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就想和王爷贴贴》 第1章 《咱家就想和王爷贴贴》作者:乔听说【完结】 简介: *外冷内热王爷攻x明骚暗娇太监受 苏雪上一世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少监,教科书一般的大奸大恶,最后被带兵起义的王爷萧弘辰折磨致死也是他该有的结局。 重活一世,苏雪认真反省,把上一辈子的失败全部归结于没有先下手为强。 天降重生于自己,必先麻痹萧弘辰的精神,勾引萧弘辰的灵魂,最后把上一世自己受的苦一样一样在萧弘辰身上讨回来! 于是,他在王府门口一见到萧弘辰本人立刻就生扑上去, “王爷,奴婢可想死你啦~” —— 萧弘辰东征归来,为免皇上忌惮,很平静地接受了将权宦苏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旨意。 虽然不在京城,但苏雪这个人他早有耳闻,贪污受贿,欺男霸女,简直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小魔头。 他站在门口,等着与苏雪见面,却不想轿子里走出个男妖精。 妖精长得好看不说,上来就用手指缠自己的腰带,用好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着靡靡之语。 “成何体统!” *真太监,啥都没有那种 *架空历史,不必较真 *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重生 甜文 朝堂 狗血 主角:苏雪,萧弘辰 其它:王爷攻,太监受, 一句话简介:一代权宦,从倒贴宿敌开始 立意:真爱能战胜一切困难 第1章 东厂地牢算是苏雪曾经的办公地点,因此他熟悉得很。 比如一进门有专门供千户们休息的小房间,房间里常备着茶水和点心,都是尚膳监余下来的边角料,样子不讨喜但是味道不错;再往里面走有几个小间,特意建得狭小闭塞,喘气都不舒服,那些岁数大的官员用不得刑就关在这里;紧跟着几个用来行刑的大间,特别敞亮,哀嚎声可以回响整个牢房,又阴又湿还有成群结对的老鼠虫子,没打死也能吓死几个读书人。 苏雪当年在这管事的时候为了这个布局下了很大功夫,争取让大家少受罪多招供,廷杖能打死的人绝不能让他陨在东厂。 即使这么贴心,他依然逃不过被人骂死太监的命运。 “死太监!快点说!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刺杀圣上!” 这小黄门一看就是生手,挥鞭子一个劲靠手腕用力,这样不仅打不出力度,转天自己的手还得疼。 苏雪一边挨打一边叹气,这新皇上位,东厂的班子也不行了。 这东厂里有三十多种酷刑,足可以让人把出生三个月至今犯得所有错事都讲出来了,这小黄门就只会一样打鞭子,苏雪就算想交代点什么都觉得亏得慌。 苏雪眨了眨眼睛,试图碾开脸上浓稠的血液看清眼前这个小黄门。 啊,好像真的见过。 御用监的小头头,以前给先帝端尿壶的角色,这样的人怎堪审讯自己的重任,他苏雪,可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狗太监啊,“哈,啊哈,”苏雪的嗓子里倒出两声干笑,果然使得小黄门身上一僵,“苏雪,你要招了?” “嗯。”苏雪轻轻呼吸,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能痛快死谁会愿意受这种折磨。 小黄门凑近苏雪的嘴边,他原本是有点怕苏雪的。 苏雪十九岁就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了,一人之下,管着东厂和锦衣卫,虽然大家私下里常说是因为他爬上过龙床,但是谁都清楚,十万太监里长得好看得多了去了,苏雪能从尚膳监一路顺遂进到司礼监可绝不只是那张脸。 苏雪的呼吸缓缓,“你去,东华门那,埋了东西。” 连行刑的人都愣了。 他们这样打了苏雪三天三夜了,怎么什么事都没发生苏雪就要招了。 苏雪微微闭上眼,听着小黄门上蹿下跳地向每个人炫耀自己撬开了苏雪的嘴。 总算能睡一会了。 苏雪这么想着,却没想到小黄门的速度有这么快,牢里不到一会就又响起那种匆匆的脚步声。 很多人。 苏雪不是什么大内高手,但多年的察言观色让他的耳朵十分灵敏,他能分辨出很多脚步声。 贵人们虚浮从容的脚步,后妃们紧迫细碎的脚步,兵将们大刀阔斧的脚步,还有,他的脚步声音。 步幅明明很大,每一步却很踏实,永远沉着,坚定的脚步声。 也不用这么快就猜到自己在撒谎吧。 苏雪知道自己得打点些精神应付这个人,但是他真的好累了,他的脖子被勒在架子上,除了不好呼吸以外倒还是可以做个支撑,他睁开眼,小黄门的脸几乎贴上来。 “苏雪!你大胆!你竟然戏弄咱家!” 他一定要每句话都这么重的语气吗! “你去东华门了吗?”苏雪问,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你从这里,去到东华门,要七千二百六十步,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什么?” “你腿短,大概要八千步。” “苏雪!” 小黄门好像被这句话刺激得不行,暴跳如雷,而藏在牢狱背后的那个人却笑了笑,他微微低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句话。 苏雪一直试图从他嘴唇开闭的节奏猜到他在说什么,在他无数的噩梦中。 给他传话的人低着身子,很快来到小黄门跟前,把手扣在小黄门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小黄门的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结果狞笑起来。 “苏雪,你不说是吧?” “……” “苏雪,就算你不招认,你自己也活不了的,圣上早就掌握了你协同暨王造反的所有证据。” 当初就该出个条例,让新来东厂的人好好学学审讯,这几句话颠来倒去怎么都说不腻的。 “所以咱家也不打算从你这得到什么有用的话了,”小黄门胸有成竹,他在审讯上是彻底的没有天赋了,但是在羞辱人上他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太监。 “外面是陛下,”小黄门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咱家问不到他想知道的事情,但总该让他开心下的。” 这倒是苏雪没想到的。 “扒了他的裤子!” …… 苏雪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抖了一下。 “小祖宗,怎么了?”轿子外的琴闲贴着轿门问了一句。 苏雪恍惚地摸了摸轿子里面没有被布帛包裹住的木头,确认自己已经从那个梦里的逃脱出来,才长长地呼吸了下,“没事,我们到哪了?” “快到王府跟前了,”琴闲的步子迈得很小,做事也很谨慎,这一世苏雪总是把他带在身边。 是的,苏雪又活了一遍。 他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个什么原理,估摸着是他死的时候心里实在不甘,让阎王爷也觉得不忍就这样投胎罢。 不过他也没有空去细想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从能站起来就有忙不完的事情,忙到他甚至找不出一条比重新进宫更合适自己的活法。 于是,这次没用那个喝得烂醉的爹逼迫,他自己就在那天走进刘小刀的那个大宅院里。 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着着实实又挨一刀他还是哭了很久,那些他原以为麻木了的感情还是震得他五脏剧痛。哪怕你多活了三十年,精于世故,有无数手段,但是作为生在胡同里的四岁婴孩你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照顾好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把卖掉自己的钱交到还算有良心的邻居大娘手里,忍着疼痛跪在那个常出宫买卤肉解馋的尚膳监掌印的面前,喊声,“干爹。” 想改变贫穷,真是太难了。 但苏雪选回这条路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认命,他不觉得自己再活一世还会栽在那个男人手里。他承认上一世他太轻敌,以为自己事事都占了上风,最后等人家把老家都偷了才反应过来。 输得坦荡也就算了,但他输得太过窝囊了。 苏雪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握紧了拳,他这次可是凭着前一世的记忆和经验,不到十七岁就已经做到东厂总都督了,总能领先一步了吧。 说实话,他这成绩也没比上一世好太多,不过在靠熬资历的太监们中已经算是奇迹了。 总有说取悦皇帝就是晋升的捷径,但那都是文官们对他们的无端污蔑,他们这些小太监想见到圣上一面都难,更别提爬龙床了,你要是自作主张地往龙床上爬,轻则被一个麻袋兜头拉到宫门口打到再爬不动,重则那就是心有不轨恐是大逆,喘气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圣上跟前的位置就那么几个,你爬上去,有的是人拉你下来。 所以苏雪还是得靠传统的拜高踩低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其实越想越憋屈,好几次都想拉个人过来问问,是就他重生这样,还是大家都是照着原先的路径来? “小祖宗,到了。” 司礼监掌印是大家的老祖宗,那么他们这些秉笔太监就是大家的小祖宗了,虽然他现在又被降成了尚膳监掌印,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苏雪迟早还是会回到司礼监的,毕竟他手里还有东厂呢。 第2章 苏雪轻轻吸了口气,总体来说还是很满意,十七岁的东厂都督,在萧弘辰跟前也算能说得上话了吧。 轿子落下来,苏雪坐在轿子里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大悲咒。 他知道司礼监掌印以前当过和尚,所以抄了整整七十七遍大悲咒,在高僧进宫祈福的时候交给了对方,除了混到御前伺候的机会,也让他确实把从前有些暴戾的心性收了一收。 琴闲撩开轿帘的动作慢条斯理,既显得宫里的人不失礼仪,也让苏雪有了更多的准备时间。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张脸。 萧弘辰,他的前世大敌,让他理想破碎,命运颠覆,不得往生的叛贼逆党,就站在辽王府的门口,等待着自己。 苏雪的手指尖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一直以来对萧弘辰的恐惧还是蓄谋已久终于到了施展这天的兴奋。 带把刀好了。 苏雪认真地想,此刻的萧弘辰应该对自己是最不设防的时候。 冲上去,给他三刀六个洞,替先帝出口气,也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到时候,江山安稳,岁月静好,皆大欢喜。 真的,带把刀好了。 对面的萧弘辰一定没想到苏雪在这样想,他的表情是非常典型的朝上众臣对着苏雪都会露出的那种,鄙夷,不屑,高高在上。 苏雪上一世看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都忍不住翻白眼,旁人在他这样的大太监面前总会掩饰几分,但萧弘辰如此直白,打着主意就是要和他们这些宦官划清界限。 清高给谁看啊。那时候的苏雪这样想。 可这一世,苏雪再看萧弘辰就有种不一样的感情了,看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像个雏儿,天真又无助,不知道自己将会用怎样的手段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 轻易地拿捏一个人的命运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苏雪心里涌起非常复杂的感情,总结下来,那就是,爽! 他一步,一步地接近萧弘辰,和他前一世拿着刀接近萧弘辰的感受一样。 萧弘辰的眼睛眯起来,大概是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太近了。 近到苏雪只需要垫一下脚就能亲到自己的程度了。 …… 苏雪,垫起脚,亲了自己。 第2章 “王爷!您可想死奴婢了!” 萧弘辰耳边嗡嗡地响,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脖子都被苏雪锁死了。 苏雪的四肢都扒在萧弘辰身上,腿恨不得直接缠到人家腰上,嘴噘得高高的,直想往萧弘辰的脸上再蹭一回,“王爷!” 他的声音尖细极了,与戏台上唱旦角的都有一拼,惊得久经沙场的萧弘辰浑身发抖,“放肆!” “放肆!” “啊!你放开我!” 萧弘辰重复着这话,身体使劲一甩,直接把苏雪甩到地上。 苏雪早料到会这样,也不觉得痛,顺势往地上一趴,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王爷?” “你怎么这么对奴婢!?”他说罢掩面痛哭,做作到经常看他演戏的琴闲都有点尴尬。 站在王府门口的一众人都是跟着萧弘辰多年上战场的亲兵和家仆,没搁京城里看过大戏,比萧弘辰还慌。 这边王爷面红耳赤,那边苏雪梨花带雨,难不成真是王爷当年欠下的什么桃花债? 几个亲兵你看我,我看你,只有萧弘辰的军师林楚楠敢开口问,“王爷,您和苏掌印?” “我跟你就不认识,你一上来这是做什么!”萧弘辰指着地上软得跟蛇似的苏雪,大声道,“疯了吗?” 苏雪盘起腿,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手绢,往脸上抹抹,“王爷忘了吗,当年您远赴辽东,与奴婢约定回来就——” 萧弘辰盯着苏雪,眼睛瞪得老大,他倒要听听这个阉竖究竟要说出什么惊天地的话来。 “您说,您回来必定提携奴婢做司礼监掌印的。” 所有人都呼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觉得轻松了。 苏雪一边楚楚可怜,一边给琴闲使了个眼神,“谁知您一去就是十年啊,等得奴婢我身苦心苦,在二十四监受尽委屈,终于等到您回来,” 琴闲小步上前,搀起苏雪,“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萧弘辰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这一上来就要死要活的,又给自己弄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果然二十四监没一个好东西,“你给本王——” “苏掌印玩笑了,”林楚楠挡在萧弘辰前面,他书生气质,说话稳当,“王爷那时还不到十二岁,儿时戏言而已,掌印要觉得进司礼监要靠对一个稚童许愿,那您在二十四监受得委屈就不算白受了。” 萧弘辰那些幕僚里苏雪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一个落榜书生,考不过别人就靠走野路子,真的做了内阁首辅又如何,一论起资历来哪届的科举都不敢谈。 不过萧弘辰就听他的话,他这样一说,萧弘辰的情绪就立刻收敛了起来,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好脸色,但是起码没有直接逐客,“苏公公,府里已经给你备下了房间,你自行休息吧。” 他说完这话直接转身就走,那些傻大兵也都赶紧陪着他回头,就有几个还忍不住再看看苏雪,毕竟他们极少见到这种不长胡子的男人,说实话,苏雪看来比有些大姑娘还好看呢。 这一世和上一世一样,苏雪是作为教习萧弘辰规矩的公公来到辽王府的。萧弘辰十二岁离京去了辽东,跟着他那个杀人魔舅舅在辽东立下不少战功,期间先帝崩逝,母妃殉葬,新帝登基他是一样都没赶上,这也就是圣上开恩召他回到京城行冠礼,叙叙兄弟之情,不然这野小子肯定最后就在辽东一辈子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苏雪心想,如果萧弘辰此生再不踏足京城,那么也不会有他后来举兵叛乱一事。 但当他顶着司礼监少监的头衔头一回勇敢直谏得到的下场就是被贬回他的尚膳监,并且掌印还叫他亲自监督萧弘辰学规矩,决不能让后者在冠礼上出任何差错。 上一世苏雪是尚膳监掌事,这活对他来说是晋升司礼监的美差,但这一世,他已经是司礼监少监摄东厂事务了,活活被这事耽误回了尚膳监,两年的功夫全白费。 苏雪看着林楚楠,刚才对萧弘辰那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林先生,我听说过您,咱们王爷现在事事都听您的是吧?” 林楚楠站直身子,王爷痛恨权宦,尤其听到来教规矩的是这位十七岁的东厂都督的时候更加生气,这当然不能怪王爷,着实是这位苏公公的名声太差。 十七岁的司礼监少监,这其中多少曲折谁都不好揣测,王爷也是常人,只能往最坏了去想。 但林楚楠并不这么觉得,就看刚刚苏雪那惊人举动,也能看出这人绝不仅仅是靠皮肉取信现今圣上。或者说他把皮肉已经利用到极致了,就这么一个当众的亲吻,不知道明天京城里会传出什么样的离谱谣言。 再加上,那句说什么司礼监掌印的承诺…… 林楚楠眯起眼,堆出笑容,“苏掌事说得哪里话,小人不过一落榜书生,只是幸得王爷赏识,帮他打理这府中事宜而已。” 苏雪哼了一声,他在萧弘辰面前低声下气,不代表他也要跟林楚楠卑躬屈膝,他原就是圣上面前最得意的小公公,“最好是这样,京城里可不比辽东那野地方,大事小情林先生要多替王爷照顾着才是。” 林楚楠刚想回话,苏雪就直接擦着他肩膀离开了,那做派,好像他才是这个王府的主人似的。 林楚楠实在不知道苏雪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摇摇头,进了府里并叮嘱着下人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到处传扬。 虽然他知道这叮嘱没什么用,府里的人就算能管住自己,苏雪那轿子后面带的一干小太监也不是吃白饭的。 “王爷。”林楚楠快步进了萧弘辰的书房,先行一礼,“王爷,您今日冲动了些。” “我冲动?”萧弘辰就差拍桌子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他想到这就抹了把脸,“真恶心!” 林楚楠眨眨眼,他们回京之前还讨论过这事,王爷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司礼监那群阉人,但现在,“王爷,苏雪分明就是圣上派来监视您的人,您要是真被他惹怒了,不仅被他拿了把柄,还会让圣上对我们有所忌惮啊。” “我当然知道!”萧弘辰呼口气,总算把音量降了下来,“本王刚刚已经很容让他了。” 林楚楠笑眯眯的,他就是很欣赏王爷这份冷静,这可不是一般二十多岁青年能有的,“王爷,我把他安排在西苑,好吃好喝地供着,等冠礼办完再好声好气地送走,您这一关就算过了。” “好,希望我不去招惹他,他也少来招惹我。” “放心吧王爷,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苏雪是因为劝谏圣上不许您回京被贬的,所以他心里对您有些气愤,但他本身应该是个很懂分寸的人,闹一闹应该就过去了。” 第3章 “他不许我回京?” “王爷,这苏雪绝对是有几分眼色的,如果您能对他施恩,收服……”林楚楠抬头看了下萧弘辰的脸色,立刻止住话头,“王爷我多话了。” “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些阉人扯上任何关系。” “知道了王爷。”林楚楠知道自己触及了萧弘辰的原则,老实地行礼退后,“那王爷,我就先告退了。” “嗯,”萧弘辰点点头,他总算冷静了许多,虽然总感觉脸上还有什么脏东西,但是这点小事确实不算什么,从来到京城他就知道这里危机四伏,一个行差踏错付出的都是他不一定能承担的代价。 “林先生,”萧弘辰问,“我们这一关能过得去吧。” “自然。” 林楚楠觉得萧弘辰这担心着实有点多余,苏雪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太监,无根之人,翻天的本事也不过是在圣上面前进些王爷的谗言,但现在圣上顾念亲情,王爷又身负战功,苏雪是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萧弘辰看林楚楠离开,便坐回到位子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复杂,说实话,刚才苏雪那么一哭,他都恍惚自己真的欠他什么了,这些妖人,惯会扰乱人心。 萧弘辰晃晃脑袋,决定照着林楚楠说的,不再去想苏雪的事情,只要把这尊大佛好声好气地送出王府,他这关就算过了。 他拿出兵书,翻到之前看的页数,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直到守在外面的亲兵来给萧弘辰点灯,他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王府不比营帐,他看完书就可以直接倒头就睡,现在还得走到东苑去。 萧弘辰推开门,又摸了摸脸,真奇怪,这苏雪怎么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不就是亲了自己一下嘛。 亲了自己。 萧弘辰想到这耳朵一红,他其实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贵为王爷,和兵将们混得再熟也没有男人突然给他这么一口啊。 这个苏雪,妖精一样,皇兄就是被他这么蛊惑的吧。 萧弘辰解下外衣,规整地挂在衣桁上,又用清水净了下面,本想烫一下脚,但是想着这个时间了会麻烦到别人就算了。 他坐在床边,脱掉鞋袜,突然觉得床榻上有些暖,难道这府里的下人开了窍给他放了暖炉了吗? 听说京里的贵人都这么干,更甚者直接用活人暖床,少年少女的体温最为合适。 真离谱。 萧弘辰这么想着掀开了被子。 萧弘辰迅速地把被子合上,并用力地把被子牢牢按在床上。 “王爷,不要,您要闷死奴婢啊!” 苏雪柔弱但令人不适的尖叫声音刺激着萧弘辰,让他更加使力。 死了算了! 第3章 杀了他,再让林楚楠想办法到皇兄那请罪算了。 萧弘辰一边摁着被子,一边在心里给苏雪编了十几种意外死亡的理由。 苏雪没想到他真下狠手,连忙扑腾,但他这小身板哪抵得过萧弘辰那打虎猎鹰的本事,“王爷,王爷!”他小着声音呼救,“奴婢错了错了。” “你真知错了?”萧弘辰总算撒开被子,他说出这话才觉得俩人之间气氛暧昧,但确实又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指责来。 苏雪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眼神委屈巴巴,“王爷,您怎么能这么对奴婢啊。” “还不给本王滚出来!” 苏雪把被子围在身上,“可是奴婢身上什么都没穿啊。” “嗯?”萧弘辰从床踏上弹起来,“你说什么!” 苏雪的手轻抬,抚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拉开,“奴婢是真的——” “停手!”萧弘辰侧头,闭紧了眼睛,他知道这太监一定是故意的,但是闹到这个程度也太过分了。 苏雪咬了下嘴唇,把手收回来,裹着萧弘辰的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弘辰,“王爷,圣上口谕里可说要我伺候好您,您不领情就算了,还处处刁难……” 到现在苏雪进王府门还不到一天,哪来的处处刁难? 萧弘辰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想着林楚楠的话,尽力忍着脾气,“不是给你安排了西苑住吗,那整个院子都算你的,是还需要什么吗?” “可是西苑离王爷您这这么远,奴婢怎么随身伺候啊?” “我不用你伺候!” 苏雪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最后抱着被子呜呜哭起来,“王爷这不就是嫌弃奴婢,奴婢身负皇恩,秉着十二分的真心来伺候王爷,没想到——” “停!”萧弘辰被他这刻意抬高的假声线折磨得够呛,“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雪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马上坐直,眉毛一挑,“王爷得让我守在您边上,随,身,伺,候。” “晚上也要?” “要。” 萧弘辰的五官深邃,因此他眯起眼睛来的时候很赏心悦目,苏雪当年在他旁边做事的时候看过很多次,所以知道这眼神一定没好事。 “好啊。”萧弘辰答应了下来,他看看门外,“但本王不习惯宫里那些规矩,还请公公到外面伺候了。” 果然。 苏雪气得想笑,现下的萧弘辰只有二十二岁,就已经这么会折腾人了,怪不得岁数长起来就那样残暴。 但是他苏雪能屈能伸,只要能紧紧跟着萧弘辰,他迟早能找到这人意图谋反的证据,到时候交给圣上,把这人扒皮抽筋,自己登上司礼监掌印宝座,一生顺遂,只手遮天。 他掀开被子,身上套着件翠绿长衫,赤脚从萧弘辰的床上站起身来。 萧弘辰余光瞟到他并非刚才说的那样未着丝缕总算能睁开眼睛了,但他看着苏雪就这样连鞋都没穿一双就往外面走,眉心还是簇起来,忍不住提醒一句,“外面很冷。” 苏雪心想你还知道啊。 正深秋,京城本来就风大,他这衣服美观性十足,却过分透气,一到外面定会被风打得嘴歪眼斜。 但是一旦开始装了,就不能停下来。 苏雪对着萧弘辰福了一礼,他长发披散,身上单薄,还真有几分好女的面相,“既是王爷的命令,奴婢又怎么会不听,更何况,王爷肯留我在身边就已经是大恩了——” “出去。”萧弘辰心想这人真是给两份颜色就一定要开染坊,冻冻他让他清醒清醒也好。 苏雪哼了一声,就这么走出去了。 他一出门才发现这天果然冷得过分了,早知道应该把藏在萧弘辰衣柜里的衣服和鞋都穿出来了。 可刚刚那种情况下,自己要是灰溜溜地去拿东西一定会显得很狼狈,啧,自己真是毁在这个清高上了。 他蜷在门口,偷偷给门开了个缝,准备就这样把萧弘辰冻死,心里不断用各种恶毒的话咒骂着对方。 听说辽东比京城要冷许多,但是不知道辽东有没有这么大的风。 苏雪冻得睡不着觉,脑中想到的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他当时也是尚膳监的掌印,奉了司礼监掌印的命来教习萧弘辰规矩,许诺他事成之后会给他在司礼监那些秉笔太监中一个位置。他也不是傻子,一个王爷,生于皇家,哪用得着教规矩,这差事就是为了让自己监视萧弘辰,看看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但那时,萧弘辰和林楚楠对他敬而远之,处处小心,不论是吃住都十分合他心意,对一个尚膳监的主事尚且如此有礼,怎么可能对圣上有二心呢? 苏雪就这样带着对萧弘辰的好评回了司礼监,掌印对这结果也满意,后来圣上对萧弘辰多有青睐也少不了有苏雪的功劳。 哪知道啊。 苏雪抱紧了自己的身体,想着被这冷风吹吹也好,让他自己清醒一点。他就那么相信了萧弘辰的拙态,等后者带着几万兵马包围皇城的时候都直诧异,他怎么能只忙着司礼监和内阁的斗争却生生忽略了真正的敌人呢。 重仁义的圣上一杯毒酒归天,擅杀伐的萧弘辰登基上位。 不出所料的,萧弘辰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极尽权力抹黑先帝,更是把先帝唯一的儿子废为暨王,幽禁于北宫中。 之后,司礼监被裁减,那只批红的笔落灰的同时无数人头落地。 朝代更替当然是常事,宫变也自古有之,写在史书上就那么短短几句,可是身在其中的人确是无尽的心酸。苏雪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一日会说会笑会算计的同僚们一个个被拖进见不到光的东厂里,看着自己每天侍奉的菩萨一样的皇后娘娘哭瞎了眼睛,而那刚会背几句古诗的小太子…… 苏雪想到这眼睛都红了,他们这些宦官虽然见识浅,但是内书房里教的第一句就是忠。他们这些无根之人,能在人前挺直腰杆也无非就是因为这个忠字了。 苏雪自小犟种一个,绝对不会让萧弘辰毁掉他活下去的指望,他得去毁掉萧弘辰。 当然,刺杀萧弘辰这事苏雪根本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这人就是心眼小,自己活不开心了,总得拉几个人一起难受,一次一次地筹谋,然后等待最后的失败。 第4章 苏雪冻得龇牙咧嘴,心想不然先回屋去算了,明天准备充足了再来蹲着,差个一天两天不算什么。 但是太冷了,苏雪根本站不起来,他嘴都瘪了,满心都是懊悔,他还复仇呢,仇人在那热床暖塌,他这天寒地冻的,图什么啊。 尤其他看见自己一吐气,嘴边甚至都出现白雾了,心想自己流眼泪的话脸上岂不是要结冰了。 他吸了下鼻子,掩着一条缝的门却突然关紧了。 萧弘辰,你不得好死! 苏雪气死了,恨不得现在就冻死,立即化成厉鬼取了萧弘辰的狗命。 没过一会,门又打开了,苏雪的衣服都被扔了出来。 算了,明天再让他死吧。 苏雪抓紧了衣服,也不管先穿哪件后穿那件,只一味地往身上乱套。 对了,这萧弘辰怎么找到的自己衣服? …… 天一亮,萧弘辰就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去开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就那么惦记那只闹春的猫。 还好,总算知道个冷热,萧弘辰看到门口已经没有人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昨晚上开门见到他哆哆嗦嗦地还不肯走的样子自己真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的,但,果然只是闹着玩的,他还能真心为了得到自己的信任冻一夜吗? 萧弘辰准备合上门,洗漱一下,今日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他一向勤勉,总不能再睡个回笼觉了。 “王爷!”林楚楠匆匆跑过来,“您!您怎的!” 他大叹一口气,匆匆又要走。 “林先生!”萧弘辰拉住他的手臂,“你什么意思?” 林楚楠眼里有责备,“您从来也不是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啊。” “什么?” 林楚楠待自己一直是谦恭有礼,萧弘辰难得听他说这样的话,“林先生你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苏公公,”林楚楠摇了摇头,“今早是我把他抱回西苑的。” “嗯?”萧弘辰眨眨眼,苏雪一夜没走? “他冻得脸都白了,整个人冷冰冰的,问他什么都没有反应了。” 林楚楠又忍不住叹气,早起来他来给王爷请安,就看见那苏雪可怜兮兮地倒在门口,皮肤发紫,都把自己吓傻了,“他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您这样苛待他,就是打圣上的脸啊。” “就算不想圣上这层关系,他那般柔弱,也禁不起您这样的折磨啊。” “他!”萧弘辰都没办法跟他解释,草草系了下腰带,“我以为他,”他握了下林楚楠的手臂,“带我去看看他。” “好好。”林楚楠连连答应下来,两个人快步走到西苑。 怪不得苏雪说自己是刻意疏远他,这东苑走到西苑确实有一段路程,萧弘辰步子大,比林楚楠快些到了苏雪的房间。 苏雪的侍从比他都多,昨天有这么多人跟着他吗? 这些忙来忙去的小太监都带着愁容,“再拿棉被,多多的棉被。” 那个伺候在苏雪身边的叫琴闲的小太监最为担忧,“这王府里要是找不到棉被,就回小祖宗的宅子里拿,咱们那多。” “把我屋里的也都送过来。”萧弘辰冷声说道。 “王爷?”琴闲吓得瞪大了眼,他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给萧弘辰行礼,“奴婢——” “不必行礼,我进去看看他。” 萧弘辰听到奴婢这两个字现在就脑袋痛,他走进苏雪的屋子里,感觉这里好像独立于自己的王府似的金碧辉煌,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他一眼就看到迷蒙着眼睛缩在床上的苏雪。 苏雪的嘴唇已经冻成了紫色,还在打着颤,“王爷……” “我以为,”萧弘辰本不想靠近他,却也不想自己看来太冷漠,只好走到苏雪跟前,“你怎么这么傻啊,冷了就回来不行吗?” “可奴婢答应了王爷要随身伺候。” “本王根本就——”没要你伺候! “王爷,”林楚楠进来,“已经吩咐好了给苏公公烧热水了。” 萧弘辰看到林楚楠,自然不能大声发作,只好伸手握住苏雪冰冰凉的手,“一会泡个热水澡,再裹好被子睡一觉就能好。” “王爷……” 他这张脸,冻得苍白,再落下两滴泪,萧弘辰再不屑苏雪的手段,心里也难免有些软了,“这么冷的天,以后还是近身伺候吧。” “嗯。” 就这话接得快。 苦肉计这事就得靠耗,耗到想要的答案就算圆满,苏雪耗得就是萧弘辰这份心软,耗到立刻就两眼一闭见周公了。 可给他困死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晕睡过去之后萧弘辰这样握了多久他的手,也不知道这一天之后那个上一世心狠手辣的帝王为他走了多少心思。 第4章 第二天苏雪总算睡饱,开始躺在床上哼唧,琴闲端着药碗伺候在床边,“小祖宗,您这么闹一次那辽王真的能让您进屋?” “当然,”苏雪心想守诺算是萧弘辰少有的好品德了,但是他不能和琴闲说这些,只说,“一会等王爷来了咱家再敲打敲打他。” 琴闲听完这话笑了下。 “你笑什么?” 琴闲把汤匙贴在苏雪的嘴唇边,“总感觉小祖宗你用在王爷身上的功夫比用在圣上身上都多。” “怎么这么说?”苏雪上唇抿着药,抬着眼看琴闲。 琴闲歪了歪头,“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琴闲原先是钟鼓司的人,钟鼓司的油水很少,分到那去的多是些没使银钱的无知小子,和一些…… 这皇城中的太监有十万之数,自然也要分三六九等,而这人一旦分出等级,不压榨压榨下面的人也就看不出权力的作用了。 钟鼓司里就藏着那些长得不错却没什么地位的小太监,他们像那些教坊中的乐妓一样,台上给宫中的贵人表演,台下给那些有权势的宦官消遣。 琴闲原本就是其中一员,不过他遇上的是苏雪。 苏雪前一世就看够这种事情了,他还做小珰的时候也没少被人揩油占便宜,实在感受不到这样摸一把撩一把到底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他们可都是太监诶。 所以当钟鼓司掌印把琴闲送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也就是抬了抬眼皮,让琴闲在自己跟前弹了会琴。 但是琴闲的手段可要比他那张透亮的小脸蛋有用,他直接把钟鼓司掌印这些年来贪墨内库的证据塞进了苏雪的衣服袖子里。 “你不怕咱家把这事告诉给你们掌印?”苏雪问。 琴闲低着头,在紧张,但也有几分胆色,“苏公公对我的态度就证明您是正直可靠之人。” 自己这样都能算正直可靠,可见这琴闲以前经历的都是什么腌臜事了。 正好司礼监当时受先帝的压力正准备推出个典型以表节俭用度之心,他就把这位钟鼓司掌印交代了出去。 琴闲也从此事之后跟在了他身边。 “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苏雪抬了下眉毛,琴闲就探出身子去看,他眼睛凌厉,只稍稍看下门外的身形,就给苏雪答,“小祖宗,是王爷。” 一个王爷,不找人通传,竟然自己敲门。 这萧弘辰的规矩确实得好好学学。 苏雪微微抬下下巴,示意琴闲去开门,自己掩着面咳嗽起来。 萧弘辰对琴闲点了下头,“他怎么样了?” “昨晚苏公公还是高烧不退,大夫们好不容易才救回他这条命来,”琴闲在苏雪身边耳濡目染,这种小谎手到擒来,“还得用药吊着呢。” “府里的药材要是用得上的,你们尽可取用。”萧弘辰的声音有点哑,样子也十分消沉,他看起来可比苏雪受折磨。 苏雪咳咳两声,虚弱地朝门口伸着手道,“王爷,奴婢贱命一条,不值得您如此费心。” 萧弘辰听到他的声音,走进来。 苏雪倚在榻上,散着头发,止不住地咳嗽,病容苍白。 “苏公公,那晚的事情,”萧弘辰的脸色比苏雪还难看,他是真没想到苏雪会病得这么严重,“我,不是故意要……” 他是个军人,从来不会啰嗦,直接就低下头,“对不住。” “……” 这反而让苏雪有点不知所措了。 在他的印象里,萧弘辰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是个十足的暴君,但怎么,怎么这么轻易的就…… 旁边琴闲也是惊讶,一个太监一生都不一定听到这么真诚的道歉,更何况来自于一个宗室王爷。 他一边对苏雪萌生更多的敬意,一边退出房间顺便把门给两个人拉上。 “王爷,您别这么说,反而显得奴婢不懂事了。” “我没这个意思。”萧弘辰看苏雪榻前有个凳子就自己坐过去了,顺手端起一边的药碗,舀了一勺,“只是我确实刚到京城,不太清楚你们那些,嗯,习惯。” 第5章 萧弘辰的耳朵微微泛红,“所以你在被里那样,我有点吓到了。” 苏雪听萧弘辰这么认真地解释,自己都有些尴尬了。 “你在宫里,也这么伺候皇兄吗?” “……” 苏雪愣了好一会,不知怎的,自己脸也红了,“圣上千金之躯,奴婢哪有机会近身伺候啊。” “哦哦,”萧弘辰点了点头,又好奇道,“那你,一般怎么伺候皇兄呢?” “只是为圣上更衣,脱鞋,等在外间,随时听圣上的吩咐。”苏雪不知道萧弘辰为什么这样问,但直觉这对话有点诡异,回答起来有点磕磕巴巴。 萧弘辰很受教似的,“但是我的房间是一间大屋,不像皇兄的宫殿,”他是真的在考虑如何让苏雪近身伺候,“这种应该怎么办呢?” “奴婢只需在王爷床边打个地铺就好。” “就这样?” 苏雪眼睛眨眨,“王爷还想要怎样?” “没,”萧弘辰微微垂下眼睛,嘴上不知道怎么笑了下,“是我想多了。” “那便这样吧,等公公病好了,”萧弘辰把药碗重新放到刚才的地方,“公公就来我屋里吧。” “就听王爷的。”越来越诡异。 萧弘辰起身要走,想了想,突然回头问苏雪,“苏公公,我听说你是自荐来王府的,可是有什么理由?” 苏雪抿了抿嘴唇,他低下头,声音也沉了下来,“当年贤妃娘娘与我有恩,所以奴婢就想着能多帮着王爷一些,就帮一些。” “这样啊,”萧弘辰的表情有一刻的怔愣,不过他很快点头,离开了苏雪的房间。 苏雪看着萧弘辰摸过的药碗呆了呆,忽然想起来自己怎么也一点规矩都没有,萧弘辰走出去的时候连个送字都没说。 他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心想难道还真生病把脑袋烧糊涂了啊。 “小祖宗,”琴闲又进门来,“王爷可真是重视您呢。” 苏雪看他,琴闲继续说,“刚还问我说这屋里没什么炭火味道,叫我千万别省着用。” “什么都不懂,这是宫里的金丝炭,怎么可能跟他府里的那些劣质炭火一样味道。”苏雪翻个白眼,刻薄的样子又回来了,“你既然找人回宅子里,就多带些东西过来,离冠礼的日子还一个月呢,咱家可受不了这苦。” “是。”琴闲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苏雪怎么这么了解辽王府,但他最美好的品质就是只闻不问,“您之前说的那几样我都让人带来了,还需要什么吗?” “带两条貂绒的毯子来,”苏雪想到自己要去萧弘辰那里打地铺,“再把之前慈宁宫赏的那两个暖手炉也带过来,你一个我一个。” “好。” “还有,”苏雪眼珠子一转,贴着琴闲的耳朵笑着说了两句话。 琴闲有些疑惑,“公公,您这病今晚就要好啊?” “自然,王爷都亲自来探病了,不好也得好了。”苏雪伸长脖子一闻那个药汤味道就皱鼻子,他往回一躺,“咱家先睡会,你拿回来东西再叫醒我吧。” “是。” …… 萧弘辰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中计的呢。 就是现在。 他展开双臂,感觉苏雪的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的时候。 白天里还病恹恹喘个气都艰辛的样子,晚上就生龙活虎蛇一样缠在自己的身上了。 装都不打算装个全套吗? 偏偏林先生还说就该这般将计就计下去,他早晚都得适应这种起居都有人伺候的生活,这是他天潢贵胄应有的待遇。 可是…… 萧弘辰脸实在发烫,苏雪只比他矮半个头,那张冰玉似的脸在一举一动间都似在碰触着自己的下巴,而且每每解下一件衣服,苏雪就要仰着脸问,“王爷,可有任何不舒服?” 你这样本王就不舒服。 苏雪本来的声音不是一开始那种踩着脚似的高音,也不像白天里那断了气似的虚弱,而是不太清脆的一点点哑的声音。 萧弘辰挺喜欢这样的声音,总算合些苏雪十七岁的年纪,“脱到这就行了吧。” “王爷不喜欢裸身入睡?” 废话,喜欢也不能让你脱到光啊! 苏雪笑了下,他觉得萧弘辰真的就是热血上涌的年纪,心思完全就在脸上,他退后一步,萧弘辰就自己走到床上去了。 床是热的? 萧弘辰下意识就想躲,躲完又觉得自己幼稚,这苏雪不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跟前嘛。 不过为了让自己放心,他伸手先往被子里掏了一把。 “这个是?”萧弘辰看着手里的暖炉,这个暖炉上面雕刻复杂,不是俗品。 “是慈宁宫赐的手炉,奴婢就这一个,就想着给王爷用了。” 萧弘辰捧着手炉,看苏雪在自己床边的地上一层层铺着毯子,他应该是怕冷的,但是却把这只有一个的暖炉给了自己。 手炉明明是金属做的,却不烫手,暖乎乎的,里面好像还添了香料,散着一股温柔的香味,和苏雪身上的那股味道很像。 也许宦官也不都是那么差劲。 第5章 苏雪睡觉的姿势很特别,两只手覆在小腹上,姿势十分板正地平躺着。 “王爷看着奴婢做什么,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不是闭着眼呢? 萧弘辰收回自己的眼神,看着床头的花纹,“我只是看你睡觉的姿势,有点奇怪。” “这是宫里的规矩。” “皇上也这么睡觉?” 苏雪被他逗笑了,“这当然是给下人们的规矩了,我们小时候十几个人都睡在一张铺上,要是都随着心意睡,晚上还不得打起来。” “军营里也是这样,但是大家就那样胡乱着睡了,早上的时候没准正啃对方的脚底板呢。” 苏雪暗暗嘶了口气,他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场面,皱着眉附和,“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和将军们比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弘辰怕苏雪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翻起身想跟苏雪解释,但他一起身,苏雪立刻也跟着起身,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这怕也是宫里的规矩,萧弘辰想,主子起身下人们肯定是不能躺着,“罢了,休息吧。” 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苏雪不知道对方这心里多少挣扎,心里只觉得烦躁,上一世萧弘辰当上皇帝后,对他们二十四监好一顿清洗,那些老令老礼都看不惯,难道从这时候就有苗头了? 几百年的规矩都要改,谁会服他啊。 苏雪默默翻了个白眼,把手重新摆回小腹上,正要入睡却听见,“苏雪,你说我母妃对你有恩,是真的吗?” “……” 苏雪的嘴微微张开,不知道如何回答。 贤妃娘娘殉葬一事一直是宫廷中的一个谜,苏雪想过,但从不敢这件事和萧弘辰后来的叛乱联系在一起。 贤妃娘娘虽然因为有子被太后开恩,但她对先皇一片真心,最后还是以自尽而终。 宫里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都是这么说的。 “睡吧还是。”萧弘辰也不想听到答案,对他来说,实话还是谎话都有点残忍。 苏雪从未做过这么漫长的梦。 梦里出现了太多人,他一个一个地数不过来,本该死了的,依旧活着的。他的前世今生,无数片段,没有逻辑地交替出现,碎片一样的记忆分割着他的血肉。 为什么他重生了,他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他梦到自己受过刑罚之后被带到萧弘辰的垂拱殿,这间殿宇连着议政的紫宸殿,是萧弘辰单独召见亲近的臣子和小憩用的。 他一身的血,想给萧弘辰行礼也跪不住,只能趴在那地板上,仰着头,死鱼一样看着萧弘辰。 “为什么要朕死?” 苏雪张着嘴,吸气,“因为我想当司礼监的掌印。” “那为什么不试着讨好朕呢?” “……嗤。”苏雪一嘴的血,朝萧弘辰笑了。 破碎的牙齿含在嘴里,像是血腥味的石头。 “小祖宗,您怎么还睡着,”琴闲跑进来,把手贴在苏雪的脸上,“不会是真生病了吧?” 苏雪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看琴闲,“这不是王爷的房间,你怎么,”他一下清醒过来,“王爷呢?” “王爷早去用膳了,我听说您没跟在身边,就赶紧过来找您了。” “诶呀。”苏雪撑着手臂起身,揉揉太阳穴,“昨天白天明明睡了那么久,”他看看左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嗯,咱家怎么睡在这?” 琴闲的睫毛颤颤,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 “咱家是睡过去,又不是死过去,”苏雪用手指点了一下琴闲的头,“你别给我往歪处想。” 琴闲撇撇嘴,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挺好,省得伺候他洗漱了。” 第6章 苏雪甩甩袖子,其实他这样级别的大太监,早就不用真的去伺候谁了,除了圣上,已经没什么人需要他们来弯腰了。 “昨天让你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吧。” “嗯。”琴闲笑眯眯的,在苏雪旁边替苏雪拿着布巾,“您做什么都够了。” 苏雪净面过后从萧弘辰的镜子里看了眼自己,睡得饱了气色确实不错,他又瞟了眼琴闲,知道他还笑早上那个事,伸手过去掐了下琴闲的腰。 琴闲顿时笑开了。 “苏掌印,”林楚楠正好看到这幕,愣了下,马上低下头,“王爷已经用过早膳,他说如果你准备好教习王爷规矩的话,他就在书房等你。” “知道了。”苏雪挡在琴闲跟前,对林楚楠点了下头。 林楚楠眼都没办法抬,转身就走了。 “小祖宗,他不会把你在王爷房间洗漱的事情传出去吧。”怎么每次一做点逾矩的事就会被发现呢。 苏雪皱鼻子,林楚楠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应该不会传这种小话。 林楚楠确实没传这种话,他对萧弘辰说的是,“王爷,您说的没错,这些宦官之间确实暧昧。” “你是说苏雪,”萧弘辰有点反应不过来,“和跟着他那个……” “没错,”林楚楠一本正经地点头,“看来外面的传闻也不虚,这苏掌事确实喜好男色。” “啊……所以你觉得……”萧弘辰歪着头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王爷,我觉得之前收服他的事情您可以再考虑考虑,”林楚楠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眼里甚至闪着几分光芒,“他这样明显的弱点,如果不利用起来的话……” “明显?” “我想他初见您时的冲动,和那晚宁可受冻也要待在您房外的决心,都表示他——” “林先生不必说了,”萧弘辰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心里有分寸。” 他说完这话,苏雪甜甜腻腻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王爷,尚膳监掌印苏雪求见。” 林楚楠吸了口气,与萧弘辰示意自己先出去了。 “进来吧。”萧弘辰对林楚楠点了个头之后对着门口说了一声。 苏雪手里捧着书,对林楚楠笑了下,直接就走到了萧弘辰的桌子边上,“王爷,等久了吧,一想到见您,我收拾的时间就长了些。” 林楚楠看着他那样子,一个劲给萧弘辰挤眼睛,看到了吧王爷,他就是对你有意,太明显了。 萧弘辰也对他挤眼睛,赶紧走吧你。 林楚楠退出房间之后,萧弘辰才正眼看苏雪。 苏雪穿一身浅粉长衫,戴了顶玉做的冠,脸上白净光滑,像那些敷了粉的少女一样。 萧弘辰暗暗吸了口气,这苏雪又不是女的,不可能玩女为悦己者容这套吧。 但他,也不能算是男的。 苏雪把手里的书摆在萧弘辰跟前,“王爷,这是礼部编纂的《仪礼》,冠礼的具体流程都在这上面了。” “这书我看过了,你只需指出到时候我还要注意什么就好了。” 记得前世萧弘辰也是这样说的,当时苏雪想着正好省事就这样放过了他,但这一世可不一样,苏雪实心实意地要好好报复萧弘辰,这么正当地折腾萧弘辰的机会他可绝不会放过。 “王爷,为了谨慎,我们还是先排演一遍吧。” “有什么可排演的,”萧弘辰不悦,“这些繁文缛节都是形式大于内容,我二十周岁的时候没有加冠也不曾耽误我什么事情,我依旧是辽王。” 苏雪使劲翻了个白眼,“王爷真以为这冠礼是为了您办的吗?” “嗯?” “冠礼是一个男人成人的仪式,这是向整个家族昭告他已经有了可以承担责任的能力了,冠礼之后,不论是娶妻成家,还是建功立业,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冠者礼之始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萧弘辰打量着着苏雪,觉得对方浑身都冒着一股灵气。 他知道苏雪曾在内书堂学习过,可就他接触过的那些宦官却不像苏雪这般真的能说出点什么道理来的。 “而皇室的冠礼更是这般,您将向整个国家宣告您的成长,只有冠礼礼成的时刻,您才是名副其实的辽王,而非当年那个被先皇优待的小皇子。” 萧弘辰的辽王确实是十二岁离京的时候就被赐下的,当时因为朝中反对,所以他只是空有这个名号而没有实际的封地。 小的时候这是宠爱,大了之后这就是鸡肋了。 没有封地,也就不是个实权的王爷,手下的兵将名不正言不顺,圣上提一句调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公公,本王如果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冠礼之后,皇兄会赐我封地,使我离京吗?” 苏雪嘴角一勾,萧弘辰果然想的就是这个。 要是他上一世也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多好,苏雪心里想,上一世圣上就是一直不赐给萧弘辰封地,导致后者在京里各种憋屈,最后被逼疯了直接造反,如果这一世萧弘辰能得到心中所想,是不是就…… “圣上爱护王爷,定是想把王爷留在身边时间长些,好一叙手足之情,”苏雪抬眼直视萧弘辰,“但是既然贤妃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就有义务帮王爷争取到真正的权力。” “真正的权力?” 萧弘辰眯起眼睛来,心想一个太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权力吗? 第6章 苏雪看着就不安好心的样子让萧弘辰很安心。 如果真像林楚楠说的那样苏雪是因为好男色才亲近自己才可怕呢,他更不相信苏雪会是因为自己母妃的恩德而对自己另眼相看,一个太监,指望他懂什么投桃报李呢。 萧弘辰盯着苏雪,“苏公公如此忠义,本王又该怎么回报呢?” 呵,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但这确实就是苏雪习惯的沟通方式,而且萧弘辰把一切拿到明面上来说比内阁几个老不死的天天在那讲暗语不知道坦荡多少。 他甚至都欣赏起来萧弘辰,“奴婢这样的身份,能求什么呢,无非是今后王爷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助你当上司礼监掌印。” 苏雪的笑容被他这一身粉嫩映照看起来分外的娇俏。 “苏公公第一天就和本王说了,本王竟然没有听到心里去。” 萧弘辰低着头笑了笑,“本王明白了,冠礼之后,本王必全力帮公公达成所愿。” 苏雪微微颔首,“那王爷,我们还是排演一遍冠礼吧。” “……”萧弘辰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这套场面话说完,苏雪就该知道要怎么做了,怎么还要排演? “王爷?” “啊好。” 苏雪说排演可是认真的,他甚至让琴闲找来了几个钟鼓司的小珰吹奏礼乐,争取一切还原。 按着礼部的安排,萧弘辰的冠礼会在文华殿举行,那可是圣上当年做太子的时候举行冠礼的地方,足见重视。 从苏雪的角度,当今圣上对萧弘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他真的有心憋屈这个弟弟,把他扔在辽东不就好了,还力排众议地接回来,为他举办这么盛大的典仪,后来甚至给了他上朝议政的特权,这是历代亲王都没有的待遇啊。 可见萧弘辰这个人就是个白眼狼,养是绝对养不熟的。 苏雪答应帮他活络圣上心思,赐他封地也是权益之计,野心这种东西就是越喂越大的,等他彻底信任自己,再把他有意造反的罪证收集起来。 苏雪捧着翼善冠,一遍遍纠正萧弘辰的姿势,心里美滋滋地想。 后来苏雪想到这时候,总是懊恼,他太仗着自己是个重生的人,导致他直接把萧弘辰也不是个傻子这件事彻底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 萧弘辰坐在书案后面,揉了揉额头,真是搞不懂礼部那些人,这些所谓礼节除了消耗人到底有什么用,那些看不见的祖宗若真有意保佑他就该让母妃重新活过来。 还有那个死太监。 若说苏雪没有存了折腾自己的心思,他是绝对不信的,好几次他在那对着香案行大礼的时候他都看见苏雪在偷笑了。 这个苏雪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他对着自己步步紧逼,绝不可能是因为林楚楠说的那种爱慕,也不像利益交换那样简单,感觉更像,前世与自己有什么冤仇,今生要求个什么报复似的。 萧弘辰越想越别扭,他这一生已经够凄惨了,老天还赐了个扫把星在身边。偏偏这扫把星明面上还是天子使者,再讨人厌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他闭眼凝神,想要休息一下。 是的,他现在想要休息就只能借着在书房里看兵法的名义了,不然那个苏雪一定会贴在床榻边,不知道要对自己做点什么。 自己简直成了话本里要警惕着别人骚扰的俏寡妇了。 萧弘辰又气又想笑,堂堂一个辽王竟然被一个太监拿捏得不知所措,滑天下之大稽。 第7章 “嘘——” 萧弘辰眉头一皱。 “小祖宗,你不是说王爷在看书吗?” “一个武夫,可能看不了两页就睡着了,正常。” 苏雪对琴闲挥挥手,“你忙你的去吧。” 琴闲心想在宫里他还有尚膳监的杂活做,但这是在王府,这里的下人再没脑子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太监动手干活啊,但他还是把这话记下来了。 苏雪进到书房里,把门轻轻掩好,环顾了下这个屋子。 这间房比萧弘辰睡觉的厢房要大一倍,左间是萧弘辰的书案,右间是一个沙盘。 垂拱殿里也有个类似的沙盘,更大一些,但是苏雪没见圣上摆弄过。 但是萧弘辰的这个不一样。 苏雪低下头观察起这个沙盘,这应当是辽东的城防,上面还有象征兵马的小偶,从这些泥偶磨损的程度可以看出来萧弘辰肯定时常模拟战争的情形。 要说起来,这些泥偶做得还挺逼真,辽东还有这么精细的工匠吗? 苏雪拿起一个马偶,放在手心里正欣赏,身后突然幽幽传来声音,“苏公公。” 苏雪肩膀一颤,回头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王爷,奴婢——” 他一咽口水,发现萧弘辰几乎是紧贴着他站着的。 这不可能,苏雪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耳朵了,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萧弘辰的靠近吗? 萧弘辰的身体几乎可以完全罩住苏雪,他伸手从苏雪的手里把泥偶拿出来,放到沙盘原位,冷冷地问,“宫里有让人乱动东西的规矩吗?” 苏雪舔舔嘴唇,露出尴尬的笑容,把拎在手里的食盒一抬,挡在两人中间,“奴婢听说王爷一日只食两餐,特意做了点心给王爷送来。” 他拉开两人距离,像个花蝴蝶似的往萧弘辰的书桌那边飘,“见王爷正休息,一时没忍住好奇。” “王爷,快来尝尝。”苏雪落在书案边上,离萧弘辰至少十步的距离才放松下来。 但他的心还是怦怦地跳,总觉得好像回到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垂拱殿了,那时候的萧弘辰也是这般,阴森森的,每句话都另有所指。 萧弘辰斜着眼睛看苏雪把食盒打开,一样一样拿出了三盘点心。 “这都是奴婢亲手做的,”苏雪一紧张起来就很喜欢说很多话,“这一样是火腿酥,云南府去年供上来的火腿,许多京官也就只有万寿节赐宴的时候才能尝一尝。” 见萧弘辰疑惑,苏雪继续解释道,“这都是圣上赐给奴婢的,奴婢就都拿来孝敬王爷了。” 原来苏雪之前派那个小太监出府是去拿这些东西。 “本王吃不惯这些珍馐,公公还是不用费心了。” “王爷,您该不会是记恨奴婢上午让您排演冠礼吧。” “我……”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苏雪咬住嘴唇,委委屈屈,“奴婢还不是为了王爷能在宗室和百官面前不出差错,您不知道,朝中的文官就重视这些细节,”他用手蹭了下鼻子,“奴婢尽心尽力——” “我吃!” 萧弘辰真是想要耳边清静一会,他看向苏雪隆重介绍的火腿酥,这确实应该有点功夫的吧。 边关的饭菜都很糊弄,除了极重的盐味和黏腻的油荤几乎没有别的味道,更别提样式了。 这些火腿酥都被做成了拇指大小,很容易拿取,萧弘辰两指并在一起,拿了一个塞进嘴里,习惯性地只嚼一口就准备咽下去却突然愣住。 真好吃啊。 酥皮香脆,不是那种荤油的腻味,反而有一种奶香味,里面的馅料肥瘦相间,有一点冬笋解腻,火腿没有切得很细,所以它的咸香也没有被肉馅的味道掩过去,确实很好吃。 这人啊,面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控制自己冷起脸来,但面对美食一定不行。 苏雪美滋滋地给萧弘辰斟了一杯浓茶,递到萧弘辰面前,“王爷,味道如何?” “嗯,”萧弘辰全咽下去之后才开口问话,“这真是你做的?” “自然,奴婢可是尚膳监手艺最好的,不然是怎么坐上的这掌印的。” 总算有点真本事。 只看萧弘辰的眼神苏雪就知道他一定很满意,那么刚才偷看对方沙盘的事情应该也就一笔勾销了。 苏雪心想这一招就没有不好使的时候,可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萧弘辰就打断他,“苏公公好手艺,东西留在这,你出去吧。” “嗯?” “排演冠礼这种事上午做就好了吧,本王还想继续看书呢。” “啊,可是……”苏雪感觉所有的话都被萧弘辰堵在嘴里了,刻在他骨子里的规矩让他决不能在萧弘辰没说完之前插话。 “本王看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站在边上。” “圣上他……” “皇上既然让你妥善照顾本王,你好歹该尊重下这王府里的规矩吧,”萧弘辰的眼神都凶狠起来,“不要随便进本王的书房,不要乱动本王的东西,就是这个王府里最大的规矩。” 苏雪抿起嘴,心里那种怦怦跳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低下头,给萧弘辰行礼,“奴婢知道了。” 苏雪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大太监,退出房间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弘辰也没想到自己装凶一点竟然对苏雪这么受用,这算是苏雪到王府来,自己第一次在嘴上占上风吧。 他又拿了一块火腿酥细细品尝,着实不错,这就是尚膳监掌印的实力吗? 萧弘辰吃得有些停不下来,脑子里也不住地想,皇上每天也会吃到这样的点心吗,苏雪也会那样眨着眼睛看他等着他的评价吗? 第7章 苏雪站在书房门口,一肚子的火。 大悲咒这时候都不怎么管用。 他现在心里就是后悔,明明清楚萧弘辰就是个乱臣贼子,但是没有证据,他这么个太监再妖言惑众也砍不了萧弘辰的脑袋。 好不容易想到这么个近身伺候的理由试图接近萧弘辰收集证据,结果光伺候人家,身是一点没近。 心里再闹腾,苏雪的站姿还是笔直。 算起来两世,他都当了快几十年的奴才了,这点基本功还是有的。 因此萧弘辰推开门看到他满脸怨念却依旧挺直的上身的时候也是一惊,这些太监要不是先天不足倒挺适合当兵的。 “苏公公,你一直等在这?” 心里再怨恨,苏雪此时也能露出甜蜜笑容,这当然也是基本功,“是啊,王爷,奴婢一直等着您呢。” “好。”萧弘辰看他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顿时觉得稍稍戏弄下这个小太监也挺好玩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用膳吧。” 咱们? 苏雪皱皱鼻子,这是不是辽东那边的自称,不然萧弘辰就是昏了头才会想和下人一起用膳。 不止是宫里,京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这样,主子们在装饰奢华的花厅里用尽珍馐,下人们躲在闭塞的厨房里换着班的尽快吃完去做事。 下人,之所以叫下人,就是所有的待遇都要低主子们一等才是。 苏雪跟在萧弘辰的后面走进王府的食为天阁,本来这王府就开两次火,还得等萧弘辰吃完他才能吃东西,恨啊。 食为天里竟然摆了两张大桌。 这是宴客? 就他们那破厨房还能做宴席? 苏雪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宾客,坐那的不是刚刚借了自己灶台的厨娘吗? “苏公公!”厨娘也认出苏雪,站起来给苏雪打招呼,“我把您给我的那些点心给大家尝了,都说好吃。” 苏雪眨眨眼,发现自己的火腿酥都被摆在盘里,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桌上。 这怎么成,虽然这种事他自己也不少干,但是他也不可能当着皇上的面显摆,看,咱俩吃的东西都一样,我这边加的肉还更多呢。 他下意识地去看萧弘辰,生怕他俩这稀碎的关系再添壁垒。 但萧弘辰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直接走到主桌,和那些马夫与差役坐在一起,还顺便应了厨娘的话,“确实很好吃。” 这什么情况。 苏雪站在萧弘辰身后,看着这些不同身份的人混在一个饭桌上,都一致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心里毛毛的,只能看向萧弘辰。 这会,也就只有看萧弘辰的态度了。 总不能厨娘们都有个位置坐,他就只能站着伺候萧弘辰用膳吧。 他也吃惊,刚刚还觉得这王府里的人不懂规矩,现在他自己都不想守规矩了。 “王爷。”谁能想到这里最有眼力见的竟然是林楚楠,他朝萧弘辰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身后还站着苏雪呢。 “啊,”萧弘辰像是突然发现苏雪似的,皱了下眉,“苏公公就坐我旁边吧。” 这还差不多。 “薛英,串一串。”林楚楠又提醒原本坐在萧弘辰身边的小将。 第8章 这个薛英苏雪之前就见过,进王府时候他就站在离萧弘辰最近的地方,应该算是萧弘辰的亲兵了,上一世这个薛英也是给萧弘辰拼了命的,一个白丁二十七岁就封了侯爵,后来一直替萧弘辰镇守辽东。 薛英这时候也是十七岁,一笑两颗虎牙,屁股一挪就给苏雪腾出地方来,“苏公公请!” 苏雪对这种看起来都没什么心眼的人倒没什么恶感,轻轻一笑再一点头就坐了下来。 大家习惯了似的加人,一个拱一个,没想到最后站在那的竟然是林楚楠,苏雪都看得出他有多无奈。 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大叹一口气,自己去外间拿凳子去了。 虽然这饭桌不分高低,但这坐席也是有点规律可循的。 比如,能够挨着萧弘辰的一定是极为亲近之人了。 苏雪坐下来一会就辨认出未来的几位国公爷,他们都是跟萧弘辰在辽东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亲兵,也是后来跟着萧弘辰造反的大功臣。 这会苏雪又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明智了,现下确实是接近萧弘辰的最好时间,跟在萧弘辰身边除了林楚楠全是这些没脑子一身勇的武将,根本干不成什么大事。 上一世萧弘辰真正有起色是在冠礼之后接触到朝中文臣才开始的,读书人的心眼比他们这些宦官还多,书里教他们的忠君报国是一点没学会,光想着怎么搅弄风云了。 如果真能劝动圣上,冠礼之后给萧弘辰送回辽东,杜绝他与朝中文臣交往的机会,倒真没准能让他放下造反的心呢,罢了,随机应变吧。 苏雪想到这看向萧弘辰,萧弘辰应该是真喜欢自己做的火腿酥,这一会又夹了好几块。 他咀嚼的样子被周围几个小将衬托得特别文雅,还有点皇子应有的气度,这时候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想要有自己封地和这些亲兵们安心过日子的潇洒王爷呢? 早知道会重生,上一世就应该多收集点情报的。 恨啊。 “不喜欢?”萧弘辰低声问苏雪。 苏雪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的碗里小山一样,这是萧弘辰给自己夹的? 见苏雪不回答,萧弘辰便给他解释,“厨娘是之前军队里带回来的,手艺确实不好,但你不要发作,好歹尝一尝。” 把自己当成什么活阎王了吗? 苏雪不满地看一眼萧弘辰,下了筷子。 味道确实很平常,跟尚膳监的出品完全比不了,怪不得自己刚才做火腿酥的时候那个厨娘都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还好,烹饪的方法虽然简单,但也算保留了食材本来的味道。 苏雪吃了几口抬头,发现另一桌上的厨娘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原来萧弘辰早注意到了这些才给自己夹菜的吗,苏雪对着厨娘笑了下,还点点头,意思是这些菜很好吃。 厨娘长出一口气,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 她今天看了苏雪做火腿酥之后,卯足了劲用上府里所有的好东西才做出这么两桌菜,等的也就是苏雪这么个点头。 人人都有胜负心,当兵的等的是将军的肯定,做饭的等的就是尚膳监掌印的肯定了。 不过苏雪对食物的点评从来不是色香味,他看着一桌子人大口大口地吃饭夹菜,浑不似宫里的贵人们挑三拣四,便觉得这样的饭菜就是最好吃的东西。 能被人用心地呈递出来,也能被人真诚地消化下去。 这才是美食应该有的意义。 幸亏萧弘辰先把这些菜给他夹到碗里,苏雪皱着眉看桌上一片风卷残云的势头,实在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什么饿死鬼投胎啊都是。 萧弘辰之前吃了苏雪那几样点心,倒不饿,有空看看苏雪。 皇子们小时候要学习各种仪态,但太监们也要学习吗? 苏雪吃东西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小,吃进去的食物也很少,嚼硬物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什么起伏,更不会有什么怪声音,像个家教严格的大小姐。 哈,萧弘辰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对已经吃得差不多的林楚楠点了下头,意思让对方吃完之后单独去找自己,他们要商量些事情。 林楚楠会意,用手帕擦了下嘴和手,站起身来。 萧弘辰也起身,顺手就按在了苏雪肩膀上,沉声道,“我去书房,和林先生说几句话,你吃完直接回东苑等我就好。” 苏雪心想谁稀得跟着你啊。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这王府里确实规矩混乱,但是效率很高,一用过饭后,大家人手端一个盘子和碗,顷刻的功夫食为天就被收拾干净了。 等苏雪也一起帮忙的时候才发现琴闲他们一干小珰都蜷在厨房门口啃窝头呢。 糟了,给他们忘了。 琴闲迷茫地看着苏雪,赶紧凑过来,“公公,他们这厨房都不留人,我自作主张地拿了些干粮,要不要同他们讲一声。” “我说一声,”苏雪想前一世他懒得吃王府里的粗茶淡饭都是带着琴闲他们在外面潇洒的,这一世可苦了这些小珰了,“以后你们也跟着我到食为天里去吃。” “食为天不是,”琴闲抿嘴,很震惊似的,刻意压低声音,“不是王爷用膳的地方吗?” “嗯。”苏雪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给琴闲解释,尴尬地笑了下,“吃完了你们就去歇着吧,明天我再同你讲清楚。” 琴闲迟疑了下,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带着人离开了。 苏雪这才卷了袖子进厨房,厨娘在刷碗,一看他来了嘴都咧开了,态度比她见王爷还谄媚,“苏公公!” 苏雪对她点头,“以后这府里的饮食咱家也出份力吧。” “这怎么好啊,苏公公是伺候圣上的人。” “现下不是来伺候王爷了嘛,”苏雪笑笑,“况且王爷脾胃都虚,我想给他做些适合的餐食。” 厨娘张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药膳一体?! “可公公怎么知道王爷脾胃虚弱啊?” 苏雪不语,只是笑。 因为我上辈子给他下过毒啊。 第8章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尚膳监的太监说破天了就是个厨子,哪有资格进到司礼监来替皇上分忧国事呢。 有这样见解的人八成也混不到太大的官职。 他们误解了司礼监设置的意义。 司礼监替皇上分忧国事,重点根本不在国事上,而是在皇上身上。 他们权力再大,也不过是链子揪在皇上手里的狗罢了,既然是狗,那嘴甜贴心又能在深夜呈上一碗红糖燕窝的小狗不是更容易招主人的喜欢吗? 苏雪熟练地洗菜切菜,其实大家好奇他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秘诀就是这身厨艺了。 满足食欲远比满足下面那点事情门槛高多了,这是苏雪的干爹教他的,毕竟情人是越年轻越舒心,而厨子是越资深越受人追捧。上一世苏雪就尝到了有一身好厨艺的甜头,这一生更是精进技术,把御厨们的看家本事都学了个遍。 “苏公公,这是做的什么啊?”厨娘背着手在他后面看。 苏雪挺骄傲,“王爷一天只食两餐,咱家怕他晚上会饿,所以备一点咸粥和青菜。” 厨娘点点头,她可没干过这些事。 王爷会下面条,晚上饿了就自己煮点,或者捡些剩菜稍微热热就着干粮吃,一般不会劳动他们。 看苏雪这么周到,这王府的下人都有点尴尬,他们都是跟着萧弘辰从辽东来的,之前大家都是军户,按点开火,谁走过这个心思啊。 苏雪轻轻一暼他们神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体贴道,“这厨房就你一个人和两个帮厨,却要做整个王府的菜,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很擅打理了,”他对厨娘笑,“这样的本事到宫里做个女官都足富裕。” 厨娘脸都红了,缩着脖子点点头就招呼帮厨洗碗了,颇有点尚食女官的派头。 苏雪不是刻意奉承,他一进厨房就看见院里置下的十几个酱缸了,里面都是腌的不同蔬菜,这应该是辽东的习惯,而且这王府里都是大小伙子,食量惊人,口又不轻,这些腌菜很能下饭,又能改善下口味。 这些可都是真真的智慧啊。 苏雪备好咸粥,先分了下人们尝尝,再让琴闲拿了他自己的精致餐具挑几样小菜摆好在食盒里,这才身心愉悦。 “小祖宗,”琴闲跟在苏雪身后,小心翼翼道,“您在这府里尽心尽力地伺候王爷,小的们也不能成日里翻着两手闲待着,请您跟王爷提一句,这府里能干的杂活我们就自己做了。” “知道了。”苏雪翻了个白眼,心想谁不想闲着,琴闲说这话明显是提醒自己他们也干活了,千万不要一个心里不平衡就折磨底下的人。 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苏雪把咸粥带回厢房的时候萧弘辰也刚跟林楚楠他们聊完事情,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第9章 “苏公公,你这是?” “王爷,”苏雪拎起食盒给萧弘辰展示,“奴婢给王爷准备了点小食。” 萧弘辰皱了下眉,“不是才用过膳吗?” “可是奴婢看王爷都没有怎么吃。” “那是因为,”吃多了火腿酥。 萧弘辰并不打算鼓励苏雪这种投喂,自己推门先进屋了。 苏雪跟在后面,自顾自地给萧弘辰的桌上摆好吃食。 果然食器很重要,今天看他们吃饭的那些大盘子大碗的苏雪就有点嫌弃,有的盘子都破口了还在用,听督军的那些大太监说这些驻边的将军都很豪横的,怎么堂堂一个王爷过得捉襟见肘。 啧啧,还不如他这个太监过得像话呢。 萧弘辰看他总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很不解,这人每天有那么多开心事吗? “苏公公,我都说了我不想吃。” 苏雪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还是耐心问,“王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一些军务。” 来了来了,探听情报的时机到了! 苏雪顿感兴奋,声音都差点飘出来,“可是征北大将军的事情?” 萧弘辰看过来,冷声问,“公公都知道些什么?” 那知道的可多了。 萧弘辰的舅舅就是征北大将军秦明朗,这人名字挺清亮的实际上却是个大杀神,连北方那些蛮勇都被他身先士卒杀红眼的样子吓到十几年不敢大规模再犯,可想而知得多恐怖。 这个人另一个恐怖之处,就是他极度厌恶宦官,每每皇上派过去的监军回来之后都叫苦不迭,说这秦明朗不但半点油水不给,还天天拿军法在那吓唬监军们,要他们跟普通将士一样作息。 真是发了疯了。 当然他能在外面这样挤兑宦官,那也就别怪司礼监在朝堂上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上个月开始,就有言官开始暗戳戳地参秦明朗谎报军费,克扣边疆战士的军饷,最近户部更是有人提出要重新量定军队开支,严肃滥用铁矿铸兵这些事情。 司礼监做事就是这样,先是隔靴搔痒让圣上对此事有些察觉,再慢慢地把所有的线索捋直,提醒圣上这些事情都指向一个特定的人。苏雪知道,萧弘辰冠礼之后的再一个月,便会由兵部侍郎上折,弹劾征北大将军秦明朗私铸铁器,蓄养死士,还大举购入西洋火器,恐有不臣之心,到时候…… 苏雪想到这还是有点惋惜,看了看萧弘辰,“大将军的功绩有谁不知道呢。” “但大将军这次事情做得太过了些,李公公当年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就这样被军法处置了,实在可惜。”是的,这就是秦明朗被诬陷,卸了军衔,贬到东南戍边,最后受辱自杀的一切开始。 “你懂什么,李寿他贪墨军资,还怂恿舅父受贿,该死。”萧弘辰很气愤,“而且这都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怎么又有言官提出来!”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苏雪在萧弘辰面前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翻白眼,“王爷不想听我,那奴婢就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弘辰抿了抿嘴,像补偿似的,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这个粥的味道……”他抬起头看苏雪。 苏雪的嘴唇勾了下,“这是贤妃娘娘以前最喜欢的,瘦肉青菜粥,”他很有把握,“想来王爷儿时也经常吃的吧。” “你真的认识我母妃?”萧弘辰眯起眼睛,他一直以为这话是苏雪故意跟自己套近乎所以编出来的,但是母妃逝世已久,宫里的人来来去去,谁会这么真心地记住自己母亲的喜好呢。 苏雪点头,“奴婢在尚膳监当小太监的时候,各宫的夜宵都是奴婢送的,所以就记下来贤妃娘娘的喜好了,”他指指粥边的酱菜,“这些她也是喜欢的。” “真的吗,”萧弘辰吸了口气,“我都不记得了。” 苏雪笑了下,“王爷,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现在给大将军说情已经晚了,还是替大将军多想想之后该怎么打算吧。” 原本萧弘辰只是想探探苏雪的口风,但看来这件事司礼监的态度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极端。 “苏公公的意思是这事情有缓和的余地。” “奴婢可没这么说,”苏雪摇摇头,眉毛一挑,“只不过听说辽东环境艰苦,大将军五十之数还守在那里,有些心疼罢了。” 萧弘辰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舅舅退下来,主动交出兵权,保全自身,可他不得不警惕苏雪的用心,“苏公公,你这般点醒我是想——” “王爷知道我受人陷害从好好的司礼监少监又回到尚膳监的事情吧,”苏雪当然有所求,“奴婢心里有天大的冤屈。” 萧弘辰看他这有些做作的样子,嘴角有点绷不住,只能舀了几口粥做遮掩。林楚楠可说的是苏雪是因为不许自己回京被贬的,但看苏雪这样子,应该另有些别的原因。 “您也知道,司礼监的少监共有八人,我在其中负责东厂事务,”苏雪说到这还有点不好意思,“算是有些特权啦。” 岂止特权啊。 萧弘辰一边吃粥,一边看着苏雪表演。 “奴婢年轻,又不懂世故,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硬说奴婢反对王爷进京,到圣上那告奴婢的状。” “那你有没有那样说呢?” “怎么可能!”苏雪甚至吸了吸鼻子,“就奴婢对王爷这般赤诚,怎么可能会不想王爷回京呢,只是奴婢觉得辽东与京城气候不同,怕王爷在这深秋回来过了病。” 这话也就苏雪一个人信吧,但萧弘辰还真想知道苏雪还能怎么演,“那诬告公公的人是谁呢?” “奴婢也不知道,”苏雪叹口气,绕到萧弘辰的身后,竟给萧弘辰锤起了背,“奴婢的同僚赵鱼也不让奴婢继续去查,还说奴婢不顾大局。” “啊,”这苏雪的小拳头柔得跟棉花似的,却让萧弘辰很受用,苏雪都提点到这份上了,总得遂了他的意,“舅舅以军法处置了李公公,辽东确实还缺一位监军。” “这个赵公公既然如此顾全大局,本王会让舅舅请旨让他做辽东的新监军,也等于是给司礼监做个人情。” “哎!”反正萧弘辰也看不到,苏雪一边笑一边假装叹气,“怎么赵公公老有这好差事呢,羡慕死奴婢了。” 第9章 “苏公公,我舅舅的事情……” 苏雪眉毛微扬,得意地回应萧弘辰“王爷放心,等奴婢回到司礼监,必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另有所图,但此时的默契却也是实打实的。 苏雪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如果秦明朗能急流勇退,那么陛下肯定要为辽东再选一位合适的将领,谁会比辽王本身更适合这个位置呢。顺水推舟的,萧弘辰一定能获得他想要的封地,先滚出京城,再等一年后的大战打起来,他为了守护边境绝不会再有心思叛乱了。 这样大家都能安生,而且还能趁着他现在在圣上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帮自己排除一下异己,也许他十九岁就能当上司礼监掌印了。 哈! 苏雪越想越兴奋,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是这样,苏掌印,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咳咳,”萧弘辰咳了两声,手往后挥了一挥,“苏公公,我还吃着东西呢。” 啊这,一兴奋手底下的劲就没收住。 苏雪吐了下舌头,又回到刚才的力度。 也是奇怪,苏雪敲背的力气明明不算大,但是频率很快,特别舒服,好像辽东那些推拿师傅都没他做得好。 萧弘辰当然不知道像苏雪这样的小太监想要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敲过多少人的背,与多少人维持着不变的笑脸,所以他也无法理解苏雪对司礼监掌印那个位置怎么有那样的执念。 …… 苏雪把食盒送回厨房,又匆匆赶回来,真是折腾,这王府怎么就这几个下人啊,把他的腿都要跑断了。 但他回来一看,萧弘辰不仅把自己的床铺好,还按着之前苏雪的样子把地铺也打好了。 最上面还多铺了一张雪白的虎皮。 “王爷,这是……” “今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你冷得直打颤,我就让薛英把这张虎皮找出来了,”萧弘辰对苏雪扬了下下巴,“不是什么贡品,是我自己猎来的。” 什么? 真有人能猎到老虎啊。 “这种都暖和,”萧弘辰看苏雪就那么眨着眼睛看自己,强调道,“真的。” “奴婢不是说这个,”苏雪端着一方蜡烛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随后跪坐在虎皮上面,手轻轻抚着上面的毛,“您是自己猎到的老虎吗?” “嗯。”萧弘辰已经钻进了被窝,“十五岁的时候,我奉了舅舅的令在边境几个村子巡查,有个村子闹虎患,我就带人守在那等了几天。” “怎么说?”苏雪在宫里长大,除了爱听各宫八卦就爱听这些奇人怪事,他蒙着被子就趴在萧弘辰的榻前,瞪大着眼盯着萧弘辰。 第10章 他这样子是真想听下去还是勾引自己呢。 萧弘辰咽了下口水,“这大虫不贪食,但吃过一次人肉就停不下来,每隔几日就会下山,我便让薛英他们分成几队,在村子四个方向守着,互相策应,我则燃着火堆,在村门口指挥他们。” “但这吃过人肉的老虎,就好像有灵性一样。” 苏雪的嘴张得老大,“成精了?” “没错,他已经不怕火光了,甚至还就奔着火光而来。” “他已经学聪明了,他知道有火光就有人肉吃。”这时的苏雪倒真像个爱听故事的十七岁少年,捧场不说,眼睛里甚至都闪起了光。 “它盯着我,我看着它,”萧弘辰自己也是很得意这段经历的,所以嘴上也带笑,“我猛地就那样张开双手朝他喝了一声,他竟然退了一下。” “我这才明白,畜生也是靠气势的,说是迟那时快,我抽出长剑来就刺中了他的一只眼睛,这大虫怒吼一声,开始朝我冲撞过来,我便顺势而为,矮下身子,虽然被他狠狠踩了两下子,但是我割破了他的肚子。” “中要害了吗?” “当然没有,”萧弘辰被气氛这么一烘托,故事讲得真有点说书先生的腔调了,“我起身,它转过来,我们俩又一次撞在一起,我用手就这样,”他甚至坐起来,用枕头示意,“抱住它的头,用剑直接扎进他的脖子,这么一割,热乎乎的血都流出来了。” “就这么死了。” “……”苏雪的嘴这才算合上,他真是见的世面太少了。 萧弘辰把结局又给苏雪交代一下,“这虎皮我留下来了,其他的都叫村民烧了,灰就撒在村庄周围,这样才算绝了虎患。” “苏公公,今天就讲到这,睡吧。”他看苏雪意犹未尽那样,用手推了推苏雪的胳膊。 苏雪这才从萧弘辰的榻上滑了下来,眼睛却完全合不上,不论是老虎凶猛残忍的样子,还是萧弘辰所说的热血流了一手的样子,他都在脑子里具象化了出来。 他的手指轻轻碰到虎皮…… “嗡——” 萧弘辰刚合上眼就听见这叫声,都这么冷了不应该还有蚊子吧,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苏雪的声音,“苏公公你这是?” “奴婢不敢睡了王爷。” “……” “王爷。” “你自己睡,下去!” …… 林楚楠一早上就来给萧弘辰请安,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习惯,互相提醒一下今天的安排,再一同去到食为天一起用早膳,但他看到萧弘辰眼下的青黑有些不解,“王爷,您这是?” “怎么了?”萧弘辰揉了揉眼睛,早上起来苏雪就已经没影了,地上的铺盖也都收拾干净,那张虎皮被叠在衣柜的抽屉来,看起来苏雪是再也不会用了。 “您看起来有些憔悴。” “昨天苏雪一直做噩梦,闹腾了一晚上。” 林楚楠嘶了一声,“照理说这宫里的大太监不该很懂规矩吗,他睡觉竟然这么不老实吗?” “也不怪他,是我的错。” “啊,”林楚楠知道现下还是什么都不问最好,“但是王爷,今天我们要见个人您还记得吗?” “我记得,”萧弘辰点点头,“等用过早膳之后我再重新收拾一下自己。” “好。”林楚楠想了想,提醒一句,“最好是让苏掌印帮你打扮一下。” “……”萧弘辰看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嫌弃自己品味,“知道了。” 林楚楠点点头,一回过头就发现食为天里跟平常完全不一样了。 食为天里加了一个桌子,专门给苏雪带来的小黄门用。 这是苏雪提前跟自己说过的,萧弘辰倒不因为这个惊讶,但奇怪的是食为天里的这些人都站在那瞪着自己。 真的是瞪着自己,尤其薛英,那眼睛冒绿光似的。 萧弘辰走近了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今天的饭菜看来是苏雪做的。 一整个色香味俱全,小点心一笼一笼精致地码在桌子上,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王爷,”薛英擦了擦嘴角,争取不让自己的口水落下来,“吉祥。” 美食使人懂礼貌啊。 萧弘辰斜了一眼薛英,“都吃吧。” “谢王爷!” 琴闲他们被这一声吼吓得都抖了一下,宫里敢在主子面前这么说话的都是不想要脑袋的,但不谢恩更得掉脑袋。 这些小黄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柔弱的拱手,“谢王爷。” 萧弘辰皱了下眉,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苏雪看他坐了自己才坐,小黄门见了苏雪坐了也就坐下了。 他们哪跟王爷一起吃过饭,凡事只能看苏公公眼色了。 只是一个早膳,都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可见皇上平常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了,萧弘辰想到这看一眼苏雪。 即使有昨天的经验,苏雪还是被这些人的吃相吓到了,连林楚楠这么个书生吃东西都没点样子,筷子用得好像飞起来一样。 琴闲他们更是吓都要吓死了,要是在宫里敢把自己吃饱了,就等着遭掌事公公的打吧。 这王府真是虎狼之地啊,琴闲看向还和萧弘辰谈笑的苏雪,无限的敬佩。 …… “王爷这是要去哪啊?”苏雪跪在地上给萧弘辰系上玉佩。 萧弘辰有点尴尬,虽然苏雪已经服侍过几次他更衣,但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办些事情。” “什么事情,”苏雪抚了下萧弘辰的衣服下摆,“不能带着奴婢一起吗?” 不直说苏雪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我要去见个人,带着你很不方便。” “……”苏雪又皮笑肉不笑,“这样啊。” 八成是会小情人,啧,看着一本正经的,刚到京城就有小妖精缠上了? “但是我有件事想你帮帮我。” 苏雪抬眼看萧弘辰。 萧弘辰实在受不了这个视角,伸手把苏雪端起来,“我想在王府里办个宴会,请些故交。” 故交…… 苏雪吸了口气,上一世萧弘辰在京城可没有什么故交啊,他们也是萧弘辰造反的盟友? 这可比小妖精的事重要多了。 苏雪打点起精神,“多少人,办多少桌,做多少菜?” “大概八十左右,”萧弘辰想着,“至于菜色都你看着来吧,毕竟公公是尚膳监掌印,这些肯定比我清楚。” 那当然,还怕你胡乱要求呢。 苏雪笑眯眯看着萧弘辰,“王爷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拿到这份宾客名单,不就等于把住了萧弘辰的脉门了? 但苏雪也在心里打鼓,萧弘辰这么快就信任自己了吗,该不会是什么试探吧。 第10章 也不知道是萧弘辰真没心眼子,还是苏雪心眼子太多。 苏雪看着一大院子的士兵,只觉得无语。 确实都是萧弘辰的故交,这些人都是曾在辽东军中服过役的兵将,但他们确实不是苏雪以为的那种故交,这里军衔最高的也就是守东城门的周越,千户,上一世在苏雪死前这人终于进了锦衣卫,但也没什么作为。 其余的更是各类杂兵,衙役,苏雪觉得记下这些名字实在是对自己大脑的一种浪费。 他抱着手臂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大帮人,自己带人准备的宴席对这些半辈子只能跟在首领边上喝汤的小兵来说绝对是罕物,更别提那些只有他们内府路子才能拿到的那些好酒了。 请这些人吃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苏雪实在想不通,只能盯着喝得脸都通红的萧弘辰。 说是宿敌,但是上一世苏雪也不太了解萧弘辰。 贤妃对他有恩,他在朝堂上处处提点萧弘辰,可萧弘辰就突然起了反心,在万寿宴那天,先控制了司礼监,又夺了锦衣卫的权,率禁军把整个皇城一围,就这样逼着圣上写下了禅位诏书。 虽然奉为神明的圣上低了头,但是司礼监掌印却很有骨气,宁可撞向刀剑也不肯在那封诏书上下印。萧弘辰就这样一个不肯杀一个,杀到了苏雪身上。 苏雪看到被绑在地上的皇后和太子殿下,看到满眼通红流着眼泪哀求的圣上,为那封诏书盖上了印,也真正成了内府的叛徒。但即使有这样大的功劳,他依然没有成为司礼监掌印,甚至御前伺候的资格都没有,受累又不讨好,他在内府的地位变得尴尬不少。 但苏雪不在意这些,他早在盖印的那一刻就对萧弘辰起了杀心,之后五年持续而隐蔽的刺杀不断,桩桩件件查起来都有点苏雪的手笔在里面。但萧弘辰强悍得跟真有什么凶神庇佑似的,怎么样都死不了,直到那次苏雪实在绝望趁萧弘辰入睡真的用匕首刺过去这事情才算有个了结。 死的轮到苏雪了。苏雪严刑过后被拉到垂拱殿里,被关在笼子里像狗似的待了好些日子。这还是那个新的东厂都督想出来的好主意,说是让苏雪好好看看皇上勤勉的样子就能反思自己的错误了。 第11章 但萧弘辰很明显没办法真的把苏雪当狗一样视而不见,等有一天他让所有人都离开,便来到笼子前,盘着腿问苏雪,“苏雪,你当真觉得朕不适合做皇帝吗?” 苏雪当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做皇帝这事情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吗,“你继位不正,就该死。” 萧弘辰轻蔑一笑,“朕确实不该跟一个阉人讨论这些。” “我读的书不多,但是我知道,适不适合当皇帝是应该要百姓来评断的,”苏雪也受够这日子了,心想早死早托生,最后打算出口气,“你进京十七年,真嘉三年的饥荒,真嘉五年的边境之祸,甚至真嘉六年的南越大战,你一样都没管,无非就是想削弱国力,好成功篡位。” “我……”萧弘辰的眼睛瞪大,“朕是要等……” “等什么,等你自己上位好重新来过吗?”苏雪冷笑,“那你看现在你等到你想要的太平盛世了吗,各地都在打着勤王的旗号发动叛乱,光是分裂镇压他们都让你的国库不堪受用了,你就算想真的做出点什么现在还有机会吗?” “你自己觉得你适合做皇帝吗?” 萧弘辰一抬起手来,苏雪闭眼睛,他还是怕的。 但是萧弘辰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把苏雪放出来,送到自己永远看不到的地方。这话说得太暧昧,直接被锦衣卫指挥使认为送上西天了,苏雪三十四岁的生辰就这样搁阎王爷面前过了。 …… “多谢。” 苏雪的脖子一颤,才发现萧弘辰又一次毫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身边。 “王爷……”苏雪正想靠行礼拉开两人的距离,萧弘辰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苏雪默默吸了口气,闻到的确实萧弘辰身上隐隐的酒味。 桃花和梅子的味道。 “苏雪,”这还是这一世萧弘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清朗透亮,他抓紧了苏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多谢你。” 苏雪也不敢动,就直直看着萧弘辰。 他看萧弘辰没转几桌啊,就喝这么高了? “你不知道,”萧弘辰这会也不跟烈女上身似的了,反而一个劲往苏雪身上凑,嘴唇都快要贴到苏雪脸上,“他们说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酒菜。” 这又不稀奇,苏雪真是讨厌跟醉鬼说话,好看的醉鬼也不行啊。 “他们出生入死那么久,第一次吃这样好的酒菜。” “……” 苏雪垂下眼,“王爷,奴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多谢你。”萧弘辰傻傻笑开,头甚至直接靠在了苏雪的肩头。 天啊,这人不是长在兵营的吗,一直是这样的酒量吗? “苏公公,王爷这!” 见林楚楠走过来,苏雪翻了一半的白眼紧急叫停,他皮笑肉不笑,“王爷像是喝醉了。” “王爷酒量一向不好,”林楚楠有点担心的样子,“我们行前大将军就叮嘱王爷要好好招待一下他当年的老部下。” 萧弘辰就一张脸小,身子老大份量,苏雪只能伸着手搂住他的腰才能堪堪支撑,他颤着嘴唇回应,“原来是这样啊。” “这些人当年说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后来几经周转调到京城,到了各个位置,今天能凑到一起,”林楚楠一点眼色都没有,不仅不过来给苏雪搭把手,还转头看向院中,作出指点江山的样子,“大家是真高兴啊。” 苏雪简直都要气笑了,你们高兴跟我有个什么关系啊! “那王爷……”他出声提醒林楚楠,好让对方不要再跑题。 