, 稀奇啊,你这是被骗了?” 宋时窈瞪他:“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宋时谦无所谓地耸耸肩, 用她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堵了回去:“孟知寻拒绝了我, 我正伤心难过, 没心思管你的事。” 好一个伤心难过, 他跟这四个字完全搭不上边,整张脸分明写满了幸灾乐祸。 但她也没功夫跟宋时谦多计较,眼下与陆淮序的这桩婚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最为紧要。 宋时窈压着火气在他面前踱步, 来来回回地转悠, 看得宋时谦头昏脑涨,不由侧首瞥见了趴在旁边的那只猫。 滴溜圆儿的眼珠紧紧追随宋时窈的身影,脑袋也随着身体的动作左右摇来晃去,模样煞是可爱, 难怪宋时窈天天这么宝贝。 宋时谦想起自己丢人的怕猫习惯,不信邪地又动了念头, 刚探出手想要以毒攻毒地戳它一下, 可刚有动静, 小白便机敏地转过脑袋盯着他。 他被瞧得心虚, 视线掠过四只猫爪, 但碍于面子还是强撑着, 语气颇凶:“小东西, 看什么看?” 这句话惹得小白炸毛“喵呜”一声, 险些一爪子挠到宋时谦脸上, 还好他退得够快。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39节 他不免轻啧一声,真是宠物随主,跟宋时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说上几句就要生气。 宋时窈见状赶紧把小白捞进怀里,生怕宋时谦再耍无赖把它送走,嗔怪道:“你招惹它干嘛呀。” 宋时谦扬眉,顶了下腮帮子:“宋时窈你能耐啊,把火气往我身上撒。” “我……” 宋时窈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却见春桃半带笑意地走了过来,满眼欣慰:“姑娘,陆世子来找你了。” 陆淮序来就来,春桃兴奋个什么劲。 宋时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喏,罪魁祸首来了。”宋时谦却幸灾乐祸地提醒。 宋时窈没搭理他的奚落,揉了下小白身上的毛,恶狠狠地冷哼一声:“他居然还敢来!” 没有多犹豫,就让春桃将人带过来,同时又挥舞着小白的利爪,把凑在旁边兴致勃勃准备看热闹的宋时谦赶了出去,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自陆淮序醉酒翻窗后,魏然的事东窗事发,所有人都忙成一锅粥,宋时窈连宋父都难得见上一面,更何况是陆淮序。 是以,他们二人那夜后还没有怎么好好坐下来谈过,而夜里的暧昧与萌动却不曾散去,反而悄然滋长,生根发芽。 宋时窈这段日子本都开始想要如何不失面子又颇有风范地应下陆淮序的心意,可是,她算不如陆淮序算。 这个狗东西居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魏然之事时,于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暗渡陈仓地订下了婚约。 是可忍孰不可忍,婚约只是一个提醒,将她从情窦初开的幻境中彻底拉了出来。 现实中的陆淮序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会瞒着她所有的事,她永远需要猜测揣摩他的心思。 若继续这样下去,她与陆淮序共度余生只会是空谈。 等宋时窈想完这些事情,陆淮序也出现在了面前,他眼底有浅淡的乌青,面色也有些沧桑。听宋父说,在魏然的事情上,陆淮序没少帮忙,想来他近些日子费心劳力估计没怎么睡好。 小白瞧见陆淮序,哧溜就从宋时窈的怀里窜了出去,直奔他的脚边,动作快到宋时窈根本没来得及制止。 不由低声骂了一句:“小白!你哪里是猫,你都要变小白眼狼了!” 如此一来,宋时窈憋在肚子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原先想好怎么指责陆淮序的话也缺了先发制人的时机。 陆淮序听到了她的不满,弯腰将小白抱起,温柔地顺了顺它的毛发,它格外熟稔地在他怀中找了舒服的姿势。 一个两个的都不站她这边。 宋时窈轻哼了下,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嘛?” 陆淮序显然没想明白她的火气从何而来,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魏然的事。” “他有什么好问的,提了也只有晦气。” 宋时窈从来不喜遮掩,喜欢和憎恨区分得泾渭分明。 “也是。” 陆淮序轻笑一声,不再提及。他本身也没有奢望什么,只要魏然从此与宋时窈再不相见,就足够了。 忽然陷入一阵沉默,陆淮序正在考虑该怎么不露痕迹又妥当地把婚约告诉宋时窈。 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伏伏绝境艰险,陆淮序都能镇定从容地想出应对之策。唯独面对宋时窈,他总是不得其法,相处许多年却还是难能合乎她的心意。 最后还是宋时窈忍不住先开了口:“陆淮序,我们的婚事如何了?” “你都知道了?” “嗯。” 陆淮序颇为意外,打量一眼她的神色不像气恼,缓声开口:“聘书我已经送了过来,接着就是三书六礼,至于纳征,我想留在你及笄礼之后。” 居然还能这么淡定,没有一点反应? 宋时窈嗤笑,也不必同他好好再说:“陆淮序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这是你我两个人的婚事,不只是单有你一人,你现在才肯告知我这些三书六礼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提你难道打算成亲当天才告诉我吗?!” 陆淮序早就料到这才是她正常的反应,没有退步,只低叹道:“窈窈,我有我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你完全可以告诉我,而不是这样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不得不戳破的那一天。”宋时窈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说?如何说? 告诉她荒唐的前世,悲剧收场的结局,还是他无能为力的痛苦? 陆淮序不知从何说起:“窈窈,并非所有事都能宣之于口。” 宋时窈却摇了摇头:“陆淮序,这不一样,有些事确实不方便让他人知道,我可以理解。但你永远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从不愿意说出一星半点,银杏的事如此,魏然的事如此,你我的婚事居然还是这样。” “其他的暂且不说,但这可是婚事!你应当知晓婚事于一个人而言有多重要,可你连婚事都瞒着我,这未免太离谱了。陆淮序,你这么能藏事,怎么不自己跟自己成婚呢,还要我做什么?” 越说到后面,宋时窈的怨气就越发大。 听罢她的话,陆淮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话:“你在埋怨跟你订婚的人是我,所以失望了吗?” 宋时窈一哽,其实,她从来怨的都不是陆淮序这个人,而是他永远不肯告诉自己一星半点的行为。 她向来直白坦率,若是往后还需要天天猜忌身边人的心思,这种生活,宋时窈无法适应。 二人之间的氛围稍有几分剑拔弩张,连小白也停下了摇得欢快的尾巴。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时窈微微阖眸,正要慢慢同他理论,“你有没有想过,成婚后尚且还能和离,现在你我不过是个订婚,而且三书六礼反正才走了一半,想取消随时便能取消……” 取消婚约的字眼一出来,陆淮序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窈窈,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有失妥当,但是,你知道的,我想要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得到。” 不说还好,一说宋时窈难免想起了上一个对自己使尽手段的人——魏然,一听这话疑心陆淮序也要走他的路数,心中警铃大震。 “对,我知道你陆淮序稳重自持,最善于步步筹谋,精心策划,连魏然都落进了你的计划之中。”她有些压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可是陆淮序,我不是一件物品一个功名,摆在那由着你争由着你抢。我是一个人,我需要知道我跟谁定了婚事,我未来夫婿样貌品行如何,我是否心悦喜欢,而不是你简简单单大手一挥,说定就定,我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怕,这一次又会来不及。” 陆淮序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包含了太多宋时窈看不懂的情绪,她不清楚这个“又”字是何意,也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所惧怕。 宋时窈缓了缓心神,平铺直叙道:“但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小白早已在两人吵起来时便识时务地溜去了花园里扑蝴蝶,陆淮序放心地拉住她的手腕,抬手便要将她搂入怀中:“抱歉” 没有广弘寺时的急切紧迫,亦不如醉酒那晚的强硬暧昧,只是一个很温柔缱绻甚至都还没碰到彼此的拥抱。 因为宋时窈在陆淮序把自己拉向他时将人一把推开,瞪他一眼:“做什么呢!看不出来我正在生气吗?” “窈窈,我可以等你消气,你想怎样都好,只是,能不能别取消婚约。” 陆淮序的语气几乎卑微到了骨子里,她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一时有些心软。 但想起他做的荒唐事,还是心一横:“现在才来说这些,晚了!你也完了!” 第42章 生辰宴 说到最后, 宋时窈闹着脾气抱起花园里的小白,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陆淮序本想把人抓住,但宋时窈猜到了他的动作, 灵巧地避开,捏着小白的爪子指了指他:“你想清楚之后我们再谈,不然别说婚约, 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哼!” 少女的面上一层薄薄绯红, 凉风吹拂下, 被鬓侧的碎发遮掩, 却没逃过陆淮序的眼睛。 相处这么久,宋时窈哪句话是赌气哪句话是真气,他多少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刚才大抵是气头上的话。 若是如此, 便简单多了。 他顿悟,低笑一声,郁结散去:“行啊,我们慢慢谈。” 脸皮可真厚。 宋时窈无言以对, 扒拉着小白想往陆淮序那边凑去的前爪,恶狠狠地教训:“离他远点, 当心被教坏了。” 他由着她闹腾, 探手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 露出明丽羞怯的面容, 拖着尾音:“窈窈, 下次生气的时候, 记得等没人了再脸红。” 话里憋着坏笑, 明晃晃地戳穿了她的佯怒。 宋时窈又羞又恼, 都忘了拂开他停留在自己耳侧的指尖, 把小白往他怀里猛地一塞,瞪他:“……陆淮序!我讨厌你!” 喊完便转身,提着裙子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陆淮序跟小白面面相觑,他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揉揉小白的脑袋:“吓坏了?别怪她,她只是还在气我。” 小白不知听没听懂,只伸了个懒腰,从陆淮序怀里跳出来,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寻角落晒太阳去了。 本没想闹多久的宋时窈被陆淮序的一句话一激,彻底使起了小性子,对他爱搭不理。 只要见上陆淮序,不论何时何地,她都能掏出一册话本子,与旁人意味深长地分享:“春桃你看,这个人为什么最后会死,就是因为他没长嘴!早说出来就不会被主角误杀了嘛。” “知寻姐姐,这个话本子写得一点都不好,这种不是哑巴胜似哑巴的人就不应该当主角,活该错过。” 诸多说辞,每一句都是在刻意针对他。 对她这稍显幼稚的行为,陆淮序倒乐得高兴,只要宋时窈心中还在乎他,受几句骂而已,无可厚非。 而这想法被孟知寻得知后,则是狠狠地鄙夷了一番,只僵着脸挤出来一句话:“趁着窈窈还在乎你,赶紧好好想法子把人哄高兴吧。” 过了几日,正是徐蓁的生辰宴。 因一些心知肚明的缘故,徐蓁特意邀来了宋时窈,想借此机会偷偷见上宋时谦一面。 宋时窈收到帖子后,不好拂人家的面子,只能拉下脸把游手好闲的宋时谦一道拽了过去给她当车夫。 时节已是初夏,天气愈发闷热,宋时窈向来畏热,春桃特意马车的车窗打开,只遮了一道帘子,又在车厢内放了冰鉴,但还是闷得发慌。 她一边打着扇子扇风,一边听宋时谦神神叨叨地数落:“宋时窈,爹娘把你宠得也越发不像样子了,去个徐府赴宴而已,还专门让我跟着。这徐家女儿的生日宴又向来不邀男客,把我拽来就为了专程接送你?” 宋时窈听得不耐烦了,用扇子打了他一下:“你好啰嗦啊,要是没话说就闭嘴。” 宋时谦瞥了她一眼,磨了磨牙:“嗯,我说实话就是啰嗦,你那名义上的未婚夫把你这个小傻子骗得团团转也怎么不见你生气?” 提到陆淮序,宋时窈不由忿忿地加快了扇风的速度,试图用这种法子把自己心里的火气降下去。 她自认为那天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只要陆淮序肯知错能改,哪怕只是一句口头上的保证,这事也就过去了,婚约继续,该下聘就下聘,水到渠成的事。 可这个呆瓜天天找借口在她周围转悠,要么逗逗小白,要么执卷而阅,却偏偏说不出自己想听的那些话来,导致她这段日子见到陆淮序就头疼。 不过宋时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些内情自然没必要告诉他,宋时窈靠在车厢壁上,用自己能想出来最潇洒最冷酷的表情说道:“关、你、什、么、事。” 宋时谦被气笑,点点头:“好,跟我没关系,你们俩就自己慢慢作妖吧。”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徐府门外。 宋时窈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瞧在了专门候在门口的徐蓁。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0节 今日是徐蓁的生辰,她妆容不同于素日的清丽,反而更偏华贵,金钗玉簪,明珠交映,在阳光下楚楚动人。 看来是费了大心思。 宋时窈颔首,顺手扶着早她一步的宋时谦走下马车,但他却报复心起,在她将要站稳时猝不及防地抽了手,宋时窈脚下一个趔趄。 惹得她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脚才罢休。 兄妹俩的明争暗斗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徐蓁款款上前握住宋时窈的手,但眼神却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旁边的宋时谦身上。 可仅仅是一眼,便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与宋时窈再说上几句又飞去一道目光,脸侧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 宋时窈忽然觉出味来,徐蓁精心打扮这一身,不见得是为这场生辰宴,倒像是专门为了一露面便要离开的宋时谦。 虽说徐蓁已尽力藏起自己的心思,可宋时谦还是在她目光扫来的第一眼就已察觉,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轻笑一声作罢。 宋时谦的长相虽一直被宋时窈所不齿,但放在人群中却是实打实的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他常常怀疑是宋时窈跟陆淮序在一起混久了,才会对他这张脸的评价如此之低。 诚然这些年在军中历练沉稳不少,但宋时谦早些年身上的纨绔气息还是余了几分。 从前追着他跑的姑娘家有许多,现在回来也不见得比当年少,什么样的姑娘他没见过,徐蓁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其中之一。 宋时谦没有在意,但也有分寸知道不该多留,拍了下宋时窈的肩,下巴朝马车一扬:“待会结束了自己回去,我先走了。” 宋时窈觑了眼徐蓁的脸色,赶紧拉住他:“你去哪呀?” 她的那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过宋时谦,瞬间明白过来,这小丫头,为了朋友把自己哥哥都卖了。 他学着宋时窈之前的口吻,原封不动地回了五个大字:“关、你、什、么、事。” 小气鬼!真记仇! 说罢,他把自己的袖子从宋时窈手里摘出来,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 徐蓁的目光追着那道背影看了一阵才回神,掩住失落,招待起好友:“我们进去吧,别在外面傻站着了。” 这场生日宴,为了不落人话柄,徐蓁将京中的贵女们都邀了个遍,连孟知寻这个国公府的表姑娘都没落下,安乐自然更不必说。 宋时窈有段日子没见到安乐了,她去公主府找过,但都被安乐以种种借口拒了回来,连孟知寻也不见。 她最近总担心安乐出了什么事,今日瞧见她神色如常才放心下来,张开双手一见面给了安乐一个拥抱:“安乐,你最近都不见我,我好担心你的。” 安乐先是微愣,之后又轻笑回抱住她:“担心我干嘛,又不会出什么事。” 说着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跟我表哥订婚了呀,没想到他真把你骗到手了。” 宋时窈含嗔推她:“哎呀,陆淮序他太卑鄙了,我们不聊他。” 安乐看出她的羞窘,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两人嬉笑如常,孟知寻在一边看着也终于安心,她们二人之间横亘着魏然这道坎,但无论是安乐还是宋时窈,在这件事中都没有任何过错。 还好,没能影响到她们之间的相处。 徐蓁的生辰宴都是同龄的女儿家,大家宴饮自然也放松不少。 宋时窈和安乐聊着聊着就莫名想起了陆淮序,暗中默骂,有些心不在焉,随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发现拿错,里面装的并非茶水,入口微甜,倒像是鲜果榨的汁。 她没多在意,觉得口感不错,便来了兴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意上头才没意识到不对劲。 宋时窈一直是个半杯倒的酒量,被宋母耳提面命过不可饮酒,越不让做什么越想做什么可能是人类的天性,宋时窈亦然。 发现自己误饮果酒后,她脑子因醉意空白了一瞬,接着又忽然冒出反正都要被阿娘骂,大醉小醉没有分别的念头来,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接着把酒杯倒满,十足畅饮。 宋时窈酒量虽一般,但酒品却好,醉意并不上脸也不胡闹,只是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 她打了个酒嗝,看着面前的杯子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连眼中春桃也重重叠叠了好几道影子,不由摇摇头想要醒酒。 但脑中迷迷糊糊越难清醒,被徐蓁注意到时,她问了几遍,宋时窈才慢吞吞地回答。 见宋时窈已经醉了,徐蓁担心会出事,便让春桃赶紧将人搀着去醒醒酒再送回宋府。 宋时窈乖顺地跟着春桃离开,走前还没忘说了一堆场面话祝徐蓁寿辰快乐。 她难得体会醉酒的滋味,感觉脚下踩了一团棉花,松松软软但就是碍脚,踩上去站不稳,只能半靠着春桃。 嘴里嘟囔道:“春桃,你好厉害呀,在这种路上都能走得这么稳当。” 春桃将人带到凉亭暂歇,微波粼粼的湖面送来阵阵凉风,一身酒气的宋时窈扒在栏杆上数湖里的游鱼。 “一条,两条,三条,五条,八条……不对,五下来应该是六!小六的六……” 怎么数都数不对,宋时窈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小六长大后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时窈迟疑片刻,慢吞吞地回头看去,果然是醉了,她居然看见了陆淮序。 第43章 嘴硬 “陆淮序……” 宋时窈双眼迷离, 仿佛笼了一层蒙蒙薄雾,眼尾带了点红,染在羊脂玉般的肌肤上, 娇怯惹人。 她软着嗓子不甚清醒地唤他的名字,清如细雨,柔而不腻, 顿顿地砸在心头, 一时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宋时窈看见陆淮序向她走来, 长身而立, 遮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不经意皱眉:“你喝酒了?” 她反应慢了半拍,费好大劲想了一会, 才慢吞吞地说:“酒?没有呀, 我喝的是果汁。” 酒气逼人,还说没喝。 陆淮序耐着性子蹲下,她的视线亦追随着他的动作下移,瞳仁湿润, 楚楚可人,比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性子乖巧多了。 “嘴硬这点倒是没变。” 宋时窈思绪昏沉, 只能勉强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歪着脑袋跟他解释:“你错了, 我嘴巴是软的, 哪有人的嘴是硬的啊?” 两人一坐一半蹲, 视线刚巧平齐, 宋时窈眼眸清澈地盯着他, 红唇启合, 缓慢地吐出那句话来。 陆淮序视线下意识地停驻在那张嫣红小巧的唇上, 许是受她身上的酒香影响,竟也有了几分微醺的口干舌燥,不经意喉结轻咽。 见陆淮序不言语,宋时窈以为是他不信,柔嫩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略带滚烫,迷蒙的眸子懵懂地眨了下,将他的手牵起就往自己的唇边放:“不信你自己试。” 宋时窈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大胆,灼热的呼吸喷在陆淮序的指节,下意识颤抖轻蜷,心尖似乎被羽毛扫过,眸色愈发晦暗。 将要触上的瞬间,陆淮序忽然反客为主,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拇指指尖压在柔软的下唇上,轻轻揉弄,动作间,贝齿微露。 宋时窈没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她只感觉嘴唇上粗粝的触感与越来越大的力度,以及面前的人略显陌生的目光。 嘴唇内侧硌到牙齿,有些发疼,她不自觉地嘤咛一声:“疼。” 说完闭上双唇想要阻止陆淮序的举动,但这个举动无异于是将指尖含在唇间,落下一吻。 陆淮序一僵,湖风吹过,缱绻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他半晌才回神,挪动指尖一寸寸抚过她的唇,附身靠近,声音暗哑,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宋时窈,你最好是醉了。” 他的靠近让周遭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闷热,宋时窈对上他的眼睛,一瞬怔神,感觉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清澈无知的眼神毫无防备,凉亭中的热度一节节攀升。 但宋时窈此刻正思绪迟缓,还在纠结嘴硬的事,不满意他刚才的回答,抬手推开,天真发问:“你刚才试过了,是不是软的?” 陆淮序握住她撑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再次将距离拉近,额头相抵:“嗯,很软。”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宋时窈的眼中溢出喜悦:“看吧,我说的才对嘛。” “嗯,你说的都对。” 她注视着眼前人,羽睫微颤,几乎扫过陆淮序的脸,顿了好一阵,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脸上好凉呀。” 说着,抽出手,滚烫的掌心捧住陆淮序的脸,眼神无辜:“你冷吗,我帮你捂捂。” 可这哪里是个问句,分明早就上了手,先斩后奏。 陆淮序也不跟她一个醉鬼计较,好整以暇地由着她对自己上下其手。 他声音低哑,扬眉问:“占我便宜?” 宋时窈摇头,嘟囔着:“你,不识好人心。”边说边把他的脸揉来搓去。 陆淮序起身要挣脱她的魔爪,她却跟着站起追上来,脚步虚浮,险些绊了一跤。 他无奈地搂住她的腰肢,将人扶稳:“站好了。” 原本醉酒后安静乖顺的宋时窈却突然来了脾气,在他面前闹腾起来,各种手段齐上阵,其中最爱做的就是将掌心覆在他的脸上边汲取凉意边揉捏,大有一报蹂躏她嘴唇之仇的意思。 过了阵,宋时窈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着眼睛踉跄凑近,两人几乎贴在一处,陆淮序寸步不离地扶着她。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道:“你是陆淮序呀。” 语气惊讶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是我。” “你终于回来了,你之前怎么都不来见我?”她声音颇为委屈,手在他掌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陆淮序换了个姿势,把她的手重新握紧:“没有不见你。” “骗人!我等了你好久都没见到你。”她的眼中含了泪,如山野间的鹿,楚楚可怜,“我那个时候好累好累,也没有想做别的什么,就只想见你一面,可你没有来。” 陆淮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时候的事,但也没多想,一一应着她颠三倒四的话:“抱歉,让你等太久了。” 宋时窈等这句话似乎等了太久,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她细细的胳膊一圈,半挂在陆淮序身上,哭得好不委屈:“你怎么才来呀,我真的好累。” 陆淮序稍微怔神,最终还是回应了这个突然的拥抱,一只手抚在后背顺着她的脊骨,安慰:“都没事了,我来了。” 宋时窈又突然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指着他:“不对,你不是他。陆淮序可坏了,最后一面都在跟我吵架,他回来后再也没见我。” 陆淮序当心她的情况,柔声安抚:“窈窈,我就是陆淮序,我回来了。” “不是的,陆淮序从定州回来后就自己跑去别的地方了。”宋时窈苦笑一声,追溯着久远的回忆,“你不可能是他,他才不会对我这么好声好气。” “窈窈,你醉了。”陆淮序眉头一紧,上前不由分说将人揽住。 但宋时窈却不承认,扑腾着就要挣脱,嘴上还不停控诉着:“我跟你说啊,陆淮序,他就是个大骗子!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说没就没,薄情寡义!我要跟他恩断义绝!” 陆淮序听着,嘴唇渐渐拉成一条直线,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他是个骗子。” 可宋时窈却摇摇头,甩开陆淮序的手,盯着对视,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不许骂他!” 凶完又自顾自说起来:“其实,陆淮序也没有怎么骗我。当时我们都很生气,他没有来哄我也很正常,更不可能答应回来后来见我。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1节 说到最后,宋时窈的手缓缓从他的衣领上滑下去垂到身侧,整个人被失落委屈笼罩。 陆淮序被她的话说得摸不清头脑,耐心问道:“你现在看到我也不开心吗?” 宋时窈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瓮声瓮气:“可你不是他,我再也不可能见到陆淮序了。” 她的眼角挂着泪珠,抬首朝他笑了下:“我见不到但你应该可以,记得帮我告诉他,我很好,他也一定会很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陆淮序沉眸,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将人一把带进怀里,俯首吻干她的眼泪,呢喃细语落在风中:“他听到了,以后都会好好的。” 炙热的唇舌烫得宋时窈愣在了原地,脑中的思绪变得很慢很慢,几乎不再转动,在熟悉的气息引诱下,她最终还是抬手圈住了他的腰。 那天,不清醒的宋时窈折磨了他许久,闹腾个不停,嘴上也不住地控诉着陆淮序不仗义的各种罪恶行径。 陆淮序将人搂着,唇角带着清浅的弧度,耐着性子听她又哭又骂地一一说完。 最后,宋时窈哭累了也骂累了,倒在陆淮序怀里就沉沉睡去,最后掠过他的脸,喃喃自语一句:“可是怎么办,我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陆淮序没有听清,也犯不着追问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醉鬼。 他今日不过是来找徐尚书聊几句朝堂上的事情,路过花园竟有意外之喜,捡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宋时窈。 往日因她那半杯倒的酒量,宋家父母严令禁止她碰酒,今日破了禁偏巧还遇上了他。 醉了的她跟往日很不一样,最开始格外乖巧,有着近乎幼儿的天真无辜,后面却闹腾起来,与平常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夹杂着深切的悲伤,把她彻底倾覆。 宋时窈,宋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本该天真自由,快乐无忧才对,可她怎么会有那样沉重的心事。 陆淮序想不明白,他忍着心底的疑问看了眼怀里的人,将她打横抱起,没有犹豫快步走出了徐府。 清风落在身后,夹杂着宋时窈睡梦中一滴滚烫的泪水。 * 一切发生的太过偶然,等宋时窈酒醒后,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仰头望了会帐顶,又把自己蜷缩成虾米,头疼欲裂。 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唔,她似乎是在徐蓁的生辰宴上喝醉了,然后被春桃扶出来,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她好像还做了一个离谱荒诞的梦,梦见前世没有再出现的陆淮序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好脾气地听她咒骂他,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还耐着性子哄她。 呵,这怎么可能是陆淮序。 果然是梦,还是个得了癔症的梦。 第44章 坏事 宋时窈自己愣在床上捱着头痛醒了会神, 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脚沾地的瞬间,天旋地转, 砰一声摔倒。 她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觉得眼冒金星。 这动静惊动了春桃,引得她进来查看, 见人正抱头坐在地上, 赶紧扶起来:“姑娘, 您没事吧。” 宋时窈捂脑袋靠在春桃的肩上哼唧两声:“有事, 我头疼。” 春桃将人扶上床,指尖轻轻按压她的太阳穴:“姑娘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若是再喝醉老爷和夫人指定要生气。” “嗯……我知道的。”宋时窈在春桃的按摩下多少缓解了一些疼痛, “辛苦你把我带回来, 要是让我爹娘派人去接,那才是真的闯大祸了。” 春桃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想起被嘱托的那几句话, 到底是咽了下去。 见宋时窈缓了过来,春桃停手, 给她递上了一碗醒酒汤:“姑娘, 陆世子来府上了, 正在外等着你呢。” 宋时窈喝汤的动作一顿, 算着日子今日他正休沐, 但还是莫名道:“他来做什么?” 梦境归梦镜, 虽说她在梦中见到前世的他回来时心里很高兴, 但这辈子的事该清算还得清算, 尤其是对于陆淮序这种人。 可春桃神色有些一言难喻, 迟疑道:“昨日姑娘去了徐府没能陪小白玩,小白便趁着照看的下人不注意一路溜去了国公府,今早才被陆世子送过来。”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宋时窈恨恨,但还是狐疑:“把小白送过来他人走不就行了吗,怎么还留着?” “因为小白一直抓着陆世子不放。”春桃低声应道。 呵,一个小白而已,想让它不跟在陆淮序后面有的是办法,他又何必用猫做借口赖在宋府不走。 说话说不到她想听的,还非要在人面前晃悠,陆淮序真是,大、傻、子! 宋时窈如此想着。 她喝完汤,才悠悠然让春桃帮自己梳妆,刻意放慢速度,精挑细选,一支簪子都要犹豫半天。 心里琢磨着终于把人晾够了时间,宋时窈正要去见他,却听春桃说徐蓁来了府中寻她,宋时窈觉得奇怪,又将陆淮序抛在一边,先去见了徐蓁。 见到徐蓁时,她立在廊下,面色踌躇焦急,正跟身边的丫鬟商量着些什么。 宋时窈扬声唤她:“徐蓁姐姐?” 徐蓁回眸,眼神中掠过一缕慌乱,强装出镇定模样:“宋妹妹,叨扰了。” 宋时窈报以一笑,心中猜测着她此行目的大概率又是为了宋时谦,不由悄悄叹口气,真情错付,宋时谦哪里值得。 但她这次猜错了。 徐蓁拉住宋时窈的手,身子凑近低声问,表情关切:“宋妹妹,你跟陆世子真的订婚了吗?” 宋时窈眨了下眼,最终还是点点头:“嗯,确有此事,怎么了吗?” 徐蓁神色更加慌张,轻咬下唇,犹豫半天才说:“宋妹妹,虽然你听了可能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跟你知会一声。昨日在徐府,有下人瞧见陆世子跟一位小娘子拉拉扯扯,形迹可疑。” “那小娘子许是体弱受不得风吹,最后竟昏了过去,还是陆世子亲自将人抱在怀中送走。刚开始我原以为那小娘子是你,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当时你正与你的丫鬟春桃已经去了府外的马车上,不是府内那个人。” 徐蓁一面注意着她的情绪,一面放缓了语气尽量委婉:“宋妹妹,从前你与陆世子之前的渊源我也听过一些,如若还有转圜之机,不妨再考虑考虑。” 宋时窈愣愣地听完这些话,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再次确认:“你是说,他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抱了个小娘子走出徐府?” 这个小娘子不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她,她可没那么娇弱,连冷风都吹不得,还要让陆淮序抱着。 宋时窈冷笑,他现在还敢八风不动地在宋府看书逗猫,可真是一贯的稳重从容。 心里把陆淮序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但她脸上还是维持着体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真是多谢徐蓁姐姐了,不过婚事毕竟重大,我得先跟爹娘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徐蓁紧紧拉着她的手,担心她会受不了打击:“宋妹妹,你莫要太过伤心,许是有其他内情也未可知,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于我们女儿家来说,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儿戏,还是要多多思虑周全才可。” 知晓徐蓁出于好意,宋时窈自然也不会怪罪,甚至有些感谢她,这种事情,若是她与陆淮序不说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日后必然还会有分歧。 正好人在府中,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趁机把所有的事情一一说开。 送走徐蓁,宋时窈磨了磨牙,甩袖转身去找了陆淮序。 他近日总喜欢找借口赖在宋府,下人们已见怪不怪,只当是未婚小夫妻之间的乐趣,远远瞧见宋时窈过来,一个个都抿唇低笑,互相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陆淮序在她走近的时候就已发现了来人,散漫地将书册搭在膝盖上,悠然地看着她一路走来。 可宋时窈并没有直接找陆淮序说话,只从他的腿上捞过小白,给自己寻了个安逸的位置坐下看话本。 一人一猫边看还边比划着嘀咕几句:“小白,看到了吗,这就是背信弃义的下场,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陆淮序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她指桑骂槐,虽然不知她何时又给自己扣了个背信弃义的帽子,但还是忍俊不禁。 难为她给一只猫这么费心地讲道理。 陆淮序唤了一声:“窈窈。” 宋时窈听到了但没搭理他,说话的速度甚至都没变,继续耐心地给小白讲些杂七杂八的话。 陆淮序以手支额,隔了片刻又唤了声:“窈窈?” 宋时窈依旧不应声。 但小白却被她念叨烦了,从宋时窈怀里跳下去,迈着毫不留恋地步子奔向了陆淮序。 气得宋时窈瞪大了眼,扫过陆淮序戏谑的表情,极有志气地别过脸,冷哼一声。 陆淮序无奈,抱起小白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指将她遮在脸前的话本拿开,无奈道:“窈窈,别看话本了,看看我吧。” 如他所愿,宋时窈清亮的眸光与他对视,直率坦诚。 只听她开口问:“陆淮序,你有做什么不好的坏事吗?” 昨天,坏事。 陆淮序知道她一喝醉就断片,完全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但那段旖旎的相处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红唇上。 不确定她是否想了起来,陆淮序轻咽了下,开口:“我能做什么?” “这么说就是没有咯?” 宋时窈瞳孔微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见陆淮序如此坦然自若,宋时窈也不憋着,开门见山地指责:“有人告诉我,昨天在徐府,你跟一个女孩子举止亲密,拉拉扯扯。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比较混乱,但好歹也有个暂时的婚约之名,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顾及你我两家的颜面。” 面对这飞来横祸,陆淮序先是微愣,而后反应过来,低笑一声,反问道:“那个人可有告诉你,我跟她是否般配?” 宋时窈被问住了,进一步感受到了他的厚颜无耻,用话本砸他:“陆淮序!你无耻!居然敢当面问我这种问题!” 陆淮序接住她的手,憋着坏笑:“我不过是问你,有没有人夸你我般配登对,佳偶天成,你干什么这么大火气?” “你明明问的是……”说到一半,宋时窈才意识到不对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淮序轻哂:“昨天在徐府除了你,还有谁醉得不省人事,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 还真是她自己,宋时窈瞬间偃旗息鼓。 “我,那不是意外吗。”她心虚地应道。 “嗯,把果酒当果汁喝的意外醉鬼。” 解释清楚,宋时窈也不跟他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问道:“话说回来,你到底打算在我这赖到什么时候,天天来都不嫌烦呀。” 陆淮序气定神闲:“等到你哪天不再气我擅作主张,并亲口答应嫁我的时候。” 沉默一阵,宋时窈再次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问他:“陆淮序,你知道我这些天在气什么吗?” 陆淮序颔首:“我知道,以后的事情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宋时窈眸子纯净,仿若一眼望穿的春水“陆淮序,未知只会让我觉得恐慌。我也不想猜忌未来的身边人,与我相伴一生的夫君应该是一个让我值得信任的人。不论事实的真相有多么不堪,我都想知道。” “好,我记住了。” 她却摇了摇头,不满道:“陆淮序,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坦诚。”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2节 陆淮序疑惑,不太清楚她话中的意思。 她微微垂首,深叹一息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在陆淮序的注视下,隔着混杂雪松清香的空气,她站起身来。 微微弯腰,与陆淮序视线相齐,阖眸靠近,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尖,陆淮序清晰地感受到唇角处落过柔软。 第45章 强吻 虽然心中早有预谋, 但实践起来多少有些惊慌失措,宋时窈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紧紧闭眼, 毫不犹豫地寻到陆淮序的薄唇,吻了上去。 气息交换,她能感受到自己被陆淮序周身的雪松清香环绕, 不论何时都能带给她安心宁静, 就如同重生后的初见, 她在潮意绵绵的雪松香中获得新生。 极其单纯的一个吻, 少女莽撞却真诚,不通情事,只知嘴唇相触。 唇上的柔软令陆淮序乱了心神, 眼前是女孩子放大的娇丽容颜, 羽睫紧闭,面颊染上无可避免的绯红,将人衬得愈发娇悄。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有瞬间愣怔,忘了手下还抚着小白的脑袋, 下意识手掌一紧,惹来一声“喵呜”的痛呼。 正懒洋洋趴着的小白被陆淮序握得头皮生疼, 都没敢回首停留, 急火火地从他手下逃走窜下地。 宋时窈被那声猫叫惊醒, 睫毛轻颤, 从双眼张开的一条细缝中瞧见了陆淮序深邃的双眸。 