林楚楠端起手,很潇洒地一挥手,“那就请公公把王爷送回东厢吧,我来和你们这群老家伙斗一圈!” “……”哈? 要不是揽着萧弘辰,苏雪真想给这个落魄书生来两拳。 “王爷,”苏雪使劲把萧弘辰的手架在自己肩膀上,一步一步拖着对方前行,“您要是稍许疼惜下奴婢,您就自己动一动。” 萧弘辰眯着眼睛,好像完全没听到。 所以说人示弱是没用的,苏雪摇摇头,下手搁萧弘辰肋间狠狠一拧。 “呃!”萧弘辰吃痛,果然稍微清醒点,随着苏雪的步伐往前走了两步,“疼。”他迷迷茫茫地冲着苏雪皱眉。 苏雪看起来比他还委屈,“王爷怎么了?” 萧弘辰喘着气摇摇头。 两人挪出院子的时候,苏雪总算发现了帮手,“琴闲!” 琴闲刚趁乱偷了瓶酒藏在袖子里,一听苏雪的声音人都僵住了,“小祖宗?” 苏雪刚想继续呼唤琴闲,萧弘辰酒劲又上来,像拱食的小猪一样,往苏雪胸前顶,苏雪差点站都站不住,只能揪着他的脸想让他站直了。 琴闲回头看向苏雪,发现他们之间有树枝挡着,他只能看到萧弘辰压着苏雪,脸整个都埋在苏雪脖子那了。 啊! 这不差点耽误小祖宗的好事了! 不愧是小祖宗,就这么几天已经把那个一本正经的王爷搞到手了! 琴闲赶紧对苏雪摇摇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再挥挥双手,一整套的意思是,“小祖宗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您忙去吧,酒席由我照顾。” 他甚至都没等苏雪回话转头就跑了。 “……” 连自己最亲近的小太监都这样对待自己,可见这个府里已经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了,苏雪一阵绝望。 他揪着萧弘辰耳朵,“王爷,你可害惨我了。” 屁大点王府,苏雪好像走了半辈子一样。 走到这里,苏雪和萧弘辰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体面可讲了,因为连拉带拽下,两人的衣服邋遢一团,而且越靠近厢房,可选的帮助他们的人越少,这些人几乎一看见他和萧弘辰走在一起就转头就跑,好像他们俩马上就要在地上做起什么辣眼睛的事情了。 苏雪一脚踹开厢房的门,低下身,把抱着自己大腿的萧弘辰就那样拖了进去。 门槛磕到脸的时候,萧弘辰还嗡嗡地哼了两声。 但是苏雪已经没什么理智了,他表情麻木地把萧弘辰摆在床上,给他脱鞋脱袜脱衣服,复仇复成自己这个窝囊样真的是太丢人了。 而另外一方,好像已经彻底醉糊涂了,躺在那一脸慈祥,苏雪坐在他身上歇了一会,看他那样就满肚子的邪火,上手就扇了对方两巴掌。 萧弘辰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嘎嘎傻笑了两下。 苏雪更加憋屈,手自然而然地就往萧弘辰的脖子上去了。 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他的双掌渐渐合拢,身体就好像被上一世的怨念支配,那些让他不堪、痛苦的记忆只有这一个方法才能真正消除。 这才是他重生的意义不是吗? “别闹。” 萧弘辰的手臂一展,拽住苏雪的后领,把他往下一扯,苏雪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萧弘辰塞进怀里了。 第11章 萧弘辰的身上很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喝多了酒的原因。 但苏雪实在觉得今夜喝醉了的人是自己,不然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自己的这些行为。太莽撞了。如果刚才真的对萧弘辰动手,那…… 那就当不上司礼监掌印了! 床其实不小,但萧弘辰仍然紧紧裹着苏雪,夸张的臂力让苏雪动弹不得。苏雪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些小孩子小时候总是紧紧攥着抱被入睡,而现在自己就是萧弘辰的抱被。 他呼吸都不敢重,生怕那些气息扑在萧弘辰的皮肤上反而焐热了自己的脸。 刚才是不是差一点就动手了呢。 苏雪闭上眼,总感觉自己的手指还能感受到萧弘辰脖子里的血管跳动,一下一下,就差那么一点,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刚刚重生那时,他想要杀掉萧弘辰的想法是最强烈的,但那时他话都说不明白,总不能直接扑到贤妃的宫殿跟从小习武的小王爷拼命吧。 不过他还是趁着替尚膳监干活的机会遛进了千秋殿,妄图一搏,那时萧弘辰十岁,拉开的弓都比苏雪整个人高,一眼就瞧到那个站在草丛后面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站住。”萧弘辰应该很贪玩,脸晒得黑黢黢的,眼睛也凶巴巴的,一点儿童的稚气都没有。 苏雪和他就不同了,苏雪从小就白白净净一双笑眼,见过他的人就没不喜欢的,他从草丛里走出来,把提着的食盒放在一边,施了个全礼,“参见殿下。” 萧弘辰奶声奶气,但上位者的气质浑然天成,“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奴婢仰慕殿下射艺,一下子就看出神了。” 萧弘辰把弓箭收起来,拿在手里,歪着头打量苏雪,“这么小就会花言巧语了,你是哪个宫的?” “尚膳监,苏雪。”记着吧萧贼,这就是以后取你性命的人。 萧弘辰肉肉的脸皱在一起,“尚膳监?” 第12章 咋,这么大孩子了还不知道尚膳监是哪吗? 苏雪耐心地把食盒给萧弘辰看,“奴婢是来给千秋殿送点心的。” 萧弘辰的肉脸抽抽了下,他长大后笑起来其实也这样,但现在看在苏雪眼里特别的滑稽。 “我尝尝。”萧弘辰把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桃酥。 果然还是小孩。 苏雪双手捧着食盒,偷偷看一眼萧弘辰的脸,却发现萧弘辰也在看他,“喂,你喜欢待在尚膳监吗?” “不喜欢。”苏雪说的是实话,他在尚膳监的日子一直很苦,没有靠山的小太监干得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奴婢想去司礼监。” 逗小孩实在太好玩了。 苏雪看萧弘辰那副根本不清楚二十四监的分工,却拼命装作老成的样子,都快要憋不住笑了。 “司礼监是什么好地方吗?”萧弘辰直接坐到了苏雪边上,桃酥的渣滓从他的衣服上噼噼啪啪地往下掉。 哦呦哦呦,很成熟呢,苏雪把食盒抱在怀里,侧着脸看萧弘辰,观察着那张小肉脸上不断各样变化的表情,“去了司礼监,就不用受人欺负了。” “那以后你就去司礼监吧。”萧弘辰努着嘴想了想,还用吃过桃酥的油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苏雪肩膀,“我帮你。” 苏雪也一脸认真,“多谢殿下提拔。” 萧弘辰做完他人生的一个重大决定,大摇大摆地就离开了。 这时苏雪才敢大笑,心里想不论他以后是什么样的暴君,现在也就是个翘着尾巴的骄傲小狗而已。 那股强烈地想要复仇的念头这时也被搁置了下来,萧弘辰提醒了他,走出尚膳监才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苏雪向来实际,懂得徐徐图之的可贵,好不容易重来的生命,总得消耗在司礼监的掌印位置上才是。 迟早杀了你。 等我当上司礼监掌印,迟早杀了你。 苏雪被钳在萧弘辰的臂弯中,像那只几乎被降服的老虎,只能用鼻子徒劳的顶着对方的胸膛,等待着自己的恨意和杀意重新蓄满。 …… 萧弘辰知道自己酒量差,极少放纵,所以即使那些老兵一直在劝酒,他也只饮了两杯而已。 那冒着花香和梅子的酒甜甜腻腻,从喉咙滑过的感觉也不辣口,却偏生生地让他脑子发胀。他下意识地去找这宴席的承办人,想问他是不是有心要害自己,可是当看到那双眼睛有点无辜地盯着自己,他的嘴就像绊住了一样。 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好像看到了薛英他们几个,他们看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跑了,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苏雪。 怎么偏偏是苏雪呢? 萧弘辰拱了下身子,感觉自己的被子好像都被团在一起了。 “诶呦!” 被子说话了。 萧弘辰猛地睁开眼,低头一看,发现他刚刚换了个姿势把“被子”弄痛了。 “啊,啊,”萧弘辰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嘴越张越大,能发出来的声音却越来越少。 苏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萧弘辰,轻启朱唇,“王爷——” “你不要说话!”萧弘辰把真正的被子拿起来,把苏雪往里面一卷,自己从床上跳下来,“你怎么上的我的床!” 当我是什么妖怪吗! 苏雪在被子里把表情调整好,心想这次不玩个大的都对不起萧弘辰这反应了,“王爷,您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呢!” 他把被子披在身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着墙呜呜。 “胡说什么!”萧弘辰自己也心虚,他敲了两下自己的头,“我,我不可能跟你,本王,绝不可能跟你发生什么。” 这句话他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 苏雪一味只假哭,离林楚楠给萧弘辰请安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可不想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浪费演技。 “王爷?”林楚楠应该是听到吵闹了,敲了下门,“王爷,早膳好了,您昨天宿醉好些吗?” 萧弘辰头一回这么慌乱,抓了两件衣服披在身上,指着床上,“你快下来,不要乱讲。” “呜呜——”苏雪的哭声明显比刚才声音大了。 林楚楠的眉毛一挑,吸了口气,“王爷,我一会再来找您吧。” “好,”萧弘辰隔着门给林楚楠回答,“麻烦林先生了,我收拾好自己会去食为天的。” 好啊,林楚楠你也是个读书人,就这样助纣为虐是吧。 苏雪看到床头的烛台,挥着被子往旁边一推,烛台是瓷做的,掉在地上立刻破碎。 “王爷!”林楚楠听到声音立刻推门,“您没事吧!” 场面和林楚楠的想象是差不多的,萧弘辰衣衫不整,苏雪掩面哭泣,他那股想了解又不敢了解的好奇心快要给自己折磨坏了, “林先生您得给奴婢做主啊!” 明明平常在自己面前不是趾高气扬的嘛,这会还称上奴婢了。 但想当官的人都听不得做主两个字,一听那范就起来了,“苏公公,您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萧弘辰震惊地看着林楚楠,怎么,现在是要断案子了吗,这到底是谁家的军师,“林先生,这事情你不要管,他有心污蔑本王。” “林先生,您昨天可是亲眼看见王爷往我身上扑的!” “你!还胡说,林先生怎么可能——”萧弘辰还没喊全,就看到林楚楠对着自己默默地点了头。 “王爷,您昨晚喝醉,确实是苏公公送您回来的。”林楚楠有些艰难地回话,“府里许多人都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从昨晚上,俩人的小话就在琴闲公公的带领下传得有模有样了。 “王爷,本来奴婢照顾您是本分之事,但是您这一早上对奴婢又是喊又是骂的,”苏雪表面梨花带雨,心里已经笑开了花,“奴婢委屈啊。” 萧弘辰理亏,“我没有骂你,我只是,”他看林楚楠,“林先生,我……” 林楚楠抿了下嘴唇,小声道,“王爷,这事确实是您理亏。” “我!” 萧弘辰呼了口气,总算回归了些理智,他是喝醉,但绝不至于乱性,苏雪那样子看着就像要借题发挥,要是再闹下去,不知道又让多少人看笑话,他对林楚楠一点头,“林先生,这是我和苏公公私事,我们两个自己解决吧。” “自然自然,”林楚楠一边呼口气想着不用再断家务事,一边八卦的心又不甘被萧弘辰这样关在外面。 萧弘辰没有给他什么机会,人请出去就把门一关。 “苏公公。”萧弘辰整整自己的衣领,转身看向苏雪,正色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苏雪把被子往边上一抛,他衣服都在身上,也做不了假,“我送您回来,为您宽衣时,您把我往床上一揽,就……” “就怎样?” “就,”苏雪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抿着嘴唇站起来,心想对面可是未来的暴君,闹太过分了倒霉的可是自己,他准备到此为止,小步试图走为上,“就这样呗。” “王爷还想怎么样啊?”苏雪打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弘辰展开手臂拦住了去路。 萧弘辰的手摁在苏雪的腰上,清晨刚冒出来的胡茬扎得苏雪脸疼,“苏公公猜本王想怎么样呢?” 玩大了。 第12章 “王爷……”苏雪的声音发颤,他用他最擅长的虚张声势抓住萧弘辰的手,试图让萧弘辰把他放开,“王爷弄得奴婢好痛。” “那便忍着。”萧弘辰冷声道,手下的劲更大了些。 他几乎是掐着苏雪腰间突出的骨头,玩弄着垂死的猎物一般,“苏公公,你不是问本王想要什么吗,”萧弘辰眼睛向下,暼着苏雪的嘴唇,“你这些日子变着花样的讨好本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一进王府你就刻意亲我,之后更要和我住在一个房间,”萧弘辰的声音低沉,透着十足的危险,手也从苏雪的腰逐渐往上,“苏雪,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当然是王爷的青睐了。”苏雪骑虎难下,咬紧了牙也只能硬撑下去,他故意这样接近萧弘辰就是因为他知道萧弘辰并非好龙阳之人,甚至对此颇有微词,上一世当了皇帝之后他还曾严惩过宫人之间对食一事。 这样既能探听萧弘辰的机密,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能膈应膈应萧弘辰,这不是一箭三雕吗。 但怎么,怎么,他还当了真呢。 难道上一世那么残酷变态,是因为压抑了自己断袖胡来的欲望吗? “真的是这样吗,”萧弘辰的抚摸越加暧昧,掌心的温度透过苏雪的衣料烧得苏雪脖子都通红,“那既然是这样,本王不如随了苏公公的愿吧。” “……” 苏雪欲哭无泪,虽然无人在意,但是苏雪两世都是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对他来说可是一种能力的认证,而且,而且,苏雪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小幻想的。 第13章 如果未来的未来,能有个人不在意他身体上的缺陷,可以接受他,可以喜欢他,可以爱他的话,那才是该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 “看来苏公公心里愿意,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萧弘辰的气息越来越近,苏雪都能感到他的鼻尖已经贴在自己的脸上了。现在拒绝的话是不是有点晚了,而且就算拒绝了,人家想强来的话自己这小身板也不太够看啊。 “……不要!” 在个人贞操面前,大事完全不重要,豁出去了! 萧弘辰一低头就看见苏雪紧闭着眼,两只手攥在胸前,总是笑着的嘴唇瘪出一条向下的弧线,像是一个绝望的小动物在做最后的祈祷。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不愿意,为什么总是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情呢?” 他抚了下苏雪的腰,“等一会再出去。” 苏雪愣在原地,人还傻着,这就算了,还是另有后招? 他立刻转身,使劲盯着萧弘辰,生怕对方突然饥渴来个饿虎扑食,他都没处躲。 萧弘辰没兴趣饿虎扑食,他从衣柜里拿出个箱子,在箱子中翻找了一阵,取出个钱袋放在桌上,又把箱子锁好,重新放回原处。 “苏公公,”他松了下钱袋上系着的锦绳,“这里有一百两银子。” 萧弘辰把钱放在苏雪手里,“是为了酬谢你昨日帮我准备的宴席。” “王爷这,”苏雪舔了舔嘴唇,还没看明白萧弘辰的变脸。 “不够?”萧弘辰嘶了一声,他就猜昨天那个酒不便宜,“那你稍等,我让林先生再支些银子。” 苏雪连忙摆手,“够了够了,这些就够了。” 食材算在王府的账上,苏雪就出了那几坛酒,一百两虽然不多,但不至于让他亏本。 “好。”萧弘辰点头。 苏雪呼了口气,抬眼看萧弘辰,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那奴婢,伺候您洗漱啊?” “不必了,我自己来吧,你先去用早膳吧。”萧弘辰的语气着实轻松,他头一次尝到戏弄人的趣味,实在有些得意。 苏雪哪哪都不爽,可自己是下人,万般委屈都是命,但临转身前默默地翻白眼顺便诅咒一下萧弘辰今天必摔跤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在苏雪心想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时候,腰又一次被人揽住。 萧弘辰那讨厌的会让心脏跟着一起震的低音响起来,“苏公公,如果你哪天回心转意,本王还是可以等你的。” “奴婢不敢了!”苏雪大声喊着一个健步就跑出去了。 萧弘辰抱着手臂,挑起眉毛看苏雪那慌张背影,忍俊不禁。 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吧。 真是看不懂这个苏雪,他在司礼监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物,本不应该如此在意自己这么个没有实权又不太受重视的王爷的,但他偏偏想着办法凑近自己,还用了个这么个方式。 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个苏雪不仅没有权宦的骄奢淫逸,反而跟府里的下人很相处得来,看不出来一点势利。人虽然有些咋咋呼呼的,但是也不全然那么讨厌。 就算不是苏雪,皇上也会选人来监视自己。 那不如就是苏雪吧。 萧弘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况且苏雪的腰有这样细。 …… 苏雪站在食为天外,跟王府里的下人可不一样,他可决不能废了规矩坐在里面等萧弘辰。 而且,有了早上的事,他心里战战兢兢的,要是再放纵自己忘了本心他这辈子又不知道得被毁成什么样。 他这也是多虑,不用他自己约束,自有人提醒他此次来王府的目的。 “圣旨到。” 大家都吃得好好的,外面突然传来嘹亮的人声。 萧弘辰第一件事就看苏雪。 苏雪露出一瞬迷茫的表情,皇上的旨意司礼监一般都会先透给他的,这是惯例了,除非这是临时起意,那能是什么事情呢。 “先接旨,”苏雪先站起来,对琴闲使了个眼色,“清扫、焚香。” “是。” 琴闲麻利地往后堂走,其余小太监紧急给王府里的下人讲规矩。 其实也没什么规矩,不过就是跪着磕头,跪得越深,磕得越响,就越不出错。 一行人来到正堂,来的人是苏雪的老熟人,司礼监八位秉笔太监之首,陆修良,他幼时家境很好,因此好好读过一阵书,拟文宣旨这些事都是他来做的。 琴闲他们置下香案,府中众人也在正堂分成两排跪好。 萧弘辰也换好官服匆匆而来,刚要跪就被苏雪拉住,苏雪揪着他的衣领子扑平整。 萧弘辰摁住苏雪的手,低声问,“不得先接旨吗?” “圣旨尊贵,礼仪自然要备齐。”苏雪甩了他手一下,挤眉弄眼,“而且他是出了名地爱告小状,千万别让他抓到把柄!” 萧弘辰抿下嘴唇,看向陆修良,陆修良笑盈盈的,也不急于宣旨,就那么看着苏雪给萧弘辰整理衣襟。 苏雪与萧弘辰对视一眼,深深呼吸一次,随后他俯身拜下,萧弘辰也双腿下跪,“下臣萧弘辰领旨。” 陆修良点头,展开圣旨。 这些话一看就不是圣上自己写的,引经据典,辞藻华丽,但意思特别简单,圣上要在冠礼前见萧弘辰一面。 上一世可没这件事。 苏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此时圣上想要见萧弘辰,就算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和上一世有所改变,但是圣上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变化才是,难道圣上也重生了不成? “臣,遵旨。”萧弘辰对着圣旨磕头之后,双手接过圣旨,交给林楚楠,又看苏雪,询问他的意思。 苏雪对他点头,主动上去应酬,“陆公公,若是宫中无事,留下吃碗便茶啊。” “好啊。”陆修良笑,一下子就抓住了苏雪的手。 萧弘辰的眼睛眯了下,自觉后退一步,“本王这就让人准备。” “多谢王爷,”陆修良行礼。 他和苏雪一样,头都是微微低下,姿势优雅。 “没想到王爷对奴婢如此周到,完全不似传说中那样厌恶宦官呢。” 苏雪一听这话就翻白眼,从前他还不觉得,但现在一看,司礼监的人确实已经被捧得无法无天了,对着宗室王爷也敢阴阳怪气,难怪以后被萧弘辰一刀一个。 萧弘辰抿了下嘴唇,笑,“是陆公公气度不凡,不像有些宦官骄横无度,不懂规矩。” 点谁呢! “王爷这话说的,”陆修良捂着嘴轻笑,顺便慈祥地看了眼苏雪,“苏掌印年纪是轻了些,做事不周全,还好王爷包容。” 你怎么就知道他说我呢! 苏雪的眼刀在这俩人之间打了一转,“王爷,刚才林先生好像说有要事与您商量。” “好。”这是他们俩刚刚在换衣服时候就定下的暗号,萧弘辰主动跟苏雪说自己不愿和司礼监的人交往,苏雪就说自己会替他应付。 萧弘辰与陆修良点了个头便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陆修良就不装了,二郎腿一翘,“怎么样,辽王府的床榻是不是比咱们司礼监的又热又烫啊?”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啊?” “当然,不然一个口谕的事我又干嘛请圣上下旨啊。” 合着都是八卦惹的祸。 “宫里传我们两个的事啦?” “诶呦,哪传得叫一个火辣,”陆修良忍不住笑,颇有腔调,“冷面王爷恋上纯情掌印,这一份禁忌的感情能走到何方。” 苏雪愣住,他有一个不好的念头, “该不会,圣上是因为这件事?” 第13章 “该不会,圣上是因为这件事,”苏雪惊得合不上嘴,“因为我和王爷的事才要传王爷进宫?” 陆修良歪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然呢?” “人家正当年的王爷,娶妻都不曾却让你一个太监爬了床,我是圣上我也得把人叫进宫里问问。”陆修良说完这话拍了拍自己的嘴,“罪过罪过。” “说的我多下贱似的,”苏雪插着腰站起来,“又是赵鱼那厮对不对!他就见不得人好!” 陆修良除了是秉笔太监以外,也是内书房的先生,算是苏雪的老师,因此苏雪在他面前很少掩饰。 陆修良眉毛一挑,“别乱说,这司礼监没人不想你好。” “圣上哪天传他不行,偏偏是今天,今天什么日子啊,初四,正是他赵鱼御前当值。” 陆修良垂眼,搭了下苏雪的手,让他坐下来,“是这么说,但你和王爷的事情也不只有昨天晚上那一件。” 苏雪咬了下后牙,“我那是……” “你们知道多少?”苏雪突然回过味来,虽然他有意坏一坏萧弘辰的名声,但这王府和皇宫至少隔了两道墙,人翻过去都要时间,流言却毫无阻碍呢。 “比你想象得多,也比你想象得少,”陆修良比苏雪年长五岁,做事沉稳,他再一次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才慢悠悠说,“老祖宗说你干爹最近病了,想你想得很呢。” 第14章 苏雪吸一口气,他明白陆修良的意思了。 比他想象得多是因为他不回宫向老祖宗通消息,老祖宗只能靠其他眼线,比他想象得少是因为没有他确实也收集不到重要的情报,所以他还是有用的。 如果不尽快向老祖宗表表忠心,就要动他周围的人了。 会说得这么隐晦复杂倒不是因为陆修良读书读得多,而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太监,生来就没办法把这些心计盘算摊在阳光下面罢了。 “我会抽空去看看他的。”苏雪恭敬道, “这就是了。”陆修良满意地点头,“你是咱们司礼监的人,又不是这王府的管家,守在王爷跟前是重要,但是宫里才是你的家啊。” “我明白的。” 陆修良起身,又攥了下苏雪的手,“不论别人怎么想,我是很佩服你这次能屈能伸的。” 是啊,在旁人看来,他之前强烈要求不让萧弘辰进京,现下却以身饲虎,很是一番牺牲。 “但老祖宗的意思呢,不过是个宗室王爷,你不要下太多的功夫,不然像今天这样惊动了圣上就不好了。” “……” 陆修良看苏雪眼神复杂的样子,忍不住拍拍他的脸,“小雪儿,你莫要想得多了,咱们司礼监都是一条心,没人真想害谁。” “我明白。”苏雪对着陆修良笑了下。 陆修良对着正堂前的牌匾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即使萧弘辰不在当场也要礼数周到,他们内书房的先生就是这样的。 苏雪在旁边陪了一礼,之后又送着陆修良离开了。 他坐回到位置上,眉毛都皱紧,他对萧弘辰的过分关注还是引起了司礼监的注意。但光听陆修良这口风,他也不知道这种注意到底是好还是坏。 司礼监都是一条心的这种话也就陆修良自己会信,不,他肯定也不信,只是做做样子给老祖宗看的。他是老祖宗陆城唯一的干儿子,也是公认的下一任掌印,他只需要熬年头把老祖宗熬死之后就可以一掌大权,内府里的山头之争根本碍不到他的事,他也就当没这回事。 但是苏雪不能当没这回事。 说实话,司礼监内部的权力之争并不会比萧弘辰造反这事容易,甚至更为阴暗,哪怕自己攒了两世心计,在司礼监那个当值的小房中也没有一步能迈踏实。 …… 苏雪端着小食,来到萧弘辰的书房门口。 上一世苏雪和萧弘辰两厢安好所以经常进宫陪老祖宗抄经,所以也没人怀疑他,反而不用他表什么忠心,这一世自己好不容易想干点实事吧,倒让人惦记上了。 要表忠心的话,光说王爷喜欢吃甜的,喝凉的肯定不行,还是得整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消息,他知道林楚楠就在书房里面,于是凑了近。 “我就说那个苏雪有问题,你偏不信,还让我把舅舅的事情透给他,结果呢。” 林楚楠叹气,“王爷,也不一定是苏公公的问题啊,而且我们不都同意苏公公的提议对大将军是有好处的嘛?”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下了别的套给舅舅。” “那咱们准备上的奏章……” “再等等吧,我先想想,先生先休息去吧。” 一听到这句,苏雪赶紧从门边上往后退几步,等林楚楠一出来就假装要敲门的样子,“啊呀,林先生,您和王爷的事情谈完了?” 林楚楠愣了下,“是,公公是?” “咱家给王爷送小食的,红果和梨子熬的甜羹,开胃去火。” “公公有心。”林楚楠拱了下手,显然不想听下去。 苏雪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深呼吸了下,撑着微笑走进书房,来到萧弘辰的书桌边,“王爷尝尝。” 萧弘辰沉着脸,眼神追着苏雪的动作。 “圣上要见本王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这也太直接了吧,刚和陆修良打了半天哑谜的苏雪听到这话直眨眼,“跟奴婢……” “有关系,也没关系。”苏雪把甜羹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在萧弘辰跟前,叹了口气,“看王爷怎么想了。” “你在王府里探听到了什么,值得皇兄大费周章要本王进一趟宫?” 哈,原来是这么想的啊。 苏雪翻个白眼,也没好气了,“就是因为奴婢什么都没往内府传,才会惹来这样的事情的。”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苏雪的火气呼呼往上冒,把汤匙往碗里一放,举着食盒就要走,“奴婢啊,两头不讨好。” “别走。”萧弘辰拉住苏雪的手的时候才惊觉不对,怎么早上过后,他就突然习惯对苏雪上手了呢,他趁苏雪没有回头时候赶紧放开,“你说清楚。” “说清楚了王爷就信吗?”苏雪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混像受了委屈似的,他刚刚在陆修良面前可完全不是这样啊,“王爷心里对奴婢有偏见,就什么事都要怪在奴婢头上,但王爷要是没做违了圣上心意的事情,现下又心虚什么呢!” “你!”萧弘辰吸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 苏雪撇撇嘴,“反正我们当奴才的就是这背锅的命,哪怕一心为王爷着想,也让人觉得另有所图。”他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就这样吧,以后我说的话王爷你一个字都不要听。” “我错了!” “……” 苏雪转过身,眼睛眨巴眨巴,他没听错吧,萧弘辰就这样道歉了? “是我先入为主,你说的对,皇上传我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萧弘辰低下头,“所以还是请你跟我说清楚吧,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要在冠礼前见我。” 这人怎么这样? 那他现在这一肚子火不也不能发出来了吗? “嗯,圣上确实听到了些关于王爷不好的传闻。” 萧弘辰皱眉。 “但那不是奴婢传的,”苏雪连忙补充,“都是那个赵鱼,他向圣上进谗言,说王爷你不娶妻,还成日与奴婢这般下人搅在一起——” “我明白了。”萧弘辰点头,“你如果想向皇上告状,肯定是会把自己摘清的。” “就是啊!”苏雪眼睛都亮了,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萧弘辰看苏雪,“看来这个赵鱼,对你很有成见。” “不是的王爷,”苏雪继续添油加醋,“他是对我们两个人都有成见,您想,您在辽东待得好好的,他却一定要您进京城来,用这些规矩束缚您,能是出于什么好心吗?” 萧弘辰看着苏雪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愿意去戳穿,只应下来,“我明白了,之前说请他出任督军的折子我已经代舅舅拟好了,进宫时我就交给皇上。” 苏雪张着嘴,他当然不能说他刚刚偷听过萧弘辰他们说话,“这么重要的事情,王爷就,告诉我啦?” “你刚刚不说你没有往内府传消息才惹来这些事情的吗?” 苏雪抿住嘴唇。 “苏公公,我不想你难做。” 萧弘辰发现自己是真的忍不住,下意识就去握人家的手,但这次他没有放开,“苏公公,你帮我舅舅脱困,我助你调走赵鱼,至少这件事,我希望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 苏雪一路靠自己,对于什么合作之类的事情全都当作说说而已,人家愿意搭一把手他就报恩,人家出于利益忽略掉自己他也不会有失望。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诚恳地对自己示好,直白地表达出平等的期望,甚至愿意先割舍一部分利益给自己。 偏偏这个人还是萧弘辰。 苏雪不知所措,只能捏了下对方的手心,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第14章 苏雪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去了京郊的一间道观,那里住了一群特殊的居士。 苏雪照例对着观里供奉的三清拜了拜,就转到道观后面,他在这里请了盏平安灯,五十两,莲花状的灯盏整齐摆放在架子上,灯盏下面压着纸,纸上写清了供养人的名字和愿望。 苏雪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有陆城的名字,就知道陆修良说的话没错,老祖宗最近确实来看过他干爹了。 他叹了口气,与道士们闲谈几句,就进了居士们住的别苑。 他干爹和另外两个尚膳监的前管事住在一个院里,住最大的那间房,苏雪为他请了个小仆,隔两天来打扫一次。 老头子躺在院中晒太阳,摇椅一翘一翘,手边的小桌上放个小茶壶,“又是谁啊。” “我啊!”苏雪笑着进门,手里提着食盒。 杨一清耷拉着的眼睛睁开,“小雪儿!” 他实在太胖了,试了两次都无法把摇椅摆正,有点滑稽,“我以为你把老头子都忘了。” 他耳朵有点背了,声音比年轻时候还洪亮,震得苏雪一惊一乍的,“干爹,别动了。” 苏雪走过来,把食盒里的卤肘子拿出来,配了腐乳和一碟用葱拌的千张,“明明上个月就来看过你,还挑我的礼。” 第15章 “上个月你来看我时还摆那个司礼监的排场呢,怎么今天就一个人来了?” “老祖宗肯定给你说过了,别寒碜我,”苏雪摆好菜,又把小茶壶换成酒盏,“你要是想看排场,我就把人都叫进来。” “牙尖嘴利,”杨一清总算平衡好身体,坐直,指指边上,“拿个凳子陪陪我,反正我看你也不着急进宫。” 苏雪去拿凳子,坐到杨一清边上,“你怎么知道我要进宫。” “老祖宗拨空来看我,定是你没拨空去看他。” 老头子聪明啊。 苏雪嗤嗤笑了下,给杨一清倒酒,“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就那些话,什么皇上没有忘掉我们,我们永远是内府的人,”杨一清自己都乐,“皇上当然忘不掉我们,他就没记着过我们。” “没说我什么?” “当然说你了,说你出息了,”杨一清啧了一声,“那老头子也这么大岁数了,一天天就阴阳怪气,出息了还把你调回尚膳监,还让你守着那个冷灶王爷。” “他啊,从来就这样,就以为整个内府就他一个长脑子了。” “那是,我干爹是大智若愚,真当我们尚膳监的都是伙夫呢。”苏雪应和。 “就是,”杨一清体型庞大,那小酒杯攥在他手里跟个小石子似的,“不过我想,你既然愿意守那个冷灶王爷,说明那个王爷一定有点什么。” “你放心,我没跟他讲,我自己想的,”杨一清冲苏雪挑挑眉毛,“你从小就跟那个未卜先知似的,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 苏雪笑,“还是干爹懂我。” “因为你也懂我,”杨一清含一口肘子肉在嘴里,表情都要融化了,“最近观里做法事,让我们戒荤腥,可馋死我了。” “观里好心收留,干爹你也得顺着人家的规矩。” “好心收留,”杨一清眼睛都瞪起来,“他们也不看看咱家给这破观捐了多少!” 一听杨一清都“咱家”起来了,苏雪就知道吃素这事确实给老头逼得要疯了。 “我啊,回头做些素肉,留观里备着,这样不坏他们事,您也能尝尝味。”苏雪耐心给杨一清说,“干爹,这个岁数了,就别太大气性,伤肝。” “肝啊,早在宫里天天熬着给那些娘娘主子做宵夜熬坏了,我现在就想着多吃点想吃的,然后就那么一个晚上,嘎,就死了。” “干爹!” “好好,老头子不说了,”杨一清看向苏雪,从他当年在那个菜场捡到苏雪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他比谁都了解苏雪,苏雪绝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但,“你要是累了,不如就出宫来,你的手艺,开个馆子不成问题。” 老头子天天就琢磨着让自己开馆子,苏雪摇头笑笑,“知道,这后路我一直给自己备着呢。” 杨一清点头,“那就没什么可嘱咐你的了,你不用管老祖宗,他看我也好,杀我也好,都跟你没关系。” “你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只要你跟皇上是一条心,那谁也奈何不了你。” “……那要是换了皇上呢?” “……”杨一清耷拉着的小眼睛冒出有点邪气的光,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伺候过三个皇上,“谁当皇上,谁就是你主子。” 苏雪哈哈大笑,还得是干爹,想得真开,他上一世还觉得老头子老奸巨猾的,现在觉得这话没准才是真理。 有人说杨一清是二十四监中幸运的。他原先家里就是宰猪的,后来卖身进了尚膳监,围着炉灶过了一辈子,不起不浮平平淡淡。这样的人在内府才是稀罕的人物,苏雪上一世就跟在这个随和的老爹后面学为人做事,受了很多好处,所以这一世也愿意继续伺候老头,让他晚年也安定幸福。 俩人絮叨到未时,苏雪终于准备进宫了,比起对杨一清的亲近,苏雪对老祖宗是又敬又怕。 杨一清一直远离权力中心,所以他所谓对皇上的忠心还不如对那把大勺的忠心多,真正把跟皇上一条心这个准则贯彻始终的是陆城。 苏雪时常都能记起陆城上一世不愿在退位找书上下印,引颈自杀时候那决绝的样子,所以后来萧弘辰一调侃太监谈不上忠心的时候苏雪总会十分生气,一闹别扭就是好几天的冷战。 陆城年轻时候就是皇上的大伴,说句僭越的话,他比先帝更像皇上的父亲。皇上一继位他就是司礼监的掌印,所以杨一清说的没错,只要你跟皇上一条心,你甚至不用跟别人斗,你就天然的拥有权力。 “老祖宗。”苏雪对着陆城跪下,庄重地磕了个头。 陆城点点头,“小雪儿。” 陆城没说起身,苏雪也不敢起来,就这么跪直了。 老说他们太监弄权,但是他们司礼监的小屋比文渊阁的陈设差远了,连张软榻都没有,这掌印快六十了也就只是在椅子上放了张垫子。 “小雪儿,咱家有多久没见着你了,怪想念的。” “回老祖宗,打去了王府,这是第一次进宫。”苏雪明知道他是刻意挖苦自己,但还是老实回答。 “这样啊,怪不得圣上说想你做的那味红果雪梨羹呢,原来是做给别人吃了。” “……”苏雪又匍匐在地上,“苏雪知错。” “你哪有什么错啊,是皇上要你到王府里去教规矩的,你教得认真是应该的。” “但奴婢不该因此怠慢了宫中的差事。” 杨一清说过,从前陆城一训话,他就跪在地上玩手指头,一停下来,他就开始认错,什么都认,反正不认最后也是自己的错。 “你清楚就好。”陆城往后仰了仰,他真吃这一套,看苏雪乖乖认错就抬手,“起来吧,给我说说这位辽王是个如何的人品。” 苏雪起身,两只手交在腹前,“辽王对奴婢很是客气,似有意向司礼监示好。” “真的?”陆城皱眉。 “是,”苏雪把和萧弘辰定好的说辞说给陆城听,“他还主动跟奴婢提及了秦明朗的事情,他说他也对秦明朗错杀李公公之事非常气恼。” 陆城眯起眼睛,“不是说他们舅甥关系很好?” “辽东就那么大的地方,”苏雪话里有话,“一个辽王,一个征北大将军,该听谁的呢。” 一旦这话里有阴谋的味道了,陆城就能放心下来,他继续问苏雪,“你怎么能知道这些?” “老祖宗,若不是为了探出辽王的态度,奴婢怎么可能日夜不分地跟在他身边,连名声都不要了呢。” 陆城抿了抿嘴唇,“小雪儿,委屈你了。” “老祖宗,”苏雪往前垫了两步,“我对您和皇上的忠心青天可鉴。” 不知道为什么,苏雪明明说的是实话,但是就是有些别扭,他觉得司礼监的人都太爱把忠心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了,反而显得非常轻浮。 “但咱家想辽王应该也不至于要对自己的亲舅舅落井下石吧。” “奴婢也这么想,”苏雪看着陆城明显复杂起来的眼神,知道自己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就算兵权重要,也抵不过亲情啊。” 陆城轻蔑一笑,“小雪儿,你还年轻,多跟你干爹去学学。” 苏雪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是,老祖宗。” “不过既然辽王有意跟咱们示好,你就应承下来,”陆城这时候倒真有点教导苏雪的意思了,“今日你做了甜羹之后再出宫吧,我给皇上呈过去,也算是你的心意了。” “多谢老祖宗。” 今天不是陆城当值御前,但却要给皇上送自己的甜羹,猜也知道是说这件事了。 苏雪一天见了两个老太监,觉得自己身上那点朝气都要被吸干了。 苏雪做好甜羹就出宫了,几乎是出了宫门就下起雨来,他今天独行,也没乘轿,更不能再返回宫里去拿伞。 苏雪正要翻白眼,一辆马车就停在了眼前,辽王府的。 第15章 辽王府的马车不怎么华丽,两匹拉车的马倒是高大威猛,毛色锃亮。 马儿的睫毛上挂着雨珠,表情谦逊,和他们的主人有那么一点像。 薛英坐在车头,两个小虎牙都闪着光,“苏公公,快上车来。” 苏雪用手挡着额头上的雨,对他眯眼一笑,不得不承认,萧弘辰在收买人心上确实有一套。 苏雪凭着薛英的手臂上马车,刚撩开马车帘子就看见萧弘辰坐在里面,伸出手来接自己。 他怎么也在? 从那天捏过萧弘辰的手心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就有点不一样了。 苏雪面上不显,但是一碰到萧弘辰的手指就觉得心跳极快,“多谢王爷。” “这个。”萧弘辰把暖手炉塞到苏雪的手里,“秋雨甚凉。” 他像是准备了很久,送完手炉就赶紧拿起一边的书低头去看。 苏雪轻轻嗯了一声,手里摆弄着暖炉,眼睛却忍不住去打量萧弘辰。 第16章 自己不过是外出一趟,他怎么还要跟着,到底是谁贴身伺候谁啊。 苏雪心里痒痒的,手指忍不住蜷缩。 马车吱吱悠悠地动起来,就这个速度,等走到辽王府怕是要有些时间。 萧弘辰看来也不打算先开口,苏雪只能自己说话,“王爷,奴婢和掌印提过大将军的事情了。” “嗯。” “掌印的回应很暧昧,所以,”苏雪歪着头看萧弘辰,“奴婢也不知道这事情算不算办成了。” 萧弘辰总算抬头,“不急,等进宫就知道了。” “王爷怎么想?” 萧弘辰把书放在膝上,看着苏雪,“走一步看一步吧,现下还没到完全无法挽回的程度。” 苏雪嘴巴微张,萧弘辰说得对,秦明朗的悲惨结局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在其他人来看,只是司礼监一群人心里阴暗想找点大将军的麻烦。 所以萧弘辰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苏雪有些懊恼,“王爷,你是不是觉得奴婢小题大做了?” “没有。” 苏雪没想到萧弘辰会回答的这么爽快,嘴角往上扬了扬,“王爷,你故意展露给司礼监自己与大将军不合,是想试探圣上吧?” 萧弘辰放下手里的书,看苏雪。 “秦将军错杀督军,和王爷应召回京两件事情挨得如此近,王爷一定是觉得这件事跟辽东兵权有关吧。” 雨声越来越大,马车里的谈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王爷想借司礼监引出您和大将军不和的事情,看看圣上忌惮的到底是您还是大将军。” “如果是您,那么大将军也许只是会受些小的惩戒,如果是大将军,那么即使大将军交出兵权,您仍然能够接手辽东从而对他庇护。” 萧弘辰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从苏雪那张微红的嘴唇里吐出来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你就不觉得我是真的想要辽东的兵权?” 以前也许会觉得,但是苏雪知道上一世萧弘辰跪在紫宸殿外不断磕头,弄得额头青紫,嘴唇发白,只为给他舅舅求一条生路。 苏雪那时候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萧弘辰心里有无数委屈,现在想想,他后来埋怨圣上,厌恶司礼监,其实都是有迹可循。 “王爷,这只是奴婢的猜测而已,”苏雪话说得卑微,眼里却有隐隐得意,“奴婢真心觉得,比起权力,您更在乎大将军的安危。” 萧弘辰怔住。 苏雪垂眼,捧着暖炉,他当然知道自己说到萧弘辰的心上了,这点直觉都没有他也就别吃看人眼色这口饭了。 正是坚信这点他才会在那个时候提起秦明朗的事情,好让萧弘辰对自己高看一眼,哈,苏公公思虑周全,真是大才。 可是同平时拿捏人心的成就感好像稍稍有些不同,苏雪心里莫名有种甜丝丝的感觉,给圣上准备甜羹的时候偷喝的那一口现在才有感觉? 两人之间重回沉默,彼此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苏雪隐隐觉得萧弘辰一定是有话对自己说的。 不然这马车,这雨,这暖炉,都要浪费掉了。 苏雪抿了抿嘴唇,刚刚大将军的话题是自己找的,看来萧弘辰要单独跟自己说的应当不是这个事情。 结合萧弘辰现下发红的耳朵,紧握的书卷,苏雪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哎,真是的,这个桃花债惹得不好,当初应该想点别的办法接近萧弘辰的。 从苏雪的成长环境来说,好男色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又生得白净,老的少的对他表达好感的人很多,对于如何不失体面的拒绝别人,苏雪手拿把掐。萧弘辰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自己天天与他同屋,之前又…… 他想起萧弘辰搂住他的腰的那个早上,萧弘辰那时候的游刃有余看来都是故作轻松,绝对已经掺了几分真心进去了。 早说清楚也好,他们两个人总有立场对立的那天,如果萧弘辰到时候对自己已经情根深种,那就要两倍,甚至是几十倍的伤心了。 “王爷,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苏雪单刀直入。 萧弘辰呼了口气,他有些局促地看着苏雪,“苏公公怎么知道我有话对你说。” “就算王爷怕奴婢淋雨,也不必亲自来接啊。”苏雪打趣道,“还是说王爷其实是在监视我?” “不是的,林先生说会下雨,我又问了跟着你的那个小太监,我才出来的。” 见萧弘辰这么老实,苏雪都有点不忍心了。 “王爷,您就说吧,您连秦将军的事情都以实相告,别的什么更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说得对。”萧弘辰深呼吸过后,终于说出来了,“苏公公,我们之间,” 王爷,您的一片好心奴婢领受了,但是奴婢对您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仰慕,并非儿女之情,那只会让我们的感情变得世俗起来,如果您不嫌弃,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是没可能的。” 哈? 苏雪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从你进府,我们之间就发生了许多事情,”萧弘辰咬了咬嘴唇,“一开始我对你有所误解,所以故意疏远,但是与你相处下来,我发现是我的想法狭隘了。” 苏雪盯着萧弘辰,打算听听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荒唐话来。 “你很特别,也不似传闻中那般手段毒辣,不通人情,甚至的你的才学谋略都高人一等。” 所以呢? “林先生叫我与你多亲近一些,就像舅舅这件事一样,在京城多一个助力,”萧弘辰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我这人太没分寸,那天甚至明知道你会窘迫还故意戏弄。” “那之后我想了很多,尤其是现在你以诚待我,我便更不能再利用你的感情了。” “王爷……” “苏公公,你听我说完!”萧弘辰伸出手做出阻止苏雪的动作,他一定得说完,不然下次再想开口就难了,“军队里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所以我理解你的,而且你身体残缺,遇到个喜欢的人更属不易。” 如果心火是真实的火焰,那么苏雪的心火已经烧到脑袋顶上了。 萧弘辰以为他是谁啊,还提到我身体残缺,你自己是什么青年才俊吗? “苏公公,若你不嫌弃,我们可以像挚友般相处,甚至是兄弟一样!”萧弘辰一激动又握住苏雪的手了,“不过,你会喜欢被人当作兄弟吗?” 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 苏雪脑子里都是各种各样的脏话,除了这些他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就紧盯着萧弘辰抓着自己的那只爪子,恨不得从眼睛里喷出火来把这只手直接烧穿。 萧弘辰大概也感到苏雪的杀意了,抽回手,“苏公公,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现在说开了对我们都有好处。” “如果你因此对舅舅的事情,”萧弘辰叹口气,“也没关系,毕竟强求不来。” 苏雪心想你装什么装,选这个时候不就是看自己已经找老祖宗传过话了,如何也碍不到你舅舅了? 但这不是重点! 苏雪现在已经找不到重点了! 他真的要出离愤怒了,活了两辈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地羞辱了。 是的,第一次。 被扒裤子,被关笼子这些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难熬,成王败寇,怎么耻辱都是自己避免不了的,但这件事,他甚至还没开始比,就被萧弘辰赢得彻彻底底了。 怎么就成了自己在倒贴了? 搂我腰的人,牵我手的人都是你,甚至你刚刚还在摸我,然后你说你对我,不可能? 轮得到你吗! 啊啊啊! 苏雪真是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现在只想把手指放在墙面上一阵挠,不,挠墙干什么,就应该挠萧弘辰的脸。 这人脑子指定有什么毛病。 萧弘辰这边还看不懂苏雪的恨意,只觉得苏雪看向自己的眼睛红红,心里一阵怅然,就知道会伤到他。 但是现在如果拉他的手,一定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可…… “王爷,苏公公,我们到了。”薛英转身拉开马车的帘子,对上了两张纠结的脸。 第16章 迟钝如薛英,也知道马车里的气氛诡异,但他好歹也是个小将军,再紧急的情况也不至于失态,他把帘子合上,取下放在马车外檐的两把伞,镇定地打开,静静守在马车外面。 先出来的是苏公公,他咬着嘴唇,脸都狰狞了,他用力接过一把伞,大步往王府里走,每一步都宣泄着怒气。 然后王爷走出来了,他垂着眼,像他往常一样。 “王爷,”薛英小声问,“苏公公怎么了?” 刚刚苏公公可是笑着上车了。 “没什么,他会想通的。”萧弘辰看着薛英手里的那把伞,想了想,“算了。” 他竟然就这样淋着雨进门了。 薛英站在原地,一脸迷茫,从宫门到王府,不到半个时辰,怎么这俩人像经过恨海情天一样。 第17章 不过他没想太多,得赶紧把马牵到马槽里,不然宝贝马儿生病了可怎么办。 萧弘辰走进东厢房,这里还留着些香气,是苏雪的,他今日帮自己束发时候说涂抹海棠花炼出来的精油会使头发顺滑,这是宫里娘娘们的秘密,还要警告自己不能外传。 他说这话的时候五官都挤在一起,好像这真是什么大事一样。 萧弘辰说的是实话,他对苏雪一开始确实许多误解,但真相处下来他确实觉得苏雪很不一样,不止是因为苏雪聪明…… 但他确实又要和苏雪有些距离,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有些感情只能远观。 萧弘辰坐在镜前,开始拆自己的束发,真是从奢入俭难,才被苏雪伺候几天,怎么现下连头发都弄不好了。 就这样吧,他莫名的烦恼,他做的事情是对的,是对苏雪好的,不必再去想那双红红的眼睛了。 一旦不去想那双眼睛,萧弘辰就又想起那个把苏雪关在外面的冷夜。 愧疚真是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萧弘辰难得露出一点少年情态,用手捂住了脸。 “咣!”房间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萧弘辰震惊,虽说自己不太在意规矩,但是他好歹是个王爷,总得敲敲门再进吧。 “放在这。”苏雪换了一身衣服,手上擎着一个浮尘,“这。” 几个小太监抬着大浴桶就这么进了门。 萧弘辰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 苏雪给萧弘辰行礼,“王爷,薛将军说您刚刚淋了雨,奴婢便让人准备了热水给您暖暖身子。” “我,我还好。” “这可由不得您,”苏雪笑意盈盈,一点都没有刚刚的怨气,“您不是说我们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嘛,作为您的朋友,我自然要多关心您了。” 啊…… 苏雪浮尘一甩,“愣着干什么,给王爷更衣啊。” 琴闲和另一个小太监应了一声。 “不必我……”萧弘辰感觉自己只是原地转了个圈,身上就只剩了中衣。 这就是内官吗? 苏雪手里的浮尘来回动,十几个小太监随之动作,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杂技班子,等萧弘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浴桶之中,身边点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熏香,辅有颜色暧昧的红烛,远远还能听到琴乐之声。 苏雪手里有个装着花瓣的篮子,他正从里面取出花瓣,撒在水上,“王爷,这熏香很好闻吧,里面有海盐。” “嗯。”萧弘辰紧张地盯着苏雪的神色,生气也好,伤心也好,好歹是正常人的情绪,苏雪现在笑得让他觉得有些妖气了。 “今天听到王爷的话,奴婢豁然开朗,确实,奴婢拘泥于小情小爱实在没有格局,”苏雪的脸凑近萧弘辰,“奴婢现在决定要和王爷当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萧弘辰的大身子缩在小小的浴桶里,咽了下口水,“你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才怪。 苏雪背过身,眼神阴冷。 看不上自己是吧。 他还就不信了,他苏雪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样貌,要才华更是有样貌,还能配不上你个冷灶王爷。 之前小打小闹就哄得你要跟自己结盟,现在动真格的我就不信你能真不动心。 苏雪转过身,手轻轻扶在萧弘辰肩膀上,“既然是朋友,奴婢就更要好好对待王爷了。” “嗯。” 不知道是这热水蒸得人气血上浮,还是苏雪的按摩手法实在精妙,萧弘辰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精神涣散,无法集中精神听苏雪说话。 苏雪的话都是些琐碎的闲话,比如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或是过几日进宫要准备些什么,这更让萧弘辰觉得心神都混乱起来。 “王爷,”苏雪看萧弘辰的状态差不多了,身体俯下来,贴在萧弘辰的耳朵边问,“这个力道如何?” 萧弘辰眼睛微微合着,轻轻吸了口气,“很好。” “那我问什么您答什么好不好?” “嗯。” 呵,苏雪冷笑。 世人都以为东厂逼供的手段都是那些血腥残忍的酷刑,但那些只会让人精神紧绷,更专注于自己想要守护的秘密。 软刀子后劲才更大呢。 人在赤裸时候身心都极为脆弱,再加上这在内府都算得上是稀罕物的熏香,与蒸腾的热水混在一起,真是最高规格了。 苏雪摆这么个迷魂阵,故意使萧弘辰放松精神,就为了听点真心话,“王爷,您真的不喜欢苏雪吗?” 萧弘辰的头摇摇晃晃,“不是。” 哈! 苏雪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总算好了些,就说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硬撑罢了。 “那王爷,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苏雪的音调压低,这样既能传达自己,又不至于使萧弘辰清醒。 萧弘辰吸了口气,吸进了更多那海盐香气,“哪种话?” 小孩学舌啊!还得一点一点教! 苏雪压抑住怒气,整个身子都靠在萧弘辰的后背上,脸几乎贴着萧弘辰的,“说那种,和苏雪不可能的话。” “怕他难过。” “……” 苏雪的眼睛眨眨,没懂萧弘辰这逻辑,怎么拒绝自己还是怕自己难过了? 一般来说…… 苏雪摇摇头,与其自己在这瞎想浪费时间,不如直接问清楚,“王爷为什么怕苏雪难过?” “因为他很辛苦。”萧弘辰的头耷拉下去,快要睡着了。 但是苏雪不能让他睡,伸手接着萧弘辰的头,“什么辛苦,他怎么辛苦,你怎么知道他辛苦?” 萧弘辰晃晃脑袋,也想撑住精神,“我心疼他。” 苏雪更慌张,哪对哪啊,他必须得问清楚,俩人除了儿时见过一次面,其实也没多少交集,这么几日,萧弘辰怎么就像把他看透了似的。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都快要跳出来了,别没把萧弘辰的真心问出来,自己倒赔了真心进去。 “王爷,王爷,”苏雪突然想到,“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 “唔嗯。”萧弘辰发出一点不明的声音,但是很像承认了。 原来如此。 苏雪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男人的嘴啊,说什么辛苦,说什么心疼的,无非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用你心疼啊? 刚刚自己还那么紧张,真是…… 早说清楚多好,浪费自己的熏香。 苏雪撒手放下萧弘辰的头,去把香炉举起来,打开门交给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又对他们交代让琴闲不用继续在隔壁屋抚琴了,准备准备撤了。 八成就是萧弘辰那天特意要自己帮他挑衣服要去见的那个人了。 上一世萧弘辰既不娶妻,也不纳妾,更不和男人有亲密来往,苏雪还以为他预备出家呢,没想到心里早藏了人了,没准最后还会为了那个人守到终老呢。 看不出来啊,竟然是个痴情种。 苏雪咬了下腮帮子上的肉。 萧弘辰原本迷迷糊糊的,乍一听到琴弦扫过精神一震,但刚睁开眼兜头一盆凉水就浇下来了。 “啊!”萧弘辰凉的一吼。 苏雪立刻眨起无辜的眼睛,“王爷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 “奴婢看王爷要睡着了,心想这样更容易染了风寒,便想把王爷叫醒。” 萧弘辰擦了一把脸,发现熏香撤了,红烛撤了,苏雪脸上刚刚那若有若无的红也不见了,觉得刚刚自己与苏雪肌肤相亲的记忆就是一场梦。 他从浴桶里站起来,“是啊,把这些都撤了吧,我擦擦身子。” “好,”苏雪拿起备好的棉布,转过来准备递给萧弘辰。 但是他的神色一怔,萧弘辰的中衣因为湿身都贴在身上,一直没有细看过的身材毕现,不止是那些突出来的肌肉,还有那里…… 苏雪长在宫里,他自己没有那东西,周围的人也大多没有那东西,顶多也就在小刀刘那见过几次自己的宝贝,但是都被封在坛子里,像半截丑丑的小拇指。 萧弘辰的不一样。 苏雪吸了口气,心里暗暗骂一句,到底那小妖精比自己强在哪了,怎么能占到这么大的便宜! 萧弘辰接过棉布,“我自己来吧,今天多谢你了。” 苏雪倒没拒绝,是萧弘辰自己说的要当朋友,朋友当然不用继续低声下气地伺候对方了。 朋友应该平等才是。 平等地睡在同一张床上。 第17章 萧弘辰不知道苏雪出去做什么了,他心里本来就乱乱的,就随意拿了本书躺在床上,就着烛光反复读着一行字。 这是不和自己同屋了的意思吧。 萧弘辰想,也是,本来贴身伺候也没什么必要,这些事情不过是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刚刚那个澡洗得太惬意,他都要把自己主动和苏雪划清界限的事情都忘了。 第18章 萧弘辰呼了口气,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雕刻着的繁琐花纹,心也乱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因为苏雪。 门吱悠一声又开了。 萧弘辰立刻警惕地坐起来,发现是苏雪。 “苏公公,你,”还是敲敲门吧。 萧弘辰的话一半都没说完,苏雪裹着一件雪白色的貂绒,他的黑发瀑布一样披散,只在尾部打了个结,整个人像只刚刚化作人形的狐狸。 “王爷,奴婢刚刚也去洗漱了一番。” 原来是这样。 萧弘辰手臂杵着床,心里踏实了点,“要我帮你铺床吗?” “不用,”苏雪笑了一下,朝着萧弘辰解开了貂绒。 萧弘辰的脑子里嗡嗡地响,眼睛却像黏在苏雪的身上,看着他就这样穿着一身丝绸的长衫就这样踢掉鞋子,走上了床,姿势优雅地卧在了自己的身侧。 嗯。 嗯? 苏雪没想到萧弘辰能把眼睛睁得这么大,他笑笑,“王爷,不睡觉吗?” “苏公公,不是,”萧弘辰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你怎么上床来了?” 苏雪眨眨眼,“奴婢不是要和王爷做朋友嘛,那书里,投缘的好友都是同起同卧的,”他忽又抿嘴,很受伤似的,“还是说,王爷想奴婢继续做你的下人,一直低你一等,您睡床奴婢只配睡在地上?” “……” 就算苏雪是故意这样说的,萧弘辰也没办法。 但苏雪连沉默的机会都不给萧弘辰,说罢就要起身,“奴婢这就去——” “别。”萧弘辰拉住苏雪的手,叹了声气,“就留在这吧。” 苏雪心里得意,侧身躺下来,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萧弘辰,“王爷,做朋友除了睡在一起,还要做什么啊?” 做朋友最不该就是睡在一起。 萧弘辰现在确认苏雪是在逗自己了,但他有愧于人家,只能老实忍着,“做什么都行,你有开心的事情可以与我分享,有难过的事情也可以告诉给我。” “这样啊。”苏雪闭上眼睛,唇角却往上翘,他这一天确实很累,只要萧弘辰不赶他,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接下来的焦虑和心虚都会是萧弘辰自己的了,“那王爷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有也不敢同你说啊。 “苏公公,以后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了吧。” “……”安静了一会,苏雪答,“嗯。” 苏雪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蔷薇花香,所以他刚刚也是去沐浴了,还用海棠花炼出来的精油抹了头发吧。 沐浴更衣,来到自己的床上,那不就像侍寝的妃子一样吗? 萧弘辰猛地睁大眼睛,他怎么能这么想! 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苏雪的丝绸长衫很滑,他只要稍微动作,那衣服就会往下滑,露出雪白的肩膀头子。 那皮肤在黑夜中都像闪着光。 …… 果然把压力给到别人自己就能睡个好觉,苏雪伸个懒腰,睁开眼就发现萧弘辰黑着俩眼圈瞪着自己。 “王爷?” 萧弘辰面无表情,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被吸干,“你平常都这么早醒吗?” 苏雪露出笑容,“是啊,毕竟我还要准备府里的早膳呢。” “好,”萧弘辰深知只有等苏雪走了自己才能睡个好觉,他终于合上眼,“等早膳好了我再过去。” 许多人不理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处,但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就是存了心折磨对方,利不利己有什么关系,让别人难受才最重要。 所以苏雪是真高兴,他轻盈地起床,跨过萧弘辰的身子,披上自己的貂,他回西苑换衣服的时候想,反正都当朋友了,那放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朋友的衣柜里也没关系的吧,省得每天早上这样折腾。 “苏公公,”林楚楠站在苏雪身后,咳了两声。 苏雪惊了一下,连忙用旁边的抹布擦了下手,笑着看林楚楠,“君子远庖厨,怎么林先生来找咱家了?” “啊,是今天王爷进宫的事情。”林楚楠直说,“王爷说过,他去了辽东之后,就再没见过当今圣上。” “我不能随王爷进宫,只能请苏公公你到时替王爷担待一些。” 倒是个合格的幕僚。 苏雪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厨娘,自己跟林楚楠走出去,“林先生,你说要咱家担待,是指什么事?” “贤妃娘娘的事情。” “……”苏雪正色,这是随便就能拉着个太监商量的事情吗,这又是林楚楠的试探吗,“林先生说细一点吧。” 林楚楠颔首,“王爷对贤妃娘娘的死因一直抱着怀疑,也曾和我提过几次想要找圣上问个清楚,但,公公你也知道,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我怕他那样会惊着圣上。” “咱家明白,”苏雪点点头,这些他当然早知道,萧弘辰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叫锦衣卫彻查他母亲当年殉葬的真相,可见这事在他心里肯定是个结,“但我想王爷此次入宫肯定是会以大将军的事情为重,应该不会提贤妃娘娘的。” “我也这样嘱咐过王爷了。”林楚楠点点头,“但是王爷性情中人,很容易就,”他也不好多说萧弘辰的坏话,“只能请苏公公必要时候,能提醒下王爷。” 把这种事交给自己,他还真是单纯。 可能在林楚楠心里,自己与萧弘辰的小交易说明自己是有心偏袒他们的,因此求自己办点这样的小事应当是没关系的。 但他这警惕心还不如萧弘辰本身呢,司礼监的人八面玲珑,怎么可能因为一点恩惠就站稳立场呢。 哎,不如说萧弘辰这边的人都单纯得过分了,苏雪实在想不到他们会在几年之后颠覆这一朝的统治。 照现在看,这些人不仅没有造反的手段,也完全没有造反的动机。 他们好像只是想要从京城全身而退,尽快回辽东当他们的野人去。 所以,其实只要给了萧弘辰封地,他就会偏居一隅,一辈子当个潇洒王爷吧。 什么人都不会死,什么事情都有转机 这样,真是最好了。 “苏公公?” “这是自然。”苏雪对林楚楠点头,“咱家当然要帮着咱们王爷。” 林楚楠露出感激的神色,朝苏雪行了个大礼,“多谢苏公公了。” 也就遇上的是自己吧。 苏雪寻思他们司礼监在圣上面前说话可都是明码标价的,这辽王府到现在一分钱没给,还得他自己搭钱才能吃点好东西,真是倒反天罡。 不仅吃的得搭,连穿的苏雪都得倒贴。 “这就是全部了?”苏雪的嗓门都提起来,吓得薛英很委屈,“这几样都是大将军给的,是我们辽东最好的宝石。” “不是说不珍贵,但是这都配不成套啊,”苏雪头疼得不行,用过早膳他就要给萧弘辰准备进宫的行头了,结果,这辽王府翻个底朝天就这几样饰品,大红大紫,镶嵌工艺极为粗糙,进了宫还不够出丑的。 萧弘辰站在镜子前有些窘迫,“不配套就随便带两样好了,皇上知道我的情况,不会怪我的。” “那怎么行?” 苏雪心想整个皇宫都知道是自己在教萧弘辰规矩,萧弘辰出丑那不就是自己出丑,他长出了一口气,“琴闲!” “是,”琴闲微笑上前,“公公请吩咐。” “把那套墨玉的送过来。” “是。” 薛英盯着琴闲,他发现这些小太监都好像只有一个表情,永远不会生气着急。 琴闲很快端上一个盒子,里面是摆得很整齐的一套墨玉,玉佩,扳指,带钩,和一只戒指。 薛英张大了嘴,怪不得苏公公嫌弃他们呢,他们的宝石虽然亮眼硕大,但是工艺比起这一套,确实差太多了。 “我们去宫里不是为了向人炫耀辽东有多富裕的,”苏雪看他那眼睛眨巴眨巴的,就多说了两句,“品味才是重要,要让圣上觉得咱们王爷内敛低调才会有个好印象。” 萧弘辰展开手,方便苏雪给他系上带钩,他现在对被这样侍候已经很习惯了,“是林先生跟你说了什么吗?” 苏雪抬眼看萧弘辰,“琴闲。” 琴闲微笑,退后,“是。” 薛英却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直到萧弘辰低声提醒,“薛英你也退下。” “啊!好!” 等门关好,苏雪便给萧弘辰说,“王爷,林先生只说要我提醒着你此行千万不要提贤妃娘娘的事情。” “真是婆妈,我早都答应过他这件事了。” 林楚楠确实爱唠叨! 苏雪没想到萧弘辰对林楚楠竟然会有怨言,还是这么的孩子气的抱怨,突然很想笑,“王爷,林先生是为您着想。” “我不会的。”萧弘辰认真看着苏雪,这次不会的。 第18章 上一世没有面圣的事情,苏雪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走在萧弘辰身后,越看萧弘辰的背影越觉得满意。 第19章 萧弘辰身材高大,这一身紫袍穿在他身上熠熠发光,再加上苏雪特意为他配好的其他行头,妥妥一个京城纨绔,谁能想到这人几天之前还是一身土气的辽东野人呢。 怪不得那些宫廷画师一画完美人图就要盯着画发呆几个时辰,谁对着自己的作品能没几分欣赏之意呢。 “王爷。”苏雪小声上前提醒。 “嗯?”萧弘辰慢了两步特意等下苏雪,直到与苏雪并肩,宫里的规矩着实复杂,怎的苏雪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一段距离呢。 “您不用挨个与他们回礼啊。” 苏雪抻着脖子说,这从东华门一路走过来,萧弘辰一直在给路上的宫女太监回礼,他一点头,苏雪他们这些跟在后边的侍从就也要陪礼,累得够呛。 一行人走两步就要停下来,不管是行礼的人还是受礼的人都倍感负担。 “可是……”萧弘辰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矫情,但是他无法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忽视对自己卑躬屈膝行着大礼的人。 “别误了见圣上的时辰才是重要。” 萧弘辰叹了口气,最后点了次头才大步往寿康宫走。 寿康宫是太后寝宫,选在那见萧弘辰意思是这次见面没有什么政治色彩,纯粹是诉诉家常。 但跟皇上见面,跟政治无关才奇怪。 有萧弘辰在前头,苏雪也有种狐假虎威的姿态,他原先在司礼监的少监中排最末,这般大场面皇上是不会带着他的,但是现在也能伺候上宴席了,多少有点得意。 “下臣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萧弘辰这礼行得很标准,但也代表他对面前的这些人都很生疏。 苏雪在他的后面跪下,眼睛大概瞟了下,今天跟着皇上的是陆修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是金翠,太后那边则是跟了她多年的李嬷嬷。 都是熟人,看来这确实是家宴。 “弘辰,快起来。”太后笑得很开心,她都站起来了,“快来给母后看看,你怎的长这么高啊。” 萧弘辰起身,苏雪也跟着起来。 萧弘辰象征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就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看着应当是他的亲人的三个人。 圣上微笑,手往前挥了下,“这是家宴,你不用这么拘谨,再走近些。” “嗯。”萧弘辰对他点头,看来还是有那么点生涩,又挪了两步。 多好的兄弟十年没见也会陌生,更别提他们俩,啧。 苏雪退到萧弘辰的坐席后面,看着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假模假式地叙旧。他没办法像李嬷嬷一样露出那么慈祥的笑容,这一桌子人的结局他都知道,圣上服毒让位,太后气绝身亡,皇后娘娘带着幼子被幽禁别苑,俱是一片惨气。 反而现在看来最不适应这气氛的萧弘辰是笑到最后的人, 造化弄人大抵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苏雪。” 苏雪眼睛一瞪,立刻回过神,往前两步直接跪下,“陛下。” 萧景翰抬眼,“辽王的起居现在都是你在伺候?” 这语气不太好啊。 苏雪抿一下嘴,低头,“是。” “那你是不是太怠慢了些?” 完了。 苏雪身体俯下来,“奴婢知罪。” 萧弘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跪在那里的苏雪,“皇上,这是……” “辽王进宫,却不跟自己的母后兄弟亲近,是不是你教习礼仪时没有讲过这亲疏不同啊?” 苏雪都没想到这么个角度,但既然圣上说了,就是他错了,“奴婢知罪。” “皇上,这弘辰可能只是有些羞涩,年轻人嘛。”皇后想要说两句话,可一看到萧景翰的眼神马上收声,转向苏雪,“苏雪经验太浅,自己的规矩都没学明白,自然教不好辽王,去下面领二十板子吧。” 还得是皇后娘娘。 苏雪感激,又看看旁边的金翠,金翠对他眨下眼,让他放心。 “奴婢这就——” “皇上,这跟苏雪没关系,”萧弘辰袖子一展,挡在苏雪跟前,“是下臣,初来乍到,所以有点,”他吸口气,“羞涩。” “什么初来乍到,”萧景翰嘴上笑着,眼神却十分冷漠,“这是你的家,你这叫回家,怎么是初来乍到呢,这又是苏雪给你讲的?” “不是的!这只是我的口误!跟苏雪……” 天啊,苏雪跪在地上,嘴都咧开了,祖宗啊,你可别再给我求情了! “皇兄,这跟苏雪没关系,他教得很好。” 一听到皇兄两个字,萧景翰才点头,“那再靠近些,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她平常想你得紧。” “好。”萧弘辰垂下眼,直走到太后跟前,展开笑容,“母后。” 陆修良这时给苏雪扬扬下巴,苏雪接到信号,自己就退出去了。 打板子是技术活。 内府和锦衣卫对于打板子这项活计都各有自己的训练方法,这锦衣卫是用宣纸练,内府是用豆腐,殊途同归,二十板子可以让你表皮一点伤没有内里脏腑尽碎,也可以让你后背惨不忍睹但是提起裤子就能跑能跳。 苏雪这次是第二种。 “你那个辽王是不是木头脑袋啊,圣上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还在那犟什么,”金翠端来盘瓜子,盘坐在苏雪边上,两只手指一并挤出瓜子仁,喂在苏雪嘴里。 苏雪趴在板凳上,还保持着被打的姿势,“就是这么不看眼色,一根筋,你就想想我天天在辽王府过的什么日子吧。” “啧啧,那怎么也不见你找机会抬腿撩啊,”金翠也是老江湖,对苏雪挑眉毛,“我听陆少监说你可已经睡上了辽王的床了。” “听他胡扯。”苏雪想好了,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揪出来辽王府里到底是谁天天跟司礼监报信,“而且我睡上他的床有什么用,圣上这次不就是要打醒我这春秋梦嘛。” “确实,”金翠伸手摆了两下苏雪的脸,“但也不能怪王爷,你这模样,连我这老牛都想吃吃嫩草。” “那你留在宫里继续当女官好了。” “老娘要嫁人的哦!”金翠捂着嘴笑,她马上就二十五了。 苏雪看着她,想到金翠后来被圣上醉后宠幸,无法走出宫门,深吸一口气,笑了下,“到时候你的嫁妆,我也添一份。” 金翠拿他当弟弟,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感动,“嗯,”她偷懒也偷得差不多了,看有宫女已经端剩菜出来,问,“你不再进去了?” “不去不去,我等王爷出来再说吧,不然又要被拉去背锅。” “你啊,迟早毁在你这聪明劲上。”金翠拧了下苏雪的脸,一起身却发现萧弘辰正站在身边,连忙行礼,“王爷。” 见萧弘辰对她点头,金翠飞快跑走。 “你是为我背锅?”萧弘辰蹲下来,与苏雪平视。 苏雪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谄媚,“怎么会,圣上责罚的是,是我没给王爷讲清楚。” “你是为我背锅。”萧弘辰绕到苏雪背后,看到苏雪的后背通红发紫,脸色更加阴沉,“因为我不愿意听他的话,就用这样的方式控制我。” 这话可不兴说。 苏雪赶紧把自己的衣服罩好,起身给萧弘辰笑,“王爷,奴婢什么事都没有,奴婢与那皇后的大宫女金翠好着呢,她根本就不会对我下重手的。” “不用再讲了,我都明白。”萧弘辰扶起苏雪的手,问他,“不是说不在我面前称奴婢了吗?” 苏雪抿抿嘴,抽出自己的手,“在宫里,”他发现他竟然无法直视萧弘辰的眼睛,“还是不要废了规矩的好。” 这二十板子明明不痛,却一下子就把那些朋友、平等之类的想法从他的脑子里打出去了。他不过是下人,生死都在别人的言语间,没有出错还会挨板子,别提出了错了。 萧弘辰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也不想强求,“好,你能自己走吧,咱们准备回去了。” “王爷,您这半路出来,跟圣上……”这得问清楚,现在萧弘辰的一举一动都和自己相关,一个不妥自己就得替他挨板子。 “说好了,”萧弘辰对他点头,“而且是太后,不,母后说吃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先散了宴席。” “这样。” “那秦将军的事情?” “说了,圣上说派那个赵鱼先到辽东熟悉一下情况,至于舅舅,他说那个李公公本就有错,舅舅治军严明,应当加赏。” 苏雪心里一颤,他没想到命运的转折点这么快就来了。 保下秦明朗的命,萧弘辰就没有像前一世那样激烈的理由与圣上对立了,他真心实意地高兴,“王爷,这是好事啊。” 萧弘辰转头,看着苏雪一瘸一拐跟在自己后面,竟还笑得很灿烂,顿时觉得场面有些滑稽,皇家收获了虚伪的亲情,舅舅得到了存疑的重用,只有苏雪得到了真真实实的二十板子。 第20章 也是苏雪,说这是好事。 “苏雪,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王爷您说。” “我想去看看母妃的千秋殿。” “……” 以后千万不要随意答应萧弘辰的要求,不知道哪个就把自己坑进去。 第19章 苏雪叫本来跟着他们的小太监散了,只自己一个人陪着萧弘辰。 “千秋殿一直没有人再住进去,所以应当还是当年的模样。”他一边给萧弘辰引路,一边瞧着萧弘辰的反应。 萧弘辰的样子很平静,也是,贤妃都去了那么多年了,他再多的感情也不至于流露出来。 苏雪第一世的时候母亲去得早,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心里好像空掉了一块,而且他也知道补不上了的那种。第二世再看母亲去世他就清醒很多了,因此那种痛苦便也具象化了。 他从酒鬼父亲那把钱全都抢过来,交给仁和堂那个正在义诊的大夫,又跪又拜地求求他看看母亲。但即使是未来这京城最好的妇科圣手仍然救不了母亲,她躺在一团血泊里握着苏雪的手。 她说雪儿你真是懂事的孩子,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她才二十一岁,苏雪实际的年龄比她大得多,苏雪那时候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女儿啊,他不想照顾弟弟妹妹,他只想好好照顾她一个人。 是这样的。 苏雪清醒地意识到,重生这件事根本不会使他一下子成为人上人,在强大的敌人——死亡面前,他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但还是有好处的。 苏雪安慰自己,至少他这一世能清醒地陪伴母亲四年,他这次可以把母亲的面容和笑脸都记在心上了,不至于像前一世浑浑噩噩,连受了委屈的时候想起母亲也只是模糊的样子。 他陪萧弘辰走到千秋殿,这一路只有他自己说话,萧弘辰始终沉默。 “奴婢想圣上对贤妃娘娘也是有些感情,所以才一直空着这个殿宇。”他尽量给圣上说些好话,好让兄弟俩不至于再生嫌隙,不然萧弘辰一给圣上甩脸子倒霉的一定是自己,“王爷,您小心。” 萧弘辰握住苏雪的手才发现自己差点被千秋殿的门槛绊住,“……”他笑了一下,看向苏雪,“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被这里绊住啊。” “……” 苏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想到过自己母亲的缘故,听到萧弘辰这话之后竟然一股心酸涌起,他使劲咬着嘴唇,垂下眼来。 千秋殿果然是曾经的陈设,甚至不止陈设是曾经,连上一次打扫都是曾经的事情了。 苏雪咳了一下,平常就算没人居住,宫殿里也会时时有人清洁,怎么这里竟然积了这么多灰? “这里算是被荒废了吗?”萧弘辰问。 苏雪不知道怎么答,一脸复杂地看着萧弘辰。 萧弘辰看平常伶牙俐齿的苏雪都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也有数,不再问,“我以前常在这里练字,”他指着殿中一个书案,“母妃说我贪玩,就这样摁着我坐在这。” “你看,这里还有我闲得难受用刀刻出的印。” 他走过去,也不嫌脏,就坐在那个蒲团上,手里虚虚握着杆笔的样子,“就这样。” 他演示给苏雪看,嘴上还带着笑。 苏雪小步走过去,挨着萧弘辰跪下来,“王爷,节哀。” “我不难受,”萧弘辰抿着嘴唇,“我也不后悔,我已经把能给母妃的陪伴都给她了,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雪看着他,心有戚戚,他也一直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他们只能这样想,因为任何一点后悔都会使他们掉入情绪的深渊里,后悔没有请更好的大夫,后悔没有注意她平日的不适,后悔没办法替她赶走那个人渣…… “父皇去世的时候我一直求舅舅,让我回来,”萧弘辰的嗓音沙哑,“我甚至还偷了匹马,但是……” 他呼了口气,“还是被舅舅抓回来了,我生了好大一场病,再醒过来,来不及了。” “如果我——” 萧弘辰的话音未落,身体已经被苏雪紧紧抱住。 萧弘辰的嘴微微张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苏雪的怀抱。 惊讶是第一个原因,苏雪这个人虽然嘴上调皮,但是骨子里把等级看得很重,除了故意要惹自己生气的时候几乎很少作这种逾矩的行为,另外一个原因是,苏雪在哭。 萧弘辰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故事有多感人,唯一可能就是苏雪遇到过同样的事情。 这就像在军营里,一旦一个人开始怀念家人,所有人都会跟着抹眼泪。 萧弘辰当然不会觉得男人流泪有什么懦弱的,只是像苏雪这样的人竟然这样轻易地向自己表露脆弱。 是因为刚挨了打吧。 萧弘辰伸手抚住苏雪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他不知道苏雪自己也被吓到了,他怎么跟小孩似的,提起母亲还流眼泪呢。 他手缠在萧弘辰的脖子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心里忐忑得直打鼓。 太尴尬了这也。 一会他要怎么放开萧弘辰,又怎么解释这个拥抱呢。 但是显然萧弘辰不太在意这些,他低着声音,“对不起,让你想到伤心事了。” “……” 苏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喷了出来。 他抓紧了萧弘辰的衣服,“王爷,不是,我……止不住。” “嗯。” 但是止不住也不至于拿我的衣服擦脸吧。 萧弘辰感觉苏雪渐渐松开自己,一瞧苏雪的脸都哭得皱巴巴的了,伸手给苏雪抹了两下,手指上温润的墨玉蹭过脸颊倒不令人难受,“你的母亲……” “我四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苏雪也不跪着了,就直接一松劲靠着萧弘辰,“我的弟弟妹妹是双生子,生到一半母亲就没力气了,但如果不把孩子掏出来,孩子也会保不住,所以……” 萧弘辰点点头,“我明白,”他吸了口气,“你那时候才四岁,竟然也能记得这么清楚吗?” 苏雪咽了下口水,脊背一凉,“奴婢,就是要比旁人早慧些啊。” “那还不如糊涂些呢。”萧弘辰摇摇头。 “王爷也一样,就算您再思念贤妃娘娘,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苏雪把话题引回到萧弘辰身上,好不让自己暴露,“您现在再来这千秋殿,也……” 萧弘辰打断苏雪的话,仰头看着千秋殿的房顶,“他们说发现我母妃的时候她就已经自缢在千秋殿里了。” 苏雪也是这么听说的。 贤妃娘娘受先帝爱重,得知先帝死讯之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千秋殿里,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她已随着先帝仙逝。 “你说母妃吊在这样寂静的宫殿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应当是什么样子。” 苏雪侧头看着萧弘辰有点诡异的样子,小声说,“王爷,娘娘走得很平和。” “你看到了?” “当然没有!”苏雪眼睛都睁大了,“奴婢那时候还在尚膳监打杂,都是听处理这事的大太监说的。”不说平和能说什么,难道真的能说娘娘表情狰狞,舌头伸出来,就是你不怕难过,太监们也怕被砍头啊。 “司礼监?” “嗯。” 萧弘辰的眼睛眯起来,“陆城,”他转向苏雪,“他一定知道母妃是怎么死的对吧。” “王爷,我们来之前不是说……”苏雪熟悉萧弘辰这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 “嗯。”萧弘辰站起来,把手递给苏雪,“且不再提母妃的事情了。” 苏雪扶着萧弘辰站起来,就这么一会,他身上就沾满了灰。 “旁人不知道我们两个来过吧?”萧弘辰问。 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苏雪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没人知道的,”他理解萧弘辰思母心痛,但还是得提醒一句,“但也不能总来。” “嗯,我知道,多谢你。”萧弘辰一走出千秋殿,心情就明朗了些,“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现在确认好了,不必再来了。” 确认什么? 什么确认? 苏雪努力回忆刚才的细节,实在不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 他舔舔嘴唇,又问不出口。 萧弘辰一身轻松,问起苏雪来,“宫门什么时候下钥?” 苏雪往西边一看,红霞已经染了半片天空,顿时拉起萧弘辰的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欸?” 从这到西华门得要五千步左右,大步跑起来要一刻时间,但也只是刚刚赶上。 这要是迟了出宫,苏雪这屁股可能真的得疼起来了。 苏雪使了吃奶的力气向前奔跑,没跑几步就被萧弘辰超过去,随后就一直被对方扯着半个身子在半空飘,风筝一样。 这人真的一股牛劲啊。 “王爷!行了行了,”苏雪已经能看到前面的宫门守卫了,连忙拉住萧弘辰,“规矩,规矩,”他一边喘气一边皱起鼻子,“站直,行端……”他说着说着,自己就杵在那动不了了,“我感觉,我的肺要炸了。” 第21章 萧弘辰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端着他的手,把他扶到自己边上,半抱着,“都是规矩,门禁的规矩重要还是那什么站直行端重要?” 苏雪咬牙想了想,垂下头,“门禁重要。” 萧弘辰一只手搀住苏雪,搂着人出了宫门。 苏雪这人耳朵灵敏,一听到宫门守卫的小话就感觉心中一片黑暗。 “所以苏公公那事是真的啊,感情真好呢。” “苏公公寝技了得,征服一个王爷还不简单。” “……” 第20章 苏雪一路上都是靠在萧弘辰身上的。 “王爷,奴婢怕是要死了。”苏雪虚弱道,他刚刚出了宫门就在干呕,“咱们下了车能给奴婢找个大夫不?” 萧弘辰帮他捋着后背,“不至于,等气喘匀了就好了。” 主要是这个气喘不匀啊。 “你这样上了战场可怎么办?”萧弘辰知道自己该对苏雪这样的病美人多加怜爱,但是,苏雪这模样真是越看越好笑,“连当逃兵你都逃不过别人。” 苏雪颤抖着嘴唇,仰头看萧弘辰,一时忘了尊卑,眼里冒着凶光。 “好,要是到了王府还难受,我就找人来给你看。” “要仁和堂成景仁大夫。” 这么精确。 “别人奴婢信不过。” “好。”萧弘辰一只手支着苏雪,一只手绕到马车后座取来水,递到苏雪嘴边,“喝一口,慢慢含着,不要全咽下去。” “嗯。”苏雪这时候倒挺听话。 萧弘辰小心照顾着他,心想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苏雪吸了口气,总算舒服了些,“怎么不早喂我水。” “一停下来就饮水,才是真的会把你的肺炸了。” 苏雪不敢说话了。 “对了,”萧弘辰问苏雪,“这几日你养养伤,不必准备餐食了。” “都说没什么事了,您看奴婢跟着您跑都没关系。” “你就是现在不觉得痛,”萧弘辰在行伍里待得多了,对各种伤都很了解,要是真的都打得轻,苏雪那后背不至于那般青紫,“而且这几日我都要见朋友,也不在府里吃喝。” 嗯? 苏雪趁着自己身子还软,整个人都倚在萧弘辰身上,“王爷,是去见什么人啊?” 萧弘辰愣了愣,“朋友。” 哪个字没表达清楚吗? “什么样的朋友啊?”苏雪拖着长音问,他要是想得没错,应该就是上一次那个,值得萧弘辰打扮打扮的那个“朋友”。 “说不上来,”萧弘辰总算感觉到苏雪的不正常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苏雪故意找茬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音调,而自己这时候要是多作解释的话怕是这音调就会越拖越长,“你想知道什么?” “嗯,”苏雪的眼睛眨巴眨巴,“奴婢什么都想知道。” 萧弘辰皱眉,看来这个问题问错了,“你想做什么?” “奴婢想和王爷一起出门。” 看来这样问就对了。 萧弘辰不急,他又问,“为什么?” “因为呢,”苏雪努力编造理由,“奴婢很少出宫,心里好奇,难得有王爷这样的朋友,就想王爷带着奴婢出去见见世面。” 谎话真是随口就来。 萧弘辰心想你在宫外的大宅院比我的王府还气派呢,真要见世面也是请你带我见啊。 但是不知道怎的,萧弘辰偏偏不讨厌苏雪这样花着心思要骗自己的样子。 “确实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 真就小妖精啊! 苏雪咬牙。 如果不是小妖精,萧弘辰是没理由拒绝自己的。 毕竟他明面上可是天子使者,拒绝自己那就是拒绝圣上,那就是萧弘辰在见什么圣上不能知道的人,他才刚到京城就有羽翼,这是大逆的证据啊! 苏雪很快就用大义说服自己,必须跟着他! …… “小祖宗,我们派人偷偷跟着不就好了?” 苏雪趴在榻上,琴闲一边给他抹药,一边问,“咱们的人都警惕,不会被发现的。” “那不行,咱家要的是个态度,他不答应咱家同行那就说明这人太不一般,”苏雪握紧了拳,嘶了一声,“你轻些!” “好好,”琴闲贴着苏雪的后背轻轻吹了下,“这淤血不化开了,难好全。” 苏雪五官皱起,“那行刑的功夫不到家,好几下都打实了,忙活着的时候不觉着,现在闲在这就觉得疼。” “小祖宗,就算这王爷见的人不一般,跟咱们也没关系吧,再说了还有锦衣卫盯着呢,您好好养伤吧。” “锦衣卫,”苏雪皱眉,“咱家没带锦衣卫的人来啊。” 琴闲舔了下嘴唇,“这京城的权贵家里不都得有个锦衣卫藏着吗?” 苏雪把他往榻上一推,“你给咱家说清楚,老祖宗对咱家的行踪掌握得那么清楚,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天地良心!”琴闲瞪大眼,“小祖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出卖你!” “谅你也没这个胆,”苏雪心里有谱,如果是琴闲,老祖宗得到的信息可不止于那些皮毛了,“说清楚。” 琴闲可不敢骗苏雪,“陆少监只说他有个亲戚,虽然是锦衣卫,但是没什么差使,所以就让我把他编在咱们这,让他锻炼锻炼。” “他们陆家满街的亲戚。” “但毕竟是陆少监亲自来做的人情,我拒绝不了,再加上我怕这里有圣上的意思,所以就……” “学聪明了哈,知道拿圣上来压咱家了。” “没有,小祖宗,实在是那人木讷,看着成不了大事我才应下来的。”这倒是真的,真要是个机灵的,苏雪早就能挑出来了,“小祖宗,不也没碍着您什么事嘛。” 琴闲一笑,苏雪就钳住他的下巴,把他压在床上,“说,收了陆修良多少好处。” “小祖宗。”琴闲嗔怪。 “你啊,胆子越发大了,要不是我……” “苏雪,我进来了。”萧弘辰敲了下门就直接推开,正好把苏雪和琴闲缠在一起的模样。 “……” “打扰了。”萧弘辰眼神闪躲,林先生说的难道是真的,这两个人? “王爷。”苏雪整理衣衫,挥手让琴闲离开。 听到苏雪喊了一声,萧弘辰抬起头来,却一眼就瞥到琴闲抱着出去的那个暖炉,和苏雪送自己的一模一样。 …… 之前说的是唯有这一个吧。 萧弘辰吸一口气,把带给苏雪的金疮药收回了袖中,他这几日实在荒唐,竟真以为和苏雪这样的人可以交心。 “苏公公还是好好养伤吧。” “王爷!” 苏雪心里直打鼓,萧弘辰不会是听到锦衣卫的事情了吧。 不然也不至于脸这么黑吧。 秦明朗没被追究,萧弘辰的造反心思肯定已经少了一大半,要是这么个暗桩造成未来有什么变数就不好了,但是自己这么个明面上的探子他都可以接受,那多个锦衣卫怎么了? 苏雪把头往被子里一钻,预备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背上的伤被这么一拉,疼得他直抽抽。 替人家挨了顿打,结果一点好都讨不到。 苏雪发现这就是自己的宿命,那天冻得半死也是这样,亏了自己这身体能耗,不然迟早废在萧弘辰身上。 琴闲说得对,他萧弘辰见什么人,造不造反都跟现在的自己没关系。 他就应该等着萧弘辰的野心变大,再在最后的时刻呈给圣上所有证据,让萧弘辰也被关进东厂里受重刑拷打,封在笼子里不给吃喝,把自己受过的苦一样一样尝过来。 就算自己重生过,他也不该天真地觉得自己可以救所有人。 什么能让萧弘辰这一世做个逍遥王爷的想法真是有都不要有,上一辈子被心软害得还不够吗? 苏雪深吸一口气,但气馁。 门又打开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 “你的背,上药了吗?” 回来的人不是琴闲,而是萧弘辰。 苏雪想把头从被子里抽出来,但是却直接被萧弘辰摁住,“我给你上药,你别乱动了。” 什么? 苏雪就保持着被被子蒙着脑袋的姿势,叫萧弘辰掀开了短衫。 要不是知道萧弘辰不好男色,苏雪真觉得他是要对自己怎么样了。 萧弘辰和琴闲那样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点在皮肤上的手法不一样,他直接把药膏涂在掌心,整只手都压在苏雪的背上,下了力气揉。 奇怪,这样并不觉得痛,反而伤处都热乎乎的。 苏雪也不敢说话,毕竟是十岁就能拉开大弓的手劲,这存心给自己来一下的话,不得把腰捏断了啊。 “王爷……”他小小声地试探。 “这伤因本王而起,本王自然要负责到底。” 第22章 苏雪的声音柔了些,“多谢王爷。” “不必,你不谢我本王也就不需分辨你的谢意是不是真心。” “……” 屋里这么冷,苏雪的眼眶却直发烫。 他想问清楚萧弘辰这话里有话的到底是在气什么,可是对方的那股冷淡语气实在让他开不了口。 这一晚,苏雪没有睡在萧弘辰的身边,甚至连萧弘辰的屋都没去。 