两人对视, 她心如擂鼓, 陆淮序却八风不动, 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宋时窈终于回神, 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愚蠢, 眼底划过慌乱,正要起身,却被察觉到她意图的陆淮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偶然的亲吻。 主动权从宋时窈转交到了陆淮序手上,他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一只手环着腰将人带进怀中坐在腿上,慌张动作间,旁边的书册滑落,但无人弯腰拾起,又或者两人都未曾注意。 陆淮序或亲或咬,用唇舌取代了昨日的指尖,蹂躏着她嫣红的唇,他将人抱得很紧,仿佛担心一松手便美梦成空。 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少年梦中的无法言说和旖旎场景,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心头血,在此刻终于成为怀中人。 陆淮序哑着声,拉开一小段距离,低声说:“窈窈,你亲了我,得负责。” 宋时窈终于得以喘息,嘴唇翕张,小口呼吸着两人之间灼热的空气,唇上被亲到湿润,越发的红。 她手撑在陆淮序的胸膛,感受到他燥热宽大的手掌在自己脖颈后游走,眼底幽暗。 宋时窈头脑发昏,疑心自己还没有醒酒。 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分明,分明是来教训陆淮序的! 甚至莽撞吻上去的瞬间,宋时窈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冷风一吹,现在才终于冷静下来,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二人现在的姿势格外糟糕,她被陆淮序以环抱的状态搂在怀里,鬓发散乱,娇喘微微,氛围暧昧旖旎。 宋时窈不自在地舔了下唇,捂着脸从他怀里挣出,羞愤难当:“陆淮序,你好讨厌!” 陆淮序被气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册,施施然起身,步步逼近:“窈窈,刚才可是你先亲的我,你占我便宜,怎么还成了我讨厌?” 说得不错,先发制人的是她,贼喊捉贼的也是她,宋时窈忽然宕机,无法反驳回去,只嗫嚅半晌:“你……你明明可以推开我嘛。” 陆淮序憋着坏问她:“你难得投怀送抱,我为何要推开?” 还能这样找借口? 宋时窈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你无耻!” “你强吻。” 嗯,一招制敌,宋时窈彻底无话可说,把通红的脸埋在手心里,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陆淮序拇指抚过下唇,仿佛依旧残留着属于少女的柔软,低笑了下,绕到她身前:“窈窈,你不能不认账吧?” 语气又欠又招人恨,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了他八辈子债。 宋时窈磨了磨牙,遮着脸闷声短暂地哼唧了下,听不清吐字。 陆淮序弯腰凑近她:“你说什么?” 宋时窈恨恨闭眼,又从鼻腔里简短地吐出几个含糊的字来。 知道宋时窈是害羞,可陆淮序畜牲心大起,还是不放过她:“什么,你真打算赖账啊?” 温热的指尖轻轻戳了下宋时窈指缝中露出的侧脸。 宋时窈终于被逼急了,撤下手,像一只急红了眼的兔子,气急败坏:“谁说我要赖账了?!不就负责么,负责就负责!” “哦,你肯负责就好。”陆淮序拖着尾音,若有所思,“毕竟我这个人,还是比较保守。” 又成了这副德行,宋时窈瞪大眼,不由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瞎了眼,不断问自己真的喜欢这个狗东西么。 陆淮序点到为止,不继续调戏她,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知想到什么,没忍住低笑。 宋时窈伸出手指,朝着他的胸膛一戳一戳:“你笑什么?” “你说得对,坦诚可真是个好东西。” 陆淮序回答得奇怪,但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现在你得对我负责,婚约是不是就照常推进下去?” 他的语气隐含着某种隐隐地期盼。 宋时窈脸上的红尚未褪去,听陆淮序这样问,便大概猜到陆淮序在对待他们二人的婚事上,其实远没有平日显现出来的如同对其他事那般有信心。 人前光风霁月,用尽百般手段计谋的陆淮序同样会自卑,会迟疑,会担心自己是否钟意他,在乎他。 对陆淮序而言,宋时窈永远都是他计划之外的变数。 宋时窈定了定心神,坦荡对上陆淮序的双眼,声音柔软但坚定:“我仔细考虑过了,总觉得我未来的夫君肯定是叫陆淮序这个名字。虽然,他偶尔很让人讨厌是真的,可是,我喜欢他,也是真的。” “或许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发现,我对陆淮序所有的感情,都名为喜欢。” 在少女莹亮澄澈的眼眸中,陆淮序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眼中有他,亦只有他。 所有苦心经营的算计谋划,在宋时窈直率的坦白中悉数化为灰烬,飘散于青天朗日之下,再多的阴诡心计,都抵不过一句她的“我喜欢”。 陆淮序动容,将人用力拥入怀中:“往后,我再也不会瞒你。” 初夏的风轻扫而过,近日估摸着又要下雨,天色阴沉,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可陆淮序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魏然离开京城,他与宋时窈的婚事终于提上日程,从前的遗憾与空缺逐个填补。 婚事有两家父母操持,繁文缛节颇多,宋时窈上辈子虽走过一次这些流程,但难免匆忙,跟今生正经大办的成婚礼节大不相同,她也不甚了解,只能跟陆淮序两人乖乖听命,完全插不上手。 陆宋两家联姻,可谓是京城的大消息,虽说早前便有传言说那对小冤家关系亲密远胜常人,但事情真正发生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吵了十来年最后居然吵成了夫妻,听着多少有些悬乎,是以,也有不少人猜测,陆宋二人结姻亲之好全由两家父母强迫所致,两位新人一个不情一个不愿,早晚要闹和离。 尽管有不少人将陆淮序聚宴上的暗指为证,说两人情投意合,但不信之人还是有一半之多,猜来猜去都已经推演出了一对怨偶互相折磨至死的悲剧。 之前京城早已众说纷纭,两人婚事更是给流言蜚语加了把火,传得比之前还要猛烈。 当事人宋时窈对此却不怎么在意,只当乐子来听,甚至还特意找孟知寻探讨过,沉舟是否写过类似于传言中那个怨偶结局的话本。 孟知寻对她的好奇并不意外,思索一番后遗憾摇头,惹得宋时窈无比失落。 后面,宋时窈更悲伤地发现,孟知寻手中的沉舟话本,尤其是市面上寻不到的那几册,已经被她全部看完。 眼下,她已没有新话本可读,沉舟近一年更是停笔,不再创作新篇。 原先不曾看过话本时还好,可如今她已知晓了话本的妙处,正在兴头上又硬生生断了来源,宋时窈顿时感觉生活失去了色彩,只能重翻旧篇。 孟知寻近些日子也忙了起来,每次宋时窈找去,都见她专心苦读以备科举。 她出于那样的目的入仕,前方少不得艰难险阻,世人的不解中伤,政敌的弹劾算计,每一桩每一件往后都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而孟知寻却已下定决心,永远走下去。 宋时窈最近越发经常地在她身上感受到压力憔悴,本就瘦弱的身子又肉眼可见地清瘦一圈。 为防留他人话柄,陆国公在孟知寻科举一事上除了寻个名家大儒为她教授课业以外,不能提供任何帮助。 她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偶尔已到了整夜孤枕难眠的地步。这些压力来自于陆国公的期望,来自于开天下女子先河的愿景,更来自于孟知寻自己。 她连举子们在考前常做的拜谒之事都能免则免,断了所有可能出现纷争的源头,最终只给自己留下一条破釜沉舟的绝路。 宋时窈虽然担忧,但也很少去打扰她,只是每次去国公府都不忘带些孟知寻喜欢的吃食转交给她的丫鬟,并随着时节变换,向食盒中放几朵时下开得正盛的花。 第46章 大婚 夏日的花开了又谢, 留一树繁荫,宋时窈给孟知寻送去的花月月更迭,从凌霄一变再变, 已成了九月菊瓣。 陆宋两家定下婚期,就在九九重阳之后,往年这个日子, 秋高气爽, 宋时窈必定要与安乐结伴, 每天换着地儿放半月纸鸢。 可惜今年, 由于她与陆淮序的婚事紧锣密鼓地筹备,未免必要时寻不见人,宋时窈便被扣在了府内, 夜以继日地学着绣嫁衣。 依照习俗, 新嫁娘都要在成婚时着一身自己亲绣的嫁衣以示心灵手巧,贤良淑德。当朝虽已对旧俗不怎么要求,但多少还得意思一下,少说也得绣个盖头才行。 可宋时窈的女红实在难以恭维, 她从小就被娇宠长大,少时喜读书不爱针线女红, 宋父宋母便也没有强求, 由着她的性子。 眼下才发觉头疼, 与她那些妙手偶得灵气四溢的文章诗作不同, 在宋时窈手底下, 鸳鸯绣得比鸭子还像大鹅, 打眼望去, 既是什么都像, 又是什么都不像, 总之一言难尽。 宋母对着她绣出来的四不像沉默良久,又瞧了眼宋时窈美滋滋看书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国公府从小将宋时窈当自家女儿,对她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两家知根知底这么多年,虽不会有什么恶婆婆毒姑嫂借此大作文章的腌臜事,但宋时窈也不能半点都不会。 宋母没别的法子,只好把人扣在府中,苦口婆心地劝她天天练。 宋时窈倒也听话,十只手指头不知扎了多少血洞,才终于换来宋母点头。 虽然宋母的神情着实有些过于勉强。 但宋时窈才顾不得这些,在府中憋了太久,一得宋母首肯就欢天喜地地溜了出去。 因婚前一月新婚夫妇不得见面的规矩,宋时窈自然不能向往常一样再去国公府转悠,她和陆淮序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碰面。 往日习以为常的人忽然因故疏离,宋时窈尚有些不适应,她在偶尔读书写文章时会习惯性地唤出陆淮序的名字,让他来看看自己写的如何。 半晌等不到人应答,一回神,方才察觉,只能低笑作罢,但心头的空落落却藏不住。 直到这时,宋时窈才真正领悟到话本中随处可见的“喜欢”与“离别”究竟是什么感觉。 不过才半个月,她竟已经有些想他了。 宋时窈兴致缺缺地溜达了一圈,才去了安乐的公主府。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3节 安乐养了一院秋菊,亲自悉心照料,如今一团一团开得正盛,刚巧适合饮酒赏菊。 宋时窈壮着胆子三杯两盏下肚,迎着秋风,支额跟安乐醉醺醺地聊天。 “没想到,你居然会比我先成婚。”安乐抿了口酒,“原以为表哥等你开窍就要等好些年。” 宋时窈用最后的一点理智强撑:“我又不傻,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乐笑了下,眼底却愈发清明:“窈窈,如果魏然没有做那些事情,他在表哥之前向你提亲,你会选择他吗?” 宋时窈已经很久没听过魏然的名字,慢吞吞地摇头:“不论他做没做那些事,提前多久找我爹娘提亲,我都不会选他。” “为什么呢?” 安乐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随风而散。 宋时窈迷糊,但说话还是有理有据:“因为我不喜欢他,如果不是意外,我爹娘绝对不会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对啊,你爹娘那样宠你。” “你怎么突然想起魏然了?” 宋时窈觉得奇怪。 但安乐只是轻松一笑:“突然想起来过几日便是重阳,多少有些感慨。” 魏然一贬,清远侯府荣光不再,魏老夫人因魏家大郎卧榻昏迷整日以泪洗面,险些哭瞎一双眼。 前些日子听诊治的大夫说魏家大郎马上就要醒了,魏老夫人这才没有再哭哭啼啼,日夜盼着大儿子醒来重振清远侯府。 至于魏然,边关战事吃紧,阵亡失踪的人比比皆是,他究竟是何处境,是否还活着,无人知晓。 这些,宋时窈也已不在意。 她与魏然,在魏老夫人寿宴上陆淮序出现的那一瞬,就彻底跟前世背道而驰。 “罢了,不提他。”宋时窈摆摆手,不肯再说。 安乐也识趣地换了话题,生怕被宋时窈瞧出什么端倪。 翻来覆去,两人所聊多是女儿家的闺中心事,至多再说几句与陆淮序相关的话。 宋时窈醉得没有之前那样彻底,言谈间,总觉得安乐近日思绪不宁,心头似乎堵着什么事。 但她只是如此想,并未开口问过,暗自将狐疑藏在心底,待酒醒后才回了宋府。 陆宋两家对这场婚事都极为重视,宋时窈的一身嫁衣由嘉川长公主特意让宫内的尚衣局亲自来量了尺寸赶制,于今日刚刚送至宋府。 红底金绣,纹样精美。 她看着铺展在床上如火的嫁衣,不太清醒的脑袋才终于有了几分要与陆淮序成婚的实感。 陆淮序。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前世今生两辈子,最后竟然是和少时吵嘴抄的最厉害的人成婚,宋时窈不免觉得奇妙。 不同于前世出嫁时忧心忡忡,愁云惨淡,宋时窈心甘情愿满怀期待地嫁自己所爱之人还是第一遭,不免紧张忐忑。 在各种情绪交杂之下,婚期倏忽而至。 成婚前夕,宋时窈本还继续沉浸在离家的伤感中,宋母却偷偷塞了她一本册子,叮嘱她人后再看。 本以为是宋母舍不得她出嫁,将心中万千不舍化为笔下词句,借诗表情,她在昏暗的烛灯下,满怀激动地打开。 只一眼,便看傻了。 啪地一声用力合上,赶紧将册子推远。 还以为是什么母女血缘,深情不舍,到头来,这册子……竟是避火图。 饶是她自诩对诸多书籍涉猎广泛,但这种类型的,倒还真是头一次。 上辈子,宋母大病未愈没来得及教宋时窈这些事,她一嫁到魏府,婚礼都没结束,魏然就被圣旨派往边疆抗敌。 看着是第二次成婚,但在这件事上,她却是实打实的不熟。 宋时窈用手给红扑扑的脸颊降了下温,定神,捻出两根指头,又谨慎地捏着边角将那册子给拉了回来。 可还是没有再翻开的勇气,打开箱子将册子塞进一堆衣服里,特意往深处藏了藏。 这种事,新婚当夜再学应当也来得及,倒是有陆淮序这个厚脸皮的在,或许她也不至于这么窘迫。 宋时窈原本是这样想着,但脑海中浮现出瞥到的内容,若是跟陆淮序一起看…… 她脸颊腾的一红,这还还不如自己偷偷看完呢。 只好又将避火图从衣箱中翻出来,宋时窈半眯着眼,透过手指缝,慢悠悠地一页页翻过,整个晚上脸颊的温度就没褪下去。 经过这样一夜,宋时窈心神不宁,自然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才是天光熹微时,春桃便将人唤了起来,简单梳洗了下,又见一群喜婆蜂拥而入,把宋时窈围在梳妆镜前,准备今日的装扮。 喜婆多是嘉川长公主从宫中寻来的老人,对宋家的这位千金掌珠也算得上熟悉,上来便喜气洋洋地祝贺新人白头偕老,佳偶天成。 宋时窈在闹哄哄的声音中清醒过来,只微微点头应了喜婆的贺喜。 宫内精心挑选的老人,对婚事当日流程自然精致到了每一处细节,宋时窈无需操心,只打着瞌睡,全当是木偶由着她们摆弄自己的头发妆容。 在喜婆心灵手巧地捣鼓下,宋时窈从面容素净变得秾丽华贵,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不同于平日里的生机俏皮,在这番妆容下,她倒是有了契合时宜的艳丽。 喜袍着身,紧束一截纤纤细腰,乌云堆雪般的墨发盘起发髻,由凤冠金钗所束。到底是世家高门养出来的千金贵女,通身华贵气度全数显现。 喜婆们瞧见装扮后的宋时窈,一个劲地夸赞,直言陆世子好大的福气,能娶到这样样貌品行一等一的世子妃。 闻言,宋时窈亦莞尔点头,望着镜中的人,她竟感到几分陌生,若是陆淮序看到这样的自己,指不定要吓一跳。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宋时窈没忍住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原本由她亲手所绣的盖头实在丑得不堪入目,宋母这两日又帮忙给她修修改改,几乎是重新再绣了一遍,鸳鸯戏水的吉祥图样栩栩如生。 喜帕兜头盖下,遮住了宋时窈的面容,眼前所见只有一片大红喜色,失去视野的瞬间,她手指轻蜷,一时恍惚,居然想到了前世与此番相似的场景。 只是那时,她要去的,是龙潭虎穴。 宋时窈悄悄掐了下自己的虎口,疼痛的刺激让她松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是梦,她要嫁的,也不是魏然。 准备妥当后,坐在房中静等吉时。 过了不知多久,屋外传来一阵熙攘,原是接亲的队伍已到府上。 宋时窈在喜婆和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向外挪动,垂着眼瞧不清周围,只能看见来来往往的鞋在其中穿梭。 最终,她被熟悉的雪松香气包裹,面前一双黑靴站定,以及一截与自己身上同色的喜袍下摆。 她的手被面前人握起,包在宽大的掌心之中,许是察觉到她的局促,陆淮序低笑了声:“窈窈,别紧张。” 第47章 心绪 骨节分明, 干燥修长的手稳当地扶住宋时窈,那句安抚声音很轻,她紧张到忽略了话中的笑意。 某些画面莫名地从脑海闪过, 宋时窈脚步突然一顿,没有人察觉异样。 “陆淮序。” 她靠近时忽然低唤了声。 陆淮序不明所以,耐心提醒她小心脚下, 轻嗯道:“怎么?” 温润悦耳的声线, 随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的确是陆淮序。 宋时窈松了口气, 反手紧握住他:“我看不清路,扶好了。” 陆淮序指尖摩挲过她的手背,打趣道:“你我这般相熟, 本以为你蒙着眼也能将到国公府的路摸得一清二楚。” 宋时窈不满, 使劲捏了下他的手指:“我又不是靠鼻子认路。” “放心,定然送你顺顺利利地进国公府大门。” 周围人越来越多,陆淮序也不再逗她闲聊,待二人敬茶辞行后, 又小心牵起宋时窈的手,缓缓向外走去。 宋时窈被人搀着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 她彻底置身于一团红意之中。 这场婚事繁华盛大, 长街十里红妆, 从街头排到街尾, 喜轿之外锣鼓喧天, 人声鼎沸。 宋时窈整了整头上的凤冠, 不过一会就压得脖子生疼, 用手扶着才得以放松片刻。 听着周围喜气洋洋的喧闹, 她不自在地拢了下指尖,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出嫁时的场景。 当时的宋时窈没有太多情绪,近乎坦然,依照礼制将手交付到了魏然掌中,但他却如今生的陆淮序一样。 接过宋时窈手的同时,安抚她:“别紧张。” 相似的场景。 相同的三个字。 宋时窈在那个瞬间倏然被拉入前世幻境。 刚才与陆淮序一同走过那段短短的路,她竟多次恍惚,寒江灭顶的窒息感漫上,磋磨挣扎的痛苦让她下意识地出声,不安地确认身边人究竟是谁。 直到听见陆淮序熟悉的声音,才让她从被魇住的困境中脱离出来,勉强放下心。 还好,是陆淮序。 迎亲的队伍浩浩汤汤,蜿蜒占据长街,伴着鼓乐,一路向国公府而去。 因宋时窈和陆淮序从前这对冤家的盛名举城皆知,如今戏剧性地成婚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有些全心看热闹的脑中早已编排了一出冤家对头假意成婚,于大婚当日大闹悔婚的闹剧,盼着这对往日冤家能整出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思,围观者人潮如织,迎亲队伍行进着实缓慢。 比往日多了近两倍的时间,一行人才终于抵达国公府。 国公府喜气满堂,张灯结彩,宋时窈重新端坐好,便见轿帘一撩,视线中出现了陆淮序宽大的手掌。 “我们到了,当心些脚下。” 借着眼前喜帕下的空隙,宋时窈自然地把手搭上去,顺着他的牵引走下喜轿。 宋时窈视物不清,走得步步谨慎,陆淮序也不急,一手扶住她,一手揽过那截不堪一握的细腰,贴心护着。 她感受到腰际覆上的手掌,不自在地稍顿,待下轿站定后,就跟他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你少占我便宜。”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4节 陆淮序:“……?” 他低笑,尾音拉得有些长:“你之前强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 宋时窈脸颊如烧:“你……闭嘴!” 嘴上说着,他把红绸的一端已塞进宋时窈手中,顺道凑近她的耳边:“窈窈,夫妻之间,哪里还分什么谁占谁的便宜呢?” 说完,不等宋时窈发作,便规矩地退开几步距离,惹得她憋了一肚子埋怨。 旁人不知他们之间的交谈,只瞧见宋时窈身姿婀娜,下轿时半倚在陆淮序怀中,站好后又娇羞撤开。而陆淮序则笑得温润缱绻,正是人生大喜,春风得意。 不过这么个短短的空闲都要跟新娘咬耳朵,哪里有半点不情不愿,围观者瞧着,心里那点狐疑顿时烟消云散。 陆淮序引着她穿过人影绰绰,不忘提醒她脚下台阶,宋时窈透过空隙看去,都是国公府熟悉的一砖一石,人声喧闹中,她心中安宁。 二人走得缓慢却从容,陆淮序不紧不慢地以一截红绸牵引着她,于声声道贺中步入喜堂。 大婚礼制繁多,有两家父母操持,宋时窈记不清全程,只迷迷糊糊地跟着引赞的高唱行完所有礼节,三拜之后,她与陆淮序真正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与陆淮序步入洞房,宋时窈才堪堪回神。 凑着看热闹的人都有分寸,只聚在门外,将新房内的空间极有眼色地留给了一对新人。 宋时窈坐在新房的榻上,看着喜帕下那双黑靴一动不动,似乎站在对面盯着她瞧,一室静谧,与屋外的喧闹一门之隔。 锦绣鸳帐,喜烛花影。 她虽不熟悉礼制,但也多少知道,刚才不过是礼成,接下来还有婚宴,陆淮序需得露面招待宾客。 哪里还有闲工夫待在这里发愣? 宋时窈抬起脚尖,朝他那处点了下:“你不出去宴客吗?” 盖着喜帕,宋时窈看不见他的神色,只隐约察觉他好像走近两步:“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哦,原来在这等这么久是为了哄她。 宋时窈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瓮声道:“我若是那么容易生气,往后不还得被你气死呀。” “那夫人以后多多担待。” 陆淮序毫不知耻,厚脸皮地点头应下。 那声夫人喊得宋时窈怔了片刻,仗着喜帕遮面,陆淮序看不见她脸红,清嗓道:“陆淮序,你少说两句,赶紧出去罢。” 陆淮序却揪着她的称呼不放,轻笑一声:“我们现在都三拜礼成了,你怎么还这么生疏?” 宋时窈双颊酡红,不再应声跟他继续掰扯下去。 恰巧屋外来人催促,陆淮序也不好多留,漫不经心:“无妨,以后再改口也行。” 还不等宋时窈想清楚话中深意,他已叮嘱了丫鬟几句,起身而出,带起红烛摇曳。 人群散去,喧闹随着嘈杂的脚步声逐渐消弭,隔着几重院落,宋时窈已听不清前院的动静。 夜色秋深,凉风习习,卷去盛夏燥热。 嘉川长公主体贴,知晓前院的婚宴一时半刻散不了,又心疼宋时窈早早起来梳妆没怎么进食,便特意让下人送来了几样吃食给她垫垫肚子。 可脑袋上的凤冠实在太重,她只好用手扶着,由春桃喂她,艰难地休息了一阵,静等陆淮序宴散归来。 宋时窈昨夜没睡好,今日疲累了一整日,眼皮子直打架,只能跟人闲聊强打精神。 “银杏,之前陆淮序为何会让你偏偏盯着绿竹?” 思绪昏沉间,宋时窈忽然想起了这桩旧事,她好像还从未深究过个中缘由。 银杏作为陪嫁丫鬟侍立在侧,听见宋时窈这样问先是微愣,接着才回答:“世子只交代了奴婢注意绿竹,并未说过原因。” 听罢,宋时窈略一思索,恍然发觉她对陆淮序竟还有诸多不了解。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自己重生当日出现在魏府后宅,不知道他怎么会那样准确地将她两辈子都无法确定的下毒真凶揪出来,同样亦不清楚陆淮序如何知道背后是魏然操控一切,还能收集齐足够扳倒他的所有证据。 陆淮序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一番思量后,屋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闹哄哄的人声被隔在重重院落之外,只余从容稳重的脚步声缓行而至。 宋时窈听到下人们齐齐行礼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衣摆摩擦渐近,过了片刻,便见一柄玉如意从喜帕下探了进来。 眼前倏然光亮,两人视线交错。 宋时窈端坐拔步床上,姿容艳丽生辉,不可方物。 果然,如她今晨所料,陆淮序在喜帕揭下来的瞬息,眼底滑过显而易见的惊艳。 而宋时窈也是头一次见到陆淮序穿大红这般色彩浓艳张扬的衣服,他的相貌本就俊逸出挑,平日里多是沉稳之色,显得分外清冷,而今日在喜袍映衬下却多了一丝风流之态。 陆淮序没看呆,她倒先看直了眼。 陆淮序没有移开视线,眼里几分玩味:“怎么?不认识我了?” 宋时窈回神,错开相交的目光,不自在地补了句:“当然认识你。” 现下,宋时窈的心绪有些复杂。 刚才将往日旧事从头捋过,她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与陆淮序那样近又那样远,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这种事本不该新婚之夜想起,但她在对上陆淮序双眸的瞬间,却没忍住,下意识地探究其中蕴藏的不为人知。 愈看愈深,心中愈发看不清他。 但宋时窈也知晓不可操之过急,陆淮序这么些年都是这样的性情,一时半刻必然无法更改,只能慢慢来了。 陆淮序并不知道她脑中弯来绕去想了许多,只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坐下,取来一旁的合卺酒,递给宋时窈。 交腕而饮,婚礼终成。 靠近的瞬息,宋时窈清晰地听见他在耳边的调笑低语:“窈窈吾妻,从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第48章 缠绵 窈窈吾妻。 宋时窈终于有了她与陆淮序往后便是夫妻的切实感, 收回心神,亦笑着回应:“好呀,以后我罩着你。” 陆淮序微哂。 而后, 二人各剪下一缕青丝,由红绳缠绕绑成同心结,置于一枚荷包之中, 塞在二人枕头下面, 祈结发同心之意。 至此, 这场繁冗的婚礼才大致结束。 屏退下人, 房中只剩下宋时窈和陆淮序,她的面上还留些红意,陆淮序坐在她身旁, 有淡淡的酒气, 但他眼神却是清明不见醉意。 他瞧了几眼宋时窈今日的妆扮,疏懒启声:“倒是难得见你这么盛装打扮,竟有些舍不得。” 宋时窈不明所以:“什么舍不得?” 陆淮序抬手除去她脑袋上压了一天的凤冠,眼神示意:“你晚上睡觉也要带着这些东西?” 也是, 她这一脑袋的金钗步摇,当然得摘了。 没有外人在, 宋时窈也不跟他客气, 使唤陆淮序动手一一摘去她发间的步摇, 簪篦等物, 她则支着脑袋小心啜饮着桌上的美酒。 陆淮序自是瞧见了宋时窈的动作, 但没阻拦, 眼底稍暗, 由着她去了。 除去首饰, 宋时窈少了艳丽, 露出几分往日的娇美,陆淮序揉了下她泛红的耳垂,音色低哑:“先去洗漱,嗯?” 被他的动作闹得一个激灵,宋时窈才忽然反应过来,她与陆淮序今日洞房花烛,那周公之礼…… 昨夜翻过的避火图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宋时窈脸上腾的升起红云。 平日里写诗颂文口若悬河,这会竟忘了怎么开口,宋时窈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向旁边退开段距离将自己的耳垂从他手中拯救出来,端着酒杯嗫嚅道:“那个,我觉得这个酒还挺好喝,要不,你先去? 杏眼湿漉,掩不住娇怯羞涩,长睫上都带了些许湿意,她似乎没意识到现在这样的神情有多惹人怜爱。 陆淮序喉结不动声色地咽了下,眸光在她愈来愈红的耳垂微驻,唇角扯出一抹弧度:“也行,你慢慢喝。” 他长身而起,毫不避讳地就在宋时窈面前解了外袍,宋时窈察觉不对,赶紧回身对着床的里侧:“陆淮序!你……你进净室去脱。” 陆淮序闷笑,意有所指:“我只是解个喜袍,不想被净室里的水雾沾湿,窈窈,你在想什么?” 那声窈窈尾音拖得极长,话语间满是不正经。 宋时窈羞恼,抓起榻上的软枕看也不看就朝他砸去:“陆淮序,我讨厌你!” 陆淮序从容接住软枕,又轻飘飘地抛回床榻,随口应着:“嗯,夫人说讨厌便是讨厌。” 说完便进了净室,片刻后水声响起。 宋时窈依旧在忐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拍了拍胸口,喝了几口凉茶镇心神,过了阵,才想起自己的寝衣尚在箱子里没取出来。 也不多烦春桃,她自己依着记忆去箱子里翻,结果拿出寝衣时却不慎连带着掉出来一本书。 宋时窈把衣服放在一边整理箱子,没及时去捡,嘀咕着:“春桃怎么把我的书跟衣服放在一处了?这书应该在另一个箱子里才是。” 还没等整理完,她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陆淮序沐浴完了,便应声:“稍等会,我先把箱子里的衣服整好。” 陆淮序却停在身后,蹲下捡起那本册子,指节修长,翻了翻。 宋时窈没回头,解释道:“春桃把我的书误塞到装衣服的箱子里了,我刚刚才发现把它挑出来。” 陆淮序若有所思地长“哦”一声,语气里带着笑:“原来,你还看这种书?” 宋时窈觉得纳闷,她怎么感觉陆淮序这话,像是有些惊奇呢。 好奇回头,书册封面落入眼中的那一刻,宋时窈瞬间愣住了。 她竟然没发现,那本掉出来的册子,正是她昨夜藏起来的避火图!! 下意识就开口反驳:“我不是!我没有!我没看!” 陆淮序面不改色地翻着册子,点点头:“啊,原来你还看了,夫人还真是阅书甚广。” 宋时窈赶忙站起,想把册子从他手中抢过来,但陆淮序仗着身高优势刻意举高,她攀着他的臂膀借力一跳一跳,但最终也没够上,反而被陆淮序身上潮湿的热气包裹。 直到对上他的视线,宋时窈这才停下动作,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欲盖弥彰,而且不过是个避火图罢了。 之前她便听宋时谦说过,不可能有哪个世家子弟年纪见长后还不通情事。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5节 陆淮序自然也不会例外,说不定他早就看过这些东西了,她又何必藏着掖着。 宋时窈成功说服自己,退开几步,抱起自己的寝衣就一股脑地往净室里冲,匆匆留下句:“一本书而已,你要喜欢看就送你了。” 都没注意陆淮序后面还说了些什么。 宋时窈红着脸,在净室里快速洗完,磨磨蹭蹭好久才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一眼便看见陆淮序半倚在塌边,借着红烛明光,手里正翻着那本避火图。 寝衣领口半敞,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肤,与他白日里的正经古板不同,此刻倒平添风流。 察觉到宋时窈的视线,陆淮序微掀眼皮。 可她却立马缩到了屏风后面,留下一道屏风后被灯影隐约笼罩的人形,还真是掩耳盗铃。 陆淮序觉得好笑,忍不住提醒她:“窈窈,那扇屏风透光,看得见你。” 被戳穿的宋时窈拖着步子出来,义正言辞:“你怎么能偷看我的书呢?” 陆淮序扬眉,仰头瞧她:“是你自己刚才说送我的。” 宋时窈一噎,好像确实是这样。 还没等她想到可以再说什么,陆淮序又接着说:“我从前可没看过这类书册,其中难免有些不懂的地方,不如劳烦夫人教我?” 正说着,他已起身,缓步到宋时窈身前,俯首与她对视,眸光迫人。 距离越来越近,宋时窈不安地错开视线,却被他扼住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向他。 她从陆淮序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跌入那双深邃的眼,暗流汹涌。 陆淮序目光停在她的唇上,分明已洗净妆面,却依旧嫣红滑软,他指尖灼热印上,蹭了几下,唇却愈发的红。 而一段突兀的记忆也不合时宜地从宋时窈脑海闪过。 湖心,凉亭,嘴硬…… 徐蓁生辰宴的醉酒片段涌上,她惊呼一声:“之前在徐府,你是不是跟我讨论过嘴硬的话题?” 陆淮序手指稍顿,垂眼,语气玩味:“你居然还能记起来。” 这样说,便是真正发生过的了。 宋时窈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陆淮序俯首逼近,鼻尖相抵,只听他哑声开口:“窈窈,这个时候,想想接下来的事才最要紧。” 没给她犹豫的机会,陆淮序径直低头亲了上来,紧揽着她的腰肢,一步步挪动,最后双双倒在拔步床上。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急,宋时窈推了下陆淮序宽大的身形,喃喃他的名字:“陆淮序……” 他以手撑着,摸索到宋时窈腰间,轻轻一抽,寝衣的腰带被解开。 闻言,低头啄了下她的唇:“唤错了。” 宋时窈面色潮红,双眼湿润,还是倔强地继续说:“陆、淮、序。” “呵,你倒是个嘴硬的。”手探入衣内,滚烫的气息侵略而来,“不急,慢慢来。” 宋时窈脑子混沌,被指尖烫得颤栗,难捱地扬起脖颈,想要吸入更多的空气,却无果。 一室旖旎,她只记得低哑的声息喷薄在耳边: “你在我面前向来是个嘴硬的,却不想,居然身、娇、体、软。” 陆淮序几乎是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来,宋时窈全身瞬间变得通红,染尽羞意。 长夜漫漫,红烛明灭摇曳。 如同游鱼被裹在春水之中,亲昵缠绵让她抑制不住地流下一串泪,实在受不下去哑声唤他。 陆淮序手掌抚在她的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跟摸小白的动作出奇相似。 “嗯?现在该叫我什么?” 宋时窈疲懒,没应声,只无力地靠在他胸膛前,攀着他的肩。 陆淮序不是轻易罢休的性子,颔首微笑:“没事,夜还长。” 最后这一夜,宋时窈在陆淮序变着法的手段下,到底还是被逼着叫出了那声夫君。 至此,宋时窈再也不信他的鬼话。 嘴上说得好听,可实际上哪里用得着她来教他,主动权从头到尾就握在陆淮序手上,宋时窈连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挤不出来。 她彻底没了力气,但全身汗涔涔,粘腻得难受,便心安理得地耷拉着眼皮让陆淮序伺候她,毕竟是他自己闹出来的,他不收拾谁收拾。 简单洗漱收拾过后,两人靠在一处,重生后习惯了夜里燃灯而眠的宋时窈累得很了,都没注意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找了个舒服的睡姿沉沉睡去。 陆淮序垂眼看了她片刻,低首在宋时窈额上印了一吻,拉了拉被褥,亦合眼睡下。 翌日。 宋时窈依照往日的习惯醒来时,睁眼看着锦绣鸳帐先是一愣,直到浑身酸痛劲传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与陆淮序的新房中。 昨夜荒唐在脑中闪过,她羞涩地闭眼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身边忽然传来动静,散漫低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第49章 自学成才 侧首一看, 陆淮序长身斜倚,似笑非笑的眼中分外清明,显然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宋时窈还在恼他昨夜的事, 直接坐起身来,却不料动作间牵扯到那处,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淮序手覆在她的腰际, 帮她揉捏按摩:“还疼么?” 还好意思问? 昨夜到后面, 宋时窈像是醉了酒, 晕晕乎乎记不清事, 只知道浑身酸痛,跟散架了一般,可陆淮序却不觉疲乏, 成婚当日这样劳累, 也难为他还能有如此精力。 宋时窈嗔他一眼:“陆淮序,都怪你!” 陆淮序颇为玩味地扬眉,矮身贴在她耳侧:“夫人昨夜可不是这样唤我的。” 宋时窈脸皮薄,经不住他这种厚颜无耻的调戏, 两人又吵闹了一阵,新婚第一日的这场闹剧, 最终以她被陆淮序压在身下亲到瞳孔湿润结束。 闹腾完, 天色已然大亮, 今日还有新妇拜见公婆, 敬茶祭祖等诸多礼节, 虽说她自小与国公府相熟, 但也没有头一日就恃宠生娇, 误了时辰的道理。 唤来下人匆匆梳洗罢, 宋时窈着新妇衣衫, 换上妇人发髻,晨光下容颜朦胧,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像是瞧见了上辈子。 可她现在,却心生欢喜。 宋时窈抚了下鬓发,自言自语地柔声低喃:“真好。” 囫囵吃了几口早膳,她便同陆淮序往正堂赶。 宋时窈娇宠长大,平日里连多走路的苦都没受过,结果经过昨夜荒唐,这一路行来,腰腿酸软,迈步子都有些艰难。 好在陆淮序还有些自觉,主动揽在宋时窈的后腰处,让她得以借力,这才好受了些。 两人便是如此进了正堂,陆国公夫妇同孟知寻已在堂中等候。 瞧见他们这副模样,陆国公与嘉川长公主相视一笑,果真是新婚夫妻,正蜜里调油的时候。 宋时窈也察觉到不妥,不动声色地把陆淮序的手从自己腰间拽了下去,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 陆淮序却没顺着她的意思,将人重新拉回来,有些好笑:“你以为父亲和母亲没瞧见?何必欲盖弥彰。” 宋时窈还是轻轻拽了他一下,以示不满。 端茶奉礼,拜见公婆。 宋时窈接过嬷嬷递来的热茶,先后敬过,寻常人家新妇最忐忑不安的一关,在她这里,过得却颇为轻松。 这桩婚事两家都满意,公婆又待她如亲生女儿,宋时窈只需一切照常,无外乎改口而已,自然没有多少担忧。 看着宋时窈,嘉川长公主是越瞧越满意,从前对她就宠爱有加,出手大方,如今成了自家儿媳,赏赐之物更是贵重。 特意将先皇后留予她的那对掐丝盘花金镯给了宋时窈。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嘉川必然放心,便将婆母教导的环节径直省了去。 陆淮序是陆国公独子,平辈里面在府中的只有一个表姐孟知寻,早就混得脸熟,从容见礼。 孟知寻笑着回她,坦然唤了声“弟妹”。 一番见礼结束,孟知寻因还需听夫子授课便不多留,先行离开。 而嘉川则拉着宋时窈避开陆国公父子俩说体己话。 嘉川长公主把金镯亲自给她戴上,细心关切:“虽说是让下人按照你一贯喜好布置的新房,但多少与之前有些不同,住的可还习惯?” 宋时窈笑着颔首:“嗯,一切都习惯,劳烦母亲费心了。” 从她口中听到母亲一词,嘉川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鼻尖:“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羡慕你阿娘能有个女儿,便哄着你唤我作干娘。结果你那时还小,抱着你阿娘嚎啕大哭不肯认我,没想到现在兜兜转转,你居然真的要唤我一声母亲了。” 自宋时窈有记忆开始,与国公府就来往密切,对着嘉川长公主哭这种事,肯定是发生在极小的时候,她如何能记得。 俏皮耸肩,撒娇道:“可是您一直还是拿我当女儿待呀。” “那是当然,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宋时窈举止间,雪白的脖颈上露出暧昧红痕,不慎落在嘉川眼中。 嘉川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今晨宋时窈来时便看见她步履间略有异样,看来自己这个儿子昨夜将人折腾得狠了。 到底还是心疼,嘉川帮她拢了下衣领,委婉劝道:“淮序这个孩子主意大得很,之前到了年纪,一直不肯要通房丫鬟,如今你嫁过来,刚开始免不得要吃不消。但你也不能由着他胡闹,别累着自己。” 脑子里转了几道弯,宋时窈才终于领悟到嘉川话中的意思,意识到荒唐过后脖子上留下的那些红痕被瞧见,她整了下衣领,不由有些难为情。 被嘉川提点到房事,宋时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咬着下唇,勉强点了点头。 七七八八聊了会,嘉川体贴宋时窈疲累,便也不再多留,让他们回去休息,也能趁着陆淮序正值婚假,二人多多温存。 折腾了一早上,两人回到院落已临近晌午。 没有外人,宋时窈便也不再拘束,因坐着腰不舒服,将半身重量都倒向了陆淮序,靠在他怀中,翻看刚才嘉川送来的下人名册与账本。 国公府家大业大,名册账本垒了厚厚一叠,没个一天两天,很难全部看过去。 陆淮序得闲,手指间绕着宋时窈的发丝陪她一同看,翻了一阵,宋时窈觉得脖子僵硬,活动了下,又忽然想起嘉川今早给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宋时窈心中有些奇怪,世家子弟有一两个通房丫鬟很常见,譬如她哥哥宋时谦。 之前虽没听过陆淮序有什么通房丫鬟,但她只以为此事颇为私密,不会跟她这个外人,还是个姑娘,提及这种事情。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6节 可陆淮序昨夜……也不像是不懂的人啊。 宋时窈从来都不是藏得住问题的性子,没忍住便问出口来。 陆淮序却八风不动,指尖轻轻掠过她脖颈上的红痕:“哦,研究了你送我的书,自学成才。” 这回答好不正经。 宋时窈拍开他的手,把东西挪到另一边,冷眼瞧他:“在你没有学会好好说话之前,离我远一点。” 陆淮序倒也没说什么:“我记得你从前向来是非圣贤书不读,何时学会的看账本?” “阿娘一人打理宋府上下,太过辛劳,我时常在旁边帮忙,多看了几眼便会了。”宋时窈随口应着。 他颔首,意味深长:“看来夫人自学成才的本事也不错。” 气得宋时窈瞪他一眼,不再搭理。 陆淮序也懂得见好就收,一整天陪着宋时窈收拾嫁妆,熟悉国公府的产业账册,难得没有再开口逗弄她。 直到夜里就寝,宋时窈身子依旧不怎么爽利,正犹豫着要不要跟陆淮序商量一下那件事的频率,实在不济,还能搬出嘉川长公主来压他。 但陆淮序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只将人揽进怀中,顺手揉捏着她的后腰,轻声道:“累了一天,睡吧。” 正中下怀,宋时窈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刻意跟陆淮序中间隔开一段距离,于困倦中迷迷瞪瞪地坠入梦境。 可宋时窈煞费苦心做的这些举动基本没有任何用处。 第二日,她神清气爽地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了陆淮序怀里,他的胳膊还横在她腰间,姿势亲密。 或许是她脸上的怀疑太过明显,陆淮序瞅了眼开口:“别看了,你自己昨晚主动拱进我怀里,怎么也拦不住。” 说着还揉揉肩膀,似乎不怎么情愿:“压得我半边胳膊疼。” 宋时窈:“……” 她心虚地摸着鼻尖坐起来,青丝如瀑散下,委屈的神色瞧着可怜:“我记得我的睡相应该没有那么差呀。” 陆淮序睨她一眼:“除了我,你还跟旁人在同一张榻上睡过吗?” 宋时窈摇头。 “所以你睡相如何,难道不是我最清楚?” 话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宋时窈又忽然想起来:“不对,之前我跟阿娘睡在一处时,她也没提过呀。” 陆淮序继续胡诌下去:“那是她不忍心告诉你。” 宋时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不出来,只能略带歉意地帮陆淮序捏肩。 这日正是十五,明早才是回门的日子。 宋时窈不喜拖延,用过早膳后就继续翻着昨日的账册,嘉川长公主将东西送来时专门叮嘱,往后需她掌管国公府中馈,产业账册至少也要熟悉一遍。 她不愿让嘉川失望,在这上面自然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一直到正午,春桃唤她用午膳时才肯休息片刻,跟平日读书习字时的用功一模一样。 午膳时,宋时窈没见到陆淮序的影子,觉得奇怪便问春桃:“陆淮序人呢,他不在府中吗?” 春桃已经向国公府的下人打听过,应道:“自世子从定州回来后,每月十五都要离府一日,但不知去何处,今日正是如此。” 宋时窈手一顿,成婚前她隔三差五来找陆淮序,都不怎么注意日子,便也不清楚他每月十五都要出去的习惯。 今早陆淮序也没同她提及此事,他到底去做什么,宋时窈不知道。 他,还是下意识地瞒着她。 第50章 北境 日落西斜, 北境的风杂着碎石沙砾,迎面如刀割,刺得人脸生疼, 终日被漫天黄沙笼罩的土地见不到什么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声铮鸣划过长空,狠厉劲速地射下两只大雁,一箭双雕的箭法极为精湛, 尖锐的铁器带着猎物扎入黄沙, 尾羽还微微颤动。 男人走上前拎起大雁, 漫不经心地扯下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来做什么?” 声音被战火熏燎, 黄沙磋磨,已变得粗粝。 话音落下,身边现出一道人形:“主子, 大公子近日大概是要醒了。” 男人哼笑, 但话里却泛着北境寒风的冷:“是吗?那老太太估计要高兴坏了。” 此人正是被贬至边疆的魏然。 他在北境适应得颇为不错,从前毕竟是真材实料,刀山火海里拼杀出来的清远侯,进了军营如鱼得水, 不过短短大半年,军职便一升再升。 魏然手中处理着刚猎杀的大雁:“给他的药停了吗?” “按照主子的吩咐, 您离京后的第一个月就不再给大公子用那种药了。” 北风猎猎, 吹散了他话中的些许狠辣:“既然我的好哥哥醒了, 就让我们的人好生关照, 凡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下属孙华却迟疑道:“主子, 大公子醒了, 若说出了广弘寺的事, 又该如何处理?” 魏然从容, 根本没把魏大放在眼中:“找个不怎么亲近却能说得上话的人给老太太送封信, 就写我这半年间在军营中的功绩。” 说着,冷笑了下:“就算魏大说出来又如何,除了我,整个清远侯府她还能指望谁?老太太精明,知道该如何取舍。” 孙华了然,恭敬应下。 狂风忽来,魏然眯着眼望了下远处,又是北境多见的沙暴,好在他未雨绸缪,猎雁前便在周围探出了一处可供人避难的洞穴。 他反手牵过马,循着记忆找到洞穴,跟孙华一同避了进去。 北境风大且刺骨,才是九月的时节就已经天寒地冻,远比不得上京城的风光,春去秋来,夏暑冬寒,各有景致。 魏然自小在这种黄沙席卷中待惯了,本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日听下属忽然提及上京的事,他竟有些怀念。 上京的景,上京的清远侯府,跟魏然没有瓜葛,不值得留恋,唯独有个上京的人,他始终放不下。 洞外狂风大作,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偶尔飞进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尖刺般锥心入骨。 猎猎风声响在耳边,魏然寻了处石头坐下,双手搭在膝上,似是闲聊:“她……如何了?” 主子口中的她是谁,孙华再清楚不过,但想到上京这两日的事,犹豫了片刻才敢应声:“宋姑娘如今,已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了。” 魏然动作一顿,眸光停在面前的黄沙地上,洞中光线幽暗看不清神色,只听他恍惚着轻嗯道:“她何时成婚的,我怎么都没听说?” “九月十四的婚事,刚巧是昨日。” “昨日啊……”魏然喃喃重复了一句,忽而又自嘲道,“忙着军营和清远侯府的事,都忘了给她送上贺礼。” 贺礼。 孙华想到什么,下意识瞥了眼地上刚被猎下来的一对大雁。 察觉到他的动作,魏然嗤笑:“我不至于送这种东西去膈应陆淮序,她看了怕是也会不高兴。” 顿了顿,又接着道:“罢了,不论我送什么她应当都不会喜欢,不必白费工夫了。” 孙华没作声。 许是在这种天气下,魏然无聊,在军营中又难能有个可以推心置腹说话的人,见到孙华,说得便有些多。 “宋时窈,我偶尔都疑心她是不是得了什么天助,除了清远侯府,我就没在谁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结果,她半点都没入局。” “不过她嫁给陆淮序也好,国公府能庇护她一生长安,不受风雨。我这种前途未定的日子,她若真的跟了我,我倒是会舍不得。” 孙华开口:“现在虽然艰难,但主子注定是要成大事的人。” 魏然掸了下衣服上的沙尘:“成与不成皆是未知,谁都说不准。她那样一个千金掌珠,受不得苦。”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宋时窈。 本以为魏然对宋时窈上心,是为拉拢宋府的权势,可后来再看,倒像是动了真情。 但孙华想不明白,一个只会绣花吟诗的姑娘家,把魏然根本就不放在眼中,究竟能有什么好。 值得魏然在她身上费尽心机,甚至落得被贬出京的下场,险些前功尽弃。 可他从未问过。 静默一阵,孙华才启声:“自主子离京后,安乐公主时常登上城门,远眺北境方向,偶尔也会远远地躲着瞧清远侯府。公主她,还是对您旧情难忘。” 魏然想起那日鼓起勇气抱住他的小公主,红着眼控诉他有如何不好,却硬是不让打转的眼泪落下来。 安乐对他的心思,魏然并非一无所知,他向来谨慎,每逢宴席,安乐时不时瞟向他的眼神,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他。 广弘寺之后,他为演一出苦肉计,得了风寒后刻意没吃药,就是为了让着病撑得时间长一些。 世人总喜怜弱,他装了这么久,就是要让众人对魏老夫人的口诛笔伐多一些,如此,他后面的事做起来就方便。 知道他患了风寒的人不少,除过早已吩咐过下人不许给他用药之外,安乐是唯一一个不知情,却肯为他送药的人。 是了,那天孙华把药拿进来时,他便猜到是安乐,后来一打听,她那两日果然专程进宫寻太医,开了专治风寒的药。 安乐待他的确用心,可他们二人,还是做过客的好。 “她是公主,若想看便由着她去吧。” 魏然不置可否,淡淡应道。 风声渐小,魏然绝情起来也是真绝情,不再提起安乐,只吩咐道:“沙暴停了,我得赶回军营,你也尽早找人送信回京,时刻注意清远侯府的动静。” 面容疏离冷峻,仿佛刚才说起宋时窈时的温柔卑微都是错觉。 孙华垂眼:“是,属下立马去办。” 魏然翻身上马,迎着最后一缕如血残阳踏向远方,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处。 时有北风掠起沙砾,席卷而来吹进眼中,眼前一片枯叶因风盘旋,转了几道弯直上长空,渐黑的天幕下,宋时窈伸手接住了凋零的枯叶。 天凉了,春桃给她加了件外衫,劝道:“姑娘,您在这站了好一会了,不如我们回屋等姑爷吧。” 宋时窈捏着那片叶子,眉眼间担忧,见四下无人才对春桃说出:“我有些害怕,总想着这是一场梦,太不真实,而陆淮序还一直瞒着我各种各样的事,我实在是不能安心。” 春桃安慰道:“姑娘,姑爷让人留话了,他只是出门办点事,您不必这么忧心。”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才会让他每月十五雷打不动地去做,甚至连新婚第二日也是如此。”宋时窈叹了口气。 “春桃,我不想猜忌枕边人,瞒来猜去,早晚有一天会耗空心思。” 她不是多聪明的人,有些时候甚至会比较迟钝,做不到洞察人心,旁人不必说,可跟身边的人,宋时窈不想两人之间过多欺瞒。 无论是什么事,直说便可,她受得住真相,何苦非要同床异梦。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7节 宋时窈兴致不高,春桃只好继续劝慰:“您又不是不知道,姑爷一直是这样的性子,自己的事情不喜宣扬,时常连国公爷和夫人都瞒着。虽说姑娘之前与姑爷提过此事,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要给姑爷改变的时间。” “只能如此了。” 宋时窈讷讷应声。 晚膳时分,陆淮序终于归府,专程买了宋时窈最喜欢的那家铺子里的糕点,让春桃摆上。 宋时窈帮他褪去外袍,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火味,似是无意:“今日怎么一天都没见你?” 陆淮序正在净手,侧首看她:“我有些事出去了一趟,怕你担心,专门叮嘱下人告诉你,他们没说吗?” 宋时窈瘪嘴,不满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告诉我啊?” 陆淮序弹了几点水滴,眼里盛满笑意:“你当时看账册看得入神,我找你说话都被你嫌弃烦赶了出来,只能让下人转达了。” “啊,居然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宋时窈转头看春桃,向她求证。 春桃抿唇笑着点头:“姑娘太入神了,竟然连这个都不记得。” 宋时窈挠了下脸颊,还是追问:“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去做什么了,陆淮序,新婚第二天你就这样,以后你是不是动不动还要跟我冷战呀。” 她声音有些委屈,耷拉着眼睛看他,话语间满是控诉。 陆淮序一愣,知晓他今日的举动让她不安,垂眸将人拉到跟前:“对不住,今天的事暂时没法告诉你,再给我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往后你我之间,冷战肯定便能免则免。” 宋时窈疑惑:“什么叫能免则免,你不应该说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冷战吗?” 陆淮序扬眉:“因为我只能保证我不对你冷战,但你昨天不还是为了几句话就对我爱搭不理?” “我……”宋时窈哑然,“还不是因为你说得太惹人厌了。” 陆淮序抬手,刚浸过水的指尖微凉,触在她眼下,轻轻抚过:“窈窈,我答应过,自然不会再瞒你,可有些事情我需要时间整理清楚,才能说给你听。” 第51章 回门 宋时窈嫌弃地拨开他的手, 不再问下去,把一旁的帕子塞给他:“说话就说话,干嘛把水滴我身上。” 陆淮序从容接过:“今日待在府中, 可是无聊了?” “唔,其实还是挺忙的。”宋时窈托着下巴,懊恼叹息, “从前在阿娘身边看账册只学到点皮毛, 今天才发现我压根不精于此道。” 陆淮序揉了下她的脑袋:“若不喜欢随便看看便罢了, 还有管家在, 也无需你劳心费力,不如陪我去书房看书。” 宋时窈不依:“那怎么能行?万一旁人觉得我愚笨连账册都看不懂怎么办?” “谁会说你愚笨?”陆淮序给她夹菜,动作自然熟稔, “母亲待你比我还像亲生, 你若真不想看,她都要夸你两句取舍有道。” 宋时窈惊讶:“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陆淮序却平静,略有些漫不经心:“母亲自己都不喜欢掌管中馈,如今府中事务大都交予管家, 唯有少数才过问母亲意见。你要是拒绝了,她指不定还会觉得你俩趣味相投, 更高兴了。” 宋时窈牙齿磕着筷子, 半信半疑地思考他话中能信几分, 最终还是作罢, 一鼓作气:“不行, 不就是一个账册嘛, 我不信我看不懂它!” 她这个不服输的性子倒是依旧如此。 陆淮序夹了块芙蓉酥, 放进她碗中, 自然叮嘱:“你想怎样都可以, 但也没必要那么用功,注意休息。” 宋时窈一边听着,一边吃下那块芙蓉酥,香甜可口,嚼着点点头,是她吃到喜欢的食物时下意识的动作。 “那往后就麻烦夫人了,我的全副身家可都握在你手中了。” 陆淮序又给她夹菜,半笑不笑的眸光中揶揄了两句。 宋时窈抿唇,抬手搭在他的肩上,神色严肃,颇有大哥认小弟的风范:“放心吧,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有我一口饭吃你就饿不着。” 二人用完饭,外面已完全暗了下来,秋风飒起,天色黑得越来越早。 屏退下人,陆淮序亲自打着灯笼,陪宋时窈在院中散步消食。 宋时窈重生后落下了畏黑的毛病,幼时跟着宋时谦玩闹,不到夜里不回府都无所谓,可如今天色一暗就心里发慌,总要瞧得见光亮才行。 秋夜微凉,宋时窈被陆淮序搂在怀中,挡下了大半冷风,暖意从相贴之处渡来,让她切实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夜色无边中多少安心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时窈抬头看天,今夜刚巧能瞧见一轮圆月,月影朦胧,远比前世死亡时,正月十五的月要温柔太多。 没忍住开口:“陆淮序,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陆淮序眸底微暗,看不出什么情绪,淡声道:“你自小熟读圣贤经史,还会信这个?” “话本上看到的,只是在想说不定真的有呢。” 她仰头望着月亮,声音很轻,近乎虔诚的神色。 陆淮序却低头看她,揽在她肩膀处的手微紧:“神鬼之说,向来只是安慰人心,于苦痛中求个活下去的盼头。” 重生这种字眼,也就只会出现在话本和神佛教义之中,鲜少有人会真的相信,如果宋时窈不是亲历者,她也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宋时窈微微颔首,轻笑附和道:“也是,那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回门。” 陆淮序垂眸听完,低声提醒。 宋时窈从善如流但夜里多少还是没睡好。 不知是因为明早回门紧张,还是今夜和陆淮序提及自己心里最深处藏着的那点秘密而心神难安。 总归是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酝酿出睡意。 陆淮序亦然,他清醒着,一直看宋时窈从在床上不安稳地翻身到沉沉睡去。 她睡相确实很好,习惯跟小白一样蜷成一团,许是畏寒怕冷,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无意识地蹙着眉头。 同昨夜一样,陆淮序趁她睡熟后将人挪过来抱着,宋时窈软着身子,比清醒时更乖巧,感受到暖意,就顺着他的动作凑了上来。 她睡得不怎么沉,时不时地还会哼唧两声,像是做了噩梦。 陆淮序没想到她今晚会忽然提到前世今生这样的话题,对过去的事,他一贯不愿想太多,尤其是前世那点东西,如抓不住的流沙一般,想再多也是徒劳。 他清楚宋时窈对自己瞒着她的事不满,可是陆淮序不知该如何说起,她从来不信神鬼传奇,若真照实说出来,她恐怕会觉得是他在敷衍,随意编的借口。 可事实又确实如此。 床榻边,一盏烛灯昏暗地燃着。从银杏口中得知,宋时窈从梦中惊醒后见不着光亮会害怕,婚后,陆淮序夜里就一直燃着这盏灯。 借着灯影昏暗,陆淮序打量她的睡颜,指尖轻轻拂开宋时窈紧蹙的眉心,心里不知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第二日便是回门的日子。 宋时窈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一翻身才发现身边没有人,另一侧的榻上泛着凉意,也不晓得陆淮序已起来了多久。 她起身唤来春桃,语气有点急:“今天不是要回门吗,怎么都没人叫我,什么时辰了?” 春桃帮她穿衣梳洗:“姑娘放心,还早呢,姑爷说您昨夜睡得晚,专门吩咐下人别那么早叫您。” 说到最后,话中多少有点意味深长。 宋时窈没听出来,赞同地点点头:“我昨天晚上在想事情,确实到半夜才睡下,没想到陆淮序居然知道,还以为他早睡了呢。” 春桃说得不错,时候确实还早。宋时窈收拾了一番,从容用过早膳后才跟陆淮序动身出发。 陆淮序不是什么有趣好玩的性子,时常连话都懒得说,也就是在宋时窈面前才会多说几句,偶尔还会开些玩笑。 安乐也常在宋时窈耳边抱怨,跟陆淮序同乘一辆马车是件顶无聊的事情,宁可看一路书都不肯说半句话。 但宋时窈却觉得没什么,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性子,又或者二人骨子里多少有些相似,各自看着书,互不相扰,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陆淮序马车里经常备着书册,她随便抽一本都能看得下去,偶尔启声同他探讨几个问题,赶路的时间也并不无聊。 马车停在宋府门前,两人下车进了府邸,便瞧见了一早就等着的爹娘兄长。 宋时窈自是高兴,也无需多顾什么礼节,小跑几步冲上去就抱住了宋母,软着声音撒娇:“阿娘,这么冷,你怎么还站在风里等我呀,赶紧进去吧。” 宋母拍了拍她的后背,眼角泛起些许泪花:“我们窈窈回来了,阿娘肯定得等着接你。” “阿娘,我好想你呀……” 宋时谦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提醒:“国公府到咱们家就那么点路,别说得跟自己嫁到山高水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一样。” 宋时窈冷哼一声:“你真会煞风景。” 宋时谦无奈摊手:“我实话实说你还不乐意听?从前你往国公府跑得那么勤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伤春悲秋。” 可说完,还没等宋时窈开口,他就被宋父一巴掌镇压:“今日是你妹妹回门的日子,在这瞎说什么东西。” 宋时谦只好闭嘴。 陆淮序同宋父宋母拱手行礼,姿容俊逸,玉树临风。 宋母自是满意这个女婿,宋父在魏然一事后对他改观不少,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松口,把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嫁给他。 将夫妻两迎进门,宋父把陆淮序叫去书房,翁婿长谈。宋时窈则跟宋母和宋时谦一处,抱着宋母的胳膊撒娇,几乎要黏在宋母身上。 宋时谦看了阵,终于神色一言难尽地开口:“宋时窈,你消停点吧。我看陆家那小子像是个性情疏冷的,哪能受得了你这么黏糊?” 宋母却道:“休要听你兄长胡说,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若是相敬如宾才奇怪。” 宋时谦扶额,语调散漫:“行,我胡说,你们这种腻在情情爱爱里的人,看着便无趣。” 说着,却又觉得稀奇:“从前见陆淮序,我还当他是个有眼光的,寻常女子都入不得眼,怎么忽然就娶了你,我没离京前你们分明还成天吵架。” 宋时窈扬了扬下巴,挑衅道:“我夫君你管得着吗?不如想想你自己。” 三言两语,宋时谦也不跟她计较。如今宋时窈出嫁,好不容易回门,爹娘将她看得比之前还重要,若是吵起来他必然是输的那一方。 随意听她们母女俩聊了几句,觉着无趣便离开了。 正厅内,宋母继续拉着宋时窈嘘寒问暖,尽管两方知根知底,嘉川与她又是多年好友,可女儿嫁到别人家,不论怎样,都是不放心。 直到宋时窈千真万确地跟她保证,自己在国公府过得一切都好,才稍微松了口气。 “阿娘,你怎么都不问陆淮序对我好不好?” 宋时窈一边吃着宋母特意给她备的点心,一边好奇,阿娘对陆淮序也太过放心了。 宋母抿唇,觉得好笑:“淮序对你的心思,从你俩幼时我就知道,做的那些事自然也看在眼里。这么些年,阿娘肯定是确定了他会对你好,所以才跟嘉川应下了这桩婚事。”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8节 第52章 木头 宋时窈歪着脑袋, 疑惑道:“啊,我怎么不知道?” 宋母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个榆木脑袋,小的时候天天就埋头在书堆里面, 只想方设法地研究怎么赢过人家,哪里会知道这些?” 宋时窈不以为意:“阿娘,你少骗我, 我们以前吵得可凶了, 他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就喜欢我。” 宋母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点心, 意有所指:“一直听你说, 淮序与你口味相似,极为嗜甜,不论在哪, 身上都喜欢揣着饴糖?” “对啊, 他书房中也是,永远会变着花样地摆上甜糕。”宋时窈点点头,认真道,“这上京的糕点铺子里, 哪家芙蓉酥好吃,谁家的玉露团可口, 他记得比我都清楚。” “是吗?” “当然啦, 每次吵完架他给我赔罪时, 总能说出一堆我从前不知道的铺子供我挑, 他在这点上可有研究了。” 宋母却垂眼笑了下:“你啊你, 心眼比天都大, 哪次见他吃过甜糕蜜饯, 最后不都进了你口中吗?” “那他为何……” 话说到一半, 宋时窈才后知后觉, 迟疑道:“不会罢……” “为何不会?”宋母忍俊不禁,“淮序向来不喜甜食,之前你说他嗜甜时我就觉得奇怪,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其中端倪。也就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个木头,压根没察觉。” 宋时窈还想反驳:“他只是因为经常惹我生气,找不到其他给我赔罪的法子才会如此,毕竟我跟他冤家对头,之前经常吵架嘛。” 宋母继续道:“你八岁那年跟安乐为了救只野猫,摔断一条腿,害怕阿娘责怪你不敢回家,最后还是淮序背你去找大夫。怎么,这也是因为你们冤家对头?” 安乐心地善良,从小就喜欢捡些猫猫狗狗回家,宋时窈闲着没事时也同她一起,不过摔断腿那次纯属是意外, 宋时窈回忆了一下,理所当然:“当时陆淮序从旁边路过都看到了,若真不帮我简直就是没人性,帮了才是正常。” “你怎么知道他是路过?” “他自己说的啊。”宋时窈理直气壮,“不然陆淮序做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总不能是专程打听看我笑话吧。” 宋母无奈摇头:“这种话也就只有你会信。” 宋时窈狐疑道:“难道不是吗?” 见她真的不清楚,宋母方缓缓说出:“我也是后来听嘉川说,那天本是太后懿旨要她带着淮序进宫,结果到宫门口却发现没了人影,怎么都寻不到。最后晚上问他身边的小厮才知道,他一听说你受伤就连忙赶了过去,哪里还顾得上见太后。” “原来是……这样吗?” 宋时窈欲言又止。 如果这桩事放在他们成婚前,她一定会觉得陆淮序是不想进宫,才会专门拿自己当借口挡刀,虽然她现在也有点这样的怀疑,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不然,肯定又要被宋母恨铁不成钢地嫌弃她是块木头了。 从宋母口中,宋时窈知晓不少尘封的往事,过了这么久才发觉,那些她以为是巧合的桩桩件件,背后居然都是陆淮序处心积虑。 他竟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回程的路上,宋时窈支着脑袋,凑在陆淮序眼前一动不动地瞧他。 陆淮序起先没有在意,但见她实在看得认真才开口:“我脸上有东西?” 宋时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眨了下眼睛:“陆淮序,你要不教教我怎么才能骗人呀。” 陆淮序:“……” 一时语塞,他实在不知道宋时窈每天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宋时窈幽幽然启声:“感觉你挺擅长骗人的,请教一下。” 分明是话里有话。 但宋时窈也没有再说下去,这种事,追根究底,反倒显得自己很蠢。 谁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过了两辈子才从宋母口中得知,甚至到现在依旧怀疑陆淮序当初做这些事的动机。 说出来,委实丢人。 回府后,两人双双进了书房。 陆淮序虽然正值婚假,但公务文书还是堆积了一些,趁着今日得闲才开始处理。宋时窈待在房中也是无聊,便同往常一样,从他的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在旁边看。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进来送了次文书,陆淮序翻了两下却忽然放在一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宋时窈察觉到他似乎有些烦躁,好奇道:“你怎么了?” 陆淮序又重新将那份文书拿起来,言简意赅:“遇上了些棘手的事。” 不用想也知道是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 宋时窈对这些不感兴趣,本不想再问,这次陆淮序却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十二年前临楼关一战吗?” 临楼关。 说到这个地方,宋时窈终于提起神。 十二年前她还年幼,但长大后却听过许多关于这一场战争的事情。 元和二年,西夷大举入侵,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临楼关。 临楼关地处险要,向来是兵家重地,一旦失守,西夷便能长驱直入吞并大半国土,剑指上京城。先皇重文轻武,埋下了武将大都不作为的祸根,而西夷又向来善战好斗,实在难以抵挡,才会节节败退。 西夷起战讨到了好处,他国都虎视眈眈盼着能趁机分一杯羹,少数几个可用的将领,譬如陆国公,只能镇守别地抽不开身。 当时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今上也不过刚刚登临皇位,此战若败,根基动摇,往后便难以立威。 后来,是老清远侯接下了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带兵死守临楼关。 到最后,西夷退败,但我朝也损失惨重,大半数将士葬身于此。 而为保临楼关,四处调来驻军,致使墨州庸城遭西夷突袭溃败,城中军士却因得了清远侯的命令,誓死不退。 旦夕之间,庸城变为一座死城,无人生还,举国凄然。 十二年已过,庸城虽夺回,但鲜有当初的生机,人烟稀少,不复繁华。 宋时窈生长于上京,没见过战场。 对她而言,所谓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字,从来没有任何实质的体会。 但对十二年前的庸城,却是实打实的人间炼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今非昔比,圣上治国理政胜过先皇,在前世的记忆中,也不曾遭遇如临楼关那般的举国险境,怎么又突然被提起来了。 宋时窈也下意识地严肃:“临楼关之战,应当没几个人不知道。” 陆淮序声音低沉,若有所思:“最近又有人旧事重提,揪着不放,不只是清远侯,连父亲都被牵扯。” 宋时窈不解:“难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听闻这段时间与西夷关系剑拔弩张,或许是有人担心再起战事重现当年惨战。” 陆淮序随口解释,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清远侯早已魂归西天,哪里还在乎这些。 宋时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她会注意到临楼关之战,主要还是因为庸城。 前世,陆淮序自请离京后便是去了庸城,他在那里具体如何宋时窈不清楚,但今生还是多少了解了一些。 不过前世今生的轨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淮序如今仍在上京翰林任职,与庸城估计也不会再有过多干系。 随口几句带过,陆淮序也不愿跟她讨论这种话题:“罢了,你继续看书吧。” 可宋时窈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 刚才说到庸城,她忽然忆起了前世偶然听到的传闻,说陆淮序一到庸城,便与当地豪绅来往甚密,同流合污勾结包庇。 前世她刚开始听到这话时,只觉得传言确实当不得真,以陆淮序的家世背景,今上亲甥,国公府独子,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怎么可能瞧得上庸城豪绅的贿赂。 后来听下人嚼舌根,才知道这拉拢,不只是送金银珠宝,还能送娇妻美妾。 财,自然不会入陆淮序的眼,至于女人嘛…… 应该……也不会罢。 想到这里,宋时窈不自觉地朝陆淮序瞟了一眼,还是那副清风朗月的形象,平静漠然地翻阅着公文。 可如果他真的什么好处都没收下,那传言又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宋时窈真的很想问问陆淮序。 但这已是前尘往事,拿上辈子的事情来为难他也太过胡搅蛮缠,便只能觑着陆淮序的神色,心里悄悄推测。 才瞄了两眼,就被陆淮序抓了个正着,两人视线相对,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才说了一半:“你的书……” 宋时窈下意识觉得陆淮序必然要揶揄她的偷看行径,忽然想起自己平日里看到那些话本里的情节,每逢偷看,主角手里的书必然要拿倒,给对方留下破绽。 她余光赶紧瞟了一眼,抢先开口:“书是正的!” 还特意拿起来给陆淮序展示,试图证明她的清白。 陆淮序顿了下,闷笑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没说你拿反了啊。” 语气越来越玩味:“窈窈,你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没一个人告诉我,还怪我是木头t_t 第53章 猎苑 宋时窈羞恼, 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立马将脑袋埋在书里挡开陆淮序的目光。 可尽管隔着一本书册,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道灼热的视线极有穿透力,沉甸甸地落在身上,让她坐立难安。 “窈窈?” 宋时窈磨蹭一阵, 没回声, 打算直接逃离这尴尬的氛围, 快步向门边挪去。 但陆淮序早就察觉了她的意图, 先她一步堵住门。 咔哒一声,还顺手从里面落了锁。 宋时窈:“……” 天光透过窗户倾洒而入,已是傍晚, 还是有些昏暗, 只能借屋内的烛光看清陆淮序的神色。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49节 但宋时窈没有抬头,面前只能瞧见陆淮序的衣襟,泛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很奇怪,她与他同住的这两日没见他用过什么香露, 皂角也并非这个味道,可陆淮序身上偏偏就是有, 她自小就熟悉的气息。 在他的气息包围下, 宋时窈头脑有片刻宕机, 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又转念一想, 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左右都是夫妻, 看了便看了, 他又能如何? 是以, 她把书撤下来, 先发制人:“你让开,我要出去。” 陆淮序意味不明地哼笑,抬手抚在宋时窈红透的耳根,逼得她一点点退回去,俯下身,在她耳侧轻轻吹了口气,惹得她打了个激灵,没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 “窈窈,你现在怎么变得——”他顿了顿,刻意拖着尾音,“这么不坦诚。” 音色低哑缱绻,眉目舒展开来,带了些轻柔的愉悦。 宋时窈感受到自己心口猛烈地跳动,尽管两人已经做了亲密之事,但面对陆淮序的亲近,她还是很难招架。 脑海中一团浆糊,她按在陆淮序覆在自己耳垂处的手上,只能下意识地开口:“瞎说,我明明……比你坦诚多了。” “是么?那你躲什么?” “你起开点,痒。” 滚烫的呼吸喷在颈侧,宋时窈又往旁边躲了下,幽怨道:“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看了你几眼吗?” 他唇角微勾,掌心顺着往下,或轻或重地揉捏她颈后:“嗯,这不是,正站在面前,让你看么。” 宋时窈抬眼,落入他眸眼深深,目光扫过,停在一处地方。 她微微抿唇,心中只纠结了片刻,忽然一动,上前揪住陆淮序的衣领,垫脚凑上那两片薄唇,落下蜻蜓点水地一吻。 很笨拙,仅是贴着轻蹭。 因凑近的动作太过突然,脚下还不慎踉跄了下。 但宋时窈还是明显感受到陆淮序先是微愣,搭在她腰后的手从容地扶稳她,定在原地,由着宋时窈自己动作。 过了一会,宋时窈退开,面色潮红,打量了下陆淮序发怔的状态,眼中却泛着狡黠,正要趁他不注意侧身躲开,逃之夭夭。 却在尚未迈出第一步时,便被他拦腰截住去路:“亲完就想跑?” “你……” 宋时窈才刚刚吐出一个字,人就重新落在陆淮序怀里,与刚才松松扶住她不一样,他这次双臂直接锁在了她的后腰,让人动弹不得。 又听陆淮序胸腔闷震,悠悠地吐出下半句:“窈窈,亲人可不是这样亲的。” 语气玩味,显然意有所指。 宋时窈无端想起那些情迷意乱的场景,耳尖泛红,眼眸水润地瞪他:“陆淮序,你下流孟浪!” 分明是斥责控诉的话,但被她软着嗓子说出来,却压根没有威慑力,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幼兽。 但她浑然未觉,只听得陆淮序笑意愈深,缓缓贴近道:“窈窈,夫妻之间没有下流孟浪,只谈闺阁情.趣。” 闺阁——情.趣。 宋时窈霎时脸红得彻底,抬眸欲言,却忽然被陆淮序以吻封缄,把她所有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唇舌辗转,她听见了耳边令人羞耻的水声,鼻息交融,热烈而肆意。 她被陆淮序亲得手一软,顿时卸了力气,手里的书册掉到地上,一阵沉闷的声响。 但宋时窈迷迷糊糊,根本没机会去捡,双手反而不由自主地环住了陆淮序的脖子。 到最后,陆淮序终于松了困着她的力气,手却缓缓向上,将要碰到她胸前的起伏。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宋时窈衣衫不整,略显得凌乱,喘着气推开他:“陆淮序,你别……” 他同样气息微乱,喉头滚了滚,停下动作,抬手蹭着她被亲到越发红润的唇,声音很低:“先开始的是你,怎么说不行的还是你。” 宋时窈掐他的腰,语气恨恨:“你真的很讨厌!” 他难得带了点痞气,反问一声:“又讨厌我了?” 宋时窈用了点力气,把人彻底推开逃出暧昧的氛围,陆淮序却从容地帮她整理着衣服,八风不动。 她挥掉陆淮序在她脖间作乱的手,弯腰拾起刚才脱手的书,一把拍进他的怀中:“赶紧看你的公文去。” 说完,几乎不敢再停留,落荒而逃地离开。 陆淮序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没忍住低笑一声。 * 今上喜猎,每逢秋季,都要邀一众朝中文武重臣,在京郊的皇家猎苑秋猎。 从前宋时窈都是跟着宋父宋母前去,此次,却是头一次顶着国公府世子妃的名头公开露面,少不得有些紧张。 出发去猎苑这日,秋空明净,难得的天高气爽。 宋时窈与陆淮序自是同乘一辆,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路途稍远,她昨夜被折腾得没睡好,实在耐不住困意才靠着陆淮序眯了会。 等再次睁眼时,已经到了地方。 见她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陆淮序帮她捏了捏肩:“还困么?” 宋时窈目光幽怨地回头:“都怪你,如果不是昨夜……”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可昨夜的事,两人却心知肚明。 陆淮序扶正她因睡觉而松散的发簪,眼神扫过宋时窈今日特意新换的高领上裳。想起昨夜结束时,身上的裙子已不能再穿,她低啜着,有些委屈地环上他的肩膀。 许是折腾得很了,她还颇为记仇地在他左肩咬了一口。 想到这些,陆淮序语气格外诚恳:“昨天,把你的裙子弄脏了,之后赔给你。” 宋时窈赶紧捂住他的嘴,威胁道:“够了,你不许再说!” 陆淮序挑眉,看她确实生气,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嘴。 到了猎苑,宋时窈与陆淮序分开,跟着嘉川长公主与女眷去了一处。 同行还有孟知寻与安乐,孟知寻在府中闷了多日,这次特意被嘉川带出来散心。 女眷聚在一处,难免少不了家长里短,而孟知寻这个国公府的表小姐,依旧待字闺中,来了上京后又丝毫不见婚事的风声,众人更是好奇。 国公府世子陆淮序的这桩婚事已经攀不上,若能退而求其次,借这个表小姐与国公府搭上关系,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故而,孟知寻跟着她们一露面,便有不少官员夫人旁敲侧击,偶有关系好的,还被怂恿着问到了嘉川长公主面前。 嘉川则一概淡淡地应付,左右周旋,帮孟知寻悉数挡了回去,又担心她待在此处听着这些话觉得闹心,便随意寻个借口,将她们这些小辈都打发了出去。 但年轻小辈凑在一块,自然也有她们自己讨论的话题。 “你们猜,我刚才瞧见了谁?”一个女孩子刚神神秘秘地引起话头,就被同伴推搡着赶紧说下去。 “我可瞧见了魏老夫人,和魏侯的长兄长嫂也一道来了猎苑。” “那这该不会意味着魏侯马上就能重得圣心回京罢?若真是如此,可就太好了。” “魏侯光明磊落,魏老夫人那样偏心他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待她如亲生母亲,我可不信他能做出传言中的事来。” “确实,魏侯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指不定是哪里出错,空穴来风的欲加之罪。” “慎言,这种事情哪是咱们能说的?” 有人远远瞟见宋时窈一行的身影,赶紧喝断了同伴们的嚼舌根,但也不可避免地还是让她们听到一些言语。 魏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家境优秀,婚事未定,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又叫人怜惜,自然吸引了一众姑娘家芳心暗许。 宋时窈没在意,她的生活中已经彻底没有了魏然的阴影。证据确凿下,魏然依旧逃出生天,在北境重新再起,那是圣上的裁决和他自己的本事,她无话可说。 只是这个魏然的长兄。 在宋时窈的记忆中,魏大前世便先天体弱,三天两头地看大夫整日喝药调理,但从来没有跌落山崖这个意外的发生,更不必说昏迷了大半年才醒来。 她有些好奇,便打发身边人去问了问,魏大醒来后,一口咬定是自己孤身去了广弘寺后山,雨天不慎踩到了长满青苔的石头,才跌落悬崖。 可当旁人问起他为何冒雨去后山时,魏大却始终没有解释,只是含糊过去。 宋时窈若有所思地听完,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偏生有人看不得她安稳,特意凑了上来:“哟,我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世子妃啊。” 第54章 活路 打眼瞧去, 是个衣饰华贵的妇人,瞧着雍容尔雅,但对宋时窈说话的态度却格外夹枪带棒。 本只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宋时窈一下成了视线中心, 她回首,看见了那张久违的面孔。 魏然的大嫂,方氏。 上辈子, 宋时窈嫁去清远侯府后, 在魏老夫人的默许下, 受了不少来自方氏的规训磋磨。 在家中时, 宋时窈向来是那个被宠着长大的,没想过人与人相交会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心思。 她初到清远侯府,将方氏以大嫂待之, 虽不至于掏心掏肺, 但至少也是恭敬有加,可方氏却认准她是个软柿子,得寸进尺,在魏然亡故后, 更是变本加厉。 最后将她沉江,少不得也是方氏的主意。 宋时窈至今都记得, 她神情阴狠地抬起自己的下巴, 如毒蛇吐信般在耳边低语:“宋时窈, 事到如今, 要怨便怨你自己命不好, 怪不得旁人。” 上辈子杀了自己的凶手站在眼前, 宋时窈紧了紧拳心。 还真是孽缘难断, 今生她都与陆淮序成婚了, 方氏还是要上赶着找她的不痛快。 如今, 魏然失势,宋时窈也不是受困于清远侯府,任方氏拿捏的弟妹,倒也没必要再怕她。 宋时窈有些迟疑,偏着头向一边的安乐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位是?” 安乐以为宋时窈是真不认识,赶紧咬耳朵告诉她:“魏然的嫂子,清远侯府的少夫人。” 宋时窈恍然大悟。 落在方氏的眼中,她没忍住咬紧牙关:“世子妃年纪不大,忘性倒是不小,之前母亲寿宴上,我们还见过。” 魏老夫人寿宴。 宋时窈终于正色打量一番,疑心方氏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之前为宋时窈的名声考量,于魏然之事上,知情人对那场寿宴的算计未遂都缄口不言,可方氏好端端地又提出来,宋时窈不免狐疑。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0节 但此刻也只能装傻充愣:“这样吗,我当时竟没注意。也有可能是魏夫人近日操劳过度,我都没认出来。” 方氏门第不高,祖父商贾起家,前生最喜欢向旁人炫耀的便是自己嫁了个好人家,成了清远侯府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她看重名誉地位,纵然对魏大的行径也有诸多不满,始终还是一忍再忍,把魏大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紧。 两人成婚多年未有孩子,虽说问题大概率出在先天不足的魏大身上,但魏老夫人从不觉得是自己儿子的不是,只想法设法地给方氏寻医问药,还顺道给魏大纳了几房妾室。 前世的方氏,无疑是可恨的,但重生后的宋时窈以局外人身份再去看时,却觉得她也分外可怜。 清远侯府忍气吞声多年,一举一动都让魏老夫人不满,临到头,宋时窈嫁了进来,她好不容易得以喘息。而魏老夫人的默许更像是赞扬,终于有件让婆母满意的行为,她只能抓住这根稻草。 方氏面色僵了僵:“我们这种人,哪里比得上世子妃,娇生惯养着长大,心里一个不如意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去了北境。都不知远隔十万八千里的苦寒之地,我那小叔如何了?” 说来说去,竟然是为了魏然。 宋时窈心中大致明白,方氏多少是知道些内情,她今日来找自己的不痛快,八成是魏然被贬魏大昏迷,这段时日魏老夫人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的缘故。 “魏夫人这话未免严重了,且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不懂什么北境不北境的。” 宋时窈不想跟她多说,方氏目光短浅,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魏大和清远侯府,再扯下去毫无益处。 至于方氏的下场,宋时窈回忆了下前世,想必无需她推波助澜,方氏也会自食恶果。 说完,她目光淡漠地扫视过方氏疲倦不堪的面容,也不多留就要与孟知寻和安乐离开。 但方氏不依不挠,竟上前抓住了宋时窈的腕子,用了十足的力气,手劲颇大捏得人生疼,目露凶光。 宋时窈想起前世方氏扭曲的脸,下意识就要甩开,可最终无果。 