萧弘辰给他上完药走了之后他也没动,就蒙着脸蜷在自己的榻上,也没叫琴闲给他烧炭,他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和谁赌气,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因为这些幼稚的行为来心疼自己。 久违的,他梦到自己的母亲,拉着他的手说,雪儿,你是懂事的孩子。 苏雪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会做这样的梦,后来被司礼监孤立的时候会做这样的梦,现在莫名其妙被萧弘辰教训也做这样的梦。 他总想在这样的梦里问问母亲,他这么懂事,凭什么每次委屈的都是自己。 第21章 “王爷。”林楚楠照常来给萧弘辰请安,但是今天有些不对劲,“怎么不见苏公公?” 萧弘辰整理衣饰的手一顿,“他是本王的什么人,就一定要和本王出现在一块吗?” 林楚楠咽了下口水,昨天薛英跟自己说,这两个人在马车里有说有笑,王爷还心疼苏公公为自己挨了板子特意找出来大将军给的金疮药啊。 一晚上就能发生这么多事哦。 林楚楠一个三十岁的单身汉实在不太懂这年轻人的心绪有多不稳定,他避开苏雪的事情,问萧弘辰,“大将军的事情……” “皇上,”萧弘辰吸了口气,他必须改改这个称呼,“皇兄的意思是,会保住舅舅的位置,但舅舅那边对这个新的督军也得显示些妥协。” “嘶——” “你别担心,我会亲自给舅舅写信的,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会收敛的。” 林楚楠点点头,两个人一同从东苑往食为天走。 “这几日我与正鸢约了一起到青牛道观清修,”萧弘辰来到食为天,挥手让众人坐下先吃,眼睛却不住瞟着薛英边上的空位置,那是苏雪平常坐的地方,“府里的事情还请林先生打理。” “这是当然。” 林楚楠看他这样,心想还是得提一句苏雪,“王爷,苏公公今日没有主持早膳,所以我才以为他跟你一处。” “他去哪了?” “这我就……” “王爷,我们掌印今日进宫当值。”琴闲走过来,给萧弘辰行礼,“不止今日,还有明日,后日……” “他是宫里的人,当然宫中的事情重要。” “公公让奴婢问您,您之后礼仪的督学能不能由奴婢——” “不必了,本王不需要。” 琴闲匍匐在地,带着笑容,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奴婢知道了。” 萧弘辰大步走过他,坐在位置上开始用早膳。 但不知道怎么,今天的馒头也硬,小菜也咸,也没有那种薄皮裹的点心,处处都不合胃口。 …… “啧,”杨一清啃一口鸡肝,他给苏雪说他气血不足,“这坤宁宫的人手可够生,”他对着正给他展示伤处的苏雪摇头,“你不是跟那个大宫女金翠交情不错嘛。” “她已经够意思了,”苏雪把衣服穿好,也整了个躺椅歇在杨一清边上,“最让我生气的还是琴闲。” “他是个有心眼的,卖了陆家人面子,也没怎么损着你,”杨一清人老了心气也平和很多,“你比比良心,真易地而处,你能不能比他做得好。” 苏雪听这话,摸摸自己的胸口,“他就是太像我了,我才没罚他。” “你啊,心软,”杨一清直叹气,“真是不适合在宫里行走。” “我也觉着呢,”苏雪叹口气,“没意思。” “哦呦,”杨一清咯咯笑,“我劝你这些年你都要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现下让那王爷冷了一晚上就没意思了。” “怎么是他冷我呢,”苏雪瞪大眼,“是我冷他!” “确实,”杨一清就喜欢苏雪这个劲,苏雪绝对不是受了委屈就顾影自怜的人,这大早上就往自己这边过来一定也是给那王爷拿样呢,但这,杨一清皱了下自己的圆鼻头,怎么有些像宫里那些娘娘的手段呢? 苏雪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目的,“干爹,当年贤妃娘娘的事情你清楚多少?” “贤妃娘娘?” “你别装糊涂。” 杨一清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乱打听。” 苏雪嘶了一声,躺回原位,“所以确实有问题对吧。” “……”杨一清心想这小子别的没学会,套自己的话倒是很溜,“当年是陆城他们司礼监几个人先发现的贤妃娘娘的尸首。” “贤妃娘娘住千秋殿,怎么也轮不到司礼监的人先发现她的尸首吧。” “那你在宫里都十三年了,可听过谁曾在千秋殿行走?” 苏雪愣住,杨一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真正第一个发现贤妃尸首的人已经消失了,所以司礼监成了最先发现尸首的那一批人。 “……”杨一清叹口气,“辽王很在意这件事吧。” “嗯,”苏雪不敢透露给杨一清那天千秋殿里发生的事情,但他实在想搞清萧弘辰说确认了一件事,到底是哪件事,“但现在有征北大将军的事情在先,他应该也不太会追究那些。” “……”杨一清闭起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些过往,“小雪儿,听干爹的,随便犯个什么错被赶出宫来,过点正经日子。” 苏雪看着天空,知道杨一清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但是他做不到。 上一世死在他身边的人太多了,让他后悔的事情也太多了,他这一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去过自己的日子。 “干爹,把当年贤妃的事情告诉给我吧,”苏雪抿起嘴,“我需要比辽王先知道,不然,会出事的。” 杨一清听不懂苏雪话里的意思,这小雪儿一向说话很悬乎,像是什么算命先生似的。 “不到时候呢。”杨一清这么答。 苏雪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可能再从杨一清的嘴里问出来什么了。 但杨一清给他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了。 只要能比萧弘辰早一步查清就好了。 苏雪呼了口气,刚准备闭上眼,和杨一清一起在太阳的沐浴下来个回笼觉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是那个脚步声。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这里? 琴闲? 不,不对,还有几个人。 杨一清被苏雪吓得一抽搐,这小猴崽子怎么突然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怎么了?” “干爹,最近道观里出了什么事吗?” “多着呢,”杨一清不满地咂嘴,“这不是快秋闱了嘛,许多举子就借住在这里,”他想到这就来了气,眼睛瞪得牛一样,“白天黑夜不分地吟诗作对,要咱家说,不像是要考试,活像在修仙!” “举子?” 萧弘辰在私下跟举子接触。 苏雪的心都凉了。 怪不得他不愿意自己跟着,这是真的谋逆的证据。 但是他远在辽东,到底是怎么和这些举子接上头的呢。 “王爷,这边是居士们住的地方,”有很清亮的声音在对萧弘辰说话,“我们不便打扰。” “你与他们见过吗,是什么样的人?”林楚楠在问话。 “嗯,只能说他们有些特别。” “有多特别?” “呃——” 没等那人回答,苏雪把门一敞,从门里走出来,对着萧弘辰一笑,行礼,“王爷。” 林楚楠和萧弘辰都是一惊。 萧弘辰皱眉,“你跟踪我们?” 真是永远要用最坏的心思审视自己,苏雪心里啧了一声,“王爷说的是什么话,这里住的是我故人。” “王爷?”刚才那个清亮的声音又发问了,苏雪这才看清他的脸。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但是这冤家倒不是说自己和眼前这位叫席路远的书生,而是这席路远和萧弘辰。 席路远是这一届进士中的传奇,不只是因为他被选了状元,更是因为他是因为反对萧弘辰即位而被活活剐了一千刀流血身亡的。 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这位是尚膳监掌印,苏雪,”萧弘辰给席路远介绍,“现在王府里教我仪礼。” “苏公公有礼,”席路远十分恭敬,“在下是本届的举子席路远。” “席公子好。”苏雪已经被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傻傻地盯着席路远的脸。 萧弘辰瞥一眼苏雪的样子,不满,“苏公公,难道宫里有盯着人家不放的规矩吗?” 他是不是永远要拿这句话怼自己。 苏雪昨天的气还没消呢,一听萧弘辰这阴阳怪气的就上火,刚要发作,席路远就轻轻笑了,“王爷,莫要取笑在下了,苏公公自己样貌俊俏,怎么会盯着我不放呢。” 第23章 这就是一代儒生的榜样啊。 苏雪心里暗暗赞叹,他是真的佩服席路远这个人,学问做得好,官场混得开,对圣上还一等一的忠心,而且,确实长得好看。 …… 苏雪猛地意识到,萧弘辰的小妖精就是席路远。 这不就是话本里那种初见时微末,后来却因为立场不同而互相针对,最后你死我活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情节。 如果萧弘辰心里的人是席路远,那苏雪是十分理解他后来不立后不纳妃没有七情六欲的样子的。 毕竟要是自己和这样的贵公子有过一段刻骨的情和恨,他也忘不掉。 但照现在来看,他们两人之间还挺客套,可见苏雪想象出来的这些剧情还未出现。 席路远确实温和,即使苏雪的脸都快贴到自己眼前了,还是笑,“苏公公,你说是吗?” “啊,是,是啊。”苏雪真是移不开眼睛,即使知道身边萧弘辰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行了。 “既然大家都是熟识,不如一同留下在观中吃一顿斋饭吧。”席路远面对这么两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贵人仍旧大方,“请。” “好。”苏雪一点犹豫都没有,谁不愿意多接近这样的人呢,他刚要跟席路远并肩,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咳。 “苏公公,规矩。”萧弘辰冷眼看着苏雪,示意他应该走到自己身后。 哈?! 苏雪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笑容,心里想着如何把萧弘辰大卸八块。 第22章 青牛观中的斋饭是很出名的,这与杨一清平时的布施也有关系。 “你说这里住着你的故人是什么意思?”萧弘辰坐在席路远和苏雪中间,有心隔着两个人。 苏雪实在懒得与他说话,心想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这里的居士大多是曾在宫中行走的太监和宫女,出宫之后无依无靠,留在观中养老。”席路远替苏雪解释道,“我听观中的道士说,这观中用度都是内府提供的。” 萧弘辰眉间一簇,“如果这里住的都是太监的话……” “怎么,这席公子都没有觉得晦气,王爷倒介意起来了?”苏雪冷声问。 “我都不介意你住在我府里,我会介意这些吗?”萧弘辰不甘示弱。 席路远是何等的人精,听到他俩这针锋相对的架势只能默默吸一口气,“斋饭来了。” 席路远起身,帮着送菜的道士摆餐具,一点读书人的架子都没有。 这么好的人,被萧弘辰这个昏君凌迟处死,苏雪想想就心酸。 “苏公公,您可以尝尝,这里的素肉很有特色。” 当然有特色了,这素肉可是自己研究出来的秘方,没想到状元郎的舌头也是顶级的呢。 萧弘辰一看苏雪对着席路远那副痴痴的样子就上火,昨晚上还与那小太监卿卿我我,今天就转了目标,这是什么狐妖修成人,见一个爱一个吗? “苏公公,我听那位琴闲公公说你今日是到宫中当值的,旷工了?” 苏雪都把这事给忘了,下次编好了的谎可要记牢,“奴婢进了宫才发现记错日子,就出来了。” “既然宫中无事,公公应该回王府吧。” “王爷不是说这几日都不会在王府吗,那奴婢自然可以歇几天假。” “谁说我不会在王府啊,”萧弘辰看向席路远,“路远,我发现我这身上杀伐太重,与这道观气场不和,可能无法陪你在这边探讨学问了。” 虽然刚刚萧弘辰说不介意,但是在一个宫人聚居的地方,他的一言一行难免不会被传进宫里。 “这样啊,”席路远有些失望的样子,“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找机会相聚。” 诶呀,这席路远怎的这么好人啊,苏雪心想你越跟这阎王相交,以后的下场便越惨。 “下次我带我的好友苏雨与王爷相见,他的学问也是好得很。” “苏雨?”苏雪愣了下。 席路远惊讶,“说起来这名字和苏公公很像呢,该不会是有——” “没有。”苏雪打断他,“这样的名字很平常,跟咱家没有关系。” 席路远有些尴尬,“啊,”他还没想到再说什么能缓解下,萧弘辰那边就端起茶杯,“这茶倒是不错。” “王爷好品味,听说是宫里的御茶膳房中剩下来的边角料,被便宜处理了。”席路远赶紧附和。 “哦。”萧弘辰一边点头,一边挑着眉看苏雪,“也不一定是边角料吧。” 哼。 想说咱家贪墨宫里的东西就直说呗。 苏雪翻个白眼,又对席路远笑,“席公子喜欢什么茶,下次咱家来见干爹的时候也带些来送你。” 席路远有些羞涩,“多谢公公。” 又拿这些好吃好喝的收买人心。 萧弘辰看着苏雪那扭得蛇一样的身子,心里冷笑一声,越想越觉得苏雪之前对自己的那些好皆是套路,还好自己清醒得够快。 苏雪也心事重重,他实在没想到席路远竟然与苏雨也有交往,而且这席路远竟然还要引着苏雨与萧弘辰相见,如果苏雨也被卷进萧弘辰造反的事情里…… 他上一世落下的线索实在太多了。 …… 到了日落时候,访客们便逐一离开道观,苏雪也就跟着萧弘辰下了山。 “王爷,您走慢些,”苏雪直把伞往前递,这不知怎的,晴了一个大白天了,到要从观里出来的时候竟下起了雨。 萧弘辰回头,看苏雪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直接把伞夺了过来,“连伞都不会打,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啊。” 苏雪已经忍了他一天了,但还能继续忍,“是,是奴婢照顾不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弘辰拽到了身边,“这样两个人不就都淋不到了。” “……”苏雪心想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啊。 这样当然两个人都淋不到了,但规矩怎么办? 萧弘辰吸口气,“我看道观那些祈福的灯,很多都是你供养的。” 什么意思,不会看到自己许的愿望了吧? “也就是说,你捐了很多香火,为了那些,”萧弘辰看向一边,“无依无靠的宫人?” 苏雪放下心,心想你没看到我咒你的那些话就没大事,“嗯,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内府的人不是都各自为营,为了那些无谓的事情斗来斗去吗?” 说话真是刻薄啊。 “内府的人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的,除了那些真正翻云覆雨的大太监,也有像奴婢干爹那样围着灶台给贵人们准备了一辈子膳食的老实人,求个晚年安定怎么了?”苏雪瞧着跟前也没别人,跟萧弘辰说话也没大没小起来。 他还有气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当然了,王爷是贵人,看不见我们这些下人的。”苏雪下意识就接话,他嘴毒,最知道怎么拱火。 萧弘辰用眼睛瞟了下苏雪的侧脸,“你打算以后就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又不合规矩了?” 萧弘辰停下来,“你到底在气什么?” “奴婢哪有资格生气啊。” “苏雪!” 寂静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到底是我在生气还是王爷在生气?” 萧弘辰愣住。 “昨晚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苏雪瞪起眼睛,“忽然间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对我冷言冷语,我都没问你为什么,你怎的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好好的,哪里好好的,”萧弘辰气得放下伞,“你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 这都哪对哪啊! “奴婢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苏雪伸手去抢萧弘辰的伞,这架吵得莫名其妙,他可不想继续下去。 萧弘辰宁可把伞扔到一边也不给苏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矫揉造作地接近我,说什么仰慕我,但事实呢,”他握紧拳,“你听我说那些话的是不是心里都在笑,”他指的是自己那天在马车上对苏雪剖白心意的时刻,“还故意戏弄我的真心,与我同床,你恶不恶心!” “我……”苏雪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急得去追伞,“是啊,我恶心,你怎么早不讲啊!” “搂着我睡的时候你不讲我恶心,替你想怎么保住你舅舅命的时候你不讲我恶心,给你挨了二十板子的时候你不讲我恶心,”苏雪拿起伞就往萧弘辰身上砸,“现在你想起来我恶心了!” 萧弘辰狂怒,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一扯伞上的油纸,“我根本说得不是这个,是你骗我,你给我的暖炉根本不是唯一一个!” “……” 苏雪傻了。 “这种事情你都可以骗人,可想见你这人根本没有真心,你就是以取笑别人的真诚为乐!” “我,”苏雪急促喘气,也不管什么逻辑了,想到什么先喊出来,“不是你拒绝的我吗,不是你说什么我们之间不可能了吗!” 第24章 “那是因为我怕你受伤!” “哈!”苏雪仰头,“你怕我受伤,你倒是不怕席路远受伤哈,你不还巴巴得赶到这里陪他读书学习,还穿成这个样子,”他上下打量萧弘辰,“一身的朱紫,土死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与他亲近是为了向他讨教学问,我与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谁嗓门大谁就赢吗! “因为我!” 萧弘辰一下子就僵住了,他这是在干什么。 苏雪也僵,这话题起来得奇怪,进展得也迷乱。 他不得不倒一倒前因后果,他原先要干什么来着?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都疼得慌。 苏雪瞪着萧弘辰,感觉萧弘辰的喉间藏着一句什么话,就要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了。 但是萧弘辰什么都没说,他把雨伞用力往苏雪怀里一塞,冒着雨自己走了。 苏雪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越想越生气,一把伞撑开,发现伞上的油纸刚才被萧弘辰扯开了大半,根本遮不了雨。 这么大的雨,路上也根本雇不到马车,苏雪只能这样淋回王府。 现在好了,弄清楚萧弘辰见的是什么人了,但是这人不仅不会帮萧弘辰造反,还是己方的大杀器,然后就是萧弘辰对自己心里的怨气很大,虽然不知道他在怨什么,还有,还有小雨,进宫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的亲弟弟,苏雪一边走一边捋清楚现在自己的境况。 他好像做到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他后背上的伤疼得难受,心上也像被什么重击着。 明明这一世应该过得更轻松的,可命运总是不遂人心呢。 这些都怪萧弘辰,真是个灾星,上一世与他相交不多都很倒霉了,现在更是,他之前想对自己说什么来着? 他甩甩伞上的水,看着近在咫尺的辽王府,突然天旋地转。 救命啊,咱家被熊绑架了! 第23章 苏雪面无表情地被泡在热水里。 他对萧弘辰这个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刚到辽王府的门口他就被冲出来的萧弘辰给打横扛起来了,一边扛着自己,这位王爷一边指挥着王府的各色人等,烧热水,熬姜汤,请大夫…… 连生病的自由他都不打算给自己。 “小祖宗,这王爷一回来就气哼哼的,直往您的西苑冲。” 苏雪坐在浴桶中,看琴闲把月季花瓣撒在水上,“他到西苑来干什么?” “说是他那金疮药很金贵,决不能留给您。” “……” “然后他不知怎的,问我屋里为什么连炭火都没有。” “你怎么说?” “我说我以为您昨晚是歇在东苑的,就没烧炭。” “然后呢?” “然后他就大喊了一声,又冲出府了,”琴闲想到那时,拍了拍胸口,“可吓死我了,这王爷脑子是不是——” 苏雪一百个赞同,这萧弘辰真是发的邪门疯,难不成真和那道观不合被妖魔鬼怪上身了不成。 不然苏雪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解释萧弘辰这两天的作为。 他泡过热水,发了一身汗,刚穿好衣服躺到床上,冤家就又上门了。 琴闲怕萧弘辰,小心翼翼行礼之后就要退出去,谁知冤家喊住他,“把你的暖炉拿来。” “暖炉?”琴闲不解。 萧弘辰清了下嗓子,“就是苏公公送你的暖炉,拿来。” “欸?” “你看不到苏公公受了凉吗?” “啊,啊是。”琴闲得出萧弘辰脑子有毛病的结论之后就决定不和这个王爷多计较了,连忙跑回自己的小屋给苏雪拿暖炉去了。 “那是我送他的,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有拿回来的道理。”苏雪的手搭在背上,看着萧弘辰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那他对你就不是真心的。”萧弘辰手里端着厨娘做的红糖姜茶,说着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话。 行吧,就你是真心,你事事真心,真心把我扔在雨里再事后找补。 琴闲把暖炉送进来之后萧弘辰就给苏雪塞进被窝里,动作之快让苏雪这个勤于伺候的人都觉得几分专业。 琴闲细心,暖炉里的炭都是新换的,苏雪捧在手心里,准备对萧弘辰妥协一步,“奴婢把这个就留在自己手里,以后就和王爷一人一个了。” 萧弘辰明显得意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住神色,“我会送他个别的,”萧弘辰想了想,“这样要他的东西确实不对。” 苏雪无语,微微叹了口气,“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苏雪,我们现在的身份是朋友吗?”萧弘辰一本正经地问,“因为我想对你说些只有朋友之间才能聊的事情。” “……”苏雪咽了下口水,“当然。” “我昨晚对他那般别扭,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和其他人走得那么近。” “……” “今日对他发脾气,也是觉得他与路远之间过分亲近,我心里不好受。”萧弘辰抬起眼睛看苏雪,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话暧昧得过分,眼神正经,仿佛真的是在向朋友寻求意见,“你觉得我这么同他解释,他可以理解吗?” 完了,虽然没有着凉,但这具身体一定是病了。 苏雪的心怦怦跳。 “他,”苏雪张着嘴,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应该会理解的。” “当真?” 明明怀中暖烘烘的,苏雪的牙齿却还打颤,“但我想,如果你能事事与他讲清楚的话,他应该也不会故意惹你生气。” “我明白了。”萧弘辰点头,他还真是投入这个角色,“我也不想他难过,但是有些感情根本控制不住,与其埋在心里让自己的心徒然被搅乱,我更想传达给他。” “我甚至想要问他,那句说我们之间不可能的话,我可不可以收回呢?” 苏雪感觉自己的眼眶被暖炉烧得发烫,他的指尖都发起抖来,他那些套话呢,那些不伤体面的拒绝的话呢,怎么现下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他,”苏雪觉得自己声音特别的娇柔,可他完全控制不了,“为什么你们在一起会让他难过呢。” “因为我和所有的人不一样。”萧弘辰说,“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苏雪愣住,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再问下去,也不想听到答案,可是他必须知道,“大将军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萧弘辰的目光审视着苏雪,像在考量利弊,最后他决定坦诚,“舅舅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是那件事情对我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 “无论如何的意思是,对于那件事情来说你的感情并不重要对吗?”苏雪突然明白了,“会让我难过的意思就是,如果真的有了冲突,你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我对吗。” 就像作战讲究一鼓作气,萧弘辰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与苏雪真正说清楚,“没错。” “我希望他能想清楚这些,再给我答案。”萧弘辰的眼睛紧紧盯着苏雪。 这么无情的话在他嘴里竟像是什么请求似的。 苏雪给不了答案,只能缩进被子里,“王爷,我累了。” “好。”萧弘辰把姜茶放到一边,给苏雪掖好被角,“姜茶煮了很多,等你醒了再让人热一碗好了。”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下苏雪的头发,最终却收了回来,“好好休息。” “王爷,”苏雪突然想到,“今日您为什么会返回来找我?” 萧弘辰吸了口气,问,“你想听真话吗?” “您把我还当那个朋友好了。”苏雪眨巴眨巴眼睛。 “我怕你又要用那种苦肉计,折腾得我一心愧疚不说,整个府里都要睡不好觉。” “……”萧,弘,辰,你走! …… 屋里炭盆火热,手中还有个暖炉,苏雪的心底却是冰冷冷的。 他还记得萧弘辰当初站在牢笼后面审视自己的眼神。 他从下到上地看着自己,眼里鄙夷、嘲讽、和惊讶都有一些,最后他笑了。 苏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是觉得太监的残缺的身子不仅丑陋还滑稽吗? 作为政治斗争的败者,这个笑容并不会让苏雪怎样难过;但作为一个男人,这个笑容使苏雪身心破碎。 苏雪不想去回想那个笑容,尤其萧弘辰刚刚才让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被揪紧了一下,但他无法不去想,因为那个笑容,苏雪知道他们就是不可能的。 他也很清楚,这种不可能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折磨得他身心疲倦,逐渐忘掉来时的那些坎坷。 不然他刚刚就不会考虑萧弘辰收回那句不可能。 苏雪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处理感情上的纠结,他允许自己犯点冲动的错误。 而且这也算不得错误。 苏雪觉得自己比起堂堂正正地表示感情永远要排在造反后面的那位有人情味多了。 第25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见得了人的大业呢。 苏雪侧过身子,抱紧了暖炉。 他发现老天是有意和他对着干的,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却根本不给他逆天改命的实力。 他依然出生于贫困之家,一样只能当个小太监,既搅不乱朝局,也劝不动贵人。 卯足了劲救了个人,却发现大家都只是棋子而已,人家还是那个相对有用的。 是啊,秦明朗死了萧弘辰都能卧薪尝胆杀进皇城,秦明朗活着他不是更容易握起辽东的兵符造个大反? 这都不是白费力气了,纯粹帮倒忙。 苏雪拍了拍脑门,杨一清说得一点错没有,他这样心软,只能一世更比一世惨。 为今之计,苏雪只能借着养病的借口就这样拖到冠礼了。 他也不想再去东苑了,不然什么都改变不了,还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有句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就是因为离着萧弘辰那群讨厌鬼太近了,所以脑子都转得慢了,一心只想怎么能少死人,等回了宫,被司礼监那群老狐狸一包围,遇强则强,计谋和果断都会回来的。 也不知是念力还是怎么着,苏雪第二天竟然真的病了起来。 而且病程长而艰难,他低烧不断,每天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梦和现实纠缠在一起,活人和鬼魂轮番出现在他的眼前,折磨得他无法安眠。 萧弘辰找仁和堂的成景仁来看,成景仁表示苏公公屡次着凉,病根没好的同时还起了心火,烧开了就好了。 苏雪都开始怀疑他的真实实力了,当年救了自己弟妹的事情是不是纯粹偶然啊,还烧开了就好,烧开了他就又要见阎王了。 直到冠礼之前,苏雪都没见一点要烧开的意思。 但他是做奴才的,只要喘气,就得干活。 而且赵鱼被安排去了辽东督军,苏雪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司礼监,穿上了那件收藏了很久的红袍,站在东华殿极为显眼的地方,作为八位秉笔太监之一观礼, 观的自然是萧弘辰的冠礼。 这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劳动了礼部,内府近千人,不论从谁的角度,这场冠礼都容不得一点差错。 第24章 很难不出差错啊。 苏雪总得低头呼吸个好几次才能打起精神观礼,今天重要,子时他就被琴闲拉起来换衣梳洗了,全程连眼睛都睁不开,但还记着提醒琴闲要注意着萧弘辰那边。 琴闲很让人放心,他出身钟鼓司,大令小礼都很仔细,答应下来苏雪之后就准备小轿把苏雪送宫里去了。 苏雪一进司礼监那间耳房,发现二十四监说的上话的来得齐全,已经都在等他了。 他们的服色一致,都微微弯着腰,脸上的微笑也统一弧度,像同一批次烧制出来的陶俑。 陆城坐在中间,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如此折腾看起来还能精神奕奕的,权力可真是好东西。 不像自己,苏雪一蹲下身眼前就发黑,“老祖宗。” 陆修良站在陆城身侧,眉间微微蹙起,“小雪儿,你怎么这副样子?” “听说一直病着,”御马监的严嘉上前,把苏雪搀起来,“这么勉强就不要来了。” 严嘉这人心眼不坏,但是说话是真难听,苏雪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来,我这功劳不得被别人占了。” 连老祖宗都忍不住笑了下,苏雪这野心真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不讨厌他。 严嘉啧了一声,“老祖宗,您和修良先去圣上那边吧,这边我来看顾。” 司礼监之下御马监是最有权力的,严嘉说话很硬气,但他这人是难有的正直,所以这些小节也没人跟他计较。他虽然是太监,但长得高,又因为练武身材结实,苏雪总笑他是被鞘了的猪,全是精壮的肉。 苏雪知道他吃得多,所以总在尚膳监给他开小灶,因此二人关系极好。 不过陆修良还是要提严嘉一句,“老祖宗有话跟大家说才一直等在这的。” 苏雪拉了下严嘉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下,一是提醒他别再乱说话,二是自己实在晕的难受得找个凭依。 “圣上十分重视这次冠礼,”陆城站起来,嘱咐众人,“你们一个个地都得给咱家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哪怕就是敲错一个音,咱家也听得出来。” 钟鼓司掌印连忙弯腰,“老祖宗放心。” 钟鼓司人微言轻,老被拿出来杀鸡儆猴,但这位新掌印情绪还挺稳定,总是带着笑容。 反正钟鼓司除了敲错音确实也犯不了什么大错,八个秉笔太监这才是大头。 司礼监这八位秉笔,除了陆修良以外各有兼职,就像严嘉领着御马监,苏雪领着尚膳监和东厂一样,他们各有司职,责任到人,上一次万寿节,御用监的人给圣上递错了杯子,圣上的眼睛就那么一皱,御用监掌印就直接被打断了腿。 不过犯错归犯错,内府依旧是护着自己人,现在那掌印就住在杨一清隔壁院子,俩人常约着一起下棋。 这也是苏雪即使身体差成这样也得到场的缘故,他要亲眼盯着萧弘辰,就算真出错了他也死得明白。 …… 礼部对这一届内府极为客气,礼部侍郎甚至还拉着苏雪说了说话,苏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侄子塞进国子监还是有用的。 “你真的行吗?”严嘉扣着苏雪的手臂,“我看你脸色太差了,不然在屋里歇着吧,我帮你看着辽王。” 快算了吧,苏雪嘴都懒得张,只用表情示意。 严嘉又啧,“你真跟那辽王睡上了,就这么不放心?” 这人! “我要睡也跟你睡,行了吧?” 严嘉差点给他甩出去,“你敢!” 苏雪赶紧扒着他,“我实在想看看。” “好吧,”严嘉抬了苏雪一下,“但一有不好受了就早给我信号,我安排了人随时把你拖下去。” “……” 可真是贴心。 御马监有四卫禁军,地位甚至高于亲军指挥使司,就守在圣上身侧,随时准备应对各种危机,这样大的排场拖他一个太监实在大材小用。 苏雪努力调整着呼吸,站在一侧看着萧弘辰缓步走到圣上跟前。 不论哪一世,萧弘辰对待此次冠礼都是极为恭谨的,即使是陆城这样的老狐狸都对他无可挑剔,要知道对待典仪的态度就是对待圣上的态度,他的从容不迫与不卑不亢都是刚刚好让圣上满意的那种。 现在只要同上一世一模一样就好了。 一模一样啊,苏雪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 真是讽刺,自己攒足了劲想靠这次重生改变命运,但现下竟然只希望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就好了。 他怎么这么没用啊。 苏雪看着萧弘辰垂目跪下,对着萧景翰低下了头。 两代天子相似的侧脸在苏雪的面前轮转,日光耀眼得让他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或者,都是现实。 萧景翰拿起御用监为萧弘辰备好的发冠,加于萧弘辰的发上,再用发簪固定好。他低头在萧弘辰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萧弘辰怔了怔,随后露出勉强的微笑。 苏雪使劲咽了下喉间向上返的腥味,他得撑住了。 即使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这次也想好好见证这场冠礼,他清楚地知道,这场冠礼之后,萧弘辰将成为真正的辽王,但依旧不会被赐封地,他会进入工部,从一个宗室王爷变成需要上朝务实的侍郎,慢慢取得圣上信任,参与赈灾、主持科考、再到最后掌控朝局带着亲兵谋权篡位。 真是的,重生这种事就应该交给萧弘辰和萧景翰这样的天之骄子才对。 除了重复的见证这些大事件以外,苏雪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像母亲的死一样,他这一世能做到的也就是从恍惚的记住到清醒的记住而已,眼睁睁看着命运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示它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记忆开始叠加,萧景翰笑着拉起萧弘辰的手,两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萧弘辰在萧景翰的带领下转身面向众臣。 萧弘辰的眼神坚定,就像他跟自己表明的那样,那件大事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有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哪怕对普通人来说极为珍贵的真情。 所以苏雪一点也不担心他出差错,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认真对待这场冠礼,他可是真的把苏雪对他说冠礼的意义记在了心上,但他就是想再确认一次,他这个小人物真的就对历史的进程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苏雪也说不清看到萧弘辰这般重视冠礼自己是欣慰还是后悔,但他还是冲着萧弘辰的方向虔诚地跪了下来,山呼天佑大梁之后匍匐在地。 只这一低头,汹涌的记忆一下子都冲向了脑海,苏雪紧咬着牙,告诫自己撑住啊撑住,苏雪,御马监的人你是知道的,一个个粗糙大汉,要是被他们拖下去皮都得磨下去一层。 第26章 严嘉是这场典仪的最后保障,他一碰耳垂就会有人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就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多年老友的默契还是让严嘉回头瞄了一眼苏雪,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严嘉眼睛都瞪起来了。 苏雪本来就难受,看到严嘉那个夸张的表情更是无语,自己都当了两世太监了,还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失了足? 摸耳垂是来人,摸鼻子是什么意思? 苏雪下意识地学着严嘉的动作摸了下鼻尖,湿乎乎的,他一看掌心,是血…… 完了,心火要烧开了。 各人有各命,那些死去的人是救不回来的,天定的命运也无法发生更改。比如这场仪式中的萧弘辰,不管这一个月里自己怎么作怎么闹,他的眼神里都只有问鼎皇权的野心和徐徐图之的耐心。 严嘉已经在摸耳朵了,苏雪很认命地对一边的内官监掌印陈琦点了下头,这样自己被带下去的时候对方就能及时补位。苏雪甚至觉得这就是个机会,像杨一清说的那样,从宫中走出去,过一次平平淡淡的人生。 这场冠礼对他来说,确实就这么个意义,让他看清自己,重新选择个活法。 严嘉这边呼了口气,抓紧了苏雪的手臂,给了苏雪一把劲站起来。 苏雪觉得此刻时间都变得极其慢,他的灵魂就好像能浮在半空中一样,既看得清台阶后面匍匐跑上来的御马监的人,也能看到眼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萧弘辰。 不对! 怎么会! 苏雪一口淤血呕出来,正吐在冲上来抱住他的萧弘辰玄色的元服上。 司礼监站着的这一排人都被萧弘辰这一撞给冲散了,大太监们东倒西歪,彻底坏了队形。周遭一片哗然,苏雪却先去扶正萧弘辰的帽子,“王爷,带我回王府。” 他贴在萧弘辰的耳朵边上。 萧弘辰满脸惊讶,“得先请太医啊!” “请到太医我就死了!”苏雪恨不得给萧弘辰的耳朵都咬下来。 萧弘辰倒果断,就这么抱着苏雪利落转身,给萧景翰下跪,眼里都是请求,“皇兄……” 严嘉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他紧急朝跑过来的御马监四卫一攥拳,示意他们不要近前,咬着牙等安排。 “……”萧景翰和他身后的陆城、陆修良一样的神色,甚至是大殿前跪着的大臣们也全是一样,大家排演了多次也没想过这场大典会出这样的差错。 一个太监! 辽王竟然因为一个太监中止自己的加冠仪式。 第25章 萧景翰不愧是九五之尊,马上就捡起了自己的气度,他轻轻吸了口气,眼神示意身后陆修良,“还愣着?” 陆修良瞪大了眼睛,高声宣布,“冠礼毕!” 他这一声下来,严嘉手臂立刻向右横举,四卫举着长枪像一团黑云乌泱泱上前把殿前遮住。 殿前指挥使挥了下手上的旗子,跪在殿前的大臣们这才站起来,他们头也不抬,向后退了几步就转身。他们不是不好奇,但是四卫手里的长矛实在雪亮,让他们哪怕腹诽一句都会做噩梦。 钟鼓司掌印松了一口气,轻轻扬手,礼毕的鼓点响了起来,这回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司礼监刚刚还一团乱,这大鼓一敲各个吸了口气,被萧弘辰冲散了的队形恢复,他们展开袖子,一同跪下,没人有多余的动作。 虽然这与排演不同,但是宫中大典的气势还在。 萧弘辰看着这架势,一时也有点恍惚,这就是苏雪心心念念的司礼监,永远有办法维持住皇权体面的一群人。 萧弘辰抱着苏雪,跪在地上,“皇兄,我得带他回王府。” 萧景翰的眉毛颤了一下,“慢着——” “唔……”苏雪适时地又涌出一口鲜血,他死死抓着萧弘辰衣领,他的命可都在萧弘辰手里呢,要是此时萧弘辰敢放下他,他一定跪下就开始告状,怎么也要拉一个一起去地府。 “皇兄!”见苏雪脸色苍白还一心巴巴地看着自己,萧弘辰急切道,“皇兄,苏雪虽是下人,但众臣眼见他吐血,病情凶险,若是不加以施救,日后此事传扬出去定会损坏皇兄口碑的。” 谁敢传出去呢。 萧景翰打量着萧弘辰,之前“家宴”上萧弘辰都没给秦明朗这般坚定的求情,竟然对这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苏雪在自己面前痛诉。 而且他竟然把一个太监的生死联系到自己这当皇上的口碑了,萧景翰顿时觉得有些可笑。 糟了,苏雪常服侍御前,他明白萧景翰的每一个眼神。 “陛下!”还是得自己救自己,苏雪从萧弘辰的怀里挣脱,几乎是爬到萧景翰脚边,“奴婢已经病了半个多月了,时日无多,只想亲眼看到您为辽王加冠,硬是撑到了现在。” 活不长了? “奴婢一心只有圣上,没想到现下却惊扰大典,奴婢不如就这样死了!” “苏雪!” 很好,萧弘辰该你了。 “皇兄,你仁德治国,苏雪他又这样忠心……” 这种词才对嘛! 陆城站在萧景翰身后,大概知道了这场戏的意图,他向前一步,建议,“圣上,冠礼之后还有大宴,在这与辽王纠结一个下人的生死实在没有必要。” 萧景翰明显听到他的话了,也确实认为刚行过冠礼就给萧弘辰难堪也确实不合自己“仁德”的名声,晃了下头,“好吧。” 得到这两个字苏雪才放下心,之后怎么死不重要,要是现在被萧景翰杖毙在文华殿前就太亏了。 他是明白了,对于他这种普通人来说,改变命运都是其次,能好好活下来就算对得起老天爷了。 萧弘辰点下头,抱着苏雪起身,“皇兄,来日我定到宫里亲自给你请罪。” 看他连礼都不行,就打算这样抱着苏雪跑出宫外,陆修良的牙齿都打颤,也不怪小雪儿总跟这王爷置气,这是什么莽夫啊,他用食指点了下自己的额头。 严嘉朝地上叩拜了下马上起身,小跑前去引萧弘辰,“王爷,您跟我来。” 萧景翰看着二人背影,直皱眉,“怎么这般不成体统?” “辽王年岁还小,又养在兵营里,人冲动了些,”陆城扶住萧景翰,“而且看得出来他确实在乎苏雪。” 萧景翰的神色复杂,“刚回京城,什么好的没学,倒……” 见陆城一副慈祥面容,萧景翰忽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嘶了一声,“罢了,苏雪好歹也算是服侍过朕一阵,真不管他倒显得朕冷血了。” 陆城微笑,“圣上仁心,连我等草芥之命都不轻贱,此事定要传扬天下,使百官万民立为榜样。” “给他请个太医吧,”萧景翰很受用陆城的话,抓住陆城的胳膊,轻笑,“朕这弟弟难得有件心爱之物,可不能让他太轻易地就死了。” “是。” 陆修良这时也松口气,招手让人唤来玉辇,“圣上受了惊吓,叫御茶膳坊备好点心。” …… 却说那边,严嘉领着萧弘辰,找了个可遮蔽四周的小轿,抬着二人出宫门。 “王爷,”苏雪抓着萧弘辰的衣领,舔了下嘴唇,他现在倒是精神多了,“奴婢死定了。” 萧弘辰瞪着眼看他,“别胡说,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苏雪绝望,两个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 但他现下确实有点虚弱,想说点什么却倒不过来气,咳了两下。 “这轿子实在太慢。”萧弘辰急得不行,他的手紧紧揽着苏雪,“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王爷莫急,”严嘉在外低声说,“宫中不可疾行,奴婢已在宫外安排了马车,等出了宫门就立刻会送王爷回府。” 萧弘辰噎了一下,“你是?” “御马监严嘉。”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雪错觉,萧弘辰听到这名字明显松了口气,“那能不能请公公帮……” “御医也安排了,”严嘉不用萧弘辰问就答,“王爷放心。” “多谢公公,”萧弘辰应了一声,低头看苏雪,“你怎么这般看我?” 能不这般看你吗? 上一世萧弘辰当上帝王之后,他所选定的司礼监掌印便是严嘉,现在两人一问一答,搁这培养默契呢? 虽然严嘉确实比自己的名声好些,但自己还睁着眼睛呢。 到了宫门口,严嘉帮着萧弘辰把苏雪抬上马车,他摸了下苏雪的手,“你好生照顾自己。” 苏雪明白他意思,他和严嘉都清楚知道,自己可能没什么机会再回到宫里了。 也是讽刺,明明他也没犯什么错,甚至他才是那个遭罪的,但他惊了御前,前程就这么毁了。 萧弘辰摸了下马车上的软垫,心想这严嘉确实有心,这么短的时间就安排好了一切,但他还是怕马车颠簸,把苏雪抱在了身前,让他依着自己,“你可感觉好些?” 第27章 “不好,”苏雪脖子耷拉着,头靠在萧弘辰的胸前,“王爷冠礼失仪,陛下定会严惩。” 萧弘辰没想到他是担心自己,抚了下苏雪额头,安慰,“还好,我失仪圣上只是严惩,但如果不管你的话,你可能就要死了。” “……”苏雪没办法反驳,但他完全没有绝处逢生的实感,有的只是心脏即将坠入另一个未知深渊的恐惧。 他太害怕这种局面不受控制的情况了。 “没想到那个成大夫确实有几下子,你看来真是心火发出来之后好许多,”萧弘辰摘下苏雪的帽子,认真观察苏雪的脸色,“到了府里还是让他再来看看。” 这人生下来就是克自己的。 苏雪真恨不得朝萧弘辰大喊,不是说什么都没他那件大事重要吗,那现在这到底算什么! 上一世冠礼进行得平稳,萧弘辰低伏于萧景翰之下,让后者失去了大半戒心,甚至把他安排进了朝堂之中,但现下,虽然萧弘辰感觉不到,但萧景翰一定是气疯了的。 萧景翰自小长于宫廷,最重上下尊卑,萧弘辰的这一点忤逆在他心里定是要放大数倍。 萧弘辰之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这件事情不仅自己清楚,萧弘辰肯定更明白,但他还是朝着自己过来了。 苏雪想到刚刚被萧弘辰抱在怀里的感觉,那种身体被结实的肩膀撑住,一切都有着落的感觉,仍然使他心中一动。 他心里千言万语的,但是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提自己的重生,也不能讲萧弘辰的造反,更不敢谈两个人之间这点模模糊糊的情愫,无论哪一样现在对他来说都是会让心脏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大事。 他只能沉默地抓紧萧弘辰的衣服,思考着未来,自己的和萧弘辰的。 “你莫怕。”萧弘辰还以为是苏雪是慌了,把苏雪抱得更紧了点,“既然今日都把你救下来了,之后不论皇兄如何问责我也都能保住你的。” “……” 这人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本来就会花言巧语啊? 苏雪被这些话搅得心绪更乱,看萧弘辰还想说点什么,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王爷,我不用你护着,”苏雪叹了口气,扒拉了两下脸上黏着的头发,“圣上明面上已经放过我了,之后也不会赶尽杀绝,我最惨也就是被赶出宫去,但王爷你呢,王爷你想过你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还没想到。” 萧弘辰这边淡定得很,“回去见到林先生再想吧。” “王爷!” 萧弘辰看苏雪这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托着苏雪的后颈使苏雪的额头与自己的相贴,“苏雪,我既然敢这样做,就说明我会想出应对的法子,你真心待我,抱病也要见证我的冠礼,我绝不负你。” 看来跟这个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苏雪总算明白了,自己在他心里这痴心付出的追求者的形象已经定下来了,之后不论自己再怎么解释只是在这一形象上雪上加霜,换来更多离奇的情话。 第26章 苏雪眨了眨眼,发现两个人的脸快要贴在一起了,萧弘辰的呼吸好像都被送进了他的领口里,不然他也不会觉得脖颈如此发痒。 但这感觉并不让苏雪讨厌。 甚至,苏雪静静靠着萧弘辰的身体,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自己承担些什么。 这很足够了。 利用一个人没有什么稀奇的,但甘于被利用却意味着感情的深重。 苏雪自问不算薄情之人,但萧弘辰这般猛烈的感情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消受不起,生怕这又是一次试探,不然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上自己呢? 但无论如何,宫里是回不去了,苏雪晕睡过去之前想,王爷,奴婢怕是要成为你此生造反大业中最大的绊脚石了。 这许就是上天赐予我重生的意义了。 …… 入了夜了辽王府还是好生热闹,御医和民间大夫为了苏雪的药方大吵特吵,林先生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能找萧弘辰出去解决。 琴闲独自留在苏雪床前,手里端着药碗,“这碗是安神药,王爷说让小祖宗你先喝了这个休息。” 苏雪低下头抿了一口,整个人苦到说不出话,整张脸皱得死紧。 琴闲笑,“小祖宗,您先苦着,一会王爷就给您拿蜜饯进来。” 苏雪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你别编排我们两个了,”他摆摆手让琴闲把药拿得远点,“你怎么还留在王府里,跟我来的那一帮应该都回宫里去了吧。” 内府的人最会看眼色,苏雪闯了这么大祸,谁都知道他已经没救了,早早拜个别的山头还保险些。 “原想着要走的,”琴闲低头看着药碗,“但总想问清楚。” 苏雪眯起眼睛,“你想问什么?” “小祖宗是不是知道什么?” “……” “小祖宗你十五岁就当上尚膳监的掌印了,十七岁更是进了司礼监,你不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人,但是不论你阻止王爷进京,还是主动要教王爷规矩,都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 苏雪心想琴闲这么聪明的人上一世就那么埋没在钟鼓司里,可见机遇确实要比实力更重要。 “我想知道王爷到底为何值得小祖宗你这般爱护。” 爱护,在外人看来自己对萧弘辰是爱护吗? 啊,这就是吃屎的感觉吗? 苏雪一阵无语,但看他不回话,琴闲更兴奋了,“小祖宗,难道王爷以后能给你更大的权势?” “天,”能给太监最大权势的那不就是,琴闲张大了嘴看苏雪,直到苏雪一巴掌扇到琴闲后脑,“你不要命了!” 混不出钟鼓司的理由找到了,这孩子胆子太大。 琴闲捂着后脑,噘噘嘴,“总不能是您真对王爷有了感情吧?” 苏雪本想反驳,但却觉得这借口倒真是可以应付不少情况,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嘛。” “啊……”琴闲顿时觉得自己冒犯了,那天萧弘辰抢他暖炉的事情也有了解释,抿着嘴唇半天,又急又气,“小祖宗,这可不行啊!” 琴闲是真着急,“那您这要是跟在王爷身边,那内府的权力——” “我明白了!”琴闲不愧是钟鼓司的人,肚子里的话本一套跟一套,“您是要帮着辽王——” “停!” 苏雪不能让他在联想下去了,不然大家都没活路了。 他摇摇头,“我是打算就这样离开。” “嗯?” 苏雪微微低头,他确实不想再介入别人的因果了,这也是他现在能选择的最好一条路了。 逃避。 苏雪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同样也会认真记住别人给他的恩德,他酝酿了十七年的复仇大计其实在萧弘辰冲向他的那一刻就被全然抵消了。 他曾害死过自己,但他也愿意这样救自己。 但你说苏雪能不能就这样原谅萧弘辰并且心情坦然地留在对方身边呢,他做不到。 萧弘辰在他身上造的业还了,但那些苏雪亲近之人的命运却不见得会发生改变。 苏雪当然希望能阻止萧弘辰造反,大家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 曾是司礼监少监的苏雪或可以做到,但现在的苏雪,他自己都不想说,现在他都比不上诏狱中关着的那些官员,人家起码是杀是砍都会有张明旨,而他可能直接会在某个过分寂静的夜里就这么消失掉了。 锦衣卫的手段就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搏。 苏雪想起杨一清的交代,反正他还有金银细软,被抄家之前拿一些出来,到江南或者更远的地方开一间酒楼,再不济开个小摊也行,过点这两世都没享受过的平和日子。 “小祖宗……” 琴闲有些犹豫地看着苏雪,平常苏雪总是胸有成竹,任何逆境都游刃有余,就是因为苏雪那种先知一般的自信琴闲才会这般忠心追随。 “您真想清楚了?” 为了一个男人,真的至于放弃权力吗? “想清楚了,”苏雪当然知道琴闲的意思,他有身后看琴闲就感觉正看着前世的自己,他抬手,扶了一下琴闲的帽子,“陆修良欠你的人情,你该知道怎么办。” 琴闲低头,菱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苏雪耸了下肩膀,“也不必急,我活着一天就能罩你一天。” “小祖宗……” 能留在此刻,足以证明琴闲的忠心了,苏雪只能像他无力保护自己的干爹一样对琴闲嘱咐,“尽快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吧。” …… 把给自己送蜜饯的萧弘辰送走之后苏雪就一直在盘点自己的细软。 他很有远见,大部分的资产都换成了银票便于携带,至于地契一类都存在原来的家里,暂时也没人查得到可以等过渡之后再去取。 逃跑这事就得想做就做,一点迟疑都会迎来变数。 第28章 苏雪在东厂的时候都是趁着夜色抓人,省得人跑远了,因此深知这一点。 可是今晚,苏雪迟疑了。 他把行李都放好,悄悄潜进了萧弘辰的房间里。 “你来了?” 萧弘辰两眼亮亮地看着苏雪。 “王爷怎么知道我会来?”苏雪眨着眼靠近萧弘辰的床边。 萧弘辰躺在床上,伸出手来,“今天看你急着催我走,就感觉会发生什么,果然,”他抿嘴笑了下,“欲擒故纵,我学过的。” “……” 苏雪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萧弘辰如此坚信自己喜欢他的呢。 但是今夜,苏雪钻进萧弘辰的被窝,就随他怎么想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共享着彼此的体温,苏雪只往萧弘辰的怀里靠了下,萧弘辰就把他突然抱住了。 不像之前那次,萧弘辰清醒着的时候的怀抱并不让苏雪窒息,也不会让他想到那些不好的回忆。 明明很有力气的一对臂膀,却很温柔地环着自己。 “王爷,我没想清楚。” “嗯?” “要不要答应你。” 萧弘辰贴着苏雪的肩膀轻笑了一声,看来对于他,苏雪的答案其实不重要,可他还是好好回应苏雪的话,“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答案的。” 苏雪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萧弘辰的手腕,下了十足的决心,往自己的小腹上一贴。 他闭紧眼睛,很好,不论萧弘辰是惊吓还是厌恶,甚至鄙视他都不必看到萧弘辰的表情了。 凹凸不平的皮肤却分外滑嫩柔软,新长出来的皮肉很有边界,只是用指腹轻轻覆在上面都能感受到那道痕迹因为暴露在别人面前的细微的颤抖,是在害怕,还是一种独属于太监的勾引? 萧弘辰分不清,但他也不想分清,他现在一心只想探索更多,可苏雪的表情告诉他,这对于苏雪来说应该不是个值得享受的时刻,他不该再继续下去。 但就算有理智撑着,原始的冲动也没那么容易摆脱,萧弘辰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用鼻子呼吸了,只能靠嘴呼出沉重的呼吸。 人是这样的。 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听觉会变得更加灵敏。 因此萧弘辰那突然急促了的呼吸声还是像他的怀抱一样灼烫了苏雪的自尊,他破罐破摔道,“王爷,奴婢为什么不能答应您,您这回知道了吧。” 萧弘辰的沉默加剧了苏雪的尴尬,可惜苏雪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奴婢就是这么一样残缺,高攀不得王爷这样的天皇贵胄,所以王爷,奴婢——唔。” 唔?! 苏雪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唇甚至能感受到萧弘辰牙齿的形状,但是他的脑子却分析不了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弘辰在亲吻他,在碰到过他的残缺之后他竟然选择亲吻他。 萧弘辰并不熟练,就这样一直用嘴唇磕着苏雪的牙,好久之后,他放开苏雪,“睡吧。” 睡吧? 这谁还睡得着? 苏雪这会本来是想主动跟萧弘辰暴露自己的短处好让萧弘辰彻底放弃了自己这茬,这样两个人便不需要什么体面的道别了,可是…… 现在这算什么啊? 苏雪被萧弘辰困在臂弯里,一抬头就是那刀刻出来的下颌线,无语至极。 第27章 苏雪呼了口气,站在辽王府的后门打理了下自己身上的布衣。 这个时间连要做早膳的厨娘都还没起,正是遛走的好时机。 苏雪向来准备完全,连这套打扮都在心里排演过许多次,布巾缠头,麻做的短衫,棉布绑腿,再佝偻点身形,混进普通百姓里没有什么问题。 他给琴闲留了封信,大概把自己在宫里的人脉说了清楚,还有些嘱咐,告诉他有的人能帮就帮,有的人可以落井下石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至于萧弘辰。 都让他搂了自己一晚上了,也算够了。 虽然苏雪想到这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僵了一下,但是他已经不是什么怀春的少年了,不会为了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哭天抹泪,他只想好好存着这份暧昧在未来数不清多少不成眠的夜晚里拿出来回味一下,想想自己也算是有过这种隐秘的不能定义的感情的。 苏雪弓起背,扛起自己的小包袱,他又开始在心里盘算,此番绝对不能走陆路,得顺着大运河直下江南,但是去渡口得经过通州,那边城门的看守他有过一面之缘,之前在萧弘辰的宴请上他夸自己的酒不错来着,所以他特意带了印着辽王府小酒壶希望到时候能让他为自己行个方便。 到了杭州就先到自己名下的铺子把现银取出一些,等着看京里到底有没有人会追出来,要是有人寻到自己那就跑得更远些,要是没有,苏雪心想自己作恶也不算多,没理由能一直这么倒霉,他重生这般辛苦最后怎么也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的。 苏雪把自己的未来打算得十分细致,到时候躲到乡下养几只牛都想好了,可是他就真的这么倒霉。 天生丽质是这样的,就算打扮得再普通,也很难隐藏气质,苏雪看着等在路中间的陆修良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小雪儿,不是病了吗,急着去哪啊?” 陆修良可真看得起自己,他身后的马车后面甚至还埋伏了几位东厂的高手,尤擅寻踪追捕。 苏雪心想没良心的,自己天天从御膳房顺出来的菜都是喂到狗肚子里了。 东厂虽然归苏雪辖制,但他们当然知道最顶上的人是谁,所以苏雪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子,走向陆修良,窝囊道,“不要用刑好不好。” 他一病刚好,实在不想再添新伤。 陆修良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老祖宗疼你,怎么会舍得对你动刑。” 他还做出了邀请的姿势,“上车吧。” 苏雪认命,跟着陆修良上了马车,习惯早起喂马的薛英此时正要出门,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 老祖宗是疼自己,快七十岁的人亲自上手打自己。 这人不能太瘦,苏雪挨了陆城一巴掌,感觉活活被老祖宗坚硬的五根手指骨头抽了一下,一点缓冲都没有,眼前都开始冒出金星了。 “混账!” 苏雪伏在地上,“奴才知罪。” “你知罪,你知的什么罪!”陆城气得直咳嗽,陆修良赶紧扶住他,“老祖宗!” 苏雪心想你给我安排什么罪,就知什么罪,但他叛逆惯了,一抬头两只无辜的眼睛眨眨,“不知道老祖宗说的是哪条罪。” “苏雪!”陆修良难得吼人,谁知陆城半点不承他情,喝了一声,“你退下去!” 哈,这对假父子也有矛盾了? 苏雪直起身子,吸了口气,心想老东西,我手里你的把柄也不少,咱们俩可别撕破脸。 “你为何要去打听贤妃的事情!”陆城露出凶光,瞪着苏雪。 “……” 苏雪握紧拳,这事情是怎么传到陆城这的。 琴闲,诶呀小畜生,亏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么对我。 “说呀!” “老祖宗,”苏雪舔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先甩锅,“是辽王。” “你说是辽王让你查当年的事情?” 不行,也不能这么说,苏雪膝行两步,抱住陆城的大腿,“辽王倒是没问过,但我总是想着找点恩惠施给他,好更容易拿捏他。” “你!”陆城推开苏雪,“糊涂啊!” 苏雪紧闭了下眼,反正现在人人都觉得他和萧弘辰不清白,那就豁出去了,“老祖宗,奴才好不容易以为能有个靠山,失了智了。” 陆城反手又给了苏雪一巴掌,“还好意思讲!” 苏雪夸张地扑在地上,心想贤妃的事情竟然能使陆城如此动怒,可见这里面的玄机太多了,但是这么生气却只扇自己两巴掌,这太奇怪了。 除非…… 苏雪琢磨过劲来,老东西留着自己有用,不然他这么忌讳这事就应该让陆修良在自己踏出辽王府的那刻结果自己,绝不应该把自己带到东厂亲自审问。 有了这个底,苏雪心里算是安定下来,他只要能圆好这事就自然过关。 “老祖宗,”他涕泗齐下,又扑回去抱陆城的腿,“老祖宗您打死我吧,奴才天天想着捞偏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陆城直叹气,司礼监这几个秉笔太监,苏雪是最聪明的也是最会往上爬的,野心藏都藏不住,他有时候看着苏雪,都觉得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 但没想到苏雪竟然跟自己走一样的老路,都烧起了冷灶王爷。 但是他当年跟随先帝,好歹因为先帝是太上的亲生儿子,只是不得宠而已,但苏雪这个…… 陆城直叹气,“糊涂!糊涂!”他又给了苏雪两巴掌,但苏雪都没躲,反而像幼童一样仰着头含着眼泪看自己,粉白的脸上好几道指印,他只好抹了抹苏雪的眼下,“待会圣上来了,你不可再提起这件事,明白吗?” 第29章 是圣上? 苏雪楚楚可怜地点头,“奴才明白了。” 陆城知道像苏雪这样的人,分得清轻重,但还是不放心地再威胁一遍,“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查以前的事情,你便等着罢。” 嗯,下次再也不让你知道了。 “皇上驾到!”陆修良喊了一嗓子,陆城立刻俯下身也跪了下来。 萧景翰一进来,陆城和苏雪都朝着他的方向拜,“陛下。” 萧景翰微微抬手,“平身吧。” 陆城起身,来到萧景翰身边,“圣上,这东厂地牢阴凉,惊着您的身子可怎么办?” 萧景翰鼻子呼气,“你们这些天残地缺的都能在这地方待下去,朕这十全之体还怕这些?” “圣上说的是。” 但十全之体是不能坐天残地缺的椅子的,陆修良他们抬着雕刻复杂的红木座椅替代了陆城刚刚坐的小圆凳子,“抬起头来。” 苏雪应声跪直。 萧景翰看到苏雪脸上的印记,明显皱了下眉,“怎么回事?”他问旁边的陆城。 “圣上,他毕竟在冠礼那天闹事,罚是要罚的。” “那也不要打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啊。”萧景翰瞪了眼老头,老头赶紧缩起头,“是奴婢冲动了。” 萧景翰嘶了口气,身体并未前倾,但是手伸了出来,食指对着苏雪勾了下,“近前来。” 苏雪的心跳骤快,他是伺候过圣驾,但多是在萧景翰用膳的时候,从未真的离萧景翰这么近。 “再近。”萧景翰缓缓道。 再近? 苏雪心想自己再近脸就要扑到萧景翰腿上了,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萧景翰那个方向继续膝行,同时还得梗着脖子抬着头,真难受啊。 萧景翰都不愿意用手指接触,只用指甲盖顶着苏雪的下巴,他左右端详了下,“没想到弘辰看着老实却喜欢你这样的类型。” “笑一个给朕看看。” 苏雪没想到自己还是要走上这条卖色的道路,但比起萧弘辰,对着萧景翰笑看来更难一些。 陆修良那边已经没眼看了,虽然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但苏雪这笑得也太难看了。 不过萧景翰倒没什么不悦,反而说,“很有意思。” 他甩了下手,苏雪的头也就随之一摆。 陆城连忙递上手帕,“圣上。” “苏雪,朕平常待你如何?”萧景翰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苏雪。 苏雪心想咱俩这一世话都没说过几句呢,实在谈不上如何啊,“圣上对苏雪自然是全然的恩德。” “那你该如何报答朕呢?” “苏雪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内书房教得不错。”萧景翰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便帮朕做件事情吧。” 都用上“帮”这个字了。 苏雪心跳越来越快,他感觉脸上的这些印迹火辣辣地发着痛。 早在看到陆修良的时候,苏雪就知道自己可能又要被困在这既定的命运之中,但见到萧景翰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虽然你在文华殿闹得不好收场,”萧景翰说话还是慢悠悠的,“但是呢,朕仍打算留着你司礼监秉笔的位置。” “当然,东厂也还是归你管。” 苏雪知道这个,欲抑先扬,给一点所谓的恩惠之后,那就是大坑要来了,他被坑了太多次,都已经习惯了,可萧景翰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朕要你,收集萧弘辰造反大逆的证据。” 第28章 这圣上也是重生的? 苏雪差点被自己的想法吓死。 “怎么,你不愿意?”萧景翰盯着苏雪。 他当然是故意这样问的,没人敢拒绝他的命令。 苏雪伏在地上,“奴婢愿意的。” 萧景翰身体后仰,两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多了些玩味的语气,“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嗯,”苏雪不太清楚他和萧弘辰算哪一步,看是看过,摸也摸过,甚至昨天晚上还亲了一口,但他们也不算确定了关系吧。 嗨,一个太监指望着跟亲王怎么确定关系啊。 看苏雪犹豫,萧景翰便问,“睡过了?” “啊,还没……” “从实交代,听咱们的人说你夜夜都睡在辽王的房间里。”陆城的语调阴森森的,但莫名其妙带着种兴奋。 苏雪可算明白外面的人看他们内府都像瞧什么变态似的,就陆城这般,他看着都瘆得慌。 既然那么想听别人床事,就给你们讲点刺激的,“辽王说他体热,每夜就是抱着奴婢入睡而已。” 他这话说出来,在场的男人和半拉男人们嘴上都是一笑。 苏雪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可笑的,不就想听这个吗? 萧景翰的鼻翼微微颤动,“是他不继续,还是你不愿意?” “奴婢不愿意,”苏雪的声音矫揉起来,怪不得琴闲说外面的爷们爱听粉戏,这宫里的不也一样,“奴婢看那戏文里讲,要是把自己全都给了人家,人家玩腻了就该扔掉了。” “你懂这个就好。”萧景翰嘴角一斜,“吊着他,不要让他的龌龊心思得逞,”他的话里有双关,“等到你把他谋反的证据收齐,还是要回到朕的身边的。” “朕可不想用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在身边。” “……”苏雪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皇帝,面对萧弘辰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觉得有这般的卑微感。 “从今之后,朕要你时时待在他身边,每日将他的行踪拟成奏章,十五日送进宫里一次,明白吗?” 苏雪忽然就有了上密折的权力,还有点受宠若惊,“奴婢明白。” 萧景翰本想朝苏雪再伸出手,但听到之前苏雪说夜夜与萧弘辰同眠又觉得膈应,嫌弃地把手收回,“你若把此事办得周全,待得萧弘辰正法之日,你自然能得到应有的恩赏。” 哈。 其实苏雪从前干的也是这件事,但大家谁都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找到了证据算立功,找不到也算不得失职,可现在下了明旨,哪怕是口谕,也明确了萧景翰的意思。 萧弘辰就是在造反,不管他有没有真的造反,苏雪硬造也得造出证据来。 其实直接威胁就好了,现下说什么自己能得到恩赏就未免虚伪了,萧弘辰被正法的时候,自己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也得不着任何好。 这兔死狗烹的道理内书房可是当重点教过的。 上一世苏雪这时候还沐浴在冠礼成功举办给自己带来的光环下呢,根本没留意过萧景翰的动向因此一直以为萧景翰是对萧弘辰卸下戒心了呢。 是不是其实这件事情里的傻子只有他自己啊。 苏雪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幼稚,想着跟能掌二十万兵权的萧弘辰斗就算了,还以为能看透从小就工于心计,靠玩弄权术登基的萧景翰。 所以到底上一世这一场兄弟之争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苏雪没工夫细想,陆城的眼神已经扫过来,他得磕头谢恩了。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严嘉低着身子快步走进来,低着头抬眼,看向陆城。 陆城再看萧景翰,萧景翰点头之后,严嘉才赶紧贴着陆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严嘉说完,陆城的眼睛睁大了下,又低着头把话传给萧景翰。 大家秘密可真多啊。 苏雪心想明明一句话的事,这都传了几个人了。 “呵,”萧景翰冷笑一声看向苏雪,“你倒确实有两下子。” 听着不像什么好话,但看陆城他们的反应,圣上这是要移驾了,苏雪松了口气,伏在地上。 萧景翰起身,他的一应物事也各有下人捧起,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出了东厂的密牢,就剩了陆修良还留在原地。 “行了,就说你今天不会有事吧。”陆修良抬手想扶苏雪,却被苏雪拉了一把也跟着坐在冰凉的地上,“你管这叫没事啊?”苏雪指着自己的脸,“老祖宗都多久没亲自动刑了,还这么有力气。” “不错了,”陆修良用手背贴了下苏雪的脸,发现脸上确实还因为伤痕发烫,“老祖宗单独跟你一起可说什么了?” “……” 如果是琴闲告的密,那陆修良不该不知道啊。 苏雪愣了下,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老祖宗说啊,”苏雪白了陆修良一眼,“他要把掌印的位置留给我。” “放屁!”陆修良难得粗俗一把,“老祖宗现在因为你都头疼死了,陛下又给你安排这么个死局,以后可不知道怎么保你了。” 苏雪寻思你们都知道是死局还不是把我抓过来? 每年一百万银子的孝敬真是屁用都没有。 “不说这个,刚刚什么事,陛下怎么走了?” 陆修良笑了下,“你说能是什么事,你那王爷来寻你了呗。” 第30章 “啊?” “我带走你的时候,见到一个牵马的小哥经过,他腰上别着一块薛字腰牌,”陆修良的观察力相当惊人,“薛是辽东驻军中的大姓,所以应该是辽王府的人。” 苏雪没想到陆修良从没出过京城就把辽东军搞得这么清楚,自己可能真是个傻子。 “圣上一早就对辽王?” “不然呢,”陆修良看苏雪懵懂的样摇摇头,“要不然怎么见你反对辽王进京圣上就略过老祖宗直接贬了你,后来见你主动去教习辽王我还以为你开了窍,结果,”他啧了两声,“你倒跟他搞到一起了。” 这段肯定是琴闲告诉给他的了。 “所以今天圣上才敲打你,让你认清楚自己的立场,”陆修良晃晃脑袋,“不过我本来以为这差事会是严嘉的呢。” “……” 怪不得,上一世萧弘辰会令严嘉做司礼监掌印。 苏雪突然觉得线索都串了起来,严嘉奉命监视萧弘辰,但是两人兴趣相投,又都是直接的性子,后面就直接搅到一起了。 有严嘉内应,那怪不得能轻松攻进禁宫,一举成事。 没想到严嘉这么个浓眉大眼的人也会背叛内府…… “别怕,”陆修良看苏雪抿着嘴唇,安慰道,“你先按圣上说的做,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老祖宗会替你想办法的。” 谁要信你们这些心眼多的人啊。 但苏雪还是叹口气,假装把话听进去了,“我知道了,之后我会看着办的。” “这就是了,有什么事情一定都要和我讲,”陆修良摸了摸苏雪的脖子,“咱们内府是一家人。” 苏雪一想到陆修良天天拿这话忽悠琴闲就觉得烦躁,扒拉开他的手,“等一会王爷来接我,他看见肯定不高兴。” “他得有多喜欢你才会来接你啊,”陆修良笑,“小雪儿,你还是得记得咱们永远都是下人——” “苏公公!”琴闲跑进来,“王爷到了!” 苏雪看着陆修良那复杂的表情冷笑一下,听着萧弘辰脚步声进了,起身,走两步,一踉跄,直接摔在萧弘辰的怀里,委委屈屈,“王爷。” 萧弘辰接着苏雪,一眼就看到苏雪脸上的伤,“怎么还动刑了?” “唔——”苏雪有意无意地看向陆修良。 陆修良见着萧弘辰眼里的凶光,跪在地上,“奴婢也不知。” 萧弘辰语气不善,“那总不会是他自己——” “王爷,我们回去吧,我还疼着呢。” 萧弘辰看他眼睛眨巴眨巴,叹口气,厉声道,“本王刚问了圣上,苏公公仍是司礼监秉笔,掌东厂,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欺负得了的。” 哪来的们,这不就是说给自己听的,陆修良默默翻个白眼,但是嘴里还是赔着笑,“奴婢当然清楚。” 一走出东厂的门,苏雪就美滋滋笑开了,往萧弘辰身上贴,“王爷。” 这声调萧弘辰再熟悉不过,他甚至有点无奈,把苏雪往外拉了拉,“刚刚陪你演戏就算了,现下大庭广众,别这般亲昵了。” “哼。”苏雪心想昨晚偷偷亲我的大色魔是谁啊,装什么正人君子啊,但是看在萧弘辰进宫来捞自己还在陆修良面前给自己出气的面子上,苏雪决定不计较了,反而回头看琴闲,“还挺聪明。” 琴闲笑眯眯的,出主意让萧弘辰不要直接到东厂找人而先面见圣上的人正是他。 忽然他一惊,“小祖宗,下雪了。” 苏雪转头,冬雪就这样扑簌簌地下了起来。 “王爷,小祖宗,前面就是御用监,我去取两把伞来,您们且先等着。”琴闲说着就小步倒了起来。 苏雪想喊住琴闲,却在开口的一瞬间被对面的一双眼神吸引了过去。 萧弘辰抬起手,正遮在苏雪的头顶,“冷不冷?” 第29章 琴闲的动作并不慢,但是等待他取伞回来的时间却格外漫长。 苏雪面对着萧弘辰,头一次有张不开嘴的感觉。 他明明有很多无聊的废话可以同他讲。 萧弘辰也不说话,但他也好像又很多话要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们的眼神里有一些一样的东西,很难说清,苏雪不是会对人一见钟情的类型,他更习惯知根知底,长久相处来的感情,直觉告诉他,萧弘辰也是这样的人。 “出门带件狐裘好了,”萧弘辰伸出手,掸了一下苏雪额头上的雪花,“你不该带布巾,都湿了。” 苏雪听到这话就把头发上的布巾解开,头发松散开,垂落到身后。 “我不是……”我不是要你把布巾解开。 萧弘辰又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苏雪很好看,但没想到这人总能好看到自己会发愣的程度,不是那种画中美人静止下的优雅,而是一颦一笑中的那种生机。 他发现他想要一直看苏雪这样。 不是在大牢里奄奄一息的样子,不是强撑着自尊翻白眼的样子,而是这样,有点懵懂地看着自己,不知所措地摆弄那条布巾的样子。 “王爷想说什么?”苏雪快被萧弘辰的态度弄糊涂了,这一会不要自己戴布巾,又一会不是的,不是什么啊到底。 “小祖宗,伞,”琴闲跑回来,腋下夹着两把伞,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他是不是又打扰了什么情趣。 苏雪把布巾往琴闲手里一塞,自己拿过伞,还没打开就又被萧弘辰拿走了。 琴闲头一次见到有主子给下人打伞,吓得直往后撤了一步,但是苏雪的脸上没有惶恐,反而有些嗔怪,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让萧弘辰给自己打伞了。 “薛英在宫门口等着,我们快些走吧。” 琴闲应了一声是。 亏得他聪明,拿了两把伞。 照宫里的规矩,应当是苏雪打伞给王爷,自己就跟在后面淋着的,但是既然王爷都能给公公打伞了,那他自己独占一把伞应该也没什么。 反正他以后跟着苏雪就是辽王府的人了,只要守好辽王府的规矩就行了。 至于辽王府的规矩嘛,只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别给主子添麻烦就好。 …… 见苏雪安全随着萧弘辰回来,辽王府的人都松了口气。 林楚楠先凑过来,看了看苏雪的脸,“王爷,还要请成大夫吗?” “不必了,明日消肿咱家就好了。”苏雪回答。 萧弘辰点头,“就听他的吧。” “好,”林楚楠请着两个人进屋,“这次兵行险着,把苏公公救回来,但是也把王爷赔进去了。” 苏雪心想这林楚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寻思着自己被圣上处置了就自然站队他们了吗,刚刚萧景翰可是说了要自己监视你们的。 他看萧弘辰,萧弘辰给他解释,“我答应了皇兄,要在朝堂上帮他的忙。” 合着剧情还跟前世一样走呢。 真奇怪,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怎么萧景翰还是要萧弘辰领文职呢? “苏公公觉得如何?”林楚楠问。 自己都能参与决策了吗? “嗯,”苏雪的眼珠子都不敢转,既然这是萧景翰的意思,他必须得顺着,“咱家觉得,王爷作为宗室,参与些朝堂政事对以后管理封地也是有好处的。” “你真觉得我还能有封地?” “……”这是阴阳怪气自己呢。 苏雪想起之前自己大言不惭说要帮萧弘辰争取封地,却第一个毁了萧弘辰的冠礼。 “不论如何,能为百姓做点事便是好的。”萧弘辰笑了一下对林楚楠说,“林先生觉得呢?” “王爷心系百姓,自然是好的。” 苏雪看他俩这一唱一和的很烦躁,想了想行了个礼,“王爷,没什么事奴婢就退了。” “嗯,”萧弘辰也习惯苏雪这什么都来的自称了,对他点头,“多休息。” 苏雪给林楚楠和萧弘辰关上门,又不愿意走,贴着想听两句,果然这两个人就是在试探自己。 “王爷,这些事情我们是不是该避着一点苏公公?” “怎么讲?” “他能全身而退,并不一定是王爷求情的功劳,也有可能,”林楚楠看来不太会说别人的坏话,犹犹豫豫的,“是与皇上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愧是未来的首辅,猜得都对。 “那又如何,”萧弘辰轻笑了一声,“我自己问心无愧的话就没关系啊。” 你问心无愧? 苏雪忍不住翻个白眼,真是太荒唐了。 他撇了下嘴,回西苑去了,不回去还好,一看这西苑完全换了一批人。 “督公!”东厂一众人给苏雪下跪。 苏雪都有点懒得跟他们说话,平时他对这些人也不差,结果今早上就第一个出卖自己的就是他们,“起来吧,怕辽王府的人看不出来你们的身份吗?”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是陆修良的安排,真不知道这眯眯眼哪来的这些坏心眼子,明明这些锦衣卫只是听令而行却偏偏整的和自己有什么过节一样,自己惩罚也不是,奖励更不可能,两面不是人。 第31章 果然,东厂这几个百户都跪在那不起来,等着苏雪的手段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朝为首的千户陈七的脸上拍了下,“行了,知道你们今天只是听老祖宗的令。” 陈七表情很沉重,“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苏雪一愣,突然发现这几个人穿得并不是飞鱼服,也不再佩刀。 得,说自己能继续辖制东厂的话看来也不太可信,真能辖制的看来只有眼前这十几个人了。 “好,咱家且再信你一次。” 陈七低着头站起来,高出苏雪一头。 真的是。 陆修良到底怎么想的,换这一群锦衣卫来替换自己之前的那些小太监,当辽王府的人都是瞎的吗? 大家以后都别搞阴谋了,直接明谋,拉着萧弘辰去午门算了。 “老祖宗的意思是让我们就在这保护着您的安全。” 苏雪气得想笑,他所有的威胁都是来自宫里好不好。 “那也不要这么多人,”苏雪拍拍陈七的胳膊,“太显眼了,你们只埋伏在辽王府周围,还是按老规矩听我调配就是。” “是。”陈七对苏雪点头。 陈七从腰上解下一根短笛,双手递到苏雪跟前,意思是苏雪一旦有召唤只需吹响这根短笛。 苏雪收在袖子里,抬眼看陈七,“既然咱们都没人要了,你们的饷银就走我府里的账,比从前多一倍,”他的眼神一冷,“咱家这次不怪你们,但保不准下次。” 陈七点头,手一平举,这些人就突然从西苑中消失了。 等琴闲出来的时候,陈七也消失了。 “小祖宗,他们都走了?” “嗯。”苏雪吸了口气,“其余的小黄门也都回宫了,这王府里就剩咱们俩相依为命了。” 琴闲很开心似的,“没事,我把小祖宗你的床都铺好了,一会你美美睡一觉,明个又是新一天。” “谁说咱家要在这歇下了?” “啊?” …… 爬床这事有一次当然就得有第二次,有第二次第三次也不会太远。 萧弘辰展开被子,看着苏雪的脸,“我以为你身体还不舒服。” “王爷这么快就厌倦奴婢了吗?” 萧弘辰挑了下眉毛,没作答。 苏雪顿时一惊,摸起自己的脸,“涂过药了,还肿呢?” “没有,既然涂过药就别乱碰了,”萧弘辰把苏雪的手拿开,握在自己手里,“以后再叫你进宫,提前同我讲。” 啊…… 他没以为自己是要逃跑,而是觉得自己是被叫进宫吗。 苏雪抿着嘴,“知道了。” “嗯,”萧弘辰本想点到为止,但还是禁不住提醒,“既成为了辽王府的人,就不要再与宫中走得太近,我是为你好。” “……” 苏雪吸了口气,他好几次都觉得萧弘辰的话提得太明显了,他就像和自己一样,早知道要发生的一切似的,但,他捏住萧弘辰的手指,“王爷,奴婢常常做一个梦。” “梦中,”苏雪的嘴唇打颤,“你不止是辽王。” 萧弘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撑着手臂,等着苏雪说下去,“那我是什么人?” “是,皇帝。” 萧弘辰抬高身体,直到俯视苏雪,“那你又是什么人?” 是那股刺骨的寒意,苏雪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牢房里,“我还是,司礼监的秉笔。” 萧弘辰盯着苏雪的脸,眼神逐渐冷冽起来。 苏雪的身体开始发抖,是的,控制不住,前一世的记忆开始冲击他的头脑,那些酷刑,审讯,毒杀,全都在他眼前开始重演。 “那我们呢?”即使发现苏雪的不对劲,萧弘辰也没停止提问。 “我们,”两个人的距离明明没有变,苏雪却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萧弘辰,“我们……” 萧弘辰抓住苏雪的手,压在枕头边上,逼问道,“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苏雪的牙齿发出摩擦的声音,他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第30章 这就像是场权力的霸凌。 不论前世还是现下,苏雪的地位都是大大不利。 萧弘辰的出身就注定了他的优势,苏雪连挣开他的手的能力都没有。 “说话。”萧弘辰的眉间皱起来,握住苏雪的手加了力气。 萧弘辰的眼睛瞟着苏雪的嘴唇,他从小就学着驯服烈马,这种感觉虽然熟悉,但每次都能带给他极度的刺激,就如同现在,他钳制着苏雪,并且看着苏雪如惊弓之鸟一般惧怕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癖好有些恶劣,但这实在太容易让他兴奋起来。 可他面对的人是苏雪,苏雪这个人犟脾气,别人越是居高临下,他越心里不服气,以至于他看着萧弘辰这纯粹的恶意逗弄,反而生起气来。 自己现在爹不疼娘不爱,小太子甚至还没怀进皇后的肚子里,他没什么可怕的。 萧弘辰的嘴还没亲下来,苏雪的牙已经抢先一步。 快、狠、准,朝着萧弘辰的鼻子就是一口。 “啊!你!”萧弘辰捂着自己的鼻子倒在苏雪的身上,“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不是想知道梦里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苏雪翻了个白眼,“喏,就是这样的关系。” “……” 萧弘辰摸着自己的鼻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不能按驯马的套路来,这得会训犬才行。 苏雪气得都要忘记自己为什么来了,掀开被子就要走,却被萧弘辰一把拉住了腰,“错了。” 他发现了,萧弘辰别的不行,认错永远最快。 以前还以为让贵人向自己低头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但现在萧弘辰这道歉就跟挂在嘴边一样,纯粹为了堵他的心。 苏雪躺回来,他们俩谁都没意识到在没有个像样的承诺之前,他们的行为实在过分的亲密了。 萧弘辰把鼻子贴在苏雪的肩膀上,轻轻地揉,“不闹,但你的梦里,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是,我想杀了你,你同样也想杀了我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会怎么想?”萧弘辰闭着眼睛,偷偷嗅着苏雪头发上的味道。 “也许你不想杀我,”苏雪也不确定了,“但你确实可以随时杀了我。” 萧弘辰笑了下,没有说话。 “王爷,你说那可不可能是我们的前世呢?”苏雪吸了口气,他的声音在此刻安静的夜中轻轻地颤抖。 “因为前一世你恨我恨得想杀死我,所以这一世选择了主动来到我身边?” 苏雪眨眨眼,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那有没有可能,你前世对我的感情就和你想得不太一样呢?” “……”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非得证明我前世今生都喜欢你这事才能算完吗? 苏雪寻思要是早知道萧弘辰是这么个大情种他上一世还处心积虑刺杀对方干什么,直接使美人计一举成功了。 苏雪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把脑袋往萧弘辰的胸口里一埋,“睡吧王爷,明日咱们还得进宫呢。” “嗯。” 萧弘辰把苏雪搂紧了点,皇子的礼数众多,他从小就没与人这样同床过,长大了更不可能把这最脆弱的时候与他人分享。 但苏雪是不一样的。 苏雪这个人,外表来的乖巧柔顺,心里却极为叛逆,许是他身体上的残缺让他的性格更加别扭,嘴上说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总对同样低微的人散发善意。 他越是受人压迫,越是被逼入绝境,越想要反抗。 在内府那样的环境下,苏雪却有这样倔强的心性,而皇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这样的利刃。 萧弘辰为苏雪感到惋惜,却为自己感到庆幸。 他低下头吻了下苏雪的眉间。 萧弘辰的呼吸与自己的呼吸渐渐叠在一起,让本无意睡下的苏雪有些困倦,也让总很警觉的他忘记了想为何萧弘辰对这样大逆不道的梦毫不惊讶。 …… 苏雪不再穿红袍,而是换了件青绿色的衣衫随萧弘辰进宫。 圣上说给自己留着司礼监的位置,但那也就是说说而已,他现在的身份成了辽王府的管事太监,这还是林楚楠分给他了一部分活,不然他的职位怕就是萧弘辰的暖床太监了。 哎,半世英名啊。 这次萧景翰是在垂拱殿召见萧弘辰,倒确实有点谈正事的样子了。 萧景翰倚在龙椅上,等萧弘辰全礼施过才出声,“起来吧,都说不用每次这样行礼。” 萧弘辰起身,“这是臣弟应该做的,不该因为皇兄慈恩就废了。” “老师,你瞧瞧朕这弟弟是不是很像样。”萧景翰转向一边侍立的内阁首辅袁鲤,袁鲤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自然是微笑,“陛下,以后朝堂上有王爷这样的臂膀,定是幸事。” 第32章 放屁。 上一世萧景翰任命萧弘辰工部尚书的时候就这老头反应最大,但是人家聪明,不明着上书,连写了好几封密信,直言这没有宗室干政的道理,劝萧景翰赶紧收回成命,给萧弘辰些别的好处。 “老师既然这么想,那么朝上可有什么缺?”萧景翰问出来之后袁鲤的表情明显变了下。 看他不愿意说,站在后面的陆城说话了,“圣上,之前工部尚书刘洪之丁忧,这位置一直空着。” 苏雪站在殿门口,好整以暇,准备听听陆城和袁鲤俩人斗法。 掌印和首辅不对付是历来皆有的事情,但是这一届的两个人都是体面人,从不吵热架,只爱偷偷摸摸给对方使绊子。 “工部常接触土木之事,太过操劳,不适合王爷这等贵人。” “咱们王爷在辽东可是冲锋陷阵,哪会怕工部这点操劳呢。”陆城是必然要把萧弘辰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工部肥水多,他早就想掺和进去了,但自打工部尚书丁忧之后,剩下的两位侍郎都算袁鲤门人,成了铁桶一块。 他这把萧弘辰塞进去,干得好那是他举荐有功,干不好也能给袁鲤上点眼药,再加上不管干不干得好这萧弘辰都得谢他,他这一箭上好多鸟。 苏雪喜欢听他们嚼舌根子,他有时候守在西苑,就为听那些阁臣大吵大闹,一想到天下大事全靠这几张嘴皮子碰碰就觉得有趣。 袁鲤不搭陆城的茬,问萧弘辰,“王爷怎么想呢,可自己有心属?” 萧景翰把手撑在扶手上,等着萧弘辰说话。 昨日萧景翰对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苏雪现在可一点都不敢再揣测圣意了,压力全在萧弘辰一个人脑袋顶上。 “嗯,”萧弘辰像是经过了一阵考虑,“我资历尚浅,直接担任工部尚书怕是不能服众。” 袁鲤一胜,这萧弘辰自己都不愿意,皇上总不可能硬逼着亲弟弟上任吧。 “王爷莫要担心,尚书只是二品,亲王则是一品,您已经算是屈尊,怎会有人提出异议呢?”陆城还是不放弃努力。 “我远在辽东,对京城管制不熟,但听说六部均设有员外郎,不知我可否担任。” 萧景翰笑了,“当个尚书都算是你屈就,你还想当个五品员外郎?” 萧弘辰点点头,“皇兄,官员们苦读余载,耗尽心力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但我只因出身就位于他们之上,我心中会有不安。” “……” 苏雪抿起嘴唇,这话可不兴说,因为出身位于百官之上的可不只你一个人。 “所以呢?”萧景翰倒没觉得这话含沙射影到自己,毕竟他是天子,他的出身和旁的人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作为员外郎,既可以尽快向六部官员学习朝政之事,也不会因此占据了本该属于学子们的位置。” 袁鲤的表情都柔和不少,他期待地看着萧景翰。 萧景翰嘶了一声,“那你想去哪里呢?” 萧弘辰又一阵思考,“户部吧。” 袁鲤的表情又不柔和了。 “为什么是户部?”萧景翰问。 “在辽东时,每每皇兄下旨给兵部为辽东驻军拨粮拨款,兵部都会说户部手续繁杂,钱粮皆无法及时到位,因此我想知道到底户部的手续有多繁杂,连皇兄的令都无法按时完成。” 萧景翰一开始只是嘴角抽动了下,后来大笑起来,“好,就调你去户部。” 陆城看萧景翰高兴,也不纠结工部的事情,只问袁鲤,“袁阁爷,您看呢。” 袁鲤堆着笑,“既然圣上都定下来了,那臣这就把安排传下去。” “好。”萧景翰摆摆手,他看来心情是真好,“弘辰下去吧,朕和老师还有别的事情要聊。” “是。”萧弘辰依旧礼数到位。 他走出殿门之后,苏雪就立刻跟上去,“王爷,”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户部?” “刚才我都说了你没听到吗?” 噫! 苏雪生气,萧弘辰跟自己还装。 户部是国库,钱粮进出手续复杂是没错,但事关军费绝不会压得太久,他们压得最久的反倒是宫中花销,圣上对户部的不满算是满朝皆知,萧弘辰此时作为宗室王爷进入户部这不是等着言官来参吗? 萧弘辰就算没有拉拢朝臣的意思,也不用上赶着跟朝臣们过不去吧! 难道这一世这人的脑子只顾着跟自己谈恋爱,一点权谋都不讲了? 第31章 今天外面又悠悠飘起雪花,萧弘辰直接把苏雪的手拉了过来,“兵部我是万万去不得的。” 这苏雪知道,萧弘辰这去了兵部,到时候和自己在辽东管兵的舅舅联合起来,那都不用自己收集证据了,“礼部呢?” “我冠礼尚且还要你来指导,去管礼部不太合适吧。” “那吏部或是刑部呢?” 见苏雪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萧弘辰沉默了一会,答,“其实,我就是想管钱。” “……” 苏雪闭上了嘴。 他可能把萧弘辰想得太复杂了点,这位王爷母族不富裕,封地更是没有,连办个宴席当初也就只能给自己拿出那点钱,所以想管钱,倒确实可能早有执念。 “可只是员外郎的话,”苏雪实话实说,“也根本管不到钱啊。” 萧弘辰不怎么烦恼的样子,“不着急。” 