这么多人面前,方氏必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宋时窈心中有底气,冷情的目光回视,没有动作,只平静开口:“魏夫人这是做什么?” 果然,方氏扣在宋时窈腕上的手松开,莫名笑了下,声音很轻,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想跟世子妃提醒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往日的我也没想到今天的魏家是何模样。还希望世子妃高抬贵手,给清远侯府留条活路,就当是给日后积福。” 宋时窈听得奇怪,清远侯府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从头到尾都是魏然咎由自取。 重生之后,除过与自己相关,必须要改变的节点以外,宋时窈从未干涉过与清远侯府有关的任何事,何来高抬贵手一说? 宋时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同样低声回道:“谢谢魏夫人提醒,但你可能误会了,我从来都没关心过清远侯府的事,更别说插手。魏夫人找错人了。” 说完,宋时窈退开一段合适的距离,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礼数周全地跟方氏告辞离开。 方氏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刚才宋时窈的轻描淡写,心中最后的火苗被滔天的绝望覆灭,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低声下气地来求宋时窈。 * 孟知寻体贴,只要不主动说,她从来不过问身边人的事情,如今只一心扑在科举上。 可安乐不同,再加上某些不可言说的缘故,她对清远侯府的事更是额外关心。 才刚走开就赶紧问宋时窈:“窈窈,刚才方氏都同你说什么了?” 宋时窈如实回答:“她好像误会了,以为清远侯府衰落失势的根本原因在我,劝我做人留一线。” 安乐听完也不由语塞片刻:“她……” 但方氏找她说的这些事却刚巧侧面透露出一个讯息,清远侯府这段日子并不好过,而且正有幕后推手刻意为之,要将清远侯府步步逼进绝路。 不知是前世宋时窈没有察觉,还是今生变了太多,有关清远侯府之后的事情,她竟没有丝毫头绪。 宋时窈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没有察觉到孟知寻与安乐已落在了身后。 孟知寻搭上安乐的肩,默默安抚:“还好么?” 但安乐只愣了下,就轻笑着摇头:“知寻姐姐放心吧,其实,我早就想通了。我未必真有多喜欢他,只是这些年关注魏然成了习惯,虽然一时半刻改不过来,但现在听到他的消息已经不会有多少波动了。” 孟知寻颔首:“只要能向前看,一切都好。” 二人落在后面缓缓踱步,不多时,却与宋时窈走散了,只能先去马场。 说是秋猎,但真正下场的世家勋贵们却没多少,往日都在上京城中细皮嫩肉地养着,射箭顶多就会射个草靶,骑在马上更不必说,没射到同僚已是感天谢地。 女眷已在周围落座,孟知寻与安乐找了圈,在嘉川长公主身侧瞧见了宋时窈,这才放心。 所谓比试其实也只是做个面子功夫,真正精于骑射的武将都不大乐意下场。 一来是觉得与一群花架子的世家子弟比试实在丢份,二来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赢了少不得遭人记恨,输了更是无地自容,左右难为,不如不去。 是以,每年秋猎的赛马骑射环节瞧着都很是无聊。 往年魏然在上京时,圣上最后还会特意让他下去露一手,给上京的纨绔们长长眼。可今年,魏然不在,比之前还要无趣。 宋时窈才坐下不久便开始哈欠连天,念着体面强忍了好几个,眼泪都硬生生被憋了出来。 后来还是嘉川发觉异样,不忍看她强撑瞌睡实在辛苦,给皇上说了声,便让春桃赶紧将人带下去休息。 宋时窈都是如此,安乐更是觉得没意思,见她走人,自己也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秋意深浓,云影散去后的碧空如洗,野草尚青中带黄,前几日秋雨阴潮又打落满地飘零的枯叶,泛着一股衰败的凄冷。 安乐不常来猎苑,对周围也不怎么熟悉,只甩开随从,在附近随意溜达散心。 她同孟知寻说的都是实话,她已不再喜欢魏然,目光悄悄跟随在魏然身后这么多年,他始终无动于衷,她好歹是个公主,犯不着为了一个魏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声下气。 魏然,不过就是她年少不懂事的一时冲动。 安乐放空心思,踩着枯叶一路走过,再回神时,已到了荒凉僻静处。日落西斜,天色微暗,为了免得父皇和下人们担心,安乐转头,正要原路返回去。 嘈杂的动静却不合时宜地传进耳朵里,咒骂,殴打,欺笑。 皇家猎苑,居然还有人做这种事,当真胆大妄为。 安乐顿下步子,蹙起眉头向声源找去,才刚过一处拐角,就忽然听见通风报信:“有人来了,快跑!” 霎时,所有人如鸟兽四散,安乐没看清是谁,只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少年,瞧不清容貌,微暗的天光下依稀可见他身上被打出的青紫与污迹。 安乐掏出帕子递给他,柔声启口:“擦擦吧。” 少年缓慢地抬起眼睛,是双幽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 瞬间,记忆中的一幕与眼前重合。 第55章 狼狈 “你受伤了, 擦擦吧。” 时值寒冬,大雪纷飞而落,混着冷风窜进衣领中, 安乐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这年雪灾,京城里多了不少流民,她虽是宫里最受宠的小公主, 但沿路看着人间疾苦, 流离失所, 终究于心不忍。 面前的少年瞧着略年长她几岁, 冬衣单薄,洗得泛白,依稀能瞧出在没被那群纨绔欺凌, 滚打在雪地前本是干净的料子。 不像是逃难过来的流民乞儿。 少年耷拉着眼, 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挡,唇角处溢出血,已经干涸在面上,衣袖下还能隐约瞧见青紫痕迹, 很是狼狈。 瘦削的身体立在寒风中,却没有发颤, 个子高出安乐一头, 整个人似乎被笼罩在失了生机的死寂之下。 见对方没有动作, 十岁的安乐将帕子又往他手中塞了塞, 轻声细语:“伤口感染后好疼的, 你别怕,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赶紧擦一擦罢。” 少年神色很淡, 还是没接, 自顾自掸了下衣服上的污泥,没掸下来,反而混着雪水浸到衣袍中,愈染愈深。 他瞧着那片污渍,终于有了点反应,微拧着眉头。 彼时的安乐还是个傻乎乎的善良姑娘,哪怕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心里的怜悯同情却一泛再泛,少年又执拗地不肯搭理她。 安乐不合时宜地领悟出,宋母面对嫌弃药苦闹着不肯喝药的宋时窈时的无奈,当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如此,像个难缠的小孩子。 安乐操心老成地叹口气,抬手举着帕子,踮起脚尖凑近他,打算亲自给他擦。 可就在她靠近的瞬间,少年忽然像活了过来,一把抓住安乐的手腕,看着孱弱手劲却大。 安乐吃痛,没忍住轻呼一声,倏然生出对方不识好人心的恼怒,愤恼地抬眼看他:“放肆!” 可脱口而出的呵斥刚落下,安乐却顿住了,她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飞雪飘零下,一张冷俊清隽的脸,瞳孔漆黑,但空洞淡漠,没有任何情绪。 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反应,少年松手,同时移开眼,眉目疏离间闪过无人察觉的厌恶,终于开口说话:“多谢姑娘好意。” 声音跟落在少年发间的雪一般,同样冷得刺骨。 安乐默默地揪着手里的帕子,没注意到少年唇角的嘲讽。 司空见惯的烂俗情节,他来上京的这几年经历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 无趣,却可笑。 女孩子粉雕玉砌,缩在兔毛滚边的大氅中,衬得她格外娇艳可爱。 这身是尚衣局今冬新做的氅衣,安乐很是喜欢,今日头一天穿出来,本还担心出宫会弄脏了新衣,可现在,她无比雀跃今晨犹豫半晌后做出的这个正确决定。 但少年的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她,压根没注意安乐的那点心思。 冰天雪地,他尚有自己的事要做,已经被那群蠢货堵路误了时辰,不可再多留,没想过告辞就抬步离开。 安乐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怎么样,脸颊飘上薄薄的红晕。 少年压着心里的不耐和厌恶,把袖子从她的手中扯出来,没说话,只冷淡地看着安乐。 安乐恍然未觉,只当他是个寡言少语的清冷性子,主动开口找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被他们欺负?” 少年立在远处,垂首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雪地里待久了,寒意顺着脚心窜上,他整个身子逐渐麻木,指尖轻轻摩挲两下确保还能动弹。 他长久未答,脸色很是苍白,实在让人心疼。 安乐以为是自己找错了话题,引出少年的伤心事,不由懊恼,赶紧又道:“你莫害怕,往后若是他们再找你的麻烦,我可以保护你。” 闻言,少年漫不经心地微掀眼皮,本该多情风流的桃花眼中看不出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安乐还是读出了几分狐疑的意味。 于是,拉住他急于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他们不过是群纨绔子弟,我一定能帮你。如果再有下次,你告诉我,我肯定会找人帮你打回去。” 少年没作声,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把脏兮兮的衣袖再次从她手中抽出来。他忽然想起那群蠢货打他时言语中的唾骂: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货,屁本事都没有,连还手都不敢!” “胡说,他勾引姑娘的本事可了得!” “你除了等着一群姑娘上赶着来救你还会什么?” “废物!”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1节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爱比较的时候,又是初开情窦,对姑娘家们的关注格外在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偏偏长了副好样貌,前两天还惹得他们其中一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夸了他一句俊雅。 少年们气不过,三五成群地约起来把人堵在了暗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到上京的这两年,这副皮囊给他惹来不少麻烦,但碍于身份低微,为了大计,他只好一直忍着。 今日依旧如此,少年终于显露出几分不耐烦,眼前的这个姑娘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自作聪明的慈悲让人作呕,只会为下次他们欺凌时多一项辱骂的罪名。 安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隐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与少年短短的接触,她看出了他有些好面子,肯定不愿让更多的人瞧见。 顾不得许多,安乐将帕子匆忙塞进少年手中,没犹豫多久,又将腰间的玉牌解下来一并塞给他。 边说边离开,脸上浮现着愉悦的笑意,朝他挥手:“你收好那个玉牌,以后拿它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当时的他看着女孩子裹成一团的身影,只冷嗤了声:又是个蠢的,连去哪找都没说。 手里握着那块玉牌,抚过上面栩栩如生的纹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心头被一团柔软的云包裹缠绕。 愚蠢,但真挚炽热。 安乐压根没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疏离不喜,才转身就跟来找她的宋时窈迎面遇上,嘴角还挂着没褪去的弧度。 宋时窈纳闷:“你怎么笑这么开心,遇上什么了?” 说着便探头探脑地往安乐出来的巷子里看去。 安乐头一次对宋时窈说了谎话,只摇摇头,推着她就往外走。 那天,宋时窈说了什么,安乐只心不在焉地听着,忘了内容,唯独记得少年那双眼睛,幽深漂亮,又有一股莫名的坚硬。 这才是她与魏然真正的初见。 后来在某次宴席上遇见,她认出了魏然,想找他说说话,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雪地里的际遇。 那个时候魏然已不再是雪地里任人欺辱的狼狈少年,他从边关摸爬滚打回来,一路顺风顺水,无人敢再骂他一声“外室子”。 安乐忐忑又期待地走到魏然面前,他一双桃花眼笑意融融,没有半分之前那失意少年的痕迹,见到是安乐来,躬身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声音依旧泛着冷,眸光陌生。 “你……认识我吗?” 魏然神色不变,仍旧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殿下说笑了,这里的所有人都认得殿下。” 不,他不认识。 或者说。 他已经忘了。 安乐的眼睛黯淡下去,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但见他如今正春风得意,往日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样安慰着自己,安乐终于扯出一抹笑。 * 面前的少年让安乐想起了那时候的魏然,但他却比魏然好说话,迟疑片刻后接过了那方帕子,怯生生地回道:“谢谢殿下。” 安乐若有所思地摸着腰间的玉牌,她不认得这少年是谁家的人,唤来随从,给他梳洗换衣,少年身上的旧衣已经脏得不能再穿。 安乐有时会懊悔,遇见少年魏然的不是后来的她,当日竟没注意到他衣着单薄,手脚冰冷,只会傻乎乎地跟他说话,还把玉牌这么显眼的东西不交代清楚就给了他。 还好魏然从来没用过。 那时整个宫里都知道安乐公主遗失了最珍视的玉牌,若是被人发现东西在魏然手上,指不定要如何歪曲,他的处境,已经足够艰难了。 回忆停在碎玉乱琼的雪天,厚厚的积雪压断残枝,盖过了所有污迹,只剩下一片苍茫白意,这是上京这么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魏然很久不再想起过去的日子,耻辱如影随形地镌刻在骨子里,他不愿回首去看。 也正是那个雪天,魏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忍耐下去,像头兽性大发的狼崽,撕咬着每一个对他抱有敌意的人。 果然,相比于隐忍,还是出击更能达成目标。 魏然觉得有些冷,睁开眼过了阵才想起自己还在北境的军营中,北境落雪早,前两日就已经迎来初雪,压在沙地上,条件更是艰苦。 可他已经习以为常,看着北境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又想起自己的梦境,出神地发呆。 待魏然再次反应过来时,脸已被冻得僵硬,他伸手哈口热气搓上脸颊,这才发觉,他竟无知无觉地笑了出来。 第56章 隐瞒 秋猎中这场的意外安乐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已过了当初傻乎乎的年纪,一心一意地用自己想象的方式对旁人好。 她没有过多插手,只让随从给人包扎好伤口换了件衣裳便将其送了回去。 如想象中一样, 秋猎着实无聊透顶,安乐闷了几日,自郊祀回去时, 刚巧再次路过广弘寺, 耐不住性子, 趁陆淮序不注意, 拉着宋时窈便上了山。 宋时窈知晓她近日心情不大好,没有推拒,让银杏留了下来给陆淮序知会声, 就跟着安乐去了。 上次来广弘寺已是大半年前, 宋时窈和安乐沿石阶而上,才想起来问她:“你上次来广弘寺是为求姻缘,今日又来,难不成还是为了姻缘?” 安乐摇了摇头:“不是, 今天是还愿。” 宋时窈略感到惊讶:“你的驸马人选定下了?” “没有呀,若是定了你会不知道吗?” 安乐笑靥如花, 似乎觉着她想得太漫无边际:“我来寺里, 也不可能只为求个姻缘。” 宋时窈了然:“我还以为你已定了驸马, 但刻意瞒着我呢。” 安乐抿唇笑着, 却没有说究竟还的是什么愿, 看出她的抗拒, 宋时窈自然也没有追问下去。 不同上次春日里翠色欲流傻, 如今山上的树已落了不少枯叶, 一眼望去, 只剩几片叶子挂在枝桠上摇摇欲坠,光秃凄零。 安乐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说来也可笑,上次她到广弘寺,求了两个愿,这两个祈愿却刚巧矛盾。 第一愿,顺应内心,求她能有朝一日与魏然长相守共白头。 第二愿,依旧顺着心意,求魏然青云直上,官途顺遂。 可本朝除过陆国公是个特例,其余尚了公主的驸马,无一例外,全都卸任官职。 即便是陆国公这样的重臣,虽未除官,但为了权衡势力,她的表兄陆淮序还是不可接任陆国公的担子,只能走上了仕途。 安乐不愿看到魏然也是如此,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饱受欺凌的可怜少年长成了现今的清远侯,她不想让魏然为了她而失去之前所有的努力。 这两愿,分明背道而驰,却都是安乐真心实意。 魏然被贬北境后,所有人都觉着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可不过短短半年,又重新再起,说到底,安乐求的第二愿到底还是有些作用。 虽说,对于魏然之前对宋时窈做的那些事,安乐心中有隔阂,但说到底,毕竟是喜欢过这么久的人,她私心还是希望魏然能余生顺遂,这才有了今日广弘寺还愿这一遭。 自此以后,便再无瓜葛了。 安乐的这点心思,宋时窈自然不知道,但见安乐较往日有些沉默,只当她是心情不好,陪着她上香还愿后还在广弘寺转悠着散心。 寺里环境清幽,梵音袅袅,香火味无处不在地浸染着佛门清净之地。 两人随意扯东扯西地聊着,期间,宋时窈也明里暗里地试探着问了下安乐最近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但安乐只对此缄口不言。 晃悠了一圈,见时候也不早了,一行人正要离开,却迎面碰上了之前相熟的小沙弥。 小沙弥虽久居寺庙,但红尘俗事还是知道一些,他见到两人,便双手合掌道句“阿弥陀佛”,又分别对着安乐和宋时窈唤了声“公主殿下”和“世子妃”。 宋时窈寒暄,如实说道:“今日来寺内只是寻常还愿,顺道再上香祈福,便不曾劳烦大师。” 小沙弥笑了下:“世子妃新婚,贫僧还未当面祝贺,不如这几日便抄经颂佛,祝您与世子白首偕老求个好兆头,来日再将符开光后交予世子妃。” 宋时窈道过谢:“有劳大师费心。” 小沙弥随二人一起朝寺外行去,路上忽然想起来,说道:“说来,过两日便是十五,世子每月这个时候都会来寺中祈福,届时贫僧便将平安符交予世子转交。” 宋时窈脚步忽然停下,向他确认:“陆淮序每月十五都来广弘寺吗?” 小沙弥先是颔首,而后又轻轻摇头:“从前不是,只自今年开春来世子才有了这个习惯。” 开春,应当就是他从定州回来之后的事情。 宋时窈想起婚后第二日在他身上闻到的香火味,原来是在广弘寺染上的。 只是,他为何会到这里来,还特意挑每月十五的日子,雷打不动,却又瞒着她。 曾经就压在宋时窈心中未解决的疑惑再次一点点探出头来,化成丝线缠绕在心尖,勒得她有片刻的窒息。 但宋时窈还是扯出一抹体面的笑:“他每月来寺中都只是上香祈福吗?” 他们夫妻俩新婚燕尔,感情甚笃,小沙弥便没有多想:“世子供了一盏长明灯,每月来奉上亲手所抄的经文,并上香诵经。” 长明灯。 这件事她竟然从来都不知晓。 说罢,小沙弥似是觉得有趣,轻笑道:“世子与世子妃倒是心有灵犀,之前世子妃也来寺里供了盏无字灯。” 居然是无字灯,宋时窈心中觉得惊讶:“他做了这么多,竟从未说过为谁祈福吗?” 小沙弥摇头。 宋时窈的那盏灯是为前世的自己所求,无法写上名姓,唯恐叫旁人看出不妥。 可陆淮序呢,他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费尽心思,每逢十五便抄经诵佛? 为什么不肯直白地告诉她这桩事? 而这盏灯,他又是为何人所求。 宋时窈满腔疑惑地下了山,这下却轮到安乐来宽慰她:“窈窈,你别想太多,表兄或许只是心血来潮供了盏灯,没什么所求才为无字。” 不,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宋时窈太清楚陆淮序了,他做事向来有条有理,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仅仅因为心血来潮去做一件事。 况且他每月如此上心,哪里是心血来潮的模样? 而那日她问起时,陆淮序还闭口不言,推辞着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告诉她。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2节 一连串蹊跷推翻了安乐为他找的蹩脚借口。 宋时窈叹了口气:“我也没多想,只是好奇,明明可以明说的一件事,陆淮序为什么偏要瞒着我呢?不过就是供了一盏灯,何必藏着掖着。” 她实在想不通,但又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细节,少了一块关键的碎片,无法串联起陆淮序隐瞒下的整个脉络。 想了半天,最终作罢,这桩事到头来,还是得问问陆淮序。 安乐见宋时窈对此事颇为在意,又左右为难,便找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看沉舟的话本了?” 宋时窈抽神回答:“我将之前的话本看了个遍,寻不得新的了。” “好可惜,沉舟已有近一年多没出过新的话本了。” 宋时窈看她一脸惋惜,忽然忆起:“之前知寻姐姐送过我几册,说是只有定州才有的话本,不如拿给你瞧瞧?” 说到这个,安乐觉得疑惑:“那几册话本当真是沉舟的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而且也曾经打听,定州卖书铺子里有的,京城都会有,从没听过专供定州一家铺子的道理。” 可那几册话本的文风与遣词造句看起来与沉舟的一模一样,孟知寻更没道理拿这个来骗她。 宋时窈不以为意:“可能是知寻姐姐有别的门道,但不方便告诉你我?” 安乐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孟知寻这段时日忙着备考明年的春闱,她们也不会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她,便随意揭过了这个话题。 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暗。 嘉川长公主与陆国公已用过晚膳,而陆淮序还在书房中,边处理公文边等着她归府后再一同用饭。 宋时窈知晓后,抬眸瞧了眼天色,先令春桃传饭,转头就去了陆淮序的书房。 她进门时,陆淮序正专心于公务,他眉眼锋利,不笑的时候瞧着很是严肃,烛灯映在他的侧颜,笼下层浅薄的阴影,竟意外生出几分柔和。 宋时窈看着这一幕,没有走近,他们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墙,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如今还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但彼此依旧藏着诸多秘密。 她没告诉他自己离奇的重生,而他……宋时窈甚至不知道他瞒了自己什么。 转念一想,宋时窈竟忽然有了种扯平的念头,她又何尝对陆淮序完全坦白过。 可分明他们二人,该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 她盯着陆淮序,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直到陆淮序偶然抬眸,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锁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你回来了?” 宋时窈回神,笑着上前:“嗯,我回来了。” “安乐怎么忽然想起去广弘寺,还将你拖得这么晚才回来。” 陆淮序说着放下手里的公文,抬手碰了下她的面颊,发觉有些凉意,眉头又下意识地微微拧紧,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她肩上:“夜里凉,还是多穿些。” 宋时窈由着陆淮序整理她身上的衣裳,眼中星光细碎。 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鬼使神差地开口:“陆淮序,你知道么,我之前在广弘寺里供过一盏无字的长明灯。” 第57章 发热 陆淮序似乎并不惊讶, 目光平静注视着她些微冰凉的脸颊,揽过肩便拥着她向外走,语气淡淡:“供灯做什么, 求家人平安?” 他径直忽略了无字这一点。 宋时窈顺着他的动作转身,脚步慢慢吞吞地磨蹭出了书房,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突如其来的秋雨丝丝缕缕地落下。 寒风侵袭, 回来一路上都没发觉, 现在却愈发冷了。 宋时窈瑟缩一阵, 就被陆淮序拽进伞下,温暖的雪松气息强硬却温柔地将她包围其中,身体相贴处, 隔着衣服渡来体温。 她怔了下, 才想起来回答:“不是,那盏灯只给一人所求,但求什么我还没想好。” 天色有些黑,宋时窈没瞧见陆淮序的神情, 只察觉他轻微地笑了下:“无妨,心诚则灵。” 当然心诚。 每月十五必诵经礼佛, 他不可谓不心诚, 哪怕是从前魏老夫人为自己亲儿子祈福, 也都不见得如此上心。 她忽然很想问出口, 他诚心诚意究竟为的是谁, 还要遮掩隐瞒, 不可言说。 何事何人, 才会对他如此重要。 可宋时窈到底还是没启声, 陆淮序说过了自己尚需要时间, 若她再咄咄逼人倒显得过分。 是以,只闷闷地应了声:“诚意真的有用吗?” 雨似乎下大了,敲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又聚成细流沿着伞骨滑下,不慎溅湿裙边。 沉默片刻,陆淮序的声线在雨声掩映下分外平静,几乎有些飘渺:“求个心安罢了。” 宋时窈听在耳中,沉默地伸出手,接住流下来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蔓延在掌心,顺着经脉向心头延伸。 忽而起风,几缕雨丝荡进伞下迎面而来,刺激着宋时窈此刻迟钝的脑袋。 陆淮序把她拥得更紧了些,察觉到她的动作,顺势将她露在伞外的那只手包在掌心带了回来。 掌心相交,沾上一手湿漉漉的水。 他唇线拉直,眉峰微拧,语气有些严肃:“手怎么这么凉?如今正是换季的时候,你本就畏寒,别……” 说才到一半,幽暗的夜色遮掩下,宋时窈忽然抽出手,猛地扑进他怀中,双手紧紧地箍在陆淮序腰后,莽撞却执拗。 埋首在陆淮序的胸膛,她能听见他的心跳,感受到呼吸的起伏,暖意蔓延,才有了些许实感。 陆淮序意识到宋时窈情绪不对,便陪她立在雨中,狭小的伞面在寒意侵袭的秋夜里隔出一隅温暖安心地。 感受着她胳膊在他腰后收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在确认什么。 陆淮序另一只手将人环住,亲吻落在她的发间,动作轻柔,明显的安抚意味:“窈窈?” 宋时窈阖眸,像幼时耍赖一样,把人抱得更紧,可什么都没提,只喃喃他的名字:“陆淮序……” “嗯?” “你会一直陪我么?” 陆淮序眉头紧锁,她临行前还好好的,怎么跟安乐去了趟广弘寺就成这样了,莫非遇上了什么事? 前两日秋猎时,他听到有人提过魏然的嫂子找过宋时窈,语气很不客气,难不成是她讲了什么话让宋时窈郁结不堪? 但细细想来,宋时窈并非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小时候被一众长辈宠得甚至有些无法无天。若跟旁人有了不痛快,想尽办法都会解决掉,才不可能一个人闷着。 温热的掌心顺着她的后背,他还是耐着性子哄她,不假思索:“当然。” 说罢,又刻意缓解气氛:“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将你娶回来,若不日日夜夜的放在身边,岂不是很亏。” 宋时窈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你还真好意思提。” “为何不好意思,你本就是我挖空心思娶回来的夫人,这点不会变。” 宋时窈抬眸,看着陆淮序的眼睛,认真道:“陆淮序,等哪天你想好了,我用一个秘密来交换你的秘密,怎么样?” 宋时窈口中他的秘密,陆淮序心中自然明白,没想到她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件事,。 但算算日子,过几日又到了十五,难怪她会突然提起来。 陆淮序把她因为刚才埋在胸口的动作而炸起的头发捋顺,笑着应下:“好。” 宋时窈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雨里站久了被冻得受不住,便紧紧贴着陆淮序亦步亦趋地往房中挪去,嘴上还不停地抱怨这突如其来的秋雨。 雨丝连成幕,越下越大,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用饭前,还被陆淮序捏着鼻子灌了一碗姜汤驱寒,辣的她直流眼泪,导致胃口缺缺得连饭都没怎么吃。 饶是如此,宋时窈夜里还是被说来就来的风寒放倒了。 陆淮序最初只感受到身边的人一反常态,睡得不太老实,翻来覆去,到了半夜,又挪着身子专门向他凑过来汲取凉意。 她全身滚烫,几乎在贴上来的瞬间就惊醒了他,借着睡前留下的昏暗烛灯,陆淮序探手贴在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赶忙起身披衣照顾她,喂她吃药。 这日却巧是宋时窈来癸水的第一日,她向来第一日身子不大痛快,迷糊间,哼哼唧唧地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觉得身上冷热交替,实在磨人。 她浑身酸痛,听得清周围的动静却睁不开眼,只感受到有只冰冰凉凉地手替自己时不时换着额上湿敷降温的毛巾。 脑袋迟钝地转了下,想起来应该是春桃。 她嫁进清远侯府也有两年多了,魏然一朝战死,自己步履维艰,宋家自父亲病倒后日益衰颓,她不忍再给父母添麻烦。 魏家的这对婆嫂又实在难缠,府中的下人除了春桃和银杏,其他都是那边的人,她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两日上京入冬,天气寒冷,如今方氏掌家,克扣她的月银炭火,只能全靠她带来的那点嫁妆撑着。 但方氏却狡猾,不让自己和身边的两个丫鬟出府,钱握在手中也换不来东西。 身上冷得厉害,宋时窈只能蜷缩着取暖,许是烧糊涂了,她竟觉得床榻上萦绕着散不去的雪松香,就像是陆淮序身上的味道。 可是,这里明明是清远侯府,陆淮序自定州回来后再也没见过他。 宋时窈心中觉得空落落的,本就生着病,想起这些往事更是伤心,身体和心理上让她被双重难受裹挟。 陆淮序,两人这么多年交情,他居然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真是混蛋! 越想越觉得没由来的委屈,宋时窈感到额上的毛巾被人拿走,便顺势把头埋在枕头中,眼角溢出泪,沾湿枕巾。 水声哗啦,春桃应当是拧好了新的巾帕,正要给她重新敷上时,似乎是瞧见了她埋首流泪。 腾出手,微凉的指尖触在太阳穴,微微下移捏住下巴,将她的脸掰正,一滴泪恰巧滑下,被冰凉粗粝的指腹摸去。 宋时窈下意识地握住这只手,比想象中的宽大,这种天气,许是春桃的手被冻肿了,想到这,她心头像是被利刃滑过一般难受。 跟在她身边,春桃真是受苦了。 宋时窈双手都从被子里伸出来,把那只微凉的手捂在掌中,想给它渡去一点暖意,虽然她现在手脚冰凉,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手的主人似乎并不领情,他把宋时窈双手反握住,重新塞回被子里,又将被角掖严实,只给她露出一颗脑袋。 宋时窈心里一沉,怀疑是春桃生气了,心里越发觉得难受,没忍住抽泣了两声。 听到她的啜泣,那人动作顿了下,有些无奈:“知道你热,但现在不能贪凉,先捂出汗了再说。” 春桃可能也是生病了,这声音听着低哑,竟像是个男人。 宋时窈正想说些什么,但腹部又是一阵绞痛,只能重新把手压在肚子上,蹙眉硬捱过去。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3节 那人把冷水浸过的巾帕重新敷在她的脑门上,又长身而起,离开了榻边,衣摆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宋时窈听着脚步声渐远又渐近。 同时一道女声响起:“世子,药已经熬好了。” 宋时窈听出来是银杏的声音,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口中的称呼。 果然,随声而来的还有清苦的药味。 不想喝药。 宋时窈向床榻内侧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图以此逃避喝药。 但下一刻却听榻边的人开口:“先放在一旁凉着,待会我亲自喂。” 腹部疼得难受,宋时窈卷着被子痛苦地哼唧两声,下一刻,被子被掀开,指节修长的手塞进来一个汤婆子。 她顺势抱住,暖意渗过肌肤,片刻后才终于觉得缓了过来,眉头渐渐舒展,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有意识时,感觉自己被人扶着坐起,靠在某人的身上,面前正飘着药味。 只听得汤匙碰在碗壁上清脆的声响,以及那声轻柔的劝哄:“先把药喝了再睡,嗯?” 喝药,多痛苦的两个字,她听着就头皮发麻。 宋时窈像泥鳅一样,磨蹭着慢慢滑进被窝里,可才滑到一半就被一双有劲的手钳住身体,又将她重新提溜起来。 “听话,先喝药。” 唔,这声,这语气,听着倒像是陆淮序。 她已经烧迷糊了,错乱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但懒得去梳理,下意识觉得他是陆淮序后,便闹起来小脾气,扭着身子反抗:“我不吃药,干脆疼死我算了!” 陆淮序没搭理她的无理取闹,但宋时窈闹着别扭紧闭牙关,药根本喂不进去。 几次尝试无果后,宋时窈得意洋洋地在他胸口蹭了下,似乎是在耀武扬威。 第58章 那时 宋时窈此刻浑身滚烫, 感觉自己活像个火炉,偏手脚又凉得厉害,头脑混乱中似乎摸到了冰凉的物什, 没有多想,整个人便自发地贴了上去。 对方一动,她两只手就缠绕得愈紧, 把脑袋向上挪枕到他的肩窝, 不满地嘟囔:“你别动。” 陆淮序把宋时窈脑袋扶起来, 又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柔声哄着:“我不动,你先把药喝了再闹。” 宋时窈虽还紧闭着眼,但鼻子却灵敏, 汤药的苦味再次靠近, 强势地冲进天灵盖,让她不禁泛上作呕的冲动。 汤匙还没碰到唇边,便被她不情不愿地偏头躲过。 往常若是如她这般再三闹腾,阿娘指定要生气, 下一刻就会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恶狠狠地训斥几句, 直到灌下药才肯放过她。 但现下照顾她的陆淮序却格外好说话, 许是因为见她生病心生怜惜的缘故, 非但没生气, 似乎还把药碗往远处放了些, 顺带拂退了下人。 唔, 果然是没有她阿娘那样的功力 如此想着, 宋时窈继续心安理得地耍赖, 挤出几声哭腔:“要是让我吃药, 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她都这么可怜了,以陆淮序现在的好脾气,必然再不会强迫她。 宋时窈喜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若此招奏效,下会生病她就可以躲到国公府去,哪怕陆淮序是个靠不住的,嘉川长公主多少也能拦着阿娘。 下一刻,她感觉枕着的胸膛轻轻闷笑颤动,接着头顶便传来了玩味的声音:“不过吃个药,怎么就要死要活了?” 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自己嘟囔道:“也不知从前在宋家,岳丈岳母都用什么法子……”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宋时窈只听到了前半句。 心里不由想,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就是见自己闹腾得狠了,便简单粗暴地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凶两句,等喝完药后又慢慢哄她,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但这话宋时窈肯定不会说出来,只蜷着身子,又状似格外难受地哼哼唧唧两声,敷衍过去。 可陆淮序却没继续惯着她,把人搂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宋时窈还没反应过来,由着他动作,可下一瞬,混着清苦的侵略气息迎面扑来,思绪恍惚中,宋时窈被他压在怀里,硬生生撬开牙关,以口渡药。 宋时窈愣住了,怎么还有这种吃药的法子?! 唇齿厮磨间,陆淮序用超出宋时窈想象的方式渡完整整一碗药,鼻息交融,都泛着难闻的苦意。 念在她尚在病中,陆淮序只是给她简单地喂药,没有其他想法,可偏就在最后要离开时,宋时窈似乎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吸吮着唇上的柔软,又好奇地咬了下。 他没忍住轻嘶一声,拇指轻轻擦过唇上的伤口,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你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 宋时窈没听清他的这句话,只感受到苦味后知后觉地在口腔中蔓延,整张脸皱成一团。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口中就被塞了一块糖,止住了她要闹腾的心思。 宋时窈终于安分下来,乖巧地枕在他颈窝,被他一番扰动,多少有了些意识。 期间,她迷蒙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四周昏黄的灯光,看清了旁边人的侧颜,鼻梁高挺,下颌锋利。 陆淮序仅着中衣,一手环着她,正垂眼收拾药碗,纤长的羽睫落下小片阴影,瞧不清眸底的情绪。 不知看了多久,陆淮序回首与她的目光相接,探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还没退热,躺下睡吧。” 除过喝药的时候,病中的宋时窈大多时间都很乖巧。 没怎么多想,就按照陆淮序说的抱着被子躺了下去,眼睛却依旧黏在他身上没移开。 陆淮序抬手,把她的碎发挽在耳后,轻声问:“是睡不着吗?” 宋时窈摇摇头,但还是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方突然出声:“陆淮序,我这会是在做梦么?” 陆淮序以为她是觉得头昏脑涨不舒服:“你只是患了风寒,待退热后就好了。” “哦。” 宋时窈应声,打量他的脸片刻,又语气平平地道:“那我可能是烧傻了,居然能在这看到你。” 他微愣,冰凉的手指覆在她的额头:“为什么不能看到我?” “因为你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呀。”她的声音很轻,虽然已极力掩藏了情绪,但依旧能听出委屈控诉的意味。 说完,她又觉得用词不妥当:“不对,你回来了,只是没见我。” “陆淮序,你真的很坏,那个时候你一直都没来,我可讨厌你了。” 陆淮序感觉这话有些耳熟,回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控诉,上一次是在徐府她喝醉酒的时候。 当时,他本以为宋时窈只是醉酒后的胡闹,可她断然没道理会将酒后胡闹的话记得这样清楚,在烧得迷糊到连他们两人已经成婚都忘了的情况下,还能旧事重提。 她口中的这桩事,多半是真正发生过。 不过,陆淮序却对此毫无印象。 “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 话才说到一半,滚烫的泪水滑落,打湿了陆淮序轻抚她脸颊的掌心。 不是刚才闹着不肯喝药时的假哭,而是真正委屈巴巴地流下一串泪水。 陆淮序忽然沉默了,那些话梗在喉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只能默声揩净她的眼泪。 宋时窈咬着下唇,伸出手握住他的拇指,脸颊贴上去蹭了下,泪眼朦胧:“陆淮序,我有点想你。”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尽管是在梦里,可心中或许有十分,说出口的最多也只是一分,她只能说句“有点”。 陆淮序心头钝痛,察觉到不对,低声诱哄:“嗯,告诉我,我是什么时候没有见你。” 宋时窈这会脑子转得有点慢,有问必答:“就是你从定州回来以后呀。我们家横遭变故,我出不去,可你也没来找我,后来你就走了,我们再也没见过。” 她说得很认真,仿佛在描述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陆淮序先是不解,而后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看向她的目光中滑过些许震惊。 “窈窈,你说的,是什么变故?” 他没察觉,自己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宋时窈眨眼,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可一动就忘了陆淮序刚才的问题,脑袋迟缓,又自顾自说道:“陆淮序,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身边没有人,又不敢给爹娘说。她们欺负我,我也试过反抗,可是在那里没有人帮我,我没有她们厉害,只能一个人受着。” “那里……”陆淮序听着,喉间有些干涩,略微艰难地开口,“是哪里?” 宋时窈像是听不进他的话,没有回答:“我对不起春桃,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银杏也是。可后来我知道她是你专门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起码,还有人记得我,还有人会帮我。”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陆淮序也不再问,只静静地听,擦干她眼角时而落下的泪。 宋时窈终于能把这么些年所有的委屈一吐为快,心里终于放松,最后,几近喟叹道:“陆淮序,你知道么,江底好冷。” 江底。 陆淮序似乎又被记忆中元和十九年的冷风吹得痛彻心扉,这短短几句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今生的宋时窈顺风顺水,吃过最多的苦就是每逢生病时被迫喝下的药,她不可能会说出这些话。 可如果是前世的宋时窈呢? 经历过前世起起落落的她,在绝望与痛苦中沉江而亡,她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的生活,更比任何人都想要逃离魏然。 所以她对魏然的态度才会唯恐避之不及,才会提前知道宋父宋母的中毒,才会毫不犹豫地救下银杏。 陆淮序掌心贴在她的脸上,缓缓摩挲 ,心中似如刀割,疼到近乎麻木。 “窈窈……” 原来,不止是他,他的窈窈也有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那些痛苦挣扎,她全都记在心里,独自一人消化承受。 拼凑出真相的瞬间,陆淮序忽然想通了之前的那些疑惑—— 宋时窈在徐蓁生辰宴上喝醉的那天,她看着他说的那些话,大概是想起了上辈子,尽管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暗中见过她。 她与自己提及前世今生话题的那天晚上 ,并非是发现了他的什么异样,而是在说她自己。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不止是他,她也在用尽心思,阻止恶果的发生,尽管她前世并不知道背后的真相。 陆淮序不敢想,重生后的宋时窈有多害怕多无助,藏着前世今生的秘密,一步步提心吊胆地走。 她不知魏然的诡计,只能凭直觉试探防守,没有人帮她,又担心被旁人察觉异样,难怪她会害怕会忧虑。 陆淮序躺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用了些力气,肌肤相贴,想用这样最原始的方式确定她还鲜活的存在,同时告诉她,他同样不是梦。 听着她对前世自己的那些控诉,陆淮序方后知后觉,原来她曾经那样想见他一面,而他却仅凭自己可笑的误判而对她避而不见,离开上京,逃也似的去了边城。 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边城中,直到听闻她死亡的消息才匆匆赶回。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4节 他心中五味杂陈,俯首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说得对,他就是个混蛋。” 第59章 养病 待宋时窈退了热彻底清醒后, 已是第二日午时。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发觉身子还是沉重,抬手都颇为艰难, 因出了汗,全身都黏糊糊的。 屋内没有人,只剩床边的小几上零星摆着药碗, 昨夜的雨一直没停, 继续淅淅沥沥地下着, 打在院中的花草木石上, 莫名悦耳。 宋时窈坐起身,嫌弃地摆弄着自己的寝衣,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 她的记忆尚留在前世, 拉着陆淮序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他没做声只在一边认真听着。 也不知道脑海中的这段片段是真是假。 不过,就算是真,陆淮序也只会当她是烧糊涂了, 说了一大堆胡话。 宋时窈没多想,扬声唤来春桃, 才发现自己嗓子亦变得沙哑。 让春桃在净室中备了水, 不顾她劝阻, 捱着不适也要执意进去沐浴。但她毕竟是在病中, 略微也知晓分寸, 并没有多待, 只匆匆擦洗身子, 换了身干净的寝衣便结束。 清洗掉一身汗, 宋时窈终于觉得浑身舒爽, 头脑也清明不少,坐在梳妆镜前拿帕子慢慢绞干头发。 她不大喜欢让旁人代劳,从前春桃帮她时,虽然已是小心又小心,但还是会不慎扯到头发,弄得头皮一阵阵发痛。 可宋时窈现下手上没力气,这个过程做的很是困难,捣鼓了半天还是一头半干不干的湿发。 过了片刻,她终于泄气,如今已渐入深秋,又不能再由着头发晾干,不然免不得还会再加重风寒。 正打算忍着痛叫来春桃帮忙,可下一瞬,宋时窈便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陆淮序熟悉的面容映在镜中,她松了口气。 陆淮序从她手中拿过帕子,恰到好处地帮她绞头发,垂着眼皮,瞧起来有些憔悴。 宋时窈望着镜子里的他,眨了下眼疑惑道:“你怎么还在府中,今天应当还没到休沐的日子。” 陆淮序轻嗯一声,微微抬眼,接住她从镜中投来的目光:“我今日告假,留在府中陪你。” “陪我做什么?我已退了热,估摸再静养两天就好了。”宋时窈不理解,“况且,我现在生病了,最应该陪我的是大夫,要你有什么用呀?” 陆淮序却笑了,戏谑道:“我昨夜照顾了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今天还要让我继续去忙公务,夫人,你倒是好狠的心。” 宋时窈一怔,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她从小怕苦不爱喝药,刚才起来看见小几上的空药碗,不必想都知道是给她喝了,能想出法子给她灌下药,陆淮序倒是有些能耐,但也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没少折腾他。 宋时窈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讨厌喝药,昨天晚上我生着病,不大能记清发生了什么。若是我太无理取闹折腾你,这会给你补个道歉。” 陆淮序却轻嗤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从前不是想闹就闹,闹急了还得我去哄你。”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但还是惹得宋时窈不满地紧抿嘴唇,偏过脑袋瞪他。 陆淮序没让她如愿,又把她脑袋转了回去:“没乱动,头发还没干。” 宋时窈怕扯到头发,只能按照他说的转过身,抱起双臂,对着镜子里的他腹诽。 陆淮序时而对上她递来的眼神刀,觉得有趣,直到最后才附身,贴在宋时窈的耳边,炽热的气息喷洒:“其实,你多半时候还是挺乖的。” 这句话在宋时窈这里明显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但她也不再纠结这种幼稚的问题,顿了顿,开口:“昨晚,我有说什么胡话么?” 陆淮序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下,但很快又继续,慢条斯理:“你说的多了,是问哪种胡话?” 宋时窈瞪大了双眸,正要转头:“不可能吧。” 但被陆淮序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小心些,别扯痛了。” 宋时窈急于求证:“我不可能说很多吧,从前生病时也没听阿娘说过,我有一生病就爱念叨的毛病啊。” “你还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不记得才问你呀。” “嗯,我说了你又不信。” 宋时窈:“……” 她轻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说得太荒谬了吗?” 宋时窈的头发已干得差不多,陆淮序停下,将帕子随手扔到一边,两手撑在梳妆台上,附身贴近,将宋时窈困在狭小的空间中。 陆淮序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扬眉:“不说,你要问,说了,又不信。窈窈,你有些难伺候啊。” 宋时窈嫌弃地睨了他一眼,略微耸肩把陆淮序的脑袋甩下去,不咸不淡地应道:“哦。” “也罢,我娶都娶了,难伺候也要伺候一辈子。” 陆淮序直身而起,如此说着,还顺道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宋时窈挥开他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嗔怪道:“谁要你伺候了。” 陆淮序轻笑,握住宋时窈的肩将人扶起来,向榻上引去,顺着她的意思哄:“对,你不要,是我自己乐意。” 他都这样说了,宋时窈也不好意思再闹别扭,拖拉着上榻,慢慢爬进被子里。 屋外的雨连绵不断地落下,空气里都渗着凉意,雨丝落在瓦片上又顺着屋脊流下,敲打青石地砖,淅沥作响。 有扇窗漏了半条缝,冷风瞅准机会钻进来,宋时窈一受凉,忽然打了个喷嚏。 陆淮序给她把被角又往紧地掖了下,将人包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蚕蛹。 “病还没好全,当心又着凉。” 宋时窈没说什么,只盯着他瞧,倒也不是出于什么心思,更像是无意识地发呆。 她的瞳仁透彻清亮,仿佛一眼就能望穿人心,被她这样看着,陆淮序又想起昨夜。 也是这样的姿势角度,宋时窈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带着哭腔,委屈地控诉上辈子的他有多不好,泪眼婆娑,惹人心疼。 陆淮序鬼使神差地指尖点在宋时窈的眼角处,是一个想要帮她擦干眼泪的动作。 宋时窈恍然回神,对他的举动感到不解,但并没有避开,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陆淮序收回手,没有解释,只轻描淡写:“睡吧,先等你病好了。” 等病好了如何,他没有说。 一向求知欲旺盛的宋时窈也难得没开口问,她下意识觉得陆淮序没有说出口的那部分,必然藏着足以震惊她的真相。 如今她尚在病中,经不起惊吓打击。 是以,宋时窈愉快地接受了陆淮序的安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是场风寒,宋时窈却养了足有五六日才养回些精神。 期间她总疑心,其实风寒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让她终日萎靡不振的,八成是那每日三顿的汤药。 陆淮序专门让春桃盯着她,或许是知道宋时窈偶尔耍赖的秉性,叮嘱她一口药都不能剩,更别想着跟从前那般,喝一些吐一些撒一些留一些。 前两日,宋时窈还没看清陆淮序刻薄的本质,用以前喝药的法子糊弄过去,结果当晚他回府后,又让小厨房煎了药送来,亲自盯着她补喝了第四顿。 气得她直言春桃胳膊肘往外拐。 不过自此之后,虽然宋时窈喝药依旧艰难,但至少也不再偷奸耍滑,把该喝的都喝了下去。 病中闲闷,看着书打发时间,一转眼便到了这月十五。 十五这日,正是朝中官吏的休沐日。 宋时窈的风寒已好得七七八八,这日晨间起来,她没有见到陆淮序,身侧的位置已经没了温度,估计早已起床。 本还有些疑惑,直到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才发现已经是十五了。 陆淮序在每月十五总会去广弘寺一趟,见不到他人便不意外了。 宋时窈呆坐着榻上想了片刻,末了长呼一口气,不愿继续拿这事赌气,惹自己不痛快,反正,陆淮序都说了会给她解释,那便等着。 陆淮序虽偶尔喜欢逗她,之前两人也一直吵架,但她却对他格外了解,只要是陆淮序亲口承诺过,就一定会实现,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对此很放心。 想到这,宋时窈恢复了心情,从榻上爬起来,瞧见屏风后一道隐约的人影,下意识便觉得是春桃。 于是,启声朝着那道人影开口:“春桃,我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啦,今天能不能别喝药啊?” 在她的期待下,人影动了,站起来迈步就要绕过屏风。 宋时窈正背过身自己穿衣服,没看到来人,只听见脚步声:“反正陆淮序又不在,你都帮他盯了我这么久了,不如今天向着我一次,就不喝药了罢。” 来人没有应声,从宋时窈手中接过衣裳,立于身后给她套上。 宋时窈没听到肯定的回答,依旧不放弃: “春桃,好不好嘛?”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拒绝,风轻云淡:“不好。” 这声音…… 宋时窈身子一僵,双手裹紧衣服急忙转身去确认。 果然,是陆淮序。 “你怎么还在家?今天不是十五吗?你为什么没去?” 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陆淮序没有回答,伸出手指勾住宋时窈的腰带,猛地用力将人拽近,在宋时窈尚未反应过来的呆愣目光中,将她揪着领口的手掰开,整理她刚才没穿好的衣服。 闻言,眼皮懒懒地掀起:“看到我在家,你很失望?” 第60章 真相 宋时窈不安分地轻挣了下, 仰起脸,有些不满:“你……别转移话题,是我先问你的。” 陆淮序却自问自答:“哦, 那就是失望了?” 他垂眸,随着漫不经心的视线,修长的指节抚平领口褶皱, 动作间触到宋时窈细长的脖颈, 指尖上沾染凉意, 冰得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试图继续跟陆淮序讲道理:“这跟失不失望有什么关系?你之前不是每月十五都会出去吗?” 陆淮序语焉不详地轻嗯一声,慢条斯理地给她一件件将衣裳穿好,最后才微掀眼皮对上宋时窈狐疑的目光。 “以后都不用去了。” 他的声音略带几分喟叹, 意味深长。 宋时窈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为什么?”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5节 陆淮序视线在她的面容上微驻, 而后探身,宋时窈因他的靠近被环在身前,他正在梳妆匣中挑挑拣拣。 她感受到陆淮序胸膛震动,低声道:“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宋时窈拧眉, 下巴抵在陆淮序的肩头。 没有必要。 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广弘寺供了盏长明灯,不知为何人超度祈福, 每月十五必定前去, 虔诚认真。 在此之前, 她从未想过陆淮序会如此信奉神灵, 远比操心挂念亲儿子的魏老夫人还要诚心诚意。 可现在, 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总不能是那人已经投胎转世前, 专程知会了陆淮序一声。 默声的片刻, 宋时窈脑海中已经飘过不少乱七八糟的念头, 但怎么都抓不住重点,她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使得这团迷雾越聚越浓,寻不得背后真正的因由。 察觉宋时窈没有做声,陆淮序猜到她必定在想东想西,唇角微勾,挑起支簪子在她鬓边摆弄一番,还特意向后退了段距离,以察看效果。 “怎么在发愣,往后这天都陪你不好么?” 宋时窈抬眼,眸底尽是疑惑,嘴上却在软绵绵地威胁:“陆淮序,如果你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今天肯定要想一整天,到晚上都睡不好。我若睡不着必定要闹腾,让你也无法休息,明日你还得去早朝呢。” 还真是完全不像威胁的威胁,这番话成功让陆淮序笑了出来,乐得肩膀都在发颤。 宋时窈见威胁的效果没达到,气得往他肩上砸了一拳:“陆淮序!你别笑!” 话音刚落,陆淮序瞬间收敛。 宋时窈再次强调:“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事情!” 陆淮序点点头,面不改色:“不睡觉也没关系,自然有不睡觉的事情来做。” 这是在严肃地回应她那句威胁。 他的手从腰后,顺着宋时窈的脊骨一寸寸向上,停在脖颈后的软肉上,轻轻揉捏。 呼吸靠近,宋时窈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赶紧伸手把人推开:“陆淮序,你好好说话!” 宋时窈清透的双眼不偏不倚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细微的神情中读出一星半点的讯息,语气沉下来:“陆淮序,我在很认真地问你。之前你跟我说需要时间,我信了,也很有耐心地等你,等你亲口告诉我一切。可是现在,你又多了一桩瞒着我的事。” 宋时窈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成婚我便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样,不想猜忌身边最亲近的人,陆淮序,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如果有,你只需要直白地告诉我,这件事情不能说,我自然不会再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拼命地猜你的心思,患得患失。” 说到最后,宋时窈失落地垂下脑袋,她也清楚自己的语气算不上好,可心底其实真的没想跟陆淮序吵架,只想把压在心头的糟心事尽快解决掉。 却不曾想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宋时窈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能默默噤声。 陆淮序把宋时窈的埋怨照单全收,又不由推及前世。 清远侯府中的心思狡诈他也是后来才知晓,宋时窈向来是个坦诚直率的性子,总以最大的善意揣测每个人,可魏老夫人和方氏并未善待她,在魏然死后更是苛责。 她于阴诡心计中丧命,又怀揣着前世的痛苦记忆重生,这辈子执着于彼此坦诚,怕得是重蹈覆辙。 猜忌到最后,真相已然不再重要,彼此之间再无信任,无论出于何种心思的举动,都将被冠以阴谋之名。 陆淮序指尖从她散落的乌黑发丝间穿过,垂眼静静地看着。 有些事,的确该让她知晓了。 “窈窈……”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宋时窈就堵住了耳朵,执拗地不看他:“陆淮序,你如果要再说什么给你一些时间之类的话,我就再也不听你说话了。” 像极了年幼时耍无赖的稚气举动。 陆淮序已坦然自若,他覆上宋时窈捂住耳朵的双手,轻柔地牵着放下,视线落在宋时窈垂下的头顶,开口:“窈窈,抬头,看着我。” 宋时窈装作没听到,固执地没有动。 陆淮序没有退步,依旧略有些强硬地重复:“窈窈,抬头。” 一阵沉默后,宋时窈终于慢悠悠地抬起脑袋,眼神幽怨,分明还写着不情愿。 陆淮序抬手,指尖点在她眼下,嗓音清润:“养了这么久,怎么看起来还是憔悴?” 又不说重点。 宋时窈眼看就要急,陆淮序却突然牵着手把人拉进怀中抱紧,落下低沉一声:“抱歉。” 两个简单的字当头砸来,宋时窈愣了半晌,没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道歉,直到脑子里转过弯来,陆淮序把事情瞒了自己这么久,道声歉合情合理。 她闹小脾气似的,不肯如往常那般伸手环在他劲瘦的腰际。 “怎么,瞒不住了,终于打算告诉我了?” 语气中多少还有些幽怨。 陆淮序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揉进骨血:“窈窈,从定州回来后,没能好好见你一面,是我不对。” 宋时窈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顿,已顾不上被他抱着勒得发痛:“你在说什么啊,从定州回来后你不是还去清远侯府后宅帮了我……” 话到一半,宋时窈后知后觉,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她几乎被自己这离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定州回来后,陆淮序没有见她是前世发生的事,跟今生没有关系,他不仅提前回京,还见到她,恰到好处地帮了忙。 可陆淮序现在却在跟自己道歉。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那陆淮序为什么要提前回京? 他怎么就那样恰到好处地知道她在清远侯府后宅呢? 连寸步不离跟着自己一起参加寿宴的春桃都被魏然想方设法地掉开,陆淮序又是从何得知? 还有银杏,那个唯有前世的她才知晓的名字,陆淮序怎么会在与她同去接孟知寻时就喊出? 那个时候,银杏与这个名字压根没有丝毫联系。 宋时窈越头脑混乱地想下去,那些曾经忽略的细节却越发清晰地印证了她脑海中的念头。 真相掀起的惊涛骇浪将宋时窈淹没,仿若又回到了元和十九年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她整个人都在发颤,全靠倚在陆淮序怀中才没瘫软下去。 泪水不知不觉间已顺着眼角涌出,流下一道微凉的泪痕,宋时窈被这消息惊得已经忘了如何思考,只嘴唇翕动:“不,不会的……陆淮序,你……” 话在嘴边,宋时窈却说不下去。 这不该是真相。 真相不能是这样。 她饱受前世痛苦的折磨是她自己蠢笨,遭人算计却不查,一步步陷入死局。 可陆淮序呢,他跟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任何瓜葛,没理由也让他陷入泥淖,与她一样苦苦挣扎遍寻生机。 前世那些磋磨挣扎的记忆,她一个人记得不就可以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多个人? 这个人还偏偏是陆淮序。 陆淮序感受到他肩头的衣料被泪水染湿,烫得他心头一颤:“窈窈,是我妄加揣测,如果我当初开口问你,就不会那样了。” 真相呼之欲出,曾经执着于追寻真相的宋时窈却退缩了,声音止不住颤抖: “陆淮序……” “嗯,是我。” 在这句坚定的回应声中,宋时窈彻底卸下了所有心防。她靠在陆淮序的肩膀,泣不成声,却怎么也止不住,似乎要将前世今生所有积压起来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她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喊着陆淮序的名字:“陆淮序,是你啊……原来是你啊……” 炙热的吻落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像是急于确认什么,彼此都将眼前人牢牢地拽紧。 啜泣声回荡在房间中,屋外,一滴酝酿许久的雨从广袤天际落下,敲在青瓦砖石上,溅起朵盛开的水花。 如同陆淮序误以为宋时窈给魏然送情书后的那个秋日暴雨后,伞尖的水滴落在地上而绽放的那一朵,出奇的相似。 当时的秋雨中,陆淮序将心底所有的不堪心思全部按捺下去,而在多年后的这个阴雨天,他们终于坦白了所有的一切,曾经的隔阂试探崩塌碎裂。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对不起!!前两天在赶一个ddl一直没有来得及更新(疯狂鞠躬)(呜呜呜呜) 第61章 前世(一) “姑娘?姑娘?” 春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惊碎了梦境。 宋时窈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昏迷中睁开眼,迷蒙间,她似乎见到了陆淮序。 陆淮序。 宋时窈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做了桩蠢事。 怎么可能是陆淮序呢? 他早就自请去了庸城,她和魏然成婚,也只有嘉川长公主来宋府送了贺礼, 她与陆淮序两人连最后告别的一面都不曾见过。 仰头环视一圈周围, 还是熟悉的陈设, 自己仍在清远侯府, 怎么也逃不出的清远侯府。 已至冬日,她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如今都开始恍惚, 竟有片刻连现实与梦境都分不大清。 宋时窈刚要开口, 才发觉自己嗓音沙哑,忍着喉间的肿痛清了清嗓子:“什么时辰了?” 她久在病中,面色憔悴得厉害,不再是之前光彩照人被捧为宋家明珠的小娘子, 春桃看在眼中,心尖阵阵抽痛。 春桃忍着哭腔, 答道:“姑娘, 已经是巳时了。” 魏然亡故后, 宋时窈便从新房中搬了出来, 这间屋子终日昏暗, 有些辨不清黑夜白日。她抬眼望了望窗外面的天空, 厚厚的阴云压下, 瞧不见一丝一缕的阳光。 “雪还在下吗?” 宋时窈漫无目的地问着周遭的事。 春桃也一一答过:“嗯, 今早虽小了些, 但路上还是积了不少。” 宋时窈强撑着起身,但在一瞬间,却忽然忘了要做什么,眼中茫然,紧紧地蹙起眉头回想。 良久后,回忆无果只能放弃,苦笑着叹了一声:“真是烧坏脑子了,刚才还记着要做什么的。”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6节 春桃闻言,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还好姑娘终于退烧了,不然,这个上元节怕是要过不好了。” 宋时窈笑了下:“不过是个上元节而已。” “怎么能说而已呢,姑娘最喜欢的节日可不就是上元么。”春桃扶她在梳妆镜前坐下,望着镜中人,“未出阁前,姑娘每逢上元都要去逛灯市猜灯谜,还一定得跟陆世子一较高下才肯罢休……” 话说到一半,春桃才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名字,连忙噤声。 可宋时窈恍若未闻,自顾自道:“是啊,到上元节了。阿爹刚离世不久,如今宋府只有阿娘一人,我想回去陪陪她。” 春桃给宋时窈梳发的动作一顿:“姑娘……” 她知道姑娘这是想家了,从前清远侯还在世时,虽然不能回宋府,但书信来往却没断过,尚能暂慰思家之苦。 可自清远侯离世,清远侯府待姑娘的态度就彻底变了,苛待责骂是常有之事。 宋时窈察觉到不对,曾尝试过向宋父宋母求助,但不慎被魏老夫人发现信中内容,从那之后她与府外的书信全都被截断。 连宋父病逝,魏老夫人都让人对宋时窈严加看管,不许她离府,对外只说宋时窈先丧夫后丧父,受不了打击只能在家中静养,不便出府。 自此,宋时窈彻底成了孤立无援的处境,连向府外传信都困难,更何况回家呢。 春桃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重新替宋时窈梳妆,尽量掩盖住她的病容。 其实宋时窈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清远侯府,回家这个念头已是痴心妄想。 魏老夫人守旧,认为宋时窈与魏然冠上夫妻之名便是一辈子的事,除非她死,否则便得永远留在清远侯府给魏然守寡,做足贞烈的名声。 宋时窈厌恶清远侯府的一切,最开始,她试过反抗,挣扎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可她却忘了件事—— 这里是清远侯府。 肯真心实意帮她的唯有春桃和银杏,可魏老夫人却是整个清远侯府的掌权人。她的反抗在魏老夫人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如今身在屋檐下受制于人,他们轻轻一抬手就能置她于死地。 这是宋时窈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后才悟出的道理。 回家是不可能了,但阿娘那边,宋时窈还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至少也得写一封家书送回去。 宋时窈想着,当即找出纸笔,可到了落笔时却开始犹豫,她竟不知该跟阿娘说些什么。 冷风倒灌进屋内,将宋时窈宽大的袖袍吹得鼓起,她却执笔立于桌前,愣怔着丝毫不察。 良久,或许是被狂风迷了眼,宋时窈没忍住落下一滴泪,混着笔尖的墨滴氤氲出边缘浓淡相宜的墨色。 宋时窈终于回神,擦掉眼泪,把染上泪痕的宣纸折了几道喂了火舌。 书信写罢,待墨迹干后她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中,递给银杏。 魏然去边关前曾告诉过她,在她身边特意留了个叫孙涛的侍卫,此人只听命于魏然,若在府中有什么事,可以放心地找他。 从前宋时窈没信过,在清远侯府除了春桃和后来慢慢了解的银杏,她信不过任何人。 但现在自己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宋时窈只能让银杏带上信去找这个人,让他想法子带银杏出去,把信亲手交到阿娘手上。 屋外风雪只在早晨见小,到了晌午,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地上盖了厚厚一层。 宋时窈轻呼出一口气,立刻便见空气中水雾翻腾,明日便到上元节了,却还是这样冷。 关于上元节,宋时窈有不少回忆,记忆中的她无一例外,全都洋溢着笑,不论是猜灯谜跟陆淮序针锋相对,还是缠着阿娘要她亲手给自己做儿时的兔儿灯,她都开心。 不过也是,那个年纪的宋时窈,人生的大起大落挫折磨难都没经历过,成天的烦忧不过是怎么才能斗得过陆淮序,若她都不开心还有谁会开心呢。 记忆中的片段被一点点翻起,漫天飞雪下,宋时窈不由弯起了唇角。 但这抹笑意没有留存太久,宋时窈就听到小院外传来一阵来者不善的声音,她与春桃对视一眼,春桃明了,快步上前查看。 等春桃走到院外,刚刚离开宋时窈的视线,便被来人一脚踹到心窝,瞬间倒在地上,宋时窈只能听得春桃的一声痛呼。 她拧紧眉,匆匆地就要去扶,却看见方氏领着七八个粗使婆子闯了进来,拦住了宋时窈的去路。 “大嫂这是在做这么?”宋时窈质问道。 方氏什么都没有解释,抬掌一挥,“啪”的一声清脆响起,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宋时窈脸上。 宋时窈大病未愈,根本来不及躲,只能硬生生挨了下来。 她皮肉细嫩,几乎是瞬间,那张冷白的面上就泛上了红色的巴掌印,瞧着分外显眼。 “你个贱人!”方氏不顾所谓端庄,破口大骂,“当真是我们清远侯府的克星,先是克死我小叔,现在居然还敢跟外面的野男人私通勾结,败坏清远侯府的清誉名声!” 宋时窈脸上火辣辣地疼,差点疼得落下眼泪,但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听不懂大嫂到底在说什么,无论于情还是于理,我都没有半分对不起清远侯府。” 方氏现今越发猖狂,生怕有朝一日自己失去了在魏老夫人那里的利用价值,落得跟宋时窈一样的处境。 “还在嘴硬!”她冷哼一声,抬手轻挥对身后的粗使婆子吩咐,“把人带上来,再去她屋里搜搜。” 宋时窈没有拦进屋的人,她知道自己也拦不住。 却见方氏让人带上来的竟是银杏,只剩奄奄一口气,被两人架着胳膊生生拖了过来。 宋时窈恼火:“大嫂到底要做什么,若看不惯我只冲我来便是,为何要为难一个丫鬟?” 方氏冠冕堂皇地解释:“弟妹可不要乱说,我何曾看不惯你了,我们只是就事论事,你让她给府外什么人送信啊?” 宋时窈反应过来,原来是送信的事。 她在信中不曾提过自己在清远侯府的遭遇,只是一些宽慰阿娘让她放心的话语,就算发现了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我阿父刚去世不久,明日便是上元节,想给我阿娘送一封家书罢了。” 方氏冷脸,一字一句:“还真是感人至深的母女情,暂且不说母亲早就禁止过你不许给府外任何人通信,你可不止要给宋府送信啊。” 宋时窈拧眉:“除了我阿娘,我还会给谁送,大嫂莫污蔑人。” “呵,我污蔑你?” 方氏声音讥讽,不等她开口,旁边的婆子就已经极有眼色地递上了东西,还是一封信。 方氏接过来,将这张信甩到宋时窈脸上:“你自己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宋时窈展开一瞧,这封信并非自己的笔迹,但信中却于寥寥几笔中将她在清远侯府中受的委屈尽数写出,言辞恳切,最后还向收信的那方求助,愿其早日帮她离开清远侯府。 涉及到这些内容,难怪方氏会如此大发雷霆。 可宋时窈却对这封信丝毫不知,目光落在昏迷的银杏身上,心中略有了猜想,但银杏终归是好意,她不免有些心疼。 宋时窈正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寻个借口解释这封信的存在,那厢进去搜查她屋内的婆子却突然扬声:“少夫人,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后面一定一定尽量保持日更(挠头)(鞠躬)(应该能吧……) 第62章 前世(二) 那婆子匆匆走出来, 手里捧着一本藏蓝纯色书封的册子,没有书名。 宋时窈瞟了眼,冷风顺着领口灌入, 只一眼凉意便瞬间遍布全身,不由愠怒,想要上去夺下:“这是我的东西, 大嫂究竟想干什么?” 才往前踏了半步, 就被两人死死地钳制住, 她挣扎未果, 眼睁睁看着那本册子落到了方氏手中。 方氏把册子接过,冷笑:“既然承认是你的,那就好说了。” 宋时窈虽被人压弯腰束住行动, 但依旧执拗地抬头看着方氏:“还、给、我。” 这么久, 方氏一直将宋时窈当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从前还要顾及魏然的面子,考虑宋家的权势,可偏巧宋时窈不走运, 一个两个的靠山全没了,只能乖乖低头。 什么世家贵女, 没了身后的人, 照样也得在她面前低头哈腰。 被魏老夫人刻意想法子教训过几次后, 宋时窈撞了不少南墙, 也懂得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不争不抢, 任由她摆布。 可今日, 为了个无名册子, 宋时窈硬气一回居然敢瞪她。 方氏对上宋时窈倔强的双眸,越发好奇册子里的内容,不顾她阻拦,将其翻开。 她打眼看去,不过是一些诗集文章,无甚特别,不过老夫人明令禁止过,清远侯府的女眷一律不许碰这些东西,得恪守女人本分。 这本诗册也足以是惩戒宋时窈的借口。 方氏把册子摊开,亮在她眼前:“弟妹,那封信你还没给出个解释来,现在又私藏母亲特别叮嘱禁止的东西,还说没有对不起清远侯府,要我看,府内的风气分明就是被你败坏了。” 宋时窈刻意避开送信不谈,只道:“我只是留了本收集的书册,平日压在箱底从不曾让旁人看过,何来败坏风气之说?” 许是大病初愈,又或者为了袒护银杏,宋时窈此刻不大能如往常一般,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与方氏争吵。 方氏习惯了对方低声细语,但见宋时窈今日却毫不退步,让她在下人面前颇有几分下不来台,肝火更旺,下定决心非要治治她的性子。 扬手招来下人在廊下放了椅子,方氏气定神闲地寻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免受风雪之寒。 方氏看着被押在雪中的宋时窈,被婆子踢了一脚被迫跪下。宋时窈跪在原处没有动,腰板挺得笔直,只一双眼睛冷眼瞧着方氏,头发上都已落了层雪,嘴唇冻得乌紫。 方氏打量一番,对她的狼狈很是满意:“你还真是个嘴硬的,无妨,我们慢慢来。” 下人从雪地里捡起那封并非出自宋时窈之手的书信,忙不迭地递给方氏。 信纸在雪中浸没,沾了些许污泥,方氏心里嫌弃脏,叠着帕子捏起信纸一角接过,拎在面前扫了眼,再度确认信中内容后,才缓缓开口: “弟妹,这信中说母亲和我对你百般刁难,不仅苛待你的吃穿用度,还私自挪用你的嫁妆填补清远侯府的亏空。” 方氏说得缓慢,语气中却尽是不容置疑:“弟妹若真这样想倒是寒了母亲和我的一片好心。让你搬出新房,是怕你年纪轻轻丧夫,睹物思人致使终日萎靡,生出些想不开的念头。这处我可是千挑万选,专门择了个二弟之前从未来过的院子。” 嘴唇张合,方氏正惺惺作态地颠倒黑白。宋时窈跪在雪地里,风雪渐大,一寸寸地侵蚀她身上的余温。 宋时窈已不在乎方氏的言辞,更懒得同她辩驳,在这清远侯府的小小后宅中,手里没点权力,她不论如何都无法抵抗方氏的污蔑。 方氏的话还在继续:“至于嫁妆,弟妹也是误会了,放心,你的嫁妆在府内库房中都登记在册,如今府内周转不开,我的嫁妆尽数搭了进去都毫无怨言。至于你的,不过是暂且借用,待日后好过了再原封不动地给你放回去。” “弟妹觉得呢?” 宋时窈本不想搭话,对方氏的言语充耳未闻,只盼着她尽快说完离开。 可方氏明显不想随她的愿,偏生问出口,执意要听她的回答。 宋时窈垂眸不言,方氏又倔强地重复:“弟妹可是还觉得这法子不妥?” 宋时窈无法同她争,只轻声道:“如今大嫂掌府内中馈,不论什么法子都妥。” 方氏也听得出宋时窈在敷衍自己,转而问道:“那我问你,这封满篇都是误会的信,究竟是要送给何人?倒也不是别的意思,总不能让外人误以为我们清远侯府不睦,净看了笑话。” 听方氏口口声声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宋时窈已对此不再纠结:“那信本就当不得真,更没想要送给谁看。” “弟妹这又是何必?”方氏依旧摆着温和体贴的架子,“这封信要给谁有何不可说,若真是什么要紧的人,我还能去找母亲求求情,帮弟妹把解开误会的信送出去,免得误事。”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7节 宋时窈本想把这两封信都一股脑地说成送给宋府的家书,可还没等她开口,却有一侍卫上前,附在方氏耳边低语几句。 这侍卫,宋时窈见过几面,有点印象,正是她让银杏去找的人,孙涛。 看样子,此人早已成了方氏的手下,宋时窈还让银杏托他帮忙的举动简直就是个笑话。 方氏听完孙涛的话,顿时变了神色,满脸恼怒之余却暗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当真?” 孙涛颔首,把那本藏蓝书册又递了上去,方氏赶紧接过,翻到其中一页停下,视线顺着孙涛的指引停驻在一个角落。 赫然写着三个簪花小字——陆淮序。 经他提醒,方氏把这本册子仔细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发现了听过的诗文,而这无一例外,全部出自陆淮序之手。 原来如此,她心里瞬间了然。 难怪宋时窈把这册子细心保管,为了它还敢顶撞自己,原来这册子里正是她亲手所抄录陆淮序的诗作文章。 方氏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抬手就将那本抄录的册子狠狠地朝着宋时窈的额头砸去,不偏不倚地砸到额角,流下一串醒目的红。 “宋时窈,你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嫁进侯府这么久了,居然还敢惦记着外面的男人,早就知道你和陆淮序不清不楚,没想到还能这么寡颜鲜耻,我们清远侯府的名声都要被你给败坏一空!” 温热的鲜血顺着皮肤流下来,直到落在眼皮上她不得不闭上眼时,宋时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宋时窈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血,真相被戳穿的瞬间,她说不明白心里是什么心情,似是如释重负,又恍若自暴自弃。 可说到底,她跟陆淮序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在宋时窈与魏然订婚后,他们甚至都没再见过一面,实在算不上不清不楚。 他们之间,向来清清楚楚,不过是幼时冤家,此时陌路。 宋时窈的语气依旧冷淡,对方氏的污蔑颇为不满:“大嫂说错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方氏站起身,指着她骂道:“能把这东西留到现在,还敢说没有瓜葛?宋时窈,真以为所有人都是蠢的由着你骗吗?!” “既然我管不了你,自然有人能管。”方氏又对孙涛吩咐,“去把老夫人请过来。” 宋时窈觉得方氏过于无理取闹,她的处境已是如此,但不能再把陆淮序牵扯进来,虽然陆淮序也不会受制于区区清远侯府。 但她还是辩驳道:“大嫂,自我与魏侯订婚以来便从未与他见过一面,更没有任何往来,何谈不清不楚?这册子也不过是年幼收集所做,压在箱中忘了丢弃……” 方氏并不听她的解释,命人捆住宋时窈手脚,又嫌她一直不停地说太讨人嫌,还将嘴用布塞住,只等魏老夫人过来发话。 期间,银杏和春桃想拦,却寡不敌众,两人全部都被拖开。 魏老夫人往日不管不问,把人丢给方氏直接作罢,可这时倒来得快,听过方氏添油加醋的描述,魏老夫人更是气得手抖,拄着拐杖重重敲了两下脚底的砖石: “小贱人!老身当初就不该点头让我儿娶你过门。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我魏家怎么就撞上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荡.妇!灾星!” “依我看,那封信指不定就是要送到你那奸夫手中。”方氏亦在一旁帮腔,“宋时窈,你非但克死了我家小叔,还不守妇道,跟外面的野男人私通勾结,我们魏家成今天这般,都是你害的!” 欲加之罪! 宋时窈百口莫辩,被堵住嘴更是发不出一点声来。面对魏老夫人与方氏的指责定罪,宋时窈只能发出声声呜咽,昭示自己冤屈不平,但无人在意。 魏老夫人重视名节,她不会容许清远侯府有这样不堪的存在。 在草率的商议下,月黑风高的上元夜里,即将“因爱殉情”的宋时窈被推上了寒江之上的一叶孤舟。 她记不清江面上的情况,只记得被推入小舟前,方氏轻声对她说的那句话:“宋时窈,事到如今,要怨便怨你自己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刺骨的江水一点点吞没生机,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阿娘。 元和十九年的上元夜,宋时窈不甘地闭上了眼。 而元和十四年初春,宋时窈在魏府后宅中猛然惊醒,睁大了双眸。 第63章 原位 “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宋时窈哭得眼睛有些红肿, 正靠在陆淮序怀中,拿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眼上消肿,噪音也略微沙哑。 陆淮序搂着怀中的人, 抬手拨弄两下她的长发:“前世今生这种事,若非亲历,又有谁会信?” 这话确实不假。 宋时窈吸了吸鼻子, 如果她没有与陆淮序一样留有前世记忆, 没经历过这场压根不可能的重生, 她必定不会相信。 可偏巧, 重生的刚好是他们二人。 从刚开始的心痛与难以置信,宋时窈回想起重生后的种种,她竟有些庆幸, 还好是他。 若非没有陆淮序暗中帮忙, 对一切真相一无所知的宋时窈有可能无法改变前世的结局,说不定还会再次被魏然算计,落进清远侯府的牢笼之中。 至于陆淮序为何会重生,宋时窈没有问。 她溺亡于寒江后再睁眼回到了元和十四年, 那陆淮序……多半也是横遭不测。 宋时窈不愿提及这种事情,管他前世如何, 有今生便够了。 “对了, 那天方氏问我, 能否手下留情放过清远侯府, 当时还觉得纳闷, 这件事难道是你做的吗?” 宋时窈忽然想起方氏的古怪, 好奇地看向陆淮序, 毕竟除了她, 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对清远侯府有敌意。 陆淮序闻言却微微蹙眉, 摇了摇头:“不是。按照前世发展,清远侯府不曾有过陷入如此困境的时候,让方氏都能低头求人。” 宋时窈更加疑惑:“那是怎么回事?” “前世今生变了太多,暂时无法清楚究竟是哪个变数所导致。”说着,陆淮序风轻云淡,“魏老夫人的亲儿子嗜赌,朽木难雕,醒来不过几天就在赌场上输了半个清远侯府。有人又有意对清远侯府发难,前些日子听说,但凡与清远侯府有关的产业都被波及,亏空难填。