苏雪理解不了这种“不着急”的想法,他重生之后,觉得万事都很着急,他必须要早早进宫,早早得到权力,早早改变大家的结局。 罢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才不管萧弘辰要怎么做,做什么,他今天有事要做,“王爷,我待会出了宫打算去青牛观。” “为什么?” “你不要管。” 萧弘辰一皱眉,这苏雪是不是胆子变大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做什么?” “去见路远。” 都忘了这小妖精了。 苏雪默默翻了个白眼。 …… 到了青牛观,俩人各干各的,苏雪站在杨一清的小院门口平静了好一会才进门。 小院子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了,这几天应当也没什么人来打扫,这里一片肃杀样子。 苏雪推开杨一清大屋的大门,看到杨一清把庞大的身子缩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手边的小桌上有一盘瓜子,他看见苏雪进来也不惊讶,抬眼打量了一下点头,“看来没出什么事。” “当然不能出事,不然就是我的尸首抬进来了。”苏雪冷哼了一声。 杨一清晃晃脑袋,“陆城那人虽然差劲点,但不至于要你的命的。” 苏雪觉得荒唐,坐到杨一清的炕上,“你一边要我小心,一边又把这件事告诉给陆掌印,两边都要做好人吗?” 炕上并不热,看来烧炉火的小厮也不怎么伤心。 “你是个小辈,我不跟你计较。”杨一清翻了个身背对着苏雪继续嗑瓜子,“反正没事不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最后能给你养老送终的人只有我,”苏雪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更加生气,“你怎么能出卖我!” 杨一清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看苏雪这样是真的生气,只能垂下眼,“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苏雪一腔怒火发不出去,眼睛都瞪得通红,“你别又在这敷衍我,到底那老东西给你什么好处了!” “能有什么好处!”杨一清坐起来,对着苏雪严厉道,“你人又没事!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苏雪眼神发愣,“我计较,”他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计较。” 苏雪牙齿打颤,他四岁入宫,杨一清对他不算好但却是他儿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春日里他给杨一清采花,夏日里给杨一清打扇,秋日里给杨一清酿酒,冬日更是父子俩躲在御膳房的后门烤地瓜。 杨一清一开始只是尚膳监的管事,苏雪为他步步谋划,好不容易给他推到掌印的位置,他又自己出了岔子。 后来苏雪听说杨一清出宫前跪了陆城一晚上,才让陆城把这尚膳监掌印交到自己手里,还偷偷摸摸掉了好多眼泪。 他是真的拿杨一清当爹。 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是一心要报答杨一清的恩情的,这是他难得从未改变过的执念了。 确实,自己没什么事,脸上的伤不用一天就好全了,但是,但是,这心里的别扭又怎么能一下子捋顺呢。 这个人都可以是琴闲,小孩子想要的东西多,难免被人诱惑。 可怎么能是杨一清。 他们俩一起度过艰难,一起享受过风光,他们明明是最亲的家人。 正是因为信任,他才事事都给杨一清交代,如果连自己的干爹都要防着…… 苏雪真不知道自己还要如何自处了。 “你这么矫情,还如何在内府立足!”杨一清这边还不理解苏雪这番闹腾,拍着炕上的小桌,“我糊涂了,顺嘴说出来的不行吗!” 第33章 “你糊涂?”苏雪急促地吸了口气,“你糊涂也该有个度吧,你明知道贤妃的事情事关重大,你在这上面犯糊涂!” “你既然怕我说出去,你就不该告诉我!” 苏雪身体僵了一下,他咬着嘴唇,艰难地问,“我连你都不能告诉的话,我还能跟谁说?” “……” 杨一清垂下头来。 苏雪知道这就是杨一清拒绝沟通的样子了,他想发泄一下,但炭盆不能踹,杨一清这胖得行动迟缓,扶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瓜子也不能扔,以杨一清这性格,没准就枕着这些瓜子皮睡觉了,他只能摔门离去了。 杨一清已经这个岁数了,即使知道苏雪可能只是想要自己的一句道歉,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因为他确实收了陆城的好处,也是故意把这件事讲给对方听的。 他没资格给苏雪那句道歉。 …… 苏雪一出门就发现萧弘辰搁院外打个伞等他呢。 他上一刻还在跟杨一清怄气,因此对着萧弘辰语气也十分恶劣,“你不是找那个席路远吗!” “找过了。”萧弘辰有点不解,可一看苏雪的红眼圈,马上变了脸,关心道,“怎么了?” 他抬手轻轻碰了下苏雪的眼底。 萧弘辰在雪里站了太久,手也冰冰凉的,贴在苏雪的眼下倒是有些舒服。 苏雪本来只是有火气,见萧弘辰这小心翼翼的样便只觉得委屈了,主动抱住萧弘辰,“我心里难受。” 萧弘辰愣了下,却没推开苏雪,他知道苏雪虽然热爱在公开之处纠缠自己,抹黑自己的名声,但此刻应当是真的不好受。 他早就打听过里面的人是谁了。 这上一任的尚膳监掌印是苏雪的干爹,两人互相扶持十几年,感情深厚,苏雪每次来青牛观都是来看他,听说每个月还给这里捐五百两的香火只为这些道士能善待杨一清一些。 也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会让苏雪这样委屈吧。 萧弘辰抚了抚苏雪的后背,“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既然是长辈,我们就该多体谅一些。” “那不一样!” “可他一人在这孤苦,你还能真怪他不成。” “……”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苏雪就是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地怪杨一清才这样难过,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受。 “舅舅的请罪折子是我替他写的,他打死都不会向皇兄示弱半分的。” 这段苏雪倒不知道。 “他十分倔强,性子也直,和我有很多见解无法统一,我们也经常吵架,还都是以他用军法罚我告终,但是我知道他是想着为我好的,因此也没办法一直生他的气的,”萧弘辰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安慰到苏雪,“我想这样的感情我们都应该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 苏雪心想你舅舅拼了老命地保你,怎么可能像杨一清一样一句糊涂了就把自己这唯一的亲人出卖了。 “若是想不通就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先回府里吧。”萧弘辰叹了口气,“这里人太多了。” “……” 苏雪歪了下头,看到萧弘辰的身后站了不少的学子,他们在此处设了宴,借着风雪吟咏诗歌。 但风雪哪有风月好看。 他们的眼神都黏在萧弘辰和苏雪身上,有的甚至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 看什么看,没见过王爷搞断袖啊! 苏雪推开萧弘辰,“这下好了,明日可得热闹了。” 萧弘辰还是那副松弛样子,“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但真到了转天,萧弘辰的脸色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难看。 都是言官参他的折子。 苏雪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叫司礼监的小太监把每封参萧弘辰的折子都抄送了过来。 里面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大多都是说这萧弘辰与内廷太监有染,私德败坏,无法担任朝臣一职。 苏雪没脸没皮,看到言官提到自己的那些形容词,什么龌龊,什么下流的,只觉得进士不愧是进士,没读个十几年书是绝写不出来这么多不带脏字的羞辱之词的。 但萧弘辰这人品贵重的前半生哪经历过这阵仗,他都觉得昨日那些书生看到与苏雪厮混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千古大色狼,他不过是给苏雪擦个眼泪,怎就到伤风败俗,为人唾弃的地步了。 苏雪一边给萧弘辰盛银耳羹,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王爷,咱们明个还去户部应卯吗,”他眨着眼睛,“如果不去的话,明日可又有王爷玩忽职守的折子送过来了。” 萧弘辰瞪大了眼看苏雪,“你说什么?!” 第32章 一开始萧弘辰没想到会这样。 早上的时候苏雪把自己和萧弘辰都打扮好,就拎着食盒陪着萧弘辰一起到户部去了。 平常的管事郎中都会带小厮伺候,所以苏雪跟着萧弘辰也算正常,不正常的是户部官员的眼光。 只是一天的时间,他们在青牛观中当众亲密的事情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不管暗地里怎么着,与内府大太监交往过密都是朝臣们的忌讳,更何况这都不是交往了。堂堂宗室王爷,不想着履行职责绵延子嗣,竟然跟男人厮混在一起,跟男人厮混就罢了,跟太监! 那可是太监! 苏雪很开心自己的身份能把这些老头的魂气出来,但是萧弘辰做不到。 他初来乍到,就算得不到户部官员的尊敬,也不想只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鄙夷。 而且这种鄙夷不止存在于官员们的眼神里,更体现在萧弘辰的待遇上。 员外郎只有五品,没有单独的办公处所,同户部的一众吏员坐在一起,这是萧弘辰自己要求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怨言。 但他实在高估自己,以为这是在军营里面,和士兵同吃同住就会使大家有劲往一处使。 而在文官这边,你自降身价只会让他们同样也瞧不起你。 “现下可真是什么人都能往户部塞了。” 苏雪的耳朵灵,听到别人小声议论之后清了下嗓子以示警告。 “小声些,人家可是宗室王爷。” “王爷们占着封地不说,还要惦记上朝臣的位置,真是要天下一姓了吗?” 萧弘辰呼了口气,假装听不到这些话,他让苏雪拿出本算经,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苏雪也给自己拿出来个装订好的本子,借了萧弘辰的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这是什么?” “几个名字。”苏雪答萧弘辰的话,“那边那个是浙江的徐书成和江苏的林耿,另一个也是浙江的,叫陆平,上一届的庶吉士。” 苏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就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他满意地听到这些人倒吸了一口气,拿着纸笔继续观察这群人,看看谁还敢对萧弘辰说个不字。 苏雪名义上是管着东厂的,大家都很清楚上了东厂的名单将会意味着什么。 但苏雪以为这样就能让萧弘辰得到一些清静就太天真了,这些小官和吏员大多没有背景,在这堂中混个半辈子也出不了头,所以性格极端的不少。 “一个阉人,仗着有点权力,就以为可以威胁朝廷命官了吗?” 你算个什么朝廷命官。 怕苏雪暴起,萧弘辰连忙摁住他的手,今天已经够显眼了。 苏雪对萧弘辰摇摇头,意思是他见过太多吵架的场面了,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根本不算个事。 他继续拿起笔,“扬州的陈岳。” “叫你别写了听不到吗!”一个包着头巾的吏员突然冲过来,把苏雪手中的本抢过来扔在地上。 但是苏雪没有生气,反而颇有深意地看了这个人一眼,随后转头就质问起来,“郑侍郎,你就这样辖制下属的吗?” 那吏员一惊,他根本没发现户部侍郎已经走了过来。 郑侍郎是个很正派的人,与内府不太对付,但苏雪就喜欢这种人。 “这是户部办事的大堂,什么人就在这里大呼小叫!” 萧弘辰站起来,给郑侍郎一拱手,“侍郎。” “王爷。”郑侍郎赶紧低头,他也头疼这件事呢,偏偏尚书大人甩手掌柜把萧弘辰这个烫手山芋给了自己,要自己来安排这位五品王爷的日程。 “本王御下不严,但先吵起来的确实不是苏雪。”萧弘辰直奔主题,先帮苏雪解围。 苏雪一听这话,好像有多大委屈似的,斜着脑袋望向半空。 “侍郎!这阉人把我们的名字都记下来,要日后报复!我们只是看不过!” 那几个刚刚被叫到名字的官员都站起来,互相给对方打气。 “苏公公,可有此事?”郑侍郎最近因为皇上要户部拨钱修庭院的事情对内府颇有微词,所以对苏雪的语气也严厉很多。 眼见着那些官员已经提前庆祝了起来。 第34章 “咱家何时要记下他们的名字,”苏雪吸吸鼻子,“王爷初来乍到,咱家为了让他不至于被孤立才把几位好相与的郎君名字告诉给王爷。” “你放屁!” 刚刚打掉苏雪手里本子的吏员骂了一句,捡起那个本子,当作证据交给郑侍郎,“侍郎你看。” 郑侍郎的脸色一时变得难看起来。 萧弘辰想到之后要发生什么,就自觉地站到了苏雪的身边。 “胡闹!”郑侍郎大声斥道。 但他不是对着苏雪,而是对着那大声吵嚷的吏员。 “这上面哪有你们的名字!” 郑侍郎把本子甩给那吏员,那吏员这才仔细看了上面的字,“扬州狮子头,苏州大排面……” “这……”吏员一时说不出来话。 苏雪扶额,借着萧弘辰的肩膀,嘤嘤哭泣,“咱家不过是在想明日辽王府的食单而已。”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装什么装!” “有事说事,何必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仕人都像你这般蛮不讲理吗?”萧弘辰沉声说道,他真是有点动怒了。 “明明是他耍了花招!”吏员哼了一声,“辽王为何这般包庇!” 他这话说完,今日上过早朝的一位五品官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郑侍郎却很清楚。 他感觉自己的头疼更严重了。 “王爷,借一步说话吧。”他对萧弘辰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弘辰点头,留苏雪在屋里。 他倒不担心苏雪,有他和郑侍郎在这,反而影响苏雪发挥。 “王爷,今日朝上,有人上了您的折子。”郑侍郎其实对萧弘辰本人没什么恶意,甚至因为他愿意同户部这些官员一起办公还颇有好感来着,“是关于您和,那位苏公公。” 苏雪昨天也跟自己说过这个事,但是他们其实也就是稍微抱了一下,那些学子根本没有看到多少,就算有人讨论,上个一两折谈一谈作风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许多大臣都有这些问题。 “下臣对王爷的私人生活并不感兴趣,”郑侍郎语重心长,“但王爷,朝上讨论那般激烈,您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带着苏公公来户部,实在是……” 萧弘辰愣了愣,“朝上讨论激烈?” “是。” 郑侍郎觉得自己的话点到这就可以了,他看着萧弘辰,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尽早止损,别蹚进朝堂这一趟浑水之中。 “我明白了。”萧弘辰叹了口气,“那今天我先带着苏雪回去吧。” 郑侍郎点点头,“好。” “明日还请侍郎单独为我辟出一间屋子来办公。”萧弘辰坚定看着郑侍郎,“既然我和苏雪会引起大家的争议,那我们还是避一避,好让户部正常运行。” “啊……”郑侍郎不知道该说萧弘辰是执着还是,“好。” 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 萧弘辰求助似的看一边的林楚楠,“林先生……” 他一回到王府就把林楚楠叫过来了,这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 林楚楠抿着嘴唇,“这看来是首辅的授意,为首的言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邓远,他与首辅大人都是浙江人。”他确实聪明,直指问题的重点,“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王爷上任户部员外郎。” 苏雪早料到这些,但他不说话,他喜欢那种大家都望着自己的时候,说出,“我早就说过会这样的吧”这样的话。 “就算知道了背后的人,又如何能平息这些舆论呢,”萧弘辰可不想明天又像今天这样被人戳脊梁骨。 薛英发现苏雪总给萧弘辰送吃的之后就经常以守卫之名混在萧弘辰的书房里蹭吃的,“找人把那个御史打一顿不就行了。” 其余的三个人沉默下来,心情都很复杂。 薛英从苏雪的食盒里偷了块点心,“苏公公,你知道那人住哪吗,我晚上亲自过去。” 苏雪笑眯眯地看着他,从食盒里把点心端出来,等着萧弘辰把手里的兵书直接扔到薛英的脑袋顶上后,再把点心交给薛英,“出去待着吧。” 薛英捂着头,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萧弘辰出去了。 “正当来说是王爷现在就陈情皇上,说明事情原委,请皇上决断。”林楚楠道,“而且,”他看向苏雪,“最好还是和苏公公划清界限为好。” 嘿,用得到我的时候那个诚心求助,用不到了就要划清界限了。 “说得简单,咱家那是奉圣上的命伺候王爷的,王爷要与咱家划清界限,不就是要和圣上划清界限?” 苏雪一眼瞪过去,“而且,昨天的事情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怎么说情事情原委?” “可是王爷作为宗室,有如此丑闻,皇上的颜面也有损吧。” 林楚楠说到底还是个读书人,脸面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但是这对圣上来说却根本算不得什么,有一阵圣上叫内府到各地征集美人,就差被言官指着鼻子骂了也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皇兄的颜面损不损我不知道,”萧弘辰幽幽开口,“我的颜面是彻底没了。” 苏雪忍着笑意,好像上一世萧弘辰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吧,除了最后上位的时候被人骂得不行以外,好像针对他的作风,言官向来只有夸的。 而且上一世他不满意哪个言官,上来就杀,席路远更是惨遭九族全灭,哪会像现在一样受窝囊气呢。 “王爷,被言官参这事,奴婢比较有经验。” 苏雪觉得差不多了,终于发言。 第33章 “王爷,被言官参这事,奴婢比较有经验。” 林楚楠恍然大悟似的,“是啊,苏公公确实,”他看到苏雪对他露出的凶光,低下头,“确实有经验。” 不不止苏雪,内府的人都很有经验,每天送来的奏章,司礼监这几位秉笔都会被点名,小事有勾结官员,大事有妖言惑众,无恶不作,罪大恶极。 苏雪更是两世都不得安生,毕竟他负责东厂,跟不少官员及他们的亲戚门人不共戴天。 “这关键就是王爷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还是只想要平息这件事情呢?” “怎么讲?”萧弘辰端起银耳羹,一边吃一边看苏雪。 苏雪带着笑意,分析起这其中的不同,“想要挽回名声,那就是要讨这些言官的欢心,这事简单,退一步当个闲散王爷,保证自己不会参与朝政,以首辅大人的为人,没准还会找两位学生专门给您写两篇文章夸赞下您的人品,”他发现萧弘辰对自己的眼神放光,便更加得意,“而若只想平息这海潮一般的奏章,顺利赴任户部,那就得用些心思了。” 林楚楠露出惊叹的表情,这确实是苏雪擅长的地方,这内府天天被参,这些大太监们还是该贪的贪,该作恶的作恶,肯定是有办法的。 “苏公公,您有办法?” “林先生这会不跟咱家划清界限了啊?” “你别记仇,”萧弘辰用眼神责备了下苏雪,“先度过这一关再说。” 苏雪哼一声,他才懒得记林楚楠的仇,“其实薛英说的没错,既然是邓远带头上书,那我们就得把矛头指向他。” “真打一顿?”萧弘辰愣了。 “怎么可能,”苏雪翻个白眼,“但是也差不多了,王爷明天只需坦坦荡荡到户部办公,其余事情交给奴婢吧。” 萧弘辰看苏雪,有些担心,“你真愿意帮我?” 苏雪心想谁在帮你啊,你要是不按着萧景翰的心意进了朝堂我上哪收集你造反的证据啊。 但是他眨眨眼睛,“王爷,奴婢现下是辽王府的人,当然只能帮你了。” 萧弘辰点点头,很欣慰。 只有林楚楠在旁边看着二人互动心下无语,他要是言官他也想上书了。 …… 萧弘辰又一次踏进户部的大门,苏雪跟在他身后,二人果然如言官奏章里写的一样,亲密无间,有损世风。 但是没人在乎这个,因为今日朝上,户部新的员外郎,辽王萧弘辰递上了一份折子,说自己查到了一个案子。 说大不大,但很受圣上重视。 萧山有个富户,叫李常为,他呢,被查出来三年都没有缴过税,原因很简单,他声称家中有士人,因此不在缴税之列。 可是这巡抚查了他的族谱,三代都没有个读书人,到底是谁在当官呢。 原来是他有个表姐夫,都察院左都御史邓远,不仅是官,还是大大的京官。 怪不得邓大人一个劲地参辽王,原来是怕查到这件事啊。 朝堂之上,都察院的言官们脸色苍白,他们一心为国,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奸臣的工具呢。 圣上当即下旨,要户部员外郎来严查此事,因此萧弘辰一进户部大门,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郑侍郎倒是挺守信用,专门给萧弘辰辟出了一间屋子,而苏雪得到消息就找人来给打扫好,两人十分从容地就进去了。 第35章 小屋里已经有几个吏员在等候,“王爷。” 萧弘辰看向苏雪,苏雪点点头,意思是这几个人也是自己安排的,让萧弘辰放心。 “你怎么知道邓远的小舅子逃税的事情?”萧弘辰看完苏雪给他的案卷,上面条条状状非常细致。 你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 东厂平时就会收集些官员的秘密往事,对京官尤甚,这些把柄就是他们不至于被官员们压制的武器,当然一般情况都是要经过老祖宗的允许才可以拿出来,但苏雪现下没人疼没人爱的,拿出点情报讨好下现在的主子谁还能说他的不是呢。 “因为不少官员家族都这么做。”苏雪给萧弘辰解释,“士人不用缴税,士人的族人也就不用缴税,士人的小舅子自然也不会想老实缴税咯。” 萧弘辰点点头,“可是邓远只需说自己不知情就没关系了吧。” “他说他不知情就行啊,”苏雪冷笑一声,邓远在参萧弘辰的折子里形容苏雪是祸国殃民,毁了宗室的礼仪不说,还试图腐坏宗室的精神,“我还说我和王爷之间清清白白呢,不也没人信吗。” 萧弘辰听到这话,有些不悦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问,“那之后要怎么做?” “王爷就好好查这案子,”上一世邓远这案子是户部一个郎中捅出来的,他老家和这个李常为的大宅相比邻,李常为仗着这个表姐夫把自家的屋脊修高了一块,意味着要压人一头,结果不仅连累了自家姐夫还把当首辅的袁鲤也给连累的上了一封辞呈。 虽然萧景翰没有同意袁鲤辞官,但是这事对他们浙江一党的冲击也是不小。 “能挖多深挖多深,”苏雪在这件事上是很看好萧弘辰的,萧弘辰跟朝臣们结的梁子越大,真造反的可能性就会越小,“最好把这个邓远给绑到午门去打一百板子,我到时候亲自去监督行刑。” “苏雪。”萧弘辰看苏雪那摩拳擦掌的恨不得自己去打人家板子的样子就知道苏雪对邓远折子里的那句不知廉耻还是生了气的。 苏雪回过神来,看萧弘辰,“王爷,这言官们成天就是你骂我我骂你的,你以为他们真在乎骂的人是谁吗?” “怎么讲?” “只要有更大的事情值得他们骂起来,那么王爷和我之间一点小事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一个都察御史的小舅子,跟我这个宗室王爷的八卦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吧。” “这就要看上面的意思了。” 萧弘辰皱眉,“皇兄?” 苏雪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圣上要重修钱塘院,户部不给钱,这钱该谁出呢?” “内府?” “没错,”苏雪心想他们那位日日吃斋念佛的老祖宗最看重的就是钱了,皇上这下旨要内府出钱,把老头子的心头肉都要割下来了,“这朝上官员自然有正直不阿,坚决不与内府牵连在一起的,那么也就会有甘愿同我们这群阉人同流合污的。” 萧弘辰知道苏雪指的是他们阉党一派。 这么坦荡地说出自己是阉人,除了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残缺之外,可以看出苏雪是真心享受权势带给他的优越感的。 怪不得一直心心念念要当司礼监的掌印呢。 “我进宫去给老祖宗送些羹汤,王爷明天就等着看这朝堂上的风向是怎么转的吧。” “你做得到?” “做到了王爷要怎么赏我?” 苏雪仰着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看着萧弘辰。 萧弘辰一愣,眼神不自觉地就朝苏雪的嘴唇上去了。 “……我,”还没等萧弘辰说话,苏雪就立刻拿起萧弘辰桌上的文书把对方的嘴挡住,“王爷,我们说点实在的行不行?” 萧弘辰一囧,低头清了下嗓子,“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席路远,”苏雪说出心中所想,“席路远那个书生,不是说他有个朋友叫苏雨吗,王爷能带我见见他们吗?” 萧弘辰眼睛一眯。 “王爷,我就是好奇,想着我们会不会是本家。” 萧弘辰知道这是不让自己追问的意思,“好,我尽快安排。” “哦对了,再帮王爷一下吧,”苏雪拍了两下手,小屋的门后候着一位户部郎中。 “王爷。”这位郎中对萧弘辰行礼,“您找我有事?” 苏雪笑眯眯地问他,“许郎中,你有多久没回你的老家了?” …… 苏雪进了司礼监,陆城还在那闭着眼睛盘他的手串,“老祖宗。” 陆城睁开眼,“怎的进宫来了?” “得了张药膳的方子,给老祖宗尝尝。” “你要见圣上吗?” “不必了,没到我跟圣上回王爷行踪的时候呢。” “嗯,”陆城点头,“那你是有什么事情?” “老祖宗,您手底下不是有几名言官吗,能借我用用吗?” 陆城嘶了一声,“这不好办,如果他们替你说话不就暴露了身份吗,到时候人家怎么做?” “不不老祖宗,”苏雪摇了摇手指,“我可不是要他们替我说话。” “那你是要……” “我是要他们为民请命!”苏雪义正言辞,“这朝廷官员仗着自己的身份圈地逃税,祸害的可是这黎民百姓啊,户部为什么出不来这修院子的钱,还不是因为和那些逃税官员沆瀣一气,尸位素餐,成心瞒骗圣上!” “好啊!”陆城大叫一声站起来,都说到圣上了,都说到修院子了,那这事决不能轻轻放过。 好啊,你们这些户部官员,一个修院子的钱都拿不出来,不让圣上好过,你们也别想过了! 苏雪微笑地看着陆城回光返照似的来了精神,很是满意。 第34章 把事情同陆城说过之后,第二天就陆陆续续有言官上奏章参邓远了。 紧接着就是萧景翰震怒,要户部连同刑部一起彻查官员们以公谋私的事情。 只查邓远一个,那是个别情况,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很大,但要是这要是追着所有京官大查特查,人人自危的时候谁还管你一个御史死活,巴不得就判你一个人,判得重重的,让圣上先出口气呢。 内府操纵这种事情多了,所以苏雪手到擒来,也难得陆城真愿意顺着这台阶往下走。 他的态度其实有一半就代表着萧景翰的态度,萧景翰一边让自己搜集萧弘辰反叛的证据,又一边扶持萧弘辰在朝中的威望,苏雪搞不清楚这其中缘由,但也懒得去想。 苏雪现在就两个字,认命,他一个太监,就算是重生而来,也一样是萧景翰、萧弘辰这样的权贵随意可以碾死的小蚂蚁,随波逐流是现在他唯一的选择,也许等局势明朗一点他还能做做选择,但现在,他只要能做到自保就已经足够了。 邓远这事情闹起来,户部的人根本就顾不过来萧弘辰和苏雪这点作风问题,十年为单位的账册都被翻出来,查! 可查也不能乱查,毕竟这朝堂上站着这么多人,摸摸心底,没几个是真清白,真要放手去查,查到自己的脑袋顶上那不就尴尬了。 因此这时已经在查邓远的萧弘辰就成了香饽饽,萧景翰那道彻查整个官场的圣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曲解成严查邓家的所有不法,户部刑部两部官员都围着萧弘辰开始做文章。 “王爷,这是李家倒查二十年的缴税情况,特意让人从当地加急送过来的。” “王爷,您看看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王爷,邓远他放纵家人,您可千万不能放过!” 萧弘辰那点作风问题现下根本没人再提,户部专门给员外郎准备的小屋人来人往,活生生把萧弘辰吹成了青天大老爷。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先以为苏雪已经算倒了台的墙头草们又被吹了回来,给苏雪宅子里送礼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当然,这些苏雪是不会让萧弘辰知道的。 他只会做好小食,摆在萧弘辰的书桌上,眨着眼睛得意地看萧弘辰,“王爷,咱们这次的翻身仗打得如何?” “不愧是苏公公,”林楚楠抱拳,“林某佩服。” 苏雪寻思谁用你佩服啊,他只巴巴看着萧弘辰。 “你做得很好。”萧弘辰忍不住笑,“这次要不是你,可能我还要郁闷一阵。” 苏雪就想听这话,美滋滋地低头,“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那王爷我们现在,”林楚楠看萧弘辰,等着后者的指示。 “先生怎么看?” 林楚楠吸了口气,“王爷,按皇上的旨意,此时应该继续查下去,好好整整朝廷上的风气。” 苏雪翻个白眼,给萧弘辰添了一杯茶。 “先生真这么想?” “其实,按我自己的想法,”林楚楠握了握拳,“这事情查干净邓远就可以了,朝臣们得了警惕自然会好好约束家人,短时间内不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第36章 “你觉得这种事不会杜绝?” “只要士人不税,这种事情就会一直发生的。” 这林楚楠的话倒有些道理,苏雪静静地听着,“根源既得不到到整治,那么以这种错事大肆整治官员们也是治标不治本,还会给王爷徒然竖敌。” 萧弘辰微笑,“所以林先生已经替我拟好奏章了是吧?” “是,王爷,”林楚楠从袖中取出奏章,交在萧弘辰手里。 萧弘辰展开看了一遍,“就这样,我会誊抄一份的,多谢先生了。” 林楚楠对萧弘辰行礼,很是欣慰。 林楚楠比萧弘辰年长一些,所以萧弘辰一直以师之礼对他,俩人在上一世也算一段君臣佳话。 但只有苏雪他们这些伺候内廷的太监才知道这俩人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和谐,萧弘辰即位之后一心只想改革,恨不得把萧景翰所有的政令都推翻了才好,但林楚楠主张循序渐进,尽量少的劳师动众,俩人总是在垂拱殿红着脸辩论,听得伺候的下人们都心中惶惶。 苏雪那阵还想,这帮乌合之众可能就只能共苦,享受不了真正的权力,现在想来没准狭隘的人是自己。 林楚楠出去之后,萧弘辰便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苏雪,“依照我们的约定,我该带你去见那个苏雨。” “嗯?”苏雪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这件事。 “你是要再去换一身衣服,还是就这样走呢?” 苏雪张张嘴,“现在?” “嗯,我让路远约了他今日在丁香阁相见。” 苏雪看着自己给萧弘辰摆了一桌的点心,“那王爷怎么不同我讲,我这些点心,”这不能浪费啊! “带着吧,正好给他们尝尝咱们辽王府的手艺。” 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苏雪心里慌张,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干哪件事。 不过萧弘辰就喜欢看他这样,贴近苏雪的脸问,“苏公公,你还想见那书生吗?” “当然想!”苏雪真是恨不得给萧弘辰一巴掌,但他不敢,只能小跑着回西苑换衣服去了。 …… 丁香阁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食阁,里面的大厨是宫里出来的,很会几道好菜。 苏雪替萧弘辰点好菜,又把自己做好的点心摆好在桌上,“王爷,他们什么时候——”他的话一下子停住,因为席路远整拉着一个书生走进来。 那书生就是苏雨。 苏雨看起来还十分稚嫩,站在席路远的身后,有些羞怯,一直在深呼吸。 “王爷,这就是我常跟您提的苏雨,只有十四岁。”席路远给二人引荐。 苏雨很是紧张,舔舔嘴唇,给萧弘辰行礼,腰都要折过去了,“拜见辽王。” “不必行礼,既是路远的好友,那与我也是好友。”萧弘辰两手去扶苏雨,他回头看了下苏雪,“这个是辽王府的管事太监,苏——” “苏公公,”苏雪打断萧弘辰的话,“公子叫我苏公公就好。” “啊好,”苏雨露出爽朗笑容,“原来是本家,怪不得我一见公公心里就觉得亲切。” 苏雪低下头笑了一下,心里总算放松。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长大后的苏雨呢。 “都坐啊,”席路远笑着招呼,他说起来年龄也不大,但就是很从容,“这就是王爷经常说的辽王府的点心吗,一个个看着很精致啊。” “嗯。”萧弘辰点头,“都是苏公公亲手做的,他以前是尚膳监的掌印,一般人可是尝不到他的手艺的。” 苏雪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雨的反应。 苏雨一脸惊喜,对苏雪笑了下,用筷子夹了一枚糖果子放在嘴里细细品味,“这真是太好吃了。” 他喜欢自己做的东西,苏雪心里高兴,“我回头多做些给你,”他的嘴唇抖了下,又看席路远,“还有席公子。” “这当然好!” 萧弘辰看他们两个小年轻都很高兴的样子,看了下苏雪,问苏雨,“你是京城人士?” “是,王爷,我家就住在六条胡同里。”苏雨端正,认真地答着萧弘辰的话。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嗯,母亲很早去世了,父亲也在去年过身了,”他抿了下嘴唇,又露出笑容,“还有个妹妹,叫苏晴,同我是双生子。” 苏雪低着头,下人这身份有时候也很好用,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反应的。 “这样啊。” “还有个哥哥!”苏雨提到这个事很骄傲,“我哥哥在江浙那一带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很厉害。” 萧弘辰愣了愣,然后吸了口气,“你兄长应该也不大岁数吧?” “是啊,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只比我大了三岁,”苏雨有些愧疚,“他就是为了供我读书。” “那家里的条件还算过得去吧?” “嗯嗯,兄长每个月都会寄很多钱,我们家盖了两间大屋呢。” 萧弘辰没再问下去,反而看着苏雪,但是苏雪垂着头,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关注着。 “苏雨很厉害,等于十三岁就过了乡试,”席路远热切地说,他一个未来的状元郎,听话听音,早就猜出苏雪和苏雨的关系了,他是个很贴心的人,特意把这些情况讲给苏雪听,“是个真正的神童,书院里的先生也对他抱有很大期望。” 毕竟按着苏雨说的,苏雪四岁就离家了,那么小的娃娃能跟人做什么生意呢,除非那生意就是他自己。 “他要是今年能中,怕就是最年轻的进士了。” “不不,”苏雨摆手,“我可没想着能中,只是陪着路远兄试一试运气罢了。” “能考中的。” 苏雨一愣,抬头看着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公公。 苏雪对他点头,“一定能中的,你不是神童吗?” 苏雨耳朵都红了,“苏公公你莫听路远兄胡说。” 席路远揽住苏雨的肩膀,“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回头我给您几份苏雨的文章,您替他把把关。” 萧弘辰应下,“当然好。” 第35章 夜中的京城并没那么吵闹,苏雪和萧弘辰走在一层薄雪之上,发出吱嘎的声音。 “你和他,都没见过吗?”萧弘辰问。 苏雪看着前方,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嗯,从我进宫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为什么?” 为什么? 这问题怎么这么怪,为什么还用说吗,“他一心科考,要是知道自己的兄弟是内府的人以后在朝堂上如何自处。” 萧弘辰抿了下嘴唇,“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弟弟要科考了?” “……” 苏雪吸了口气,这还想试探别人呢,怎么自己先被试探了。 他手一缠,绕住萧弘辰的胳膊,“他不科考,我也得要他去考,家里要是没个读书人怎么行。” 萧弘辰侧眼看了下苏雪,不知道苏雪有没有察觉,他说谎的时候总会故意跟自己亲密。 “确实,他也很聪明,中个进士应当不是问题。”萧弘辰没有点破苏雪,接着说,“到时候路远要是送来他的文章,我会交给你。” 苏雪可一点都不担心苏雨的文章,上一世他这个弟弟第一次考就是二榜第三名,当了一年庶吉士就被外派做官,后来都做到巡抚了,并且因远在外地,京城的变动是一点都没牵扯到,着实幸运。 这也算是他上一世最欣慰之事了。 “多谢王爷。”苏雪仰头看着萧弘辰,眼睛里星星点点。 他真是感谢萧弘辰,要不是他自己确实没有这个机会跟苏雨有这么个接触。 “但是你真的就不打算与他相认吗?” “相认有什么用,”苏雪看得很开,“他是注定要做清流的,我这样的宦官哥哥还是离他远些好。” 萧弘辰叹了口气,“你有没有问过他怎么想呢。” 苏雪翻个白眼,他这叫会看眼色,他可不许发生那种让双方都尴尬的境况,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对了,你还有个小妹,”萧弘辰问,“你不想见她?” 苏雪缩了下脖子,这个他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母亲上一世去世就是因为双生子中只娩出了苏雨,而这一世成大夫却让小妹活了下来。 他有几次出宫偷偷摸摸遛到院子里过,小女孩扎着两个朝天揪,伶俐活泼,很有朝气的样子,但是现在…… “不见就少些牵绊。”苏雪把头都贴在萧弘辰的肩膀上,话说给自己听。 路上没人,也没人会看到他们并肩,萧弘辰就这样让苏雪依靠着,“我也不是想劝你与他们相认,只是觉得人只活一世,切无留下遗憾,” 呵。 苏雪心想咱家跟你可不一样,咱家活了两世,事事都是遗憾。 想到这苏雪生起气来,这萧弘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一世他自己荣登大宝,执掌天下当然没有遗憾,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王爷天潢贵胄,自然是什么遗憾都没有的。” 第37章 苏雪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翻白眼,刻薄得很。 但是萧弘辰听到这话却笑了下,低下头贴在苏雪耳边小声说,“我希望你也没有。” “……” 真就有这样的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的心情平复下来。 苏雪一心不满也发泄不出来,只能拉着萧弘辰的胳膊晃,“王爷,这条街上有家面摊,”他眼珠子转转,就算萧弘辰嘴甜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很,好,吃。” 他每个字都拖长音,萧弘辰再迟钝也能明白,“好,我请你吃。” 苏雪美滋滋晃晃脑袋,松开萧弘辰的手臂准备向前带路。 “不必着急,这些日子也不会宵禁,”萧弘辰拉住苏雪,把右手五指扣进苏雪的左手里,“我们慢慢走。” 苏雪不说话了,耳朵上罩着一层红雾。 他现下和萧弘辰就是这样的关系。 话没说明白过,亲密的事没少干过。 两个人像是守着什么默契,谁都不提承诺的事情,就这样凑凑活活地出行一起,若非给这样的关系下个定义,苏雪认为是,对食。 宫中这样的太监宫女很多,苏雪打小就没少见过,连杨一清以前也与尚食局的掌事嬷嬷有些牵扯。 对食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大家都是水中浮萍,相逢有缘,若是不小心错过了,也不会执着。 不得不说,苏雪很喜欢这样,他是个很讨厌与人冲突的人,他心里知道他和萧弘辰此生定还是对立至死,但有这么一段,确实还挺传奇。 小面摊很不显眼,只摆着几张桌子,没多少客人,但是来来往往看着生意不错。 苏雪总算有机会撒开萧弘辰的手,“老板!” “呀,苏公公。”摊主看来对苏雪很熟。 苏雪笑眯眯,“老样子,来两份。” 摊主“欸”了一声,埋头煮面。 苏雪给萧弘辰摆好碗筷,又自己去拿摊主那边供应的小菜,“他家婆娘是川蜀人,这个泡菜腌的特别够味。” “你倒很会吃。”萧弘辰尝了一些。 苏雪很得意,“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饭庄小摊,就没有我没吃过的。” “内府之人可以随意出宫吗?” “总有办法的。”苏雪想着小时候杨一清总是带他出宫采买,两个人故意拖到晚上,过了宫门下钥时候便在这街头小巷里好吃的。 杨一清啊。 苏雪想到这心里又有些难受,他知道自己最终是不会太怪这小老头的,过几日再去看看他罢。 “两碗肉臊面!”摊主端着托盘,里面两大碗刀削面,面上铺了满满的肉臊。 萧弘辰看着这个倒很熟悉,“加了醋才好吃。” “王爷很懂啊?” 萧弘辰点头,“有时候去大同府运军需时候总会吃这些。” “是啊,”苏雪对其他的城镇都没有什么概念,“真想有日能亲自去尝尝当地的美食,肯定不一样。” “我到时候带你去。” 苏雪笑了一下,这时的萧弘辰一定不知道,他这辈子会像自己一样被困在这京城中,权力就是他的牢锁。 “你的梦里有这些吗?” 这问题怎么没头没脑的,苏雪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关于前世的梦里,有这样的情节吗?” 苏雪眨眨眼,“王爷带我吃刀削面?” “嗯。” 苏雪嗤的一笑,“怎么可能。” 萧弘辰估计也觉得自己的话很荒谬,“是啊,但是这一世可以。” 苏雪眯起眼,凑近萧弘辰,“王爷,你也会做这样的梦吗?” “什么梦?” “关于前世的梦。” 萧弘辰垂下眼睛,似在思考,“有过。” 苏雪紧张起来,“梦里有什么?” “梦里我是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凤凰,”萧弘辰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除了自己走进火场中,没有别的办法飞翔。” “可我经历了彻骨的痛苦之后,依旧无法展翅。” “就这样?”苏雪问。 萧弘辰吃面,“就这样。” 苏雪皱眉,“这算什么?” 他嘶了一声,埋头吃面,这面条劲道,肉臊入味,又不贵,听老板说是因为他婆娘起不了早才都在晚上出摊,不然早大赚一笔了。 他们旁边一桌是对男女,女子穿得很花哨,男子搂着她,恨不得把四肢都缠到她身上。 女子摇头晃脑,点点自己的脸颊,“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给你。” 男人笑得不行,直往她脸上亲,这时女子又不开心了,手糊在男人脸上,大声喊着,“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摊主回头看了两眼,对苏雪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这摊上许多这样喝醉了的人来吃夜宵。 苏雪点点头,意思这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他瞥了一眼萧弘辰,那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是,就算是当兵的,也不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吧。 “王爷?”苏雪唤回萧弘辰。 萧弘辰眨了眨眼,莫名来了句,“其实也还梦到别的了。” “嗯?”苏雪一屁股挨到萧弘辰边上,“还梦到什么?” 萧弘辰舔了下嘴唇,把筷子放到碗檐上,“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给你。” 哈? 苏雪打死也没想到萧弘辰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认真的吗? 这位在辽东杀人如麻的高贵王爷,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到什么都要试试呢。 苏雪都不知道是该嘲讽,还是该生气了,荒唐啊真是荒唐,他看着萧弘辰的眼睛,这人坐得非常笔直,眼睛里都是期待,和他平时那副总是斜眼看人的表情不一样,有点像是那些书院里的学生,甚至有些蠢兮兮的。 但苏雪又不得不承认,萧弘辰不难看,至少比京城里那些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们要有气质得多。 他看看周围,摊主在认真煮面,刚才那对男女正搂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只听到两声低笑,虽然不会有人看向他们这边,但是大庭广众之下…… “啵!” 萧弘辰愣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苏雪嘴唇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软软的,暖暖的,他禁不住露出笑容,反复抚摸了几下那个位置。 真的有用啊。 第36章 十五日已满,到了苏雪进宫的日子了。 这事当然要背着萧弘辰,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圣上也召萧弘辰进宫,苏雪陪着就是。 这些日子有陆修良帮着算,苏雪自然是不用操心的。 他将奏章呈给萧景翰,自己就跪在地上等着。 内书房学字都是按着萧景翰的笔迹来,因此萧景翰看苏雪的字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字一样,他从小博闻强识,不到一会就把几十页纸都看完了。 “记得很细。”萧景翰评价。 苏雪低着头,“圣上交代的事情,奴婢不敢怠慢。” 萧景翰说,“这样看,他倒确实是想在户部好好有番作为。” “是,王爷认为这是圣上派下的重任,”苏雪谁的坏话也不说,“虽然中间有点波折,但是好歹这次立了大功,能在户部有一席之地了。” 苏雪说的是邓远那个事,林楚楠那个奏章写得确实漂亮,邓远被拖到午门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但一声痛都不敢喊。 毕竟下面百官看着,他自己又心虚,不喊两嗓子还能显得有些气节, 这事其实赢得最大的还是萧景翰,几乎什么力气都没用,不仅把萧弘辰这个宗室安进了户部,还让一直以来压着他的首辅袁鲤也失了一臂。 所以他心情好也是应当的,苏雪看萧景翰嘴角的笑容,觉得萧景翰也许没有那么急着萧弘辰置于死地,一切可能都有转机。 “朕打算给他升作户部侍郎,你看如何?” 苏雪心想我还能看这个啊,他把眼神投向站在一边的陆城。 老祖宗收到信号,向萧景翰笑着说,“圣上,这苏雪不过是个下人,哪来的眼界给您意见呢。” “是啊,”萧景翰叹了口气,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样子,“不过朕看你很懂事,那你知道朕安排你在弘辰身边是什么意思吗?” 又来这种问题。 苏雪只能跪得很深,“圣上是想把辽王当做一把刀,用着顺手的时候就常拿来磨砺,用着不顺手了,就该丢进炉子里融掉。” 萧景翰被这答案惊到了,半响才大笑,“哈哈!” 萧景翰转脸向陆城,瞪大了眼睛,“他这不是很有眼界吗!” 陆城不敢抬头,只能勉强笑笑,“那还不是因为圣上给了他点拨。” “嗯,有道理,”萧景翰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朕的意思,就应该清楚该注意些与他的交往,”他啧了一声,“邓远之前上的那份折子朕其实看过,你们的关系,很不错啊?” 第38章 苏雪没想到萧景翰天天都是懒洋洋的样子,但对朝堂之事的关注是一件不落。 所以他都知道萧弘辰针对邓远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事情在顺着他的心意发展所以才没有单拎出来问罪。 之前也是这样…… 苏雪真心不敢和这样的人斗心眼,低着头说,“奴婢不过是和辽王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罢了,只要能为圣上办好差事,奴婢什么都能牺牲。” 这个马屁拍完,苏雪都为自己的机智惊讶了下。 萧景翰则更满意了,有什么比自己弟弟心尖上的人却只忠于自己这件事更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呢。 陆城察觉到这点,立刻让苏雪近前,“圣上,这苏雪知道圣上前些日子念着那道冰糖燕窝,今日特地做了送到宫里来的。” 苏雪起身,来到萧景翰身边,重又跪下,跪着呈上冰糖燕窝。 萧景翰低下眼,没打算用手接过苏雪托着的碗。 “苏雪。”陆城提醒了一句。 苏雪明白这是要自己伺候呢,他把托盘撤下,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高举手,直送到萧景翰的嘴边。 萧景翰微微张口,抿了一口,“嗯,确实是这个味道。” 陆城笑眯眯,“这样老奴就放心了。” 这苏雪做甜点确实有一手,尚膳监这么多人愣是没人复刻得出来。 这萧景翰一次就抿一点,苏雪跪得膝盖都僵了,腰也挺得难受,他有时候真不知道内府的人为何都执着于御前伺候,这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这要对面是萧弘辰,他一定直接把一碗燕窝都倒在对方脸上,爱吃不吃。 最近运势确实不错,心想事成。 陆修良走进来,“陛下,辽王到了。” 苏雪呼了口气,为了方便与自己见面,萧弘辰一进宫就被引去了慈宁宫见太后,看来他还挺会与这老人交往,现在才到垂拱殿来。 既然他来了,那么自己这酷刑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萧景翰也是这意思,身体往后一仰,“你人走吧,燕窝留下。” “是。”苏雪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从殿后溜出去了。 …… 萧弘辰由严嘉引进来,一进门就行礼,“皇兄。” 萧景翰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平身,早就说不用你这样行礼了。” 他们俩这对话总要好几次。 “这次的案子办得很好,”萧景翰对着萧弘辰点头,“朕打算升你做户部侍郎。” “皇兄,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萧景翰努了下嘴,“这税收是国之大事,你这一举给了那些放纵族人欺压百姓的官员一个警惕,大功一件,怎么就快了?” 萧弘辰看来十分谦卑,“多谢皇兄理解,这些日子,我得罪了不少官员。” “你我兄弟一心,如果朕都不能明白你的用心,那么世上还有几人能理解你呢,”萧景翰说得也很诚恳似的,“你只要好好为朝廷办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萧弘辰跪下谢恩。 萧景翰笑笑,“对了,这里有尚膳监做的冰糖燕窝,你要不要尝尝。” “冰糖燕窝?”萧弘辰愣了下,前些日子苏雪才给自己做过。 萧景翰对陆城使了个眼色,陆城立刻找人搬来桌椅,又把苏雪的燕窝分出一碗给萧弘辰。 “这样边吃边聊嘛,”萧景翰特别陶醉于这种兄友弟恭的场景,“户部就真没银子修钱塘院吗?” 萧弘辰尴尬了一下,“这个确实,”他还真看过萧景翰那个院子的图纸,极尽奢侈之事,而且还要征用近万徭役,不怪户部那些官员强烈反对,“但是也不是完全修不了。” “嗯?”萧景翰来了兴趣。 萧弘辰仰着头,“皇兄,如果您真心想修这个院子,可以分几期工程,一点一点来。” “当然是真心,这院子就是为了给母后祈福之用,朕绝不是为了自己享乐。” “嗯,这样的话,母后七十寿辰时正适合给这院子竣工对吧?” “你做得到?” 萧弘辰胸有成竹,“嗯。” 这就是萧景翰要重用这弟弟的意义了。 萧弘辰抿起嘴,“但这之前,皇兄就不要过问这件事了,给户部一点自由可好?” “好,好,”萧景翰越看萧弘辰越满意,抬手,“快尝尝那燕窝,朕最喜欢了。” 萧弘辰点头,舀了一勺燕窝到嘴里,嘴边的笑容打着颤,“确实好吃。” …… 等萧弘辰出来这会,苏雪锤了捶腿,他这些日子没跪过刚才那么久,都不适应了。 “王爷!” 一见萧弘辰出来,他赶紧凑上去,今天没带着琴闲,他对萧弘辰很是亲密。 萧弘辰看着他,问,“你之前不是说去司礼监见朋友吗,怎么等在这。” “见朋友能用多少时间,”苏雪笑着,仰着脸问萧弘辰,“怎么样,圣上对您说了什么啊?” “皇兄要我做户部侍郎。” “天,”苏雪虽然早知道,但是还是很惊喜,“真的吗,我们一会回去我就安排府里庆祝这事。” 萧弘辰看向苏雪,“你是真的高兴吗?” “当然是真的,”苏雪和萧弘辰走得离垂拱殿远了,手也牵起来了,“王爷高升,奴婢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刚刚在司礼监,那些人不知道有多羡慕我呢。” “他们怎样说?” “啊,啊,”这段还没编好,但是苏雪擅于应对,“就是说我又不用遵守宫里的规矩,又有贵人提携,即使不在内府,也能翻云覆雨。” 萧弘辰低头冷笑了一下,“做户部侍郎不比之前,权力变大的同时,要承担的东西也会多。” 啊,原来一出门就黑着一张脸是担心这个啊。 苏雪勾了两下萧弘辰的胳膊,让萧弘辰看自己,“王爷,不论是你的见地和手段都不止于一个户部侍郎,”这说的是实话,你可是能坐上龙椅的人,“因此你根本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而且,”他知道自己这个角度笑起来会很好看,“有奴婢呢,奴婢一直陪着你,帮你一起承担。” 其实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这个萧弘辰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了。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我知道了。” 苏雪以为萧弘辰是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握着萧弘辰的手更用力些,一想到只要萧弘辰只要能一直为朝廷办事,不生反心,没准真能和萧景翰有个善终,苏雪心里就只剩了高兴。 也许他不用走到真的跟萧弘辰对立的那一步呢,他们俩没准真的会有个好结果。 第37章 苏雪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传信的,萧弘辰一到辽王府门口就看见大家喜盈盈地出来迎接了。 虽然户部侍郎只是三品,但是不到一个月连升两品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辽王府这些人丝毫不记得他们这是个一品王爷,纯纯把萧弘辰当成了初入官场的庶吉士了。 “王爷,刘妈今天做了这一大桌子菜!”薛英夸张地比划,他今天没跟着进宫,就蹲在厨房,手都因为老是偷吃被打红了。 琴闲则乖乖巧巧,对苏雪一点头,“都按公公吩咐的,开的好酒。” 萧弘辰倒没想到苏雪是真的重视这件事,心里舒服了些但不多。 虽然是大喜事,但是林楚楠的职责就是在这种时候给萧弘辰一点冷水,但是今天不用泼冷水,萧弘辰本来也不大高兴,“王爷,”林楚楠盯着萧弘辰,“虽然您能荣升侍郎是件好事,可是我总觉得咱们参与过多朝堂之事,”他犹犹豫豫的,等着看萧弘辰的态度。 “咱们参与过多朝堂之事,会引来皇兄的忌惮。”萧弘辰坐在书桌后面,面无表情的接话。 林楚楠等的就是这个,“没错,而且您知道,我总是担心……” “我明白。” 他俩默契异常,林楚楠看萧弘辰,“王爷可有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萧弘辰耷拉着脸,想的都是那晚冰糖燕窝,前些日子苏雪做给他尝的时候把这碗燕窝夸得天花乱坠,还讲着什么是为了给自己滋补,现下来看,自己不过是个试验品,苏雪的真心还是献给龙椅上的那位。 “我如今回不了辽东,也不能真的不问世事,只能被皇兄这样推着走了。” 林楚楠也是无奈,“当初真应该听大将军的,不该回这个京城。” 萧弘辰听到他这么说,一笑,“林先生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想着妥协一次,却没想到对方步步紧逼啊。” “这我心里早有准备,”萧弘辰安慰林楚楠,“我会选择回到京城是因为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林先生不必自责,而且,皇兄的忌惮早就存在,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妥协而消失啊。” 林楚楠点点头,萧弘辰看得是真清楚,他当年决心跟随萧弘辰就是因为这点。 第39章 “如果能以此为契机为百姓多做些事情,便更好了。” 这样心怀天下之人却偏偏只是个不受宠的王爷,真是造化弄人。 林楚楠叹了口气,听到吵闹之声都传进书房里就知道外面玩得多疯,“这王爷升官,苏公公是真开心,刚我进来时就瞧他喝了不少酒了。” 萧弘辰往门外一看,“说是我升官,但也算他立功了,不知道皇兄赏了他什么呢。” 林楚楠抿起嘴,“王爷,苏公公立场暧昧,很多事可能也身不由己,所以……” 萧弘辰不满地看他,这一会让自己小心苏雪,一会又要自己体谅苏雪,好话歹话倒是都给你说了。 “王爷,我先退下了。”林楚楠还是挺敏感,知道萧弘辰的样子不对立刻走了。 萧弘辰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对面的大沙盘,发呆了许久。 最后他还是没回到食为天,而是看了一会书,就准备到自己屋里歇着了。 不过有人先到了一步。 “王爷!” 苏雪头上蒙着被,笑嘻嘻地盘腿坐在萧弘辰的床上看着他,打算吓萧弘辰一次。 萧弘辰早就习惯这随时会从被窝里冒出来的小妖精了,面上一点震动都没有,平静地更衣,坐到床边,“我以为你会和他们玩到深夜。” “有什么可玩的啊。”苏雪虽然这么说,但是看起来他喝了不少,他抓着被子习惯性地倚在萧弘辰身上,“倒是王爷,说和林先生说几句就回来,结果一直等不到人。” 他是嗔怪,但是喝多了酒之后,这吐字总有些不清楚,像是什么撒娇一样。 萧弘辰侧脸看着他,“你真是为我庆祝吗?” 那不然呢,苏雪皱起眉毛,不解地看萧弘辰,却没想到萧弘辰突然把他扑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陈酒的作用,明明萧弘辰的表情很凶,苏雪却一点都不怕,反而伸手捧住萧弘辰的脸,“侍郎大人,奴婢自然是真心实意为您高兴的啊。” 又是这样,眼睛都不眨地就能吐出蛊惑人心的谎话。 萧弘辰抓住苏雪的手腕,“那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身边吗?” 苏雪更不明白了,他这样还不算站在萧弘辰旁边吗? 但是他迷迷糊糊的,没去细想萧弘辰话里的意思,反而嬉皮笑脸地继续往萧弘辰身上蹭,“王爷还想奴婢怎么做啊,奴婢可是什么都给王爷了啊。” “……” “王爷,你弄痛奴婢了。”苏雪喊了一声,但是眼睛还是闪闪亮亮地看着萧弘辰,他像是对萧弘辰全然信任,一点也不觉得对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酒精真是害人啊。 萧弘辰深吸了口气,放开苏雪的手,“你喝醉了,今天就在这休息吧,我去书房了。” 真是不解风情啊。 苏雪抱着萧弘辰的被子,翻个身转身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他才想到自己昨晚是在做什么,自荐枕席就算了,还让人家给拒绝了,真不够丢人的。 他穿好衣服,准备到书房去找萧弘辰却被林楚楠通知萧弘辰已经一个人去户部了。 欸? 早膳都不用吗? 这可不行,苏雪给萧弘辰装好点心让琴闲驾着车也匆匆赶去了户部。 户部的人现在很尊重萧弘辰,因此看到苏雪也没有什么鄙夷的神色,反而友好地提示苏雪萧弘辰现在正与尚书大人一同开会。 啊,他们王爷现在可是侍郎了。 苏雪想到这就开心,就坐在萧弘辰办公的那间小屋里美滋滋地等着萧弘辰回来。 “苏公公,”户部的这几名小厮都是苏雪选出来的,都是没考上进士的秀才,读过书,“您怎么看王爷要去赈灾一事。” “赈灾?” 苏雪愣了下,对啊,再过几个月就是快要黄河泛滥,遇上本朝最大一次的洪涝的时候啊。 这场灾害来得十分蹊跷,黄河年年泛滥,每年到入冬时候都要例行加固堤坝,防着春夏涝灾,可是这次洪灾气势汹汹,不仅把修筑了一整个冬天的堤坝冲塌,连续几个主持赈灾的工部户部官员都死在了任上,但即使大家都已经一心抗灾了,还是淹了好几百顷良田,使无数百姓变成了流民。 那时萧弘辰刚刚做上工部尚书,没什么作为,大家都通通忽略他,而把矛头指向了用人不善的萧景翰,逼得萧景翰下了罪己诏,但除了使为君不仁的流言传出来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给百姓。 从前萧弘辰对这件事放之任之,怎么这一世还上赶着要去赈灾了? 苏雪有些揪心,这并不是个好差事,是真的会死人的。 现在虽然不显,但是因着今年秋日收成本来就差,百姓们心里有怨,现在又要被驱使着服役,民情很是紧张,工部的李大人和王大人听说已经被暴民围了好几次了,两个读书人都要枕着刀兵入睡,成天心惊胆战着。 内阁那边收到他俩的奏章就给户部下令,要户部不仅拨款,还得拨人过去。 户部的老爷们是肥差,往日里只坐在堂中算账,出门也都是前呼后拥地去富庶之地收税,哪吃过这种苦啊,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希望萧弘辰可别热血上头了,给百姓请命的方式很多种,把自己搭进去的可不算。 但是苏雪这人就是想好的不灵,想坏的特别准。 萧弘辰一回来就跟一边小厮说,“尚书大人已经决定了,由我选派几名官员一起到钦州协同工部督工。” “这怎么行!” 萧弘辰这才看到苏雪,他刚刚猫在角落里小小一个,“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苏雪不喜欢累赘,尤其这天还没到深冬呢,而且这算什么事啊,站起来就问,“王爷,户部这么多人怎么偏偏要你去?” “如果这事是有人抢着去的,那还会落在我头上吗?”萧弘辰反问。 苏雪被怼得没话说,但是他知道这个灾害其实不止是因为春夏的那次大水,而是从这个冬天就开始酝酿了,因为经费有限,像往常那样加固堤坝本就行不通,再加上几个心思活份的官员克扣了点银两进了自己荷包,这工程本就漏洞极多。 然而如此劳民伤财的工程之后,却在春季一冲就塌,想都不用想民怨究竟能沸腾成什么样,工部主事更是当场被暴民一棍打死,最后连尸身都弃于水中,找都找不到。 要是萧弘辰去了,哪怕他真是为了百姓,也节制不住那些疯起来的灾民啊。 苏雪担心,又看萧弘辰的样子太坚定,小声建议,“王爷,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先向圣上报一下吧。” “嗯。”萧弘辰应了一声。 苏雪不就是担心出了京城就没办法再监视自己,无法向皇兄交代了吗。 呵。 那怎么得了。 第38章 皇上真答应了。 苏雪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还闷在厨房给萧弘辰煮冰糖燕窝呢,他在里面还放了补血的大枣和些下火的药材,熬了一整个上午。这几天因为这赈灾的事情萧弘辰不少上火,跟自己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但自己不愿意他去也是能理解的吧,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上仇了。 琴闲这边把内府的消息传过来,“圣上知道王爷要亲自去钦州,很是开心。” “开心什么?”苏雪自己的火都要上来了。 内府的消息来了,内阁的折子也就快了,苏雪赶紧盛好燕窝,往萧弘辰的书房走。 林楚楠跟他撞了个照面,“林先生,圣上真让王爷去吗?” “公公消息灵通。” 苏雪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你就不拦一下吗?” “为何要拦?” 苏雪总不能说自己能预见未来,萧弘辰没准会被作乱的灾民一棍子打死吧,“钦州本就常有恶劣天气,王爷这么金尊玉贵的,去那怎么行?” “……”林楚楠一时不解,歪着头看苏雪,“我们可是从辽东来的啊。” 忘了,那地方更恶劣。 “而且我看王爷确实很重视这件事,”林楚楠又在那磨叨,“他要我举荐些擅水利的年轻官员同他一起,说是这次修堤一定要一次性地解决黄河泛滥的问题。” 哪那么容易,真要一次能解决年年哪至于花那么多钱。 “我们王爷真是把百姓民生放在第一位啊。” 苏雪真是跟这人八百个合不来,百姓是顾上了,那你们王爷自己怎么办,不论是户部还是工部,水都深得很,谁能因为这么天降来的王爷就把自己荷包里的钱掏出来啊,到时候堤坝修不好,黑锅少不了。 苏雪推了一把林楚楠,“林先生忙去吧,毕竟是王爷重视的大事。” “好好,”林楚楠以为苏雪是真为这事心急,很受用,“公公对朝堂之事比我清楚,若是有可造之材也可以告诉给我。” 哎呀走吧赶紧走吧! 第40章 苏雪被林楚楠气得额间都皱起纹路来,在进萧弘辰的书房前他拍了拍脸,“王爷,是我。” 最近萧弘辰的心情不大好,他决定还是守些规矩。 “进来。” 苏雪走进书房,看见萧弘辰桌上摆着一张钦州河道图,旁边还有几本各时期的水经注,看来是真心要做好这件事啊。 “王爷,刚遇上了林先生,说内阁的折子已经来了啊。” 萧弘辰放下手里的书,看苏雪,“苏公公的消息不该比内阁快吗?” 这两天萧弘辰说话都是这样,苏雪已经不当回事了,“王爷,奴婢拙见,”他尽量委婉道,“钦州其实没必要亲自去吧。” 萧弘辰沉默地看着苏雪。 哦呦,愿意听自己说话了。 苏雪绕过桌子,走到萧弘辰身边,“王爷,工部官员许多,他们既有经验又有才华,这种事情交给这些人才是最合适的。” “那为什么每年还会有泛滥之灾?” “这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啊。”犟什么啊。 “前朝潘禹城任工部官员的时候黄河有整整十年没有泛滥。” “但是他最后不还是被言官参得告老还乡了吗?” 萧弘辰有点生气,“我说这个,就是要说明,黄河是有可能治好的。” “我说这个就是要说明,就算你治好了黄河,也没人能记你的好的。” “……”萧弘辰怒极反笑,“苏雪难道你也是那种只考虑个人得失的人吗?” 苏雪一愣,话噎在嗓子眼里了。 他闷闷道,“奴婢也是没想到,皇上竟然也会想王爷亲自去钦州。” “大概皇兄想我直接死在黄河里头吧。” “王爷!”苏雪伸手捂着萧弘辰的嘴,“咱们说话得有点忌讳啊。” 萧弘辰把苏雪的手拿开,“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 南无大悲观世音,南无大悲观世音,南无大悲观世音…… 苏雪把冰糖燕窝端出来,“王爷,这是奴婢熬了一上午的冰糖燕窝,这次我在里面加了大枣,补气血。” 萧弘辰瞥了一眼那精致的食器,一下子又回到萧景翰高高在上地奖赏他的那个下午。 “我不喝,扔了吧。” 苏雪这时是真说不出话了,他甚至还窘迫地扯出个笑容,“王爷,您还没尝尝呢。” “我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 说什么呢,谁喝过了,就薛英刚刚来厨房的时候分了他一碗啊,他们不常说沙场上的兄弟没有什么讲究吗? 怎么就—— 苏雪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天自己确实是给萧景翰呈上了一碗,但那是…… 萧弘辰站起来,“本王一点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了,你把这里拾好就回西苑去吧。” “王爷,给圣上的燕窝那是——” “我不用你解释,”萧弘辰盯着苏雪,“你在宫里长大,忠诚于皇兄是应该的。” “那王爷为何,今日如此?”苏雪不喜欢吵架,却也不怵头跟人分辨,但不知道为什么,萧弘辰这么看着他,他的声音反而大不起来了。 “因为我很生气,”萧弘辰的声音很坚定,震得苏雪的心尖发颤,“苏雪,我知道你瞒着我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起冲突,也不想逼你做出选择,所以我才假装我会忽略那些。” “王爷……”苏雪咽了下口水,声音更小。 “你不想确认我们的关系,你回避一切,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苏雪,”萧弘辰逼近苏雪,“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的喜欢也是有尊严的。” “……” 两个人不知道为何都红了眼睛,萧弘辰是气愤的,苏雪是委屈的。 萧弘辰发现自己看到苏雪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会心软的毛病真应该改一改,他被这双兔子似的红眼睛骗过多少次了,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他一挥衣袖,“苏雪,这一次黄河之行我不用你跟着,你好好待在京城里等我的死讯吧。” 这人的嘴怎么就一点忌讳都没有呢,死这个字怎么能就这样挂在嘴边。 苏雪的身体颤了一下但他拼命平静,“王爷,这样的话说多了,会成真的。” “那不是更合了你的心意?”萧弘辰冷冷地看着苏雪,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的眼神里多了许多苏雪不曾见过的情绪。 身体确实要比脑子的动作要快得多,苏雪气急,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拉过萧弘辰,抓着对方衣领就亲了过去。 萧弘辰明显是没想到苏雪来这一遭,眼睛大大地睁着,但是他其实看不太清苏雪的表情,也觉得嘴上的触感模模糊糊。 他想更清楚地感受这个吻。 萧弘辰的手扣住苏雪的腰,发泄似的捏紧,侧过头更加用力地亲了过去。 这辽王是聪明,这样的事情也能无师自通。 上次还用牙一直磕自己呢,这次直接撬开了自己的嘴。 他们两个人的吻并不是什么亲密的表现,而是一场对于主动权的角逐。 苏雪扒住萧弘辰的肩膀,指甲都能透过衣服抠住对方的皮肉,他就是要感受到自己被莫名污蔑的委屈和不甘。 萧弘辰疯起来也不觉得痛,反而对苏雪更加凶狠,一手把桌上的文书全扫在地上,一手把苏雪放倒,就着地势压在苏雪的身上。 十岁就能拉开巨弓的蛮力哪是苏雪这种天天与锅碗瓢盆周旋的人比得了的。 苏雪的呼吸被剥夺,身体被控制,不安和脆弱一时都奔着唯一能伤害到对方的地方去了。 “你咬我!”萧弘辰抹了下嘴唇上的血。 “我咬你怎么了!”苏雪红着眼大喊,“我什么时候想你死了,我什么时候给你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了!” “你说别人吃过的东西,到底是说这燕窝,还是说我!” “我……” 苏雪看萧弘辰答不上来,情绪更加上涌,“你平白冤枉人不说,你还这样欺负我!” 萧弘辰哑火了,他看着苏雪,伸手抚住苏雪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苏雪流到嘴边的眼泪,“我,没有那个意思。” 苏雪瞪着他,“你说你没有那个意思我就要相信吗,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怎么就不信!” “那是,那是因为……” “我没想你死。”苏雪的嘴唇颤抖着,又重复一遍,“我没想你死……” 萧弘辰胸口一痛,揽起苏雪,把他抱到桌上坐着,“我知道。” 苏雪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萧弘辰的肩窝,把萧弘辰已经被拽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扯得更加凌乱,“我没想你死。” 他嘴里胡乱说着,“我也不是什么被人吃过的东西,我都没有过。” 萧弘辰越加愧疚,“对不起。” “我都没有过,不论是牵手,拥抱,还是接吻,”苏雪哭得梨花带雨,“我都没有过。” 是人回到了十七岁,心理和身体都变得幼稚起来。 苏雪控制不住地抱紧萧弘辰,“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萧弘辰被苏雪这样吓得不行,又是擦泪又是抚背,“我错了苏雪,我错了。” 这人怎么就会道歉啊! 苏雪真是气得只能流眼泪了。 第39章 苏雪真是撞死的心都没有,他上一世受了那么多酷刑心都没软一下,现在让萧弘辰抱怀里跟个小媳妇一样抽泣,“我没想你死。” 萧弘辰吸一口气,不作答。 “我一直想的都是怎么能让你活。”苏雪说真话一点不心虚,他这重生之后再见到萧弘辰之后是一点坏心思都没来得及走。 但是萧弘辰跟他的想法可完全不一样,“你要是不想我死,怎么我一回京城就来捣乱?” 苏雪冤枉,他吸着鼻子坐直,红通通的眼睛盯着萧弘辰,“我没有,我是不是帮你救了你舅舅!” 萧弘辰的手支在苏雪的身体两侧,看着苏雪。 “我还带你去了贤妃宫殿,”苏雪细数着自己为萧弘辰做的好事,“你被人败坏名声,也是我帮你把那言官搞下去的。” 萧弘辰看苏雪是不打算提究竟谁才是自己名声坏掉的祸首了,他叹口气,“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钦州。” “我能是为什么,”苏雪整个身体都跟着颤,“钦州危险,我不想你去。” 萧弘辰的手指摩擦了下苏雪的手背,“是我误会你。” 苏雪抱住萧弘辰的脖子,闷声,“嗯。” “但是我还是想去。”萧弘辰抬手摸了下苏雪的头发,拉开苏雪的手。 “为什么啊?” 萧弘辰认真看着苏雪,“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要是我不去,这堤坝明年一定出事。” 苏雪沉默下来。 “你很清楚,工部这么多年修不好这堤坝,不止是因为技术上的问题。” “贪官中饱私囊,置百姓于生死之关,如果我不能扛起作为宗室的责任,那么百姓又为何要对我一姓忠诚呢?” 第41章 萧弘辰诚恳的态度触动了苏雪,他上一世曾奉命督收盐税,路过受灾之地的时候他着实大受震撼。 那些流民眼里甚至没有悲苦,只剩了麻木。 苏雪自己也是穷过来,苦过来的,如果他不是走了这条路,那么就也会同这些流民一样,随着黄河之水流向绝望的悬崖。 完了。 苏雪咽了下口水,这开了荤是不是就没完没了了,他怎么又想亲萧弘辰了。 两人真是有了一次就熟练起来,苏雪只是往萧弘辰的嘴上瞧了一眼,萧弘辰就凑了过来。 这次气氛明显与刚才不同,萧弘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身体不断前倾,一只手扶在苏雪的腰后面,给苏雪一定的支撑。 苏雪顺着他的身体慢慢躺倒在桌子上,刚才怎么也扯不开的萧弘辰的衣外衫这一次一下就被拉了下来。 “王爷,”苏雪躺在桌子上眨着眼看萧弘辰,“你让奴婢跟你去吧。” 萧弘辰笑了下,“不行,我可以豁出自己,但我心疼你。” 这时候又这么会说话了。 苏雪心想萧弘辰这嘴真是稀奇,毒的时候恨不得吐刀子,甜的时候又盛满了蜜,亲吻的时候又…… 耳朵尖都红了。 “王爷,”苏雪伸出食指,轻轻地沿着萧弘辰的鼻梁上刮了下,“奴婢,想站在你这边。” 萧弘辰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 苏雪翘起来的脚缠在萧弘辰的腰上,“奴婢,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狐妖附身就是这般了吧。 泪痕还在脸上呢,眼睛就这样清亮的一眨一眨,苏雪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狐狸,专门勾搭自己来的吗? 萧弘辰把身体贴下去,鼻尖蹭着苏雪的脸蛋,但是他心底的欲望不仅没随着这样的举动而消减,反倒愈加膨胀起来。 “一会,我要洗个澡。”萧弘辰咽着口水,嘴唇黏在苏雪的耳朵边。 苏雪闭着眼睛,肩膀耸起来,“痒。” “凉水的。” “……” 真是没有情趣。 萧弘辰把苏雪抱起来,让他安稳踩到地上,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现在可以准备吗?” 苏雪有些失落,但是他不想让萧弘辰看出来,行了个礼,“知道了王爷。” 等他走了,萧弘辰才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差一点,差一点就…… 萧弘辰拍拍自己的额头,又不是什么急色之人,怎么对着苏雪就忍不了一点呢。 他想起苏雪被抓到宫里的前一夜,苏雪拉着他的手,放在…… 萧弘辰,你莫不是真的是个色魔吧? …… 和萧弘辰把一切说开,苏雪心里十分舒坦,也就来了心气到青牛观去看望杨一清。 那天吵架之后看来杨一清也不好过,人竟然还瘦了。 “你还知道来看我啊?”杨一清看到苏雪进门就埋怨。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反省。 苏雪把给杨一清带的烧腊都摆在桌上,这都是刚出锅的,腻腻的油花还挂在肉上,是杨一清从前最喜欢的。 但是他没动筷子,反而先去尝那卤豆腐。 “过些日子我要跟王爷去钦州了,到时候可没时间来看你。” 杨一清的手一颤,看向苏雪,“你怎么还和他交往?” “陆城没跟你说吗,我宫里的职都被削了,现在只是他辽王府的管事太监,我不跟他交往跟谁交往。” “他怎么这样!”杨一清拍了下桌子,吓到苏雪,“他说了他不会让你再掺和到这些事里的!” 苏雪脸色沉下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杨一清不想跟苏雪解释,他坏人还没当够呢,“反正你听我的,不要再跟辽王有往来了,你那么多花招,随便对他使两招,远离这些是非罢。” 苏雪吸了口气,“这件事——” “辽王是迟早要反的!” 苏雪愣住,心想他自己知道这个事就算了,怎么现在好像是个人都知道了? 杨一清垂下眼睛,脸上俱是惊恐神色,“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该卷进这些事情来。” 现在看起来,苏雪不问清楚已经不行了。 “贤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一清缓缓抬头看着苏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跟贤妃娘娘有关的,杨一清也是一早就知道贤妃娘娘是怎么死的,他知道就他糊弄自己那几句根本阻止不了追查这件事,就把这事情告诉给了陆城,希望这位老祖宗能把自己的好奇平息下来。 但是…… 造化弄人啊。 “干爹,你说吧,你不说清楚我一样是要查的,我现在和辽王的关系,”苏雪也对杨一清低头,“我一定会查的。” 杨一清有自知之明,他本就不是个聪明人,这些年能混到掌印全凭苏雪帮他出主意,出了事唯一的解决方式也就是求陆城,但看起来陆城怕也是帮不了苏雪了。 “当年贤妃娘娘是不肯殉葬的。” 苏雪吸了口气。 “一无明旨,二无意愿,能让贤妃娘娘殉葬的方法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贤妃娘娘是习武之人,当时的几个小太监根本摁不住她,最后司礼监的五位大太监用乱刀把她砍死的。” “……” 苏雪无法想象那个场面,他只瞪着眼看杨一清。 “那些个小太监都随着贤妃娘娘去了,当时的五位大太监也就剩了陆城一个人。” “那干爹你是怎么……” 杨一清叹气,“小太监里有个是咱们尚膳监的,他趁乱跑出来躲在御膳房用来腌咸菜的一口大缸里了,我晚上偷吃东西的时候恰巧看到他了。” 苏雪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把他放走之后,心里一直忐忑,便就找了个机会犯错,就这样被赶出宫来了。” 苏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所以,”他不断整理着杨一清的话,“怪不得你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还特意在陆城面前。” 他捂住脸,“那那个小太监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杨一清舔了舔嘴唇,“我只听说陆城好像把他一家都……” “反正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剩了我了。” 他这干爹真的是闷声做大事,“陆城知道你知道这些吗?” 杨一清赶紧摇头,“我疯了啊。” 苏雪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是担心你啊,”杨一清伸出自己的胳膊拉住苏雪的手,“不管这辽王能不能查到当年的事情,陛下都不会放过他的。” “陛下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苏雪问出来才明白,司礼监怎么有本事绞杀一个太妃呢,他们只会听从那一个人的命令。 “可为什么啊!” “能为了什么啊。”杨一清无奈道,他们这些太监尚且要为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争斗,更别提萧景翰坐得可是天下之主的位置。 “事到如今,干爹也劝不了你什么了,如果你有本事别让那辽王发现这事那当然最好,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快给自己找到退路吧。” 哪有什么退路了还。 苏雪拍拍自己的脸颊,“也就是说其实已经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对吧?” 杨一清点头,“等我这把老骨头一走。” “陆城是凶手,他就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那王爷应该也不会查到——”苏雪愣了下,“你之前说他们是怎么弄死的贤妃?” “乱刀砍死。”杨一清重复了一遍。 千秋殿里,萧弘辰抚着桌案上的那些刀痕,他说他已经确认好了一件事。 第40章 这雪没完没了的。 苏雪知道因为自己就在这雪中出生,所以才叫这么个名字,就像苏雨是雨天出生的一样,穷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真是随意。 他现在心思太乱,不想回辽王府,就这样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怪不得萧景翰可以把萧弘辰造反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原来他是心虚。他下令杀了贤妃娘娘,自然知道萧弘辰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因此易地而处,萧弘辰是一定会造反的。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萧弘辰召到京城来,放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然而这还不够,萧景翰最擅玩弄人心,他还要利用萧弘辰,榨干他所有的价值,最后再一举除掉他。若搁在从前,苏雪一定要跪在他脚边山呼“圣上英明”,但现在…… 苏雪心痛得不知是好。 立场真是个让人迷惑的事情,你所处的立场不同,你看到的事情便不同。放到司礼监少监苏公公那,萧弘辰是罪大恶极的乱臣,竟然想着颠覆君父的统治,而现在的辽王管事苏雪眼里,萧弘辰是真的冤枉。 出身高贵的皇子,仅剩的一个可以称作亲人的人是害自己母妃被杀,舅舅被贬的罪魁祸首,那发现的一刻该有多么的痛和恨啊。苏雪自己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他落到这样下场,他一定要萧景翰付出应有的代价,就像上一世那样狼狈地死在自己曾看不起的那群人面前。 第42章 果然,这件事情是无解且没有转机的。 辽王府的方向是西面,皇宫的方向是东面,而苏雪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苏雪就这样沿着街道的边边蹲了下来,因为大雪,摊贩们稀稀疏疏,路上行人也都着急赶回家,没人会注意到他。 苏雪把手蜷在膝盖上,轻轻往掌心里呵气取暖,萧弘辰说得对,他确实穿得太少了。 “苏公公?”一把伞出现在苏雪的头顶,伞的主人是苏雪不曾想过的,他的亲生弟弟,苏雨。 苏雨腋下夹着几本书,看来应该是刚从书院回来,“苏公公,真是你啊?” 不愧是苏雪的弟弟,只见过苏雪一面,他就能很清楚的记下苏雪的身形外貌了。 “你怎么……”苏雪站起来,腿因为蹲得太久有些发麻。 苏雨扶了下他,“您在我家门口这是做什么呢?” “你家?” 苏雨指了指苏雪正对的那条巷子,“我家就在巷子里。” 啊,太久没有来过,苏雪已然忘了,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是他家,前两年他寄钱回来还修了两间大屋。 苏雨领着苏雪进门,“苏晴!” 他嚎这一嗓子,把苏雪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少女捧着个手炉走出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原本泼辣的神情因为看到苏雪一下子收敛起来,“还有客人啊?” “嗯,这是辽王府里的,苏公公。”苏雨把伞收起来,抖抖上面的残雪,对苏雪说,“苏公公,快进去暖和暖和。” 虽然屋子建得很大,但看起来这兄妹俩并没有像信里答应自己的那样找几个佣人。 苏晴把炭盆就摆在苏雪的脚边,“苏公公,”她念了一遍,“你也姓苏啊?” “嗯,”苏雪垂着眼,“咱们也算本家人。” 苏晴的眼睛盯着苏雪,“苏公公现下多大了?” “你怎么乱问啊,”苏雨打断苏晴的话,他把热茶递到苏雪手里,“苏公公对不住啊,我这妹妹被宠坏了,一点礼貌都不懂。” 苏晴白他一眼,“我就是好奇苏公公怎么能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辽王府的管事呢,”她笑嘻嘻地说,“不像我这蠢哥哥,到现在还没考上进士。” “我比苏公公小得多呢。”苏雨不满,虽然他只有十四,但是在妹妹面前还是想有个光辉形象。 “小苏公子前途无量,哪是我一个王府管事比得了的。” 苏雪太会说话了,苏雨不好意思起来,“苏公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雪笑笑,“我当然知道,我也只是玩笑话。” 苏晴捧着自己的那杯茶哈哈大笑,“苏公公可真有趣。” 苏雪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 母亲难产,苏雪冒雨找到成大夫为其接生,苏雨出生的时候还在瓢泼大雨,待苏晴离开母亲身体的时候天空骤然转晴,因此这名字是苏雪特意取给她的,寄予着他一个人的期望。 “苏公公,您一会是要回辽王府去吗,等雪停了再走吧。”苏雨想起苏雪刚刚蹲在路边的样子,没有问他的来处,只是关心他的去处。 苏雪点点头,“嗯。” 苏晴问,“辽王府和皇宫,哪里好啊?” 这小丫头怎么好像能看穿自己似的,“你怎么想?” “嗯,辽王府更好。”苏晴像个小大人似的,她和苏雨一样也只有十五,却比苏雨的眼里多了几分阅历,想来也是她一直在背后支撑着这个小哥哥的原因,“因为哥哥最近给我们的信里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苏雪哑口无言,这丫头知道? “颠三倒四说什么呢,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读书真是能把人读傻。”苏晴继续翻了个白眼,她真是半点都瞧不上苏雨,“苏公公,你说呢?” “我看过一些小苏公子的文章。” “啊!”苏雨立刻紧张起来,“王爷还给您看了啊?” “是啊,辞藻用得太过,不太务实,若考官是南方人倒还讨巧,但若春闱是由京官来判,小苏公子还是要注意这些细节。”这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苏雨尴尬,“我知道了公公。” “不过以小苏公子的年纪来说,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 “没有没有,”苏雨偷偷笑了笑。 苏晴看着苏雪,抿起嘴唇,“多谢苏公公指点他。”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苏晴鼻尖一酸,咬着嘴唇好像还想说些什么,苏雪却先一步意识到,站起身来,“外面雪已经停了。” 苏雨嚯了一声,“这么快就停了。” “我要回辽王府去了,打扰二位了。” “我送送你。”苏雨又要去拿伞,却被苏晴一袖子打回去,“人家苏公公都说了要你好好看书,你就别忙活了,我来送。” 苏雨直皱眉,这小妮子也太不懂规矩,亏了苏公公是位公公,要是个什么外男这样子成何体统啊。 苏雪撑伞走在前面,与苏晴一路无言,到了巷子口他才好不容易张开口,“就送到这吧。” “要回王府吗?” 这小姑娘太敏感,苏雪叹口气,“嗯。” 苏晴很满意地点头,“听哥哥说,辽王是个很好的人,他对咱们这些寒门一视同仁。” 这苏雪没法不承认。 “而且,我真的觉得你在他身边,写信的时候语气都不一样的,很像个活人。” 这形容,苏雪张张嘴,还是决定问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天帮李大娘清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你给她的信了,”苏晴说,“我一直知道你在宫里当差,你说替东家收钱就是帮皇上督税,为东家采购就是内府大选,至于东家责罚,那就是……” 苏晴的眼圈一红,“哥,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们说实话?” “我,”苏雪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似的,只能摇摇头,“怎么也要等小雨中了进士。” “他可努力了。”苏晴擦了下脸,“你放心,我一定督促他好好读书,他迟早能帮到你的。” 苏雪看苏晴也不是个娴静的个性,伸手给她擦了擦脸,“我不用他帮我,只要你们两个过得好就行。” 苏晴吸吸鼻子,想起来件事情,“李大娘前半年就得了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冬天。” “这样啊,她也没有儿女能照顾她,你多拿些钱给她,请最好的医生。” “不是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我和苏雨给她,就当她儿女几天。” “……”苏雪知道自己虽然都会给钱,但是李大娘是真的疼惜这两个孩子,一直能帮一把就是一把,他们虽然姓苏,但是那个酒鬼父亲除了给了他们这个姓氏以外,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噩梦。 “当然可以,”苏雪点头,“要记得,真的要办的话,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嗯!”苏晴笑着应下。 苏雪也是奇怪,明明自己与苏晴都没见过,这小丫头怎么还对他如此亲近呢,“你是不是在我一进屋时就认出来了?” “嗯!”苏晴扬着小脸,“我可不比苏雨差,我小时候见到过你在外面偷偷瞄我们,我就记下了。” 这认人的手段怕是苏家的遗传了。 苏雪笑笑,“那等苏雨考中之后,我们再做打算吧,现在——” “明白,我一定保密!”苏晴朝苏雪一眨眼。 “吁——”一辆马车停在苏雪的跟前,车夫是薛英,“苏公公你在这啊!” 苏雪看他,“你怎么?” “一下起雪王爷就叫我去青牛观接你,结果我到了之后那观里的道士说你已经离开了。”薛英还在后怕,“我就顺着路一直找你来着,吓死我了,要是找不到你王爷还不知道要怎么罚我呢?” 他抱怨着抱怨着看到苏雪旁边站着的苏晴,眼睛都看直了,“这位是?” “不是什么人,”苏雪展起大袖,挡住苏晴的脸,严肃地看向薛英,“回府!” 第41章 苏雪刚打开书房的门就倒吸了一口气,随后退了出去,问替自己伺候的琴闲,“怎么回事,这是遭人抢了?” 琴闲摇摇头,“王爷不让我收拾。” “好吧。”苏雪皱着眉走进去,就看萧弘辰在地上一堆文书中抬起头,“快把门关上,不然这些文书都要被吹飞了。” 吹飞了也跟现在不会有什么两样吧。 苏雪合上门,低头看看这一地文书,“这是什么?” 他举起一份,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工部官员的履历。 萧弘辰这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啊。 苏雪找空地往前迈了两步,发现这里不只有工部的年轻官员,还有翰林院的待选官员,甚至有些根本搭不着边的地方官员的简历。 “王爷,您不会就打算这样选吧?” 