如此内忧外患,有谁能救?” 宋时窈尚不知晓清远侯府真正的情况,只道:“老侯爷和魏然在时,清远侯府并未如此落魄,左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当不至于太过不堪?” “那只是以前。树倒猢狲散,清远侯府又不知何处树敌,对他们围追堵截,大有要将其赶尽杀绝的架势。” 陆淮序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事实也是如此,清远侯府是衰是败,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趁机添把柴加把火已是看在老侯爷的面上,仁至义尽。 宋时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谈不上大仇得报的快感,更没有清远侯府衰颓的可惜,只是冷静沉默地听完了这些话。 毕竟魏然尚在,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但这些都不在宋时窈的关心范围之中,今生清远侯府与她早已没有半分联系。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宋时窈一头栽进被窝,刚才情绪太过激动,竟有些哭累了。 把脸埋在枕头上,她突然才想起两人今日吵架的根源,闷声闷气地开口:“陆淮序,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每月十五出去做什么呢。” 陆淮序没有立刻说话,宋时窈只好先自问自答帮他说出一半:“广弘寺的长明灯你到底是给谁供的啊,我怎么不记得你有什么故交挚友离世的消息。” 他却轻笑了声:“与你那盏无名灯一样的寓意。” 宋时窈一僵,才慢慢说道:“你也是给前世的自己供灯么,你应该不会……” 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怎么又说以后都不用去了。” 陆淮序没有察觉到她停顿的含义,纠正道:“我同你说的是,那灯跟你的寓意一样。” 宋时窈不解,坐起来:“对啊,那不就是给自己……” 对上陆淮序的双眼,她倏然反应过来,瞳孔微张,说出来的话犹豫又难以置信:“是……给我?” “不然呢?”陆淮序理所当然,“前世的窈窈过得很不开心,我担心她一直会徘徊伤心地,才祈福求得平安转世。不过,现在你就在我眼前,又何必再去?” 宋时窈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的内情,无言良久,才道:“你这也太没诚意了。” 陆淮序眉梢轻挑:“我还不够有诚意?你我能再次重生,不就正是我的诚意上达天听的映证?” 宋时窈懒得跟他胡扯:“本还想着你今日去了,便能顺路帮我把平安符带回来,现在倒要让旁人专门跑一趟了。” 陆淮序不由好笑:“你该不会只是为了这个才非要找我吵架吧?” “怎么会?” “我还以为你在失望,如果今日我不在,你就能想方设法地说服春桃不再给你喝药。” 这个倒是真的。 宋时窈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避开他的目光,倒下,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就作势要睡觉:“我好累,先让我睡一会再说。” 陆淮序没依,把人拦腰从被子里拽起来:“刚起来就睡?先吃完饭喝了药,到了晚上再睡。” 宋时窈不安分地挣扎:“不要,我不想吃饭,太困了,只想休息。” 陆淮序用了些力气才将她稳住,轻而易举地戳穿她的谎言:“闹腾起来分明这么有精神,你就是不想吃药找借口。” 宋时窈哀嚎一声,对他所有的动作都充满怨怼:“陆淮序,你好烦呐!” “说什么也没用,药还是得喝。” 陆淮序看都没看她,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 北境这两日的气氛格外紧张,漫天风雪下,军营里的军士无一人敢有半分懈怠。 蛮夷以游牧为生,多逐水草而居,今年雪落得早,还未来得及存储过冬的粮食,草原便被大雪封堵了生机。 多月以来,几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求生存,他们只能将视线投向了水土丰沃的邻国。 蛮夷蠢蠢欲动,北境驻军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多次摩擦冲突让军营众人不得不严阵以待。 北风刮得猛烈,单听着声音便能忆起吹在脸上时的痛感,是北境才独有的风声。 魏然正在帐中研究舆图,前两日根据他安插进敌营的探子来报,对方已经在排兵布阵,打算一举攻占北境诸城,战事就在眼前,可能是几日之后,也有可能就在今夜。 他放心不下,与军中将领彻夜长谈,商讨战略,却始终没能找到万全之策。 对着舆图思考半天,正一筹莫展之际,帐外的小兵突然通传有人来见。 魏然闻言,先是不解而后想起些什么,拧着的眉头逐渐松开,让小兵把人放了进来。 对方裹着大氅,身材高大,还为抵御风雪而遮住了面容,但魏然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孙华。 他在自己身边挂着副将的名头,但并不常在军营,说是派其入敌营察探敌情,实则魏然一直让孙华盯着上京的动静。 魏然启声,在帐外呼啸的北风下,他的声音近乎低语:“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孙华还未来得及抖落身上落下的雪,便行礼答话:“主子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魏然放下舆图,刚好能与孙华说说上京的事放松头脑:“我那好哥哥醒了?” 孙华知道魏然问的不只是这意思,极有眼色地补充说道:“大公子已醒了,醒后跟老夫人说是主子对他动手致其卧床昏迷。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给老夫人传了消息,老夫人果然把大公子的话瞒了下来。”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8节 魏然放心颔首,沉默片刻又接着问:“清远侯府最近如何了?” 孙华如实回答:“大公子同往日一样,虽断了腿但还是从前的行径,花街柳巷,吃喝嫖赌,就是性子比之前暴戾了些。” 这些尽在魏然的意料之中,他毫不意外地勾唇:“知道自己断了条腿会惹人讥笑,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变得暴戾?无所谓,由着他去吧,让我们的人多关照关照。” 孙华又继续说道:“侯府其余一切都依照主子的吩咐去办了,老夫人暂时没发现,不过,针对侯府的那股势力……” “无妨,暂时不用管。” 魏然回得轻描淡写,“北境最近这两天怕是会再起战事,一旦开战,我分身乏术顾及不到,上京的事你记得好好盯着。” 孙华恭敬应下:“属下定不负主子所托。”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魏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魏然语气坚定,他布在上京的局很快就可以收网,这么些年苦心筹谋的执念终于要得偿所愿,只是一想起来他就能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 等一切结束,所有的人都会各归原位,而他,也终将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多载春秋后,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魏然搭在孙华肩上的手掌缓缓收紧,隔着厚重的军帐帘,他似在目眺远方,饱含着某种殷殷期待,曾经印在脑中的景象于眼前一一浮现。 用不了多久,他会再次看见熟悉的一切。 该是他的,兜兜转转一圈,到底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第64章 庸城 宋时窈在国公府的日子过得清闲, 除过每日学学管家理帐,其他的与从前未出阁时几乎没有多少差别。 自从两人说开后,许是出于不安, 有段时间她格外黏着陆淮序,他应当也瞧出了宋时窈心底的情绪,尽量挤出时间来陪着她。 但过了没多久, 近日陆淮序却越发忙碌, 时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到了用晚膳时才能看到他匆匆归府。 宋时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虽没有对陆淮序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觉得无趣,只好白日赖在孟知寻的房中陪她。 时间已近冬日,天色阴沉, 寒气逼人, 宋时窈去哪都要揣着手炉。 她捧了本书坐在孟知寻旁边,静静地看着。宋时窈看书向来看得杂,过了对话本疯狂痴迷的阶段后,近期又开始看起了史书。 偶尔孟知寻也会把自己的文章递给宋时窈听听她的见解, 引经据典地探讨一番。 到底是年纪轻轻便能以独文集冠绝一时的人,宋时窈格外欣赏孟知寻的文章, 但时而却会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遣词造句的风格像极了一个人。 后来想想, 又觉得委实不大可能, 也不过多纠结。 宋时窈便是如此过着这段无聊而漫长的日子。 终于有天, 她一把合上书, 两手托着下巴朝孟知寻抱怨:“太无趣了, 陆淮序的藏书我早就翻了个遍, 知寻姐姐的我也基本看了七七八八, 实在寻不到什么新鲜了。哪怕沉舟再新出一册话本也好啊。” 孟知寻没有停笔,轻笑着从容应声:“你这段日子把国公府里的藏书都快翻遍了,沉舟只出一册哪里够你看?” 宋时窈长叹:“有总比没有好呀。” 说着,她语气垂丧:“安乐这段日子被扣在宫中,听说正发愁选驸马的事情,她估计比我还要烦闷。除了知寻姐姐,我都不知道该找谁解闷了。” 孟知寻愣了一下:“选驸马的事,安乐自己也能参与吗?” 宋时窈点头:“安乐那么受宠,要是没有她自己看上的谁会让她嫁,估计就要一直选下去了。” “这样吗?”孟知寻若有所思,“看来她短期是没法出宫了。” 宋时窈一听,忽然纳闷:“知寻姐姐为什么这样说,难道还有什么内情吗?” 孟知寻想起宋时窈尚不知安乐跟魏然之间的纠葛,这种事情从她口中说出不太合宜,至少也该是安乐何时愿意了,亲口告诉她才对。 是以,孟知寻只摇了摇头搪塞过去:“安乐还是孩子心性,看着不像想成婚的样子,估计要多些时日。” 原来是这个原由,宋时窈恍然大悟:“这倒没错。最后,要么安乐屈服,选个顺眼的人成婚,要么陛下被安乐说服,把婚事再往后拖。可不论哪种情况,一时半会肯定没法结束。” 宋时窈不由叹息:“可惜了,我还想约她打叶子牌呢。” 孟知寻没有再就此事说下去,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阿序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让你一直往我这里跑?” 他们两个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这些日子宋时窈却一直赖在她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孟知寻刚开始还以为是他们两人又跟从前那样吵架冷战,旁敲侧击地问了半天,才发现是陆淮序公务繁忙的缘故。 “不知道。”宋时窈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怎么关心,“我从不过问朝中之事,他也没告诉过我是什么。” 这确实是宋时窈的性子,孟知寻便不再多问,随意同她说了些旁的话。 直到了天色渐暗时,听得下人说陆淮序归府,宋时窈再才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风声掠起,宋时窈缩着脖子进到屋内,知晓她畏寒,卧房内地龙烧得正旺。 下人已摆上了晚膳,她绕过屏风,方才看到陆淮序正靠在椅背上浅眠。 陆淮序这些日子忙于公务,偶尔晚上回府后还要再被叫出去。宋时窈心中也清楚,若非是为了至少陪她吃顿晚膳,陆淮序怕是不会专程回来一趟。 她放轻动作,缓缓上前,生怕惊扰到他。 陆淮序多日疲惫,眼下已有了浅淡的乌青,他正阖眸养神,但今日应当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情,眉头却拧在一处,久久没有松开。 宋时窈忍住伸手抚平他双眉的冲动,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瞧着他的侧颜。 宋时窈前世不曾见过这样的陆淮序,在她的记忆中,陆淮序似乎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每日都要跟自己斗嘴的少年。 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入了仕途,逐渐显露出那个她不曾见过的一面,有些陌生,但又足够熟悉,归根究底,还是那个陆淮序。 就在她盯得入神之时,浅眠地陆淮序却冷不丁开口:“窈窈,你还要看多久?” 宋时窈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见陆淮序睁开眼,眸底尽是清明,还藏着些许玩味,哪里有半点倦意。 她没忍住拍了下他的肩:“你干嘛,既然要装睡怎么就不一直装下去,亏我还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你。” 陆淮序顺势握住她的手,揶揄道:“本来是想继续假寐,但想着再不提醒你饭菜都要凉了。” 宋时窈一听,当即便抽开手:“行了,赶紧吃吧,你最近这么忙,吃完好好休息。” 陆淮序从善如流,只是在抬眼看向她的眼神中藏了几分犹豫,宋时窈并没有察觉。 直到饭后,陆淮序才闲聊般提起:“窈窈,你对庸城知道多少?” 宋时窈沉吟片刻,答道:“前世你从定州回来后去了那里,因为你的原因,我才了解一些,但并不详细。怎么了吗?” “边境硝烟再起,昨日听父亲说庸城如今情况并不乐观,忽然就想起来了前世的那些事。”陆淮序平铺直叙,声音没什么起伏。 可宋时窈却从这句话中读出了些许不同的意味,她没有做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有前世的记忆,庸城情况如何,我多少了解一些。不过今生我并未去庸城任职,想来某些地方应当也不一样。” 只是这个不一样,究竟是向好还是向坏,陆淮序没有明说,宋时窈也猜的出来。 前世她便听人说过,庸城与蛮夷接壤,互市频繁,当地虽条件艰苦,但借机捞油水的富商却不少,又因天高皇帝远,官商勾结的风气极为严重。 传言中还说,连陆淮序初到庸城时,都收了当地豪绅的贿赂。 虽说宋时窈不怎么信这个传言,但估计豪绅贿赂巴结的事多半是真的。 这些事圣上自然也知道,曾多次严令惩治,但始终收效甚微。 宋时窈眨了眨眼:“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自请去庸城?你任职翰林院,再过个几年出来必然是京官,一路平步青云仕途通达,况且国公府也在京中,你为何会专门去那种地方?” 陆淮序没有遮掩,坦白道:“当时你要与魏然成婚,我若是还待在京中,早晚有碰上的一天,所以当时只想着躲你。庸城远在千里之外,又刚好缺人,我便去了。” “你居然是为了躲我?”宋时窈惊讶,“我从前哪里招惹你了,怎么说的跟避如蛇蝎猛兽一样。” 陆淮序扬眉,语气有些危险:“怎么,难道还要让我留在京中看你同魏然和和美美,在我面前晃悠给我添堵?要不要我再敲锣打鼓祝你们两人百年好合?” “真的可以吗?” 她还真不怕死地敢问,陆淮序将人一把拽近,咬牙切齿:“宋、时、窈。” 见状不对,宋时窈赶紧软下声音哄他:“别生气呀,我就是难得见你这样,才随口一说逗你的。” 说着,她忽然觉得好笑:“你居然会因为一封情书就觉得我喜欢魏然,怎么都不来问问我?” 陆淮序有理有据:“我问了,是你自己说觉得他偏生是世间第一流。” 宋时窈想起两人之前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我连那封情书见都没见过,还以为你在说我的诗,不然怎么会那么生气。” “嗯,是我没有问清楚。” 宋时窈却得寸进尺:“所以那封情书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啊?” 陆淮序别回头,言简意赅:“忘了。” 宋时窈看着他的表情,明显不信:“你记性那么好,肯定没忘,更何况还是这种事情。” 陆淮序奇怪地睨她一眼:“写得那么言不达意的东西我为何要记,只看了眼就烧了。” 宋时窈听罢却笑了出来,知晓他在给自己挽尊,便不再继续刨根究底地问下去,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也罢,忘了便忘了。写情书太委婉,我更喜欢直白一点,比如,当面说。” 陆淮序对上她清澈透亮的双眸,显然两人都想起了同样的一幕,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你说的不错,这种事自然还是当面说更好。” 他的笑落在宋时窈眼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居然也能逐渐猜出他的心思了。 宋时窈敛眉,笑意清浅,正色道:“陆淮序,你还是想去庸城,对吗?” 第65章 赴任 宋时窈问得直白, 陆淮序不明白她如何能一眼洞穿自己的想法,本想摇头掩饰过去,但在她清亮的眸光中, 终于妥协:“不一定非要我去,朝中能人辈出,只要身正廉明, 都能治理好庸城。” 此话说得模棱两可, 宋时窈却精准地悟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可比起旁人, 你更清楚庸城的境况, 也更懂应对之策,你还是想去,是么?” 陆淮序笑得颇为无奈:“我刚刚不是说了, 可以不去庸城。” 宋时窈挑了一边眉梢:“可以不去跟不想去, 这可不是同样的意思。” 一语中的,陆淮序眼底忽然涌起一丝波澜,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宋时窈却继续问,语气轻快, 似乎刻意要缓解气氛:“你前世去庸城说走就走,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现在可比从前好多了, 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窈窈, 这不一样。” 陆淮序垂眸, 睫羽遮住了落在眼里的光线, 半晌, 才道出下句:“庸城……很危险。”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59节 虽是短短一句, 但宋时窈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世今生最大的不同, 便是陆淮序与宋时窈的婚事。从前他说走就走了无牵挂, 可如今多了个宋时窈,依照本朝规矩,若他去庸城赴任,宋时窈作为家眷亦得随同。 庸城不比别的地方,多年治理无能造成了极其混乱的局面,陆淮序不愿让她随自己冒险。 宋时窈皱紧眉头:“有什么不一样?而且你都去过一次了,已占了先机,必定没有前世那般棘手。” 陆淮序无奈地笑笑,只能说得更直白:“窈窈,庸城太危险了,我不愿你跟我去冒险。” 宋时窈不满,眉心拧得更紧:“你自己一个人去都没问题,怎么我跟着去就成冒险了。” 还不等陆淮序再说出什么拒绝的借口,她又接道:“陆淮序,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庸城,只要你决定好了,我一定会与你同去。” 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执拗,陆淮序并不意外,只是叹息一声,再次向她说明:“窈窈,那里会很危险……” “我不怕。”还不等陆淮序说完,宋时窈便打断了他的劝阻,“只要在你身边,我不怕危险,我只是,不想你再留我自己一个人了。” 她目光坚定,却在最后的这句话中流露出委屈。 前世走到最后,孤立无援,少有人能站在自己这边,宋时窈被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之中,踽踽独行,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希望这辈子的身边人,都能坚定地选择自己。 刚重生的时候,她一心想着躲灾避祸,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世,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横死寒江。 如今,宋时窈却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陆淮序前往庸城。 当她意识到这点时,也暗自问过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思来想去,其实也很简单,说到底只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罢了。 宋时窈虽娇宠长大,但也不是受不得苦的性子,骨子里更是藏着些许执拗和不服输。 她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别说是难缠的亲族,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还要不信邪地闯一闯。 可宋时窈偏偏不喜欢魏然,不想掺和进清远侯府的事。 现在对方换成了陆淮序,对宋时窈来说,赴任庸城而已,她自然不会有顾虑。 最终,陆淮序还是没能拗得过她,不多日,便向圣上自请去庸城。 战事刚起,庸城混乱,正是用人之际,刚巧陆淮序又是圣上亲甥,十分信得过。还不等陆国公夫妇有什么异议,就直接大手一挥,允了陆淮序的请求。 待嘉川长公主得知后,气得指着陆淮序问责:“你怎么一点成了婚的样子都没有,庸城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窈窈自小就在京中长大,她去了庸城适应不了事小,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你又让我如何跟窈窈的爹娘交代?” 后来还是宋时窈去找嘉川长公主,向她保证自己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又撒娇劝慰一起上阵,才将长公主说得熄了火气。 因情况特殊,此次赴任时间紧,统共不过三日收整的时间,期间,宋时窈又特意回了趟宋府与宋父宋母道别。 兵荒马乱地收拾完,离京的最后一天,宋时窈忽然生出一阵不真切的感觉,她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只在书中见过外面的风景。 纵然知晓此去庸城多为艰险,可心中多少还有几分期待,这几日她也一直缠着陆淮序,听他讲庸城大大小小的事。 因他们一行人明日一早就动身出发,孟知寻空出时间温了一盅热酒,与宋时窈临别叙旧。 “落雪了。” 两人围坐窗前,宋时窈余光瞧见一抹素白飘下,不由惊呼一声。 “京城今年的雪来得好晚。” 孟知寻抬眼望去,呼出的热气聚成团团白雾:“还真是,从前在定州,倒是难得能看见雪。” 宋时窈眨眨眼,饮下一口热酒,温热顺着喉管暖进胃里:“定州居然见不到雪么,好可惜。” 孟知寻莞尔,柔声细语:“各地景致不同,倒也说不上可惜。不过你与阿序此去庸城,那里条件艰苦,终年黄沙漫天,真不怕觉得无趣?” 宋时窈小口小口地啜饮,闻言摇了摇头:“我从小就在京城,还没见过沙漠呢。” 听到她话里的期待,孟知寻戳破她的幻想:“新奇只是一时的,再漂亮的景色看上几天后也会没意思,万一到了那里才觉得还是京城好,你怎么办?” 宋时窈知道孟知寻是在给自己做心理铺垫,她也听过不少人,去庸城前信心满满,但待了几个月后就想法设法地离开,孟知寻是怕她一时冲动,却来不及后悔。 “没关系呀。”宋时窈笑了笑,“既然有人能在庸城生活,那为什么我不能呢?诚然,庸城环境确实不如京城,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京城,其他地方的人不也照样传承了千百年么。” “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孟知寻见她豁达也不多劝,“以后我常给你写信。” 宋时窈半杯倒的酒量还是不见好,才一会脸上就见了红云,她兴奋地点点头:“好呀,我也会给知寻姐姐回信,分享庸城见闻。之前看那些游记,其实写得未必是真,不过知寻姐姐放心,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真真实实地写给你看。” “好。” 两人一边赏着院中雪景,一边饮酒畅谈,不知过了多久,只晓得是在酒盅见底时,多日没露面的安乐却出现在了国公府中。 宋时窈酒意上头,刚瞧见一袭红衣于雪中缓缓而来的安乐时,还有瞬间的愣神,疑心是自己喝醉了。 直到身边的孟知寻起身,唤出安乐后,宋时窈才醒神反应过来。 她立即惊喜地冲进大雪中,不顾风雪寒凉,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安乐。 “安乐,你怎么来了,还以为我走之前都见不到你了呢。” 宋时窈刚才在屋内,地龙正旺,又喝了些酒,觉得热便脱了氅衣。 见她衣着单薄,安乐回抱住宋时窈,又赶紧拽着她进屋后,才笑着说:“你都要离京了我怎么会不来,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宋时窈报以一笑,关切道:“你怎么从宫里出来的,是选好驸马了吗?” 安乐解下外袍递给丫鬟,手轻顿了下:“我偷偷溜出来的,待会还得再溜回去呢。” “你选驸马的事居然还没有结果吗?” 宋时窈吃惊,算算日子,安乐在宫内已经待了有两个多月了。 安乐无奈地摇摇头:“我还不想嫁人呢,是父皇非要着急。” 宋时窈拉着安乐坐下,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乐眸光闪烁,似乎在犹豫。这一举动落在孟知寻眼中,她意识到什么,瞧着安乐接下来的动作,来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去把空间留给她们。 察觉孟知寻的视线,安乐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不安地眨眼,并没有遮瞒,但还是摇头,希望孟知寻能够留下来。 孟知寻轻笑,微微点头应下。 宋时窈没有发现两人的动作,剩下的酒只够给安乐斟满一小杯,于是正忙着让春桃重新拿酒过来。 安乐下定决心,仰首将酒一饮而尽,拽住宋时窈的衣袖:“没关系,一杯就够了,我不能喝太多。” “你的酒量那么好,平常一杯哪里够喝?” “今天不能喝太多,喝多了我怕自己就说不出来了。” 安乐声音有些闷,宋时窈察觉到不对,关切问道:“安乐,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安乐的神色煞为认真,直直望进宋时窈的双眸。 宋时窈正色,对于安乐的反常心里感到些许忐忑:“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安乐抿唇,沉吟片刻后才再次启声,眼中泛起水雾:“窈窈,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从前一直说不出口,现在才终于放下,能说出来了。” 宋时窈没有应声,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之前你不是也好奇我的玉牌为什么会丢失,又突然找到么?”安乐下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玉牌,长呼出一口气,“其实,它从来就没有丢,是我亲手送给了一个人。” “曾经我觉得他很可怜,喜欢了他很久很久,后来出事后,有段时间我也没能彻底放下。” “窈窈,我那年把玉牌送给了魏然。” 第66章 幸运 房中陷入良久的寂静, 唯有偶然听得窗外飞雪随风落下的簌簌声响,白雪轻柔地积压于枯枝之上,压出一道岌岌可危的弧度。 安乐刚开始还能控制住情绪, 近乎平静地说尽她与魏然所有的往事渊源,可到后面,声音中还是不可避免带上了愧疚自责的哭腔。 最后, 安乐只握住宋时窈的手, 一声又一声, 不停地朝她说着“对不起”。 莹润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串, 落在宋时窈的手背上,一颗颗烙印出滚烫的痕迹,灼得她心头一颤。 初次得知这些信息的宋时窈如五雷轰顶, 有那么一个瞬间, 她甚至忘了该如何开口,嘴唇微张,嗓子却偏生发不出声音来。 安乐……和魏然? 在宋时窈眼中,这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人, 她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无法将他们二人凑在一处,五味杂陈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安乐, 心中钝痛。 安乐喜欢魏然, 若今生如此, 在未被改变的前世, 必然也不会有差别。 宋时窈不敢想象, 前世得知魏然与自己要成婚时的安乐是何种心情, 必定少不得要失落痛苦。 可当时的自己只顾着焦头烂额地忙宋府里里外外的事, 根本没有想起安乐, 亦没有注意到她是否有任何不妥。 自己喜欢多年的人成婚在即, 娶的还是自己的闺中好友。在这种境况下,安乐心中酸楚却无人知晓,她更是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甚至是最好的朋友——宋时窈。 不知安乐私底下有没有哭过,或是埋怨过她。 宋时窈对前世这段日子中关于安乐的记忆,唯有她在自己与魏然大婚时,送上厚礼,并与嘉川长公主一道特来赴宴,在宋家艰难之际,给足了她颜面底气。 但对于安乐对魏然的喜欢,安乐在她面前,从头至尾只字未提。 宋时窈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拭去安乐眼角的泪,可她自己也没忍住被雾气遮了双眼,很是心疼:“傻瓜,你干嘛要说对不起,你哪有什么错呢?” 安乐早就哭得不能自已:“他对你那样坏,可我之前还是喜欢他,甚至想尽办法帮他。我这样做真的很对不起你。” “安乐,不用道歉,你没有任何错。”宋时窈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与魏然之间的事情跟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必然联系。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不是你的错,不要因为我而感到愧疚。” 宋时窈说着说着,非但没劝好安乐,反而把自己说得也泪眼汪汪:“反倒是我,我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一个。相处这么多年,我居然傻到一丁点都没有发现你的心思,从来不顾及你的感受,我行我素地处理这些事情。安乐,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不只是为今生,更是为前世。 为那个被宋时窈忽略的安乐,为那个亲眼看着心上人与挚友成婚,却还要忍痛笑着送上祝福的安乐。 前世今生的一切串起来,宋时窈曾遇见过许多不幸和恶意,可在无知无觉的角落中,她同时也亏欠了周围人诸多。 不论是陆淮序,银杏,亦或安乐。 宋时窈曾以为那段日子如活在泥淖中不见天日,她被遗忘,只能孤立无援地踽踽独行。可待她如今回首,跳出曾经的狭隘,放眼再看,身边从来都不乏善意。 “窈窈……” 将将憋回去的眼泪被宋时窈这样一说,安乐又没忍住,与她两人抱头痛哭,泪流满面。 本是煽情的场面,却在她们二人你一把泪我一句对不起的举动下,显得颇为滑稽。 孟知寻在一旁瞧着,本还揪心倘若安乐真说出一切,她们该如何相处,生怕两人之间因魏然结下嫌隙。 结果眼下这般,倒是不必担心两人之间有隔阂了。 春桃捧着新的一壶酒进来时,瞧见这幕,被吓得顿住了脚,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自己到底是该上前还是该避开。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0节 孟知寻见状,没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招手让春桃将酒拿进来放下,又给两人一人塞了一方手帕:“好了,先擦擦眼泪再接着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宋时窈埋头接过帕子,轻飘飘地覆在面上,不肯让旁人瞧见。 哭过之后,她说话还带着鼻音,瓮声瓮气:“我原本是想着留在明天临行前才哭的,但今日就把眼睛哭肿了,明天可怎么办啊。” 安乐也被宋时窈的话带偏,跟着着急:“啊,那怎么办呀,要不要用冰敷在眼上试试?” “这法子有用吗?” “嬷嬷之前给我用过,应该是有用的……” 孟知寻觉着惊奇,她们的关注点倒是偏得出奇一致:“你们两个呀,难怪能玩到一块去。” 宋时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慢慢平复好心情后,方才转回之前的话题。 她拉过安乐的手郑重其事,眸眼清亮,闪烁着微光:“安乐,不论你相不相信,我一点都不怪你,相反,我很庆幸有你在。魏然如何行为是他的事,我的朋友勇敢地喜欢上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 “窈窈……”安乐抬手抱住她,柔声道,“我不该瞒你这么久,之前也有过几次想告诉你,但一直没能说出口,直到真正放下,不再喜欢他的时候,我才敢给你说。”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说都不会迟。” 与安乐敞开心扉聊完一场,将她近日异样的根源都已了然,宋时窈压在心头的郁结才终于散去。 是夜。 在上京的最后一晚,宋时窈不知为何却辗转难眠,久久未能睡去。 她从没有离开过上京,从前只做宋府千金时,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她自然不会想着要离开。 只有在前世嫁进清远侯府后,宋时窈才短暂地萌生过逃离的疯狂念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抛开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可若说真正付诸实践,这次终究是实打实的头一遭。 “睡不着?” 陆淮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宋时窈也不装睡,裹着被子转身,看向他,他眉眼间已有倦意。 这段时间,他四处收集庸城的消息,忙得脚不沾地,应该已是疲惫不堪,宋时窈担忧道:“我是不是翻身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陆淮序摇头,把人拦腰搂过:“我也睡不安稳,不如说说话吧。” 宋时窈从善如流地凑近,枕着他的胳膊,沉默半晌,却不知说些什么。 “陆淮序,上辈子,安乐怎么样了?”许久后,她才迟疑问道。 宋时窈一直避免从陆淮序口中过问旁人未来的命运,她向来觉得自己无权窥探别人的人生。 可今夜,许是日间残留的情绪上头,宋时窈忍不住还是开了这个口,她迫切地想知道,在被自己忽视的暗处,安乐过得好不好。 如果易地而处,前世处于那个情形下的人是宋时窈自己,她不一定能做到如安乐这般,了无痕迹地掩饰住自己所有的伤心难过。 “安乐是公主,有陛下护着,过得不会差。”陆淮序不奇怪她会这样问,对今日的事情显然也略有耳闻,“今天安乐来找你说了什么,眼睛现在还红着?” 手指抚过宋时窈的双眼,轻轻给她按捏。 宋时窈舒服地阖眸,慢慢启声:“说了一些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身为朋友,很对不住安乐。” 宋时窈不清楚陆淮序是否知道安乐与魏然的事情,念及这终究是安乐的隐私,对他也只是含糊过去,没有细说。 还好陆淮序并未追问,静静地听着。 “上辈子,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宋时窈声音很轻,堪堪落在耳边,“比如你,比如孟姐姐,比如安乐。现在想想,好像挺遗憾的。” 陆淮序:“没关系,现在你都有了,往后还会有更多。” 宋时窈莞尔,环住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那我可能是用尽了上辈子所有的运气,才能换来今生的这些幸运。” 两人相拥而眠,卧房中暖意融融,宋时窈也逐渐被催生而出的睡意笼罩。 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喃喃出声:“陆淮序。” “嗯?” “没什么,就想叫一下你的名字。” 听到陆淮序应声,宋时窈才终于安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任凭困意席卷,陷入梦境。 灯烛无意间被熄灭,宋时窈却整夜好眠。 此去庸城路途遥远,任期又紧,翌日清早一行人辞别亲友后便匆忙赶路。 宋时窈为此行攒了不少游记,专门留着在路上看,每到一个地方就翻出对应的游记来,挨个比对。 遇到好玩好看的,全都记在信中,一封又一封地送到孟知寻和安乐手中。 马车一路向北,越近庸城便越发荒凉,风雪中逐渐夹杂黄沙,拍打在脸上,仿佛能划出道血口。 宋时窈的兴致总算降了下来,面对飞沙走石,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此处好玩。 第67章 莺燕 庸城地处偏远, 前几任知县并不作为,只顾勾结豪绅捞油水,致使此地鱼龙混杂, 民不聊生。 宋时窈不曾来过,只略有耳闻。直到初次踏上庸城,被当地独有裹挟着沙雪的北风迎面一吹, 才吹得她真正看清楚这座城池。 几乎破败得谈不上是座城池, 入眼尽是荒芜。 衣不蔽体的乞人于断壁残垣下聚成一堆, 试图遮挡风沙寒冷, 不少人死在了这场寒冬,活着的也饿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见到宋时窈一行人的马车进城, 围上来讨食的脚步都已是蹒跚。 陆淮序适时地抬手, 遮住她的眼睛:“心里难受就别看了。” 温热的掌心下,宋时窈羽睫忍不住颤抖。 这就是宋时窈对庸城的初印象——残破,了无生机,四野黎民都泛着沉沉的死气。 离开京城的兴奋在看到这一幕时被彻底冲击得粉碎。 这样的印象一直持续了大半年之久, 直到第二年夏日,在陆淮序大刀阔斧地治理下, 庸城终于才勉强有了一座城池的模样。 但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太多, 经十来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城后, 庸城恢复繁华近乎痴人说梦。 尽管陆淮序有前世的经验和记忆, 但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实现让庸城百姓有所吃住, 街上再难见乞人已是极大的不易。 近一年的时间, 因与蛮夷开战, 庸城的互市早就取消, 陆淮序下了大功夫才让此地的商贸往来一点点恢复生机, 同时兵不血刃地处理掉霸踞一方的豪绅地头蛇。 转眼就是第二年的秋日,宋时窈习惯了上京城的四季分明,可在庸城,她总觉得这地方一年除了夏就是冬,不过才到九月天气,竟比上京的凛冬还要冷。 她裹着氅衣缩在檐下,看着院中最后那棵尚留有绿叶的树发呆。 没待多久,却听见了陆淮序回府的动静,宋时窈心里不由纳闷。早上离府时,他特意说过今日晚上有应酬,回府比常日晚,不必等他一起用晚饭。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宋时窈好奇地小跑着迎上去,走近才瞧见他脸色阴沉,应当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但她什么都没问,抱住陆淮序的腰:“回来得正好,春桃刚做好你喜欢的吃食,本来还担心你回来晚了就不好吃了。” 陆淮序眉眼柔和下来:“我也还没吃,一起用饭吧。” 趁着他换下外衣的时候,宋时窈这才悄声问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方兆:“这怎么回事?今早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方兆神色窘迫:“有人在今日的宴上喝多了,说世子与少夫人成婚一年却迟迟没有孩子,或许是您的问题……要趁着世子尚年轻,塞几个美人做妾室。” 宋时窈恍然大悟,但还是奇怪地往他身后张望几眼:“塞的美人呢?” 方兆:“……世子没搭理,直接走了。” “难道是那几个美人长得不好看?” “……少夫人,您……” 见方兆一言难尽,宋时窈这才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维。 方兆见她好似无所谓的模样,不由劝道:“少夫人,您可千万别在世子面前提这件事。” 被人插手管家里的事就已经很烦了,要是再发现自己夫人不仅不吃味,反而还想着兴致勃勃地看美人,陆淮序必定要更生气。 宋时窈也终于反应过来,轻哦一声,反问道:“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很愤怒才对?” 方兆忙不迭点头。 可宋时窈却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生气的地方,左右陆淮序又不会真收了那几个美人,她不过就是想看看,这些姑娘到底有多漂亮。 庸城待久了,她现在瞧见一株纤细的绿草都觉得生动可爱。 方兆见宋时窈还是没明白,又继续暗暗提点:“少夫人,我们初到庸城时,您还记得要拉世子下水的那几个豪绅吗?” “嗯,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为了弄明白前世陆淮序一到庸城就与当地豪绅同流合污的传言从何而来,那两天宋时窈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能见到的都是些寻常手段,先以钱财蛊惑,再用美色徐徐诱之,前者陆淮序自然瞧不上眼,直接拒了。 至于后者么,由于有宋时窈这个碍眼的在,便没好放在明面上,只借口说让自家的表妹表侄女一类陪宋时窈在庸城解闷云云送进了府中。 那日宋时窈高高兴兴地带着一群美女踏入府门时,她清晰地瞧见陆淮序的额角跳了两跳。 陆淮序沉着脸,不由分说地上前握住宋时窈的手腕,把她从美人堆里拽走,又忍着怒意打发方兆将那群莺莺燕燕从哪儿来的原路送回哪去。 宋时窈刚开始还觉得不可理喻,别人照顾自己初来乍到,好心过来陪她解闷,凭什么陆淮序这么不客气地把人赶出去。 她险些为此跟陆淮序大吵一架。 可后来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美人们想陪的哪里是她,那不过是那群豪绅找个借口给陆淮序塞女人罢了。 