萧弘辰直叹气,“吏部就这样送过来的,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一份一份地看。” 第43章 看萧弘辰疲倦的样子,苏雪有些心疼,他捡起几份文书叠在一起,“翰林院的大部分都是刚考进来没多久的书生,脑子里还都是之乎者也呢,用不上。” 萧弘辰停下来看苏雪。 “至于辽东和北边的官员也不用看,他们只经历过干旱,哪明白水害,”苏雪又收起来大半,“接着就是这些工部官员,看他们的功劳不如看他们被言官参的次数,参的少的也不用看,绝对是平庸之辈,参的多的,还能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栋梁。” 他这样一分类,萧弘辰这地上清净一半。 苏雪把文书都收好,在萧弘辰的桌上磕了一下,“王爷,怎么这么看我。” 萧弘辰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立起来的膝盖上,“你懂得可真多。” “这要说起来,那就是林先生不懂事。”苏雪有任何机会都要抹黑一下林楚楠,“王爷是要做决定的人,不是做这些细碎工作的人。” “也不怪林先生,我都已经分给他许多了。” 苏雪看挑拨不成,也不恼,“王爷真是体恤下属啊。” 萧弘辰摇摇头,“你同我就不用讲这些了,林先生也是刚开始接触公务,一时有点无措也很正常,而且我觉得这吏部也是故意为难我们。” “当然了,吏部尚书也是浙党,做什么总有些首辅的影子。”地方大了,苏雪也就能来到萧弘辰的身边了,他把手搭在萧弘辰的肩膀上。 萧弘辰抬头看他,“你是说,袁首辅不想我办成这件事?” “自然,您忘了当时老祖宗想推您做工部尚书时候他那个样了。” “我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而已,”萧弘辰叹了口气,“我真的无意卷入他们党争。” “除了奴婢,谁能相信王爷呢。”苏雪眨着眼看萧弘辰。 萧弘辰无奈,手一拉就把苏雪拉到了自己怀里。 苏雪可不愿意坐在地上,他今天这件衣裳可是流云纱,贵着呢。 萧弘辰大概也知道他心意,托着苏雪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坐在自己腿上,“以后再出门让薛英陪着你,不然下了大雪找不到你我会着急。” 苏雪盯着萧弘辰的侧脸,缓缓地把自己投入萧弘辰的怀抱。 “怎么了,又和你干爹吵架了?” “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 苏雪说不出口,因为心疼你的苦难,因为理解你的仇恨,因为即使知道这些,也无法支持你走向那条会毁灭一切的道路。 萧弘辰的手很大,几乎能包裹住苏雪的腰,“别想那些事情了,帮帮我这里才最重要。” 呵,天下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苏雪叹口气,“王爷,你真的要做成这件事?” 萧弘辰知道苏雪又在那权衡利弊呢,“我知道,你想说这件事费力不讨好,堤坝修好了众人只会觉得这是我分内之事,但若是这明年要是塌了,那就是我的终身之过了。” “嗯。”苏雪把头埋在萧弘辰的肩膀里哼声。 “但要做,”萧弘辰看着这满地的文书,心意已决。 苏雪心想你上一世对这件事可是视而不见的,怎么现在突然又爱民如子了。 不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利天下万民,也能稍微利一点自己,苏雪有个主意。 如果是现在的萧弘辰做了皇帝,也许就不会像上一世那般手段残酷了吧。 …… 苏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萧弘辰的脖子。 萧弘辰不知道苏雪内心曲折,还以为苏雪是担心自己,连忙抚着对方的背,“我知道你怕我危险,我到时候会带够亲卫的。” 他一只手抬起苏雪的下巴,“而且你不是也跟着嘛,就算是为了保护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以后看来不用在萧弘辰的甜点里加蜂蜜了,他这张嘴就够甜了。 苏雪压低下巴,亲在了萧弘辰的嘴唇上。 对亲吻这事,两人已经不再陌生,剩下的就是不断积攒经验了。 再冷的天,这么亲个一会也火热起来。 苏雪对扒萧弘辰衣服的热情不减,用手心去碰触那紧绷的燥热的皮肤对他来说是种不一样的体验,也因为一直做不到最后而让他的好奇更甚。 至于为什么做不到最后,大概是因为每次苏雪想触摸萧弘辰更多的时候,萧弘辰都会像现在这样抓住他的手腕,贴在他的耳后沉重呼吸着,“准备凉水吧,我想洗澡。” “……” 有必要吗? 苏雪握紧了拳,心里愤愤,就算自己是残缺之躯,也不至于每次到这程度就停下来吧,大不了把灯关上不要去看不就行了吗? 他把萧弘辰往地上一推,自己站起来,把衣服少许整理就气哼哼地走了。 今晚也不跟他睡一床了,省得王爷天天冷水澡再给自己洗秃噜皮了, …… 有了苏雪的帮助,选定随行官员的事情一下子就有了很大的进展。 萧弘辰和林楚楠见了好几个苏雪推荐的官员,从之前的没有头绪到现在都有种挑花眼的感觉了。 苏雪挑的人都很让萧弘辰想不到,比如一个吏部考功司下的小吏,别的什么都不会,唯独对官员们的履历了如指掌,连人家家里养几只鸡都说得出来;还有一个户部官员,都不用算盘,随便说个田亩,就可以直接计算出亩产多少粮食,能换成多少银钱,并且还能分出上中下田…… 可就是这个主持工程的官员迟迟没有选定。 萧弘辰想同苏雪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他这次没有空手,特意买了苏雪之前提过的一家点心铺的鲜花饼,毕竟他有求于人,总该送些礼物讨讨苏雪的欢心。 其实他还约了林楚楠一起,可想着先与苏雪亲昵下再谈正事便提早来了西苑,这几天苏雪许是为了帮自己做事太忙了,不仅白天见不到人,晚上也不怎么到自己的房间了。 这不去西苑还没事,一去西苑可了不得。 萧弘辰发现西苑的院子中间堆了口大箱子,还有大小不等的几个小盒子,琴闲拿着个礼单正认真核对小盒子中的礼物,不时还回头给苏雪说一声,“小祖宗,这里有一对玉佩,与你之前那对样式差不多,但成色差太多了。” “那送给大理寺的刘大人吧,他儿子是不是满月了?”苏雪从屋里传出声音来。 “好嘞。”琴闲把玉佩从盒子中挑出来,然后十分潇洒地把其他珠宝就那样投进大箱子里。 “这是在做什么?”合着这些日子苏雪不是忙着帮自己挑选人才,而是卖力数钱了? 琴闲满眼的金银,看到萧弘辰的时候都有点晃眼了,连忙行了个礼,“王爷。” “苏雪,你给我滚出来!”萧弘辰喝了一声。 苏雪皱着眉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不解地看着萧弘辰,“王爷?” “这都是什么?!”萧弘辰指着箱子,瞪着个牛眼看苏雪。 苏雪歪了下头,“金子,银子,珍珠,玛瑙,”哪一样萧弘辰没见过吗? “我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谁给你的?” 那可多了,苏雪舔舔嘴唇,大概明白萧弘辰为何要兴师问罪来了,他呼了口气,“嗯,一些朋友送的。” “我猜你的朋友就是吏部的柳成,和户部的王天明吧?” 那怎么了? 苏雪眉头紧皱,拿不准萧弘辰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是不是所有我选定的随行官员都给你送了礼?” “嗯……”苏雪心想其实只要他举荐过的,不论成不成的他都收了礼。 “我,奴婢,收的不多。”苏雪小声解释,“奴婢就是觉得要是没有个门槛,他们也不会重视起来这次遴选。” “借遴选之事大肆收礼,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有理了?” “奴婢都是仔细研究过他们的履历,才主动与他们联系的。” “你还是索贿!?”萧弘辰更生气了。 苏雪确实心虚,但也确实委屈,“可王爷,不也是觉得他们之中是有可造之才的吗?” 林楚楠迟迟赶到,还没说什么话,就被萧弘辰一顿怒吼, “以后不论苏雪再为我举荐什么人,本王都一律不见!” 第42章 萧弘辰这次是动了大怒,东苑西苑都是死气沉沉,连吃饭时俩人都整个王不见王错开时间进食为天。 苏雪是不打算主动道歉的,是萧弘辰不明白这官场规矩,他一点错都没有。就算有一点错,那也是为了帮萧弘辰,怎么能归结到自己身上。 但是眼见着他俩这样置气,这遴选的事情也推行不下去了。 林楚楠走进萧弘辰的书房里,送上了一份文卷。 “王爷,您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萧弘辰一边问一边从林楚楠手里接过文书,这是一份治水要略,但形式上更像考卷,一问一答,既有如何疏水,如何保留良田这些普通问题,也有如何清算官员这种棘手问题,这一卷主要在疏水泄洪上写得最细。 第44章 “确实新颖,说到解除水患,旁人往往都说如何疏水,而他竟然说要筑堤束水,以水攻沙,”萧弘辰仔细看了又看,“真是天才。” “写这些的人是谁,供职于哪里?”他问。 “是名都御史,三十二岁。”林先生答。 萧弘辰点点头,看来不用苏雪,一样找得到人才,“那便请他快到府里见见吧。” “好。”林楚楠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但是这位官员,是苏公公举荐来的。” 萧弘辰噎住,瞪大了眼,“不是说不要他举荐的人吗?” 林楚楠悠悠道,“王爷认为苏公公因私心引荐庸才,和现在自己因私心不见贤才,其实本质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 林楚楠眼见着萧弘辰要发火,把刚刚的文卷举起来,“王爷,这就是苏公公出的题。” 萧弘辰愣住,“苏雪?” “是,苏公公把考题卖给有心要随同王爷治水之人,然后再仔细选拔,把足以胜任的官员推选到王爷这里。” 这可真像苏雪能想出来的主意啊,不仅要收通过之人的礼,连只是有意参加选拔的人他都不放过。 “无疑苏公公是小赚了一笔,但是王爷可是赚了一番大的。” 这林楚楠是被苏雪传染了,怎么也说起歪理来了? “王爷,您得承认,同您去钦州,这不是件美差。”林楚楠的话萧弘辰还是听的,“但是这些人宁愿要自掏腰包,也想求得这个机会,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也许他们是想贪污工部预算,或者是借着幌子沿途收取其他的官员的上供呢?” “王爷,这些人的背景咱们也看过,有世族有商贾,还有籍贯在钦州附近的当地人,他们若不是抱了要好好治水的心思,何必放弃现下安稳的官职陪您走一趟随时可能受灾的钦州呢。”林楚楠嘶了一口气,“而且托内府办事,给些银钱是很正常的,反而要是苏公公什么都不收大家就该怀疑他的动机了。” 萧弘辰当然说不过林楚楠,“但是苏雪这样做就是错的。” “这就是您和苏公公自己的事情了,”林楚楠本来就是可惜这些差一点就被埋没了的年轻官员,根本不关心苏雪和萧弘辰,反正两口子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说着谁都不理谁,也没见王爷这短过点心,苏雪那短过炭火。 林楚楠刚要退出去,却被萧弘辰突然叫住,“林先生,这些给苏雪的官员,你要把名字都记下来。” 如果真按林楚楠说的,这些人以后都是有用处的。 林楚楠欣然点头。 …… 西苑本就阴冷,再加上苏雪成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琴闲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真要见到鬼了。怪不得伺候那些冷宫妃子的太监们总是奇奇怪怪,谁天天在这种环境下能不发疯啊。 琴闲给苏雪换过炭盆之后就会自己的偏房待着去了,他最近爱看话本,一看入迷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比如现在有人偷偷摸进苏雪的屋里他就一点都没察觉。 苏雪躺在床上,脑袋垂在床榻下面,赤着的脚踏在墙上,被子被卷到了身子底下,他手里抱着和萧弘辰一人一个的小暖炉。 怎么就有这样绝情的人,自己不过是收了那么一点点好处,就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了,而且同自己服个软又能怎样,他都知道自己错了,非得等自己爬过去朝他低头吗? 算了,低头就低头,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苏雪刚下定决心,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靴子,即便倒着看他也认得这靴子,这是他请了出宫的老绣娘绣给萧弘辰的一双蟒纹暗纹靴子。 “都说了要你多穿些衣服。”萧弘辰窝着腰,试图和苏雪平视。 苏雪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乖乖巧巧坐在床上,“王爷。” 萧弘辰呼了口气,来到苏雪边上坐下,“林先生给我讲了些官场上的规矩,你收钱办事,是受旧俗所碍,而且你力荐的那位都御史,聂放,我也确实觉得很有才能。” 苏雪噘噘嘴,“他家是两江都有名的大富商,经营着许多当铺钱庄,送我的那些礼物不过皮毛——我不说了,”他凑到萧弘辰肩头,软绵绵道,“王爷,我们不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不好,”萧弘辰定力了得,对苏雪这样的示弱视而不见,“你收了多少钱,退回去,我来补给你。” “七万两。” “……”萧弘辰倒吸一口气,“我慢慢补给你。” 苏雪可不想知道萧弘辰这个慢慢得有多慢,萧弘辰一无封地二无食邑,宗室的那点份例支撑这一个王府都难,还补给自己。 “不要。”苏雪心想自己的人可以无限度地对萧弘辰让步,但他的钱不可以,“王爷,奴婢跟您可不一样,奴婢是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的。” “这是什么奢侈的打算用得上这么多银子?”萧弘辰看苏雪不答应自己,语气有些急燥。 苏雪这人遇强则强,“不要王爷管!” “苏雪!” 苏雪的眼睛瞪得斗大,一点也不像怕了,反而大有萧弘辰敢抢他钱他就要跟萧弘辰拼命的架势,“王爷要只是来训我,那把我赶出去就是了!” “我!” 萧弘辰一把把苏雪搂在怀里,用力地捏了下苏雪的腰,“我本是想对你道歉的。” 苏雪哼了一声,“王爷一点道歉的态度都没有,”还没有之前诚恳呢。 “那至少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收这样的钱好吗,”萧弘辰晓以大义,“我知道你很谨慎,但是难免我手底下的人有样学样,他们都没有你聪明,万一收了什么真的贪赃枉法的人的钱,我不就成了帮凶?” 这倒是。 苏雪努努嘴,“嗯,奴婢以后不这样了。” 萧弘辰身体松下来,轻轻抚摸着苏雪后背,“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重视那个御史,甚至都愿意低头举荐给林先生。” 林楚楠是不是又跟萧弘辰添油加醋了,他什么时候低头了。 他明明是把文卷往林楚楠的桌子上一拍,告诉给对方要是不用这个人,这个堤一定会出事,到时候萧弘辰出事,秦明朗出事,你林楚楠这个不出好主意的也得跟着诛九族。 不过萧弘辰的怀抱太温暖了,苏雪实在懒得在此情此景下提林楚楠,“奴婢还不是想给王爷分忧。” 其实没有苏雪的举荐,这聂放也会在五年后进入工部,成为一位受人爱戴的治水之官,甚至还会有当地百姓给他修生祠呢。 上一世萧弘辰根本不重视水利,也不懂得安民之道,这些不会立战功的好官都被他直接错过了,也不怪后期林楚楠天天跟他吵。 反正命运早已被改写,苏雪怎么胡来都没有包袱,这样的官员就该早早被发现提拔,百姓们的日子才能早早过得好些。 “你屋里的炭火还是很足。” 这就有点没话找话了,但是苏雪也不知道怎的,怎么看萧弘辰怎么顺眼,“那王爷今晚不如就留下来。” “嗯,”萧弘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而且他也没有嘴拒绝,苏雪已经把他扑倒在床上了。 这个感觉和平常不一样。 萧弘辰感觉自己的行动都被苏雪控制了,他明明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苏雪掀翻,可他就这样心甘情愿被苏雪主导着一切。 苏雪就像只小猫一样,舔舔萧弘辰的鼻尖,又蹭蹭萧弘辰的脖子,弄得萧弘辰心痒难耐。 “苏雪,我可能要洗个澡。” “……” 苏雪无语地坐在原处,看着萧弘辰笨拙地从床上爬起来,用身上的衣服不断遮掩尴尬,“我去让薛英给我准备凉水——” “王爷。”苏雪幽怨地唤住萧弘辰,“别走好不好。” 萧弘辰背对着苏雪,不断喘气,“你不懂。” “王爷既然知道奴婢不懂。”苏雪雪白的脚伸长,勾住了萧弘辰的脚腕,“那么不如教教奴婢啊。” 萧弘辰咬紧后牙,只好转身。 只见苏雪跪在那床上,身体柔软如长蛇一般,对着自己吐着信子。 “王爷,教教奴婢嘛。” 萧弘辰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他只能顺着直觉用手抬起苏雪的脸,“好,我教你。” 第43章 萧弘辰躺在床上,睡颜还挺好看。 苏雪拄着胳膊欣赏了半天,还说什么教自己,萧弘辰根本什么都不懂。 真奇怪,这么大的人了,平时自己都不发泄一下吗? 苏雪满脑子都是萧弘辰昨晚被自己伺候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十分得意,他可是太监诶,是历朝历代都公认的阴暗变态,市面上不少不堪入目的话本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苏雪把手指凑近萧弘辰的鼻尖,轻轻地划了划,“我明明能让你快乐的,以后不要再洗冷水澡了。” 他的声音很小,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被萧弘辰听进去,但是萧弘辰哼了一声。 第45章 苏雪知道萧弘辰厌恶他这样的身体,上一世那样的眼神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一世应当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不过凡事都要适应嘛,他苏雪有千万种方式取悦萧弘辰,迟早让这王爷能接受他。 想到这,苏雪把手指比划成了个圈,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先别提王爷接受他了,他能不能接受王爷现下也不太确定。 萧弘辰的眉眼都因为昨晚有些变化,他伸手揽过苏雪的腰,把脸埋进苏雪的脖子前,“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这还早,苏雪伏在萧弘辰的怀中,娇嗔道,“奴婢想多——” “好好说话。” 苏雪翻个白眼,“我今天要去见个人。” “什么人?”萧弘辰清醒不少。 “王爷就不要管这些琐碎事情了,”苏雪的手指在萧弘辰的手臂上画着圈,“今日王爷就该把随行官员的名单呈给圣上了,这才是大事。” 对啊,今天进宫,那,“你不跟我一起去?” 苏雪啧了一声,上一次一起进宫萧弘辰跟自己闹了多大的脾气,就算为了耳根清净他也不会再同这人一起进宫了。 “对了,我还打算带着路远。”萧弘辰现在什么事都会交代给苏雪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总觉得这样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安心一些,“他说他备考无趣,想一起转转。” “备考无趣?” “你也看过他的文章,他一定能中。”萧弘辰抬了下眉毛。 哈,这是什么话本里才会有的恃才傲物的大才子,虽说席路远有自傲的资本,但是这样大言不惭地说出来也是怪让人生气的。 苏雪心想自己要是同届考生,一定在考试那天给他的饭里下满巴豆。 “好吧,他出身江南,对于水患想必也有心得。” 萧弘辰点点头,要同苏雪一起起身。 苏雪一把把他摁回去,“王爷,多睡一会吧,昨晚,”苏雪的睫毛眨眨,“我们玩的有点过分了。” 萧弘辰的脖子都红了,“你,你莫要胡说。” “啵!”苏雪调戏得逞,噘着嘴给萧弘辰脸上盖个戳,美滋滋地给自己梳洗去了。 萧弘辰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少时就被教导禁欲,切莫放纵身心,但是苏雪昨晚那样子,还有他竟然用上—— 萧弘辰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 苏雪要见的人是聂放。 聂放不愧是经商世家,请苏雪吃饭的饭庄是京城里鼎鼎大名的全聚仁,这里又以全鸭宴出名,厨子是从前在南京行宫伺候的御厨。 苏雪自从被发配到辽王府里已经许久没吃这些档次的东西了,他这由尚膳监磨炼出来的好手艺全用在腌咸菜蒸馒头上了,偶尔借给萧景翰烹饪为幌子从御厨那里搜刮点名贵食材,还都得紧着给萧弘辰滋补。 聂放很懂事,这些商户的孩子最会看眼色,他们也同那些清流官员不一样,不拘泥于党派,而是谁能助力自己的仕途谁就是自己的大恩人。 比起讲究门第的官宦士族,只看重钱财的内府反而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给苏雪斟好酒,“苏公公尝尝,这可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果酒,有些甜腻,但正好遮掩了酒的涩味。” 真是跟冒穷气的辽王府不一样,苏雪好久都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一杯下去,只觉得通体舒适,“确实不错。” “既然公公喜欢,来日我就差人给辽王府送去两坛。” “啊,我们王爷可品不出这酒的好处,还是送到咱家私宅吧。” “欸?”聂放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然,公公那里我肯定是要送上十坛的。” 苏雪倒吸一口气,看着聂放的眼睛都要放出光芒来,他天天跟薛英、林楚楠那样的傻子在一起都忘了开窍的官员是什么样的了。 “你虽然现在还只是个都御史,但是这差事要是办好了,前途无量。” 聂放颔首,“下官的前途还不是要公公来引领嘛。” 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啊。 “聂御史,”苏雪总算要开始说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咱家听说你家是做当铺生意的?” 聂放眨眨眼,随后露出微笑,“苏公公要是有兴趣,我家在京城的分号每年皆可给苏公公七成利润。” “诶呀,这怎么好。” “这有什么不好,有苏公公庇佑,这钱庄的生意才能稳定,自然是要给苏公公一些分红的啊。” 苏雪感动极了,但还是拒绝,“咱们辽王府是个清水衙门,咱家就算心里馋得流口水了,也不能再收你的礼了。” 聂放愣了愣,苏雪这是跟自己唱得哪出? 这辽王为了遴选治水官员,特意派出苏雪这么个大太监不就是为了敛财吗,虽说自己有心建功立业,但也不得不走这个后门,现下礼都收了又在这清高什么呢? 甭管别人怎么想,苏雪是真打算金盆洗手了,不然以萧弘辰那倔牛个性,再发现自己受贿肯定是要闹起来的,自己的美色能魅惑他一次,可也魅惑不了他一辈子啊,必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成,“咱家是想借你家的势,做个生意。” “公公早讲啊,下官通些商贾之道,还能给公公出些主意。” “也不是什么好生意,”苏雪觉得自己有点班门弄斧,有些不好意思,“同放印子钱差不多。” 这不是内府常干的事情吗,聂放听苏雪继续讲下去。 “只不过咱家放得不是真金白银,而是粮食种子。” 聂放微微张开嘴。 “咱家想收购今年的粮种,然后贷给农户,以三分息分夏秋两季归还。”苏雪他最熟悉粮价,知道这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人活着就要吃粮食,别说这辈子了,他下辈子都有保障了,“聂御史觉得如何?” “嗯,”聂放犹豫了下,“可是公公,民间的印子钱是月息二分,您这一季三分息,太过低廉,怕是会犯了众怒啊。” 苏雪噘噘嘴,“怎么,他们再怒,还敢跟咱家这司礼监少监怒吗?” “……”刚刚自己还说了有苏雪庇佑,自家生意定然平稳,现在怎么就忘了,聂放露出笑容,“公公这招果然高明。” “而且咱家都说了,咱家放的是粮,收的也是粮,与他们的印子钱是完全不沾边的两回事。” 聂放点点头,“不过下官不懂,公公收这么多粮食要做什么?” “你既是御史,也该明白,咱们的户部就是一群转不动的废物,不论是赈灾还是打仗都要现收粮食,而且他们一急起来给圣上交差,总会以比原本的粮价高出那么一点点的价格,”苏雪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虽然一斤就高出那么一点点,但是如果数量多起来……” 要不这浙党一直斗不过阉党呢。 聂放不得不佩服苏雪这盘算,谁都没有这些宦官更会利用朝政来敛财了,而且这季息三分确实不高,大部分百姓都负担得起,再加上苏雪限定为粮种,是真能筛选出急需养家糊口的农户的,实在可以说一句利己利民了。 “公公放心,聂家当铺遍布全国,定能让公公这生意做成。” 苏雪捂着嘴笑,“那就拜托聂御史了。” “哦对了,苏公公,您可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钦州啊?” 苏雪想了想,“今日王爷就进宫回禀圣上了,怕是很快就要出发吧。” 聂放看向窗户,外面有开始下起大雪,“下臣感觉,咱们不一定能出得去京城呢?” “嗯?” “大人不觉得这一冬格外的冷吗?” 苏雪没懂聂放的意思,他脑子里全是做生意的事情,和刚刚被店家端上来的烤鸭子。 皮甚至还是脆的呢。 “啊,”苏雪突然停下筷子,瞪大眼睛看聂放,“聂御史,还有件事,咱家得跟你说清楚。” 聂放一惊。 “咱家虽然说不收礼了,但这指的只是金银财物,田产地契之类,”他抿起嘴唇,“至于各地特产和刚刚说的酒……” “下官明白。”聂放了然,拱起手,对着苏雪微笑,“这些只是心意而已,怎能算得上礼物呢。” 苏雪连连点头。 这萧弘辰有席路远那个知音,他也有聂放这样的解语花。 后来萧弘辰回给席路远的折子上特意对这二人进行了评价, “狼狈为奸。” 第44章 苏雪同聂放谈好细节,吃好鸭子,身心满足地回到了辽王府。 他也是幸运,刚进了大门就看见下雪。 不过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雪了,他现在心里已经有惦记的人了,因此让琴闲给他取了件狐裘就撑着伞等萧弘辰回来。 琴闲不仅取了狐裘,还准备了个炭盆放在大门口,生怕苏雪冻着。 苏雪也会安排,找厨房要了几个红薯,就放在炭盆的夹层中,烤得差不多了就跟看门的两个小厮分着吃。 第46章 “多谢苏公公,”小厮们都是从前跟着萧弘辰打仗的军人,不懂变通,刚刚守门都冻得两手通红了。 “这是京城,不像辽东似的随时都要打起来,”苏雪蹲在地上,把扒下来的红薯皮就直接扔进炭盆里当燃料,“随意些也没关系,等王爷回来时候收拾了就好。” 小厮们还不懂这话里的深意,但是苏雪耳朵灵敏,一听到马嘶声立马把红薯藏进袖子里,把手往门边的积雪里一伸,再撑起伞,柔弱地倚在门框处, 琴闲看他这样,也连忙再咬一大口红薯,陪在苏雪旁边站好。 萧弘辰的马车姗姗来迟,他身上都是雪的味道,想来是在宫中步道淋了不少的雪,想到这苏雪瞪了一眼跟着同去的薛英,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连把伞都不给王爷准备。 薛英迟钝,以为苏雪看他是表扬他呢,立刻昂首挺胸起来。 “怎么站在这?”萧弘辰抖抖身上寒气,走向苏雪。 苏雪叹了口气,“奴婢还不是担心王爷。” 琴闲那边也很懂事,“我们小祖宗一办完自己的事情就在这等王爷,奴婢怎么劝他他都不听。” 萧弘辰连忙揽过苏雪,“这样冷的季节,就不要光想着我了,”他心疼道,“你上次的病还不见得好利索呢,快进屋。” “知道了,王爷。”苏雪柔柔弱弱地应了一声。 萧弘辰更是把他的手直接揣在了怀里,“手都冻红了。” 琴闲等两人走了之后,才又蹲回到炭盆处,把他的红薯又塞会到夹层里,“热热再吃。” 他这才发现两个小厮都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怎的了?” 小厮们使劲点头,“怪不得苏公公能当上大太监啊。” “这里面的学问可多着呢,”琴闲笑着朝两个小厮勾勾手指。 …… 实际上萧弘辰看着比苏雪狼狈多了,他进宫的时候萧景翰还在跟袁鲤说话,他就站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后面下起雪之后薛英也没找到取伞的地方,两人就这么匆匆赶回来了,但是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你知道吗,皇兄竟然和我主动打听了路远。” 苏雪眨眨眼。 “这样他也不必拜访那些官员了,现下谁都知道他的名字了。” 呵,席路远那是天生要当状元的料,用你帮他仕途铺路。 苏雪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萧弘辰是真惜才,上辈子他杀席路远的时候很是纠结,但实在是席路远这人太有原则,宁死也绝不侍二君,还天天搁那写反诗,不然两人也走不到那不能回头的境地。 如果他们上一世也如现在这样是亲近的好友,那可是真的使人叹息啊。 “王爷就这么想他当状元啊?” 你知不知道他要是当了状元,便是天子门生,与你就要走上两条路了。 “自然,他有经纬天地之才,应该有个配得上他的官职才可以。” “……” 苏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算了,离春闱还有些时日呢,这事后面他再好好想办法。 “王爷!”林楚楠看书房的门半掩着就直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苏雪坐在萧弘辰大腿上,两人脸都贴在一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了,原先他还觉得外面传他们王爷玩物丧志,被宦官迷得五迷三道这样的话实在是污蔑,但现在他只想加入那些言官的行列。 他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出主意让王爷以男色利诱苏雪,现在好了吧,王爷自己陷进去了。 苏雪推了下萧弘辰,乖乖站好,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问林楚楠,“林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了?” “刚听京兆尹说,今日城门口冻死了两个人。” 萧弘辰警惕,“是流民?” 林楚楠点头,“是,不然百姓的情绪怕是要更大。” “这已经连续下很多场雪了,钦天监怎么说?”萧弘辰问。 “说是可能还要继续下,”林楚楠当然提前问过了,“今年气候妖异,说是钦州那边下得更厉害。” 苏雪没明白,“下雪怎么了?” 萧弘辰转过头给他解释,“一直这样下雪,路面的冰层会越积越厚,你想这城中还有人专门除雪咱们出行还有不便,出了城,不论是车马,还是咱们要带的那些工事,都不好走。” “那我们出发的时间就要延后?” 林楚楠对苏雪点头,“恐怕是这样。” “可是这么大的雪,到了春天,一下子化开,那不就……” 原来这才是上一世那场洪水气势汹汹的真相,不仅有人祸,更是天灾推波助澜。 苏雪可算明白聂放那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明白实在已经晚了,“王爷,那现在要怎么办?” 萧弘辰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思考。 …… 萧弘辰一下午都跟林楚楠待在书房里,俩人也不知道讨论什么,连晚饭都没吃。 苏雪知道这件事牵连众多,因此也不敢随意插话,但是他还是觉得得帮萧弘辰出出主意,所以天一擦黑他就在萧弘辰的屋里等着了。 萧弘辰推门看到他也不惊讶,不过沉着脸色,好像有话要说。 “王爷,我有事情得跟您说。” 一听苏雪这语气,萧弘辰就知道这是真的要说正事,“我也是,但你先讲。” “王爷,我觉得您钦州之行,”苏雪吸了口气,“得立刻出发。” 萧弘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苏雪说的话,“你愿意我现在就走?” “自然了,”苏雪使劲点头,迫不及待,“这开春发大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冲塌堤坝房屋什么的放在一边,那些土地可是农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啊,这要是他们开春不能播种,”他激动地脸都红了,“那,那——” 苏雪话还没说完,人就被萧弘辰抱怀里了。 “苏雪,”萧弘辰感动极了,“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苏雪缓了缓,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的大生意绝不能刚开始做起来就赔钱,但是既然萧弘辰这么想,倒也没关系。 “跟着王爷这么久,再不开窍的人也该想着对百姓好些了。” 萧弘辰放开他,捋了下苏雪额前的碎发,轻轻吻了下苏雪的额头,“嗯。” 苏雪甜蜜蜜地伏在萧弘辰的怀里,“王爷本来也是想和我说这个?” “是,”萧弘辰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本来就不太愿意我到钦州去,现在危险更甚,所以我以为你是要阻止我呢。” 苏雪把手勾在萧弘辰脖子上,“那如果奴婢真不要王爷去,王爷要怎么样?” “呃……” “是不是又要给奴婢上一课,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民以载舟,是不是?” 苏雪扬着的小脸实在得意,让萧弘辰忍不住亲了一口,“你说的我就像个老学究一样。” “老学究可不会这样欺负奴婢。”苏雪连索吻的角度都掌握得刚刚好。 萧弘辰偏不让他如意,矮下身子突然把苏雪抱了起来,“到床上讲。” 不能纵欲,不能纵欲。 萧弘辰吻着苏雪的脖子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暗示,实在不行,只能想他舅舅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才能恢复些理智,“还是得说正事。” 苏雪无语,只好也扯扯自己的衣领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等着萧弘辰的指示。 怪不得老祖宗一直不让同个宫殿伺候的太监宫女对食,这私情里掺杂公事真是哪样也干不爽利。 “如果我们走了,这王府要怎么办?” “不是有林先生吗?”虽然苏雪一心觉得林楚楠是个废物,但是他急着跟萧弘辰亲热,说什么都不过脑子。 “辽王府今非昔比,林先生虽然聪慧,但是对京城人情相处还是有些勉强,之前有你帮衬着所以没事,但你要是跟我走了……” 这话说得苏雪很高兴,看来自己待人接物的本事对萧弘辰来说还是有用的。 “这事让奴婢来想办法吧。”苏雪急哄哄地应下来,人刚又闭上眼睛往萧弘辰的身前凑的时候突然也冷静下来,“王爷,如果你真认为奴婢是可用之人,那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奴婢,和奴婢都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萧弘辰看着苏雪良久,心里好像在作斗争,他与苏雪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这个程度,他也觉得是时候对对方有个基本的承诺了,“好。” “那,”苏雪咽了下口水,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盯着萧弘辰的眼睛,“那王爷告诉奴婢,贤妃娘娘的事情,您查到什么程度了?” 第45章 床上已经没有了旖旎的气氛,有的只是两个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上一世他们也有这般恨不得把对方看穿的时刻,当时苏雪被禁锢在笼子里,萧弘辰一身龙袍盘腿坐在外面。 那时候苏雪其实对萧弘辰也没有多少杀意,瞧了几日萧弘辰处理政事的状态,看来当皇帝比真的一把刀插在心口也差不了多少,可能还更折磨人一些。 第47章 现在,苏雪被禁锢在萧弘辰的双臂之间,他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而轻轻起伏,他仍然随时有处决苏雪的能力。 “是皇兄叫你来问我?” 萧弘辰的嘴唇打颤,不止是因为他对苏雪的不舍,还因为他对自己处境的担心。 苏雪就知道,他和萧弘辰这种微妙的关系,不捅开这层窗户纸可以无限暧昧,一捅破那就是你死我活。但是苏雪还是要说清楚,他讨厌人生中的任何一点变数,上一世他已经受够了,因此无论结局是往好了走还是往坏了去,他都要明明白白的。 “如果这件事情已经被圣上知道,那还用我来问你吗?”苏雪反问道。 萧弘辰浑身的警惕已经卸下一半,但是他的心脏却跳得更厉害,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到苏雪的脸颊上,“那……” 苏雪吸一口气,做出了他这一世最重要的决定。 和前一世一样,苏雪发现自己确实可能是天选之人,他不是在帮前一个皇帝杀下一个皇帝,就是在帮未来的皇帝扳倒眼前的皇帝。 “王爷,我想帮你。” 怪不得人话本里的大英雄都得抛却红尘之事呢,苏雪这样的小人物太容易被感情影响了,让他这样的人坐到这样的位置,老天爷绝对是有责任的。 话说出来,就感觉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松下来,这时便会有其他的情绪生出来,比如亲吻,抚摸的欲望。 苏雪半张着嘴,朝萧弘辰仰起脖子,就像每次出征前用来祭旗的兽,等待着被牺牲和奉献。 这时候可见萧弘辰也不算大英雄,他也一样被感情驱动,半点他哥哥的冷血和残忍都学不到,对于苏雪这般的臣服,他心里只有怜惜,连亲吻的力道都温柔得如同初生的蝴蝶在触碰花瓣。 这还是个上过沙场的将军应该有的感觉吗? 还是让自己这个东厂都督给他做个示范吧。 有萧弘辰托着,苏雪一下子就翻身压在对方身上了,他力气不能看,但是凶狠的表情做得不错。 他捧着萧弘辰的脸,舔了下舌头,但是预备好的征服在萧弘辰那平静的笑容里溃不成军。 是真看不起自己啊。 苏雪身子俯下来,就这样趴在萧弘辰的身上,“所以你知道贤妃娘娘是被,”这话太残忍了,苏雪说不出来,“赐死的?” “嗯。”萧弘辰的手搭在苏雪的腰上。 “那你,”这人自己不问一句话都不想说是吧,“你还查到别的了吗?” “还没有。” 萧弘辰低眼看了下苏雪的表情,知道自己又快把小狐狸逼急了,“只是皇兄如此针对母妃,定是母妃有什么使他产生了顾忌。” “圣上是嫡长子,即位正统,会有什么足以使他忌惮呢?” 萧弘辰这回是真的没得说了,“我不知道。” 苏雪猛地仰起头,两眼囧囧地看着萧弘辰,“莫不是贤妃娘娘手里有遗诏,要你即位什么的。” 萧弘辰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用手堵住苏雪的嘴,“别乱说,万一隔墙有耳的。” 苏雪不屑,他就是辽王府的耳啊,这周围更是有陈七他们把守,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先到苏雪这。 “口说无凭,”苏雪得意地看着萧弘辰,“就算有人敢告到圣上那,咱家也有办法治他。” “我想,”萧弘辰也只能同苏雪说这些,“以皇兄的心胸,就算没有遗诏,他也无法放心我这么一个有外戚支持的皇子安然长大。” “……” 这倒是说到点上了。 苏雪又趴回萧弘辰的胸口,里面心跳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发颤,“兄弟阋墙这种事,在本朝,确实不少见。” 萧弘辰叹了口气,“他如何对我,我并不在意,只是母妃她,实在无辜。” 苏雪沉默下来,权欲之争复杂,哪能有人是真无辜的呢。 他知道萧弘辰清楚这些道理,但是这样的道理是无法说服一个十二岁就没了母亲的孩子的。苏雪的母亲也早逝,他太知道如何美化逝去了的人了。 “可我选择这条路,并不是因为母妃的事情。” “王爷?” “苏雪,”明明屋子里只有不小心洒进来的月光,却把萧弘辰的眼睛照得亮亮的,“你记得那天我们第一次一起进宫,你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皇兄无缘无故地打了板子吗?” 因为心疼我? “我那时候意识到,皇兄是真的天子,他只在乎天上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真正的人,所有的人对他来说皆是下人,他可以随意打你的板子,也就可以随意地打我的脸,”萧弘辰吸了口气,“如果我是百姓,我不想要这样的人主宰我的命运。” “……” 这比心疼自己,更让苏雪觉得窝心。 “从前有个人让我明白,”萧弘辰像在回忆什么,“统治天下更重要的是重视这个天下的人,让百姓吃饱穿暖,让寒门有上升之途,让这个国家和平安稳,才是我该做的事情。” “所以,那件事我不一定要做,但我却要利用自己的力量稍稍改变一点这世间。” 苏雪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真是无可救药,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就脑子空白,话本里那些富家小姐也是这么被那些穷小子骗出家门的吧。 这就叫清醒地沉沦,哪个正经的司礼监少监会在这种时候选个连个封地都没有的穷王爷啊,他苏雪就会。 “但是,王爷,”苏雪委屈巴巴地看着萧弘辰,“奴婢真过不得苦日子啊。” “……噗嗤。” 萧弘辰忍不住笑出声,苏雪这又想到哪去了,他摸着苏雪的腰,手不太老实地钻进衣服下摆里摩挲着苏雪的皮肤。 宫里很讲究,这些太监宫女就算犯了错也不会在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苏雪这样的地位,更是被养得白白嫩嫩,他说过不了苦日子也是真的,像之前那样要他把吞进去的钱吐出来,和杀了他也没什么两样了。 萧弘辰摸着摸着,心里也不在乎这些小事了,如果自己真富有四海,那么苏雪贪个七万两又算什么呢。 “王爷!”苏雪惊呼一声,叫醒了萧弘辰欲当昏君的心。 两个人突然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苏雪的手撑在萧弘辰的肩膀上,舌头紧张地舔着嘴唇,这是萧弘辰第一次摸到那里。 萧弘辰也是傻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苏雪,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王爷……”苏雪又试探了一声。 “嗯。”萧弘辰这时候竟有点混账了,“我什么都不做,就,摸摸。” 苏雪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他理论经验丰富,实战却也是第一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歪着头就这样伏在萧弘辰身上,“那就只能摸摸哦。” 两个人都不说话,像是在探索什么奥秘。 他们都不急躁,就像他们对待这份感情一样,一次次地试探,去熟悉,去了解,希冀最好的结果,也接受最差的终局。 萧弘辰的手掌比苏雪的皮肤粗糙,摸到哪里都让苏雪一阵发痒,但是好学的王爷就像那天晚上的苏雪一样,轻轻松松地就能使对方一阵阵战栗。 苏雪的身体不同于平常男人,那点残缺使他更加敏感,但他还没学会如何应对,只能紧紧抓着萧弘辰的手臂,不断用嘴喘气。 “苏雪,我喜欢你。” 萧弘辰堵住苏雪的呼吸,手更加没有分寸起来。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苏雪听说辽东有一些类似萨满的秘术,那些拥有神秘力量的人会念一些诡谲的咒语,夺走你的灵魂,控制你的思想。 他很确信,萧弘辰也会这样的秘术。 不然他脑子里不会只有这样一个声音,“我喜欢你,苏雪。” …… “皇上,我们在东华门边上,挖到了这个。”侍卫将一个香囊递给萧弘辰。 萧弘辰看到上面绣了个歪歪扭扭的雪字。 他冷笑一声,“朕就猜到他是要唬人。” 萧弘辰把香囊攥在手心里,里面除了泥土的味道还有种隐隐的香气,这时苏雪已经死去了五年的时间,但是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直很在意这个人。 那个敢于在高压统治下对自己掏出匕首的人,那个蜷在铁笼子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 要是有重来的机会能让看着自己并不是一个只会残酷权术,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的英明君主就好了。 很想告诉给他,今年粮食大丰收,各地的叛乱因此平息,辽东的战争也很快要停下来了,那些他控诉自己的事情已经一件一件地缓解下来了,这样他会不会觉得朕没有那么差劲呢? 第46章 钦差出行,大宴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这回还是亲王领队。 这宫里没了自己,宴会办得都差了一截。 苏雪站在萧弘辰身后,看着那蜜渍的乌梅甜糕十分放纵的造型心里就只有叹气,应该再撒上一层糖霜的,这刘御厨是不是光想着回老家养老啊,这种东西也敢摆到大宴上。 第48章 但是除了苏雪,好像也没有人对桌上的点心抛去那么多的目光。 一般要办在紫宸殿中的大宴是没人真的在乎吃什么的。 袁鲤现在看萧弘辰的眼神都不一样,苏雪估计这要是萧弘辰不是皇子,袁鲤能当场把他当亲儿子。 钦州的事之前在朝中算是很棘手,但是袁鲤那些户部门生没有一个敢揽下来,而萧弘辰竟然还愿意主动请缨,这辽东来的就是不一样,透着一股生猛劲,再加上苏雪那选拔让他只花些银钱就塞进了不少浙党的新人,要说这件事的大赢家,袁鲤绝对算一个的。 “这辽王年少有为,若是这次能使得钦州河道不倒,是千秋大业啊。” 首辅说话都有偏向,臣工更是随风倒,苏雪这边数着他们夸萧弘辰的话,心里很是得意。 但有高兴的,就有生气的,萧景翰硬装出来的笑容让几个司礼监少监都战战兢兢的,他们可不像苏雪换了主子一身轻松,一个个面色沉重。 “弘辰,”萧景翰端起酒杯,“你几次事情都办得不错,这内阁都收不到什么参你的奏章了。” 萧弘辰起身,双手端着酒杯,“是皇兄教导得好。” 萧景翰对这不走心的奉承很不满意,“不过你这私德也是该收敛些,”他意指苏雪,“毕竟你是宗室,要考虑些影响。” “皇兄,这种事情……” “怎的,是觉得皇兄现在当众讲你丑事让你难堪了,”萧景翰瞧见几个官员捂着嘴偷笑萧弘辰的模样总算心里平衡一些,“你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日夜与宦官堆在一处也不怕阴阳不调。” 萧弘辰知道萧景翰就是故意,但是这种话纯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是与苏雪在一起,但是萧景翰殿前那一圈司礼监少监也不是摆设啊。 但苏雪提醒过自己,有些灰色的案底只会使萧景翰更放心,因此萧弘辰垂下眼睛,一方面作出虚心听讲的样子,一方面也想回头看看苏雪,顾及一下苏雪的心情,谁知道苏雪人早遛了。 “弘辰?” “啊,是,皇兄。”萧弘辰有些慌张地应下。 萧景翰摇了摇头,这看来萧弘辰再出色,也总有弱点,宦官宫女只是供人取乐的东西,还至于为他变了脸色。 …… 苏雪当然知道只要自己和萧弘辰一起进宫就一定会引起点话茬,但是他是带着别的任务来的。 金翠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瞪着眼看苏雪,“你不是在大殿伺候辽王吗,怎么来找我?” 苏雪直奔主题,“皇后娘娘为什么没有参与宴席?” “娘娘身子不爽,”金翠警惕,“这也是你个下人能问的?” 苏雪心想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跟我有什么可装的,“娘娘是不是有孕了?” “苏雪!你敢探听后宫之事!”金翠这腰都插起来了,她是坤宁宫大宫女,很有一番自己的气势。 苏雪赶紧举起手,“姑奶奶你别闹,我只是看到尚膳监的食谱里给娘娘加了药膳,其中有几味药材似有保胎之用才会来问你。” “这样啊。” 苏雪这话金翠是信的,苏雪的上升之路很多时候都靠了这尚膳监的食谱,各个主子的心情其实从他们的饮食都能看出来,“你可别出什么坏主意,娘娘这胎来之不易,要三个月安稳之后才公布呢。” “我当然知道,”没人比苏雪更了解皇后娘娘肚子里这位了,“我想问的是你怎么打算?” 金翠眨眨眼,不知道苏雪什么意思。 “你还要不要出宫?” 金翠张了张嘴,又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娘娘现在跟前离不开人,我打算伺候到娘娘这一胎生下来再作打算。” “娘娘跟前为什么离不开人?” “……”金翠咬了下嘴唇,脸都变成惨白色,“苏雪,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苏雪盯着金翠,“你出宫来,我虽然给你找不到什么像样夫家,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份体面的差事。” “什么差事?” “辽王府的大管事。” 金翠愣住,这算什么体面差事,谁不知道这皇上对现在这辽王的态度暧昧,大家虽然猜不出来究竟是喜是厌,但离着远点还是做得到的,这苏雪往人家身上贴,不代表她这坤宁宫大宫女也没眼色。 “你知不知道要是娘娘这胎是皇子,我能得多少奖赏?” 苏雪盯着金翠,“你说真的?” 这苏雪真是长了双过于大的眼睛,让人看着心里瘆得慌,“你现在做得了辽王的主?” “那是自然。”苏雪说起这个腰板都挺直了,“王爷现在什么都听我的。” 这是个什么做派。 就如同金翠这般熟悉后宫的人,都没见过几个像苏雪这样恃宠而骄的妃嫔。 “那进了辽王府……”金翠得把待遇问清楚,听说这辽王府的人都是辽东来的,是群野人,可不像宫里这些下人一般,好歹都在内书房学过两天。 苏雪知道金翠想的是什么,他们这些凤凰被贬到鸡群的时候都担心,“你放心,辽王府的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人很淳朴,如果有人领着,必能各司其职。” 辽王府的人直来直去,没心眼子,尊重领导,绝不多事。 金翠点点头,“那份例……” 她都叫金翠了,那要是没有油水的差事,她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你也知道就只王爷遴选官员的事情,我就,”苏雪挑挑眉毛,先把人哄来再说,“这个数。” 金翠果然心动,露出笑容。 苏雪看帮辽王府找管事的事情大概成了,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金翠,那是一支翠玉簪子,包了金。 “你还准备了这个?”金翠看苏雪是真有诚意,稍微矮下身子让苏雪给自己戴上,“但是先说好,这事我怎么也要等娘娘同意才行。” “这我当然懂,”苏雪笑眯眯地将簪子别进金翠脑后,“那就一切拜托——” “什么人!”陆修良一声大喝,金翠和苏雪俩人都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跪下来。 陆修良猜都没猜到是这俩人,与旁边的严嘉都皱起眉来,苏雪和金翠交好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事是这次竟然被圣上撞到了啊。 这宴席到中间,萧弘辰说自己酒醉,想要出去逛逛消下酒气,问萧景翰是否愿意同行。 萧景翰欣然同意,兄弟俩带着大队朝臣就这样走出大殿,大家绕到后花园处,看到有人影闪闪绰绰,其中还不时传出调笑声音。 要是平常看到这些,众人都会有意回避,但是萧弘辰是个没眼力见的,就定在那不动,转头问萧弘辰,“皇兄,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萧景翰眯起眼睛,头一转过来,陆修良那大嗓门就喊出声。 “苏雪?”萧弘辰又是一发问。 现在难堪的人将不是皇上了,陆修良松口气,但是又担心起来,都被赶出宫去了怎么这苏雪还能给自己惹事呢。 今天老祖宗没在,就靠他一个人伺候,这次要是搞砸了,他未来掌印的位置怕就凉了。 苏雪跪行几步,“参见陛下,”他委委屈屈地看萧弘辰,“王爷。” “你怎么在这,”萧弘辰真是醉了,迷迷糊糊地看着苏雪,“那个是?” “奴婢是,坤宁宫金翠。” 萧景翰比萧弘辰精神点,一瞧金翠那颤颤巍巍的样,又看苏雪手里的那根簪子,“你们在此,”他顿了下,给此事下了个定性,“行何污秽之事呢?” “……”萧弘辰恍然大悟似的,张着嘴看苏雪,“你,你!” 这下热闹大了。 身后的大臣们酒全醒了,翰林院的老学究更是把脸都捂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陆修良比萧弘辰更气,眼前都开始发白了,“宫规森严,岂容你们放肆!” 金翠刚俯下身子打算说清,苏雪那边却突然扑在萧弘辰脚边,“王爷!都是奴婢一心爱慕金翠姑娘,她什么都没答应啊!” 他叫声之凄厉连刚刚表演的戏子都自叹不如。 “你喜欢她,”萧景翰的眉间皱起来,“你可知道她是皇后手底下的大宫女,你凭什么喜欢她?” “陛下,奴婢正是知道自己的渺小,才这般攀扯金翠姑娘,要是惩罚,就请陛下只惩罚奴婢一个人吧。”苏雪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痴情的角色里了,跪在地上痛哭,“多情自古空余恨——”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好看。 若按萧景翰的个性,早就该在苏雪开口前就赐苏雪和金翠二人双双杖毙了,但是他却没这样做,严嘉的眼神看向了萧弘辰。 果然萧弘辰不负众望,颤抖着手指着苏雪,“你对她是真心的,那,那我……” 第47章 “胡闹!”萧景翰虽然爱看戏,但是这时也不能让萧弘辰坏了宗室颜面,他歪着头看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金翠,“你对苏雪真的无意?” 第49章 金翠咬了下嘴唇,看到那边鼻涕眼泪一把的苏雪,又气又恨,“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 豁出去了! “……” 身后几个岁数大的老臣都要抽过去了。 “嚯,还是对鸳鸯啊,”萧景翰的话语刻薄,表情亦变得阴冷,他自上而下审视着两个人,尤其是金翠,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把他们两个人拉出去——” 陆修良就知道最后得是这么个决定,但是苏雪犯混怎么金翠也跟着傻起来了,还是说…… “皇兄!”萧弘辰直接跪下。 这倒是吓到了萧景翰,“弘辰?” “皇兄,苏雪是辽王府的下人,能不能交给臣弟来处理此事?” “哈?” 萧景翰那恶毒的脑袋瓜突然有了其他折腾人的想法,反正金翠这个人已经脏了,不如给萧弘辰的家宅添点乱。 更何况,这对萧弘辰来说,可能也算是个恩典。 “听不到辽王说什么吗,”萧景翰一瞪陆修良,“还让他们在这碍眼?” 陆修良立刻回头带着四个人押着苏雪和金翠离开,严嘉补上他的位,与萧弘辰交换了个眼神。 “别在这丢脸了。”萧景翰看身后朝臣的眼神,一个个都心满意足明天再上折的样子,对萧弘辰挥了下袖子。 萧弘辰起身,一脸沉重。 他第一次跟苏雪学着骗人,总感觉没发挥好。 …… 陆修良让人先把金翠送到辽王府的马车上,自己留下来跟苏雪分辨,“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雪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我喜欢金翠啊,不明显吗?” “早不喜欢晚不喜欢,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提你的喜欢,”陆修良翻个白眼,“你知不知道要是刚才圣上的令下来,谁都救不了你。” “陛下是不会让我死的,”苏雪很有把握,“我还得给他上密折呢。” “这些事情谁做不了啊!” “那我还有王爷。” 陆修良看苏雪摇头晃脑那样就想学老祖宗给他来一巴掌,“你有王爷,那金翠呢!” 苏雪站直了,看着陆修良,“你该不会……” “你既然把她骗出了宫,就得负起责任来,给她找个好人家知道吗!” “那最好的人家不就在这吗?”苏雪指着紫宸殿的方向。 陆修良吸了口气,瞪着苏雪不说话。 苏雪被他看得心虚,“所以你也知道的对吧。” 陆修良伺候御前,自然对萧景翰的作为颇为了解,他这些日子明知皇后有孕却一个劲跑坤宁宫,还总是单独睡在暖阁,连皇后都妥协要金翠单独伺候了,明眼人都已经开始赌金翠未来的位份了,却没人问过金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论如何,她现在自由了。”陆修良的嘴唇微微抿在一起,他是内书房的先生,比苏雪读的书多了不知道多少,如果他没有进宫怕也是也能考个功名,就会像今天跟在萧景翰身后的那些官员一样,冷嘲热讽着宦官与宫女闹出感情来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苏雪拍拍陆修良的肩膀,“你放心,金翠既然刚刚选择了,就说明她心里是甘愿的。” 陆修良哼了一声,看着辽王府的马车上挂的灯笼,“说的你好像是第一天认识金翠一样。” 陆修良这话说得不假,金翠虽是坤宁宫的大宫女,但是和其他几位大宫女不一样,她实在泼辣,为了皇后她连太后都敢顶嘴。这也是其他大太监高看她一眼的缘故,在这禁宫之中还有如此大脾气的女人难道不稀罕吗? 皇后娘娘是个温柔性子,有金翠这样的人给她挡了不少祸端,因此皇后娘娘才予她极大的信任,上一世她被临幸之后,皇后娘娘直接就给她求了婕妤的位份生怕她觉得委屈。 但是怎么可能不委屈。 …… 金翠坐在马车上,瞪圆着眼睛看苏雪,“你竟然敢给我下套!” 这句话的重心太多,苏雪不知道回她什么,“我也不是完全没替你想。” “你替我想?” “辽王府很不错的,你看王爷对我也好,咱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金翠要不是手边没有东西,早砸苏雪了,“我这名声都让你搞坏了。” “要是没有今日的事,谁会知道你名字啊。” “苏雪!” “你好好同人家说话。”萧弘辰实在看不过眼了,伸出手拍了下苏雪的手腕。 苏雪的样子太嚣张让金翠都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了,她抱歉地对萧弘辰低头,“王爷,今日……” “苏雪会这样,也有我的原因,”萧弘辰在女子面前还是有些拘谨的,“辽王府确实缺一位能上下打点的管事,但我没想到他的方法是这样,如果冒犯了你,你尽可以提出要求。” 天啊,这样的人怎么偏偏和苏雪搅到一起呢。 金翠更生气了,“王爷,奴婢并不是不想到辽王府做事,而是皇后娘娘……” “我知道,皇嫂对你肯定也是视若珍宝,所以不管你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金翠不说话了,眼圈渐渐发红。 苏雪看向萧弘辰,这个人收买人心真是有点天赋啊。 他当然明白金翠的难过之处,上一世金翠就是大约这个时间被萧景翰临幸的,她原本只想出宫嫁人的,但是为了伺候皇后娘娘生产决意留了下来,娘娘对她不薄,但是她心里也没办法不怨。 金翠封了婕妤之后,苏雪抱着祝福的态度却拜见新主子,看见的是确实一脸麻木的金翠,她身上所有的神气与威风全都随着压在头上沉重的金饰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雪那天下午和她说了很久的话,金翠说如果有来世,她宁可只做她的乡村野丫头,不戴金也不佩翠,穷得只剩自由才好。 但也不要太穷,“王爷,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如果我以后成家……” “我会以辽王的名义为你添一份嫁妆。” 苏雪与萧弘辰提前讲过,金翠家境不好,她这般努力做到坤宁宫的大宫女就是觉得有皇后撑腰到时候嫁人会很体面,现在既然要把人挖过来,就得给个更诱人的饵才行。 金翠不知道这些,但看萧弘辰说了这话,明显已经满意了。 “王爷都这般诚恳了,你再拿乔就有点过分了吧?”苏雪屁股挪挪,往萧弘辰的身边坐,一副贴心的样子。 金翠的火蹭蹭往上冒,“王爷,另外要是奴婢进了府,这内务就需全归奴婢管,不能再有人插手。” 苏雪心想自己宫里的差事被人抢了,这王府里的差事也不保。 “好,我答应你。” “那奴婢以后就是辽王府的人了。”金翠弓下身子,坐在那就给萧弘辰行了个礼。 萧弘辰点头算是回礼。 他先前真以为苏雪把主意动到坤宁宫的大宫女身上是痴人说梦,但是没想到苏雪给他讲,“这在哪做工都是做工,我们这些下人看的除了那点份例意外就是看这环境和主人家的人品了。” “当然,咱们辽王府的环境确实比不得了宫里,但人员简单,事情不多,也不算输了,”苏雪说起这些滔滔不绝,“至于这主人家的人品,咱们是大大地赢了坤宁宫那位。” “我的人品会比皇嫂好?”萧弘辰十分惊讶。 苏雪则肯定地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是个十足的好人,这宫中十万太监与无数宫女都念着她的恩德,但也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她被圣上欺负得死死的,连自己的下人都护不住。” 苏雪抿起嘴唇,想到了前世的一些往事,忍不住感慨,“对于金翠来说,没有比一心信任的皇后娘娘把她往圣上跟前推更让她难过的了。” “可是,一个女子,能成为宫中娘娘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苏雪笑了下,“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那么个位份啊,况且金翠一直待在后宫,比起那些风光无限的宠妃,她见过的寂寞孤寂的女子更加多一些。” 萧弘辰只能叹一声可惜。 …… “苏雪,”金翠看着辽王府的大门口,伸出手拧了一把苏雪手臂,“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当了娘娘,你可是要端着那些燕窝鱼翅什么的跪在我面前的。” 苏雪点点头,“我知道,”他甚至也那样做过了,两个人当时都露出笑容,却是不一样的苦涩,“但你是真的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金翠知道,她面对着那样温柔又敏感的皇后娘娘是开不了口提离开的,只有苏雪这样的办法断绝她的后路才有可能真正让她走出那个高墙垒起的宫殿。 估计这也是跟他那个总是又懒又馋的干爹学的,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就这么被赶出来。 “你下次可诓不到我了。”金翠看着辽王府三个字露出笑容。 苏雪更喜欢她现在这个笑容,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欣赏,他现在只想赶紧去钻萧弘辰的被窝。 第50章 第48章 萧弘辰此人,外表谦逊有礼,实际心肠狠毒,一进府中,他就把苏雪关进了东苑之中。金翠是坤宁宫人,他不对其发作,一切恼火都发泄在了苏雪身上。 他的卧房中另有一间密室,里面皆是刑讯的工具,他的手段不比诏狱的狱卒要差,每样刑具都在苏雪脆弱的身体上走过了一遍,却不留一点痕迹在衣服遮不到的地方上。 如此折磨不算,他还兽性大发,强迫血淋淋的苏雪承受他的嫉恨。一夜之间,苏雪晕死几次,却几次被巴掌打醒。 他要求苏雪搬离西苑,不许再与金翠再有任何接触,还要携着苏雪去钦州,随时供他发泄,苏雪心中不堪,但是为了皇上交给他的任务不得不从。 欲知后事如何…… “你写什么呢?”萧弘辰坐在苏雪的对面,看苏雪下笔有神,写得眉飞色舞的,耳朵尖都有点发红。 苏雪醒过神来,看到一本正经的萧弘辰觉得无趣,啧了一声道,“给圣上的密折。” 萧弘辰眯着眼看他,伸手把苏雪手下的纸转了过来。 “这,这……”萧弘辰惊得说不出话,“这写的是什么啊!” 苏雪翻个白眼,这萧弘辰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还是在和尚庙里长大的啊,他写得这些跟丘八里那些脏话不就是小儿科吗? “不然呢,”苏雪撇撇嘴,“告诉给圣上昨天一回到府里你就因为喝了那么一点点酒进了屋倒头就睡,被窝里多出来一个人都没发现吗?” 萧弘辰知道苏雪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他不胜酒力,把金翠的事情解决完之后一点精神都没有,苏雪美滋滋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他一巴掌就那么按下去了。 按下去了。 “我知道你有意在皇兄面前抹黑我,但是,”萧弘辰没理,但还是很尴尬,“也不要全然和事实相悖嘛。” 苏雪现在写密折都快赶上写话本了,萧弘辰在萧景翰心里渐渐从一个憨厚的兵蛋子,变成了一个又蠢又坏还对苏雪的身体莫名痴迷的变态,大义上一点毛病上挑不出来,私德上全是劣迹。 “我明白,”苏雪继续提起笔来,他心里有数,这谎话就得搭着真话一起说才让人信服。 下午的时候坤宁宫的首领太监就带着赏赐之物来了辽王府,明面上是关心辽王,其实这东西都是赏给金翠的。 皇后对着皇上妥协,但对萧弘辰就没那么软弱了,这意思是虽然金翠被赶出宫,但也不是他一个辽王可以欺负的,她背后也是有人做主的。坤宁宫的首领太监还特意将一个金包玉的镯子戴到了金翠手上,说这是娘娘平常所用之物,你也清楚的,有这个镯子,你便可以随时进宫。 金翠感动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都抹人家身上,嘱咐他们一定要伺候好娘娘和娘娘肚子里未成形的小太子。 坤宁宫的宫人俱是难过,好几个都偷偷摸摸瞪苏雪。 “苏公公,”首领太监余程的语气冷淡,“咱家还想你为什么之前老往我们宫里送点心,原来心思都用到我们金翠姐姐身上了。” 苏雪微笑,算了,忍着。 “若是姐姐在这辽王府受了委屈——” “好啦!”金翠笑着站到两人中间,双手亲切地扶着余程,“你还亲自出宫为我立威,多谢你了,我从这辽王府挑了几件辽东的稀罕货,”金翠对眨眨眼睛,“你给娘娘送去。” 余程脸色变好,“好,带我去。” “咱们还有什么稀罕货?”萧弘辰看他们这一群下人离开之后,偷偷问苏雪。 苏雪耸了下肩膀,“记得你存在柜子里那些皮草吗?” 萧弘辰眨眨眼。 “金翠猜着今天坤宁宫会来人,就一夜没睡,把那些都翻出来了,”苏雪说,“她出身绣坊,很会打理这种东西。” “皇后娘娘看得上那些?” “平常也许穿不上,这个冬天这么冷,娘娘还有孕,那正是最好的礼物。”苏雪心想这宫里的套路还多着呢,“更何况,要是真拿出来什么稀世珍宝献给皇后,那皇上得怎么看你啊。” 萧弘辰总算明白苏雪宁可冒着惹怒皇兄的危险也要把人家金翠骗到府里是为了什么了。 但是金翠的本事不只如此。 林楚楠可怜巴巴地站在萧弘辰跟前,“王爷……” 苏雪窝在一边的椅子里,也不出声,就看笑话。 “王爷,那个金翠大姑娘,一等坤宁宫的人走了就直冲我的房间,”林楚楠这么个清清白白的书生那受得住这么生猛的场面,“叫琴闲小公公和几个小厮,把府里的账本都搬走了。” 萧弘辰也没见过林楚楠这般委屈的样子,抿着嘴唇想了会,“是这样的,我昨晚确实答应了她以后府里的内务全权交给她处理,而且咱们府里的账一直是先生你在做,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问题大了。 林楚楠更难过了,“我不知道,原来有些花费是不必须的。” 这也得怪苏雪。 苏雪把金翠份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时候,金翠差点蹦起来,那比她在宫中的一半还少。 苏雪啧了啧,反正他管杀不管埋,意思是金翠可以自己去看辽王府的账本,要是能节出来富裕的钱,那就算作金翠的工钱。 一提这个,金翠的劲头就来了,她也不贪多,就算没有额外的赏赐也没关系,好歹该和自己在宫中的待遇差不多吧。 这女人好像不用休息,对着辽王府的账本啪啪啪摁了一通算盘,立刻把府中的消费减了大半,这样不仅她自己,每个人都能加个至少半钱的工钱。 但她现在能省出来,就等于打了林楚楠的脸,林楚楠这么个脸皮薄的人眼见着就要背上贪污的名声了能不挽起袖子去跟金翠一争吗? 但争来的结果嘛。 林楚楠都要哭出来了,“王爷,我真的不知道。” 萧弘辰站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楚楠了,“我不会怪你的,府里的人也不会对你说什么的。” “他们心里就算不觉得我中饱私囊,也会觉得我是愚蠢,”林楚楠紧紧抓着袖子,“我可能真是愚蠢。” 苏雪捂着脸都要笑死了,这在宫中不过是小手段,新来的管事自然要把之前的管事的作为贬得一无是处才得以站稳自己的位置,这些事情放到衙门里林楚楠肯定明白,但是放在这一宅之中怎么就看不出来了呢。 “林先生,既然金翠姑娘能把这些打理好,你便正好撒手给她不是吗?” 林楚楠一愣。 “我请你在身边,并不是要你处理这些家宅事务的,这与京城官员的交往,为辽王府选拔才俊才是你真该上心的,”萧弘辰不知道林楚楠为什么要纠结这些。 “金翠姑娘曾是坤宁宫的大宫女,这样的女子本就是万中选一,如果你能在这种她擅长的领域比她做得好的话,”苏雪坐在旁边悠悠开口,“你其实应该像我一样来一刀去御用监当掌印。” “苏雪!”萧弘辰瞧了一眼苏雪,心想这林先生正难受呢,就别火上浇油了。 不过话说回来,“林先生,苏雪说得也有道理,自从我升任户部侍郎之后,府中的人情往来变得多了,你若是能与金翠姑娘好好合作,好好甄别这些人的来意,我看这才能使辽王府蒸蒸日上。” “可她是个女子,我……” 刚刚还觉得自己愚蠢呢,现在真要开始犯蠢了啊? 苏雪不悦,“金翠是女子,但她也是这辽王府的管事,你要是不愿与她合作,搬出辽王府去算了。” 林楚楠怨愤地看向苏雪,还等着萧弘辰帮自己骂两句,结果萧弘辰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林楚楠忽然意识到,金翠已经把他的差事抢了,如果他不能再在别的方面有所建树的话他真是在辽王府没有立足之地了。 与其埋怨别人的优秀,不如自己努力一把。 林楚楠大彻大悟,“王爷我懂了,君子有容人之量,我要是现在连金翠姑娘都容不下,以后又如何能与王爷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才相处呢。”他长叹一口气,“是我狭隘了!” 他一甩袖子就离开了,还挺潇洒。 苏雪真是不懂这些读书人,怎么时时刻刻都要来点酸词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说得多壮阔似的啊。 像他,他朝萧弘辰走过去,柔弱地倒在萧弘辰怀里,“王爷,林先生有容人之量,那你有吗?” 萧弘辰笑,“又想到哪去了。” “你就真不觉得我和金翠有点什么?”苏雪又在这没事找事了。 萧弘辰歪头,“你该不会是想,我真的同你的密折里那样对你吧。” “嗯?” 萧弘辰一下子握紧苏雪的手,把他困在自己怀里,眼神中透着危险,“我可以做到的。” “……”苏雪咽了下口水,“做到什么?” “做到让你晕过去。” …… 第51章 “王爷不好了!”薛英急匆匆往书房这跑,一边跑一边喊,“出大事了!” 第49章 苏雪难得露出这么焦躁的神情,他两指捏着眉心,“要不然还是——” “要去。”萧弘辰坐在桌子后面,不论苏雪说什么他就这两个字。 跟他吵架真是个体力活。 “啪!”苏雪双手拍在萧弘辰的书案上,“现在就是你想去,那些官员也不一定会跟着了。” 萧弘辰一点也不怯,抬起头看苏雪,“皇兄连践行宴都赐了,他们怎么能违抗皇命?” “天,”苏雪拍拍自己的脑袋,不敢想象萧弘辰的想法有多简单,“想违抗皇命的方法多了,他们今天可以婆娘死了,老爹死了,自己的腿折了,”他实在见过太多这种临场变卦的人了,“相信我,他们都是聪明人,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 “那我明天就自己去。” “你疯了!” 苏雪真的气得后脑都有股发胀的感觉,他上一世不是自然死亡,但这一世看来也不会活得多长久。 “嗯。” “啊啊啊!”苏雪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他真是不知道萧弘辰这时候到底在坚持什么,他们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想的啊,比如,比如…… “啊啊啊!” 萧弘辰看苏雪对着半空又打又踢的样子,觉得疯了的应该不是自己,“他们可以谋杀钦差,但绝不敢对我动手。” “为什么,”苏雪瞪大眼睛,像看着什么稀罕物,“因为你是王爷吗?”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我的近卫皆是辽东的精兵,以一当十,不会有事情的。” 苏雪这会倒说不出话来了,辽东骑兵的能力他上一世见过,这些人杀进皇宫的时候,蒙着面,浑身染血,像是地府来的阴兵一样。 如果把这些人的事情写到密折里,萧弘辰私藏府兵和甲胄的证据就算有了。 苏雪立刻捂上了耳朵,崩溃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情啊。” 萧弘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苏雪身边,把他的手从耳边挪开,“不是你说要我什么事都跟你商量的吗?” 苏雪瞪着眼看萧弘辰。 “而且我觉得我要是不跟你说清楚,你迟早要这样发癔症的。” 萧弘辰放下苏雪的手,把苏雪抱进怀里,无奈道,“你说过你会站在我这边的,所以我什么都不会瞒着你。” 完了,这是绑架自己呢。 苏雪又气又悔,抱着萧弘辰的肩膀就上嘴咬了一口。 他现在特别的没规矩,反正萧弘辰敢推开他,他就立刻上密折让萧景翰来抄家。 “那个钦差出行时是有都察院的文书的,甚至不是私访,而是挂着都察院的旗子,摆了足够的排场,但是那边的人竟然敢直接把他下榻的驿站烧了,”苏雪想到薛英报回来的事情,“你知道,他们就是想杀鸡儆猴。” “那他们就惹错人了。” 这事情是户部的人传过来的,钦州修堤的事情算是朝廷里的大事,因此都察院也有职责监察,他们的人因为要巡查周边几个州郡于是很早就出发了。 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低,但是他们的权力不小,地方官员就算再有实力也都是小心翼翼供着的,但是这位李御史还未到钦州地界,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冰湖之中,这么个大活人没事走到水中央,直接摔在里面最后冻成僵硬的一跟冰棍,任谁能相信他是正常死亡呢。 但偏偏钦州知州就敢这么上折子,还假惺惺地说着会留下李御史的尸体等着内阁派人来查。听说内阁里脾气大的陈大人看到折子就把暖阁的桌子都掀了,直接要动驻兵把钦州衙门给拆了。 袁鲤好不容易给他去劝住,就让人给萧弘辰捎信,问他的意思,如果他还愿意出发,内阁一定无限提供支持,但如果他不愿意再去,也不勉强,会请户部尚书直接带人走一趟。 要苏雪说,袁鲤这件事做得已经十分妥帖了,不愧是能干到首辅的人,做事圆滑,既给足萧弘辰面子,也表示了自己决心。地方官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内阁还是头一回,袁鲤要不是脱不开身,亲自上的心思都有。 他当年就是御史出身,他太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但是敢这样谋杀钦差的…… “那如果,”苏雪努力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能阻止萧弘辰的理由,“你的那些近卫来不及保护你,那……” 萧弘辰觉得苏雪这番情状十分可爱,吻了下他的额头,“我可是能打死老虎的人啊。” 真的是。 苏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杀人的方法就那几样,自己当年那么努力地暗杀萧弘辰都没成功过,凭什么那几个钦州小官就能做得到。 “但是我还是担心。” 苏雪趴在萧弘辰的怀里喃喃道。 萧弘辰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着苏雪的额头,“那要不要,”他的声音变得有点黏黏糊糊的,“趁我还活着——” 苏雪一头撞在萧弘辰的鼻子上,“有点忌讳吧!” …… 这冬天更冷了。 苏雪给萧弘辰脖子上系了个狐裘的围巾,裹得后者都有些呼吸不上来,“我不用这些,”萧弘辰紧了紧苏雪的披风,“你才应该多穿一点。” 他们俩抱着一晚上,现下还有这么多话说,苏雪真是觉得感情这个事让人变得啰嗦起来,即使是萧弘辰。 当时他再辽王府门口一把把自己推开的时候多么果断啊,现在出门前还要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苏雪还是担心,御史离奇死亡不是小事,内阁都为之一震,那些年轻官员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人之常情,就算有几个退缩了,应当还是有几个勇士的吧,至少席路远会在吧。 但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没人在会难受,有几个人在也难受,人多了更难受。 风雪中的辽王府门口站满了取暖的官员。 聂放正在呲着个大牙跟席路远说着什么,工部的几个小吏摆着冻得通红的手同林楚楠在那检查车上的行李,户部的聪明,一会蹲下一会起身,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暖起来。 袁鲤说的支持也不是空话,内阁是真的调了一队锦衣卫跟在这些官员的车队后面,一般这些人只听内府的话,看来袁鲤甚至去找了陆城。 “王爷!”席路远最先发现萧弘辰,朝大家喊了一声。 这些穿着厚厚冬衣的官员行动艰难地给萧弘辰跪了下来,“王爷!” 萧弘辰一时间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一个都没有少,所有要跟他到钦州修河堤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少。 这时金翠走出来,带着琴闲,“快把手炉和披风给各位大人分分。”她对萧弘辰一福礼,“王爷,大人们一早就等在这了,奴婢便自作主张把府里的披风和暖炉都找了出来。” “自然,”萧弘辰点头,“快把大家扶起来。” 还好都是年轻人,一个扶一个就这么在滑溜溜的雪地上都站起来了,“听说辽东的雪就是这样啊?”聂放问林楚楠,林楚楠对他笑了下,“是啊,还要更吓人,能下到大腿呢。” 林楚楠虽然落榜,但是在这些进士中一点都不违和,“王爷,行李和包裹我都检点好了,全都在这了。”他把几张纸叠好,交给苏雪,“苏公公,王爷就靠你了。” 苏雪收好这些,又看金翠,金翠对他抛了个媚眼。 “此去钦州,任重道远,幸与诸位同行。”萧弘辰每个字都有些颤抖,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并不看得太重的文官们有这样的胆量和义气,他张开手,又合在身前,给这些官员行了一礼,“拜托大家了。” 官员们倒吸一口气,连忙要上前扶他,聂放更是一着急摔了一跤趴地上了,大家不禁大笑起来。 萧弘辰抓着苏雪的手臂,“我们坐那辆车。” 他是指挂着辽王府旗帜的马车,这辆车不宽敞,但是周边被漆成了黑色,非常惹人注意。 这样的马车还有五辆,就像他们的这辆由薛英赶马一样,那五辆马车也是由萧弘辰从辽东带的亲兵来驾车的。 “林先生应该吩咐好了,”萧弘辰扶了一把苏雪,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咱们分头走。” 苏雪皱着鼻子,“嗯,其实咱们要是这么多人的话,”他琢磨着,“一群人一起是不是更好一点?” “你忘了,首辅希望我们能顺路调查一下李御史的事情。” 他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忘,他就是不想去。 钦州边上的吕州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啊。 苏雪埋怨地瞟了一眼萧弘辰,意思是你明知我什么意思,装什么傻啊。 萧弘辰对苏雪笑眯眯的,攥紧了他的手,“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 苏雪愣了愣,随即脸就红了。 这王爷有时候真是少年心思,随时说点这样的话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苏雪往萧弘辰身边凑了凑,头小心翼翼地搭在萧弘辰的肩膀上,“嗯。” 第52章 “王爷,”苏雪仰起下巴,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萧弘辰领会,刚要低头。 “驾!”薛英一声吼。 马车的摇动差点直接苏雪的头磕在了萧弘辰的牙上,两个人一个人捂脑袋,一个人捂嘴,都很狼狈。 第50章 萧弘辰说的分头走是指他和苏雪按着最开始计划的路线一路去到钦州,而其他官员则是绕远路,绕过吕州那些危险地界稍微晚一些到。 这样所有的危险就全在萧弘辰一人身上了。 苏雪被马车晃得直想吐,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后悔。出了京城周边那些地方,路越来越不好走了,雪也不见个要停,他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才愿意跟萧弘辰一起出发的啊。 内府出行监盐监税的排场都不小,苏雪他们这些大太监至少也是要用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行进,马车里甚至还备有软榻可以休息,但是这辽王府的马车最大的车驾也就是他和萧弘辰坐着的这个两驾马车了。 看着不大,实际更小。连萧弘辰都要一会活动活动脖子活动活动腿的,苏雪哪撑得住。 “雪还是没停,”萧弘辰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叹口气,把怀里的苏雪搂紧了点,“这样吧,我们还是先找个驿站歇下吧。” 天知道苏雪有多想听到这句话。 他真不是吃苦耐劳的命,但看着萧弘辰一直精精神神地要为民请命的样又不太好意思说我们歇歇,就只能这样硬撑着了。但这快是苏雪的极限了,连赶三天路,期间一家像样的驿站都没住过,就这般睡在马车里,吃的东西更是简朴,苏雪从辽王府带出来什么,大家就吃什么,连点绿叶菜都没见过。 再不找个驿站,别说苏雪了,马都要罢工了。 现下这个地界是兆县,离吕州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休息休息也好,起码到了吕州不至于一个个疲惫样让别人小看了去。 薛英把马车停在驿站门口,把苏雪和萧弘辰放在门口就进去要房间了,他这一路表现都很不错,毕竟林楚楠临行前交代了他不少,那句,“你可是王爷最重要的亲信”实在对他的鼓励太大了。 苏雪天天把腿屈在那马车里,现下只是站直都觉得腿软,扶着萧弘辰的肩膀来来回回蹦跶了两下终于缓解了不少,萧弘辰就笑着看苏雪围着他绕圈,显得特别知足。 苏雪皱皱鼻子,“你都不知道累吗?” “以前陪舅舅急行军,最多的一次,骑在马背上三天没有休息,屁股都麻了,”萧弘辰给苏雪说,“所以现在这样还算轻松。” 过得什么日子啊。 苏雪咧嘴,听不得别人这么受苦。 “这小子行不行啊,办个房间要这么久。”苏雪往驿站的门里看了眼,发现薛英正在与人争吵。 “什么意思,我们大人可是六品御史,是京官,怎么会连上房都不能住呢。” 萧弘辰这次谨慎,并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出行,而是借了聂放的御史文书,他倒想看看李御史经过的是什么虎狼之地。 “官爷你看清楚,我们这是驿站和客栈办在一起的,驿站里是没有上房的,只有客栈里有,”这个正在说话的老头身兼驿丞和店家两个身份,生意都做到朝廷官员身上了,“驿站的房间当然能给大人准备出来了,而且虽然不是上房但是也算宽敞干净对不对。” 这种情况也不算稀罕,但是薛英喊到,“你那所谓的房间跟上房怎么比,我们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大!”他刚刚看过了的! “大人这话说的,”老头比薛英可会讲理,“您是来为朝廷办差的,总是想着享受怎么行啊。” “你!” 苏雪看薛英都要气晕了,笑着走过去,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上,“上房就一间?” 老头眼睛都闪光,“是啊。” “这风雪天老板也不容易,上房咱家包下了,其他的房间就按着官员品级入住吧。”苏雪看起来特别好说话,“店家觉得这样行不行。” “还是这位爷明白事理,朝廷的补贴就那么一点,”老头眼睛都笑成一条线了,“要是不弄点外快,我们这穷乡僻壤地怎么活下去啊。” “就是因为你们穷乡僻壤,朝廷才补贴的吧!”薛英听到这种话就冒火,忍不住呛人家两句。 苏雪见多了这种人,伸手拍拍薛英肩膀,“你一闹起来丢的是你们家大人的脸。” 薛英噘着嘴,满不乐意。 老头子搓搓手,笑嘻嘻地问苏雪,“您也是官爷?” “算是吧,”苏雪摇摇头,“但咱家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老头子一听苏雪这自称,忽然明白过来,“您是……” 啊,这就清楚了吗。 明明是同行人,这位爷有钱住上房,而那些说着自己是官员却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老头子恨不得自己的样子能更加谄媚,“那,公公想吃什么,我这就叫人准备去。” “这样的天气,有什么就吃什么罢,”苏雪叹了口气,“但是既然有咱家一份,也给侍郎大人准备一份,不然,”他摇摇头,“你知道的,他们这些官员,就只会用那支笔杀人。” 老头子心有戚戚,“明白明白。” 苏雪与老头子又说了两句话,看到萧弘辰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上看着自己,走了过去。 薛英正蹲在那告状呢,“王爷,我们得查查他们,这肯定有问题。” “不用查,明天他们定然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萧弘辰看苏雪,“你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了?” “放心,你的身份我怎么敢暴露,露的是我自己的身份。” “苏公公你还有身份?”薛英问。 苏雪叉起腰来,“咱家堂堂司礼监少监,你给咱家说话注意点!” 薛英捏住自己的嘴。 捏了一会,薛英问,“那只有一间上房,王爷和苏公公住在一起吗?” “……” 苏雪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个构造,他到底凭什么以后能封公侯啊? “苏公公自己订的房间,当然是他自己住了。”萧弘辰说道。 欸? 苏雪眨着眼睛看萧弘辰。 …… 苏雪这房间着实不错,老头也上心,不光炭火给足,甚至还给点了香薰,蜡烛也给了许多,屋里照的通亮。 苏雪要了一桶热水,泡在里面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头。 这萧弘辰怎么个意思,不跟自己睡,要跟薛英那傻小子睡? 虽然自己身体残缺,但是好歹也算白白香香吧,到底哪里—— 还这么想着,苏雪房间的门被人打了开来,苏雪立刻皱起眉头,“咱家不说没有吩咐不可以有人打扰吗?” “那我走?” “王爷?”苏雪惊讶道。 萧弘辰对着苏雪笑了一下,把门掩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来。” 苏雪把半张脸都泡在水里,耳根发红,“王爷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情。” “啊,”萧弘辰一看苏雪漏在水面上的眼睛,“是不是时机不大好?” 苏雪眨巴眨巴眼睛。 萧弘辰尴尬起来,“以前你进我房间的时候,”他挠了挠头发,“我想那样来着。” 苏雪从水里露出嘴巴来,“王爷是故意的吧,就是想趁着奴婢无法戒备的时候。” “我没有!” 萧弘辰受不了被苏雪这样盯着,转过头去,“我没有这么想。” 苏雪起身的声音。 苏雪裹上丝绸的声音。 苏雪赤着脚靠过来的声音。 苏雪抱住自己的腰贴在自己耳边的声音,“王爷,奴婢冷。” 这妖精就是上天派给自己的劫数,萧弘辰低下头看苏雪环在自己腰上的两截白花花的手臂,“你想我怎么做。” “把我抱到床上。” 也不知道谁是主子,反正萧弘辰此时特别听话,直接给苏雪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苏雪倒在床上就乐,像条小蛇一样钻进被子里,打开一角邀请萧弘辰,“王爷,冷。” 萧弘辰把衣服除下,还好刚刚他也洗了个澡,不然躺在这样精致的苏雪旁边他会觉得有些配不上。 “薛英一直在打呼噜,我实在受不了,”萧弘辰轻轻揽住苏雪的腰,侧过身子抱着苏雪,“就想来找你了。” “王爷怎么不直接就过来?” “因为我有个想法,”萧弘辰舔了下嘴唇,贴在苏雪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王爷您还真想查啊,又不是什么富裕的州县,驿站有这样的区别对待不算什么稀罕事,而且您这次的身份就是个六品御史,要是您把侍郎的文书亮出来,他们绝对是不敢这样薄待的。” “来都来了。” 这话能用在这吗? “吕州敢谋杀钦差,周边却无一县敢上折,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牵连我是不相信的。”萧弘辰认真看着苏雪,“既然明日那些官员要来给你上供,我们就多与他们聊聊,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我绝不会耽误时间。” 第53章 苏雪心想自己的财路全是让萧弘辰这么断掉的。 “王爷,”苏雪瘪着嘴看萧弘辰,“您不会哪天把奴婢也查了吧。” 萧弘辰的鼻子抵着苏雪的锁骨,嗅了一下苏雪身上的气味,“嗯,早就想查你了。” “……” 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苏雪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第51章 萧弘辰心想自己如果真是都察院的官员,见到现在的场面不知道该有多高兴,直接就可以连着苏雪带着这一群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了。 这些人手上提着各色礼物,凑到苏雪身边跟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样,各个不安好心,想都不用想他们手里的东西定是盘剥百姓来的民脂民膏。 苏雪最近被萧弘辰上了几节课,也知道自己人品败坏必须改正,但是不得不说,收礼的感觉是真的好啊。 他面带笑容,对贵重的首饰多看几眼,对廉价的东西微微露出不满,手指在那些檀木箱子上轻轻抚摸,“知州大人真是有心,圣上先前赐咱家那对双鱼环佩刚刚找不到了。” 是的,连吕州知州都一大早就过来了。 还真让萧弘辰猜对了,这自己前脚刚到兆县,吕州知州就能在一大早上追过来,这几个周边的州县绝对有联系,看来是走不成了,苏雪只好打点起精神,露出他长袖善舞的那一面。 苏雪这司礼监少监在京城里是没人看得上,但是到了地方就不一样了。一个地方官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个级别的内官了,司礼监什么地方,离皇上最近的地方啊,苏雪这双手没准都碰过皇上的龙体呢。 更何况这么年轻的司礼监,大家心知肚明,这没点手段可是绝不可能的。 吕州知州刘凌见苏雪满意自己的礼物,眼睛都乐成两条线了,“苏公公喜欢就好,下臣还怕这样的小玩意入不了苏公公的眼呢。” 苏雪捂着脸笑,“可别这样说,咱家也就是伺候圣上用膳的时候跟随圣上涨了些眼界。” 兆县的知县王成刚听到这话甚至倒吸一口气,他回头对驿丞老头点点头,心想这老头还挺有眼力见,一听说有内府公公经过就给他们打了招呼,没想到这位还不是普通的公公。 王成刚看着苏雪在珠玉上留恋的雪白指尖暗自想,这样的大太监一看就是不会干活的,那么…… 大家心里都清楚,给内官们送礼只是敲门砖,想要真正哄得这些大太监为你打算,财色酒气看你押哪个了。 “王爷,”薛英盯着苏雪那桌小声跟萧弘辰,“苏公公好厉害啊。” 萧弘辰瞪他一眼,“这算什么厉害,曲意逢迎之术而已。” 薛英努努嘴,“那王爷怎么不会呢。” 他们这桌别提有人送礼了,菜就两样,素得像给牛吃的一样。 萧弘辰自己也生气,“明知道我是御史,竟然就在我眼皮底子下跟内官如此交往,这些地方官员连点基本的避嫌都不懂。” 薛英看萧弘辰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想着他们不也就刚回京城几个月嘛。 “苏公公,”王成刚笑着对苏雪说,“您大驾光临,我怎么也要尽些地主之谊啊。” 苏雪看他。 “我今晚在酒楼里定下了宴席,还有歌舞,”他目光炯炯,看来是一定要找出能走进苏雪心里的路。 苏雪当然照单全收,“好是好,但,”他啧了一声,看向萧弘辰一桌,低声给这几位当地官员说,“还是得带上那位聂御史。” “这,”刘凌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这公公与聂御史同行,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苏雪翻个白眼,“刘知州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聂御史当然是来监督修筑河堤的事情啊。” 刘凌咽了下口水,“只是督工?”他斟酌了下用词,“之前有位御史在我们吕州地界遇了意外,朝廷没有什么表示吗?” 哟,问到点上了。 但是苏雪不应,只是笑,“刘知州想知道朝廷有什么表示啊。” 刘凌有些尴尬,“苏公公我……” “这可是机密,”苏雪一边说这种话,一边伸手拿起那双环玉佩,“咱家可不能随便透露。”得加钱。 刘凌乐呵呵的,“明白明白,等晚上宴会的时候公公自然知道我的诚意。” 苏雪美得不行,但是一想到回头萧弘辰一定要没收了他的这些财物便小心翼翼地把这玉佩揣进了袖子里。 其他的俗物他确实也看不上,就留着这个就行。 …… 聂御史一整天都黑着脸,大家没想到进了酒楼里他的脸还能更黑。 这哪像个常年受水灾所累的贫困县城啊,萧弘辰感觉这里的歌舞都可以跟京城里的那些教坊相比了。 山珍海味像流水席一般,只要苏雪沾沾筷子露出不耐的表情便自有人撤换下去,快赶上皇帝的待遇了。 萧弘辰坐在末席,苏雪却被捧在首位,也难得苏雪住在自己的辽王府里竟然从来不抱怨待遇。 抱怨也不让你知道啊,苏雪瞧着萧弘辰那张黑脸,更觉得要好好享受现在了,这一桌上的官员还不知道之后得被萧弘辰怎么收拾呢,这样的宴席只怕是会越来越少咯。 酒喝到酣时,一群难以分辨雌雄的少年赤着上身捧着乐器来到了桌前。 苏雪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心想这王成刚也是为他费尽了心思,不知道他喜欢男女,因此就派来这些男女通吃的。 这时候的男孩子身体还没长成,样貌也十分精致,饶是苏雪这种心有所属之人也愿意多看他们几眼。 他的心之所属就没这个心情了,萧弘辰心里都是愤怒,这些男孩子就算不读书,也是该帮家里做事的劳力,偏偏被拐到这种地方,靠一些青春美色来取悦他人,真是世道炎凉。 要说他们是自愿的,他们也还没到能自愿的年纪呢! 王成刚笑得像朵月季,“苏公公,这些可是下官精心挑选给你的。” “不错不错。”苏雪点了点头,朝前习惯性地一招手,颇有风流意思,“嗯,即使是宫中的钟鼓司也难见这样的小美人。” 琴闲正给金翠打下手呢,忽然打了个喷嚏。 “愣着干什么,”王成刚伸手抓过一个少年,直往苏雪怀里塞。 苏雪刚才就觉得背后阴冷冷的,等小少年坐到他旁边的时候这种阴冷的感觉更重了,但他这可是为了萧弘辰的大事献身,他还委屈呢。 苏雪笑着端起小酒壶,捏着少年的下巴就这样送了两口酒下去,就对王成刚说,“你倒是个会来事的,哪届的进士啊。” “小的没考上进士,”王成刚尴尬了下,“是补上来的。” “啊,那王知县更是厉害了,一般补上来的可到不了你这样的位置。” 王成刚喝了许多酒,听到苏雪这话身体都兴奋得发抖,“苏公公,苏公公真是慧眼识人啊!” 苏雪笑得不行,低头在少年耳边说话,给了王成刚和刘凌交流的机会。 刘凌看王成刚在苏雪这讨到好了便与他说了几句,王成刚有点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又来端着酒杯问苏雪,“苏公公,那位聂御史……” 苏雪很不耐烦似的看了萧弘辰一眼,“别管他,再厉害的御史也不敢上咱家的折子,我们尽情玩乐便好。” 王成刚嘶了一声,“苏公公,我不只是问这个,是想问您,为何您没随着王爷的车驾来啊。” 看来确实做了些功课,竟然知道自己是辽王府的管事。 苏雪越来越觉得这件事牵扯不少,萧弘辰要是查起来怕是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但他当然面上不会露出来一点破绽。 “嗨,王爷是何等金尊玉贵之人,来这里前自然要找个探路的,他的车队在后面慢慢行着。”苏雪眼下发红,喝醉了一样,“王爷第一次出京城,途径的各地都要摆一摆姿态的。” 苏雪说完又去与小少年调笑,小少年很腼腆,但平常见到的都是油腻腻的达官贵人,与苏雪这般如画的玉人面对面也是心动,苏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两人一来一往好像古画一般。 但王成刚只能继续打断,“那这个聂御史,探的是什么路啊?” “自然是查都察院那个李御史的事情了啊,难不成还真让王爷自己查啊,”苏雪翻了个白眼,什么都说出来了,“他就指望这个立功了,但是,”他好像喝得飘了一样,大声笑道,“谁敢杀御史啊!” 一桌的人都僵了下。 王成刚确实反应快,颤抖着嘴唇跟着苏雪“哈,哈哈,”笑了两声,刘凌他们立刻跟上。 他们说着这个话的时候都非常顾忌地看向萧弘辰,萧弘辰面无表情,拍了下桌子,“就算有人有这个胆子,本官也不怕。” 苏雪噗嗤笑出声,“咱家劝聂御史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吧!” 他几乎是笑倒在少年身上的。 “公公这是喝醉了,”刘凌的脸色已经大变,主动站起来,“不然今天就到这吧?” 第54章 苏雪揽着少年的腰,“就到这吗?” 刘凌瞥一眼王成刚,王成刚连忙,“公公,这孩子一会就给您送到驿站里,给您暖暖脚。” 苏雪扶着太阳穴,偷偷摸摸地看了眼萧弘辰的脸色,连忙对王成刚摆手,“明天罢,我这喝醉了不爱动弹。” “啊……”王成刚心领神会,“明晚,明晚咱们还来。” 大家面上继续捧着苏雪,暗地下已经做好了安排。 第52章 苏雪跪在床上,举着双手,脸上还有未褪去的酒晕,像是个正在被学堂里的先生责罚的顽皮学生,“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干。” “那你都同他说什么了?” 苏雪咽咽口水,“就是问他多大了,家是哪的,干这种事多久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少年被五花大绑,嘴上还缠着布条躺在床脚处艰难地点着头。 没错,就算苏雪再三推辞,小少年还是被送了进来,跟从房间里遛出来找苏雪的萧弘辰前后脚。 萧弘辰想来就后怕,要是自己今晚没来看苏雪,苏雪不知道要和这少年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你不是这样问的!”萧弘辰一肚子火。 苏雪今天那样的表现,就像是久经花丛的浪荡子一般,掰着人家少年的下巴往人家嘴里灌酒,还一直朝人家露出那样的笑容,他都没对自己这样笑过! “可我都没让他跟我一起回来,可见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啊,”苏雪理由充分,顺便作出无辜表情,仿佛偷了腥的丈夫,“逢场作戏而已,王爷,官场上应酬少不了这些的。” 地上的少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下这种境况了。 他奉王大人的命令,被县衙里的鲁二郎送来驿站,刚进了苏雪的屋还没往床上钻,后脖领子就被人逮住了,还没来得及叫救命就这样被安置在了床边。 接着他就看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这个被王大人他们众星捧月的苏公公委屈巴巴地抱着这个好像是御史的人大腿,说什么奴婢知错之类的话,一点都没有今天与自己逶迤的样子。 王大人他们真的知道这二人的关系吗? 小少年也不敢有什么反应,他以前被那些找上门的夫人打过,很知道这种时候宅院里那位都会把责任怪到他们身上,尤其这位“夫人”更是五大三粗,踹自己一脚自己命就得归西了。 他只能眨着眼睛继续看二人互动。 萧弘辰在床边愤愤踱步,“那你也应该讲究些分寸。” 他突然停下来,“不对,他们明显是调查过你的,还跟你提起钟鼓司什么的,”萧弘辰瞪大眼,“你和琴闲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萧弘辰痛心疾首,“苏雪,你以前跟我说那些事情都是外人瞎传的,但是这种事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啊!” 苏雪把两手俯下,清白两个字他真是说累了,“天地良心啊,奴婢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也就您这么一个男人——唔。” 萧弘辰捂住苏雪的嘴,“别叫,有人。” 真来啊? 见苏雪还顺手对少年做了嘘声的手势,萧弘辰直接给了苏雪屁股一巴掌。 成天沾花惹草! …… 今天兆县的衙役鲁二郎领了两个任务,一个是把被那位苏公公看上眼的小倌儿给送到上房去,另一个就是—— 他打开火折子上的盖子,轻轻一吹,等出现火星就把准备好的迷香点上,插进纸糊的窗户里。 这间房是那位御史下榻的地方,不大,估计不消半个时辰里面的人就应该人事不省了。 鲁二郎心里有些焦虑,虽然知道吕州已经死过一个御史了,但是真让自己下手还是有些抖,还好大人已经安排好了,等自己走了之后自有江湖上的人会来解决这事。 真搞不懂这些御史啊,像那位公公一样多好,钱也收着,美人也抱着,偏偏要查什么账啊。 鲁二郎把事情办好,刚要准备离开,脖子前突然多了一道亮光,他是衙差自然看得出来,这不是月亮的亮光,这是刀刃。这刀也不同,他有个从辽东回来的兄弟说过,辽东的骑兵配有一种马刀,很像蛮族制式,是弯的刃,勾在脖子上,一刀一个脑袋。 …… 今天直到这个点还没睡的还有一个人,他冒着夜色匆匆赶来。 王成刚的人办事果真麻利,他摸进指定的房间,发现床上一个人,床下还有一个人。 应该是那个御史和他的属下吧。 倒是很有心,知道留个人守着,但这点警惕怎么能唬过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杀手。 屋里的迷香散得差不多了,人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踢了两下床底下的这个人,果然没有醒过来,于是他把别在腰后的细针拿了出来,直接朝床上的人刺了过去。 这针上猝了毒,接触到皮肉就足够致人死亡,这样的伤口就算是仵作也发现不了,是非常完美的计划。 但这个计划有个非常致命的环节,那就是床上得有人才行啊。 杀手第一次扑空的时候就愣住了。 人呢? 他伸手在床上摁了几下,发现床上空空荡荡,“怎么回事?” “这么回事。”床底下有人回应他的话。 薛英抓住刺客的双腿,使劲一扯,把人直接甩在床上,但这刺客也不是泛泛之辈,双脚一缠就解开了薛英的禁锢,往门外跑出去。 但他跑不出去。 苏雪举着蜡烛,陪着萧弘辰进门。 萧弘辰歪着头看他,“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刺客握紧拳,眼睛骨碌骨碌转着,似乎还想找些出路,可是萧弘辰的后面跟着一群黑衣人,像一群黑夜中的乌鸦,他们已经把这个屋子整个包围住了。 那只能—— “薛英!”苏雪突然喝了一声,薛英就像弓弦一般从后面弹出来,两臂交叉紧缚住刺客的脖子,让他不能合上嘴巴。 “果然,”苏雪从刺客的牙齿缝隙中取出一个小红丸,“你这样的死士咱家可见多了,”他把红丸扔远,拍了拍刺客的脸蛋,“咱家必不能让你这么轻松的死去的。” 苏雪手中还有烛台,暖融融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有种温柔的感觉。 萧弘辰揉了揉太阳穴,“都休息一会吧,早上才开始唱戏呢。” …… 昨晚让刘凌留下来就死活不乐意,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王成刚乘着轿子慢悠悠地朝驿站过来,他身后跟着一队衙差,穿得都很精神。 先进去呢,给苏公公请个安,他昨晚受了美人恩,现下看到自己定是有点尴尬,再之后问问这聂御史去哪了,昨晚一直没见他走呢,然后让人去找聂御史,天啊,聂御史竟然死在了河里,人都冻紫了。 这真是闹了鬼,吕州死了个钦差,这兆县竟也死了个御史,还都是陈尸水中,公公可不要多作停留,最好给王爷也修书一封,绕着走吧。至于这聂御史离奇身亡的真相,下官会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王成刚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哼起昨日歌舞的曲调来。 轿子停下来,驿站的人却不像平时一般出来迎他,有些奇怪。 但这不是大事,他要急着给苏公公请安呢。 苏公公的上房在二楼,王成刚提着衣袍小步走上去,在门口,他轻声喊,“苏公公,苏公公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 “……”这沉着的声音可真不像个昨晚喝得烂醉的人啊,宫中定是有什么秘方解酒吧。 王成刚满脸笑容地推开门,发现这么宽阔的上房人多了也显小。 地上跪了不少的人,和王成刚都认识。 小倌儿青哥,衙差鲁二郎,黑衣人四刀。 王成刚咽了下口水,“苏公公这是……” 他看清了,坐在屋子正位上的人并不是苏雪,而是昨天那个在末席上不发一言的萧弘辰。 “昨晚有人行刺聂御史,”苏雪把斟好的茶双手递到萧弘辰面前,等萧弘辰接过茶,他就乖乖站到了萧弘辰的旁边,“刺客被当场抓获,御史大人正审着呢。” 王成刚的牙齿打颤,他虽然没考上进士,但并不是个傻子,连忙装作惊讶的样子,“这,这么大的事情!” “来人啊!把敢行刺朝廷命官的凶手给我带回衙门!仔细审过!” 王成刚的声音很大,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楼梯下的兆县衙差被一群黑衣兵士围着,他们平常吓唬人的时候手中的刀一拔就能出来,现下却连刀把都握不稳了。 王成刚深呼吸几次,没关系,没关系,他才是地头蛇,只要气势稳住就没关系,而且还能去找刘大人帮忙呢,“嗯,”他仰着脖子看萧弘辰,“聂御史,你是都察院的人,又不是刑部的人,”他说出这个话来的时候心也稍微安定了些,“就算你是京里来的官员,这发生在我本地的命案,也得由我这个知县来审才行。” 萧弘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第55章 王成刚以为是自己镇住了萧弘辰,抹了两下嘴,“这样,聂御史与苏公公可以同我一道回衙门,咱们公事公办,你们监察,我来审。” “是啊,我确实不应该直接审凶手,”萧弘辰开口,“我既是都察院的人,该行使的便是监察官员之责。” “是啊,是啊聂御史。” “那我便不审这些人了,”萧弘辰的嘴角翘起来,垂眼抿了一口茶水,确实,被苏雪那些好茶养刁了的嘴再喝着驿站里备的茶叶只觉得喇嗓子。 “那我来审审你吧,”萧弘辰再抬头,眼里已经是逼人的杀气,“王大人。” 王成刚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第53章 王成刚被绑着双手绕过街道就这样被押进了自己的衙门里,路上的百姓都看呆了,衙门里的人更是被萧弘辰身后的黑羽卫吓得不知所措起来。 “你们,你们这样羞辱朝廷命官,”王成刚还在那里嘴硬了一路,“等我上报内阁,一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雪恨不得抄个鞋底子直接塞他的嘴里,本来就没休息好,谁还乐意听他这样聒噪啊。 兆县县衙不大,但是里面竟然还有假山奇石这样的景观,仿佛苏州园林一般,比辽王府都值得逛逛。苏雪心想怪不得翰林院那些庶吉士都不抗拒外调,这里面也有很多门道啊。 “把这里所有的财物都查封起来,”萧弘辰下令,“那几个人分别关押在狱中,衙门里其余人都赶到一处,集中看押。” 他说完这话,黑羽卫就立刻动了起来,他们动作实在飞快,好几个想趁乱逃跑的人都被剪着双手带了回来,以一当十可真不是夸张。但是也有跑了的,苏雪眼睛尖,看到一个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厮蹑手蹑脚地往衙门后头走。 “别,”苏雪摁住萧弘辰下令的手,他露出笑容,从腰间掏出一截短笛,放在嘴上吹出一个长调。 萧弘辰看他,苏雪只是神秘地挑挑眉毛,“看看他能把谁带来。” 虽然聂放他们都在另一个车队里,但是萧弘辰这边确实是有一个刑讯高手的。 那就是苏雪。 苏雪也算做了很久的东厂都督,两世加一起的经验让他一见到牢房总有种亲切感。但是兆县的这个牢房明显就很欠打理,又潮又湿的,老鼠虫子满地跑,要是王成刚早知道自己也要进这里面蹲几天,还会不会放任这些。 他要人把刺客四刀绑在行刑架上,用布条堵着他的嘴,每个时辰二十鞭,王成刚被放在离行刑室最近的狱中,鲁二郎再远些,青哥倒不用送进牢里,但是也被关在了柴房之中。 苏雪安排好这些,就从牢房里走出来了,他看起来一点要审王成刚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绕了县衙一圈找了个地方歇着。 萧弘辰的黑羽卫正在对县衙进行查抄,把王成刚的财产都整齐垒在箱子中,贴好封条。他们的行动过于利落让苏雪直摇头。 “抄家不是这样的啊。”苏雪咂咂嘴,有些可惜。 他坐在县衙的内堂中央,蜷着身体饮茶,“都浪费了。” “还好吧,他们确实不懂这些的价值,但是也算轻拿轻放了。”萧弘辰给苏雪解释。 苏雪白了一眼他,自己说的浪费可不是这个意思,历来抄家都是个肥差,抄一半拿八成都算是少的了,这黑羽卫分文不取,可不是一种浪费。 “你不是说要亲自审那个王知县吗,怎么现在不过去,”萧弘辰把茶点放到苏雪跟前,苏雪昨天几乎没怎么休息,白天又觉得睡不着,小猫一样皱着脸看得他有些心疼,“要不我去?” 苏雪扶着脖子左右晃了晃,“不着急,让他先在牢里待着吧。” “那其他人?” “那个小倌不用审,鲁二郎谁审都一样,而那个刺客怎么审都不会开口。”苏雪得意地看着萧弘辰,刑讯讲究个效率,他最谙其道,什么时候审,谁去审,如何审都是学问。 虽然有些诡异,但是萧弘辰觉得谈到这些上刑审问的事情,苏雪的眼睛里有种光芒,他不知道自己对这样的苏雪心动是不是也有点诡异,“怎么讲?” “那小倌明显无辜,而鲁二郎自己心虚又只是个衙役,知道的不多,就算全招了应该也不会伤及王成刚,”苏雪的眼睛一转,“至于那个刺客,他肯定受过训练,只要能张口必会咬舌自尽,因此谁审都没用。” “现下最重要的,”苏雪告诉给萧弘辰,“是找到王成刚的私账。” 萧弘辰说,“刚刚问了衙门里的县丞,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了,谁会在这个时候交代出来呢。 苏雪心里明白,但是又很讨厌这种负隅顽抗的行为,他翻着白眼想了想王成刚这个人,之前他给自己送礼,送的是一串蜜蜡,成色明明不好他却还舔着脸给自己,哦对,说是有高僧加持。 “这衙门可有供奉佛像一类?”苏雪问萧弘辰。 “有,在最后面的小楼里。” “我们去看看。”苏雪打起精神来,拉着萧弘辰的手。 这小楼修在假山上,只有一间屋子,里面供着一座观音,观音面容慈祥。 “苏雪,”萧弘辰练忙拉住苏雪的手,“有些忌讳,就算这是座金像你也不要这样贪财。” 他在萧弘辰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苏雪啧一声,“我府里供的那座还是玉的呢,”他手臂一推,把萧弘辰推开,两手把观音搬下来,端在萧弘辰的手里,自己在佛龛下面摸了摸,“就在这!” 他竟就这样轻易地把王成刚的私账找到了。 萧弘辰端着观音目瞪口呆,“怎么会……” “自然是想让菩萨保佑他发财了,”苏雪松了松肩膀,“其实锦衣卫办的很多案子都是这样,那些在府里造暗室的都是话本里写的,大部分的贪官的账本不是放在这种地方,就是锁在柜子里,还有甚者藏在自家夫人的床榻之下。” “怪不得听说锦衣卫抄家时候总是一副要把天地翻个颠倒的样子,原来这其中还是有点道理的。” “自然了,因为这些地方除了藏账本,”苏雪笑起来,“也藏着真正的宝贝啊。” 又来了。 萧弘辰把观音放回原处,把手搭在账本上,抬眼看向苏雪,“既然有了账本,那王成刚不论招不招供都没有关系了吧。” “王爷的意思是,”苏雪轻轻吸了口气,怎么说呢,因着萧弘辰平时总是一副正直样子,所以他一旦想干点坏事的时候在苏雪眼里就格外的有魅力。 萧弘辰的嘴角扬起来,“你有把握的对吗?” “奴婢定全力以赴。” 也不怪后来那么多人对萧弘辰称臣,谁对着这样真诚又赞赏的眼神能拒绝得了啊,苏雪摁住自己不争气的心脏,心想他和别的臣子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王爷,”他眨着眼睛看萧弘辰,“亲我一下。” “在这?” “嗯。” 苏雪仰起头就朝萧弘辰亲过去了,顺手用账本挡住了观音的眼。 …… 月亮浮起来的时候,苏雪才走进牢房里。 他先是路过行刑的地方,皱起眉毛,“怎么没声音呢?” “苏公公,打了五个时辰,人晕过去了。” “一百鞭都撑不住,”现在这死士的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苏雪摇摇头,“用盐水浇醒,继续。”我还需要他给我造点气氛出来呢。 负责行刑的黑羽卫愣了愣,苏雪这一路待他们极为亲切,看起来就像个玉面的菩萨一样,而且苏雪看来很胆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往王爷的怀里躲,没想到不仅对这血赤糊拉的刺客视若平常,还能面无表情继续下达残忍的命令,真不是一般的魄力。 一听到旁边四刀那忍痛的哼声响起,王成刚又吓得流起了眼泪。 “王大人,你还好吧。”苏雪捂着嘴走到王成刚的牢狱跟前,“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王成刚看到苏雪走过来只有害怕,沉重地喘着气不敢开口。 “天啊,这个聂御史胆子也太大了,”苏雪啧啧两声,“竟然就这样绑了你审。” 王成刚咽了下口水,“公公难道不知道?” “咱家怎么会知道这些,咱家在宫里就是伺候圣上吃饭的厨子而已啊,”苏雪闭上眼摇摇头,很震惊似的,“若不是王爷令咱家跟着他,咱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王成刚晃晃脑袋,不对,今早上这苏公公明显和聂御史是一路的。 苏雪露出厌恶的表情,“还以为什么美差,结果还惹上人命官司了,我明天还是赶紧上路去找王爷罢。” “苏公公你明天就要走吗?!”王成刚听到这个重要消息有点惊讶。 苏雪点点头,“自然是了,这聂放抓了你,就算查清李御史的案子,立了功了,咱家得去给王爷报信啊。” 王成刚眨眨眼,“这,这怎么就算立了功了呢,那个李御史是死在吕州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第56章 “这聂御史说他有办法。”苏雪耸了下肩膀,说完这话连忙合十手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王成刚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送给苏雪的蜜蜡手串吗,“苏公公,苏公公,您别急着走啊!您得救救我啊!” “王大人这话说的,咱家怎么救你啊。” “聂御史不是想立功吗,我帮他立功,我告诉他谁才是杀害李御史的真凶,如何?”王成刚拍打着挡住他和苏雪之间的铁笼,“苏公公你一心向佛,你救救我,你就当做功德了!” 苏雪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王大人,你之前不是说,李御史的死,”他看着王成刚,“是个意外吗?” “……” 第54章 王成刚的眼睛发红,现在这个点他本该躺在软玉温香身边做一个好梦,但现在围绕着他的只有牢房里的潮湿气味和旁边不停传来的惨叫。 他看着苏雪,“苏公公,四刀招没招啊。” 苏雪摇摇头,“没有,但是聂御史说他有办法。”他抿起嘴唇很为难似的,“王大人也该知道吧,你人都在他手里了,他想让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啊。” “可是,”王成刚咽咽口水,“可是他也没对我用刑啊。” 苏雪把那串蜜蜡从手腕上抽出来,放在掌心上揉了揉,“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家既收了王大人你这么重的礼物,怎么也要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原来苏雪找自己是为了这个! 王成刚握住铁栏杆,“苏公公这是什么意思,聂御史有交易跟我谈?” “哎,”苏雪叹了口气,“他说只要你肯主动认下谋杀李御史的罪名,他就不会对你用刑。” “这算什么交易啊,”认下来他就是个死啊! 王成刚现在孤立无援,只有苏雪一根稻草了,“苏公公,”他吸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苏公公难道你不想立功吗?” 见苏雪的脸色变了下,王成刚觉得自己摸到了脉门,“公公,这可是大案,如果你抢在聂御史前上报朝廷,那你可就是大功臣啊。” “这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内府啊!” “这……”苏雪犹豫起来。 王成刚继续诱导,“苏公公,这司礼监少监一共八个人,怎么才能让您更上一步,那朝臣的支持必不可少啊!” “您想想,每一任掌印都是谁推荐上去的呢?” 要不是脑子里还有点正事,苏雪真是被他说得心动了,他顺着王成刚的话问,“那我要怎么才能立功呢?” “李御史的死确实不是意外,”王成刚盯着苏雪,“是刘凌。” “刘知州?” “没错,都是他,还有这次谋杀聂御史也是。” 苏雪捂住嘴,“可是,鲁二郎那边说是你给他的命令去给聂御史的房间点迷烟的。” “这……”王成刚牙都咬碎了,“苏公公我要是说我只是想让聂御史睡个好觉你信不信?” 苏雪歪着头看他,手依然抚摸着蜜蜡。 王成刚瞪大眼睛,“苏公公,我有一尊从杭州灵隐寺求来的弥勒佛玉像,我没有把他放在衙门里,而是放在我们当地的白云寺里接受香火,”果然,宦官是最好相处的,“您给我纸笔,我立刻写信让他们把那玉像送到您京城的府邸里。” “这,”苏雪垂眼,露出笑容,“原来您这么关心聂御史啊。” 王成刚感动得都要流出眼泪来了,“是啊是啊,全是刘凌那个混蛋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咱家也得有证据才行啊。” “这李御史就是查到了证据才被刘凌杀人灭口的,”王成刚见苏雪已经站在自己了这边,立刻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他当时单枪匹马就闯进了知州衙门,拿着刘凌贪污修堤公款的证据。” “账本?” “是。” “那李御史都死了,账本想必也被销毁了吧。” 王成刚叹了口气,“这确实……” 苏雪耸了下肩膀,“那我就帮不了王大人你了,毕竟这聂御史肯定比我会做证据啊,你要是给不了我什么真能指认刘知州的东西,我就算帮你到王爷那求情,王爷也不会相信我啊。” 王成刚焦急,“那我的口供呢,口供算不算。” “一面之词,只能做个辅助吧。” 口供这东西,随时都能不认账,到这个时候了还打算跟自己玩这个心眼,苏雪快没什么耐心了,手向后摆了下,远处的黑羽卫对他抱拳,顿时隔壁的叫喊声大了起来。 王成刚浑身一抖,“这是?” “毕竟是企图杀害自己的人,聂御史应该下令再加重刑吧。”苏雪咧了下嘴,“我今晚一离开,怕是王大人你……” “我有证据!”王成刚把手都举高了,“我有!” “刘凌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那个外室有个弟弟,是开赌场的。” 苏雪当然明白这意思,“你是说刘知州用贪污下来的钱放到赌场中洗白?” “对,这些年他都是这么干的,因为那外室连个名分都没有,所以根本不会有人联想到她的弟弟身上去。” “这倒是聪明,”苏雪点了点头,甚至有些赞赏,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算有心要查他们,京中的御史也不会有那么充足的时间起底一个知州的私生活,而本地的官员,他看看王成刚,这一看就是也加入进去了,不然也不肯呢个这么明白,“但是王大人,这确实不会连累到你吗?” 王成刚握紧拳头,朝苏雪跪了下来,“苏公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看在我们都信奉我佛的面子上,就帮我多说几句吧。” 苏雪抚胸,“我明白我明白,王大人,你且先把口供,还有那尊玉像的事情写下来,其他的我会看着办的。”他从栏杆的缝隙中给王成刚递去纸笔。 王成刚咬着嘴唇给苏雪磕了一个头。 …… 苏雪美滋滋地坐在床上,仔细地把王成刚写给白云寺主持的信看了几遍,等回头陈七回来就让他再去跑一趟。 “睡了吗?”萧弘辰端了碗面条进来,“怎么这么看我?” 因为要提前把罪证藏起来,苏雪把手从枕头里抽出来。 苏雪眨眨眼睛,看着这清汤寡水,“这个是?” “我做的。”萧弘辰有点紧张,“也不好用他们衙门里的人,黑羽卫的其他人手艺还不一定有我好,所以……” “王爷亲自给我下厨?” 萧弘辰清了下嗓子,“不用说得这么,”他低头笑了下,“好像是什么好东西一样。” 平时看到这样的吃食苏雪一定嫌弃得不行,但是审了王成刚一晚他确实又累又饿,什么都能当山珍海味。 “你怎么偏偏选在晚上审他,弄得这么疲倦。”萧弘辰挽住苏雪的头发,把长发打了个结,待会苏雪睡熟也会好受些。 苏雪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鼓着嘴解释,“晚上的时候人最脆弱,越好逼问他们说真话。” “是吗?” 苏雪点头,“不止是晚上,累的时候,恐惧的时候,”他很有经验,“都很容易逼出东西来。” “所以你一直要人对四刀行刑?” “嗯。”萧弘辰还算是有点手艺,这面条提前用葱炝过锅,有些香味,之前厨娘说他没事就会自己做面竟然是真的。 “那为什么审出来王成刚也不停那边的鞭刑呢。” 苏雪眨眨眼,看萧弘辰,“因为他差点杀掉你啊。” 萧弘辰一愣。 “谋杀宗室,不把他凌迟处死九族陪葬已经算是仁慈了,如果连鞭刑都省了,那不就太便宜他了吗?” 苏雪说得理所当然,“谁敢碰我喜欢的人,谁就要付出代价。”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萧弘辰紧紧盯着苏雪的脸,觉得自己身体燥热起来,“苏雪,你吃好了吗?” 苏雪点点头,“嗯,”他直接就从萧弘辰的怀中掏手帕,他早习惯这么做了,“王爷也辛苦了——唔。” 苏雪怎么也没想到萧弘辰竟然就这么亲上来了,他嘴唇上的油花这不都被舔走了? 他就这样被萧弘辰压在床上,两条腿卡在萧弘辰的腰上动弹不得。 “王爷,”苏雪嗔怪了一声,捧起萧弘辰的脸,“怎么,不生奴婢的气了?” 生气? 这是哪回事来着? 啊,“还是生气。”萧弘辰想到苏雪跟那个青哥的互动,皱起眉头。 苏雪笑眯眯的,搂住萧弘辰的脖子,“奴婢一个宦官,就算有心也无力啊,王爷可不要再拿这种事……” 苏雪的嘴唇打起颤来,“王爷,王爷,别——” 萧弘辰抬起头,看着苏雪,“不是说有心无力吗?” 他的表情太过正经,以至于让苏雪都觉得他手上的下流行径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 但是也不是不喜欢。 苏雪这个人对自己的欲望极为诚实,抱紧了萧弘辰的肩膀,“王爷,奴婢只喜欢你一个人。” 第57章 萧弘辰把头埋在苏雪的肩头,觉得自己也是青涩,竟为了这么一句话觉得吃蜜一样甜。 “我也是。” 萧弘辰用鼻尖抵着苏雪的锁骨,磨得苏雪发出怕痒的笑声,他轻轻的吸了口气,实在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再推进一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像个急色的少年一样对苏雪这般渴望,他明明一直都克制禁欲,从没有对哪个人动过所谓的真心。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一个苏雪这样的软肋,那么…… 但是苏雪可没有耐心等萧弘辰把一切考虑清楚,机会稍纵即逝,他的身体残缺,也就注定他的欲望稍稍不注意就会被睡眠完全打败。 “苏雪?”萧弘辰都傻了,就这样看着苏雪像晕死一般睡过去了。 他无奈地笑了下,亲过苏雪的额头之后,就把王成刚贿赂苏雪的那封亲笔信从枕头里抽了出来。 第55章 “都督,”陈七跪在苏雪床前,轻声呼唤,“醒醒。” 苏雪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揉揉眼问,“王爷呢?” “王爷好像是去给您买早膳了。” 苏雪低头笑了下,露出甜蜜的笑容,“嗯,之前我说兆县的面食出名,他还真记下来了。” 陈七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听这些肉麻的话,但是碍于上下级身份只能沉默着。 真没劲啊。 苏雪心想要是琴闲在这,主仆俩早就咯咯笑到一起去了,他叹了口气,着实有点想家了,“说吧。” 陈七单膝跪在地上,身体前倾,贴在苏雪耳边讲了几句。 “人到哪了?”苏雪彻底清醒了,“怎么现在才来提醒我。” 陈七抿起嘴,“属下失职。” 苏雪知道这意思,赶紧拍了两下陈七的脸就站起来穿衣,“行了,也不算晚,”他刚披上外衫,“诶对了,”他立刻折回来,从枕头下把那封信拿出来,交到陈七手里,“你把这个带到白云寺去。” “白云寺?” “你自己打听,反正这兆县有个白云寺,里面有个玉做的弥勒佛,”苏雪说到这些可比想到萧弘辰笑得更开心,“好好带回京城,知道吗?” 陈七一拜,“知道了都督。” 苏雪双掌抚在一起,完美。 他开门的时机和萧弘辰撞到一起,两个人看着对方都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这也是小情侣之间的一种情趣。 “王爷,”苏雪把碎发别到耳后,“我还没收拾好呢。” “这么着急做什么,”萧弘辰手里拿着的炊饼还冒着热气,他揽着苏雪的手臂,“在房里用还是去到饭厅?” 门口传来杂乱的声音,苏雪一下子想起正事,赶紧把炊饼接过来,放在桌上,拉着萧弘辰的手,“王爷,你快让你的黑羽卫戒备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能为什么啊! 刘凌带着府兵冲进兆县县衙里,他昂首挺胸,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一样打头走进来,“来人啊,把这群反贼抓起来!” 薛英和几个羽卫正蹲在大槐树地下啃饼呢,一听这话立刻把饼揪成几块往嘴里一塞,“嫩们肚丝干神马的! ” 刘凌皱眉,“你说什么?” 薛英咽下饼,“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刘凌咬牙,“乌合之众,在朝廷官员面前还这般放肆!” 薛英自己也是带着头衔的军官,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他俩还不一定谁官大呢,他拍了下自己的佩刀,“我劝你说话小心点!” “还敢恐吓我,好啊,”刘凌对身后的官差瞪起眼睛,“你们的兵器都是摆设吗!” 这些官差都是从吕州调来的,深夜赶路本就是一肚子火,听到刘凌一喝都齐刷刷地抽出了刀。 这倒是比兆县县衙的这一班衙差像样点。 薛英轻蔑地笑了一下,站直身体,左右晃了下头,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右手高举,“黑羽卫!”他攥拳一呼,“集合!” 薛英是真有点功夫底子,他这一呼,苏雪站得这么远都觉得心神一震。 有时候看薛英插科打诨久了,苏雪都忘了他是正经出身武将世家了。 吕州处于关中,一直是稳定的贫穷,穷到就算有山匪也因为没有什么可抢的而解散,因此这里的人哪见过真正训练有素的兵士呢。 刘凌只感觉这突然房顶上,走廊中,天上地下像下饺子一样冒出来许多这样穿着纯黑甲胄的一群人,他们就好像黑鸦一般聚在一起,每个人的眼神都阴鹜且杀气腾腾。 谁在吃饭的时候被打扰都不会有好脾气。 “好啊,好啊,”刘凌好歹是个知州,能装一装镇定,“不仅假冒朝廷官员,还私藏甲胄,豢养私兵,真是要谋大逆啊。”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官差们的刀兵之后。 “哈!”薛英还没听过这样的指控,气得想笑,手一转就抽出了自己的长刀。 苏雪还没见过这么长的刀呢,感觉快要赶上他大半个人了。 “刘大人是什么意思啊?”萧弘辰对薛英做了个手势,让他冷静一点,他可没打算要刘凌的命。 他以眼神示意,让苏雪就站在原地,不然要是一会真的打起来,他可不好护着他。 刘凌仰起头,他怕那些士兵,但绝对不怕这一个小小御史,“本官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冒充聂御史招摇撞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聂御史?” 刘凌呵了一声,“聂家钱庄开遍全国,他们不会认不出自家的少主。” 他得意地朝天击了两下掌,官差后面一个颤颤巍巍的小老头就被推了出来。 “这个就是聂家吕州分号的掌柜,”刘凌把人往前拎了拎,“你看清楚,这个人是你们少东家,聂放吗?” 小老头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萧弘辰,“我上次见少东家还是一年前的事情,所以——” “一年人不会有什么大变化的!”刘凌咬牙道。 小老头只好佝偻起后背,“他确实不是我们少东家。” 刘凌对身后人道,“本官果然没有猜错,你并非聂放聂御史,那你的文书从何而来!” 苏雪真想找个凳子啊,好能欣赏一下这刘大人的表演。 刘凌迈起四方步,也不怕萧弘辰后面那班士兵了,“可见你就是川蜀那带的大山匪钱一刀,劫了聂御史的车队,伪装成他的身份来到兆县意图要敲诈兆县知县,但是王知县没有就范,你就把他抓了起来!” 刘凌喊得声嘶力竭,就是想要外面围观的百姓也能听清。 苏雪简直要给他鼓掌,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他就能想到找聂家掌柜认人,又与最近销声匿迹的山匪钱一刀联系到一起,编出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实在了不起啊。 “那,那我家少爷呢?”小老头听到山匪俩字就已经吓得直哆嗦了。 刘凌大叹一口气,“聂御史如此正直的一个人当然是已经被这个人,”他用脚在地上踏了几下,痛心疾首道,“灭口了!” 得,这样要是聂御史真死在哪里也有人背锅了。 萧弘辰觉得苏雪说得没错,清官其实都是没有贪官聪明的,只有心思够深,胆魄够硬的人才做得了贪官。 “确实,我不是聂放。”萧弘辰平静地看着刘凌,“但我也不是钱一刀。” 刘凌才不管他是不是钱一刀,他转身朝官差们扬手,“看吧,他承认了,都给我上!” 他话音还在半空,就觉得头上一轻,他僵着身体转回来,却发现薛英半压着身体就站在他身后,长刀上还挂着自己的一截头发。 刚刚还招摇过市的知州一下子披头散发,气势都散了大半。 “我确实不是聂放,”萧弘辰趁着这段安静的时间,“我姓萧。” “本王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萧弘辰。” 苏雪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都扑通扑通的快跳出来了。 刘凌还傻愣愣地站在那,“你说,你是谁?” 薛英翻个白眼,把刀塞回刀鞘之中,往刘凌的膝盖窝里一磕,“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刘凌扑倒在地上,他身后的官差也面面相觑,不是来捉山匪吗,怎么成捉王爷了,而且知州就这么趴地上了,没点反应吗? “把刀都放下吧,”萧弘辰叹了口气,深感这些贪官一个个都是纸老虎,刚刚还叫叫喳喳,现下僵尸一般动都不敢动了,“散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这些官差老老实实地把刀都卸了下来,让出来了一条路。 萧弘辰向前走了两步,直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本王奉皇命,调查都察院李承云御史被杀的真相,现已有证据可以证明吕州知州刘凌杀人灭口,及他与兆县知县王成刚串通一气贪污工部拨款,但本王相信这并不是他们的所有恶行。” 他挺拔的身形确实会让人产生无限的信任。 第58章 “如若大家有关于此二人的其他线索,可以随时到这里来,本王会亲自受理你的案情。”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亲王。 许多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上人竟然会愿意倾听他们的冤情,哪怕只是这样喊一喊口号,他们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苏雪知道这在萧弘辰眼里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很明白,对于这些百姓来讲,公平公正四个字实在太奢侈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用脚踹了踹还搁那趴着的刘凌,“他如果是假的御史,那我是真的假的?” 刘凌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苏雪。 “我堂堂一个司礼监少监,跟着个山匪头子玩过家家?” 刘凌咬住嘴唇,眼睛里已经有泪水了。 “你动动脑子吧,”苏雪翻了个白眼,“把他和王成刚关在一起吧。” 苏雪拿着炊饼往厨房里走,这炊饼好吃是好吃,就是单调了些,最好切些肉臊在里面,肥瘦相间的,再沏一杯解腻的热茶,王爷一定喜欢。 “走开!”苏雪看薛英发现自己的意图那蠢蠢欲动的样子,“没有你的份!” 第56章 刺客晕了醒,醒了晕已经很多次了,但是苏雪依旧没叫个停。 他站在行刑架跟前,伸手去探了下四刀的鼻息,微弱但是还是存在,“放他下来吧。” 四刀就这样被架了了下来,他瘫倒在地上,“我以为你会就这么打死我。” 苏雪蹲在他的跟前,戳了戳四刀的脸,“你是死士,不受些苦头怎么对得起你的金主呢。” 四刀沉默,算是默认了苏雪的话。 “现在刘凌我们已经抓起来了,你要是肯做证人,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苏雪看四刀已经都没力气咬舌了,开始跟他谈条件了。 “可杀了御史的人是我,你怎么也不可能帮我脱罪。” 还挺聪明,“你当然不能脱罪,但是你却不一定死啊。” 四刀咽了下口水,但因为这两天行刑一口水都没尝过,只是这样的动作都让他疼得要掉眼泪。 “刘凌已经被抓了,他答应给你家人的金银想必是不能实现了,”苏雪循循善诱,“而且证据充足,你认不认罪都是死路一条,就不想用这个机会翻个身?” 四刀闭上眼睛,“如果证据充足,你又为什么要来诱我的供。” 苏雪心想这死士要比旁边那俩渣滓聪明多了。 “你只是一个从犯,却可能是这其中被判刑最重的人,”苏雪倒也不再忽悠他,“咱家就是觉得有点惋惜。” 这话倒是触动到了四刀。 “我,不是为了钱,”四刀深吸一口气,“我的妻女在他手里。” 苏雪点头,起身站起来,“咱家懂了,你只等着结果吧。” 这刘凌真不是东西啊,养死士不是给好处而是握着人家的把柄,简直就像,嗯,那位一样。 苏雪想到这,算了下日子,又快到给萧景翰编话本的日子了,上次已经到萧弘辰和自己有和好迹象了。不和好也不行啊,不和好萧景翰要是觉得自己没用再给自己拉出去砍了怎么办。 哎,心情都搞得不好了。 苏雪来到隔壁牢房,刘凌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了,他跟王成刚虽然关在一处,但是离得很远,看来王成刚是要跟他彻底撇清关系了。 毕竟,“苏公公,苏公公,”王成刚膝行到前面,指着刘凌,“你怎么能把我跟这个恶贯满盈的大贪官关到一起呢。” 苏雪还没回应,刘凌已经嘁了一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王成刚你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亏了我第一件事就想着救你出来。” 王成刚才不跟着他的逻辑走,“你救我?” 他冷笑,“你就是怕我把你的那些腌臜事抖落出来!公公,公公!”王成刚的眼神追随着苏雪,“您可得让王爷明察啊,我跟这个人真的是没有任何关系。” 刘凌哈了一声,“你以为他能放过你吗,我顶多是杀了个御史,你可是谋杀亲王啊,你跑得了?” “什么亲王,哪个亲王?”王成刚愣愣地看着刘凌。 刘凌大感震惊,“你竟还不知道,”他大笑两声,“好啊苏公公,你是两头骗啊!” 苏雪想笑又得压着嘴角看着这两个人对账。 “什么啊!”王成刚回头看着刘凌,“什么亲王,你说清楚啊!” “根本就没什么聂御史,从头都是辽王带着这阉竖,就是为了诈我们呢!” 王成刚转头看苏雪,胖乎乎的脸皱在一起,“苏公公,”他摇着头,“苏公公,我都是受指使的,我是被威胁的,我官职比他小,又受他所辖,我没办法啊。” 苏雪看他是真委屈了,点点头,“确实,而且你检举有功,王爷说过这件案子上量刑时候一定会考虑这些的。” “王爷英明啊,王爷英明。”王成刚朝着牢门的方向磕了两个头。 “不过,”苏雪很喜欢这种自己什么都查清了然后慢慢折磨人的感受,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因此非常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你鱼肉百姓,克扣赈灾粮的事情就得严办了。” 王成刚直愣愣地看着苏雪。 “你们既然知道咱家的来历就一定知道去年咱家查过一个公盐私卖的案子吧,”苏雪有些得意,“当时那盐商把罪证藏在了圣上所赐的牌匾后面,咱家连那都敢翻,又怎么会不敢从观音的屁股下面找你的账本呢。” “你,你……” 苏雪叹口气,“咱家的父母早就没了,咱家自己呢,又绝不会有后,你想骂什么都晚咯。”他把手上那串蜜蜡拿出来,“这串蜜蜡颜色是不错,但是上面这一点黑点实在影响卖相,还好有高僧加持,”他扔在王成刚脸上,“就让它好好保佑你吧。” 苏雪美滋滋地离开,听到王成刚的咒骂只觉得很舒适。 竟然和诏狱里那些直臣骂人一样呢,原来贪官污吏也会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吗? …… 有苏雪审出来的线索,再加上百姓的检举,萧弘辰只花了五天就把刘王二人的罪证整理齐全报到了内阁。内阁反馈也迅速,转天就派了人把这俩人押到京城去三司会审,力求要换李御史一个公正。 苏雪趁着大家都在,自掏腰包准备了一场庆功宴,他很清楚,到了钦州可不一定有这么多好东西吃了。 薛英他们还在外面抱着酒坛子乱喝,苏雪已经趴在萧弘辰的身上磨人家脖子了,“王爷,唯恐有变,把四刀的家人先转移到辽东那边吧。” “你是说,”萧弘辰抚着苏雪的身体,“这案子到了京城不一定好判吗?” 苏雪叹口气,“嗯,这刘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崩溃,也就是说他在京中的人脉应该很稳当,”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在不知道那背后人是谁的情况下,我们还得谨慎点。” 萧弘辰执起苏雪的手,轻轻吻在苏雪的指尖上,“我明白了,”他发自真心感叹,“你若不是个宦官,定是治国安邦之才。” 这话苏雪可不爱听了,他把手抽回来,坐起来抱着胸看萧弘辰,“王爷这话怎么说,宦官就不能治国安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宦官就只配伺候贵人起居,而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抱负了吗?” 苏雪的嘴实在厉害,简直跟火铳有一比,萧弘辰知道自己杠下去肯定会输,于是只能眨巴着眼睛看苏雪,小声说,“我错了。” “……”又来这个,苏雪哼了一声,躺回萧弘辰的怀里,“王爷,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针对我,但是,你千万不要小看宦官,”他的眼神变得深沉,“我们的力量是很大的。” 萧弘辰轻轻吸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点点头,“我明白。” “比起这个,奴婢有些担心,刘凌他们把黑羽卫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圣上一定会有所警觉的。” “不必担心,”萧弘辰说,“皇兄不会在意这个的。” “嗯?” “我打算让这队黑羽卫运送查抄王家和刘家的财物,直接回京。” “欸?”苏雪不解,“那不就所有人都会知道……” “嗯,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萧弘辰十分坦荡,“而且这些钱不会进户部,而是直接进内库。” 苏雪皱起眉头来,“这样就算有人上书,圣上也绝不会说你一个不字。” 萧弘辰嘴角勾起,眼睛在黑夜中亮闪闪的,“又不是只有你会这些计谋。” “王爷,”苏雪呼了口气,“亲我。” “嗯?” 苏雪生扑上去,捧着萧弘辰的脸吧嗒吧嗒地亲起来。 萧弘辰乐得不行,揽着苏雪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放在苏雪的大腿上,一点点揭开苏雪的衣衫下摆,“苏雪,我从没跟你说过,”他的声音缓慢温柔,“我有很多这样的伤疤,我从不觉得它们令我羞耻,”他说着说着竟然有些紧张,声音甚至颤抖起来,“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这样想,” 第59章 苏雪双手捂住脸。 “至少在我眼里,”萧弘辰咬了下嘴唇,“它很美。” 苏雪吸了一口气,然后死死地咬住后牙,脑子里都是萧弘辰的手指滑过那片皮肤时粗粝的触感。 “很柔软。” …… 钦州经常遭受水灾,往往刚建好的房子转年可能就被冲走,因此连点像样的建筑都没有,但是这么破的衙门苏雪也是第一次见。 但是让他嫌弃的倒不只有这凄凉的州府衙门和满身补丁的知州大人,还有绕了远路但依然马不停蹄赶来与他们汇合的聂放等人。 明明都曾是戴过花,享过琼林宴的进士们,现在一个个胡子拉碴,满身尘污,活像刚从山林里钻出来的一群野人。 野人们看到萧弘辰眼泪都流下来了,他们大都商贾出身,虽然比不了士族,但从小到大过得也算优越,刚打算利用所学给百姓做点实事就被现实给推了个大跟斗。 萧弘辰这才得知,他们遇上了逃难的难民,也不知道是谁起的主意,把盘缠和干粮分了出去,寻思着反正到处都是钱庄总能有花用,结果这一路都走了山路,连个村子都没见过。 这群富少爷们是真的像野人一样打猎采摘才走到这来的。 第57章 “你们都是傻子吗,一开始不就给你们地图了?”苏雪觉得眼前都发黑,真不怪老祖宗说这些文臣把书都读傻了,“还有你们,”他指着袁鲤特意求过来的锦衣卫,“就随着他们胡闹!” 锦衣卫们面上也都是愧疚神色,“都督,热血一上头,就……” “几岁啊,还热血呢!” 萧弘辰这样一看,苏雪好像是他们这些人最年轻的一个人了,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对这些官员大臣挨个数落。 偏偏这些官员是真心虚,谁也不敢回嘴,全低着头,老老实实任苏雪教训。 “好了,”萧弘辰两手挽住苏雪身子,把他向后一拉,“也是没办法,他们要不是绕着城镇走,也遇不到难民,这是个两难的局。” 苏雪瞪大眼看萧弘辰,“你还帮他们说话?” 萧弘辰见苏雪矛头转过来,连忙咽了下口水,“但是竟然不假思索就把所有的盘缠都给了别人,确实不妥。” 席路远好好一个风流才子,现下头发都打成绺了还要站出来给萧弘辰解围,“苏公公,我们只是这一路艰苦就已经不成人样了,可见难民们还不知道有多绝望,”他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他们风尘仆仆却还被路经的城镇驱赶,无以为家,这是我们一代的悲哀啊。” “是啊,公公,”聂放瘪着那个嘴,“我,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人,他们都,那个小孩子都,”他竟然哭出来了。 “……”狼狈成这样了都能想到江山社稷,真不愧是天生的名臣,苏雪看着这些一个个红眼圈的年轻官员,想到他们出发时的张扬意气,觉得这一趟也不是全然无用,只能叹气。 萧弘辰这时赶紧说,“都快去驿站休整吧,明日都要打起精神来。” 大家鼻涕眼泪地跟萧弘辰和苏雪告别,转身就是看着阳光很感慨的样子。 苏雪只觉得头疼,他是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感动什么。 “王爷,苏公公,”钦州知州柳风送这边也出声,“您二位就随我到衙门里休息吧。” 更头疼的来了。 苏雪看看这破砖烂瓦的衙门,揉了揉太阳穴,但他也不能发作,怪不得内阁没让人查这柳大人,这是真查不出来什么。 柳风送当年是二榜,并不起眼,做官也没什么建树,毕竟调到钦州这地方,能不犯错已经是最大的建树了。 他这个人也是执着,朝廷体恤官员辛苦,一般不会让官员长期待在这种地方,一任之后就会调离,但是柳风送主动请缨,竟然在这里待了三任。苏雪看他只有三十五岁却头发花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我和苏公公,一间房就好。”萧弘辰给柳风送说。 柳风送点点头,说实话,他也收拾不出第二间房了,因为给萧弘辰住的就是他自己的那间房。 “他一个士族出身,还是金陵人,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多年,”苏雪看着这间闭塞的小屋,都这样了还分成两间,一间办公,一间休息,“也是难得。” “可见柳大人的人品贵重。” 苏雪本想说几句风凉话,但是一想到柳风送清贫如此还脊背板正的样子也实在说不出口,“王爷就喜欢这样的朝臣吧?” “嗯,”萧弘辰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百姓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苏雪撇了下嘴,“但是朝廷不需要。” “嗯?” “你知道柳风送上书要继续留在钦州的时候吏部的官员怎么想吗?” 萧弘辰看苏雪,苏雪笑,朝天一拜,“谢天谢地,真有傻子愿意一直吃苦。” “那皇兄呢?”萧弘辰突然问。 苏雪眨了眨眼睛,“这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如果皇兄对此毫无表示,那吏部官员又怎么会重视起来这件事情呢。” 对啊,如果帝王愿意鼓励这样的官员,那么这朝廷里不会只有一个柳风送。 苏雪一直伺候萧景翰,对于皇帝的认知只是他富有四海,他有无边的权力以至于能随意倾轧任何一个人,却忘了,身为皇帝,他还有应该承担的责任。 萧弘辰会是个比他更好的皇帝。 放上一世苏雪是绝不会萌生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萧弘辰就是个为了权力手段残忍的昏君,但他没想过任何权力的过渡都有一个血腥的过程,也根本不会知道他死后的很多年后,民间亦有传颂萧弘辰一代明君的诗篇。 “累死了,”苏雪倒在柳风送的窄床上,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这怎么还有喜字呢,该不会柳风送是把自己成亲用的喜被给找出来了吧,不过看来也没办法,他这衙门里想找点不破不旧的东西太难了。 萧弘辰解下外衫,“真的该好好休息下了,明日还得与聂放他们先探查河堤,再安抚下周边百姓的情绪,怕是要忙许久,”他一边念叨自己要做的事情,一边躺到苏雪身边,自然地揽住苏雪的腰,“辛苦苏公公了。” “嗯。”苏雪非常坦白地承认,“真的很辛苦。” 他小时候和其他太监们一起睡的大通铺也没这么硬。 “至少你从兆县还是拿了点好东西的是吧。” “……” 苏雪就知道萧弘辰迟早得提这个事,他努努嘴,“我就拿了那个玉佩,就那一个。” 见萧弘辰不语,苏雪更委屈,“我就是觉得它好看,别的我都交公了。” “但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对吗?” “王爷,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萧弘辰笑了下,“你想说的是,王爷,我下次一定不让你发现了是不是?”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萧弘辰抚了抚苏雪的后背,他并不打算把玉佛的事情戳破,反正那些东西充了公也是给了萧景翰个人花用,也用不到这百姓身上,那从皇帝的指头缝里漏出一点给苏雪又算什么呢。 “我知道你已经为我收敛很多了,我也没指望你因为和我在一起就能彻底改掉本性,但我已经很开心了。” 苏雪不开心,这什么意思,什么就自己的本性了。 可是他心虚,也不敢顶嘴,就只能钻进萧弘辰的怀里,假装睡着了。 …… 苏雪来到钦州是处处难受。 早上的时候柳风送给苏雪和萧弘辰准备了白面馒头,粥和两小碟酱菜,虽然朴素,但是也算下得去口。 苏雪没抱怨什么,他本来也习惯自己给自己加餐,等把萧弘辰送出门他就去了厨房。 钦州衙门一共就俩小厮,一个陪知州跑腿,一个给知州管家,管家的这个岁数大些,见到苏雪毕恭毕敬,“苏公公。” 苏雪对他点了下头,“王爷和知州大人都去堤上督工了,我来看看要不要给他们做些点心带过去。” “啊……”小厮抿了抿嘴,赶紧在厨房里撒目了一圈,“还剩两个馒头,公公可以带过去。” “……”苏雪尽力维持着笑容,“咱家以前是尚膳监的,咱家看看厨房里有什么材料,自己做就好。” 小厮有些尴尬,“就,馒头。” 这什么意思? 苏雪要走进来,小厮也不能拦,只能撤开一步让苏雪看个明白。 当然不只有馒头了,锅里还热着一个半窝窝头,至于肉是完全没有的,菜也只是些没什么品相的枯枝烂叶。 “苏公公,您放心,”小厮急得额头都冒汗了,“等老爷下午带了钱回来,我就去买菜。” 苏雪眯着眼看他,“他怎么回来的时候就有钱了呢?” “老爷说他今天去当点东西。” “……” 堂堂的六品知州,都要沦落到当东西了? 第60章 “你们不会一直都这么过日子吧?” “那怎么可能,”小厮乐观道,“是因为老爷说您和王爷都是金贵之人,我们才买白面馒头的,不然玉米面可以吃很久。” 苏雪无言以对。 刘凌、王成刚一流恶劣,但是苏雪可以理解他们,柳风送就快清廉的喝风了苏雪反而觉得不可理喻。 他叹了口气,“馒头你自己吃吧,我出门一趟。” “多谢公公。”小厮连连朝苏雪行礼。 苏雪连去市场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到了堤上。 这里盖了几个简易的棚子,稍微好一些的那间是用来给督工的官员过夜的。 聂放昨天没去驿站,直接就住在这里了。 “苏公公!”他看到苏雪很高兴,“王爷他们刚走,你碰到他们了吗?” 碰上了不得堵心死。 苏雪一想到柳风送清瘦的样子,连他的笑容都变得苦哈哈的。 “没有,不想看到他们。” 聂放没放在心上,拉着苏雪往棚子里面钻,“公公用早膳了吗,一起啊。” “大早上你就吃烧鸡?!”苏雪像终于抓到反面典型似的,瞪着大眼看聂放。 聂放皱皱鼻子,“我也想整点鲍鱼粥啊,可是这地方太穷了,除了鸡肉也没别的吃,公公将就点吧。” “……”咱家是这意思吗? “这一天天卖苦力,不吃点好东西可不行,”聂放拍拍胸脯,“我还自己掏腰包买了米面,给这修堤的工人改善改善,工期也能提快些。” 是啊,谁规定好官必须吃苦了? 苏雪眼前豁然开朗。 第58章 苏雪甚至雇了两个人,他们推着个板车,车里满满放着粮食和菜。 “苏公公这是,”衙门的小厮惊得说不出话。 “肉一会就到,”苏雪两只手搭在身前,对着雇来的摊贩吩咐,“都放到厨房里,待会我自己收拾。” “是。” “苏公公……”小厮绕着苏雪转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我们老爷要是看到这些,他肯定要,” “肯定要怎么样?” 苏雪眼睛一瞪,“咱家是司礼监的人,还轮得到他管了?” 这话一搬出来,小厮立刻没有话了,“我怎么帮您?” “还算有点眼色,”苏雪笑了下。 萧弘辰和柳风送巡查完钦州的河道之后已经快要夜里,两个人一回到衙门就看一大桌子菜都等在饭厅里。 钦州的衙役都没见过这样的菜色,口水流下来的时候说话都抖,“大人?” 柳风送也是眨着眼睛。 “既然苏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先落座吧。”萧弘辰虽然不知道苏雪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折苏雪的面子。 苏雪把萧弘辰的披风取下来,放到一边,“王爷累了吧?” “还好,情况有些严峻,但是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应该是能在汛期前完工的。” “这便是好事。”苏雪扬着笑意,先给萧弘辰盛汤,“白菜豆腐多了点,但是王爷也别希求太多了,新鲜就很不错了。” 萧弘辰连忙看柳风送,“柳大人,这个……” 他一看柳风送那都看直了的眼睛,知道自己也不必解释什么了。 “咱家听说柳大人的月例一半买书,一半舍给了城外的粥摊,便自作主张买了这些,柳大人应该不会怪咱家吧。”苏雪眼睛直直地看着柳风送。 柳风送愧疚难当,“都是下官办事不力,才让王爷这等贵人跟着我们受苦。” “没错。” 这话就说的有些过分了,萧弘辰刚要伸手提醒苏雪,苏雪就继续说下去,“你身为知州,以身作则,清贫度日这不是错,但是你让这手底下人陪着你一起挨饿受苦就实在不地道了。” 柳风送哑口无言,转头看衙役们,衙役们却早早把头低下。 “这衙门的体面就是整个朝廷的体面,你一天天给他们就吃窝头,他们满脸菜色又如何给朝廷办事呢?” 柳风送咬着嘴唇。 “咱家看了,你任知州十几年,从未向朝廷要过任何补贴,甚至灾年也自掏腰包扛过去,”苏雪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官,但是太要面子,朝廷每年征税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在极端的情况下帮你们这些州县一把吗?” 萧弘辰看向苏雪,一说起歪理就振振有词的,但是倒也不算太歪,他对柳风送说,“我兼了户部的衔,因此这次除了修堤的花用之外,也为钦州拨了一部分钱粮,作为汛期储备之用,如果真的挺不过去,咱们也得早做准备。” “王爷……”柳风送眼含热泪,“王爷,下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弘辰笑了下,“也不必说什么,就尝尝苏公公的手艺吧,他从前可只是伺候圣上的呢。” 苏雪听到夸自己的话,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要不是你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啊——” 一看萧弘辰来摁自己的手,苏雪就收敛了下,“这些菜肉都是走的王爷的账,你放心,误不了你清官的名声。” “苏公公,下臣不是这样的意思。” “不必管他,”萧弘辰转过来安慰柳风送,“苏公公只是嘴巴刻薄了点,心是好的。” “下臣明白,下臣明白。”能用白菜豆腐做出这么好吃的餐食的人能是什么坏人啊。 …… “你一点苦都不想吃是不是。”萧弘辰一边等着苏雪给自己宽衣,一边笑道。 苏雪翻个白眼,“谁生下来就想吃苦啊,”他除去萧弘辰的外衫,“我要是想吃苦,我就不进宫了。” 萧弘辰笑,“不过你说的不错,确实不该让这些为国尽力的官员天天过这样的苦日子,只会让有心报国的举子更加惧怕。” “可不是,”苏雪解开萧弘辰的腰带,“而且他那样,手底下的人也难受,你看他那个小厮瘦的,像个小骷髅似的。” “苏公公果然有格局。” 苏雪美滋滋的,突然发现萧弘辰的袖子里好像藏了东西,萧弘辰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拿出来看看。” 苏雪一看,竟是一小袋蜜饯。 “巡查河道的时候见到一个小摊卖这些,就买了一点,”萧弘辰看着苏雪,眼角带笑,“但是柳大人又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显摆,只好偷偷带回来给你。” “王爷……” “我也舍不得你吃苦啊。” 苏雪捧着蜜饯,还没吃到嘴里,就已经觉得甜蜜了,“我去泡壶茶,我们一起吃。” “好。”萧弘辰点点头,换上便服到另一边的书桌前继续研究钦州的地图。 苏雪把热茶备好,蜜饯摆进小碗里,“王爷,今早上我是真心打算就跟着这柳风送苦一苦的,”他抱怨起来,“但是呢,奴婢怎么想,他这都太苦了,那个小厮说他还要典当墨石换钱呢。” 萧弘辰叹了口气,心想苏雪养尊处优,竟还有这样的同理心。 “那墨石能当几个钱啊,连二两肉我看都买不回来。” “……”当他没想。 “这要是跟着他一起清廉起来,王爷咱们俩这两个月至少要瘦下半个人去。” 萧弘辰笑了一下,“确实,他的样子实在太极端了些。” “奴婢觉得他就是为了名声,不然好好一个知州,何必这样。” “但是你想啊,”萧弘辰给苏雪解释,“钦州年年受灾,他要是真锦衣玉食的,这地的灾民早就得反了。” “那让钦州不受灾不就好了,”苏雪捏了块蜜饯在嘴里细细品味,“大家都过好日子。” “是啊。”萧弘辰指着地图,“聂放就是这样的想法,他打算在这里和这里,聚水冲沙,彻底改变这里的生态。” 苏雪伸长了脖子去看,“看起来很有用。” 肯定有用,苏雪得意地想,聂放有没有用不知道,但他多活一辈子的经验总是有用的。 “如果不是你,本王差点就错过了这么个人才。” 苏雪邀功的时候从不会谦虚,“奴婢确实有那么点识人的天赋。” “你这可不是一点点,”萧弘辰好像意有所指,“你同个算命先生一样,什么都知道。” 苏雪眨眨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是他也不需接话,萧弘辰已经亲过来了,舔了一圈苏雪的嘴唇说了句,“确实很甜啊。” 苏雪愣愣地答,“是啊,没想到这种地界还能有足够的糖腌蜜饯。” “我当时也是那么问摊贩的,”萧弘辰饮了口茶,“她说越是苦的日子,人们越愿意花钱买些糖。” 苏雪根本无心感叹这些话,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不是该告诉萧弘辰自己重生了的事情呢。 那必然要讲出上一世萧弘辰称帝的事情,还有他们之间…… 现编一个两个人君臣和谐的故事不太靠谱,但是如果萧弘辰问自己当年为何要刺杀他的时候又该怎么回答呢。 第61章 “苏雪,”萧弘辰看了一阵地图,发现苏雪一直不说话,便问,“是不是累了?” “嗯。” “那我们一起休息吧,”萧弘辰揉了揉脖颈,“说实话,今天走了一天我也累了。” “好,”苏雪起身就往床上走。 萧弘辰看他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歪歪头,自己把蜜饯和地图都收好才来到床上。 他抚了下苏雪耳边的发,“怎么了,突然间——” 苏雪立刻贴了上来,“王爷,你是不是特别,特别地喜欢我?” “……”这种话有自己这么说的吗? 萧弘辰有些无奈,抱着苏雪,“是啊,特别,特别地喜欢你。” 苏雪两颗通黑的瞳仁里面都是自己的影,萧弘辰忍不住动情,“我为你破过的例,闯过的祸也不算少了吧。” 那倒是。 苏雪更难过了,“奴婢也特别,特别地喜欢王爷。” “但是奴婢,”苏雪难过,他只能老实交代,“收了王成刚一尊玉佛,还,还用辽王府的名义低价收了一尊大珊瑚。” “证据都销毁了吧?” 苏雪傻乎乎地点头,“王爷你不生气?” “生气又能怎样,相处肯定是要个过程的,”萧弘辰笑了下,“但你从以前那个样子,到现在只是收到个玉佛就罢手,甚至都愿意主动向我承认下来,这样的改变,我真的是开心都来不及。” 那要是,我之前想杀了你呢? 苏雪顺着萧弘辰的逻辑想,上一世虽然自己想杀了萧弘辰,但是这一世他都肯改变对萧弘辰的想法,甚至都愿意睡在萧弘辰的怀里了,萧弘辰一定更开心了吧。 苏雪向来很会讲歪理。 萧弘辰看着苏雪一会苦着脸,一会又笑,只能摇摇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衙门里柳风送留给自己种的那片菜地中已经冒出了春天的绿芽。 第59章 春天来了,萧弘辰他们选了个开闸的日子,如果这次没有问题那这建堤坝的事情就算圆满了。 虽然不是什么力挽狂澜的功绩,但是如果能避了水患这绝对是功德一件,朝廷天高地远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多么重要,但对本地的百姓来说,萧弘辰他们就像神明一般守护了这片地方。 越到大日子,苏雪的心里越高兴,毕竟这样离回家的日子就算近了嘛,他都想好了,等回了辽王府,他定要让琴闲同他一起好好准备一下,红烛香薰,音乐美酒,他得让自己和萧弘辰的初夜有相当的仪式才行。 到那个时候两人水乳交融,再把前一世的事情告诉给萧弘辰,那种时候,即使是萧弘辰的木头人也不会问出扫兴的话来,并且,苏雪期望着,两个人的感情没准会有一个大迈步呢。 萧弘辰不知道苏雪的这些心事,明日就是开闸的日子,他的心思全扑在上面了。昨晚聂放夜观天象,说是今天会有大雨,他实在有点担心,“我今天呢,带着柳大人到下游那些村落上再看看,可能会晚点回来。” “一天要看个八百次,”苏雪嘴里抱怨,但还是想着给萧弘辰多带些点心,“那些人不论你怎么说都不会搬的。” 萧弘辰想到这也很无奈,“人家世代住在那里,怎么好搬,但是如果今晚真的要下大雨,我还是想再劝劝他们。” 他们说的钦州下游的一片小村庄,原本聂放规划出来的泄洪区就在那,但是那里的人死活都不肯离开,硬是逼得聂放改了道,这村子里的人都蛮得很,之前的工部官员就是挨了他们的打。 苏雪哼一声,“他们就是仗着你修好了堤坝,到时候一开闸,水肯定往东流,他们这些小枝杈就不会有事了,你今天就不该管他们,等下起雨来给他们个记性。”他原本想跟萧弘辰一起去的,但是他这个公公只有在懂事的人面前才有体面,在这些乡野村夫跟前简直人人喊打。 到底是哪个宦官毁了他们这个集体的形象啊,苏雪只想把那些写他们宦官坏话的话本戏折子都禁了,大家都是官,论起来,他们可比朝廷上那些酸文人对圣上更忠心呢。 要苏雪说,就该给那些无法无天的人都关起来,但是他只要一这么提议,萧弘辰就会用那种淡淡的眼神看他,真是的! 惹不起躲得起,苏雪再也不去招那个晦气了,每次就在府里做点好吃的等着萧弘辰灰头土脸地回来,再嘲笑他一阵。 是的,即使是宗室亲王,到了那个破村子也只有挨嫌弃的份。 只有柳风送对此事乐此不疲,他颇有种那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人家越骂他,他越安得下心去劝。 但萧弘辰不是柳风送,没有那种被人辱骂还津津有味的受虐瘾,他每次劝说那些村民无果只会非常低落,一晚上抱着苏雪都不说话。 苏雪为萧弘辰系好衣带,轻轻地抱了下对方,“那王爷,早点回来,别误了明日开闸的时机。” “嗯。” 萧弘辰也抱他,两个人正值感情好的时候,怎么腻乎都觉得不够。 “王爷!”薛英在外面喊,“柳大人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苏雪以为他迟早能适应薛英这个不看气氛的大声公,但是真是越来越烦人啊,怪不得前一世萧弘辰把他调到辽东去呢,可能是被他烦得够够的了。 萧弘辰赶紧出门,留着苏雪在屋里叹气,“王爷,好歹亲一下再走嘛。” 萧弘辰一不在身边,苏雪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能找可以稍稍替代些琴闲的聂放抒发一下愁绪。 到了堤上发现席路远和聂放两人都在一起,苏雪问,“你们倒都很尽责。” 两人都对苏雪客客气气的,“明日开闸,王爷特意嘱咐我们不能离开这堤上一步。” “哎,”苏雪不知怎么有些得意,“王爷啊,有时确实严格了些,但也是为了这黎民百姓。” 大家相处了快两个月,聂放他们早摸透苏雪的脾气,这是等着他们一起夸王爷呢,“苏公公说的是,王爷这般情操实在令我等佩服。” 苏雪点点头,“但是你们俩不倒个班吗,放闸的时间不是巳时吗?” “我们想了,我们谁都睡不着,就一起这样等着吧,还能做个伴。”席路远笑,“而且聂大人说今晚会有雨水,如果真下得大了,可能要把放闸的时间提前一些呢。” 听到这苏雪有些担心,“什么时候下雨啊?” 聂放走到棚子外面,仰头看了看天,“我也不能确定,但看这个云的样子应当要晚上了。” “只希望王爷别赶上。” 席路远看着苏雪笑,“公公心里看来只有王爷呢。” “这么明显啊。”苏雪捂着脸咯咯笑。 席路远愣了下,与聂放对视一眼,俩人都忍不住摇头。 苏雪在京城的名声着实很差,除了聂放这样有心借着内府一路往上爬的人大多官员对苏雪都是敬而远之的,但接触下来,大家都觉得这朝廷里对内府实在有些过渡妖魔化了。 太监也是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可能发泄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但终归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 尤其这位苏公公,钱是爱的,权是爱的,但是王爷也是爱的。 每日王爷来这堤上,总是有不同花样的点心盒子,那可不能是出自这种小地方的点心师傅做得出来的。苏公公喜欢起人来也是羞怯且渴望的,甚至因为他的经验,远比旁人做得更加周全,而且他的心上人又是身心都极其正派的王爷,更让大家觉得苏公公可亲可爱了。 男色一事在本朝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别在都察院大门口亲起来根本不会有人管,言官们上奏这些只不过是另有目的的一些掩饰而已。 “若是这次开闸顺利,王爷又是大功一件,”聂放知道苏雪爱听这些,“不知道圣上要给怎样的赏赐呢。” 就苏雪对萧景翰的了解,萧景翰赏肯定会赏,但是心里不知道要因为嫉妒扭曲成什么样。 他现在可没有上一世那么天真了,以为萧景翰会因为萧弘辰一次次的效忠而对其放下戒心,萧景翰那颗被争权夺势熏得暗黑的心只可能把萧弘辰架到更危险的位置等着萧弘辰自己摔下来,就像这次一样。 “王爷肯定不在意圣上的赏赐,只想先把这件事办妥再说。”席路远笑了下。 “啊!”聂放转头看席路远,“这件事把完你就得赶紧回京城参加春闱了吧。” 席路远点头,他这一番从容神色是真叫人来气。 “路远贤弟,你可真是有把握,想我当年科考那阵,最后一个月读书读到眼睛都发肿。” 你那是上火了,苏雪一边坐在俩人旁边喝茶一边在腹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来这一趟,对我来说,比读很多书都有用。” 又装起来了。 苏雪撇撇嘴,一低头的功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外面是不是起风了?” “还真是,”聂放伸出手去,表情一下就变了,“有雨。” 第62章 “什么?”苏雪直起身子来,眼神都有点僵了,“王爷,还没回来呢。” 席路远站起来,“我这就让人快马去传信,让王爷他们尽快赶回来。” 苏雪点头,“快去快去。” “苏公公别着急,刚起风,还不至于下雨,这云吹过来还有时间呢。” “嗯嗯,咱家知道,”苏雪不断吞咽着口水,“而且马匹速度很快,王爷他们也是骑着马去的,所以会很快回来的。” “是。” 道理苏雪都懂,他只是心里慌而已。 聂放看着他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公公你……” “你去忙,这雨一来一定有很多事要做,”苏雪对聂放挥了挥手,“我在这里等着王爷就好。” 可是等聂放拿着伞出去之后,苏雪立刻就捂上了脸。 别担心苏雪,别担心,王爷他一直命硬,怎么可能给这风雨冲走了。 但是,但是,那个破村子就是一点雨都扛不住王爷才一直要他们迁走的啊。 没事,又不是没带人去,薛英跟着呢,王爷要是出事他肯定也活不了。 可是上一世就有官员淹死在这场大水里啊,如果老天爷一定要在这场大水里带个人走怎么办啊。 苏雪急得浑身发抖,握紧的拳又松开。 “苏公公,苏公公!” 是薛英,这大声公倒真有用处。 苏雪大松一口气,出去棚子,展开双手却看不到想拥抱的人,只有灰头土脸的薛英。 “苏公公,我和王爷行到半路,他说忘了叮嘱你,要是今天出了什么意外,这放闸一事要由您全权代管,切勿误了时机。” 苏雪耳边嗡嗡地响,他握紧了薛英的胳膊,“什么叫出了意外,能出什么意外!” 狂风作响,大雨接踵而至,苏雪崩溃地大喊就这样被卷进了风中。 第60章 堤上的人忙作一团,但是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忙的,所有人都看着官员们所在的棚子。 “苏公公,得尽早决断,如果现在不开闸,水积多了咱们这个坝就白建了。” 苏雪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脸色惨白,却一直镇定,“不是定的巳时吗,足可以等王爷回来再开闸。” “可是现在,”聂放都不用看外面,现下这暴雨就打得这棚子上用来遮蔽的帆布噼里啪啦的响,“公公……” “如果王爷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苏雪咬着牙,“要是开了闸,大水冲过去,你们有命赔吗?” 聂放和席路远都不敢说话,这里确实只有苏雪的官职最高。 苏雪手指甲都陷进掌心里摁出了红印,“必须等王爷回来。” 谁也无法反驳。 萧弘辰是亲王,皇帝有那么一个,亲王也只有这么一个,谁敢冒着害死王爷的风险开闸,谁就等着九族夷平吧,大家是有体恤百姓的心,但还没强大到可以牺牲自己的亲族。 “可是公公……” “王爷说了让苏公公做主!你们都闭嘴!”薛英挡在苏雪跟前,眼眶都红了,这些官员一个个来劝苏雪,好像多么无私一样,但那是他们的王爷,不是这些人往上爬的梯子。 苏雪深吸一口气,“等王爷回来。” 官员们站在一起,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风声比哭声还要凄惨,卷着树枝一起嚎叫。 原本开春之后就有钦州百姓打算先搬离这里避难的,但是因为每日都能看到尊贵的辽王在河堤上忙来忙去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安稳,谁都没离开,他们现在就躲在自家的房子里,等着暴风雨快快过去。 “巳时一定准时开闸,咱家保证。”苏雪咬着嘴唇看向这群官员,虽然他知道这些人一定看到他眼睛里忍着不掉下来的眼泪了,但也要坚强着说,“就等等王爷不行吗?” 他真的保证,他不是糊涂,他当然知道百姓重要,尤其是萧弘辰这么拼命地保护的这一方百姓。 每天萧弘辰都是不到巳时就起身,吃点东西就往堤上跑,动不动就带着人一起巡查河道,和聂放他们讨论治水之策到深夜,平时还要到百姓中间了解他们的所需,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想法。 苏雪知道这些人对萧弘辰多重要。 可是他怎么可能做得了决定。 那是昨晚还搂着他,吻他,悄悄贴着他的耳朵跟他说喜欢的人啊,如果他正着急回到自己身边,苏雪怎么可能下得了命令呢。 越大的风雨,苏雪心里越平静。 他只想等王爷回来。 他甚至都不会像薛英一样去埋怨聂放说只是小雨的预告不准,也不想像席路远一样努力去赌一个概率好作两全之策。 没有两全之策,他一点风险都不敢赌。 苏雪活了两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他凭什么要拿心爱的人去赌。 这些百姓都是谁啊,一个名字他都没记住,这些人除了在自己眼前晃这么一下,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交集了,但萧弘辰不一样。 聂放捂住头,想了想,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摆在苏雪旁边的桌子上,“公公,这官我不当了,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扛,开闸吧,求你了。” “你说什么,”苏雪看向聂放,眼神阴毒,就像话本里那些宦官,“你真的以为你负得起责任吗?”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从没见过苏雪这样的一面。 往常苏雪都是眉眼带笑地跟在萧弘辰后面,偶尔有些脾气,也是萧弘辰一哄就好。 啊对,萧弘辰不在。 苏雪缓缓起身,瞪着聂放,“你以为这责任是你摘了乌纱就可以作罢的吗?” 聂放反正豁出去了,“不开闸百姓遭灾是失职要死,王爷遇难是意外但也要死,都是一样的,我得救更多的人!” “……”苏雪的眼睛睁得老大,却无法辩驳。 “而且我相信,如果王爷现在在这,他也一定会选择开闸的。” “就是因为他不在这!”苏雪拿起帽子就扔聂放,眼泪夺眶而出。 聂放撇过头去,用手抹了一把眼底,“公公,王爷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你,不就是想你能按着他的心意做决定吗?” “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意。” 苏雪气得脸通红,可是说不出话来。 僵持了一会之后,没想到是钦州衙门里的那个柳风送小厮开了口,他在这一屋子进士老爷中实在微不足道,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公公,我替我们老爷,替这钦州百姓求您了!” 苏雪愣愣地看着他。 确实,比起这班官员,他跟这小厮见面的机会更多些。 这个小厮是本地人,柳风送来到这就雇了他在府里打杂,后来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好姑娘,他与柳风送的感情很深,好几次水灾都是他陪着柳风送守在衙门里,护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他见到苏雪总是战战兢兢的,但是又总偷瞄苏雪做糕点的手艺,想着以后可以学下来给大人和自己的媳妇做着吃。苏雪当然看得出来他想要偷师的心思,偶尔还会指导他两句,两个人处得还算不错。 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话,还是逆了自己心意的话,“你们老爷现在也生死未卜,”苏雪嘴唇颤抖,“你难道不想等他回来吗?” “想,”小厮眼神坚定,“但是这些钦州百姓等不了,如果大水不能及时排出去,这里将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 “苏公公,您不是一直觉得我们老爷是为了名声才一直留在钦州的吗,但不是的,”小厮抓着自己的裤子,堪堪不让自己被苏雪的气势吓到,“我们老爷一到这里就嫌苦,他以前在金陵,过得是锦衣玉食一样的日子,他总是说只要五年期限一到他立刻就向吏部请调,但是他遇上了那次水灾。” “十二年前,钦州有过一次特别大的水灾,堤坝全然被冲塌,活人就那样被大水直接冲走,他们的身体撞在石头和树木上,全尸都不存,我本来以为老爷更要早早离开的时候,他说他要留下来,他要陪着钦州百姓驯服这条水龙。” “就这样,这堤坝修了塌,塌了修,”小厮一边说一边哭泣,“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次真的可以为我们顶住大水了。” 小厮扑倒在地上,“苏公公,求您了。” 聂放心一横跪下来,“苏公公,求您了。” “苏公公!”棚子里的官员一个个摘下帽子,拿在身前给苏雪下跪。 如果陆城能看到朝廷官员给司礼监下跪的样子估计死了都得笑出声来,但是苏雪只觉得悲哀。 是,他知道萧弘辰的心意。 但是萧弘辰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心意放在脑后,他在他心里就是连这么一个小厮都不如。 苏雪恨得要死,却也没办法,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算了,死吧,都死了才好,萧弘辰死了,自己也别活,这盛世,如萧景翰所愿。 第63章 “开闸。”苏雪扶住固定棚子的木杆,低声说了一句。 每个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每个人也都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直到薛英哇一声大哭起来,聂放他们才动起来。 “开闸,开闸,苏公公下令了。” 苏雪的任务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给萧弘辰判个死刑就好了。 真讽刺啊,上一世那么难杀的一个人,这一世竟然自己一句话就能给他判个死刑了。 苏雪听着大坝防水的声音,轰隆隆的比雷阵还要响,响到可以盖过薛英的哭声,盖过百姓的欢呼声。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抬手想擦干自己的眼泪,但是怎么也擦不干,这些眼泪就像开闸了的大水一样,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苏雪看着跪在角落的那个小厮,他不知道对方什么心思,但是他向来不是个好人,萧弘辰的死讯一传来他就会让薛英把这个人的脑袋砍下来。 他必须要给自己的恨找个发泄的地方,如果薛英不砍掉这个小厮的头,那么…… 雨过天晴,这暴雨来得夸张,去时也不留痕迹。 这样大的雨水,大坝还能稳定工作,这真是功利千秋的好事情,苏雪踩在堤坝上,不断做着深呼吸。 明明派了所有的人去找,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萧弘辰的消息传回来。 被大水冲走的话就是可能连个全尸都找不到的。 苏雪忍不住笑了一下,萧景翰真应该让他做司礼监掌印的,重生一世也要保住萧景翰的皇位,上哪找比自己更加忠诚的太监呢。 他看着雨后平静地河面,感觉就像那个常常变脸的皇帝。 折磨死萧弘辰,现在又打算折磨自己了是吧。 苏雪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鬼才任你折磨,我的身心都受不了一点苦,要是后半辈子要在自责和思念的痛苦中度过,那我宁可现在…… 苏雪的腿没迈出去,因为有人接住了他。 第61章 萧弘辰的眼睛从没睁过这么大,他真不知道自己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他抓住苏雪之后下意识就大声喊道,“你疯了!” 苏雪傻傻地看着萧弘辰,伸出手来摸摸那脏兮兮的脸。 应该不是鬼魂,鬼魂好歹该白净一点。 萧弘辰抱紧了苏雪,晃了两下他的身体,“疯了是不是?” 苏雪一句话说不出来,嘴瘪起来就这么看着萧弘辰。 “苏雪?” 萧弘辰的身上都是泥土被雨淋过之后的腥味,莫名的很清爽,“苏雪,你别吓我。” “就吓你。” “嗯?”萧弘辰放开苏雪,“你说什么?” “吓死你才好,”苏雪的浑身发颤,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满脸,失而复得的喜悦快要把他淹没了,他现在理解成大夫说的那种极喜极悲之后都可能会有的心脏疼痛,“王爷,”他抓住萧弘辰的衣服,张大了嘴一口咬在萧弘辰的脖子上。 怎么一晚上没见,苏雪开始吃人了? 萧弘辰也不敢动,他们辽东有老人说,这人要是入了魔,不能随便唤醒。 苏雪牙尖嘴利,一使劲就能尝到萧弘辰的血液味道。 腥腥的,甜甜的。 鲜血夹在自己的眼泪里真好喝。 在变成吸血怪物之前,苏雪满意地抱住了萧弘辰。 萧弘辰早习惯苏雪这一会难过一会开心的古怪样子了,就这么抱着苏雪轻轻摇晃,等苏雪把眼泪都流尽了。 薛英哭了一晚上,见到萧弘辰的时候嗓子都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了,指着大坝的方向做出口型,“苏公公在等你。” 什么都顾不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萧弘辰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冲了过来,就这样接下了摇摇欲坠的苏雪。 他走到半路就觉得这天气异常了,于是早早遣回了薛英,同柳风送一起动员村里的人搬离。 许是这么多天的努力不是白费,许是村里人也看出来这场暴雨不同寻常,竟然答应了下来。 时间紧急,反正有苏雪坐镇萧弘辰就完全放下心帮着村里的人搬迁,他们也没带什么重物,很快就撤到了安全的区域,但是大雨也接踵而至,连个消息也传不回去。 柳风送根本不知道萧弘辰焦虑什么,他想当然地以为苏雪一定会提前开闸,谁会使儿女私情高于大仁大义呢。 他甚至还安慰起萧弘辰,“王爷,苏公公做的是大好事,你不要为此难过,他心里定是有你的。” 萧弘辰可算明白苏雪怎么这么讨厌柳风送了,他怕的难道是苏雪心里没有自己吗,他怕的是苏雪这人心里自己比百姓还重。 他太了解苏雪了,苏雪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敏感得紧,对于看重之人掏心掏肺,不求回报,他把决定权交给苏雪,比直接杀了苏雪更让对方难过。 苏雪难过他怎么好受得了。 雨小了一点他就不顾柳风送的拦阻,踩着泥地就往回走,身为王爷的体面早被风雨都吹散了。 “嗯,”苏雪吸了下鼻子,破碎的内心已经被萧弘辰补好了,他看着萧弘辰,“王爷,我差点害了你。” 你看,苏雪的心地就是这么纯善,他竟还觉得自己有错。 萧弘辰心中感叹,“是我的错。” 苏雪点点头,“确实。” “嗯?”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叫人先传点消息来,你知不知道我们这群人有多担心,”苏雪眼睛圆瞪,一码归一码,感情的事已经解决了,但正事苏雪是要好好掰扯一下,“你又不是柳风送那样的父母官,而是一个负责决策的王爷,你平常身先士卒也就算了,开闸这样的大事怎可就交给我。” 萧弘辰禁不住站直,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地面,虚心地听着苏雪的话。 “如果你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又如何让人安心追随一个随时可能会消失的领袖。” 苏雪冷着脸看萧弘辰,他此时的身份不是藏在萧弘辰被窝里的小妖精,而是司礼监的少监,是辅佐君王的内官。 “我知道了,”萧弘辰舔了下嘴唇,“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我一定在做决定前三思,也绝不会再有这种你们联系不到我的情况发生。” “你保证?”苏雪的气势快要撑不下去了,他闪着光的眼睛看萧弘辰。 “保证。” 苏雪听到这两个字就又扑回到萧弘辰怀里,他得再哭会。 萧弘辰无奈地笑了下,他真不知道苏雪是怎么把各种情绪都转换自然的,而且他竟也不会觉得突兀,只觉得可爱。 他亲了下苏雪的额头,“别难受了好不好,一会柳风送也赶过来,大家要一起吃饭的,他们要是见你满脸泪痕——” “奴婢这就去换衣服。”苏雪手一撇,甩开萧弘辰,扬着头朝着衙门回去了。 萧弘辰笑着追上去。 …… 这顿饭吃得有点奇怪。 萧弘辰知道苏雪一夜没睡,情绪又大起大落,便让他休息了,请了个酒楼的厨子来准备了几桌宴席,甚至还大出血买了几大坛酒犒赏这些官员。 苏雪一直很讲究外表,打扮得精致是正常事,但是今晚的萧弘辰却不太一样。 穿了个大红袍子不说,还配了很多金饰在身上,平常苏雪总给他穿黑色,却没想到这满身金红与他的小麦色皮肤也很相配,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 三大桌宴席人坐得满满登登,每个人脸上都带笑,一见苏雪从门口走进来更是咧大了嘴,“苏公公!” 一个个没脸没皮的,都忘了昨天晚上怎么逼迫咱家了吗? 苏雪瞪一眼他们,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各位大人晚上好啊。” 官员们起身,一齐向苏雪行了个礼,“苏公公晚上好。” 苏雪多少有些得意,走路都有点要飘起来的意思了。 萧弘辰站在最后对他点下头,轻轻地歪了下头,示意自己给苏雪留了座位,就在身边。 就像在辽王府,萧弘辰现在身边的座位已经成了苏雪的专属,薛英看苏雪这么招摇也开心,摇头晃脑地给苏雪悄悄说,“苏公公,王爷说了一定要等你来了再开席。” 那当然了,也不看这次谁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苏雪甜蜜蜜地坐下来之后,萧弘辰才对众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坐下来,“本王知道,昨天晚上本王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王爷这说的什么话。”聂放马屁精赶紧接话。 王爷说话,谁让你插嘴了,苏雪一眼看过去,聂放立刻乖巧坐好。 萧弘辰笑了下,“其实是,这一路上,本王都在给大家添麻烦,本王知道,你们在京中都有稳定的差事,也有可见的未来,把你们调到这次钦州的事情里,非常突然。” “但是本王十分佩服你们在这表现出来的坚毅与仁义,你们这些年轻官员能这么做让本王看到了这一朝的希望,本王敬你们一杯。” 第64章 苏雪觉得这场面很好笑,明明萧弘辰比这些年轻官员都要更年轻,却一副老人似的沉稳样子,而且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很让人信服。 大家心里感叹,纷纷举起了酒杯,红着眼圈看萧弘辰。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如果没有萧弘辰这次的重用,他们也许一辈子都要耗在六部那繁琐的案牍中,被出身世家的那些人压得喘不过气。 “再有一杯,本王想敬柳大人。” 柳风送连忙站起来,受宠若惊,“王爷我……” “本王之前也听很多人说过柳大人是沽名钓誉之辈,”主要是苏雪,“但柳大人肯守着钦州这片地方十几年,理应该有个好名声,而且应该是最好的名声。” “王爷……”柳风送哽咽着与萧弘辰碰杯,看得出来他是真高兴,一饮而尽。 萧弘辰这酒量,还敢这样一杯一杯的干,苏雪又开始想要不要给他做醒酒汤。 “最后,”萧弘辰转过身来,“苏公公。” 苏雪眨眨眼,一时身体都僵了,他瞟到薛英在那坏笑,脸烫得不行。 他身体都不听话,端着酒杯站起来的时候局促极了,“王爷……” “多谢你。”萧弘辰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就笑盈盈地看着苏雪,醉了一般。 苏雪心想怎么也得夸夸自己啊,就这么三个字显得他比柳风送差似的。 他满不乐意地把酒杯碰过去,萧弘辰却突然一笑,转向众人。 啊,坏心眼! “苏公公是这次首功,他虽为内官,但毫无偏见向本王举荐你们,两个月来,把你们这些手不能提的书生照顾得无微不至,昨晚更是力挽狂澜,提前开闸,救了整个钦州,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官声和性命,”萧弘辰从薛英那知道昨晚苏雪面对的巨大压力,因此说到这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我们一起敬苏公公一杯吧。” 这些小狗腿子赶紧都站起来,他们可不想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上了苏雪的名单,“苏公公!” 苏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各位大人,与其一酒泯恩仇,不如大家好好记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以后想着怎么好好报答咱家吧。” 希望懂事的能听出自己的意思,赶紧把礼物送进自己的私宅里去。 苏雪想到这的时候又有点心虚,余光小心地瞟了瞟萧弘辰,萧弘辰看来真是醉了,自己都这么正大光明地索贿了还满脸笑容。 第62章 萧弘辰倒是很克制,这样的场合竟然就只喝了三杯,剩下的时间就坐在位置上看苏雪花蝴蝶一般在三个桌子之间飞来舞去。 这当然是种能力,苏雪可以在酒桌上与每个人都成为好朋友,然后回到被窝里把所有的八卦都挨个讲给萧弘辰听。