当日夜里,宋时窈就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好好长了番记性,一连多日都只敢穿着高领的衣裳见人。 今时往日,可真是出奇一致的相似。 想到这,宋时窈瞬间警觉起来,方兆说的没错,美人好不好看这种话还真不能在陆淮序面前提,她若有所思地颔首。 饭桌上,宋时窈刻意避开了陆淮序应酬的话题,只说从上京城收到的家书,偶尔再聊着推测一下战火会不会波及到庸城。 陆淮序神色如常地说着,却没怎么吃东西,一心给宋时窈布菜。 宋时窈猜到陆淮序这会一肚子烦恼,也吃不下,便没强求。 直到饭毕,陆淮序才开口: “你今日怎么能憋这么久,往常一看我这样就直接开口问了。”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1节 宋时窈:“嗯……因为基本都知道了呀。” 她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语气轻快地安慰:“若不喜欢,不搭理就是了,别气到自己。” 陆淮序真正生气的点却并非这个:“近些日子若听到什么传言,都别往心里去。” 宋时窈奇怪地看他。 过了一阵,她才反应过来,方兆刚刚说,那人喝醉后先用她与陆淮序两人迟迟未育为引子挑起的话题,还说许是她身子的问题。 结合陆淮序这个反应,看来真正惹怒他的,应当是旁人对她的揣测。 虽然宋时窈并不在意这些,她与陆淮序才成婚不过一年,那么早就有孩子,她自己的心态一时也转变不过来。 外人怎么说都是外人的事,但陆淮序能因此生气,说实话,宋时窈心中还是有几分隐隐的开心。 “放心吧,我最不怕的就是传言,随便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宋时窈笑靥如花。 两人都未明说,宋时窈也恰到好处地转开话题:“算算日子,知寻姐姐差不多该秋闱了,也不知道她考得如何。” 陆淮序:“你现在就开始盼未免太早了,等消息传过来怕是要等到年底了。” “可我就是担心。知寻姐姐准备了那么久,应该会有好结果吧?” 陆淮序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放心,她的能力你我不都清楚吗?” 说罢,宋时窈也觉得此话在理,认同地点点头,便不再纠结。 她闲来无事,最近正跟着春桃学女工。 这会知晓事情原委后见陆淮序也没什么不对,于是迈着轻快的步子就要去找春桃。 陆淮序看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出门,颇为无奈地开口:“你知道关心孟知寻,怎么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宋时窈才跨出门槛的脚顿住,一头雾水:“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啊。” 关心就是明知有人给自己塞妾室,不仅不着急还乐呵呵地找春桃打络子绣荷包? 陆淮序又进一步问:“你就不担心我真会纳妾?” 宋时窈沉思片刻,摇头:“不会。” “为什么?” 她不答反问道:“那你会收下他们送你的那些美人吗?” 陆淮序没有迟疑:“不会。” 闻言,宋时窈一脸如此地耸了耸肩:“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 被她三两句就绕了进去,陆淮序不禁失笑:“不怕我骗你?” 虽说陆淮序之前向自己承诺过,两人之间不会再有隐瞒,但人心难测,万一他说的是假话,把她骗得团团转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时窈很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答道:“骗我也无所谓,你纳妾,不就意味着我也可以找小倌吗?” 她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明显是句玩笑话。 陆淮序还是被气笑,咬牙切齿:“你倒是有出息。” “那当然。” 宋时窈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找春桃学打络子的念头。 翌日一早,陆淮序去了府衙,宋时窈在床上赖了好些时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在府内闷了太久,说是今日拽着春桃出去挑些布料做冬日的衣裳,可实则就是出去散心。 庸城的集市不比上京,并不繁华,但宋时窈不介意,毕竟聊胜于无。 庸城当地百姓为挡风沙,多喜头纱掩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宋时窈不习惯,只带了一顶帷帽,与春桃穿梭在市井摊贩之间。 她刚从小贩手里买了把未开刃的短刀,外镶珠宝,金光璀璨,看着像自域外传进来,应当是专给幼童的玩具。 宋时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把短刀,身后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冲撞,整个人一个趔趄,腰间的玉牌都不慎摔落。 但对方眼疾手快,又把她重新拉回来站稳,用蹩脚的庸城话道歉。 “这位姑娘,唐突了。” 低沉的声线落入耳中,正要息事宁人的宋时窈却瞪大双眸,立时汗毛竖起。 第68章 再遇 对方颇注重礼节, 只轻轻扶了她一下,确定她站稳后便立即松手,回首去找同行人, 并没有过多冒犯。 但宋时窈不敢抬头,埋低脑袋,让帷帽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遮掩, 北风乍起, 檐下的薄绢被卷起与他交缠在一处。 她整个人太过紧张, 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周围的骚乱。 对方黑巾蒙面, 他们一行虽着便服但还是能依稀看出行伍底子,像是在追捕什么人。 正在这个过程中,那人才不小心才冲撞到了宋时窈。 只见他身后的人环视搜寻一圈后, 上前低声禀报:“他比我们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让人给逃了。” 听着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宋时窈不想被卷入,趁着对方不注意,转身就要匆忙逃离。 那人正跟随同而来的伙伴说着些什么, 察觉宋时窈的动作,余光只是简单一瞥, 正要收回视线时却忽然定神。 一抹记忆深处鲜活的倩影浮现在脑海, 他没有多想, 大步上前, 把人拦了下来。 立在宋时窈身前, 他游移的目光上下打量确认一番, 再向旁边一看, 刚才因他冲撞而掉落的那枚玉牌还赫然躺在沙地上。 果然, 的确是她。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他心中想起了很多,宋时窈的眉眼笑颜,神采飞扬,以及他午夜梦回时忆起的一颦一笑,在这个瞬间,悉数从脑海中滑过。 他弯腰捡起玉牌,细心拍去上面的尘土,摊开手递给她。 骨节修长的一只手,但因常年挽弓搭箭而磨出老茧,又被北境锋利的风侵蚀,变得粗粝。 她应当也认出了自己。 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时窈的厌恶,与公主府上巳节那次见面如出一辙,或者更甚。 她分明是对所有人都能言谈嬉笑的开朗性子,唯独对他,却一直没由来的生厌,即便是在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之前。 宋时窈停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玉牌。 良久,他终于摘下面巾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沉声开口:“好久不见。” 又换成了一口流利的官话。 好久不见。 这种话他怎么敢在面对自己时还坦荡地说出口? 宋时窈交握在身前的手捏得更紧,深吸一口气,才冷声开口:“我跟你之间,应该不是能见面寒暄,说好久不见的关系。是吧,魏侯?” 尽管隔着帷帽,但魏然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其中暗含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到这句疏离冷漠的话,魏然喉间轻咽,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强势地拽起宋时窈的手,把玉牌重新塞回她手中。 这玉牌是御赐之物,宋时窈犯不着拿这个东西撒气。 魏然声音低叹:“我知道你恨我……” “你差点了害死我爹娘!魏然,在你心里我到底该有多大度,面对残害至亲的凶手,难道还要笑脸相迎,不应该恨你吗?” 没等魏然说下去,宋时窈就直接打断了他,正视那道目光,心中盛怒,冷讽道。 她怒极的视线透过帷帽,直直地穿进魏然心头,似被钝器划过,一阵隐痛。 被宋时窈这番话咄咄相逼,魏然彻底哑口:“是,你的确该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这次来庸城是……” 说到一半,魏然忽然停顿,意识到这件事不该对宋时窈说。 但宋时窈并不在乎魏然说了些什么,她拿出绢帕,当着魏然的面,把玉牌重新从头到尾擦拭干净。 “魏然,我不关心你为什么在这,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叙旧的,就当今天没见过吧。” 宋时窈冷脸,没有留给他任何眼神,说完就侧身离开。 魏然却抬手拦住,还想要再同她说几句话,可嘴唇微张,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集市嘈嚷,魏然却听不清旁的声音,只期望能从宋时窈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可宋时窈没有回身,声音淡漠:“魏然,此处是庸城,不是由你只手遮天玩弄心机的地方。既然偷潜进来你就最好低调一点,这里的人可都认识我这个陆夫人。” 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威胁,魏然没有因此退缩,可这声陆夫人却让他彻底醒过神来。 尽管不愿承认,但宋时窈已为他人妻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只能忍下所有不甘,咬紧牙关,缓缓松开了钳制住她细腕的手。 他唇边扯出一抹笑,却隐隐泛着苦涩:“我知道你跟他的婚事,还没来得及祝你们百年好合。” “也不必祝福,日后别再见就够了。” 这句话落在风中,宋时窈离开得决绝,没有任何留恋。 混着沙砾的疾风狠厉地拍打在面上,穿过窄巷,扬起尖锐的悲鸣,魏然似乎感觉不到狂风肆意,呆怔在原地。 尽管魏然知道陆淮序来了庸城任职,宋时窈作为官眷也随行而来,但他不曾想过会这样意外地遇上她。 掌心中尚且停留着宋时窈腕上的余温馨香,魏然手指微蜷,想要把那丝温度握紧留下,可最终还是逐渐被冷风吹散。 直到宋时窈挣开他的手,掌心余温彻底消失的这一刻,魏然终于意识到,她跟自己彻底渐行渐远,从此比陌路更是不堪。 本以为多年后重回庸城,能发生什么好事。 结果,是幸事,却也全非幸事。 他暗自长叹一气,转身重新戴好面巾,北风裹挟之后,眉眼肃厉,再次成为了魏然。 “肯定还躲在庸城,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人找出来。” * 宋时窈心惊胆战地回到府中,坐立难安。 时隔一年多,她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魏然,本以为魏然前往北境后,他们从此往后都再无瓜葛,更不会碰面。 可偏偏是在今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竟与魏然在庸城相遇。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2节 魏然是北境驻军,怎么会来庸城,还是与人偷偷潜入的方式,他究竟在做什么。 宋时窈虽不关心魏然,可庸城如今由陆淮序的管治,况且正是战事吃紧的风口上,若他们闹出什么风浪来,她担心会波及到庸城和陆淮序。 “春桃,你说魏然来庸城做什么呢?” 她心中慌得厉害,喃喃出声。 魏然于她而言,虽熟悉却陌生,不论前世今生,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总会伴随着不幸,使她只能想尽办法地逃。 他去北境后,宋时窈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过魏然,她以为只要改变前世事情发展的轨迹,剩下的一切都能顺风顺水。 可她似乎错了,魏然依旧阴魂不散地来了庸城,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宋时窈隐约感觉,随着魏然出现,她避之不及的厄运会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 许久不曾想起的前世,又一次涌上脑海。 春桃抬手顺着她的脊骨,安抚道:“姑娘,如今是在庸城,有姑爷在他们必定不敢放肆,您不必这么担心。” 宋时窈紧咬下唇,不安地握着春桃:“我总觉得心慌,看到魏然就感觉要出事。” “姑娘放心,现在不是在京城,魏然也不再是清远侯,不会出事的。” 春桃不知内情,说来说去也只是这几句简单的宽慰。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不知宋时窈何时开始,就突然无缘无故地对魏然心生警惕,在上京城时便能避则避。 尽管后来证明,魏然的确心存不轨,是该避着,可宋时窈为何能未卜先知,春桃狐疑过很多次,终究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 宋时窈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傍晚陆淮序归府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下颌微仰:“陆淮序,我今日遇到魏然了,他乔装打扮潜进了庸城,他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 宋时窈慌乱得语无伦次,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惧。 陆淮序打断她,将人紧紧地抱进怀中,双臂环出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体温顺着相贴处渡来,宋时窈发颤的身子才逐渐镇定下来,与上辈子到底是不同的,阿爹阿娘尚在人世,宋府荣光依旧,还有陆淮序,他也在身边。 她不会陷入上辈子的死局。 如此想着,便听见他的声线在耳边响起:“窈窈,别怕,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在庸城,魏然不敢动什么手脚,还有我在。” 宋时窈怔了下,得知陆淮序已经知晓后,她稍微放下心来,希望只是如此,找到人之后魏然就能马上离开,他们以后再也不见。 尽管如此,可她依旧觉得疑惑:“你知道了?那他是来做什么,北境的驻军为何会偷偷潜进庸城?” 为了让她安心,陆淮序并没有隐瞒:“驻军中出了奸细,盗走了重要的东西,魏然那群人是追着奸细才到庸城。一进庸城,他们就来找我说了这件事,让我帮忙找人。” 听罢,宋时窈才慢慢地长呼一口气,而后又不免沮丧,耷拉着脑袋:“都这么久过去了,我看到魏然居然还是害怕,好没出息啊。” “你怕的不是魏然,是由他引起的不可预测的结局。趋利避害是天性,不用苛责自己。” 第69章 快意 魏然在庸城一留便是数天, 期间宋时窈为避免碰面,一直耐着性子窝在府中不肯出去。 只听陆淮序提起过,庸城严查多日, 魏然一行人才终于寻得细作,等不到押回军营就借了庸城县衙的地牢审问,具体结果不得而知。 是以, 魏然究竟何时离开, 谁也说不清楚。 宋时窈不懂这些事情, 她只一心盼着这辈子安安稳稳, 与魏然莫再有任何牵扯。 许是由于他的出现,这些日子宋时窈夜里总是频频被梦魇惊醒,一遍又一遍地梦到上元节刺骨寒江, 没顶窒息。 陆淮序将她的担忧看在眼中, 宋时窈每每于梦中迷迷糊糊地哽咽,烛影摇晃,待梦醒时都能瞧见他把自己半揽半搂在怀中,缓声安抚着。 直到陆淮序同僚喜得麟儿, 邀他们夫妇二人共赴百日宴,宋时窈才无法再躲着, 应约前去。 担心她不自在, 陆淮序亦劝过:“若不想去就不去, 推了便是。” 宋时窈认真思考片刻, 坚定摇头:“总不能一直像缩头乌龟这样躲着他, 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怎么可以再让他影响我的这辈子?” 见她态度坚决, 陆淮序也没有多劝, 只在宋时窈出府时给周围加派了护卫, 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是日,夫妇二人一同前往贺喜,毫不意外的,宋时窈在门口看见了魏然的身影。 魏然也同样注意到了他们,视线习惯性地在宋时窈身上停留,扫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却忽然微怔,片刻后似乎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上移目光,对上宋时窈的双眸,露出温和笑意。 宋时窈没领情,淡淡扫了眼便视而不见,刻意的避开他。 陆淮序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抚,客气寒暄几句,就带着她跨进了大门。 庸城众人不大清楚两家之间的恩怨,魏然那时被贬,只听说是与宋家结怨,可到底是哪个宋家他们却不知晓,更把宋家那位掌珠千金对不上宋时窈的脸。 没人发现三人的暗流涌动,都忙着宴饮逗乐,还好宋时窈在女眷席,与魏然一院之隔,不用面对他,也不怕他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事来。 宋时窈大部分心思都没放在这场百日宴,目光游移,时不时地向外面陆淮序的方向瞥一眼。 宴上的官眷自然有心细的注意到这点,本想打趣,还真是年轻夫妻,不过是一时片刻赴宴的光景,都要遥遥相顾,黏糊得紧。 可后来一想,宋时窈同她们往日算不上熟悉,又听自家夫君提过陆淮序此人,看着虽像是个温和好相与的,实则颇有手段心计。 两相权衡,到底没有说出口。 有人的地方就有话题,于庸城这个小地方而言,谁家有几口人,哪家前日又纳了房小妾这种事大家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魏然面生,却样貌出众,又有清远侯这样的身世,自然成了茶余饭后讨论的中心。 “你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上京城里的权贵,本要罚以重罪,但皇上惜才,这才被迫去了北境戍边。被贬又能如何,不照样短短一年,就跃升为将军职位了。” “魏将军之前可是世代传承,战功卓绝的清远侯,到底是哪个权贵这样厉害,都能把他给送到北境?” “好像是宋家。” “哪个宋家?” “还能是哪个宋家,皇上身边的红人!听说那位从皇上尚未成为东宫时便一直追随左右,皇上仁慈念旧恩,对他们家自然不同。” “难怪敢这样做,原来还有这种背景撑腰。” 宴上众人都喝了些酒,醉意上头,说话变得没了顾及。 宋时窈听着这些酒后谈资,不由觉得可笑,传言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分明是魏然阴险狡诈,意图谋害在先,怎么就成了宋家借势压人? 但她没有开口争辩,默默地在一旁继续听下去,想看看她们还能说出些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宋家权势来。 “还是魏将军命苦,先是被权贵无缘无故地泼了脏水,到了北境,又从最底下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熬上来,如今清远侯府却出了事,一茬接一茬,实在是可怜。” “清远侯府能出什么事?人家可是百年侯府,不比你我这种小门小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轮不着咱们来操心。” “哎哟,我的好姐姐呀,这次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时兴时衰也正常,有魏将军在,早晚都能重振荣光。” “提到魏将军却也奇怪。前几日正听我家那位说上京不少人针对清远侯府,从庄子产业到朝堂弹劾一个都没落下,侯府如今已亏空了底子,摇摇欲坠。按理来说,魏将军理应也该知道这些事,但我刚才在宴上瞧他却半点都不忧心。” “此事莫非是谣传?” “达官显贵的事我们这些人哪里猜得准,当个趣听听就罢了。” 听到此处,宋时窈却来了精神,清远侯府出事,她怎么没听过? 若刚才那位官眷说得是真,便是上京有人刻意针对,全方面围剿清远侯府,不留半点余地,竟有要彻底毁了清远侯府的架势。 宋时窈好奇,掀起眼皮往那处扫了眼,余光却发现了在垂花门后,树枝遮掩后魏然的身影。 他的神情半明半昧地隐在暗处,宋时窈只能勉强瞧清他的半边脸,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估摸着是将大部分谈话都听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魏然没有恼怒,没有担忧,反而极其诡异,在宋时窈能看见的那半边脸上,他露出了一抹笑容,隐约透着某种快意的情绪,一瞬即逝。 却被宋时窈精准地捕捉到了魏然神情的变化,她眉头紧紧地聚在一处,觉得疑惑,他不像是撞破这种场面该有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魏然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宋时窈这边看来,她赶忙低头,拿起茶杯装作与身边人交谈的模样。 过了一阵,再次回首望去时,枯老的树桠暗处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影子,庸城难得白日风静,凝滞的空气仿佛刚才所见不过是个幻觉。 宋时窈忽然觉得烦躁,她将杯中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顺着喉管滑下,却激起心里的那团疑惑越燃越旺。 夜里,宋时窈倚靠在床头看书,她手里翻的是本庸城的地方志,前些日子安乐来信对庸城哪哪都好奇,问东问西了一大堆,她只好想法子找来地方志先了解清楚再慢慢给安乐写回信。 陆淮序沐浴完,大步走到榻边,温热的潮意顷刻袭来,他在宴上饮了酒,还泛着浅淡的酒香。 他俯身,想要看清宋时窈手中看的是哪本书,但这番动作却让宋时窈心猿意马,抛下书,抬手环住了他的后颈。 瞳孔意外地微张,随即泛上笑意,顺着力道迅速蜻蜓点水地落了一吻,语气玩味:“今天怎么这样主动?” “你不喜欢?” 宋时窈明知故问,略微仰头,烛火映在眸中,熠熠生辉。 话到此处,陆淮序自然不会再拒绝,轻笑了声,下移段距离,气息喷洒在她漂亮精致的锁骨上:“只要是你,都喜欢。” 一番温存,宋时窈被拽去重新洗了个澡,恹恹地趴在陆淮序胸口,手指都觉得脱力,罪魁祸首却依旧精神,还能有余力看白日堆积的公文。 她明明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淮序聊天打发时间,正说着便想到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 她向陆淮序求证:“清远侯府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淮序正要翻页的手指顿了片刻,没有隐瞒,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挑拣成较为完整的一版,说给她听。 大概听完,跟宴席上的话大差不差。 “清远侯府……到底怎么了?” 自从魏然被贬,她很久不曾关注有关魏家的消息,从前虽听过清远侯府不复曾经,但没想过会如此严重。 陆淮序声音平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抵是有人毫无顾忌地做幕后推手,要将清远侯府置于死地。” 宋时窈半阖眸,下意识出声:“这么严重的事,魏然为何没有半点紧张?” “嗯?” 她继续说下去:“今天有人在宴上也提及这件事,应该是被魏然听到了,但他很奇怪,居然笑了。” 陆淮序一只手把玩着她的秀发,黑丝缠绕在莹润的指尖,他没有放在心上:“随他去吧,左右是魏家自己的事。” 话虽然是这个理,可宋时窈心中仍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她隐隐觉得魏然身上,或许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懒懒地捞过那本地方志,构思给安乐的回信,可翻了几页没看进去多少,就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待她睡熟后,陆淮序才从她怀中抽出书册,将人抱起放平,挪到合适的位置,掖住被角。 短短一会,不知梦到了什么,宋时窈眉头没有松开,低啜几声,听不清嘟囔着什么,陆淮序一如往常,耐心地哄她。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3节 昏暗中,想起宋时窈刚才说到的异样,他把与魏然有关的所有事从头开始理了一遍,沉思良久,忽然联想起什么,眼底滑过震惊。 第70章 失踪 魏然在庸城的这些日子, 不仅是抓捕奸细,似乎还被别的事牵绊,一留便是多日, 而陆淮序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忙了起来。 庸城的冬不见生机,四处都是寒风凛冽,仿佛能生生刮掉一层皮肉, 这种天气, 宋时窈自然没法出去, 只得闷在院内闲着发慌。 好在没过两日,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庸城。 当时宋时窈正在屋内整着从庸城四处找来的书册,却见春桃煞有介事地走进来,说是上京来信, 送信的差使正候在府外, 要亲手将信交在她手上。 宋时窈狐疑地停下手里的活,才走出门便猝不及防地兜头落下一团雪球,冷意侵袭,她阖眸抖着身上的雪, 细雪落下的簌簌间,她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回眸一瞧, 发现始作俑者裹着氅衣正立在大雪中, 看着她的狼狈模样笑得打颤。 正是许久不见的人, 安乐。 宋时窈顾不得身上碎雪, 惊喜启声:“安乐?!你怎么来了?” 安乐贵为公主之躯, 如今战事正紧, 庸城又临近边关, 难免会遭战火波及, 她能来此处实在不合常理。 果然, 一提到这个话题,安乐瞬间垂头丧气,手里正要捏成的雪团发泄似地用力丢到一边。 “别提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知道去哪就只能来找你了。” 宋时窈无奈,这里可是庸城,不是在上京时公主府与宋家之间短短的一段路,这一路过来少说都要大半月,她倒是能闹腾。 “路上这么危险,你一个人出来万一出什么事可要如何是好?” 安乐对此却无所谓,踢了踢脚边的积雪:“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跑出来一个月都没被父皇的人发现。他们才第一天就找到我了,只是没抓我回去,一路护着我来庸城。” 这样一想,倒是合理多了,皇上自幼把安乐宠得有些无法无天,这次应当与之前差不了多少,拗不过小女儿的脾气,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虽说庸城危险,但有皇上亲派的护卫在,保安乐平安应当不成问题。 “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多冷呀。” 说着,宋时窈把人拽近屋里,顺手帮她拍落肩上的雪花,又叮嘱春桃把安乐的护卫随从安置好。 “你这次又因为什么事跟陛下闹脾气呀?” 安乐接过热茶,暖了暖冻得通红的手,惊奇:“窈窈你怎么知道?” 说着又自己猜测:“难道是父皇早就给你和表兄说了我会来庸城的前因后果,嘱托你们照看我?” 宋时窈嗔怪:“要是我提前知道还会被你袭击得那样惨吗?必定是我先拿雪球打你才对。” 安乐恍然地点点头:“那是为什么?” 宋时窈见怪不怪:“你每次在陛下那里有了不顺心的事,总喜欢偷溜出宫,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不过现在青出于蓝,从前只敢在上京城内转悠,如今都直接来了庸城。” 宋时窈能发现,皇上自然也不会不知道,但安乐长到如今,皇上都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便就是默许了小女儿的这个行为。 不过安乐也去不了何处,左右就是宋府或是国公府,有专人跟着,并不怕她出事。 安乐沮丧地趴在桌上:“父皇还是要给我择婿,这一年多成天见到我就念叨,可我一个喜欢的也没有,实在觉得烦才溜出来了。” 宋时窈微怔,她忽然想起魏然如今正在庸城之中,那些渊源往事恍如昨日,若让他们两人遇上了,也不知会如何。 “放心吧,放纵你出宫来庸城,已是让步,陛下那么疼你,必然不会为难。” “但愿如此。” 安乐也不想多聊此事,转眼又恢复了兴致:“我还是头一次来庸城,这里跟上京当真不同,尤其是这雪,我可没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还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你都带我去试一遍吧!” 宋时窈笑着应下:“我正愁这段日子没什么事可做呢,不过你路上舟车劳顿,今日先歇息一天,我让厨房做些庸城的饭食给你尝尝,明日带你去外面转悠。” 安乐点点头:“好哇,不过我怎么都没见到表哥,他做地方官也这么忙吗?” “他来庸城这么久,哪有不忙的时候?” “没关系,表哥不陪你,我陪你。” 二人说笑一阵,饭后宋时窈引安乐去给她收拾的屋子,安乐颇喜欢庸城的鹅毛大雪,边走边把手中的雪团捏成动物模样,沿着长廊随意放下,煞是可爱。 宋时窈也瞧着喜欢,安乐回房休息后,她斜倚高墙立于回廊之下,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捏着团雪揉来搓去,十指不过一会就冻得通红。 依照安乐的动作,雪球在她手中三两下就成了兔子模样,宋时窈顶着北风乐此不疲地捏着,或立或坐,憨态可掬,一排排放在窗前。 一时入神,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声戏谑的笑意:“不觉得冷吗?”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淮序。 宋时窈继续手上的动作,把一只新的雪兔子摆好后才回头,不怀好意地靠近,伸手贴在陆淮序的脸颊上,狡黠地眨眨眼:“你说冷不冷?” 陆淮序没有躲开,拽下来宋时窈的手握在温热的掌心中,目光低垂,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眼睛:“我说当然是冷,帮你暖暖。” 已没有刚刚成婚那时的拘束,宋时窈自然地由着把手缩在他的掌心中汲取温度。 陆淮序打眼扫了下窗台上形态各异的兔子,不觉失笑:“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玩雪,往日不都是最怕冷了吗?” 宋时窈思及原委,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安乐来庸城了,你知道吗?” 陆淮序没有惊讶,从容颔首:“嗯,前些日子就知道了,还特意让人出庸城接她。”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安乐说要给你个惊喜,让我帮她瞒着。”陆淮序简单解释道,“算算时间,她这会应该已经在府中了?” “嗯,我已经让她回房休息了。没想到安乐居然来这么远的地方,见到她我都被吓了一跳。” “安乐来了也好,你在庸城没有个相熟的人,有她在还能解解闷。” 宋时窈深以为然,不满道:“天气这样冷,你又忙,除了春桃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淮序握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等我忙完这些日子,专门抽出时间陪你。” 宋时窈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忙到现在。” 但她也没多少责怪之意:“你还是先忙你的吧,有安乐在,我这些日子要陪她说不定比你还没时间。” 陆淮序挠眉,想到什么,继续叮嘱道:“你们出去时多带些人,最近庸城不安稳,多注意安全。” 就算他不说,宋时窈也会这样做,有魏然在庸城,她不可能彻底放心。 似乎猜到了宋时窈的想法,陆淮序顿足,侧身把人揽腰搂过:“魏然的事,等我查清后再慢慢同你说。” “魏然?是与清远侯府最近的这些事有关吗?” 陆淮序沉吟片刻,才半是迟疑地颔首:“算是吧,与他来庸城也有些关系,但都只是猜测,具体的还没有查证。总之,最近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宋时窈心中大概有了些想法,乖乖点头应下。 庸城入了冬日,多日不绝的雪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天地都被白意笼罩,虽自有一派风景,可终究还是比不得上京城,若说好玩的,更是少得可怜。 好在冬月里庸城恰巧有场集会,难得繁华,宋时窈便带着安乐专门去凑这个热闹。 安乐初到庸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路走过来,那些奇巧的小玩意直从街头买到街尾,跟来的随从护卫每人手里都拎了不少。 庸城百姓也是难得遇上放松游乐的日子,长街人潮如织,安乐兴致勃勃地瞧着眼前异域风格的珠串,越看越觉得漂亮,正要与宋时窈说两句,结果才一个回头的功夫两人便走散了。 安乐没多想,这里毕竟是庸城,宋时窈比她要熟悉不少,况且还有随从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们二人之前在上京约着逛灯会,偶尔也会有走散的情况,待会人潮散去在四周找找就能遇上了。 如此想着,安乐只打发了一个护卫在周围先看看,自己便继续顺着长街走下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集会结束,派出去寻人的护卫在周围找了一圈只瞧见了同样焦急找人的春桃,安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派人去通知陆淮序。 听到宋时窈失踪,陆淮序立时面色沉了下来,派人一打听,得知魏然也不见了踪影,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安乐不知魏然还在庸城,听罢急忙道:“他应当不会对窈窈做什么,或许只是巧合呢,现在清远侯府处境艰难,魏然怎么还敢再做这些事,他总要顾及清远侯府的名声。” 陆淮序眸色晦暗,藏着情绪翻涌:“他可从来都没希望清远侯府能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心虚) 其实这本写到现在,确实很焦虑,这段时间也稍微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不断地开始自我怀疑反思。 不过看到小可爱的评论,才发现原来有人还在继续看,这个发现给了我很多动力,感谢每个还在看文的宝宝们~ 虽然我的水平很一般,但会继续写下去呢! 再次为这段时间的断更道个歉(鞠躬)(鞠躬) 第71章 血腥 宋时窈恢复清醒时, 略抬眼,只瞧见天色昏暗,云层低厚地压下来, 这场席卷庸城的暴雪落得正大,辨不清时辰。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正跟安乐在集市上闲逛,突然来了一群人将她们一行冲散。 只在她四处张望安乐身影的功夫, 却忽然被人从身后用沾了药的手巾捂住口鼻, 尚未来得及反应, 便已失了意识。 双手被缚于身后, 宋时窈不安地挣扎了下,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借着些微天光,她打量了眼周围的环境, 屋檐破败, 空气中浮尘飘荡,身后是尊蒙尘破损的佛像,已失了半臂,歪斜地倒在一边。 金像无光, 神佛低眉。 这场面多少让宋时窈心中有些犯怵。 此处应当是前些年废弃的庙宇。 十二年前临楼关一战使庸城生机全无,西夷人入境后烧杀抢掠, 一场大火连烧多日, 他们大多不信佛, 对佛像没敬畏之心, 将四周的寺庙也洗劫一空。 之后庸城饿殍遍野, 百姓朝不保夕, 顾不上重修庙宇, 便一直废弃至今。 庸城时局动荡, 不比京城, 宋时窈平日里顶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在集市上逛逛,很少出城,自然认不出这是哪里。 寒风穿堂而过,宋时窈冷得瑟缩了下,却没有轻易动作。 对方能在人多眼杂的集市上绑架她,必然是有些本事,可自她醒来后却没瞧见一个人,宋时窈不敢轻举妄动,只悄悄转了转眼睛,环视周围。 她不清楚是谁出于什么目的绑架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对现状的一切都毫无头绪,处境堪危,不过安乐那边一旦发现自己不在,必定会先告知陆淮序。 外面风雪正大,他们之前带着个毫无意识的人,应该走不远,还在庸城附近。只要她能再想尽办法拖延一阵,陆淮序派的人早晚会找过来。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4节 宋时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中默默盘算。 寒意上涌,过了不知多久,她昏昏欲睡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交谈声,宋时窈瞬间清醒。 寻声瞄了一眼,她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赫然有道隐约可见的人影站起,只是刚才那人隐在暗处缩成一团,宋时窈未能发现。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刚才没有贸然挣开绳索偷跑出去,若让他们发现自己醒了,境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宋时窈阖眸假寐,门外的声音渐近,并非她熟悉的官话,听着更像外邦话,但她辨不清具体是何族语言。 接着便是剑刃摩擦刀鞘的声音,门内的人正抽剑戒备,直到两方叽里咕噜似乎是对了几句暗语后,才开门把人放了进来。 听着脚步声和音色,对面少说有五六人。 宋时窈捏了把汗,紧张得心若擂鼓。 忽然,在他们交谈中落下声戏谑低笑,又是几句她听不懂的外邦话,接着破旧佛堂之内,陷入一派寂静。 那几人瞬间没了声音,宋时窈感到纳闷,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直到确认四周除过风声再无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不装了?” 突然,一声蹩脚的官话从头顶响起,宋时窈才张开一半的眼睛倏然瞪大。 哪里是没有人?! 五,六,七…… 阴云笼罩的昏暗下,对方七个人全部围在了她的面前,守株待兔,等的就是她睁眼这一刻!! 宋时窈惊慌失措,慌忙用手支撑着往后退了段距离。 “呵,心跳声那么快,想不发现都难。” 一人抽出匕首,冰冷的刀背抵上宋时窈脸侧,挂着得意的笑,欣赏她的惊恐。 这几人说的虽是外邦话,可面相却都是庸城人,宋时窈一时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出了宋时窈眼中恐惧后的疑惑,男人用刀背在她脸上拍了拍:“想知道绑你的是谁?” 但男人并没有要摘下封住她嘴巴布条的打算,也就没想听她回答。 于是便听他自问自答:“我们是谁不重要,等陆大人来了就明白了。” 陆淮序。 宋时窈一颤,陆淮序初到庸城后难免树敌,曾经也受过威胁,但最近风波停息已然安宁,没想到这次居然直接把主意打在了她的头上。 旁边的人劈手夺走男人横在宋时窈脸侧的刀刃,压低声音:“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我的任务只是把她活着带回去,别多嘴。” 冷眼扫过宋时窈的面色,跟身边人吩咐:“把人看住了。” 一口流利标准的官话,看架势像是这群人的首领。 宋时窈奇怪,躲在暗处多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瞬间察觉,视线锐利地投过来,眸光不善。 她立即收回了目光。 这群人应当是打算今夜在这处庙宇中落脚,除了刚才拿刀威胁宋时窈的人守在她身边,其他人都四散开在佛堂中收拾出一块能落脚的空地来。 负责看守她的男人手中依旧晃着匕首,出鞘,收刀,重复着这几个动作,还时不时瞥向宋时窈,想要观察她恐惧惊慌的神情,似乎以此为乐。 宋时窈察觉到男人的心思,别开脸,不搭理他的举动。 男人觉着被挑衅,俯下身,直接捏住宋时窈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抬手就将锋利尖锐的刀尖悬在她左眼上方。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怎么,他们只交代了把你活着带回去,缺个眼睛不也算是活着了?” 尽管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激怒他,更何况这个人看起来本就没什么理智,但宋时窈还是没忍住,嫌恶地瞪了男人一眼。 果然,男人气急,举刀就要刺下来。 宋时窈心中大骇,下意识闭上眼睛。 短刀刺入血肉,温热的铁锈味骤然在面前崩裂涌出,她满脸血腥。 可疼痛感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闷哼哀嚎,接着眼前的男人被人一脚踹开,轰然倒地。 兵刃相接,刺耳的刀剑摩擦声响起,不过一会儿,再次停歇,只剩空气中愈来愈浓的血腥味。 宋时窈警惕睁眼,看到双黑靴踏过一地狼藉向自己走来,向上看去,来人遮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尾轻轻上挑,泛着血光,阴沉得骇人。 他默不作声地上前,短刀一斩,给宋时窈松绑,解开束缚。 宋时窈稍稍活动了下被绑得已经瘀血的手腕,强撑着站起身,扶着柱子向后退开:“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感谢,只有防备。 那人没有回答,耐心地把火堆重新升起,转头发现宋时窈还是远远地躲在柱子后,才无奈开口:“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是这种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知晓宋时窈认出了自己,便直接摘下面罩,火光摇曳,照亮了那张面容。 