他这时还不似陆城一样有袁鲤那样的天敌,所以没什么人会把他的言行记下来奏到皇帝跟前,这使他更加的放肆。 除了萧弘辰平安归来,他还有更高兴的事,聂放刚刚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偷偷告诉给他因为水灾没有泛滥,他的生意做得很顺利,下半年收成之时利益绝对可观。 而且为了让苏雪忘掉昨晚的事情,聂家这次只要一些人员的辛苦费,余下的所有都会进苏公公的口袋里。 白天里还绝望得准备一死了之,晚上苏雪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萧弘辰看苏雪喝得脸都红了,终于叫停,站起来等着苏雪看向他。 “王爷?” 萧弘辰对他点了下头,“该休息了。” 苏雪睡了一下午,一点也不困,但他知道,要是他和萧弘辰不退场,这些官员都得陪着,他们也累了一天,席路远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趴在桌上还端着酒杯。 就这样,以后怎堪大任啊。 苏雪路过他的时候,用手指坏心眼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背,然后就来到萧弘辰身边。 反正大家都醉着,萧弘辰索性就这样牵了苏雪的手。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这样光明正大地显露出来还是让苏雪心跳了下。 “大家慢慢吃。”萧弘辰说了一句,但这些人都醉得不像样,连行礼都忘了。 萧弘辰攥紧了苏雪的手,偷偷呼了口气,他还有要做的事情。 两个人进了那间闭塞小屋。 等钦州能富裕一点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好好修缮一下,稍微动弹两下就觉得燥热。 而且,苏雪眯着眼睛看,这里怎么跟之前看着有点不一样。 苏雪喝得不少,脚步虚浮,后面全凭萧弘辰领着才能走到床上,他往床上一瘫,发现这屋里原来是挂了红绸,怪不得看着更小了。 挂红绸干什么? 他眨眨眼,忽然看到萧弘辰一身红衣从红绸下面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不知道从哪淘来的红色酒杯。 苏雪一下子就精神了,这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傻傻地看着萧弘辰,对方明明没喝多少但是脸已经涨得通红了。 “给。”萧弘辰把酒杯递到苏雪手里,然后来到苏雪身边坐下,不断深呼吸着,“苏雪,我,” “我愿意。” “欸?” “王爷,我愿意。”苏雪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弘辰,“我们,这算是?” “嗯。”萧弘辰低下眼,“是不是太简陋了?” 苏雪摇摇头。 萧弘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让薛英布置了下,他也不像你的人,不太懂,所以……” “王爷,为什么,”苏雪自己都没想过要有个这样的仪式,他和萧弘辰在言官的奏章里是伤风败俗的存在,怎么可能配有这样的俗世礼节,“你怎么想的?” 萧弘辰歪了歪脑袋,“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总觉得该给你一点承诺。” “我知道你肯定不在意这些,但是得有个这样的仪式才好,”萧弘辰准备了很多的话,但是现在这些文字在他的脑袋里乱蹦,他只能捡到什么说什么,“我希望,以后你能以辽王府的主人自居,而不只是一个管事太监。” “我还想着,”萧弘辰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腿,显然还在整理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做我的夫人吗?” 他嘶了一声,“相公?” 苏雪也不知道是酒精在作用,还是自己真的被逗笑了,“王爷,我就是想给你做相公,我也差了些部件不是吗?” 萧弘辰愣住,然后自己也笑了,“我就是怕你……” “王爷,我不在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当夫人也好,当管事太监也好,”苏雪的眼睛闪着泪光,但今天他哭得太多,已经流不下什么眼泪,“只要能跟王爷在一起就好。” 萧弘辰连忙举起酒杯,“那……” 他笨拙地想把自己的手从苏雪的手腕里穿过去,但怎么也做不到,还是苏雪摁着他的胳膊,两个人才完成了这杯交杯酒。 饮罢,苏雪用手指把两个酒杯勾在手心里,稳稳当当放在一边的柜子上,随后捧起萧弘辰的脸,“王爷,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弘辰不想让苏雪觉得自己急色,就这么瞪着眼睛看苏雪,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他不时瞟向苏雪嘴唇的眼神似的。 “我不是为了那件事,才,”萧弘辰为自己辩解,“只是我觉得,今天你很不开心,我想这样告诉给你,我已经把你当做我人生的另一半,所以我不会再做任何让你伤心的事情了。” 虽然对柳风送没有恶意,但是萧弘辰还是觉得这破地方太简陋了,他越说越着急,“我们回了辽王府,我一定——” 苏雪已经楼紧了他的脖子了,“王爷,这样很好了,真的。”他还能求什么啊,他得到的早比他想要的多太多了。 萧弘辰放松下来,“对不起,苏雪。” 真的是总在道歉啊。 苏雪轻轻呼了口气,“王爷,你是真的不想做吗?” “嗯,嗯?” 萧弘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感觉到苏雪的身体笑得发颤。 “坏心眼。”萧弘辰一下子压倒苏雪在床上,“我自然想,只是你……” “奴婢不知道有多想,”苏雪两只手捧着萧弘辰的脸,轻轻地从那张脸上向下抚摸,在萧弘辰脖子上的青筋上稍作停留,又游走到他的胸膛上,“既成了夫妻,总该做到最后了吧。” 萧弘辰深深呼气,想保持着一点理智,他又不是第一次贴近苏雪的皮肤,也不是第一次闻到苏雪身上的味道,何必着急呢。 但是他的动作实在出乎他脑子的意料,几乎是撕扯一般的拉下苏雪的衣服,野兽一样的咬在苏雪的肩膀头上,在苏雪呼唤他名字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捏紧了苏雪的腰。 苏雪自己也有点毛病,萧弘辰的粗暴对待反而让他有一种成就感。 这未来要统治天下的人竟然对自己有这样疯狂的索求,就好像在情急时候被人摁住小腹不许发泄的感觉,苏雪的身体残缺,但不代表他没有欲望。相反,他的欲望只能被这样原始的兽性刺激,他不断喘息着,拿起萧弘辰的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65章 “……” 萧弘辰先是一愣,然后忽然笑了。 他明白苏雪想要什么,而偏偏他也想这么做。 事实证明,平时越克制的人在这种事情上越放纵,他们俩表面上一个是冷静自持的王爷,一个是笑意盈盈的司礼监少监,藏在内心里的却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头狼和一个阴险狡诈的狐狸。 而难得的是,他们两个就这样把最真实的自己袒露在了对方面前。 这个仪式的意义似乎也在此。 在那杯交杯酒后,他们两个是夫妻,是盟友,是这个世间最亲密的彼此。同兄弟亲情不一样,他们并不因为血脉相连而被动在一起,他们是靠自己的选择互相臣服,用最黑暗的一面表现出自己的忠诚。 这场仪式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结束。 苏雪筋疲力尽地蜷在萧弘辰的怀抱里,身体还因为对方过分的索取而战栗着,他把嘴唇凑近萧弘辰的耳边,“王爷,我还有件事情想同你讲。” 他的心砰砰地跳,“我说过的,那一个上一世的梦,” “是真的。” 他的手环住萧弘辰的肩膀,感受到萧弘辰身体的僵硬,“你上一世真的当了皇帝,而我确实也一直想要刺杀你。” 这是他最后的秘密了。 “我当时并不认为你是个好皇帝,”苏雪坦诚,“我更想让合适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萧弘辰吸了口气,“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可以做好一个皇帝。” “因为我可以做皇帝,所以你才决定跟我在一起?” 苏雪翻了个白眼,这是这件事的重点吗,“王爷,”他爬起来,瞪着萧弘辰,“你是能让我当皇后还是怎么样啊,我至于因为那种事情把自己都献出来吗?” “那便好,”萧弘辰竟一副很满足的样子,“那便好。” “其他的呢?”苏雪趴在萧弘辰的身上,掰着对方的脸,“你不想问我上一世为什么杀你吗,你不想知道我明明重生了却选择了同一条路,而且还侍奉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吗?” 萧弘辰笑了下,“就算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吧。” 苏雪眯起眼,“你就不怕我现在还是想杀你吗?” “上一世你都没成功,这一世应该也不大行吧,”萧弘辰说着摁了下苏雪的腰,立刻听到了一声惨叫,眼前的苏雪像是被踩了一脚的猫,伸展之后,恶狠狠地瞪住自己,“你这人!” 苏雪气得要命。 第63章 苏雪很不满意,重生这么大的事告诉给萧弘辰,萧弘辰的反应平静得简直诡异。 “辽东有很多萨满,还有出马仙什么的,这样的事情虽然少见,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我又不是辽东人!”苏雪趴在床上,看着萧弘辰在面前走来走去,顺手指着,“不要那个腰带,丑死了。” 萧弘辰只好放下腰带,又换了一条系在腰上,转过来给苏雪看,“行李里面没带很多衣服,差不多就行了,这又不是进宫。” “王爷,人靠衣装,这是你身份的象征,不穿的得体华贵,又如何鹤立鸡群,显出你是这一群人最显眼的呢。” “我比他们都高。” “……”苏雪翻个白眼,“个子高也有可能是侍卫啊。” 萧弘辰说不过了,挺着腰板问,“这个怎么样嘛。” “还行吧,别那个翡翠的坠子,”苏雪揉着自己的腰指挥。 萧弘辰拿出坠子看了看,“这是不是在兆县那些人送你——” “叫你别就别上,不要问这么多!” 昨晚苏雪被萧弘辰折腾坏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没感觉,一要下床苏雪就跟散架了似的,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响。但疼归疼,爽也是真爽,苏雪虽然没伺候过后宫娘娘,但是知道的东西一点不少,萧弘辰又天赋异禀,两个人确实荒唐得不行。 尤其是,苏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还留着萧弘辰的手指印,早上萧弘辰还很担心这痕迹下不去,一个劲给苏雪道歉,但是苏雪巴不得这样的痕迹不要消失呢。 他接受自己的残缺,也就能接受只有这样不健全的方式能使自己兴奋起来的欲望,而且他更了解萧弘辰。也许现在的萧弘辰看着正经体面,但是照上一世看,这小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阴暗血腥呢。大家各自有个发泄途径,快哉快哉。 虽然苏雪很满意这样的一拍即合,但是萧弘辰却要苏雪保证这样的事情止于床上,甚至约定了各自可以承受的力度,他们决不能越过对方的底线了去。 这样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不过来日方长,他有太多时间慢慢把萧弘辰的底线磨低了。 比如现在,尽管知道穿戴的是受贿之物,也因为顾忌着自己不能下床而不得不忍受自己的坏脾气。 苏雪美滋滋的,翘着脚看萧弘辰梳头,两只雪白的小腿晃来晃去,“王爷,今天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奴婢就不跟着你了。” “当然,”萧弘辰从镜子里看苏雪,苏雪身上就简单披了一件自己的外衫,裸露出来的皮肤就没一块干干净净的,全是自己的痕迹,自己真的是太过放纵了,他愧疚道,“你要实在难受,这一天就别下床了,我去同柳风送说完事情就回来照顾你。” 萧弘辰要找柳风送说的是要离开的事情,大坝建成,又经受了暴雨考验,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回京自然上了行程。 “好,”苏雪趴在被子上,看到萧弘辰朝自己走过来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等那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眼皮上之后,“奴婢再贪睡一会,下午还要起来收拾行李呢。” 萧弘辰蹲下来,和苏雪平视,两个人蹭了一会鼻子都笑了。 “舍不得你啊。” 苏雪真是不懂萧弘辰是顶着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些肉麻话来的,只能凑过去笑着亲了下萧弘辰的嘴唇,“快去吧。” “嗯。”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苏雪真想让萧景翰看看自己把他弟弟都拿捏到什么地步了,只是皇上啊,奴婢自己也被美色所惑,帮不了你太多了。 苏雪把脸都埋在被子里,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一抬头,被子上的喜字纹样又让他红了脸。 诶呀,昨晚可真是,这床被子看来要带走了。 …… 苏雪一扭一扭地终于下了炕,先去厨房转了一圈,做了一小锅菜粥,给自己盛了一碗之后剩下的都喂了薛英。 薛英眼尖,“苏公公,你受伤了?” “嗯?”苏雪心想自己都忍着痛让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了,还能被看出来。 “这里,”薛英指指苏雪的脖子,“不像是撞的,谁啊,谁敢——” 苏雪赶紧堵上他的嘴,“小孩别乱问,等你成亲了自然知道。” 薛英那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王爷他——” 他正是满脑子没点干净东西的年纪,脸都红透了,一个劲呼气,“王爷竟是这样的人啊……” “不许乱说,”苏雪警告他一下,却听见锣鼓的声音进了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他和薛英走出来,看到萧弘辰和柳风送一起回来的,身后挤着一群百姓。这些百姓穿红戴绿的,看起来十分喜庆,应该是为了堤坝的事情来感谢州府衙门的。 果然,他们捧出一块大牌匾,“苏公大义”。 苏公? 苏雪眨了眨眼,盯着上面的字。 柳风送笑着走过来,“苏公公,百姓们给你做了个牌匾,感谢你及时开闸疏水。” “我?”苏雪还是不敢相信,他收过很多礼物,来自不同的人,上至圣上阁臣,下到地方官员,却从未收过百姓的礼物。 他进了内府之后就没觉得会有百姓送匾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大义”,这两个字也能来形容他? 他当时可真没想过开闸,他巴不得这些人都给萧弘辰殉葬呢。 苏雪紧张地看着萧弘辰,头一次不知道该在人前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萧弘辰做了个手势,让锣鼓停下来,“让苏公公说两句吧。” 让你救场,不是让你把我推出去的。 苏雪对着萧弘辰皱了下眉,转过来对着众人却是他一直以来的微笑,“咱家作为内官,一样是心向百姓的,开闸放水只是咱家份内之事,是应当为大家做的,实在受不起这样的礼啊。” 百姓们也不知道是谁鼓动的,听到这样的话竟然都跪了下来,向苏雪拜了下去,“多谢苏公公,多谢苏公公。” 苏雪看这一幕都傻了,难以名状的一种感情在他的心头升起。 他突然觉得做一个受人爱戴的好官也没有那么难受,这一声声的感谢似乎要比拿在手里的金银沉重得多。 “大家快起来吧,快起来。”苏雪低下身一个个去搀这些人,却被萧弘辰捉住手臂拉到了身边,“经历了那样大的风雨,大家需要找个人感谢,就像丰收了要谢后稷一样,这是他们自己的仪式。” 第66章 苏雪低下头,悄悄给萧弘辰说,“奴婢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要不是聂放他们一直求我……” “论迹不论心,不论其中有什么曲折,下令开闸的人都是你,这功劳谁也抢不走的。”萧弘辰小声安慰苏雪,“你接受下来,以后再做更多的好事便好了。” 真是随时都要被萧先生上一课啊,苏雪心里虽然这么感叹,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因为一句句的苏公大义弯了起来。 他偷偷摸摸地垂下手,勾住萧弘辰的手指,把自己的喜悦也这样传递过去。 萧弘辰低头一笑,在牌匾后面整个牵住了苏雪的手。 是,牌匾前面是看不到他们牵手了,聂放在后面看得是一清二楚。 哎,自己要是以此为题上个奏章参一下苏雪也能给自己的言官生涯添上一笔亮色吧。 就是不敢。 …… 回去时候的路要顺利许多,苏雪整个人也轻松不少,尤其因着行程时间富裕,萧弘辰还同意苏雪在几个地方停留,两个人真如新婚夫妇一般开心地游玩了一番。 而且这一路上,抠门如萧弘辰竟然也没抱怨过苏雪的花费铺张,甚至还有意给苏雪买了几样贵价礼物,弄得苏雪受宠若惊,心想早知道能这样就早点跟萧弘辰睡了。 等回了辽王府,两个人因为之前劳顿而瘦下去的那几斤都涨了回来,金翠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不是说钦州那地方苦难,怎么苏雪还好像更加水灵了似的。” 林楚楠站在她身边,“看信里,苏公公应当受了不少罪啊。” “呵,”金翠很懂苏雪这人,“他受一分苦恨不得说成十分,要不怎么向主子讨赏呢。” “宫里难道都是这么教的?” 金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上下打量林楚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平常看着和那些官宦交流挺正常的啊,怎么一同自己说话就像存心找茬似的? “金翠姑娘,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林楚楠满脸惭愧,都不敢抬眼看金翠了,怎么王爷这样同苏公公说话,苏公公就会很开心呢。 金翠哼了一声,伸手招呼琴闲,“过去扶着点苏雪,你看看他弱柳扶风那个劲,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跟王爷睡过了。” “欸?”琴闲眨眨眼,再看苏雪,果然神情与姿态和出发的时候已经不大一样了,他崇拜地看着金翠,“姑姑,您可真神了。” “那是,”金翠得意地笑了一下,对着林楚楠扬了下下巴,“宫里教的多着呢。” 第64章 “王爷,”苏雪干干净净地躺在被窝里,抱着萧弘辰的手臂,整个人舒服又惬意,“我怎么这次回来感觉林先生和金翠的关系好像不错呢?” “嗯?” “这林先生要是按着我上一世的样子,是要当首辅的,我们金翠做个首辅娘子,是不是挺好?” 他自从告诉给萧弘辰真相之后,就觉得毫无顾忌,总是提起上一世的事情。 萧弘辰笑了下,转过身子跟苏雪面对面,“你瞎给人安排什么,这总得问问他们两个人的意见吗?” “成婚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苏雪很有把握,“我这么厉害,撮合撮合他们一定能成。” “你快算了,”萧弘辰对当红娘这种事不太上心,“就算你说林先生能当上首辅,现下不也是八字没一撇呢嘛,金翠是个好姑娘,你该让她做决定。” 苏雪眯眼看萧弘辰,“王爷你怎么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萧弘辰不语只笑,抚着苏雪的脸亲了下苏雪额头,“当然啊,我就是自己选择的你。” 真是会哄人。 苏雪美滋滋地笑了,抱着萧弘辰手臂的手轻轻一拉,挪到自己的大腿上,“王爷,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了。” 看着苏雪那亮闪闪的眼睛,萧弘辰忍不住笑起来。 他偏偏不给苏雪如愿,用手指轻轻划在苏雪的皮肤上,“你明天真不和我一起进宫?” “嗯,”苏雪可给明天安排了不少事情,“从钦州带的那些吃的我得给我干爹早点送过去,我一直怕坏了。” 萧弘辰静静听着。 “我还打算给苏雨、苏晴送过去一点。” “你说过,之前一世,苏晴没有出世是吗?” 苏雪忍着腿上那股无法满足又无法逃开的瘙痒,应着萧弘辰的话,“是,就是因为这个事我觉得也许能改变一点命运,但是……” “已经改变很多了,”萧弘辰的手总算换了个方向,“至少改变了你我不是吗?” 苏雪嘶了一声,眼睛立刻堆起水雾,“王,王爷……” 萧弘辰那边还慢条斯理的,“嗯?” “是,是王爷。” 苏雪咬着嘴唇,他真的觉得萧弘辰上一世的坏心眼子都用在这一世跟自己的床事上了,他伸出手去向把住萧弘辰的手腕,让他不要这么过分,但是他两只手的力气却还不如人家一只手。 “苏雪,别这样,万一我一个没控制住弄痛你怎么办?” 那也比你现在这样这样折磨人的好。 苏雪直接把头萧弘辰肩头一埋,“王爷,饶了奴婢吧。” “苏雪,”萧弘辰轻轻呼了口气,“你上一世刺杀我的时候有这样求饶吗?” “唔,没有。”这是实话。 “为什么不呢?” “当然是因为求饶没有用啊。”苏雪忍不住翻个白眼,他可是弑君之罪诶,怎麽饶,改凌迟换砍头吗? “那现在本王为什么又要饶了你呢?” 萧弘辰翻身压住苏雪,朝着苏雪嘴上笑得温柔,手上动作却差点要了苏雪的命。 …… 苏雪感觉自己真就是劳碌命,那些承欢的娘娘们第二天往往起得很晚,而他跟头牛一样,晚上吭吭伺候完萧弘辰,早上还是一个点就睁开眼继续干活。 除了钦州那些特产,他还带了杨一清喜欢吃的卤肉,老头子这俩月不知道尝没尝荤腥,他那个大胖身子现在再往市场里跑可不容易。 苏雪照例还是先和道士们聊了聊,捐些香火钱,再多给萧弘辰供了盏灯,做好一切才往后面走。 “那个苏公公,”道士叫住苏雪,他想了想,“杨居士已经有三天没有出来过他的屋子了。” 苏雪眨眨眼,“我不是要人定期去他屋里打扫吗?” “杨居士也不让别人进去。” 苏雪心里突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应当不会的,杨一清这人惜命得很,肯定是那打扫的小厮又招惹到他,人上了岁数脾气总是很古怪的,连自己都跟他吵架,更何况人家与他不熟呢。 苏雪这么想着,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干爹,”苏雪站在杨一清的房间门口,擦了一把眼泪,又喊了一声,“干爹?” 苏雪浑身颤抖,推开门,杨一清没有像往常一样大着嗓门喊他名字,而是平静地躺在炕上。 苏雪往前走了两步,腿却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双手捂住脸,无法自抑地痛哭起来。 他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难过,杨一清一死,就好像他抓着他一整个童年的风筝线被剪断了一样。 不知道哭了多久,依旧没有等到杨一清咳一声,喊一嗓子,“嚎什么丧,你爹我就是睡得沉,身子一重就这样。” 苏雪只能站起来,走到炕边,看着杨一清的遗容。 他平时胖得狰狞的脸现在舒展得很开,虽然脸色苍白,但是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看来很慈祥。 苏雪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杨一清的手边摆着一个小罐,只要是太监都有这么一样放在罐子里的东西。 他们的宝贝。 苏雪的在刘小刀那,他已经重活一世了,所以看得很明白,这宝贝的价格随着他们的地位不断提升,刚刚好就在他们得花尽一生积蓄的程度,留个全尸和一个安详的晚年属于不可兼得的两件事。 他自己没想过赎回来,自然也以为杨一清这个只顾享乐的人对此不会有期待。 苏雪不断揉着自己的额头,不断想着,杨一清是蓟州人,他净身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在宫中算岁数大了,听他说他家里有兄弟两个,他自己没有孩子,但是没准还有侄子侄女一类。 “我得先联系你的家人——”苏雪突然哭出来,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件事,不对啊,明明走之前老头子还有心跟自己说宫中秘辛呢,怎么一下子就…… 苏雪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不论怎样,杨一清的丧事得办好,老头子这么重视宝贝,肯定得要认祖归宗请家里人大办一场,他背过身去,无法再看杨一清任何一眼。 先去通知观里的道士,他们做这些事肯定要比自己妥帖,然后给杨一清的家人去信,王爷,对,得告诉王爷。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苏雪,人都会死的,你都会死,干爹怎么会幸免。 可是,上一世干爹没有死啊,他甚至老了老了还起了游山玩水的心,雇了几个人陪他下了趟江南呢。 第67章 …… 苏雪忽然把自己陷入了更加深刻的痛苦里。 是他害死了杨一清,是他,是他改变了命运走向,因此应该在享受幸福晚年的杨一清才—— 他一心想要从那场叛乱里救出自己亲近的人,却误害了本是无辜的人。 是因为他。 苏雪顿时有点喘不过气,但是眼泪却是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他有什么资格给杨一清流眼泪呢。 …… 苏雪都没给萧弘辰传话,自己就去了蓟州,他只带着琴闲和陈七几个人。 杨家的府邸很好认,杨一清这些年从尚膳监“节省”出来的成本都在这么个去处。既然有一个这么气派的府邸,为什么还要在道观里养老呢? 苏雪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杨家老爷和杨一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因为不用向杨一清一样逢人就笑因此脸上没什么纹路。 苏雪叹了口气,“你叫杨一亮,你说你们不认识?” “名字像的人多了,怎么我们就非得是兄弟吗?” 还好进宫的是好脾气的杨一清,要是这个东西进宫,一定三天就被宫中管事给打死了。 “你家总该有族谱吧,能给咱家看看吗?” 杨一亮呵一声,“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把家谱给你?” “咱家是司礼监少监,近身伺候圣上,”苏雪摆出自己身份,“所以现在能看一下你家的族谱吗?” “太监啊,”杨一亮还真不怕苏雪,“就我所知,你们没有旨意也不能随便进我们这些百姓的内院吧。” 他站起来,“送客!” “因为你儿子现在算是个官老爷,你就忘了自己家的仕途是怎么走出来的吗?” 杨一亮眼神一冷,“那是我儿子自己考中的!” “所以你就是不肯让杨一清葬进你家祖坟是不是?”苏雪再三给杨一亮强调,“所有的花费都由我来承担,你们只要出个人就行。” “是。”杨一亮也不跟苏雪再纠缠,“他是个太监,身子残缺,名声又差,把他从族谱上抹下去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清楚了。” 这些杨一清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他一直是个吃到好吃的就眉开眼笑的胖老头,即使犯了大错也在老祖宗背后悄悄狡辩的没心眼。 合着除了能跟自己撂狠话,对谁都是个好脾气呢。 苏雪站起来,面向杨一亮,眼里含着泪,嘴上却笑,“太监确实身子残缺,名声又差。”他把手搭在琴闲的臂上,“但是咱家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子,你还惹不起太监。” 他抓紧了琴闲的手臂,低头说,“晚上叫陈七把他们祠堂砸了,祖坟也给他们刨出来,不让我干爹躺进去,里面的人也别想睡踏实。” 琴闲点头应了。 这惹君子勿惹小人的道理这些人怎么就一直不懂呢。 第65章 既然杨家人不愿意给杨一清送终,苏雪就一个人包办。 他在自己的私宅摆开排场,不论灵柩还是纸扎都用得最好的,他甚至邀请了许多一品大员,这些人根本不认识他的干爹,一个宫里管厨子的太监,但是都礼数周到,帛金丰富。 苏雪戴着重孝,挨个给这些宾客行礼,与他们讲一讲自己干爹的事迹,诸如某次皇家宴席上被圣上夸奖这类的事情。这些事杨一清总是念叨,因此苏雪也记得很清楚。 他知道没人愿意听这些,但他就是要利用自己的权势让这些人多记住一点他的干爹,虽然他又胖又馋,但他可曾是受过太后封赏的尚膳监掌印,他既不卑微,也不让人丢脸,他比那些朝堂上朝三暮四的官员不知道要正直多少。 “小祖宗,”琴闲也同苏雪一起穿孝,他帮着苏雪打理丧事也传一些消息,“杨家报官了。” 苏雪冷笑一声,“还愁他没反应呢。” “司礼监掌印陆城,司礼监少监陆修良,到!”门口传来声音。 苏雪吸了口气,跪直了身体。 陆城一进门面色就凝重起来,他与杨一清算是老相识,宫里的人一波一波换下来,他们两个老头子也算互相扶持了,主要是他扶着杨一清。 “苏雪啊,节哀。”陆城给杨一清上了一柱香,来到苏雪跟前,“有什么事情就跟咱家讲,咱家会帮你办妥贴的。” 苏雪想陆城说这样的话应该也是知道自己让人把杨家祠堂砸了的事情,别的事情他不信任陆城,但是这件事苏雪是绝对可以指望陆城的,“杨家的长孙在光禄寺做主事,麻烦老祖宗照顾一下。” 陆城点点头,回头看行跪拜礼的陆修良,“修良已经叫人去了,你放心。” 苏雪当然放心,光禄寺向来唯内府马首是瞻,不然杨一清也无法把这位大侄子安排进去。就这样,杨一亮还敢把这棵摇钱树踢出族谱,苏雪真不知道有些人到底是靠什么样的脑子活到现在的。 苏雪给陆修良还礼,“先生,拜托您了。” 苏雪和陆修良进宫那阵,遇到个不怎么欺负人的大太监都是难得,更何况像杨一清全然护着小辈的人,他们这一代对杨一清的感情都很深,这也是杨一清在道观过得很自在的缘故。 “我常记着杨管事当年总是晚上偷偷给咱们送零嘴的样子,”陆修良看来也是哭过的,他思量了一下,苏雪的想法虽然极端但不是不能理解,“我会处理妥当的。” 其实太监们很讲究修阴德,很少把事情做绝,但是杨家人的事情实在过分,内府之人大多都在外面供养着自己的家人,如果都像杨一清一样最后老无所依是件他们晚上做梦都会被吓醒的事情,因此不论是给杨一清出气,还是给内府一个信心,司礼监都要好好料理这件事。 苏雪就是仗着有司礼监撑腰,才这么放肆刨人家祖坟,就这样他还觉得不爽呢。 估计是宫中换班的时间到了,来祭拜的内府之人变得多了起来,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得那些朝臣有些瘆得慌,连忙避让,饭都不吃就走了。 “辽王,萧弘辰到!”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萧弘辰走进来。 京城谁人不知辽王和苏公公的关系,其实都好奇萧弘辰什么时候到呢,尤其萧弘辰这次治水有功,受了圣上许多封赏,现下声望正高,准备要走的朝臣又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除了要顾着苏雪的权势,更是想要结交一下这位王爷。 琴闲本想让萧弘辰直接入席,萧弘辰却做了个手势,“我要上柱香。” “王爷这……” 那些朝臣碍于苏雪的身份来给上柱香就算了,这怎么王爷也要给一个太监上香了。琴闲连忙对知宾管事去了个眼神,要他打起精神来。 苏雪本已干涩的眼眶又开始发烫,他直起脊背,认真给萧弘辰还礼。 萧弘辰上去,扶起苏雪,“我们私下说说。” 苏雪点了下头,琴闲连忙跑过来跪下替代苏雪的位置。 “你怎么都不同我讲一句就去蓟州?”萧弘辰叹口气,“那离京城不远,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 苏雪抿了下嘴唇,“告诉你了,你会不让我做的。” “所以你明知道那些事情,”萧弘辰知道苏雪现在情绪不好,只能压下自己的语调,“太冲动了。” “司礼监会处理好的,”苏雪给萧弘辰说,“王爷,我不会连累你的。” “苏雪,”萧弘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是受你连累吗?” “王爷不是,”苏雪耷拉着脸,“王爷是觉得虽然奴婢情有可原,但是手段实在太过决绝,不留余地是会引起对方毫无顾忌的报复的,就算这些事情有司礼监摆平,但对方只会冲着奴婢一个人,王爷担心奴婢。” 这是把自己的话都讲完了,萧弘辰脸都憋红了,“你既然知道……” “王爷,有的事就是这样,就算奴婢明白道理,但是不去做心里是痛快不了的。” 萧弘辰只能叹气,“你后面怎么打算?” “革了那个杨家长孙在光禄寺的差事,顺便找点把柄把他关进去蹲几年,让他家三代不得入仕,”苏雪刚才那句拜托向陆修良就传达了这些意思,“其他的就看杨家怎么想了。” 萧弘辰一时说不出话。 “王爷,奴婢觉得事情不做绝了才会引来后患。” 在遇到萧弘辰之前,苏雪一直是这样行事的,这些都是内府教的,虽然过分了点但的确有效。 萧弘辰看着苏雪,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阻止的话,易地而处,他未必能比苏雪做得更好。未经他人苦,他没资格劝苏雪罢手。 “我明白了,”萧弘辰点了下头,“一旦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情况,你不要一个人承担下来。” 苏雪愣了愣神,他还以为又得被萧弘辰教育一阵呢,“王爷……” “我本就该被你连累。” 看苏雪好像不明白似的,萧弘辰微微低下头在苏雪耳边,“我们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了,我就该被你连累。” 第68章 “……”苏雪眼睛又红了。 陆修良原本想到后院找苏雪商量一些细节,却不想正好看见萧弘辰在假山后紧紧拥着苏雪,这辽王也忒不像话,苏雪还守着孝呢。 …… 这其实还是萧弘辰第一次到苏雪的私宅呢。 他从前只知道苏雪爱收集珍宝,但是眼见这个数量也还是有些震惊,苏雪才十七啊,当上尚膳监掌印也就不到三年功夫,可是这些—— 苏雪一看萧弘辰那在自己庭院里来回乱转的眼珠子心里就暗叫不好,清了下嗓子说,“都是他们愿意送的。” 这简直可笑。 萧弘辰瞥了一眼苏雪,不打算吵架,只把带来的小菜在苏雪面前摆好。 晚上苏雪要守灵,萧弘辰便也没走,两个人就准备在灵堂简单吃些东西。 “王爷,你不用留在这里陪我。”苏雪决定还是客气一下。 萧弘辰其实一天也没吃东西,看着苏雪那么憔悴,他又能有什么胃口呢,他把小菜拌在给苏雪的粥饭里,“琴闲说你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所以今天我怎么都要盯着你。” “嗯。” 拒绝的话一次就够了,苏雪就是想要萧弘辰这样陪着他,要不是昨天怕自己做的事被萧弘辰知道挨念叨,他一定昨天就传信给萧弘辰,大方卖惨让对方赶紧过来陪自己。 夜深人静,灵堂里就这么两个人和躺在棺材里面的杨一清。 丧期内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唠嗑。 苏雪一边用勺舀着粥饭,一边跟萧弘辰说,“说真的,我亲爹死我都没这么难过。” 萧弘辰笑了一下,他确实可以理解。 毕竟他的亲爹是在十岁就给他送到边关的先帝,他舅母每次提到这个事都要叹一句心狠。 “养恩大于生恩,是这样的。” “老头其实对我也没那么好,只要老祖宗罚我,他比我还害怕,”苏雪想着那些往事就想笑,“我那时候和严嘉闯祸,老祖宗扇我们两个巴掌,他一句话都不说,就搁那流眼泪。” “我们俩都没哭,他哇哇的,说孩子都没有娘,当然不懂事啊。”苏雪眼睛慢慢地红了,“气得老祖宗说那你给他们当娘吧。”他笑起来,“到了晚上,我干爹就把我们俩抱着说,我要给你俩当娘,我先打死他那个便宜祖宗。” 萧弘辰看着苏雪,就这样沉默地听着,他知道苏雪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因此对金钱和权力那般渴望,但苏雪一定没有少了爱,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会爱别人。 “说到严嘉,我今日好像没看到他。”萧弘辰问。 苏雪把粥碗放下,“王爷,我干爹不是自杀的。” 萧弘辰没明白苏雪的意思,皱着眉问,“可是之前不是说绝食而死吗?” “他那么爱吃东西的人,怎么可能绝食而死呢。” 苏雪轻轻地呼了口气,“是我杀了他。” 第66章 萧弘辰惊讶地看着苏雪,“你胡说什么?” 他有些担忧,“苏雪,你不能因为伤心过度就胡思乱想。” “我没有,”苏雪平静得很,“严嘉一整天就是在外面查这件事。” 萧弘辰彻底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雪再吃不进去东西,叹口气,从头开始给萧弘辰讲起,“我临行前问了干爹你母妃的事情。” “他全告诉了我,”苏雪握紧拳,“而前一世我根本不在乎你母妃的事情,也就没追问过他这些,他没有卷入这些事情,也就活得长寿自在。” 萧弘辰垂下眼,他明白苏雪的意思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萧弘辰抬起头,直视苏雪,“苏雪,如果你一定要把两世的人生比对起来,这样的痛苦你将会经历无数次。” 苏雪盯着萧弘辰。 萧弘辰继续说,“命运就是这样的,任何一点些微的改动都可能会引起未知的变化,如果你非要这样追究因果,那你妹妹因为你的重生而拥有了生命,她是不是对你干爹的死也有责任。” “这,这不是胡说吗!” “所以啊,”萧弘辰伸出手去握住苏雪的拳头,慢慢把手指插进苏雪的指间,让他停止这种自我虐待的行为,“你要怪的是真正害死你干爹的人。” “我懂,”苏雪的嘴唇又忍不住打颤,“可是……”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反正今天严嘉一直在查,到底我干爹最后见的人是谁。” 即使情绪这般,苏雪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情况,萧弘辰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佩服还是心疼。 他朝苏雪挪近了一点,揽着苏雪的肩膀,“你不用这么快地振作,”他轻声安慰着,“你可以先难过一阵的。” 苏雪靠在萧弘辰身上,他当然想难过一阵再作打算,但是待在京城里就是这样,随时都会有你看不到的刀子扎过来,如果不时刻防备,下一个死的不知道又是谁了。 他现在很能理解上一世的萧弘辰怎么能在秦将军被流放之后还能有心有力地筹备谋反,恨和复仇的力量真的可以让人迅速成长。 但爱和温暖的力量可以让你突然放松身心地睡一个好觉。 苏雪蜷在萧弘辰的怀里,终于在这几个不眠之夜之后被困意召唤。 …… “苏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苏雪站在刘小刀的家门口,京城里的大宅院数不胜数,权臣贵族的钱都有来路,苏雪从不觉得这是什么耻事,反而在他眼里不管什么来路,能捞到这样多的钱都是一种能耐。但他很明白自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把主意动到他脑袋上,苏雪也是恨得不行。 就比如刘小刀。 苏雪还记得自己四岁时候来净身的场景,那时刘小刀对于他来说简直巨人一样,他站直了身子也就刚过对方的小腿。刘小刀面相温和,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损阴德因此说话也轻声细语。 刘小刀下刀快,创口小,恢复好,专业能力在内府里是有口皆碑,不少他送进宫的小黄门后来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太监。但你说大家有多感谢他吧,那也不太可能,毕竟也不是每个太监都像苏雪一样一心奔着名利去的,大部分内官进宫都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楚,堪得一句迫不得已。 但令大家最恨的还是刘小刀为了保自己终身荣华的方式——帮各位公公保存宝贝。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一般律法上把未经他人允许夺走人家东西的行为叫作抢,把强行占有他人宝物的行为叫作劫,以此物威胁别人用财物交换的行为叫绑架、敲诈或者勒索。 刘小刀就是正当光明地用着这些方式,控制着内府这些人前耀武扬威的公公们。然而没一个官府会管这些事,他们会认为你是自愿的,你是自愿为了权势折损自己的身体的。甚至许多内官也这样想,他们就是活该,这就是不做男人之后必须得付出的代价。 既然大家达成太监就是低人一等的共识,那么怎么服务好这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太监们呢。刘小刀的内宅修得比内府那几个耳房可好多了,二十四司各有各的房间,宝贝们也按照主人的品级存在不一样的容器中。 苏雪不在乎这些,可因着身份摆在那,就算用不了老祖宗那样的檀香木镶金饰银的小盒也得来个景德镇的瓷瓶。但容器只是一部分,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银钱,刘小刀甚至可以把你的宝贝供进神龛,每日熏香朝拜,让你的宝贝保佑你的仕途一路平坦。 最夸张的就是那位钟鼓司的掌印,他甚至要求刘小刀在他那截快要风干的小东西旁边配上鲜花,每天的花样还不准重复,再香最后不还是要和那具迟早要臭掉的身体埋在一起吗? 不过刘小刀依旧值得这些内官信任,因为他真的照做。不管那些要求多么离谱,刘小刀收了钱就会真的亲力亲为,并且他明码标价,绝不会坏了规矩,比起市面上的商人他可算是童叟无欺了。 “苏公公?” 刘小刀轻声又唤了一声苏雪,他手上一直戴着手套,他为了能快准狠,对手的保养可是连娇贵的娘娘们都望尘莫及。 苏雪许久没见他,感觉他好像也没记忆里那么高大,“我干爹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我一听到消息就去吊孝了,但您那时候不在。” 琴闲提了这件事,当时苏雪回了趟蓟州,交代当地衙门决不能轻饶杨家。 “你有心了。”苏雪一坐下来,刘家的下人就端来茶。 刘小刀和内官们的关系非常微妙,彼此都看不起但又彼此依赖。 刘小刀叹了口气,“甭管那杨家人怎么样,杨公公最后总算得了个全尸,来世便好投胎了。” 苏雪从前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现下又觉得很有理,难道自己就是因为没有全尸所以才重生了一回吗? “杨家的事情还是别提了,”苏雪哼了一声,“好像咱家多大罪过似的,咱家可是为民除害了。” 第69章 因着萧弘辰,苏雪本想饶过杨家的,但谁知这杨家这么不经查,原来那栋大宅还真没多少是杨一清供出来的,一大半都是那位大侄自己贪出来的,怪不得杨一亮没有多感谢杨一清呢。 那可不能怪苏雪了,他还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萧弘辰上报此事,直接抄了杨家。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端了个大贪官,自己和萧弘辰的名声却变得更差了,因此想到这苏雪就觉得烦躁得不行。 刘小刀笑眯眯拍了拍自己的嘴,“小人嘴拙,惹公公不高兴了。” “咱家来,一是把今年的钱交给你,一是想问问你究竟是谁赎走了我干爹的宝贝。” 刘小刀犹豫,“这,公公……” “就咱家干爹那张嘴,多少积蓄都能被他吃空了,肯定不是他自己来赎的,”苏雪笑了下,“有人做了好事,咱家得把这钱还给人家。” “苏公公真是好心眼,但我想这钱你不还也没关系的。” “你的意思是那人不在乎这些钱,还是这事就该那人来做呢?”苏雪悠悠地问。 刘小刀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苏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是个不能说的人。” “时间过得太久,小人实在记不住了,”刘小刀露出祈求的眼神,“苏公公,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您就不要问了吧。” “这杨公公已经完成心中所愿,这不就足够了?” 他还当起好人来了。 苏雪心里直冷笑,站起来,“那好,不问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富裕的钱你就等着那人来了之后交给他吧,咱家买不起干爹的宝贝,但是也该为此尽一点心。” “好,好,苏公公孝感动天,小人一定传达。” “刚才你不还说记不住了吗?” 刘小刀一僵。 苏雪走出刘府,直接奔着皇宫去了,他早就该想到那个人,整个内府有那样财力的人也就这么一个。 怪不得杨一清当初冒着出卖自己的风险也愿意把事情告诉给他,就是因为他手里有杨一清的宝贝,也只有他这样的共过时光的老友才会知道杨一清对这宝贝有多执着。 一天天还冠冕堂皇地说着要庇护内府中人,结果出了事第一个卖了大家的就是他。 “苏雪,”严嘉挡在司礼监的门口,“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他?”苏雪抓着严嘉的衣领子,瞪大眼睛问,“我问你,你查了那么久,我干爹最后见的人是不是他?” 严嘉咽了下口水,“苏雪,你冷静点,干爹的事情我们都不想的。” 苏雪冷笑了一声,撒开严嘉,手在胸口上拍了拍。 严嘉以为说动他了,又接着道,“我还在查更细节的事情,也许只是碰巧而已,毕竟杨家的事情可能困扰干爹很久了,他的情绪本就不好——苏雪?” 苏雪对严嘉诡异一笑,然后用尽平生最大的嗓门。 “陆城你个老王八,给老子他x的血债血偿!” 第67章 “你站在那干什么!”陆修良从屋中冲出来,朝着严嘉一吼。 严嘉这才反应过来,把发疯的苏雪拉住,一把摁在地上,“苏雪!闭嘴!” “陆城你个老王八!”苏雪嘴上一点不停,眼里都闪着光,“你给我出来!” “苏雪!”陆修良伸出手去直接堵苏雪的嘴,谁知道苏雪牙尖嘴利一口就咬在陆修良手掌上,“啊!” 但即使疼得龇牙咧嘴陆修良也不敢把手抽出来,他连忙给严嘉使眼色,“还不给他赶出宫去!” 严嘉明白陆修良这是帮苏雪呢,可是就算苏雪柔弱也好歹是个男人,又搁那张牙舞爪实在很难控制,严嘉只能用膝盖顶着苏雪后背,“你别闹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雪转头瞪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抬起手揪住严嘉的头发,用行动控诉着他的白眼狼行为。 严嘉从来坦荡,哪知道苏雪一下手就这般卑鄙,咬着牙膝下使力。 但苏雪好像不知道痛,严嘉越制他,他越发狠地咬着陆修良。 陆修良脸都白了,他是陆城的干儿子,进宫来就高人一等,哪像苏雪他们从小就是这样打着长大,只能急得跺脚,“放开,放开!” 苏雪深谙群架之道,打不过严嘉就叼紧了陆修良的手,弄死一个是一个。 陆修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求助旁边的人,“就干看着啊!” 那些小太监们其实也不是不帮忙,只是头回看到这些大太监亲自上手打架都吓傻了。 原来少监们吵架也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逮到什么抓什么,而且这三位掌事人卷成一团,活像街上卖艺的猴。 “听不到陆少监的话吗?”屋中有人幽幽开口。 一时间,小黄门一拥而上。 苏雪双拳难敌一群手,被人摁在地上不说,还不知道陆修良从哪里掏了块布塞到他嘴里,“呜呜呜!” 陆修良甩着自己的手,皱着眉令道,“找几个禁卫一起,给他绑了,扔到辽王府去!” “慢着。”陆城缓缓走出来。 他身躯佝偻着,在建筑的阴影里显得分外矮小。 这就是站在内府顶端,庇护着十万太监的人。 “老祖宗,苏雪就是因为杨公公去世,整个人伤心得失智了,”陆修良打架不行,但是脑子动得快,“打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就好了。” 严嘉连忙帮着说话,“是啊老祖宗,我来办这件事!” 陆城耷拉下来的眼皮让他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但却遮不住其中阴鹜的光芒,“苏雪,”他来到苏雪跟前。 苏雪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就只有脑袋高高扬起来,他一点也不怕陆城。 “我知道你不怕我。”陆城一眼就看穿苏雪的心思,“你知道我不可能杀你。” 陆修良和严嘉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救苏雪。 “因为你知道你对圣上有用,”陆城的声音既不阴柔也不粗粝,如同鬼魅,“而圣上是唯一能治住我的人。” 苏雪对他露出轻蔑的眼神。 陆城微微屈身,用手钳住苏雪的下巴,“你既然知道这些,就应该清楚你的主子是圣上。” “我们所有人的主子都是圣上,都只有圣上!”陆城突然提高嗓门,在场的所有人心都打起鼓来,“我们之所以能活蹦乱跳的那都是因为圣上仁慈,不然只要圣上一个眼神,不只是杨一清,你、我都得死!” 听到杨一清的名字,苏雪又躁动起来,严嘉连忙做了个手势让一直在看戏的四卫上前几个人,“老祖宗,苏雪已经魔怔了,不用跟他讲这些道理,打过了就好了。” 各个都要打我。 苏雪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些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王爷总说自己歪理一堆,真应该让他来看看陆城这个老东西。 为了自保逼死自己的老友,还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愿意给圣上吮痈舔痣就自己做去,牺牲别人算什么! “苏雪,你最好快些明白这些道理,不然,”陆城总算露出真面目,恶狠狠地把苏雪的脸往旁边一甩,“有你好受的。” 陆修良呼了口气,“苏雪,老祖宗的教训你听懂了吗?” “呜呜呜!”苏雪挣扎着,真不要脸,我没听懂你也不让我说啊! “听懂了,听懂了,”严嘉站到苏雪旁边,一脚踹在苏雪胃口上,让苏雪只能痛得缩起身子,“您看,他都点头了。” 陆城能看不出来这俩人双簧一样给苏雪打掩护嘛,但是他并打算继续追究,就像他说的,圣上留着苏雪有用,他必须得让苏雪活着。 “既然这样,来人,”陆城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看到严嘉慌张的眼神,笑了下,“这东西怎么配圣上的四卫动手。” 他叫来的是行刑太监,这些人照苏雪的说法都不是活人,纯纯阎王爷转世,不论是心思还是手段都阴毒得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过父母生养。 这些太监专门惩罚内府犯了错的小黄门,只听陆城一个的使唤,连陆修良的面子都不会给。 严嘉低下头,苏雪只能自求多福了。 …… 近午夜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辽王府门口,扔下一个麻布袋子就离开了,即使麻溜如薛英也根本追不上他们。 “别追了!”萧弘辰手都发抖,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就学苏雪一样冲进司礼监,但是信里一再强调如果萧弘辰此时进宫那么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苏雪了,可现在来看,他宁可拼死进宫,也不想见到这样的苏雪。 陆城果然给苏雪留了一口气。 但也就这么一口气。 萧弘辰把麻袋从苏雪身上拨下来,眼神一怔,他上次见到如此血淋淋的场景还是在战场上,然而与遍体鳞伤形成对比的是苏雪的一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行刑太监们的想法很简单,苏雪除了这张脸需要给萧弘辰看,没什么地方需要留情。 第70章 这大概也是陆城的叮嘱。 苏雪嘴里的破布终于被取了出来,上面满是血污,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王爷,”苏雪总算能说话了,然而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可以开口了,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你看。” 萧弘辰不知道要看什么,只能轻轻握住苏雪的手,心疼不已。 苏雪抖抖自己指间的头发,“好不容易能打赢严嘉。” “……”萧弘辰小心地抱起苏雪,安排府里的人准备热水和金疮药,“我抱你回家。” “嗯。”苏雪闭上眼偎进萧弘辰的怀里,这时候才感觉到疼。 琴闲把苏雪的血衣换下来,眼睛都红了,“金翠姑姑,你说小祖宗这是置得哪门子气啊,这衣服都黏在他身上了,”他擦擦眼睛,“刚刚王爷给他脱下来的时候小祖宗疼得都喊娘了。” 金翠叹了口气,“他要不挨这顿打,心里怕是过不去的。” 他们这些当差的人并不是每个都像苏雪这么有种,但是心里都佩服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肯为自己这样出头,那真是死都值得。 说白了,大家都缺爱,却也都不敢爱。 因此敢爱的人就应该有人爱。 萧弘辰不断深呼吸,他甚至不敢用棉布,只拿轻薄的丝绸蘸着温水给苏雪一寸一寸地清理伤口,他不会问苏雪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傻话,他眼见着苏雪为杨一清的死而消沉了好几天,知道苏雪迟早得发泄出来,只是这发泄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王爷,”苏雪都懒得叫疼了,他决定用残存的力气说点有用的话,“对不起。” 萧弘辰眨眼,“什么?” 苏雪是被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和自己道歉了? “我从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追究贤妃娘娘的事情,”因为指甲缝被钢针扎透,苏雪甚至握不紧拳头,“上一世我还觉得你为了大将军的事情闯宫也很傻。” 感同身受真是件奢侈的事情,只有祸及自身才有可能经历与对方相当的痛苦。 “所以你后来怎么做都对。”苏雪咬着牙,他现在也只想像萧弘辰当年一样立把刀让陆城撞上去。 萧弘辰微微笑了一下,“不是的,”他小心翼翼地给苏雪涂药膏,“我想要那个位置,不是因为我想要复仇或者清算什么的。” “说这样的话,可能有些自大,”萧弘辰看向苏雪,“但是我想让世人知道,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皇兄一般。” 苏雪愣住。 “不是所有皇帝都要为了权力去做那些伤害无辜人的事情。” 这就像自己上一世同萧弘辰说的一样。 苏雪真不知道这一世萧弘辰怎么就无师自通了,不过他自己却不是当初那样的心境了,他的手指无法蜷起也无法伸直,但他还是尽力把手贴在萧弘辰的脸上,“王爷,如果我要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他的眼睛闪着光,温暖如月,“杀光这些欺负我的人呢?” 萧弘辰笑了。 他轻轻扶着苏雪的手,眼里是一样的温柔,他抱紧了苏雪,“欺负过你的人,怎么能算是无辜。” 第68章 人不能惯着。 尤其苏雪这样的小人。 自从他宫中一身伤的回来,萧弘辰就快把他当成心头肉了,吃的喝的比一个王爷的礼制还要夸张,金翠有时候都感觉这辽王府的真正主人是苏雪,而萧弘辰才是那个管事。 也就是年轻,苏雪身上的伤恢复很快,行刑太监们的手法很讲究,疼是疼的,但一道伤痕都不会给你留下来。 因此府里人也根本分辨不出来苏雪是伤势未愈才成天哎呦哎呦,还是伤早好了纯粹就是为了使唤他们。 这府里能跟苏雪一较高下的也就金翠,所以她揽了照顾苏雪的活,拿着纱绷子到苏雪床前,一边绣花,一边盯着苏雪。 “你那绣的是什么,”苏雪靠在枕上,抻着脖子看金翠的手工活,“葱吗?” 金翠咬着后槽牙,“这是兰花。” 苏雪“哦”了一声,随后咂了咂嘴。 金翠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苏雪,我最近在辽王府待得安逸,不代表我在宫里学的那些东西就生疏了。” 既说的是她怼人的功夫又说的是制服那些恃宠而骄的宠妃的功夫。 苏雪努了努嘴,“可是王爷说要大家好好照顾我。” 金翠放下手上的活计,“王爷又不在,你还装什么装。” 苏雪瞪她一眼,身上劲一松,趴在垫高的枕头上,“王爷这些日子又忙起来了,我怎么劝他他都一定要掺进兆县那案子里,这不惹一身腥。” “不是你想要跟陆掌印对着干,王爷才非要帮你出一口气吗?”金翠舔了舔手中线头,轻松穿进针眼里,“但说实话我觉得也拉不下来几个人来。” 没错,他们前脚出发,后脚从身份到行动都被泄露出去的原因就出在司礼监八位少监之一岳天衡那,苏雪跟他交往不深,甚至觉得他鲜少与朝臣交往,是个低调做事的好人。 合着人家只是不与京中的大臣交往,这是真聪明啊,京中这些老狐狸一个个两面三刀,虽然给你送着礼,但参你的奏章也从来没停过。而地方官员财大气粗不说,基本跟内府起不了什么冲突,而且他们巴不得圣上把他们就忘在驻地好继续捞钱怎么可能没事就上折子参人呢。 陆城自然是要象征性地保一下他,毕竟苏雪闹那么一下子内府中本就不算齐的人心更加散乱,老头子再不做点什么,就司礼监这八个人都得四分五散了。 他一掺和让本来只有一点警备心的萧弘辰突然来了劲,连上几道折,有没有证据的反正都往外说,这都是他现在的新幕僚们出的主意,反正就算陆城没有亲自受贿也至少有个监管不严的罪。 大家虽然都知道萧弘辰这些奏章有私心,但是谁能放过给司礼监抹上一把灰的机会呢,于是袁鲤偷偷摸摸让自己的门生都跟着萧弘辰上奏章,怒陈陆城带领下司礼监早已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衙门,主意都打到皇权上去了。 苏雪翻个白眼,他觉得萧弘辰是被利用了,但是这些个围在萧弘辰身边的人竟然都没有一个阻止的,“对吧,林楚楠还在那念叨什么清本正源,忽悠王爷彻查,他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也不知道凑得什么热闹。”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懂林先生那为民着想的大义。” 苏雪要不是身上有伤,现在一定跳起来了,“金翠,你可是我这边的人,怎么还帮外人说话呢。” “谁跟你一边,”金翠啐了一声,“你现在在京城什么名声还用我给你传话啊。” 苏雪又蔫了下去,得罪了陆城,司礼监是不会再出面帮他了,因此杨家的事情已经从“宦官都可恶”变成“苏雪最可恶”了。 而且从前萧弘辰的名声和他绑在一起,要臭一起臭,但现下萧弘辰因为带着言官大战司礼监,成了大家的英雄,从前的作风败坏都成了不伤大雅的小癖好了。他自己名声变好了倒不是坏事,但苏雪却被扣上勾引宗室,自甘下贱的帽子,越来越不受人待见了。 “欸,你也别较真,”金翠看苏雪那样,又不忍了,“咱们这些下人要那些虚名也没用,主子好了,咱们自然也会跟着好的。” 这倒是,往辽王府送礼的人变多了不少,萧弘辰说着要清廉,但是全不要难免拂了人家面子,因此金翠会挑些用得着的又不太贵重的留下来,苏雪会挑些完全不实用且贵重的叫人转条街送到自己府里。 “所以你这是给皇后娘娘的?”苏雪看金翠手里那样式,一看就是小孩子会用到的口巾。 金翠给他展示,“怎么样,而且我什么颜色的都做了,不论是皇子公主都用得上。” 她说完又呸呸两声,“皇子,皇子,一定是皇子。” 皇后娘娘非常需要一位皇子,她的母家本就不显,萧景翰对她多年不育又颇有微词,再没有一位可以傍身的皇子,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想去看看皇后娘娘。” “什么?”金翠眨眼,“你什么时候对娘娘还感兴趣了?” 苏雪感兴趣的不是娘娘,而是那位小皇子。 苏雪盯着金翠,他知道金翠受不了自己这样的眼神,“金翠姐姐,你有没有办法带我进宫?” 金翠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想了想,皇后娘娘现在正是孕期烦躁的时候,多个人陪着说说话也不是坏事,可苏雪,怎么也算不得能跟皇后娘娘说上话的人吧。 …… “娘娘,您看,”苏雪将双环玉佩呈上,“这是奴婢为未来太子殿下准备的心意。” 这玉佩着实精巧,皇后都一惊之后才想起来责怪苏雪,“胡说什么,太医还断不下来男女呢。” “可见太医院都是庸医,”苏雪振振有词,“娘娘肚子这么尖,一定是小太子。” 皇后手摆了下,作出要打苏雪的样子,跟旁边伺候的金翠一起笑,“要不陆掌印要罚你呢,你这嘴啊,是真没个把门的。” 第71章 苏雪笑得没心没肺的,“奴婢说得一定是准的,奴婢家里有弟弟也有妹妹,都是见过的。” “真的呀?”皇后有些当真了,她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肚子,“本宫其实……” “娘娘,不论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这坤宁宫都能有人跟你作伴了。” 皇后微笑着看金翠,金翠是真的懂她的心意,她伸出手去,把金翠拉到身边,“从前本宫自私,总想就这么把你留在身边,还,”她欲言又止,“真不该是个信佛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金翠垂下眼睛,“那不怪娘娘,是金翠没有福分陪在娘娘身边。” “但看你现在过得好本宫心里就好受些了。”皇后这时瞪了一眼苏雪,“你既对金翠有心照拂,就要替她选好人家,而不是挡着她嫁人的路。” 得,真没人觉得自己其实个好人吗? 苏雪赔笑,“金翠姐姐现在是辽王府大管事,与她相交的不是权重的大臣就是有潜力的举子,哪还有奴婢帮着选的资格啊。” 皇后眼睛立刻亮起来,“怎的,可有看对眼了的?” 金翠愣了一下,“啊……” “快告诉我是什么人,本宫给你做主。” 金翠慌张地看着皇后,突然踩了一脚给在低着头偷笑的苏雪,“娘娘,您别信这泼猴,他都瞎说的。” 苏雪赶紧委屈起来,“娘娘,您看金翠这脾气。” 皇后乐起来,她只是小官之女出身,脾气又豁达,从不摆架子,与这些宫人一直相处和谐。 “诶呦,”皇后叫了一声,惊得金翠和苏雪都立刻紧张起来,“娘娘怎么了,要不要我们去请太医。” 皇后笑着摆手,“只是孩子踢我了而已,太医说了,月份大了会这样的。” “太子踢您了?”苏雪眨着眼睛,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喜悦。 皇后也不知道苏雪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但直觉告诉她苏雪与这个孩子有缘,既是有缘,“苏雪,你要不要摸摸这个孩子?” 金翠张着嘴,“娘娘,这不妥吧,这,”她看苏雪,要苏雪知些分寸,“你,你——” “奴婢真的可以吗?”苏雪直接跪了下来,期待地看着皇后。 皇后笑着点点头,“只要你手下轻些,不会有事的。” 苏雪深呼吸,小心地抬起手,但不敢碰皇后金贵的身子,一直用眼神询问着皇后的意思。 皇后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好像就是那一刻,肚子里的婴孩也有了感应。 “天,他又踢了我一下。”皇后笑得不行,却看见苏雪眼中都有泪光闪烁了,“苏雪?” 苏雪咧开嘴,笑得不行,一滴泪就这么滑下来了,“娘娘,一定是小太子,一定是他。” 皇后顿时母性也泛滥开,也落下眼泪,“是吗,真的会是男孩对吧?” 金翠一个未婚姑娘觉得这场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但是她在乎的两个人都感到开心,她就也觉得很开心了。 但这种欢喜的场景总是会受人打扰的,比如现在, “皇上驾到。” 第69章 皇后抬手,苏雪连忙把自己的手臂送上去,但他没想到即使有着如此笨重的身子皇后也免不了行礼这一遭。 萧景翰就这样盯着皇后施完礼才说话,“起来吧。” 皇后站直,“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坤宁宫?” 萧景翰坐到榻上,“内阁吵得朕头疼,到你这寻点清净。”他一抬手,金翠的茶就到了,“你这看起来也不怎么清净啊。” 皇后尴尬地笑笑,“这,臣妾闷得慌,找几个下人来寻寻乐子。” “有什么乐子,给朕也听听。” 也不能说我们已经替你立好太子了啊。 “皇后娘娘就是问了奴婢钦州一行的见闻。”苏雪总不能让皇后自己面对这些,因此上前一步。 萧景翰眼睛都没转一下,“这苏雪在外面待久了,规矩也记不清了,朕有向你问话吗?” 苏雪连忙跪下来,他就知道萧景翰得来这么一句,“请圣上恕罪,奴婢多嘴。” 皇后摆了下手,让苏雪退到后面,“陛下,奴婢逾矩还是主子教得不好,妾身会给辽王些训诫的。” 萧景翰微微一笑,“说的是啊,这弘辰哪都好,就是对这仆从放纵了些,那天闹成那样还让你们两个出双入对的?” 金翠也只好跪在苏雪边上,“回圣上,奴婢与苏雪早已将事情说开,现下以姐弟相称,绝不会再乱动心思了。” “你们怎么都好像很怕朕似的,”萧景翰摇摇头,看着还站在那的皇后,“说一句话,他们就要跪下一个人。” 皇后颔首,“正是因为陛下仁厚,他们才更要守规矩。” 萧景翰很喜欢别人夸他仁厚,因此点点头,“皇后也坐吧,听你闷得慌,朕就给你找点事情做。” 这哪坐得下去。 苏雪抬眼看下皇后,心里只有佩服,这女人天天被萧景翰吓得战战兢兢的还能怀上孩子,真是不容易。 皇后抚了下后腰,“妾身坐久了也累,还是就站着吧,这样也好伺候陛下。” “那好,朕也听说这孕妇应当多活动一下身体,孩子才好出生,”萧景翰饮了一口茶,“这内阁议着要让弘辰接替工部尚书的位置。” 苏雪的耳朵动了动,一看金翠也抿起嘴。 他们俩现在都是辽王府的人,自然关注着主子的升迁。 “但这毕竟是个二品的位置,弘辰如此年轻,便显得不太稳重了。” 直说你不想让萧弘辰当尚书不就算了,还不太稳重。 你二十岁即位的时候还没人嫌你不稳重呢,苏雪腹诽。 要是心中所想可以被定罪,苏雪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过十数次了。 “朕想着,若是弘辰可以娶妻成家,那些阁臣也许就能接受他了。” “……”皇后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苏雪一眼,她虽然没有过问苏雪和萧弘辰的事情,但只看苏雪这嘻嘻哈哈的样子两个人感情应当也是不错的,“正是因为辽王年轻吧,才不想太早用家事困住自己。” “你这就不懂了,”萧景翰给皇后开始上课,“弘辰母妃去世得早,他养在辽东,他那个舅母又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将之女,根本没有真正的女性长辈为他打算这些事情。” “皇后,你觉得呢?” 他又很懂女性长辈了。 “是妾身失职。” 皇后真是有先见之明,要是刚才坐下现在还得站起来请罪,不够麻烦的。 “朕也不是埋怨你,”萧景翰叹气,“你一心孕育皇嗣的事情已经很辛苦了,只是朕实在心疼朕这个弟弟,如果不是像你这样身份足够的人为他筹谋,他一定会觉得被怠慢的。” 苏雪在心里默默地翻着白眼,他都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嘲讽了。 “妾身一定会好好为辽王挑选的,他年轻有为,京中定有不少贵女已对他心向往之。” “真的?” 你看,真有吧你又不乐意。 萧景翰嘶了一声,“朕以为弘辰在京城的名声不太好的。” “啊……”皇后也拿不准他的态度了,“一些流言罢了,京中哪个官宦子弟没有些缺点呢。” 萧景翰仰了下头,“朕就不懂,这旱路怎么能比水路好走呢。” “……” 坤宁宫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不知道萧景翰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但又不能表露出什么惊讶,这是主子,是整个天下的主子,他冒出什么话来都不该惊讶。 “陛下,这怕是私事——” “朕又没到外面嚷嚷,不就跟皇后你说两句私密话吗?” 确实,这屋里二十几名太监宫女,甚至跪着的当事人苏雪在萧景翰那也算不得人。 “妾身会小心留意着的,定是会给辽王找到一个称心人打理内宅。” “好。”萧景翰靠在榻上,闭上眼,“朕有些乏了。” 皇后松了口气,挥手让苏雪他们退下,“臣妾伺候陛下。” …… 萧弘辰一进府就看着苏雪盘着腿坐在正厅里瞪着自己,“怎么了?” 苏雪一句话都不说。 “进宫的时候见到司礼监那些人了,”萧弘辰走到苏雪跟前,捏起苏雪的脸蛋,“又给你气受了?” “我都说了,要是没什么事就别进宫了,等我办完手里的事情定帮你出气好不好。” 苏雪还是耷拉着大脸。 萧弘辰正不知道怎么哄呢,金翠端着茶和点心出来了,“王爷别劝了,他就是自己别扭,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看着萧弘辰好奇的眼神,“怎么讲呢,就是我们在坤宁宫的时候,皇上进来了。” 萧弘辰听见这俩字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自己到现在一点野心都没有露出来过,但是萧景翰对自己的防备却一直十万分,朝中想不到办法就把事情搞到自己内宅来。 第72章 “他怎么说?” “皇上的意思是王爷现在如果升任工部尚书一职有些不稳重,怎么也要先成了家之后再说。” 萧弘辰听到这就笑了下,“那不就等于没说?” “你就为了这事啊,”他手下捏着苏雪的脸往上提了提,“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兄的意思,皇后娘娘现在有着身孕,精力本就不足,怎么会操心我成婚的事情。” “而且啊,这差的女孩娘娘定然不会介绍过来,真门当户对的姑娘呢,皇兄又会忌惮。”萧弘辰摆开道理,“所以你完全不用为了这事不高兴啊,远着呢。” 但让他不解的是苏雪并未因他的话振作起来,反而歪起脑袋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萧弘辰,你有病吧!” 苏雪打掉萧弘辰的手,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前走出了辽王府。 萧弘辰愣住,看向金翠,“他这是……” 金翠无奈,“王爷,您可真是不太会说话啊。” “啊?” 苏雪也不知怎么的这么生气,而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现在这么难过却去不了道观里找杨一清说话了,他甚至习惯性地先买了些卤肉。 他走在路上,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叫,低头一看,是只小白狗。 小得还不足他的巴掌大,看起来像刚刚出生,这是多心狠的母亲才能把幼崽就这样丢在路边啊。 苏雪蹲下身来,看着这小狗,把手里的卤肉撕成小块,放在掌心上,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狗嘴边。 小狗嗅了嗅,湿润的鼻尖顶得苏雪的手掌痒痒的。 它伸出舌头将肉块舔进嘴里,吃得心满意足。 不论刚刚发生过什么事,它都为现下的美食而奋斗着, 苏雪刚才糟烂的心情总算好些,他就这样用手托起小狗的肚皮把小狗抱了起来,他看看四周,不想回辽王府,那他和小狗只有一个地方去了。 …… “哥!”苏晴再见苏雪直接就喊出声来,“你怎么回来了!” 这小丫头是一点不知道避嫌啊,但苏雪完全不想怪她,只觉得她可爱,“苏雨呢,又去学习了。” 苏晴正用个笸箩在晾肉干,她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嗯,这不马上要考试了嘛。” 苏雪哼了一声,“他之前还说什么自己就是跟着体验体验,没想到还挺下功夫。” “没想到啊,我家既有个有权有势的大哥,还能有个勤学苦读的二哥,”苏晴抱着笸箩感叹,“我这是什么好命啊。” 苏雪每每看到她,就会觉得什么烦心事都没了,这是他重生以来救下的第一个人,也是他最珍惜的一个人。 “都这么有权有势了,还让你干这些粗活。”苏雪把狗放下,把笸箩抢过来,“真就不打算请个下人吗?” “哥,我们得知道藏富。”苏晴蹲下身子,逗弄起小狗来,“那天我去书摊,看那个老板一边看书一边咬肉干,便也想吃,就赶紧做起来了。” “小孩子一样。” 小狗躺下来任苏晴玩弄肚皮,“哥哥这话说得,哥哥自己不也才十七,我们都是小孩子呢。” 苏雪把笸箩中的肉干摆正,应了一声,“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所以哥哥,想回来就回来,不要觉得受了委屈无处可去,家里一直有我呢。”苏晴装作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小丫头真是敏感得要命啊。 第70章 苏雪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他和苏晴随便一聊就聊到日落时候,也没注意到外面飘起了小雨。 苏雨抱着书跑回来看到他俩在一起也不觉得奇怪,他一早就知道小妹和这位苏公公投缘,再加上后来听说这苏公公和自己的兄长苏雪同名,更觉得彼此缘分匪浅。 苏雪也纳闷,自己有个这么懂事体贴的妹妹竟然还能有个这么迟钝如木头的弟弟。 他和苏晴都没戳穿这件事,毕竟苏雨大考在即,过喜过悲都不利发挥。 京城的雨确实是一点道理不讲,刚还是撒几个雨点,转个头的功夫就变成瓢泼大雨,再加上开春有大风,风雨交织在一起,就算苏雪说没关系,苏晴也不可能让他走。 “苏公公,”她换了称谓,“院子里还有个空屋呢,你就睡在那就行。” 苏雨愣了下,他还以为苏晴会很在意这事呢,因为之前席路远过来,苏雨就宁可让他睡在地上,也不让客人住那间房。 那是给哥哥预备的。 “这……” “苏公公就别推辞了,”苏雨听过席路远讲苏雪在钦州是多么神勇,大灾崩于前也能冷静决策,甚至为了百姓宁可牺牲自己,这得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啊,他巴不得能多和苏雪有交集,“这么大雨,必定不好成型,而且就算公公能捱过,这小东西也不行啊。” 苏雨抱着小狗,一个劲揉人家的毛。 他眯了下眼睛,感觉外面好像有什么人,果然看书看得乏了,正好有这小东西给自己放松一下。 “就这样定了,我去做饭。”苏晴把头巾往脑袋上一绑,“你们等着,四菜一汤!” 苏雪笑着摇摇头跟在她后面,“我帮你吧。” 苏晴虽然知道苏雪在辽王府管做饭,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做法,她知道苏雪不易,但在伺候人的同时能磨炼出这样一身厨艺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 “你哥哥我可是做过几百人的大宴的,很气派的,”苏雪对苏晴笑,手上炒菜的手却没停,“但是我心里最想还是给你们做几样菜。” 苏晴瘪起嘴,心肝又颤起来。 苏雪看她又要掉小金豆子,连忙嘶了一声,“别让苏雨看出来。” “嗯,”苏晴一看大哥这么年轻老成,再看在那二哥跟狗犯蠢就气不打一处来,端着碗筷,“你就什么都不干啊!” “一会吃完饭我刷碗!”苏雨不为所动,把小狗举起来继续摆弄,“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雪正端着小菜出来,苏晴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至少在吃得上确实没太苛刻自己,“你是举子,有文化,你来取一个吧。” “啊,”苏雪收敛一下,“这是公公您的狗,所以……” “但它第一晚睡在咱们苏家,就叫小小苏吧。” “欸?”两个哥哥都看她。 苏晴扬着头很得意,“我是小苏,他就是小小苏了。” 苏雨难得同意她,点头说,“苏公公姓苏,我姓苏,小晴也姓苏,确实,这狗狗应该也算我们苏家人。” “哈哈。” 苏雨忽然发现,这位苏公公和苏晴笑起来还真是像啊,难道真是本家? …… “哥,这些被褥都是新的,”苏雨那边在刷碗,苏晴这边就开始给苏雪忙活上了,“我前两天才晒过。” 她给苏雪铺好床,“哥,你还缺什么,晚上容不容易渴,会不会饿?” 苏雪手托着小小苏,对她笑,“你不要忙活了,也休息去吧。” “嗯,”苏晴搓搓手,发现确实没什么还要做的,眉毛紧紧皱着,“那哥,我先回去了?” 苏雪叹口气,展开双手,“过来。” 苏晴立刻吧嗒吧嗒跑过去,跟苏雪抱在一起,就这么一会眼圈就红了,“哥哥你多回家来。” “好,”苏雪拍拍苏晴的后背,“哥哥知道了。” 把苏晴送出去,苏雪才开始打量起家人给自己准备的这间小屋,小是小了点,但是,怎么讲呢,有种踏实感。 躺在这样的床上不会害怕自己转天会被抄家,苏雪脱了鞋上床,顺便把小小苏放在自己身边。 这小狗已经被苏雪玩得精疲力尽了,有这么个暖榻立刻就睡着了,发着呼噜呼噜的声音。 真是可爱啊,要是王爷也是这么小巧可爱全身心地依偎着自己该多好。 …… 没事老想他干什么,白眼狼,还什么成亲的事情远着呢,这意思不还是要成亲。 真是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在钦州还喊自己夫人,还交杯酒,转头就要娶媳妇了,差劲,萧弘辰,差劲! 苏雪不是不懂事的人,但是他就是肚子里有一口气,其实跟萧弘辰的态度也没什么关系,他很清楚,自己的难受是来自萧景翰。 萧景翰总是可以一眼都不看他就能把他积累起来的所有好心情瞬间打碎,每当他刚刚觉得有人珍惜,有人呵护,这位天子就会立刻提醒他低人一等的身份。 怎么偏偏这世界就要分“上人”“下人”两种身份呢,是谁在这之间划了界限,天堑一般把两种人隔绝开,就因为这种界限,萧弘辰对他的爱就只能叫宠,萧弘辰与他的亲密就只能说是幸,他们明明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却好像是什么权力的压榨似的。 而且压榨也是自己压榨萧弘辰啊。 果然晚上总容易乱想,这又想到哪去了,苏雪耳朵都有点发烫了。 这几天自己身上带着伤,萧弘辰根本不敢碰自己,就搭了个地铺睡在自己身边。从前是自己睡地上,现在换了王爷睡地上,也不怪金翠总说自己倒反天罡。 第73章 苏雪心里就喜欢这一种感觉,他乐于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相应的回报,自己心爱的人同样也这般珍惜他。 可相处上再怎么平等,两个人的身份也确实天差地别,他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萧弘辰是否有立后纳妃,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一个皇帝正值盛年却没有皇嗣说不太过去。 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和别人分享萧弘辰的感觉。 就他这个人,按金翠的说法,若是个宫妃一定是最嚣张跋扈的那种,每天恨不得横着走,把整个后宫都搞得鸡犬不宁才好。 苏雪听到这种话并不觉得该反思自己而是反问道,“那怎么了?” 不能独占心爱的人已经够痛苦了,还得在所有人面前摆出大度的笑脸,这才奇怪吧,而且难道那样日子就会好过吗,只看皇后娘娘都能感觉到那有多委屈了。 要是萧弘辰这次不跟自己好好道歉,他就不回辽王府了。 苏雪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 怎么才能算好好道歉呢,天不亮就站在苏家门口静静等着算不算? 萧弘辰守在马车边上,觉得自己有点像迎回被自己气得回娘家的夫君,这样一想,他甚至觉得有些开心。 苏家人都起得很早,苏晴要干活,苏雨要去书院,苏雪嘛,故意睡个懒觉。 一听院中有动静了,萧弘辰才敲门。 来开门的是苏雨,他显然是吓到了,“王爷?” 萧弘辰点点头,招呼薛英,“我带了刘二娘家的馄饨,她现包的,汤另放,一会只要把汤热了,把馄饨下进去,就能吃到新鲜的了。” 这当然是苏雪教的。 薛英把食盒端过来,直接就往院里走,“苏公公,我们来接你了。” 这个大嗓门。 苏雪真是恨不得把枕头就砸在他脸上。 “唔。”小小苏蜷在苏雪脖子边上,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看样子像是要下床遛遛,小狗嘛,没尿在床上苏雪就该表扬他。 苏雪把小小苏放到院子里,正要关门,一只手就伸了进来。 “不愿见我?” 他比小狗眼睛眨得还可怜。 苏雪放下手,“奴婢可没这么说过。” “我知道我错在哪了。” 呵。 苏雪退了几步,到盥洗架前,把盆里的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萧弘辰自己进屋,把门合上,左右看看,“这是你的房间?” “嗯,”苏雪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抬头,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萧弘辰,“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寅时。” 苏雪转头看他,“你这么早——” “也不早,刘二娘都出摊了。”萧弘辰笑了下,“昨晚其实我就来了,但是看你们一家人相处实在开心,不太好打扰。” 苏雪还以为昨天那人影是薛英呢。 “果然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更自在啊。” “就那样吧,两个小孩,吵。”苏雪哼了一声,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开心,“你找我来干什么?” “当然是道歉。” 苏雪翻了个白眼,“又到了你最擅长的事情了是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苏雪走向萧弘辰,拉着萧弘辰的手环着自己的腰,抱住对方的脖子,脸都埋到萧弘辰的怀抱里。 “苏雪,对不起。” 苏雪听着萧弘辰的心跳,“嗯。”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我不会考虑娶妻的事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因为我已经成亲了。” 这次肯定有金翠帮忙,不然这话也不会这么暖耳朵。 第71章 苏雪抱着萧弘辰,耳朵轻轻磨了下对方厚重的外衫布料,这都是他备好的,“我没有原谅你呢。” “嗯,”萧弘辰的手扶在苏雪的腰上,“我知道。” 他都快笑出来了。 苏雪上身后仰,打量着萧弘辰的神情,“我认真的,我最会记仇了。” “知道。”萧弘辰伸长脖子去亲苏雪侧脸,“我知道。” 苏雪捧着萧弘辰的脸,他识人的能力越来越差,怎么看萧弘辰都像虚情假意,“你可千万不能负我,我上一世可以杀你,这一次也可以。” 都提到这份了,萧弘辰也觉得自己该认真些,他盯着苏雪的眼睛,“我绝不负你。” 真心不真心的不知道,但是听到别人的承诺的那刻心里确实踏实不少。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萧弘辰寻思着这应该算是和好了,便问,“我想给路远在王府里办个宴席。” “……”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弘辰比萧景翰可会使唤人。 苏雪抬眼看他,一点好气都没有,“知道了,什么时候?” “你来定,把你弟弟也叫上,”萧弘辰说,“他们都要科考,咱们一同给壮壮行。” 还想得挺周全,但苏雪还是觉得这事有点说不出的好笑,“就席路远那样,他还需要壮行?” 席路远本来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这次更巧,主考官正是自己的启蒙恩师,再加上又跟萧弘辰去了趟钦州,还未有官职就已经有威望了,这次这状元手到擒来,苏雪就是想给他找点不周到的地方都想不出来。 这种文曲星下凡真是轮不到他们这些凡人操心。 两个人推开门,三个小崽子加一个狗崽子都巴巴盯着他们。 “苏公公!”薛英一见苏雪就咧开大嘴笑,“小晴妹妹刚把馄饨做好。” 什么就小晴妹妹了? 这家伙一天天这么自来熟的真的好吗? 苏雪怎么看薛英怎么觉得不顺眼,饭都没吃几口就催着萧弘辰回府了,顺便告诉给苏雨和苏晴饭局的时间。 “苏公公,难为你能想着我。”苏雨笑呵呵的。 苏雪有些无奈,这孩子也就十五,能过了乡试属实不易,“也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晚上起夜的时候还看到苏雨的屋里亮着灯,“要走仕途不只有这一条路。” 拜托,他可是苏雪的弟弟,哪怕就是个举子,运作运作,苏雪也能让他至少五品。 苏雨摇摇头,“还是想考一考,不行的话,再谈别的吧。” 他这话说得很轻松,但苏雪知道已经这样努力过的人其实很难接受不行的结果。 苏雪没再说什么了,揪着薛英的衣领子,“在别人家里狼吞虎咽的,辽王府是饿着你了吗!” “小晴妹妹,再见!” …… 这科考的事情以来,所有事情显得都不那么重要了,萧弘辰把两个举子接府里之后就没让离开,但苏雪成天鲍鱼鱼翅的喂着,这俩人却反而日渐憔悴起来。 这考试远不比放榜更让人紧张。 考试那是拼得实打实的实力,放榜你就要总想有些侥幸了。 上一世萧弘辰被选进考官里,可是没少跟那些举子交流,但这一世他好像根本不打算掺和进科考的事情,只关心着这王府里的两个小苗苗。 苏雪也关心,但是他上一世就没太在意过科考的事情,本着想给自家人透题的心理拿了本苏雨的中庸看,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些字都认识他,而他根本不认识这些字,只能摇头,听天由命。 反正苏雨上一世都能二榜,这一次准备得也算不错,应当不会太差。 辽王府的大厅里围着一圈人,每个人都神色沉重。 金翠让琴闲给他们的杯中都添上茶,结果走了一圈茶杯里的水都没人动过。 “林先生,怎么你也这么紧张?”金翠站在林楚楠身后,看到后者一直攥着拳头。 林楚楠连忙回头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决定一生的大事嘛。” 金翠翻了个白眼,怎么能决定男人一生的大事有这么多啊。 苏晴也被请来,她坐在苏雪旁边,眼睛一会看看苏雨,一会看看苏雪,也不敢说话。 “下榜了,下榜了!”有小厮跑回来高声喊,“苏相公中了!中了!二榜第三名!” 苏雨一个打挺站起来,颇为夸张地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看苏晴,“中了!我中了!” 苏晴捂着脸欣喜若狂,原地跳了两下。 “小晴,快给大哥写信,我们得告诉给他!”苏雨绕着座位转圈,小小苏就跟着他绕,“纸呢,笔呢!” 苏雪扶额,嘴上却是掩不住的笑。 不仅中了,还远比上一世要争气,苏雪真是与有荣焉。 “路远呢?” 苏家人都停下来看着萧弘辰,萧弘辰的嘴唇发颤,“路远是第几名?” 小厮垂下头,“席相公的,薛将军还在找。” 席路远的脸色已是苍白,以他的文章,就算不中三甲,也不会落出一榜,怎么可能找不到。 如果找不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萧弘辰朝席路远做了个手势,“不急,等薛英回来再说。” 苏雪眉毛都皱起来,这不可能啊,席路远上一世不仅中了状元,仕途平坦,更是年纪轻轻就到东宫讲学,如果不是萧弘辰造反,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太傅,苏雪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这么一个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落榜的事情。 第74章 舞弊? 主考官就是席路远的恩师啊,真舞弊也舞不到他头上啊。 苏雪看着萧弘辰,后者也是一脸凝重,估计也想不通为什么。 “王爷,”席路远站起来,还能顾及体面给萧弘辰行礼,“我想自己去看一看。” 萧弘辰犹豫了一下,点头,“你去吧。” “席兄,我跟你——啊!”苏雨抱着头,不解地看着苏雪,“苏公公……你怎么打我?” “你不要殿试啦?”苏雪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 苏晴赶紧拉他这个当上进士的笨哥哥,“你别闹了,你一个考上的站在席哥哥边上不是更刺激他,苏公公说得对,你快好好准备殿试吧。” 苏雨皱皱鼻子,贴着苏晴的耳朵,“我就是不懂,非亲非故的苏公公怎么就对我上手了,太冒犯了吧。” 苏晴朝他龇牙,“苏公公打你都算好的了。” 苏雨委屈巴巴地退回到座位上。 “你,”萧弘辰指着报信的小厮,“远一些跟着路远,别让他出了事。” 小厮对萧弘辰弓了下身子,赶紧转身追上去。 林楚楠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自己落过榜,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中间的心酸,“王爷?” “查。”萧弘辰的命令十分简单,“去找所有能托能问的人,我不信路远会考不中。” 有这句话,林楚楠的眼神就坚定了,如果当年他考试时能遇到萧弘辰,怕也不会有这么多遗憾。 苏雪也站起来,看着琴闲,琴闲立刻领会他的意思,默默退出大堂。 萧弘辰低下头,下巴浅浅地朝食为天的方向点了点,“金翠,苏雨苏小相公中了进士,庆功宴不变,快准备吧。” “是。” 苏雪想劝萧弘辰不必勉强,但又看了看茫然的苏雨,又觉得这傻小子人生就这么一次,确实不该因为席路远的事情把他应有的风光抢了,深呼吸了一下,“没错,苏家也该庆祝庆祝,你们去换了衣服来。” 苏雨赶紧摆手,“不用啦苏公公,我哥哥也不在,就我和小晴,知道大家好意但是……” 苏雪看向他,胡闹什么,今晚辽王府可是为了这两个学生请了不少朝廷官员,指不定哪个以后就是苏雨仕途上的引路人,怎么可以不参加。 苏雨发现只要苏雪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就有点怕怕的。 “知道了,知道了。”苏雨朝苏雪作揖,与苏晴一起退出去。 …… 萧弘辰没喝酒,苏雪也不能完全开心起来,大家心里都像堵着块石头。 “王爷。”苏雪怎么也算把这个酒席照顾下来了,叫人把头一次喝酒就把自己喝晕的苏雨送到西苑的客房里就来找萧弘辰了。 萧弘辰坐在书房里,连灯都没点。 他听到苏雪开门,抬起头来,“结束了?” “嗯。”萧弘辰有点抱歉道,“我,实在……” “没关系。”苏雪知道萧弘辰与席路远的关系,他能在酒席上给苏雨说几句就不错了,“连聂放刚刚都为席公子不值,更何况王爷你呢。” 苏雪把灯罩中的蜡烛点亮,总算能清晰点看到萧弘辰的脸。 萧弘辰的眉毛舒展了下,“苏雪,你之前说路远他会当上状元,一路顺遂,而后成为太子讲师,最后会为谋反的事情与我为敌,最后抱憾而终对吗?” 苏雪的心尖忽然一颤,萧弘辰说这个是为什么? “那现在,”萧弘辰抬起眼注视着苏雪,缓缓道,“他考不上状元,也就不会对皇兄感恩戴德,更不会成为我的政敌了,是这样吗?” 第72章 苏雪一晚上都没睡着,他从后面抱住萧弘辰的背,脑子里都是萧弘辰昨晚的话。 也许是想表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但萧弘辰的话听在苏雪的耳朵里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在。 是因为自己把上一世的事情告诉给了萧弘辰吗? 可是苏雪觉得这一世萧弘辰与席路远的关系亲密不是假的,萧弘辰会为了两个人不再互相针对而觉得有些高兴应该也是真的,那这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是为什么呢? 苏雪把头贴在萧弘辰的背上,百思不得其解。 …… “苏公公,查到了。”苏雪的情报还是要比辽王府快些的,但只要心里有一个疑点,那么这种疑问立刻回扩大到方方面面,比如萧弘辰是不是真心地为席路远调查呢? 琴闲用手遮掩着,低在苏雪耳边说话,“听说是主考官亲自把席路远的考卷抽走的。” “他不是?” 那可是席路远的恩师啊,断送自己最有天赋的弟子的仕途对他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琴闲点点头,“当时已经选出了一榜,主考官直接说要拿走头名的卷子。” 苏雪咬了下嘴唇,表情沉重起来。 “但是也许主考官并不知道那是席相公的试卷呢,毕竟这科考都是糊过名,重新誊写的,也许只是针对头名呢。” 苏雪看向琴闲,“他是席路远的老师,席路远的行文风格与写作思路他应该最清楚,别的学生的文章他许是看不出来,但是席路远的他绝不可能分辨不出。” “那……” “咱家要走一趟邓府。” “奴婢这就让薛将军安排。” “等下,”苏雪摁住琴闲的手,“先不要惊动王府的人。” 琴闲有点不解,但是他没问,好的仆从就是不要质疑主子的任何决定,“知道了。” …… 邓致远这个老头算是朝中的异类了,他的政绩不显,但是却很受文坛那些学生的敬重,他以前也做过六部官员,但是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被贬到了偏远之地做学官。 那几年的艰苦经历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找到了可以施展天赋的领域,他从一个地方的学官一直做到国子监的博士,后来进了翰林院,带着一众庶吉士一起修书,功利千秋。 乡试、会试加起来他也参与过不少次了,因此门生众多,但他算是个正直的人,并没有利用这样的资源成立个浙党那党的,因此更使人信任,担任考官的次数更加多了。 苏雪很少跟这种官员有交往,因此来之前还让琴闲备了些薄礼。 他并不是来求人,但也不能空着手。 “苏公公?”邓府的家丁看到琴闲递上的牌子明显愣了下,连忙弯腰行礼,“我这就去请示。” 一般的官员遇到苏雪这样的大太监要不就闭门不见,要不就赶紧请进去,这样候在别人府外的体验还真是新鲜。 但苏雪不着急,这样的大儒,自己必须礼数周到以显尊重才行。 “苏公公,久等了,”出来迎苏雪的是一位沉稳的管家,他做了个手势,“请。” 邓致远在自己家穿得也十分庄重,他站在厅里等着苏雪,苏雪向他行过礼之后他也只是点头回应。 既不怠慢苏雪,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太谄媚。 