魏然。 宋时窈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魏然坐在血堆中,摊开手,显然道:“这还不明显吗?救你啊。” 宋时窈并不相信他的话。 魏然自嘲地看着她:“他们是西夷人派来的探子,庸城内还有不少暗线,战事当前,他们攻庸城不过就等一个时机,如今庸城由陆大人管辖,绑你做人质并不奇怪。你不必什么恶事都冠到我头上。” 他拨了拨火堆,才接着说:“这个庙宇四面透风,哪哪都冷,还是过来取暖吧,别等陆淮序人还没到,你先倒了。” 宋时窈心中思量,就算魏然真想动手,她也敌不过,不如先取暖恢复一阵,如此想着便挪动了步子。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宋时窈刻意躲着他,只确保自己能汲取到火焰的温度。 “看到第一个找过来的人是我而不是陆淮序很失望?”魏然递给她一张帕子,示意她擦擦脸上的血污。 但宋时窈没有接,也没有应声,魏然不勉强,自顾自说下去:“我来庸城就是为了追查这群西夷的线人,盯梢多日收到的消息当然比陆淮序要快。” “你只自己过来,没有告诉他吗?”宋时窈微微蹙眉。 “我的人得来的是军中情报,没道理还要给陆淮序共享。” 宋时窈垂首,盯着闪烁的火光,默声,察觉到魏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腰间的玉牌。 她逐次想起横贯前世今生的边边角角中与魏然相关的记忆,所有的源头追溯回去,最终定格在了那枚晶莹白润的玉牌上。 是了,根据安乐说的那些话,魏然与她之间合该是场误会,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交际,他执着的人不该是自己。 思来想去,往后估计两人也不会再有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既然知道是误会,也不必继续误会下去。 宋时窈摘下玉牌,捧在手心中,缓声开口:“魏然,我们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当初救你的人不是我,赠你玉牌的也不是我。我的这枚一直都在身上,所以……” 点到为止,宋时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抬眼看向魏然。 但魏然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对上她的眼神,良久后才沉声说了句:“我知道。” 没等宋时窈来得及惊讶,他又继续说下去:“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见过,在之前,在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ddl太多了,我堕落,我忏悔orz 写着又卡文卡了好久,现在后面终于理顺了! 第72章 魏然 魏然的语气意有所指又过于笃定, 宋时窈不得不谨慎回忆起曾与他的交集—— 仅知晓对方的身份名姓,偶尔在京城的宴会上瞧见过几次,却从未搭过话, 直到魏老夫人寿宴时的那场意外…… 仅此而已。 “除了一些宴会聚乐,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私下见过……” 自嘲隐没在夜色中,他打断了宋时窈略微迟疑的话:“不记得也无妨, 我记着就够了。” 魏然话音微顿:“公主如今也在庸城?” “我警告你, 别想着打安乐的主意。” 宋时窈瞬间警觉, 防备地看向他。 很轻的一抹笑落下, 魏然没有说话,似乎在笑宋时窈对他处处防备,草木皆兵。 天色昏暗下, 火光影影绰绰, 魏然扫了眼她手心中的玉牌,微微定神,又收回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 火焰跃动, 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几点光亮。 北风穿林而过,于漆黑的夜中呜咽悲鸣, 两人无言的氛围下, 屋外风声愈发刺耳。 魏然忽然起身, 朝那尊残破的佛像走去, 伸手拂去尘埃, 佛像盘坐的膝处颜色与周围不同, 似乎是没少被抚摸过, 魏然亦下意识地在那处探手抚过。 他接着又弯下腰在周围找了一圈, 竟寻出几柱香和一只瞧不出原貌的破香炉来。 这庙宇早已废弃多年, 宋时窈不由觉得神奇。 魏然没有解释,借着火堆的火点香,可惜这香瞧着破旧,又时值冬日浸了雪水,足足费了一番功夫才燃起来。 看他专注地在这儿祭拜,目睹全程的宋时窈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然已上了香供在佛前,虽物什破旧了些,但过程却虔诚得一丝不苟。 “这里从前是庸城方圆百里内香火最盛的一座庙,祈福颂安很是灵验,现在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总要上柱香打声招呼。” 宋时窈听罢,轻“哦”一声便不再言语,只在靠近火堆的角落中缩成一团,避开眼,盯着火光思量起现下的处境,一派不愿与他过多交集的架势。 魏然无奈的叹息轻飘飘地在黑暗中响起:“我们之间难道就这么无话可说吗?” 宋时窈到底没能继续沉默下去,望着随风摇曳的火启声:“清远侯府的事我听说了,还好吗?” “不过就是那样。” 对她提及的这个话题,魏然显然不怎么感兴趣,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甚至略有些冷漠。 宋时窈之前就有所耳闻他对清远侯府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便也没过多惊讶。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5节 “毕竟你还在,清远侯府又百年传承,一时半会动摇不了根基。” 她说这话时带上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不屑。 魏然救了她是真,但是仇敌也不假,她可没忘了对面这个人曾经对宋家所作的一切。 魏然不恼反笑:“你是见不得清远侯府,还是见不得我。”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宋时窈觉着奇怪:“有什么差别,你与清远侯府同生一脉。” 魏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眉梢轻轻动了动:“如此,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那个火光冲天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魏然阖眸,多年前的血腥气经久未散,随着岁月渐长缠绕进骨髓,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自己是谁。 抑住心头的战栗,魏然回神,不等她再说什么,已然结束了这个话题。 唇角含笑,一幅温润模样:“庸城再见后,难得有机会能跟你坐下来好好聊一聊。陆淮序他……待你如何?” 宋时窈颇为不悦,她与陆淮序夫妻之间如何与魏然何干,更何况,他们可不是能坐下来静心叙旧的关系。 但眼下的情况如此,为了明哲保身,宋时窈还是忍下:“他对我一向都不错。” “是吗?挺好。我在庸城这些日子从他人口中也听到过陆大人和发妻伉俪情深,但终究不放心,今天听你亲口这样说,看来是真的了。” 说着,魏然停声,又一阵沉默,就在宋时窈以为两人之间的对话不会再继续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 “宋时窈,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待陆淮序永远都是百般好,而对我却厌恶生恨,避之不及?诚然,我后来鬼迷心窍,所用手段的确卑劣不齿,但之前呢,在上巳节公主府时,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避我如蛇蝎。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魏然问得真切,可这三个字狠狠地砸在宋时窈的心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在前世的悲剧中,魏然英年早逝,只是恰好推动了自己走向死亡的轨迹。 所以重生后第一眼见到魏然时,心中情绪受前世影响,倒没有多少恨,反而是惧怕居多,为避免再入后尘才想方设法地躲着他,尽力改变事情走向。 直到后来得知真相,压抑了两辈子的情绪才宣泄而出,汇成了怨恨。 宋时窈没有否认,眼帘低垂:“可能就是直觉吧,天命如此。” 闻言,魏然却冷笑出声,好一个天命,将所有缘由毫无理由地推脱给天命,还真是,别出心裁的荒谬回答。 “这回答,你自己信吗?” “我信。” 宋时窈避开他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魏然因她意料之外的态度愣了片刻,五味杂陈,可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来,只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在寂静的夜中叹息。 没想到多年后,在庸城这地界,他临到头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天命。 似是为了平复心情,转移注意,魏然拿着手中的火棍在地上横横画画,棍端与地面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 “知道你最好读书,我在庸城的这些日子比在军中得闲,最近刚巧看到这篇文章,你觉得如何?” 魏然的话题太过跳跃,宋时窈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防备他,生怕哪句话出了差错,落入他的圈套。 “万般因人而异,你觉得好,那自然是好的。” “你连我写的是何东西都没瞧清便说好,就算是敷衍不也得做些表面功夫吗?” 宋时窈默声,应该是迷药的劲还没过去,她这会仍旧觉得困乏,不大想开口,只想等着陆淮序的人赶紧寻到这处来。 魏然都能找来,他们必然也快来了。 没听到她的回答,魏然仍旧自顾自说下去:“自古圣贤多人杰,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如此。他们的这些招数若用起来,不论何时都能瞧见成效,难怪能万代千秋的传下来。” 莫名其妙。 宋时窈揉了揉额角,他的话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吵闹。 可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不过随口闲聊的一句话与从前种种联系在一处,似乎总有说不通的地方,尤其是——魏然。 某个猜测浮现在脑海,宋时窈心头微动,眉头不禁蹙起,下意识抬眼,才发觉魏然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夹杂几分莫名的意味。 “你……” 宋时窈未来得及说什么,话只吐出一个字来,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没听清是什么人,她就被魏然一把拉了起来。 他神色严肃地捞起佩刀,快步到门前扒着缝隙朝外看了一眼,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一片,来人不算少。 当即转身,拽着宋时窈朝后门奔去。 “快走!他们的人追上来了!” 宋时窈犹豫片刻,指尖微动,质疑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还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离开前匆忙的瞬间,宋时窈耐不住好奇偏首,借着些微火光,终于看清了他刚才写下的那行字——郑伯克段于鄢。 出了庙宇,寒风猛烈,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奔跑间几乎能感受到喉咙里的血腥,宋时窈不得不用手掩面,遮挡住冷冽的空气。 那座破庙地处偏僻,她不认识周围的地形,只能盲目地跟着魏然穿梭在枯杂的山林中,月色被掩在云后,前方路越发看不清。 脚下荆棘毫不留情地在脚踝和小腿上划出血痕,隐隐刺痛,魏然仿佛回到了多年的那个冬夜。 一样的痛,一样前路未卜,背后是血海尸山,阿鼻地狱,他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气在风雪中仓皇逃离。 曾经,这些荆棘杂草划伤了幼时魏然的面颊,让他狼狈不堪,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幼年,杂草被他踩在了脚下,隐痛再也无法阻拦他向前的步伐。 宋时窈察觉到魏然拉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收紧,缓缓施力,他的侧脸冷峻,看不出情绪,一门心思地寻找出路。 她眸间一沉,握紧了拳心。 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了多久,魏然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两匹马,看样子他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境况,早已提前备下。 魏然向后望了两眼,再看向宋时窈时眸光柔和下来:“还好,他们没追上来,我记得你马术不错,赶快离开吧。” 宋时窈颔首,接过魏然递来的缰绳,将马带到自己身边,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去牵另外一匹马的魏然,风声卷出一句话。 “你,根本不是魏然,对不对。” 这几乎不是一句询问,而是分外确信的推定。 * 等陆淮序一行顺着踪迹找到那处庙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孤零零的火焰不时跃动,噼啵作响。 “大人,从后门跑了,看样子刚离开不久,已经派人现在去追了。” 在火光半明半暗的映照下,陆淮序脸色阴沉得可怕,俯身查看庙堂中的尸体,摘下面巾,是典型的西夷人的样貌。 全部一刀毙命,精准狠厉,这手法细微处正巧与魏然的习惯吻合。 “大人,这是刚才从角落柴火堆里翻出来的!” 下属匆匆递上一个物什,他定睛一瞧,正是那支安乐从前赠予宋时窈的簪子,出事前她刚巧也戴的是这支。 陆淮序紧紧握在手中,心情却沉到了谷底。 庸城遍寻不得魏然的踪迹,古庙中尸横遍地出自他手,宋时窈又切实在这里停留过,带走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安乐说的不错,魏然如今被贬清远候府岌岌可危,面对宋家和国公府,他总得有所顾忌,不敢对宋时窈轻易下手。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魏然,根本就不是清远候府的人,更无需顾忌! 他必须尽快找到宋时窈。 “继续找!” 第73章 落雪 魏然上马的动作一僵, 回身看向她:“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我不是魏然还能是谁?” “我从你刚来庸城开始便奇怪,清远侯府出事, 身为魏家唯一一位有能力重振门楣的人,你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从未插手, 只顾着隔岸观火, 之前我以为是你与你大哥不和的缘故, 但如今看来, 却不是这样。” 魏然直觉有些事情瞒不住了,压在心底的往事随着记忆中的火显露而出。 他移开目光:“这些话留在日后再说,有西夷的探子在后追杀, 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那些真的是西夷人吗?” 宋时窈冷静地问出这句质疑。 从两人在庙中察觉到动静开始, 她就已经对魏然起了疑心,且不说这冬日寒夜里,不过匆匆一瞥如何能分辨对方是敌是友。 就算真是西夷人,现在他们仍在本国疆土之内, 离庸城尚近,哪个探子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 宋时窈猜到那些人估摸着是陆淮序的人, 所以, 她才在庙中藏了自己的簪子, 一路上又在魏然专心探路时悄悄留下了让他们寻来的痕迹。 如此一来, 不多时便能找到她。 经过相处, 宋时窈也看得出来, 魏然虽心思卑劣, 但没有伤她的意图, 只要能拖住时间, 那一切就结束了。 魏然轻叹:“庸城早已经四面楚歌,我只是想把你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她的目光不似有假。 听闻此言,宋时窈先是心惊,难不成当真是因为自己,陆淮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眼下她已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先想办法拖住时间离开这。 “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些真的是西夷人吗?” 见她没有在意庸城的情况,魏然稍稍有些惊讶,但依旧不慌不乱:“那便继续说说,我为何不是魏然?” 顾左右而言他,反倒像是默认的姿态。 宋时窈凝眉:“在京城和其他地方亵渎佛祖乃是大不敬,唯有庸城,敬佛上香时才会抚佛像金身以求好运。十二年前那场战祸之后,原本的庸城人几乎无一幸免,现在居于城中的全都是迁来的外地人,故而,这个习俗渐渐就被忘了。刚才你在庙中上香时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可你,很熟悉地做了这个动作。” 魏然失笑:“你自幼长在京城,不也知道这件事么,我从别处得知,入乡随俗有何不妥?” 宋时窈并没有被驳倒:“别处?别处是何处?据我所知,魏家与庸城应当没有关联,也没什么族人亲戚居于此处,只有老侯爷曾经率军誓守临楼关,但老侯爷从不进庙宇之地,对庸城也不可能了解到这个地步。” 魏然沉默,枯枝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天色越发暗下来,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雪。 “你对庸城城破前的一切太过熟悉了,这不合理,也不应该。”宋时窈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心情复杂,“而且,京城中一直想要置清远侯府于死地的人是郭松授意,可你与郭松往来甚密,哪怕在边境也是如此。” 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是宋时窈平白知道的,魏然也想得到这一点:“看来陆淮序查了不少关于我的事,还有什么别的吗?” 他没有否认,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长舒一口气,坦诚地盯着宋时窈被冷风吹红的面容,有种说不上来的释然。 宋时窈也出奇平静:“最重要的是,老侯爷那位外室生下的孩子,在十年前便死于疫病。”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6节 这瞬间,周围似乎全部安静了下来,冬日的死寂悄声藏匿起所有的卑劣与罪恶。 魏然的眼前又出现了火光滔天的那幕,尸横遍野的景象是无数次深夜挥之不去的梦魇,爹娘藏起他时的那句“活下去”更像声法咒,让他背后的尸山血海化作无数冤魂跟了十多年,寸步不离。 说来也可笑,当年庸城唯一活下来的人分明是他,可他才像是那个唯一被困在庸城的孤魂野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一步一步,如行尸走肉般地走向通往死亡的黄泉路。 魏然把缰绳在掌中绕了几圈,半晌才开口:“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有人认得出我不是魏然。” 口中哈出的白气在空中翻滚,遮住了他的脸。 “你的真正目的是毁了清远侯府。刚才在庙中,那行字——郑伯克段于鄢,就是你的提示,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可以说是,某些私心作祟。”魏然戏谑地抬眼,“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恼羞成怒杀你灭口吗?” 宋时窈一手按在马背上,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气,马儿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 她面不改色地应道:“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告诉你。若你敢对我动手,参你犯了欺君之罪的折子就会呈递于陛下面前,届时,清远侯府还能借此喘息,寻得生还之机,而你必定难逃一死。” 魏然的神情冷下来:“你觉得,当我顶着仇人之子的身份踏入清远侯府时,还想过能活着吗?” “若你没想活下去,为何从前还要想尽办法让我嫁你?” 宋时窈说得薄情,但却在理,上辈子的发展如魏然所愿,宋时窈成了他的妻。他当时便浇灭求死之心,给了一次放过自己的机会,往后就这样糊涂地活着,也挺好。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最后却战死沙场,还是没能活着。 这辈子他没死在战场,活了下来,却再也没了能让他放下过去的私心。 “你真的……很聪明。” 魏然的语气有些苦涩,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思居然被她一眼看穿,还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事到如今,自然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他反倒突然涌上一阵倾诉欲,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些事憋在心里憋了太久,总该有个去处,有个结局。 “我确实不是什么魏然。我自幼长在庸城,如果不是那场战祸,我应当会跟我爹一样,成为一个大夫,悬壶济世。可偏偏,没有如果。” 魏然沉下眸子,远眺庸城方向,眉目间翻涌着血色:“当年我逃出来走的就是这条路,衣裳上还染了我爹娘的血,至于自己走了多久早就忘了,可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这身上的血腥味感觉到现在都没散干净。” “至于清远侯,从前我偷偷见过一面,他来过庸城,也来过我家的药堂。可就是这一来,让清远侯那老匹夫打定主意延误战机,弃了庸城。如果不是他,我们所有人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的爹娘还会活着,我也会是妙手仁心的医者,而不是什么狗屁清远侯。” 无数冤魂在身后悲鸣,他寻不得活下去的动力,只知道必须报仇。 “我一直都记得他,血海深仇片刻不敢忘,想尽办法进了清远侯府,居然还成了仇人的儿子。”魏然讽刺地笑了出来,但下一瞬面色却变了,“可你知道那老匹夫死的时候对我说什么吗?他竟然说,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得我是谁,还说我跟我爹长得很像。” 宋时窈没想到还有这层故事,老侯爷竟然早早就知道了魏然的身份,却没有拆穿顺水推舟地将人接回了侯府,比自己亲儿子还重视,临死前又破格地将爵位传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他。 魏然身为当事人显然比她更震惊,老侯爷去世已时隔多年,他提及此事时情绪甚至还是忍不住激动:“他这样说以为就能摆脱干净吗,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地以为这样就能补偿我?事已至此,这个老匹夫还想要我怎样?!” “你……”宋时窈欲言又止。 “他也真是好算计,想要用临死前那么几句惺惺作态的话就劝我回头,简直是痴心妄想。也罢,他的亲儿子已经彻底废了,后面的事情就算不用我动手,清远侯府也得亡。毕生心血被自己的亲儿子毁于一旦,不知那老匹夫泉下有知会是什么表情,我可太期待了!” 魏然的表情变得扭曲,他大笑出声,宣泄着这么多年自己一人背负的所有重担。笑声回荡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似有阵阵回响,像是多年前庸城惨死的哀叹。 过了片刻,魏然方笑罢,缓缓收起表情,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宋时窈一惊,赶忙策马向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身后已有人被魏然刚才的动静引来,他们手中的火点渐行渐近。 “你还是在怕我,现在好像更怕了。” 魏然自嘲道。 回望这些年,他一直都像是个笑话,所求的求而不得,所恨的惺惺作态,唯有一人掏心掏肺地待他好,可他却拒其千里之外,伤透了她的心。 想到此处,他回转马身,“对了,替我跟公主殿下说声抱歉,她一心怜悯的人其实卑劣至极,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魏然!”宋时窈出声叫住他。 但魏然却自顾自地说着:“你放心,庸城里面没有西夷探子,也没有兵临城下,绑你的是我的人。” “我猜到了,但是……” “庸城不会再经历之前的噩梦了。而你们,就算戳破我身份的消息再快,短时间也到不了京城,没有圣旨撤不了我的职。”魏然冷静地说完,“我没必要再留下跟陆淮序斗,至于你,宋时窈,既然我们道不同,就不必再虚以委蛇地走下去,我得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话音落地,不给宋时窈出声的机会,魏然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衣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这次,他没有回头。 月色依旧掩在云后,宋时窈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心中一沉。 忽然,鼻尖微凉,她仰头向苍穹而望。 这场暴雪的第一片雪花,酝酿多时,终于落了下来。 第74章 结局 宋时窈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她只依稀记得最后时刻,属于陆淮序的气息笼罩了她,冬日凛冽的寒意化在滚烫的胸膛中。 她没能抗过风寒, 回去后就连夜发热,昏昏沉沉地睡了多日,周遭的一切都分辨不清, 唯有耳边时常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低唤她“窈窈”。 记忆迷蒙时,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 走马灯般的景色在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闪过。 梦中有爹娘,有陆淮序,有春桃, 还有……魏然。 红烛光影里隐藏着喜悦的目光, 她没能注意到的角落中,万念俱灰的孤魂野鬼也曾放下执念,一心成为最幸福的新人。 可惜他藏得太深,得到的又太少, 从头至尾也只能顶着魏然的名字生,以魏然的身份死, 自离开庸城的那一日开始, 他便只是魏然, 没了父母亲人, 也失去了自己。 宋时窈昏睡着, 竟神奇地从魏然的只言片语中, 在梦里将那些往事都一一重现。 滔天火光燎尽一城生机, 那是惨烈二字都无法比拟的人间地狱, 北风带来的寒气没能覆灭大火, 却风助火势,裹挟火苗席卷了整个庸城。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眼前,她已置身其中,挪不动脚步,只能听着耳边的痛哭或是嘶喊,像是化作刀刃,从耳中穿入,直直地戳进心肺,瞬间失了呼吸。 她动弹不得,无法开口,甚至无法和他们一起流泪。 火,不知烧了多久,满城焦骨,触目惊心。 庸城这年本该降下的瑞雪,凝滞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 * “窈窈!窈窈!”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公主,您已经在这守了许久,还是先去歇息吧。最近战事刚结束,姑爷脚不沾地忙着处理公务,姑娘又迟迟未醒,姑爷已然是心力交瘁。您若再累倒了,姑爷责怪我们这些下人不说,姑娘醒来后也心疼啊。” 耳边像是有两只鸟雀在吵,宋时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微微偏首,光线直直地照在眼皮上,实在不是个适合睡觉的环境。 “可是窈窈已经昏迷了有两个多月了,就算是风寒也不该是这种症状。” “姑爷请大夫瞧过了,姑娘身子没问题,应当就是那日吓到了。” “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还有魏然,他不仅假冒清远侯身份,欺君罔上,还三番五次的对窈窈不利,无法无天地闹了一遭,如今却……” “公主,您别哭了,身子要紧呐。” “罢了,你在这儿细心看着窈窈,她一旦醒了就赶紧来找我。” “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去,周围的嘈杂停了下来,安静得能够听清窗外有细雪落在枝桠上的响声。 宋时窈勉强睁开眼来,瞧见一线光亮,但依旧脑袋发懵,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在宋府。 “春桃……” 刚嘟囔了两个字,她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忍不住又轻咳两声,春桃这才注意到她的动静。 “姑娘!您醒了!” 春桃大喜过望,见宋时窈作势要起身,便匆匆上前搀着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宋时窈声音细弱,有气无力地扶着脑袋。 “姑娘,已是申时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阿娘都不来叫我。”宋时窈懊恼垂首,冷意袭人,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京城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春桃,你把火盆烧得再旺些。” “姑娘你……” 春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话哽在喉中,听宋时窈说得颠三倒四,一时也慌了神,赶紧吩咐在旁边候着的小丫鬟:“快去找大夫,再给姑爷和公主那边报个信。” 宋时窈没心思细想春桃的话,她甚至没听清春桃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几欲四分五裂,游走的片段在脑中穿梭,梦境和现实交杂,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她这样的症状吓坏了春桃,周围又再次吵闹起来,闹得她脑袋越发疼,但身子不知为何虚弱到了极点,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让春桃停下,只能蜷起身子,一点点梳理眼下的境况。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气息靠近,一双有力的手搭上宋时窈的肩膀,些微颤抖。 宋时窈抬眼,对上了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又难掩关切。 “窈窈,你还好吗?” 一瞬间,四周安静下来,乱七八糟的记忆彻底回笼。 她想起了,那个春日里一袭潮意的怀抱,倾盆大雨中滚烫的呼吸,红烛帐暖的灯影之后的那张面容。 是他。 是她的夫君——陆淮序。 而这里,也不是什么宋府,是庸城。 宋时窈扯出一抹笑意:“我刚才,居然以为自己还在宋府,还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去国公府找你的麻烦。” 听得这话,陆淮序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我就在这里,不需要借口也会来见你。” “真好。” 宋时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能昏睡两个多月,她的记忆停留在陆淮序找到她的那一幕,至于剩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概不知,只能从他人口中打听。 但陆淮序却硬生生断了她的这个念想。 只因那日醒来大夫给她诊完脉后说了句“切勿忧思过度”,他便撤了屋子内的书,不论她怎么央求,也不肯给她说最近的事情,只让她乖乖待在府中安心养伤。 还好有安乐在,能陪她闲聊解闷,也没陆淮序那么有防备,三言两语就被宋时窈套出了话来。 宋时窈这才知道,原来魏然绑架她的那天,边境已经开战。战事当前,但魏然离开庸城后却不知所踪,至今都没查出踪迹。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7节 战事起得蹊跷,结束得也迅速,两月之内西夷就退了兵马,听说是西夷可汗暴毙而亡,内乱不止,哪里还顾得上外边。 至于更深的消息,安乐也无从知晓。 不过,魏然的身份却再也瞒不住了,状告他欺君的折子早就摆在了皇上的御书房,陛下交给了刑部按律法处置,不过他已人间蒸发,流窜在外。 安乐说到此处眼神微微暗了下:“其实,你回来后的那天,我收到他的信了。” 宋时窈安静地听着,不过睡了两个月,事情的发展还真是超乎寻常。 “不过,信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不过就是谢谢我,然后给我道歉。” 说完,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我居然都能把这些话说给你听,看来真的是放下了。” 宋时窈覆上安乐的手,略显冰凉,将人拉进怀中,安慰道:“放下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寂静天光中,泪水打湿她的肩膀。 * 是夜,京城。 御书房中灯火明亮,皇上疲惫支额,问身旁的贴身太监:“如今尸骨已经寻回来了,你说现在该如何?” 太监极有眼色地上前,不紧不慢地按揉着皇上的太阳穴:“陛下,虽说之前他做的确实不对,可终究也算得上立了大功一件,不好全当作犯人处置。” 皇上默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也不能以清远侯的身份葬了,这不合规矩。” 说来说去,没说出个解决的法子,还是将头疼的问题又说了一遍。 皇上无奈地掐着眉心:“这孩子,就是太过偏执了,又胆大包天,反倒把朕架在了火上,横竖都不是。” “当年老侯爷以一城的人命为代价才守住了临楼关,这位小侯爷胆识过人,远在老侯爷之上,竟敢一人闯西夷都城刺杀,解了围城之困,免了生灵涂炭。” “是啊,往日今时,何其相似?若不是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朕险些以为要重蹈先帝覆辙了。” 西夷可汗身亡,举国大乱,这才给了大军喘息之机,最终反败为胜。 刺杀已是难事,功成未能身退自然也在意料之中,最后派去探子花了不少功夫才勉强将尸骨带了回来。 “若是让他落叶归根,葬在庸城,如何?” “陛下圣明,小侯爷最惦念的就是故土,葬在那里定然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如今哪有什么小侯爷?” 太监赶紧跪下,自觉掌嘴:“瞧奴才这张嘴哟,实在是不懂事,陛下恕罪。” 皇上挥了挥手:“就这样办吧,你亲自走一趟,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毕竟,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跟刺杀西夷可汗一事扯上关系。 “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数日后,庸城城郊出现了一座新坟包,碑上刻字没有名字身份,只单单一个“陈”字。 人生短短几载,他做了一辈子的魏然,临到头来也没有人知晓真实姓名。 他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卑劣到了极点,骨子里流淌的全都是谎言,怀着满腔恨意去往京城,被身后的怨恨逼迫着一步步前行,不少人怜悯同情,更多的人瞧不起看不上。 习惯了这些令人生厌的目光和惺惺作态,却有一个人,劝他自己站起来,挣扎活下去。 或许她根本不记得,不过一句无心之言,甚至都不是对着他说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么荒诞,这样一句话,竟让他至死都没能忘。 私心让他去见了她最后一面,他也想过带她离开,管什么庸城存亡,一切他都不在乎,这个世上本来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事情。 最后,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这一辈子,死了,也就解脱了。 * 冬去春来,安乐早已回了京城。 宋时窈的身子一天天见好,细心将养下也恢复得差不多。 那场梦醒后,她却渐渐忘记了前世,只剩下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细节被慢慢地抛在记忆的角落。 宋时窈并没有执着于此,反正也是些痛苦的往事,记着又能如何,早该忘了。 她一向精力充沛,病好后便开始着手忙其他的事情。 庸城新建了学堂,但地处偏远难有教书先生,宋时窈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发把这活揽了过来。 教书先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但陆淮序见她做得起劲,精神头一如既往得好,也没阻拦。 可近些日子,她竟难得有些困倦,许是到了春困秋乏的日子。 好在一月前,学堂找来了新的先生帮她,宋时窈便躲懒,给那位新先生打了声招呼,自己在府中窝了一天。 日暮时分,陆淮序一身疲惫回府,见宋时窈一个人坐在院中发呆,上前:“怎么在这坐着,也不觉得冷。” 他拉过她的手,圈在手中暖着。 宋时窈的反应却有些迟钝,目光从天边的晚霞移到他身上,注视良久。 “出什么事了?” 陆淮序心中不安。 宋时窈摇了摇头,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开口:“你说,要给这个小东西取什么名字才好。” 她眸色温柔,在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中,笑意安然。 院墙上细弱的枯枝悄然绽开了庸城的第一份绿色,所有的寒冷和难捱在这里止步,往后便是春日灿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丢两个文案,欢迎移步专栏收藏~ 《梦到未婚夫长兄后》已开文,稳定更新ing 【巧取豪夺】【每晚都在亵渎未婚夫长兄】 沈晞是沈家众人心照不宣的野种,挣扎着在偌大沈府苟活。 为逃离沈府,她谋划多年,才等到视作救命稻草的未婚夫亲自上门求来婚约。 但一场高热突如其来,沈晞陷入一场荒唐而旖旎的梦,梦中男人瞧不清样貌,却与她同卧一榻,做尽亲密之事。 后来,夜夜如此。 她每每面红耳热地醒来,始终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直到一日,她对上了未婚夫长兄的眼睛。 未婚夫的长兄谢呈衍芝兰玉树,清贵疏离,是高山尖儿上的白雪,沈晞不敢想,自己居然梦到和谢呈衍做了如此荒唐之事,只觉亵渎。 可谢呈衍眼神幽深,沉沉落在沈晞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怕我?” 她心中愧疚,对谢呈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不料婚期将至,新郎却换了人。 谢呈衍扣住她的后颈,以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人困于方寸之间,迫她仰首,语气不容置喙。 “这婚约,只能是你我二人。” “恨我也无妨,我们合该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 谢呈衍第一次见沈晞是在梦里,那时她尚非弟弟未过门的妻。 他只记得那张娇弱却倔强的面容,自高处一跃而下,衣袖在狂风中翻飞。 自她入梦以来,谢呈衍夜夜不得安睡,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折磨着他最后的理智。 求而不得久了,妄念滔天。 妄念既生,那便抢吧。 * 后来谢呈衍偶然得知了沈晞那些难以启齿的梦。 轻纱帐暖,红烛摇曳。 他双臂松松一圈,轻而易举地箍她在怀,俯首,指尖顺着锁骨轻轻划过。 “梦里的你,情动之时,可也这般怕我?” “晞儿都梦到我亲了你何处,是这儿……还是这儿?” 食用指南: 11v1,双c,he 2强取豪夺,狗血预警 3男主前期高岭之花好哥哥,后期又狗又偏执 4女主做梦,男主梦前世纠葛 《她不当白月光》 【阴湿偏执疯狗男主&温柔貌美伪人妻女主】 程酌烟随夫入京经商时不慎招惹了陆绥。 陆绥乃当朝定远侯,年纪轻轻便为天子近臣,风光无量,守正自持。 唯独看向她的目光总是意外黑沉。 后来才知晓,陆绥曾与端王幺女孟经棠定下婚约,可惜王府忠烈,多年前满门殉国,无一幸免。 那人是他心尖白月光。 而她,与孟经棠样貌如出一辙。 本以为二人不过就这点巧合牵扯,可离京当日,陆绥竟以雷霆手段扣下她的夫婿。 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8节 灯火昏暗中,陆绥俯身,指尖从她脸侧一寸寸抚过:“放他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做我的妻。” “留下我,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 陆绥眸色翻涌,捏着她下颌的两指倏然收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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