两人各自坐下,邓致远撩了下衣服下摆,问“苏公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苏雪笑了下,“邓大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届举子里有我一位熟识,没有考中,因此想来向大人请教请教。” “苏公公的熟识?” 这话问的,他们当内官的还不能认识几个读书人了。 但苏雪知道老头应该也不是有意贬低,可能确实好奇,“是,”苏雪点头,“是席路远,席相公。” 邓致远的脸色一变,稍稍咽了下口水,“苏公公,这,科举刚刚结束,考中的举子都在准备殿试,考不中的都托人来我这问,我要是答了你却没答他人,被人知道了,是会乱想的。” 呵,苏雪早知道邓致远得拿这种理由来糊弄自己,浅浅一笑,“邓大人说得没错,那既然您都跟肖侯讲了他小儿子为何没有考中,怎么就不能跟咱家讲讲呢?” 邓致远一僵,肖侯不是说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吗? “这……” “邓大人,只要有人,有嘴,消息就会传出来。” 苏雪抬了下手,琴闲马上退出门外。 “邓大人,咱家也不是难为你,只是咱家跟您一样清楚席路远的能力,他绝不至于考不上。” 邓致远垂眼,“苏公公,我不能讲,您回去吧。” “邓大人,咱家今天一定要带着答案回去。” 苏雪才不打无准备的仗,“如果你不肯告诉给咱家,那咱家只能认为你心中有鬼,”他笑笑,“正如咱家刚刚提过的,有人,有嘴,消息就会传出来,”他低头,抬起邓家管家为他递上的茶,悠闲地嗅了嗅茶香,“万一明天早上您亲自抽了头名试卷的事情传遍京城,您可怎么办呢?” “我并不知道那是席路远的试卷。” “大人,席路远十三岁便拜到了您门下,您还把他的诗作收进过您那本诗集里,更是带他几次出席江南的文会,现在说这样的话,咱家怕刑部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第75章 “刑部?” “自然,邓大人做这件事前肯定想到了吧,”苏雪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这可是涉嫌科考舞弊啊。” 邓致远的表情慌张起来,但是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了,老头不至于被苏雪这么几句话吓到,可谁不知道这些司礼监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个死缠烂打,今天不给苏雪个答案,苏雪真不一定会走。 “苏公公,肖侯的嘴都不严,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呢?” 苏雪也不知道,但是,“邓大人,苏某的人品确实不好保证,但我身后可是辽王啊。” 邓致远眨眨眼,“是辽王让你来的?” “邓大人,席路远尚未入仕辽王就愿意把他的名字写在请功奏章里,他这般惜才之人,已经开始活络人脉为席相公谋差事了,若此事有内情,他只会帮你把事情压下去。” “辽王这个人确实是……”邓致远点了点头,对苏雪说道,“苏公公等等我。” 苏雪等了一会,邓致远取了几张纸出来,他递给苏雪,“苏公公你看这篇文章。” 我来这是为了鉴赏文章吗? 苏雪虽然着急,但还是接过来看了看,“这个是?” “这是路远十三岁拜我为师的时候交给我的文章。” “民之所恶,”苏雪又念了一遍这四个字,“这个是,”他抬眼看邓致远,“这次科举的考题?” 邓致远点点头,“十三岁他就以此为题写过这样的文章了,而且我与几位老友都曾传阅过,他们中也有任此次考官的人。” “那怎么了?”苏雪不明白。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路远这次取得头筹,那么这文章的事情一定会被拿出来讨论,”邓致远叹气,“以他的才华,再等三年,依旧能金榜题名,何必趟这一趟浑水呢。” 苏雪抿起嘴,老头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以往三甲堂堂正正也难免会遭那些考不上的疯子泼脏水,更何况这次还真有点能联系到的事情。 “可捕风捉影的,谁会拿那么早的事情做文章呢?” “苏公公,你是东厂都督,你最应该清楚了不是吗?” 嘿,怎么攻击上我了。 苏雪懒得跟老头分辨,要是因为这种事,作为席路远的老师,邓致远在殿试前撤下试卷到也可以理解,但…… 真是太可惜了。 苏雪出邓府的一路都在叹气,直到在门口看到了席路远。 他早没有之前成竹在胸的神采了,脸白得跟一张纸似的,苏雪都不用开口,他就要哭出来了。 “苏公公。”席路远给他行礼。 苏雪往前两步,托起他的手,“不用这样,你这幅样子,”苏雪向琴闲使了个眼色,“咱家请你吃点东西吧。” 席路远没有拒绝,他猜想苏雪已经问到了原因,而他自己也急需要个人开解下,他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琴闲给两个人找了个包间,菜随便几道,但是酒管够。 “我真的没想到,十三岁的一篇文章,十三岁的一篇文章,”席路远的神情只有苦涩,他抱着酒壶委屈得就像一个被抢了糖果的稚童,“那篇文章带给我多少东西,现在就要拿走多少东西啊!” 照邓致远所说,席路远是以那篇文章为礼拜他为师,也是因为那篇文章被推向了文坛第一才子的辉煌之路,所以席路远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那时候怎么想起写那个文章了?”苏雪问。 席路远擦擦脸上的眼泪,忆起往昔,“当时,王爷正在江南游玩,他见我在市集中替人写信赚钱,便问我可否以‘民之所恶’为题写一篇文章,他愿与十金酬我。” 苏雪的脸色慢慢变了, “你说,是辽王让你写了这篇文章?” 第73章 席路远还在那边念叨,“王爷还将我举荐给了老师,资助我的学业,他说我有此大才,绝不应当隐于市井之中,王爷,王爷他,”他抹着自己的眼泪,“我怎么对得起王爷!” 苏雪却不这么认为。 “王爷一直在辽东带兵,怎么可能与你在江南相遇呢?” 席路远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啊,许是有什么任务吧。” “你十三的时候,他能有多大,有什么任务需要他那样的少年跑那么远的路。” 席路远歪着头看苏雪,他的状元脑子现在被酒水泡着,根本不知道苏雪在说什么。 但苏雪知道就行。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而且是被彻头彻尾被骗了的那种。 好些个他曾经觉得离奇的片段在他脑子里被一条线串了起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啊,只是一次又一次被感情蒙蔽双眼,或者说被萧弘辰的谎言。 苏雪,你多少有点自以为是了,你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凭什么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得以重生呢? …… “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苏雪径直冲进萧弘辰的书房里。 正和萧弘辰讨论事情的林楚楠当然吓了一跳,苏雪在他面前这样鲜少失态,更别说对着王爷了。 苏雪明显已经不管不顾了,见萧弘辰不搭话更加暴躁,“你说话啊!” 萧弘辰眼神不悦,“你喝酒了?” “对,”苏雪闭了下眼睛,“但是我很清醒。” 再听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林楚楠默默地向后退,退到门口时候把书房的门给两人合上。 萧弘辰叹口气,站起来,“那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你就不想问问我同谁喝的酒吗?” 苏雪说完就哼了一声,“还是王爷早就知道我是和席路远在一起了?” 萧弘辰不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冷嘲热讽的并不好。” 苏雪咬牙,紧盯着萧弘辰的眼睛,他倒要看看这双眼睛里还会不会有谎言,“重生的不只有我一个人对吧?” “……” 苏雪往前走了两步,扯住萧弘辰的衣领,“回答我。” 萧弘辰并不打算逃避,“嗯。” 萧弘辰这么老实地承认下来倒有点和苏雪的预期不同,他想象中两个人要对峙好一阵,他发了疯似的谴责,萧弘辰无尽的借口与逃避。 “我一直想告诉给你,但确实没有很好的机会。” “既然你现在猜到了,那正好。” 萧弘辰握住苏雪的手,“因为我骗了你,所以你才要这样发脾气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因为路远的事情吗?” 苏雪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萧弘辰怎么能做到这样淡定,他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心虚吗? “没错,”苏雪吸了口气,吵架这种事总是那个冷静的人会站上风,他决不能输,“席路远跟我说他十三岁的时候在江南遇到你,是你让他写了那篇文章,是你把他举荐给邓文通,也是你,”但是愤怒这种事是藏不住的,“毁了他的仕途。” 萧弘辰看着苏雪,他的眼里没有谎言的虚伪,有的只是不解,“我毁了他?” “哦对了,你的人可能还没告诉你,”苏雪微笑,“席路远之所以没有考上,就是因为当年为你所作的那篇文章,题目与这次科考相同,为了避嫌,他的老师只能把他的试卷抽出来,让他下一次再考过。” “……” 萧弘辰放开苏雪的手,“你认为这是我的错?” “不然呢,”苏雪露出“简直荒唐”的表情,“萧弘辰,旁的人重生想的都是如何弥补之前的遗憾,而你,想着的却是怎么毁掉一个人!” “你以为,我给他考题,资助他学业,替他引荐名师,是为了毁了他?”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苏雪点着头,“你假意施恩于席路远,这样就算他因为你不得入仕,他也不会恨你,只会觉得,”苏雪想到席路远崩溃的样子,嘴唇都发抖了,“他对不起你。” 萧弘辰眼神复杂,他看苏雪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雪,我以为你知道了重生的事情会更理解我。”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 “所以你觉得上一世他与我对立,被千刀万剐的结局比现在就好了吗?” “……” 苏雪吸一口气,“你,你不能这样倒着讲因果。” “先这样做的人不是你吗?” 萧弘辰冷漠地看着苏雪,“当初是你说我不需要牺牲这么多人达成目的的,我现在也按着你说的做了,为什么你还要怪我?” “因为我,因为我?” 这太不可理喻了! 苏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眼前忽然就出现了垂拱殿中他瘫倒在萧弘辰脚边的样子。 萧弘辰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 …… 是啊,他也是重生过的。 因此这些记忆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从甫一见面,萧弘辰就记得两人前世那些纠葛,他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刺杀未果,还被狼狈捉住的废物。 第76章 苏雪冷笑了下,他还有空为席路远鸣不平呢,在萧弘辰这场精心编织的网里,身心都赔进去的受害者也有自己。 真是蠢透了啊苏雪,怎么能重活一世还被人玩弄股掌之间呢。 苏雪发现自己的愤怒和委屈被搅到了一起,已经不知道哪件事更让他痛苦,但冷静肯定不是现在最优先的事情,他属刺猬的,被伤害的时候只会更狠地扎过去,“我一直以为你和萧景翰不一样,” 他甚至这样直呼萧景翰的名字,可见理智早已离他而去,“结果现在我才知道,你们果然是亲兄弟。” 苏雪指着萧弘辰的鼻子,一字一顿。 他太知道怎么惹怒一个人了,夸别人的时候需要变着花样,但是骂人的时候只要捅那点最柔软的地方就好了。 萧弘辰果然受到了刺激,但是他并没有更大声地吼回去,他只是心死一般,低下头,“苏雪,你出去。” 赢了。 吵架这种事苏雪就没输过。 苏雪这么想着,梗着脖子仰着头就这么出去了,浑不知眼泪已经把整个衣领子都浸湿了。 萧弘辰等他走了之后才闭了下眼睛,堪堪止住被苏雪刚刚气出的眩晕感,他扶住桌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果然人不管哪辈子都不能做坏事,自有人把你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来评价你的人品,但实在不想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啊。 早知道就…… “小祖宗,小祖宗,”琴闲绕着苏雪来回转圈,他遵着苏雪的命令把席路远送回道观再回来就是看见这样,“您这是干什么啊!” “我要收拾收拾回私宅。”苏雪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一碰就疼,“你先留在这吧,等我想清楚了再安排你。” “小祖宗,”琴闲就知道,人啊,但凡想上进就不能谈感情,这辽王府刚有点起色,小祖宗就又跟辽王吵起来了,之前相亲那茬还没过去吗,“现下一团乱着,您这么走了——” “怎么,难道是我给这辽王府添乱了?” “小祖宗,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琴闲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席相公的事情吗?” 苏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己都这样了谁还管席路远那号人,上一世他给太子当讲师的时候没少和自己吵架,给他去问主考官要了个说法就够对得起他的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当然,小祖宗你的事也重要。”琴闲咧着嘴,露出尴尬的笑容,“只是我今天‘不小心’听到林先生他们那边的消息了。” 苏雪收拾行李的手停下来,他刚刚看到林楚楠和萧弘辰好像确实在说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坐到位置上,“你说。” “好像这件事情与司礼监有关系。” “什么?” 司礼监对科举一向没有兴趣,这些正经科考出身的人大都清流,又很年轻,正处于对未来无限期望的时候,根本不是司礼监的拉拢目标。 “具体的我也没听清楚,”琴闲低下身子,抚上苏雪的手,“小祖宗,这事您既然插手了,好歹得了结了啊。” 这话是苏雪总教给琴闲的,这事情一旦有哪个环节错过了自己的手,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苏雪叹了下气,“把陈七找来,既与司礼监有关,他肯定打听得清楚。” 琴闲点点头,但还是犹豫,“小祖宗,要不您直接问王爷呢,他肯定不会瞒着您啊。” 他没少瞒着我。 苏雪那股火又窜上胸口,呼吸都乱起来,“你只管做我交代的事情!” 看来俩人之间的矛盾不轻,琴闲这时也不再问,“知道了小祖宗。” 琴闲一走,苏雪就蔫了下来,他捂上脸,这会心里难过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愤怒,他一想到萧弘辰见过他那般不堪的样子,再想到现下的处境就觉得自己悲哀得同那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虽然他没少当丑角,但是对方是萧弘辰啊。 他当时给他讲起前世的事情都是挑不那么难堪的,再添油加醋地美化一些,就想让自己在对方眼里也不至于那么卑微,但现在, 全毁了。 第74章 不论辽王府里发生什么大事,三餐都要聚在食为天里是雷打不动的。 这是金翠定下的规矩。 辽王府的进项很少,因此就要严格控制开支,像是小厨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停掉了的,而且这辽王府最大的萧弘辰自己全力支持金翠这样的改革,府中再没有人能反对。 苏雪也不行。 苏雪有时候就想他把金翠从宫里弄回来纯粹是害了他自己。 再怎么生气,他都要跟萧弘辰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 其实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但是在这种关头,谁先表现出脆弱谁就输了,苏雪本来能赢的机会就少,因此决不能先认输。 他来之前先用煮熟的鸡蛋滚了滚眼睛,眼睛应当没有之前那么肿了,这些人怎么还盯着自己看。 定是琴闲。 苏雪瞪了琴闲一眼,琴闲立刻心虚地转过头。 “你,坐过去。”苏雪推了一把薛英,薛英连忙挪了一个位置,自己坐到萧弘辰边上,他已经习惯这俩人吵架把自己当出气包这种事了。 萧弘辰看着苏雪,“苏公公,”都这么称呼了,“下次早些,大家都在等你。” 苏雪咬着牙轻轻吸气,“是,王爷。” 萧弘辰也不再多说,对众人道,“开饭吧。” 大家的动作都很轻,毕竟那两位都不好惹,谁都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薛英,把茶水递一下给我。” “啊,”薛英伸长胳膊,准备把苏雪眼前的茶壶拿走。 “咱家还想喝一口。” “哦好,”薛英连忙给苏雪斟满,“王爷——” “咱家还想喝。” 薛英呼了口气,继续给苏雪斟水。 林楚楠看苏雪都连着喝了好几杯水了,问,“苏公公,今日这菜,咸了?” 金翠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苏雪那心眼就针鼻那么点大,为了膈应萧弘辰,连口水都不放过。 “别喝了,”金翠站起来走到苏雪边上,把薛英手里的茶壶拿过来,侧过身给萧弘辰斟好,对萧弘辰一笑,“王爷,苏雪任性,您别跟他计较。” 苏雪刚要说什么就对上了金翠的眼神,蔫下去。 金翠的意思很明显,再怎么宠着,这王府的主人都是萧弘辰。 她其实也不明白,苏雪与她都是宫中长起来的,对于尊卑有着彻骨的理解,怎么苏雪只跟萧弘辰接触了这么不到一年,就完全没大没小起来。 “是我有错,让给他吧。” “……”金翠愣了下,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苏雪自己也僵了,萧弘辰跟他道歉是家常便饭,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错误又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神色各异,琴闲他们那一桌的小太监们更是默默吸气。 金翠抿了下嘴唇,手捏了一把苏雪的肩膀,这小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大德啊。 …… 有过晚饭那一遭,苏雪也终于也有耐心等陈七现身了。 “都督,我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跟科举有没有关系。”陈七先说道,“但是肯定跟辽王有关系就是了。” 没头没尾的,苏雪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事情?” “您知道辽王钦州一事之后给圣上上过一封请功奏章吧?” “当然知道。” “那奏章上包括聂大人和席相公等,一共十六位功臣。” “嗯,那封奏章不是被司礼监埋了吗?”萧景翰的心眼比苏雪大不了多少,跟着萧弘辰的这些人除了几个功劳大得实在无法忽视的,他都没有给应有的赏赐。 “是,”陈七想说的不是这个,“司礼监上个月督盐务,放出去了三十多个锦衣卫。” “去的就是这十六个人的籍贯。” 苏雪眨了眨眼,“你确定吗,虽然陆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至于所有的坏事都要跟他联系在一起,盐务这事本来就要全国各地跑的。” “小人下了功夫的,有两位御史的家乡并不产盐,不论海盐井盐,都不产。” 苏雪揉了下太阳穴,“所以你是说司礼监派人去调查这些跟随萧弘辰的官员的家世。” “没错。” “那能查出些什么,”这些人都是苏雪挑出来的,根本不会像萧景翰想的那种会与萧弘辰结党,除了,“你是说他们也许查到席路远和王爷的关系匪浅?” “小人也只是猜测。”陈七抿起嘴唇,“只是罗织之法虽多,但是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即使是咱们东厂也鲜少能屈打成招,尤其是对于像邓大人他们那样的官员,这种会有损名誉的事情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的。” 这说得很有道理。 苏雪嘶了一声,“这样吧,我明早再走一趟邓府。” 第77章 “那都督我……” “你继续帮我盯着司礼监。” “是。” 不论多少次,陈七这样突然消失在眼前都会使苏雪心下一颤,这些锦衣卫到底学的是武艺还是妖术啊。 “小祖宗,”琴闲这边给萧弘辰铺好床被回来了,“王爷好像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呢。” “愿意睡不睡,我睡不着他也别想睡好了。” 琴闲总感觉苏雪这语气里总有点炫耀的意思呢,真不怪金翠姑姑老说苏雪像宫中妖妃,“小祖宗,陈七走了,可是我说的意思?” “没查清楚呢,”苏雪怕这小狐狸翘尾巴,“明天跟我再去一趟邓府。” “好!”琴闲多么一个玲珑人,一下子就能领悟苏雪话中的意思。 苏雪捂着额头,心里又纠结起来,要真是琴闲说的那个意思,他就是小丑中的小丑了。 …… 只不过两天,邓府就像变了个样。 “府中的下人是不是,”苏雪一边在堂中等着邓致远一边问起旁边的管家,“少了一些。” “啊是,”管家低着头回答,“老爷上了年纪,打算致仕,因此先遣了些下人回去打理老宅了。” “邓大人正值壮年,何必要致仕。” “老爷一定是想好好修些学问,”管家似乎也不知道其中理由,“况且席相公这次没中,对老爷也是个打击。” 他自己把人家名字抹了,还受打击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随即露出笑容,“咱家明白了。” 管家跟着笑笑,看来司礼监的人也不都似传说中那么刻薄阴暗。 “苏公公,”这次邓致远的样子就没有上次那么从容了,他对苏雪点了下头,“您怎么又来了?” “咱家回去想了想,又见了一次席相公,觉得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不管有什么疑问,”邓致远咽了下口水,“也与老夫无关了,”他看一眼管家,希望他没有与苏雪多说什么,“老夫家中有些事故,得回去处理一阵。” “啊,不致仕了?”苏雪歪着头问。 “也是要致仕的,”邓致远尴尬了下,他这种人很少说谎,因此说点什么就漏洞百出,“反正,” “反正就是既对学生有愧,又实在放不下朝中名利?” “苏公公,您这话!”管家刚出声就立刻被苏雪一个眼神瞪回去,小声叨叨,“我们老爷,是朝廷官员,您,您不能这么同他说话。” “朝廷官员怎么了,”苏雪嘴角斜了下,“朝廷官员就可以不顾师德,为了前程牺牲自己弟子的仕途了?” 邓致远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读书人最好了,读书人脸皮薄。 “真不知道您与席路远口口声声圣人道理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你!”邓致远喘气都喘不匀了。 苏雪扬着脑袋站起来,好像灵光一现,“啊,毁了一个状元,死后能享太庙吗?” “这是不是就跟那些巫蛊之术一样,把弟子的气运吸到自己身上来?” 苏雪的嘴在司礼监里都是一等一的缺德,赵鱼被赶去辽东之后他再无对手。 邓致远一直做学官,面对的都是那些有心巴结,心思单纯的学生,猛一遇上苏雪,满嘴的之乎者也一个也蹦不出来,只有眼泪被挤出来,“你胡说!” “快来人!”管家还想挣扎一下,想呼唤些家丁把苏雪赶走。 “咱家看谁敢动!” 可管家自己都忘了,他们把下人都送回老家了,哪有人敢来拦这凶神恶煞的苏雪。 “邓大人,咱家之前以为你是为了学生着想,对你一片敬意,”苏雪走向邓致远,“可是后来想想,既然每届三甲都会有人泼脏水,那怎么没有一个给泼下去了?” “而且席路远又不是傻子,《大学》《中庸》那些书天天有人读,拿哪句话做文章都不算稀奇,他只要不跟十三岁那篇写成一样的文章不就得了?” 苏雪咄咄逼人起来,“邓大人,你忽悠忽悠咱家这种没读过书的人就算了,你竟然还用这样劣质的理由去欺骗那一直视你如父的学生,你怎么拉得下脸,你心里就一点不虚吗!” 邓致远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啧啧,就你这样子,确实是应该回家养老去,再在翰林院中待着不就是误人子弟吗,这翰林院里有多少庶吉士够你糟蹋的啊?” “唔——”邓致远一口浑浊血液从咽喉中涌了出来。 第75章 苏雪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正人君子,看到邓致远被气到吐血也就撇了撇嘴角,“真可惜啊,要是席路远现在在这,看到敬爱的老师为了他的事情这般燥郁,不知道得感动成什么样,可能就心甘情愿地再也不想仕途了呢。” “苏雪!”邓致远抖着手,“你根本什么不懂!” 苏雪瞪着他,看他打算说什么。 “你以为考上状元就代表未来仕途平坦吗,不是的,”邓致远露出心痛的样子,“想要仕途平坦,那就得在朝中有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 “就像你身后有司礼监一样,路远他本来就出自寒门,家世破落,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我这把老骨头,”邓致远老泪纵横,“我这是为他铺路啊。” “说明白点老头,”苏雪到现在已经什么素质都没有了。 “他如此聪慧,考多少次都是能中的,但若是他这次被联系到舞弊上,他就毁了啊。” 苏雪眯起眼,“你还真信你自己那套说辞啊。” “苏雪,哪怕是刑部,哪怕是你的东厂,我都不怕你们攀诬,但,如果是那个人呢。”邓致远颤着身子看苏雪,随后他像崩溃了一样突然倒在了椅子上。 “……” 苏雪虽然没想到邓致远破了心防之后居然就这么把真相说出来了,但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萧景翰,你这个人真就这么点心眼啊。 这可是你一朝覆灭之后唯一愿意站出来为你驳斥反臣的人,他甚至不惜带上自己的九族也要感念你伯乐之恩。 得,你就为了现在还八字没有一撇的结党嫌疑就要扑灭一个学生的希望。 这些学生可是不好惹的啊。 邓致远被自家管家搀扶着,低着头又咳了几声,他像是自暴自弃地说了下去,“像路远这样的人,他能依靠的只有那个人,他只需再等三年,到时候辽王定也不会再对他抱有期望,他就干净了。” “哈,”苏雪明白这意思,“也就是说,就算辽王现在为席路远找门路入仕也绝不会成了?” 邓致远咬了下干瘪的嘴唇,抬眼看着苏雪,“苏公公,这朝中心向辽王的我想不是少数,他不缺路远这么个幕僚。” 这么个跟党派斗争绝缘的老头子都能看出圣上心意,那谁还敢心向萧弘辰啊,苏雪觉得简直可笑,萧弘辰还在那自以为是的布局呢,别人的闸刀都举起来了。 “那你想过席路远这三年会怎样吗?” 邓致远抓紧管家的袖子,“我会好好劝他重新备考的。” “你觉得他那样一个对自己的才华极其自负的人,会很快摆脱这次不中的阴影,重新踏进那个完全否定了他的考场里?” “很多考生都有这么一遭,他很年轻。” “那你能保证下一次他就能中吗?” “这是当然!陆公公和我说——” “哪位陆公公啊?”虽然知道邓致远不会答,但苏雪还是想问问。 果然邓致远偏过头去,不理苏雪。 苏雪翻了个白眼,“连你这样的恩师都愿意撤下他的卷子,未来的考官又凭什么保住他的状元呢?” 苏雪看到邓致远的肩膀颤抖了下,瞪大眼,“你不会以为他们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做第二次吧?” “席路远十三岁就和辽王来往亲密了,他们俩之间的信件都够堆满个小箱子了,”除非打个大雷把那位劈转性了,“他在那位心里是干净不了的。” “……”邓致远抿起嘴,“路远有大才,他不应该……” 看个老头哭成这样确实让人泛起一点天然的同情,苏雪把事情搞清楚了也不打算再折磨人,甩甩袖子,“你心里有数,今天这事最好不要再提起了。” “苏公公,你……” “席路远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不要再管,”苏雪心想你添的乱已经够了,“好好回你的老家休息一阵吧。” “苏公公,”邓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路远是个好孩子。” 用你说,苏雪懒得理他,抬腿就走。 邓致远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让苏雪走了。 但苏雪走到一半突然看向搀扶着自己的琴闲,“他刚刚都直接提到‘那个人’了吧?” 琴闲眨眨眼,没懂苏雪话里的意思。 苏雪连忙又往回跑,这种古板老头,刚刚那一番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对君父的极大不敬,几乎不用想他接下去要做什么了。 第78章 “老头!” 邓家管家吓了一大跳,他刚扶着邓致远坐下就看见刚刚还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苏雪现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苏公公?” “你可不许死啊!”苏雪指着邓致远,“你可不许害了人之后就想着轻易地死了!” 邓管家看向邓致远,发现后者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样子,“老爷,你?” 邓致远低下头,“我……” “我可不管什么礼教,什么圣人的,”苏雪直起身子,“你既然害了席路远,就得给我好好赎罪,你要给我帮着他加官进爵,入阁封相,”他严厉地看着邓致远,“你现在也别想着还当什么清流了,咱家现在既有你的把柄,你就得什么都听咱家的!” 邓致远还没怎样,邓管家已经要被气死了,“苏公公,你这个人怎么如此霸道,你知不知道你威胁朝廷官员,你——” 苏雪一瞪他,他又不敢说话了。 “老头,你听见没!”苏雪提高音量,“你自己早没有原则可讲了,你也做不了师之表率了,你如果不能帮着席路远更进一步,你就是真真切切地毁了一代国士,你明不明白!” 邓致远捂住额头,使劲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苏雪松了口气,他这个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能利用的人当然要利用得干净之后再放他自由。 苏雪跑得也有点累,径自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下,眼神却不离邓致远,他得等老头想清楚了再走,不然这种人一定会趁他不注意突然就撞墙了。 这事真有过,苏雪以前管诏狱的时候老能看到这种脑子转不过来的朝臣,受不得一点侮辱,一侮辱就得以死明志,丝毫不懂变通,真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教他们的。 往往这种人反倒是罪责很轻的那种,真正的大坏人才舍不得死。 邓管家看苏雪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转身去给两个人泡了壶茶。 苏雪饮了一口,茶水中有股清香,让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但是邓致远没有喝,所以看他还是那种苦恼的样子,“邓大人,”苏雪有礼貌起来,“咱家知道,要你在大义和私情里选一样肯定是很难,但是大义要你做的事情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这跟刚才说得可不一样。 但是苏雪见人说人话,他可不想自己走出这个门,邓致远就死在府里,那传出去成什么了,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辽王府,他可不想萧弘辰再因为自己被嚼什么舌根了。 啊…… 苏雪想到萧弘辰之后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都怪这老头,害自己跟王爷离心。 “苏公公,你不必担心,”邓致远对着苏雪挥了挥手,“我想得清楚。” 聪明啊。 “我当年做学官,并不是不会斗,也不是斗不过,”邓致远看苏雪,“只是我总觉得这些年轻一辈长大之后自然会把朝廷风气换洗一新的。” “我明明一直是这么想的,如今却亲手断了他们的公平之路,”邓致远看来没少埋怨自己,“我当时就明白的,所以我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一直这么逃,确实不是个办法。” 反正苏雪现在也不想回辽王府面对萧弘辰,就坐在这听老头从他考试那年讲起来,这邓致远经历也是坎坷,与席路远甚至还有不少相像之处,怪不得这么珍视这个学生。 念叨一下午,邓致远终于起身,“以后,邓某还得请公公关照了。” 他向苏雪躬身,行了一个礼。 苏雪愣了愣,连忙还礼。 他虽然爱收礼,但是结党之事总是谨慎再谨慎,毕竟萧景翰对这种事很敏感,即使是陆城,也就只是暗中扶持一下那些有眼力见的大臣而已。 但今天,他竟然把这个谁也拉拢不到的翰林院首席收于麾下了。 要知道,邓致远身后的可是朝堂未来的二十年啊。 苏雪走在路上好久都缓不过神来,但再缓不过来都得缓过来了,他们已经走到辽王府门口了。 想到之前自己还指着萧弘辰鼻子骂他和萧景翰是一样的人,苏雪就打算从这地缝直接钻进去。 钻到萧弘辰的被窝里。 …… “王爷。”苏学躺在萧弘辰的床上,衣衫半解,比秦楼楚馆里的姑娘还要风情,“还不休息吗?” 他的身体前倾,腰整个塌下去,趴在床边眨巴着眼睛就那么看着萧弘辰。 但这招好像没什么用。 萧弘辰坐到床上,好像看不到床上那么大一只狐狸精,只是一味地解衣脱鞋。 第76章 “王爷,”苏雪把手挂在萧弘辰的肩膀上,从后面贴到人家背上,“别生气了。” 萧弘辰目不斜视,眼神清明得像要成佛,他把苏雪的手放下去,“我没生气。” 苏雪把手重又搭回来,“王爷,”他整个人都贴上来了,“奴婢里面,什么都没穿哦。” 萧弘辰总算回了个头,“那你可以去穿一点。” “……” 这招怎么就没有个好使的时候。 但是人贵在坚持,苏雪可不想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就这么跟萧弘辰冷战下去,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其实一塌糊涂,尤其在知道萧弘辰也重生了的事情之后。 这段本来就充斥着算计和谎言的感情更加凌乱了起来。 苏雪抱住萧弘辰的腰,“王爷,你要奴婢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别再生气了。” 他倾身过去,牙齿轻轻磨着萧弘辰的耳垂,“什么都可以。” 萧弘辰深深地叹了声气,把苏雪的手扯开,“我都说我没有生气。” 这不叫生气这叫什么! 苏雪的耐心是真没多少,被萧弘辰拒绝两次就不再凑过去了,他又不是没有记性的狗,他也是要脸皮的。 甜头不吃,那就给你吃苦头。 苏雪哼了一声就往床上一躺,身体大字型,占满了一大半的床。 萧弘辰也不介意,就这么靠着一点点的床边侧着躺下来。 真打算出家啊! 苏雪本来想卑微道歉的心情彻底变成了愤怒,手脚并用踹着墙壁,背对着萧弘辰打算把人家就这么挤到地上去。 萧弘辰也起了劲,绷着手臂撑着自己,两人从口头上的较量上升成了拳脚功夫的对决。 就跟嘴上苏雪一定能赢一样,体格上自然萧弘辰占上风。 “萧弘辰!”苏雪气喘吁吁地盘腿坐起来,瞪圆了眼,“你到底想怎样!” 萧弘辰总算也有反应了,他们俩确认心意之后他还头一回这样被苏雪气得脸都红了。 他一直觉得一辈子能遇到个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心爱之人不易,因此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对苏雪一直是宠着纵着,但这次他是实在忍不了了,他也坐起来,闭了下眼睛好歹压抑了下自己,“我才要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雪老实了。 “突然一个劲发脾气的是你,现在又穿得不三不四的上我的床也是你,”萧弘辰严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雪瘪起嘴,他怎么穿得不三不四了,这可是江南织造局供上来最好的纱料,上面绣的兰花呢。 “每次都是这样,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后面再怎么找补那天你说的那句话就能在我心里消失吗?” 月光底下,苏雪都能看清萧弘辰眼白中的血丝。 “我是爱你,但是不代表我什么都能原谅你。” “……” 苏雪咬了下嘴唇,小心地靠近萧弘辰,但他不敢碰对方,只把手指压在萧弘辰的袖子上,小声问,“你爱我?” 萧弘辰傻了。 他也是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苏雪抿了抿嘴巴,还是压不住嘴角,缓缓展开笑容,一双眼睛巴巴看着萧弘辰,“王爷,你说爱我?” 萧弘辰知道苏雪一旦把注意放在这两个字上,他前面说的什么对方是一点不会在意了,“我是说了,但是我也说我这次——唔!” 算了,先让他亲一下。 萧弘辰抚着苏雪的腰,迎着他的亲吻。 但食色实在性也,亲了第一下,就会有第二下,一开始只是在唇上点几下,后面就慢慢变成了黏腻的舌吻,勾得人一团□□。 苏雪打铁趁热,把萧弘辰就这样扑倒在床上,把夹在腿间的衣衫往两边一撇就要骑上去。 “苏雪!” 萧弘辰一拉苏雪的手,苏雪就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王爷?” “你别总想着用这事来逃避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你都爱我了,我们之间没问题了啊。 萧弘辰垂眼一看苏雪那白花花一片皮肤,实在不堪入目,拿来被子给他裹上,“说清楚。” “嗯,”苏雪莫名其妙地又坐起来,两只膝盖并在一起,小腿岔开,“王爷,我错了。” 第79章 “错哪了。” “错在不应该说你和圣上一般,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我怪你的是这个吗?” 那怪什么呢? 萧弘辰看苏雪眼睛咕噜咕噜在那转就知道靠这个人自己反省实在困难,只能提示,“我是说,你这样每次吵架的时候只顾着输赢,丝毫不在乎对方的心情的事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也就是因为是我,倘若对面换了个什么心思敏感的人,日后记恨上你怎么办?” 苏雪努努嘴,“可我除了和王爷你吵架,我都不愿和其他人多说一句话。” 要不说真诚是最大的杀器呢。 萧弘辰满肚子的气竟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他都想笑自己贱,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摸苏雪的脸,“为什么?” “自然因为王爷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与其他人说话总要想着利弊,满脑子的算计,只有对着王爷,我心里才会只想着输赢,”苏雪捧着萧弘辰的手,闭着眼用脸颊感受萧弘辰掌心的温度,“王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仗着你爱我,就放肆地伤害你。” “那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说了,”苏雪温顺的时候就像一只长着长毛,尾巴柔软的狸花猫,“你不是吵不过我,” “你只是更爱我而已。” 好像爱这个字眼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了。 萧弘辰眯起眼,他有点不知道苏雪是在认真道歉还是有意炫耀了,“我也不是那么爱你。” “嗯?”苏雪直接把萧弘辰手一甩,“王爷,你自己说的话是不能收回去的。” “你都要把你的话收回了,我有什么不可以收回的。” 倒是也有点道理。 苏雪又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萧弘辰,“王爷,那你之前从来没跟我提过你也是重生的事情,我会,”不对,这会儿不能用愤怒这种词,好像自己真有错似的,“我会难过也是应该的吧。” 萧弘辰知道苏雪总有一百个理由拐到自己身上,“这件事,确实是我有错,只是,”他是认真地在道歉,“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谈起。” “上一世,你因为我而受了太多的苦,”萧弘辰的表情是真的很难过的样子,“而且我知道,你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早就忘掉那些事情了。” “……” “你编了很多那样的谎话,无非是想混淆那段记忆而已,想让我心里好受些,”萧弘辰低下头,他苦笑了下,“但我很清楚我当时有多么混账,即使不是出于我本来的想法,但是你那些苦难的最终根源也确实是我。” “我一想到,你受尽了苦楚还要粉饰我的错误,我就无法停止自责,更不愿意面对这些事情。” “是我懦弱,苏雪。” 不是这样的,苏雪觉得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他和萧弘辰的脑子就好像是两个构造似的,怎么他觉得羞耻的事情,在萧弘辰那里反倒成了一些值得怜爱的情节了。 但,好像这种感觉也不错。 苏雪歪了歪头,伸出手抱住萧弘辰,“王爷,我没怪你。” 萧弘辰在苏雪的肩窝处轻轻地呼吸着。 “虽然我是很可怜,”苏雪轻轻拍着萧弘辰的后背,“但是既然王爷这一世要好好补偿我,我就不会生气了。” “上一世我受了那么多刑罚和侮辱都能原谅王爷,”苏雪吸吸鼻子,“王爷现在一句不出自奴婢本心的话却不能原谅奴婢……” 萧弘辰无奈,苏雪是真的厉害,这都能用来反制自己。 但原来人都一样,当自己心虚的时候,用身体取悦对方成了最好的选项。 萧弘辰一只手捧着苏雪的脸,一只手在苏雪胸前抚摸,不断把细碎的吻落在苏雪的颈边,他呼出的温暖的气息与舌尖湿热的触感轮番在苏雪的皮肤上刺激着,让苏雪的身子慢慢软下来。 “王爷……”苏雪闭下眼好好享受,比起言语上的承诺,这样对身体的渴求才让他更有安全感,被需要着,被纠缠着,甚至被强迫着…… 苏雪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受不了安稳的日子,那样的幸福太过虚假了,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平和的相处,吵闹、怀疑、算计甚至睡在一个被窝里却偷偷说对方坏话这样的事情都该存在,像他这样平凡到庸俗的一个人,只有从这些情绪中才能找到生活下去的意义。 只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他才会感受到此刻爱人的怀抱是多么温暖,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怎么办啊,王爷,你那么爱我,你那么地包容我,就好像把我拉进一个漩涡里,却只给了我一条逃生的绳索,除了抓紧了它,我别无选择, “王爷,”苏雪气息混乱,高昂着头,牙齿都在打颤,他想伸手抓住点什么,却只能抓住萧弘辰的肩膀,他只好紧紧抱住萧弘辰的肩膀,求救, “我也爱你。” 第77章 苏雪是一点廉耻心都没有的,早上长腿一勾,拦着萧弘辰下床,“王爷,我昨晚就同金翠说好了,我们今日不用早膳。” 那不是,全府都知道…… 萧弘辰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躺了回来,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色狼,但是苏雪的身子实在柔软,一摸上就觉得停不下来。 许是小时候就净身的缘故,苏雪身上连汗毛都很少,白白净净,还溜光水滑,真是书里才会有的那种美人。 所以那些参苏雪的奏章才会把苏雪写得红颜祸水一般,另一种程度上对苏雪外貌的肯定。 其实苏雪也就是占了个白,他的五官并不是会让人赏心悦目的类型,尤其那双眼睛,又细又长,一瞪起来分外的刻薄。 但情动之时,又是无尽的风情。 萧弘辰浅浅吻了下苏雪的眼皮,手揉着苏雪的手臂,“你昨天一直在邓府,我听说对人家又蒙又唬的,没吓到邓大人吧。” “……”苏雪这个人最受不了诬陷,“我可没吓他,他自己心虚。” “那好歹是路远的老师,心不坏的。” “心不坏,但净办坏事,更可恶。” 苏雪翻了个白眼,一跟萧弘辰说正事他就兴致全无,把昨晚还又求又念的人往旁边一推,起身拉起衣服,“要不是我怕别人传我给他气死了我才不会留他那那么久呢。” “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事来的。” 要吵架是不是? 萧弘辰一看苏雪那眼神,就稍微收敛起来,昨晚趁着苏雪求他,他还能对苏雪发点脾气,这现在苏雪一身红痕,他再说什么就显得太无情了,“再抱抱。” “嗯。”苏雪抬起手臂,环着萧弘辰,语气也软下来,“我知道老头什么都不懂,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干爹也是这样,被人一忽悠就走极端,所以我才等了他那么久。” “我也有哄他,”苏雪把萧弘辰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意思让他给自己揉揉,“我绝不会落下话柄的。” 萧弘辰轻轻揉着,“不过只要他有心补偿路远,以后的事情也算有个助力。” 有什么助力啊,苏雪翻了个白眼,“老头那意思,就算咱们想给席路远寻门路,怕是也没戏了,而且越在意他可能越引起圣上警惕。” 说到这,苏雪总觉得萧景翰好像已经不在意他的间谍身份了,从他那次在坤宁宫对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苏雪,”萧弘辰的嘴唇贴在苏雪的肩膀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路远见圣上一面呢。” 苏雪咽了下口水,他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萧弘辰的目的。 “我不想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苏雪叹口气,“这样会不会太伤席路远的心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是让他死了那条心罢,不然我怕他会蹉跎终身。” 这是真的,苏雪每每在青牛观看到那些满头白发还奔着科举一直考的人都觉得他们脑子里有大病,如果席路远也变成其中一个的话…… 他都不忍想下去。 “一个月后的花朝节吧。” …… 苏雪也不是不关心他这个弟弟,但是苏雨是真的不中用,严嘉给苏雪说,殿试时候苏雨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萧景翰原想让他说两句,但看他那个样皱皱眉就略过去了。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要是圣上知道苏雨和自己的关系,他要再过于伶俐,这进士估计也当不上了。 苏家当年穷得揭不开锅,亲戚们早跟他们断得干净了,兄妹仨人就算是全副身家了,自然不会像京里那些好不容易考中的举子一样大肆办席,几个亲近的人一起吃了个饭这就算完事了。 苏雨想了很久要不要邀请席路远,但是没想到,席路远自己找上了门,还带了点薄礼,年轻人的友谊总是不带那些世俗的,也许过不了几年大家都会被各自境遇打磨得不像样,可你与我曾在一个屋檐下读过书,总是不一样的。 第80章 “因是科举刚过,所以皇上就想带着我们一起到青牛观去。”苏雨饮了点酒,便有些兴奋,“听说还要现场写青词,所以,所以……” 他忽然看到对面苏雪的表情,又赶紧收敛,“路远兄,我们还是聊聊其他的吧。” 席路远笑,“没关系,我也会去。” “路远兄!” “王爷说会带我一起,”席路远还是年轻,语气故作从容,表情却还有点期待,只要有能面见圣上的机会,让他看到自己的才华,没理由会再次否定自己,“到时候见!” 苏雪看着他那样,心中还是有点不舒服,他问过萧弘辰,要是席路远知道他考不中,是因为和萧弘辰走得太近怎么办。 萧弘辰说,以席路远的自信,他只会觉得是萧景翰无法慧眼识人。 “这怎么可能?”苏雪当时正拿着个笸箩帮厨娘剥豌豆。 金翠为了能钱生钱,把府中省下的一些花用拿去买了几间旺铺,因此整个辽王府都勒紧裤腰带,等着熬过这一阵。他们人手紧张,又都没大没小惯了,因此苏雪就这样在王爷的书房干杂活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想上一世路远会那般感念皇恩?” 苏雪手脚勤快,轻轻一摁豆荚边缘,再用指甲一划,一颗颗豆子就从豆荚里落到笸箩上,“哪个臣子不感念皇恩啊,要不是皇上点他们做进士,哪来荣华富贵啊。” 苏雪这人想什么总从利出发,萧弘辰已经懒得纠正他了,只好自己来讲,“路远他从前受过太多的苦了,所以才会如此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自己不就理解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世家子弟考上科举属于锦上添花,寒门自然不一样了,他们更爱戴圣上也有道理,“那他这一世就不是寒门了吗?” 萧弘辰微笑着看着苏雪。 “因为有你?” 萧弘辰点头,眼神里还有点得意,“我在舅舅那有了些自主权之后,就想到要资助路远的事情了,他是大才,我不想再像上一世那般与他对立。” “年纪轻轻就有王爷赏识,有大儒愿收他当学生,自己也早早在文坛出名,”苏雪噘着嘴想想,一般的寒门可没有这样的待遇,这比世家子弟过得可能还要顺遂,“所以你觉得他并不会像前一世对圣上有那样的执念。” “没错,”萧弘辰并不否认这计谋,“但是我也没想到圣上真的会抽走他的试卷。” 苏雪心想这也是你这一世太过显眼的原因吧。 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的变化都使每个人的人生大不一样。 上一世的苦寒半生换来状元及第,这一世的年少成名却只能落得榜上无名。 苏雪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明显萧弘辰的重生比他成熟很多,像是早就做过这些打算,而且自己也算是拼尽全力也就早两年进了司礼监,萧弘辰这…… 不对, 苏雪停下手里的活,眯着眼看萧弘辰,“你想着资助席路远,因为不想与他为敌,那你怎么不提前讨好一下我啊?” 嫌他没用是不是? 他也是差点就弑君的人呢! “嗯,我有啊。”萧弘辰看着苏雪,“你记得小时候你给千秋殿送点心吗?” 当然记得! 苏雪自己跟萧弘辰的任何一点交集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再想一遍,“你那算讨好啊!” “你上一世就说过想做司礼监掌印,所以我才会提前许诺你啊。” “可是后来我刚来辽王府的时候你为什么又装不记得?” “你那时明显对我居心不良,我自然不能露出破绽。” 苏雪瞪圆了眼,这架不吵不行了,“我对你怎么居心不良了,我那时可是很想跟你套些近乎的。” “快算了,”萧弘辰也是上头了,把手中的毛笔放下,“你当时定是想着搜集我谋反的证据好告到皇上那里,一口气把我辽王府给掀了。” “你!”全说对了。 人心越虚,行为上就越疯,苏雪一把抢过萧弘辰的毛笔,直接给辽王的大脑门上来了个叉,“因为你就是乱臣贼子!” “那你算什么,”萧弘辰扯住苏雪的手,疯得比苏雪还彻底,笑起来拉着苏雪靠向自己,“钻乱臣贼子被窝的小母狗吗?” 苏雪神情一僵,“不都说了,”随后两颊绯红,“除了床上,不能这么说我的。” 萧弘辰侧过头,亲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忽然亲得忘情了起来,要不是苏雪手脚不利索,早就爬过桌子去了,但现在半拉身子挂在萧弘辰身上,半拉身子蹭在桌案上,有点狼狈,却更使他有种隐秘的兴奋感。 萧弘辰就站在那,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优哉游哉地含着苏雪的嘴唇,时而用舌头顶一下苏雪的牙齿。 这个场面下最为无语的便是听厨娘吩咐来取豌豆的琴闲,他看着从门缝里滚出来的豆子,咂咂嘴,想着提醒大家一个时辰内还是别靠近这里了。 第78章 青牛观为这些太监和学子烧了那么多香,终于看到点回报了。 萧景翰其实不信这些,但是身为帝王,谁不对长生之术有点兴趣呢,但像他这样“贤明”,是绝对不会自己提出要来这种地方的,那必须是司礼监上了谗言啊。 据陆城说,这青牛观春闱当日清晨,被七彩霞光笼罩,周边百花同时绽放,震撼之景被无数民众目睹,实属罕见啊。 苏雪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今年青牛观真是没少下本在陆城新修的院子上。 胡扯归胡扯,青牛观的风景确实是不错的,除了那些特意移植过来的名贵花株,地上随处可见的野花也使出浑身解数散发着香味,这也是许多无家可归的太监选择在这里养老的原因。 而且相比其他的道观,那些不懂规矩的香客为了一睹天颜而造成拥堵和世故,青牛观这里的居士训练有素多了。苏雪看着那些老太监望眼欲穿的眼睛,甚至觉得这里不是道观,而是宫中某个不得宠幸的冷宫。 苏雪越活越回去,以前是走在最前面的司礼监,现在排在一群人的后面,但好歹是宗室家仆,总要比群臣靠前一些。 今日领着司礼监的人是陆修良,陆城被萧弘辰弹劾得头大,现在只要有辽王府的场合就没有老祖宗了。没有老祖宗跟在边上吸精气,这一班秉笔太监的眼神都精神了不少。 花朝节往常是不会这样大办的,但是今年赶上科举,又赶上所谓“异象”,所以便这样单拿了出来。上一世这场花朝节大会是苏雪负责的,因此他记得很清楚。 赏花,拜花都是其次,这场大会的主要目的是为当今圣上做一场法事,一是保佑圣上万年常青,二是祈祷太子顺利降生。现在想想这两件事也是够矛盾的,苏雪看着严嘉捧着法器站在台子上,叹口气,原来自己也不太特别,这些大型仪式任何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都能做得很好。 不过他还是特别的,比如他这样一叹气,坐在他前面观礼的萧弘辰就会察觉。 萧弘辰侧过头,把手悄悄伸了出去,从袖中偷偷拽了下苏雪的衣角。 苏雪低头看他,“王爷,有什么吩咐?” 萧弘辰笑着摇摇头。 怪人。 但被萧弘辰这么一搅合,苏雪也没那么失落了,因为接下来就是件大事了——焚烧青词。 原本这是道士们自己做的事情,但为了能让大家参与到这场为圣上祈福的大会上,因此萧弘辰在朝上提议最好是群臣百官加上京中书生一起书写青词,这样诚心一定可以打动上天,让往来神仙都能保佑他皇兄长命百岁。 他难得能说出这么可萧景翰心意的话,因此立刻就被批准了。 于是满朝文武一个月来天天沐浴焚香,把自己关进静室,憋一首都自己都不一定看得懂的青词。正好金翠有间铺子还没人租,苏雪就趁这几天找人进了一批熏香,高价倒出,很是发了笔横财。 毕竟用的香料高档,也能体现你对圣上的心意够真诚啊。 这属于正大光明向萧景翰拍马屁的机会,大家都不能错过,听说禁军首领甚至还请了个国子监的博士现教骈体文,但苏雪估摸着,大约就是约人家当代笔,替自己写一篇,这些武人肯定也没打算技惊四座,只要别出丑就够了。 萧弘辰既是提倡者,自然也得写,不过他明显没有什么诚心,也不打算真让他的皇兄多活几年,因此把自己的习作放了进去,真好好写的那一副留给了苏雪。 这些青词被统一交到了司礼监,由圣上亲自挑选,看上眼的就在今天的仪式上当场朗诵并焚烧。 这与科考不一样,科考还要过考官那一关,青词这事算是直达天听了,而且这事也没得作弊,写得好不好的全凭圣上一人决定,司礼监能动的心思也不过就是个顺序,但是好的文章不论是晨时看、昏时看都能脱颖而出。 第81章 席路远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只要圣上能亲眼看到他的文章,一定能感受到他的不一样的,就像他每次在文会上那样,哪怕是匿名,他的文章都会被那些大儒一眼相中。 其实写青词这事无关功名,阁臣青词写不好也不可能让他去扫大街,无名书生写得再好也顶多就表扬几句,而且写得太过谄媚还没准让史官记上一笔呢。 但席路远想要。 “瑶池芳菲——” 苏雪愣住,那正是席路远的青词,他读过的,他当时还和萧弘辰打趣这首青词太过华丽,好多词苏雪想都没想到过。 如果这首青词被萧景翰看上,那不就是说萧弘辰的计谋没有用了? 苏雪低头看萧弘辰,后者正小口饮茶,眼睛微闭,随着青词的节奏微微点着头。 还陶醉上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再往人群中去找席路远,席路远的骄傲神色真是掩都掩不住啊,那些和他站在一起的书生自然能感受到这是他写的词,纷纷投给他艳羡的眼神。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科举失利也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 “弘辰,你献上的那首青词着实不错。” 仪式之后,萧景翰与萧弘辰和几位阁臣在一同休息,刚刚的青词自然也是不得不谈,“朕一读起来就觉得朗朗上口。” 萧弘辰摇摇头,“臣弟不敢居功,那青词并非出自我手。” “什么?”萧景翰笑着问。 “臣弟有几位好友,皆是读书人,听到能以青词为皇兄你祈福,便主动提出来也要参与,”萧弘辰解释,“他们写的东西要比我这个大老粗写的精致多了,我便连同他们的青词一起交到司礼监了。” “真的假的,”萧景翰与阁臣们一起笑,“你还认识这么有文采的朋友?” 萧弘辰低着头,好像不好意思的样子,“机缘巧合而已。” 袁鲤问,“王爷,这样的才子你可不能把他藏在王府里,应当让他入仕才是啊。” 萧弘辰尴尬道,“这次他科举不利,并非是我有私心。” 萧景翰问,“他今日可在此处?” “在的,”萧弘辰站起来,“皇兄愿意见见他吗?” “既然有缘,那就见吧。” “苏雪。”萧弘辰回头向苏雪递了个眼色,苏雪立刻退出去,把早就等在外面的席路远引上前,“低好头,千万不能直视圣上,大不敬。” 席路远长长地呼了口气,对苏雪点了下头。 “席路远,到。” 席路远照着苏雪说的,进了屋,先跪了下来,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小人,席路远,拜见圣上,圣上万岁。” 萧景翰的眉间一皱,刚才打趣萧弘辰的好心情都被席路远这三个字给搅没了,真是阴魂不散啊。 在奏章上看到,在科考递上来的试卷上看到,现在又在这样的大典上看到。 萧弘辰就算想把自己的人安排在朝堂中也太心急了吧。 苏公公说只有圣上说平身之后自己才可以抬起头来,但是圣上大概什么时候才会说平身呢。 “皇兄,这就是席路远,”萧弘辰站到席路远前面,护着人,然后带着笑意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钦州之行,他也在列,虽然不是朝廷官员,但是也为百姓出了不少力。” “啊,就是那个席大才子,”袁鲤与几个阁臣明显是听过席路远的名字的,“这次科举真的失利了吗,我读过你的文章的,可是因为紧张?” 席路远埋着头,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些官员的话。 “皇兄,他第一次面圣,难免有些拘谨,”萧弘辰这边给席路远讲话,“不然先让他起来吧。” 萧景翰不语,只以手撑着下巴,盯着萧弘辰的脸,“不着急。” 萧弘辰人一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席路远是吧,给辽王代笔,”萧景翰慢悠悠地问,“你有何企图?” “……” 屋里的气氛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变了样。 穷书生面见皇帝应当是鲤鱼跃龙门的戏本现在走了调,袁鲤默默地吸了口气,还是想为这个举子说两句,“圣上,不少学子都愿意以书写青词来为您祈福,想必席路远也是其中一员。” “但国子监的学生却不会以辽王的名义送上来啊。” 萧景翰阴沉沉的,“你是不是觉得走了辽王的路子,朕一定会看到你的青词?” 席路远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发抖。 “皇兄,路远他没有那样的意思,您做事公正,无论是谁递上的青词您一定都会看的。”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个话,他既然相信朕公平,又怎么会为你代笔。” 萧弘辰跪了下来,“皇兄……” “弘辰啊,你就是性情单纯,这样的落榜举子找上你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借你的身份接近朕,想走些捷径。”萧景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 席路远已经被羞辱得脸色苍白,无助地抬起头来。 “以色侍人怎能长久呢?” “……” 第79章 苏雪卑微惯了,即使萧景翰对他说什么都不会在意,但是席路远可不一样。 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书生被说成以色侍人的男宠,啧。 更何况,萧弘辰一直资助席路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些好意在萧景翰的嘴里全变了味,一下子全成了席路远勾搭权贵的证据,论搬弄是非,苏雪发现最好的老师原来不在司礼监。 席路远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一直没说过话,苏雪陪他一路,实在受不了沉默,只能拉一下席路远的手臂,来了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歹皇上现在注意到你了。” “皇上应该不是今天就注意到我了吧?” 真讨厌聪明人啊。 苏雪咽了下口水,“你在说什么啊?” 他们两个已经走得离举办宴席的大殿很远了,这一带十分空旷,只有杂草和夜晚已经看不真切的小花,连灯光都熹微,“苏公公,老师是怎么同你讲的?” “嗯,他说你以前有过和这次考题一样的文章,”苏雪上一世就与席路远有些处不来,这人看来温温柔柔的,但脑子转得太快,总是很快洞悉到事情本质,所以萧弘辰才那么不想与他为敌吧,“他说,帮你避嫌。” 席路远点头,“老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是我老师,我该尊重他,所以即使我觉得那话里有问题,我也没有多问,更何况他与我保证,只要我下次再考,就一定能考中。” 这邓致远还真敢说。 “苏公公,你我都是明白人,我相信你也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对不对?” 一开始还真没有。 苏雪正色,“没错。” “能让老师这般正直之人有这样的犹豫,那可见决策者的位高权重,”席路远的神情冷静,“我本来还是不敢相信的,直到今天。” 苏雪舔了下嘴唇,“你是故意要王爷把你引见给圣上的?” “嗯。”席路远就这样应了,“当然这对我来说也是在赌,赌输了,那我就有入仕之道,赌赢了,我就能看清一个人的面目。” “……” 苏雪挠了挠脸颊,“但是你这可是拿你的前途在赌啊。” “苏公公,你觉得在下想要什么样的前途?” “封侯拜相?”就是这样,这人总是把问题抛给自己,导致苏雪都不知道该答什么,总得试探。 席路远笑了下,“是这样,也不只是这样。” 那你自己讲啊! “我的心愿,一直是作为一代名臣,流芳百世。” 苏雪眨了眨眼,旁人说这话他一定觉得假大空,但是席路远说的是真的,上一世他在朝堂上指着萧弘辰的鼻子骂他反贼,守着被废的东宫直到最后一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被株连九族,也无法撼动他在百姓口中,在史官笔下的名望。 即使萧弘辰早就坐稳位置,民间仍会有自发专门祭奠席路远的活动,不为别的,只为了忠这一字。 “但是想要完成这样的心愿,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席路远抬起头,今天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晴天,因此星星也格外的多,“我原以为科举是我的入门之路,但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来个人告诉我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名臣之所以有名,除了他个人的努力以外,最重要的是他能得到君王的赏识,并能做成一件撼动天地的大事,”席路远自然不会管苏雪听不听得懂,“科举固然是最简单的得到君王赏识的道路,但是我已经走不得了。” 苏雪点点头,看来即使席路远还不清楚背后的真相,也能明白他的前路不再平坦了。 “这些都是因为王爷。” 啊,果然会怪到王爷这,苏雪就知道萧弘辰的想法太天真了,“王爷也并不是故意的,他是想着你好的。” 第82章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赏识我的君王早就出现了,”席路远看着苏雪,“那就是王爷。” 苏雪差点跳起来去捂席路远的嘴,“疯了哦,这离大殿是远,但谁知道锦衣卫会藏在哪里!” 席路远笑了下,遮着嘴巴不好意思道,“我没想这些,确实,确实。” 苏雪皱紧眉,声音小下来,“可是,你们这些书生不最在意名节吗,今天你和王爷的关系被说成那样,如果你再和王爷走得太近,那么,”萧景翰当时的意思就是这样,他不仅要毁了席路远的前途,也要让他怨恨起萧弘辰,用心狠毒但有效。 “苏公公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呢?” “我?” “就我所知,苏公公在京城的名声并不算好。” 席路远说得还算委婉,苏雪翻了个白眼,“随便叫他们说去咯,反正咱家又不会掉块肉下来。” “是了,既然那些言语无法对我造成真正的伤害,我又何必去在意他呢,”席路远果然与普通的书生不一样,换了别人就算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要与萧弘辰彻底断绝关系的,“更何况,王爷现在是我仕途上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我怎么能因为那些缥缈之言弃王爷而去。” 苏雪觉得席路远真的是太聪明了,聪明到他已经不以一个被圣贤腌入味的书生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了,他假装不懂,“王爷现在可能也帮不了你了,圣上对你们已经有了成见,那以后……” 席路远笑,“苏公公你还是没懂吗,我说我想成为一代名臣,但是我可没说我要成为哪一代的名臣啊。” 苏雪垂下头,“你敢跟我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猜到了我和王爷——” “嘘,”席路远做了个手势给苏雪,笑眯眯道,“公公不是说了,锦衣卫不知道藏在哪里呢。” 真是讨厌聪明人。 苏雪看了席路远一眼,还是想问,“那你就一点都不怪王爷吗?” “苏公公,”席路远歪了下头,展开双手,感受着春夜的微风,“若是从未遇见王爷,我可能现在已经高中状元,坐在那光明的大殿里与一众权贵推杯换盏,”他的嘴角露出笑容,“所以我当然会怪王爷。” “但我家境贫寒,年幼时候我只能偷偷躲在书院的后面学识字,我的眼前只有困苦,”他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王爷的资助,我可能很快就放弃读书,连科考是什么都不会关心了。” “人生怕就是这样,一点际遇就会改变一生,也许来世我觉得读书无用当个武将呢,”他明明没有重生过,但是道理比苏雪讲得还清楚,“我只能看着眼前,为了我最后的心愿,哪怕走一点弯路,我也要达成。” 苏雪舔了下嘴唇,读过书还是读过书的,所以说萧弘辰对他们前世对立有那么大怨言也可以理解,他们不论是想着当名君,还是当名臣,都是过于宏伟的抱负,苏雪重生时候甚至都没想过当个名太监,他就只是想这一世让在乎的人都能乐乐呵呵地度过余生就好。 “对了苏公公,”席路远问,“王爷同你说了吗,我之后要去到川蜀的事情?” “什么?” “王爷请人为我在当地谋了一个驿丞之职,虽然没有品级,但是大小也算个官了。” 这也太乐观了吧。 但川蜀那种地方,天高皇帝远,再加上这职位太低,苏雪估计萧景翰问都不会问一嘴的,他有些无奈,想了半天,只能说,“川蜀的麻椒味道很好,你去了记得寄一些给咱家。” “知道了苏公公。”席路远笑得不行,他指指大殿,“我猜想他们酒宴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您是不是该看看王爷去了。” “是啊。” 席路远对苏雪摆了摆手,“您快去吧,我自己再待一会也该休息去了。” 苏雪点点头,反正看到席路远能想开他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看着苏雪走远,席路远忽然蹲了下来,两手捂住脸,泪水从他的指缝滴落下来。 怎么甘心啊,说再多的漂亮话,他也是不甘心的啊。 …… 苏雪回到大殿,却发现找不到萧弘辰了。 周围的大臣不是已经醉了就是在醉的路上了,苏雪顿时有点无助,往后退了几步,朝着暗处的阴影问,“我们王爷呢?” 严嘉负责守卫,自然清楚宾客动向,“王爷饮了两杯酒,说要小解,但是出去了就还没回来。” “欸?” “我看那个意思,好像是往后院那些居士的地方去了。” 苏雪一皱眉,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知道萧弘辰去了什么地方,“我去寻他。” 萧弘辰确实一杯就倒,两杯这就迷迷糊糊,他手里还拿着酒壶酒杯,就这样席地坐在杨一清生前住的小院外面。 这里还没有旁的人居住,因此没人发现这个正发着酒疯的王爷。 “苏雪现在跟我挺好的,”萧弘辰念叨着,“所以你也不要太惦记他,不要再让他做噩梦了。” 苏雪站在萧弘辰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发热。 “你好好保佑他,让他赚多多的钱,让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80章 苏雪走到萧弘辰边上,陪着他一起坐下来,“王爷?” 萧弘辰抬起头,整个一个大红脸,他还笑得跟芍药似的,“苏雪。” 这杨一清跟萧弘辰一点交情都没有,怎的萧弘辰还想起这个来了,“王爷,您来这做什么?” “我想你了。” “……” 苏雪的脊背直起来,“那您来找奴婢不就好了。” “啊,”萧弘辰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不直接去找你。” 苏雪笑起来,把酒壶从萧弘辰手里拿过来,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宴席上的酒一般不会太烈,毕竟大家也不是喝了这顿就不过了,第二天还都得人模人样地去上朝,所以尚膳监一般都会选这样口感绵密,回味清香的类型,喝再多转天都不会头痛。 “王爷,”苏雪看着萧弘辰,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笑。 萧弘辰拉过苏雪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揉,“你前几天,总是做梦,”他的眼睛都好像睁不开了,“我就想啊,也许是想他了。” “我母妃过世的时候我也是总是这样。” 苏雪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但确实也不敢问,萧弘辰既然是重生,为什么却没救得了贤妃娘娘呢。 “你可能并不清楚,母妃比我上一世要去世得早,”萧弘辰深深吸了口气,“她上一世,是直到我在辽东站稳脚跟之后才走的,那之前她一直对萧景翰算是百般容忍了。” “她虽然是贤妃,但是其实是个脾气很大的女人,”萧弘辰笑了下,“我就想着上一世我那么不懂事她都能与萧景翰斗到那个时刻,这一世也绝不会被轻易地害死。” “但和你一样,她就在我毫无准备地情况下就这样被逼死了。” 萧弘辰抚着额头,“你知道我想了多少办法帮她脱身吗,我几乎是一有意识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但是,她呢,就不肯再等等我。” “我真的是没用啊,都重活一世了,却还救不了她。” 苏雪不知道怎么自己的眼泪先流下来了,他抱住萧弘辰,努力控制着呼吸,“王爷,不是的,你不是那样的。” 萧弘辰靠在苏雪的肩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的早慧,这一世我想着如果我能讨得父皇欢心,使他动易储的心思,我们母子可能就不必分离,更不至于天人相隔。” “但我忘了,虽然我是重生了,但周围的人也都不傻,他们自然会随着我的改变而改变。” 苏雪没想到萧弘辰会同自己有过一样的心境。 “正因为我的早慧,提早使萧景翰起了警惕之心,他才会在父皇去世前即刻就……”萧弘辰呼出一口气,“很蠢是不是,竟然会因为这种原因,上一世我还能想着藏拙,这一世反倒像个傻子一样。” 苏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更靠近萧弘辰一些,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后来,我就是你看见的这个样子了。” 表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默默安排着一切。 苏雪皱了皱鼻子,“王爷,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会不会其实有很多?” “嗯?” “带着前世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改变着命运,又不敢让别人看出来?” “也许吧。” “你说这算是一种诅咒吗?” 拥有重生的能力,却仍旧救不了在乎的人。 萧弘辰想了想,“也许是。” 苏雪有点得意,你看也有自己想明白了,但是王爷看不透的事情,“不,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你看,虽然我没有救下母亲,但是我救下了苏晴;”苏雪一样一样数着,“我没有成功地把你拉下马,但是好歹我把你拉上了床,”他听见萧弘辰的笑声更得意了,“我也没在司礼监称霸,但我有那块匾,”他把那个匾挂在自己宅院一进门的那个大厅里,“‘苏公大义’!” 第83章 “我们比那些第一次来过人生的人要幸运多了,我们能提前意识到谁是我们重要的人,并且加倍地珍惜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这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苏雪仰头,发现和萧弘辰在一起,星星好像都比平时看到得多。 萧弘辰啧了一声,直起身子,酒气也消了不少,“你能意识到我是你重要的人?” 苏雪与他相对着,忍不住嘴角的笑容,“当然,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能重活一世一定是因为我想杀掉你的怨念太深重,连阎王爷也看不过去,只好判我不入轮回。” 萧弘辰真有点被吓一跳的感觉,“我上一世真就那么差吗?” “怎么说呢,”苏雪瘪着嘴上下打量着萧弘辰,“王爷,你正视一下你自己,你敢说你真是存了一颗救济天下的无私之心吗,”他在这点上很肯定,萧弘辰表面再讲什么,内里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你的皇帝哥哥就真差了那么多吗?” 萧弘辰侧过头笑了下,他抬手捉住苏雪的手腕,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见过我最恶劣的一面?” 苏雪顿时心跳加速,他咽下口水的动作就像在压抑在翻涌上来的欲望,“还有,更恶劣的吗?” 萧弘辰歪了下脑袋,他真不知道苏雪这闪闪亮亮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不都该吓破胆子的吗? 他在人前的那些大义和仁心在苏雪那反而没有什么吸引力,他人性里一直企图压抑的残忍和侵略才是制住苏雪的杀手锏。 那便这样吧,这一世他来做个仁君,受万民称颂,史书赞扬,至于那些暴君的样子,只留给苏雪一个人看便够了。 “舌头伸出来。”萧弘辰压着眉毛看苏雪。 苏雪轻轻舔了下嘴唇,脸色通红地看着萧弘辰。 萧弘辰捏住苏雪的下巴,勾过酒壶把那酒水灌进苏雪的喉咙,却不许苏雪闭上嘴。 直到苏雪实在受不住,伸出手来抗拒萧弘辰的时候,萧弘辰才吻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在星星的笼罩下,蹲坐在院前的小台阶上,交换着承诺。 …… 时间也是极快,南方第一茬粮食已经收上来了,苏雪第一时间就约起聂放,拿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账本。 “苏公公,”聂放笑嘻嘻地看着苏雪,“我明白。” 苏雪这边手不停地拨弄算盘,那边瞟他一眼,“你明白什么?” “不管这账本被手下人算过多少次,也不如自己打算盘的时候满足。” 看聂放挤眉弄眼的,苏雪挑了挑眉毛,“自然。” 岂止是满足,苏雪觉得此时的感受仅次于被萧弘辰绑起来的那次,他深深嗅了一口,账本上的墨水臭味与银子上那股金属味道一模一样。 “苏公公,钱我都替您存在钱庄里了,银票在这。” 聂放拍拍随身带来的一个小木盒,“您放心,我家的钱庄最为保险。” “哼,”苏雪心想谁说要存在你家钱庄里了,啧啧,还好读点书当了官,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鱼肉百姓呢。 但是苏雪对自己的钱袋子也没那么多抱怨,继续对着账,忽然他打算盘的手停了下,“你不是说咱家这生意已经铺到全国了吗?” “是啊。”聂放凑过来,“啊,”他叹了一声,“蜀地,比较难办。” “难办也不能一点不办啊,”苏雪捂住心口,“蜀地那么大一片地方,多少耕地,这都是咱家的钱啊!” 聂放摇摇头,“苏公公,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 苏雪打算用眼神杀死聂放,“快继续说!” “蜀地一直有山匪作乱,百姓们好不容易种好的庄稼,只要被山匪烧杀抢夺一次,就会毁于一旦,”聂放给苏雪解释,“蜀人倔强,宁可饿死,也不愿这样辛苦白白被糟蹋,因此就……” “不种地吃什么啊?”苏雪瞪大了眼睛。 聂放耸了下肩膀,有些无奈,“许多人背井离乡去垦荒,或者就这样……” “那蜀地的官员呢,白看着?” “要说白看着倒真的不是,”聂放一边讲一边叹气,“蜀地的巡抚蒋风行吧,组织了许多次民兵去平乱,但是蜀地山多,这些山匪往山里一躲,几个月可能都不露头,民兵们平常还要生产,谁能就一直这么蹲着啊。” “所以就是山匪打劫,他们去追,追进了山,山匪消失,等不到大家散了,山匪又出来打劫。” “是这样。” 苏雪听着头都疼,他看着账本,莫名的来气,这要是蜀地的百姓都种上粮食,他的账面上得有多少钱啊。 他眼睛咕噜一转,“我记得之前这个蒋风行是不是给朝廷上过折子啊,希望兵部能出兵剿匪?” “这……”聂放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只看着苏雪。 “我绝对见过他的折子,”他们这些秉笔太监每天经手几十个奏章,能让苏雪还有点印象的要不就是事情过于离谱,要不就是事情过于重大,“他好像说过一个数字,是说蜀地民户因山匪而流失,”他咬起嘴唇,“几万户。” 第81章 既然粮食丰收,那就要涉及征税,萧弘辰也忙得是脚不沾地,两个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今天刚有空能抱着苏雪亲昵一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被金钱腌出来的铜臭味。 苏雪抬手闻了闻,“什么味?” “你今天去哪了?” “我去哪了?” 萧弘辰气得想笑,把苏雪放开,“说实话。” “诶呀,”苏雪努了努嘴,“我能去哪啊,见了几个老朋友而已。” “哪几个老朋友啊?” 就非得问。 苏雪把枕头抱过来,“是去了趟司礼监。” “你和陆城把关系闹得那么僵,”萧弘辰有时候真得很婆妈,“再来一次把你扣在宫里那样的事情,我可怎么救你,我又不能随便进宫。” 苏雪挠挠后脑勺,“我知道,但是他这些日子告假,我是知道他不在宫里才去的。” “你有什么事非要去司礼监?” 苏雪嘶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有点得意了起来,“我可是去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萧弘辰真不知道苏雪是怎么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你知道川蜀那边一直闹山匪的事情吧?” “嗯,”这件事户部也很头痛,原本内阁上书请皇上能看在这种情况上免一年川蜀的税赋的,但是这折子到了司礼监就被埋了,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皇上是不用表态了,但是他们这些下面的办事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川蜀的税赋缴不上来,户部也是进退两难,虽然明白地方的难处,但是也没办法向上面交差。” “所以啊,”苏雪趴在萧弘辰的肩膀上,“我就去找了当时被埋的折子了。” 萧弘辰转头看苏雪,“你是真的在为这件事奔走?” 苏雪皱眉,“怎么,奴婢在王爷心里就一点优点都没有吗?” “优点当然有,”萧弘辰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过把狗带上床可不是什么优点。” 苏雪心疼似的把小小苏抱进怀里,“王爷,他还小。” “那你也……”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萧弘辰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今天就这么睡了?” 苏雪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又看了看萧弘辰那结实的腹肌,犹豫再三,端着小狗把他放在了榻下。 小小苏现在还是个奶狗,卯足了劲跳起来也越不过床榻,就只能听着床上旖旎的叫声自己着急。 …… “苏晴?” 春天来了,苏雪的衣衫又换了一批,他最近尤爱绿色,总把自己打扮得像支绿竹一般,聂放说竹子招财,好兆头。 但是在薛英那群武夫嘴里,“找苏公公的吧,你进去,谁穿的像根大葱就是。” “……” “不是,我来找你的。”苏晴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薛英,“之前你不是说想吃我晾的肉干吗,所以我就备了一些专门拿给你。” 薛英愣了愣,随后露出一大排白牙,“谢谢你啊!” “那就这样,”苏晴抿了抿嘴唇,拘谨地朝薛英摆摆手,“我走啦。” “我送送你!” “……好。” 金翠站在一边脸都笑成一朵花了,“年轻可真好啊。” “大葱”不高兴了,“小晴才十四岁,就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那薛小将军也不大啊,”金翠瞥了苏雪一眼,“看来这辽王府不久就要有喜事了。” 苏雪深吸一口气,“喜事什么喜事,莽夫一个,怎么好成家。” 除了苏雨,大家都能猜到苏雪和苏家的关系,但谁也不戳破,算是一种默契。 但也因此金翠看到苏雪对薛小将军那个样子,就只觉得像戏文里对未来女婿百般挑剔的苛刻丈母娘,“薛家好歹是武将世家,小将军跟着王爷也是前途无量,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第84章 苏雪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金翠说的没错,别看薛英现在傻子一样,但是他未来可是能封侯的大将军,但是那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若小晴真对他有意,难道先要陪他熬过寂寂无名的前几年吗? 他自己可以委屈,小晴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苏雪眯起眼睛来,忽然有了主意,“我今日去找一趟兵部的梁大人,晚上不必给我留饭了。” 金翠看他,“兵部的人你也有交往?” “自然,”苏雪笑眯眯的,“而且我跟这位梁大人交情匪浅。” 金翠听到这话就翻起了白眼。 一般这太监说起跟谁交情匪浅,那就说明他们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吃喝嫖赌总得占一样。 而这兵部给事中梁大人与苏雪的交情就建立在赌这一字上。 官员赌博是大忌,但是关起门来与自己人“娱乐”一下这没什么吧。 这间长乐楼就是专门为这些不便出现在市井赌坊中的贵人们所建,楼主人是醴郡王萧腾。他在宗室里也算是个传奇了,本朝规定,宗室是不得入仕了,还只能待在自己的封地中生老病死,这让本该最有权势的一拨人慢慢变成了碌碌无为,只能受供养的废物。 但是废物也没那么好当的,这朝廷的人就跟天生与宗室有仇一样,一有点什么事情就要把锅都扣在宗室头上,税收不丰,定是宗室圈地;地方起义,定是宗室压迫;多年不雨,定是宗室作恶…… 尤其这时间越久,宗室们与真正的皇家亲缘越远,除了这个萧姓毫无用处,再加上无法入仕,在朝中一点发言权都没有,日子过得窝囊到不行。 而萧腾就不一样了,他算起来虽然是萧弘辰的叔叔辈,但是却不知道是多远的叔叔了,据说传到他这一辈,太祖赐的封地就只剩了二十几亩了,日子肯定能过下去,但是过得不如想象中那么舒坦就是了。 然而他有个自小一起玩大的书童,脑子很聪明,后来做了官,便替他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把所剩不多的封地全都捐给朝廷,作为公田,给百姓耕种,向朝廷交税。 当时朝廷正发愁耕地不足的事情,见有宗室肯这样主动牺牲必然是要树个典型的,因此萧腾被内阁捧成了宗室表率,竟给他争到一个郡王的位份,以后享皇家份例不说,还因为没有封地,直接可以离开那鸟不拉屎的乡下,住进了京城里,开了这家稳赚不赔的长乐楼,这楼里一年的抽水就足够萧腾的后世胡乱挥霍一辈子的。 苏雪一直用这个事情激励自己,自己不聪明的时候就要多结交聪明的朋友,对这些聪明人好点是绝没有坏处的。 比如萧腾,他的聪明好朋友就是当今首辅,袁鲤。 有着内阁背书,大家就是在这长乐楼里杀人放火都不会有人来管的。 但是萧腾也确实是个老实人,按他的说法,他只是为了给权贵们提供个交往的场所而已,绝不做任何违背律法的事情。 苏雪亦很佩服,萧腾真的是完全不违背律法,律法上明令官员不许嫖妓,他就整了一批面若好女的小倌;律法上赌博就要砍手,他就把筹码换成一个个廉价的布偶,再“转卖”给柜上,变成真金白银。 如果你见到哪家的有钱员外美滋滋地抱着一堆小娃娃回家,那可不一定是为了给自家的小女儿消遣。 “苏公公!好久不见啊!”长乐楼的管事是萧腾的二儿子萧弘昀,他比他那个只知享乐的长兄更懂人情世故,大家都默认他以后才是醴郡王的真正继承人。 苏雪与他亲密,上去就拉住了手,“你可想我?” 萧弘昀笑,实话实说,“想您口袋里的钱了。” “真无情啊。”苏雪瘪起嘴,与他调笑,“咱家可是天天惦念着小世子呢。” 萧弘昀眼眉一挑,“听说您最近连辽王府的大门都不出,真想我啊?” 苏雪甩开他的手,一提到萧弘辰,那他这个交际花的样子可就装不下去了,“咱家之前问你的事情怎样?” 萧弘昀会意,“安排好了,在楼上。” 苏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手上比划了个一,“我今天可就带了这些。” “都说你因为钦州那事没少进账,怎么今天这么谨慎,”萧弘昀啧了一声,不太满意,“你这样我可不陪你一起了。” 苏雪都懒得提这个事情,叹了口气,晃晃右手,“这个数行了吧,行了吧!” 五万两还差不多。 萧弘昀揽着苏雪就上楼去了,苏雪上午让琴闲给他传消息,下午他就把梁大人给请来了,还凑来了吏部的陈大人,就为了方便苏雪在牌桌上谈事情。 对,这才是长乐楼常年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没有人上奏章参一本的原因。 哪怕你是都察院最正派的御史,你也会遇上点要求人的急事吧,只要你有这样的需求,长乐楼就可以帮你攒出这个局,谈不谈得成另说,但这样一个机遇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千金难求。 千金不行,万金可以。 苏雪天天待在辽王府,被清心寡欲的萧弘辰快要拘成和尚了,这麻将往眼前一摆,忽然觉得闻到了点人气。 第82章 苏雪和萧弘昀都是喂牌的老手,哄得这位兵部给事中笑得不行,“苏公公,真不瞒你说,这可是我这半个月来赢得最多的一次了。” 苏雪瘪着嘴,“梁大人倒是开心了。” 梁思安试图克制,但是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除了钱,对手的沮丧也是赌桌上的战利品,“苏公公,这真是不好意思。” 苏雪与萧弘昀对了个眼神,该到说正事的时候了。 苏雪的手在牌桌上糊弄了一下,“咱家看兵部还是事情少了,才让梁大人这么清闲来长乐楼。” “苏公公,这话,”梁思安吓一跳,虽然苏雪和萧弘辰的丑闻在京城人尽皆知,但是苏雪依旧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他在外人看来还是能接触到本朝权力最集中的地方的,“您可别这么说啊。” 萧弘昀咯咯笑,“苏公公莫不是输急了?” “确实有些,”苏雪噘了噘嘴,“不过前几天司礼监翻出来一批折子,都是埋了的,好几件都是兵部的事情。” 梁思安捻着手里的红中,“怎么还翻起从前的折子了?” “哎,你也知道我们王爷的,”什么锅都往萧弘辰脑袋上扣就行,“他这人较真,这些日子户部忙着汇总各地赋税,见川蜀的税收不如人意,他就要查起来了。” 梁思安嘶了一声,看来他果然知道苏雪在说什么,“这个事情很复杂。” 苏雪推一下面前的东风,“这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吧,兵部调兵,把山匪平了不就好了?” “苏公公,这话说的容易,”梁思安摇摇头,“兵好调,只是这将难选。” “那个川蜀的蒋巡抚呢?” “这要是文臣各个会带兵,咱们还要这些武将干什么啊。” “就因为没有好将军,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梁思安叹气,“说来荒唐,但确实是这样,”他也是一肚子苦水,“今上他不尚武,因此在这方面兵部比较谨慎,若是赢不了的仗,确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与苏雪对视一下,把手中牌一推,“苏公公,我又赢了。” 苏雪笑,也推牌,“咱家明白了,兵部谨慎,在京的将军们只能更谨慎,所以要是心里没把握,没人敢出这个头,更何况就算出头,圣上也免不了盘问。” 梁思安点着头垒牌,“就是这样,这经验丰富的武将呢,人早油了,不趟这个浑水,年轻的呢,往往刚请战就得被圣上吓得没了必胜的决心。” “而且户部看来还是撑得住的,他们也没再上书不是?”梁思安这来回两把就已经听牌了,很有把握。 “是啊,”苏雪现在最为明白这个道理了,不关乎自己的利益,大家都是可以放任的,川蜀的赋税重要,但哪重要的过这些京官的帽子,宁可让一个不通兵法的蒋巡抚做无谓的牺牲,也不愿意承担下可能战败的责任,“看来” 萧弘昀观察着苏雪的样子,知道今天的牌局应该快要结束了,“我看今天运气最差的人就是我,一张牌都不上呢。” 苏雪挑了下眉毛,他有时候也不觉得萧弘辰的有些想法极端了,这些人尸位素餐,活该被叛军吊到城门楼上。 “那咱家就不好意思了。”苏雪把牌推开,一条龙,加个暗杠。 他呼了口气,“来来,把钱都拿来。” 梁思安笑着给苏雪拿筹码,嘴里说着恭喜的话。 苏雪是靠察言观色吃饭的,自然知道对家已经不开心了,但是他就是想他不开心,还要让他这一个月都开心不了。 …… “苏公公,”萧弘昀揉了揉脖子后面,“我还以为您今天是要打算输一局的。” “输了不止一局啊,”苏雪站在门口,看着梁思安因为输了半副家底而虚浮的脚步,“只不过后面赢回来了而已。” 第85章 萧弘昀露出笑容,“苏公公,你明白我意思的,我以为你是想跟梁大人交个朋友呢。” “咱家虽然爱交际,但也没必要跟谁都做朋友啊。” 萧弘昀的眼睛眯了下,他也是人精,很快就意识到,“苏公公,在辽王那,您变了不少啊。” “哪有,”苏雪哼了一声,伸伸胳膊,“什么时候了?” “给您雇了车了,”萧弘昀贴心道。 苏雪闭着眼把手搭在萧弘昀胳膊上,让他扶着自己,“世子爷怎样了,听说又出了本书?” 萧弘昀笑,“您也看了?” “没,王爷好像在看。” 萧弘昀啧了两声,“家兄和我这街溜子不一样,是有大抱负的。” “世子爷有心做学问,”坐太久了,苏雪只能像猫一样一点点松着筋骨,“这长乐楼迟早是你的。” 萧弘昀挑了下眉毛,“公公莫要乱讲了,长乐楼未必有那个迟早的机会。” 苏雪眨眨眼睛。 萧弘昀经营着长乐楼,他知道的朝中秘辛也许只有锦衣卫可有一比,他难道是察觉了什么动向吗? 不过苏雪没法细究,因为等在长乐楼外面的不只有萧弘昀给他雇来的马车,还有挂着辽王府旗帜的那一辆。 只有马车倒也没关系,辽王也来了。 他歪着头看着黏在一起的苏雪和萧弘昀,一言不发,只用眼神示意。 苏雪连忙从萧弘昀身边跳开,“王爷!”他夸张地笑,“奴婢还以为你今天要进宫呢!” “所以你才来这种地方?” 死嘴,净给身子惹祸。 萧弘昀大大方方给萧弘辰作揖,“辽王。” 虽然不知道他俩中间隔着多少道亲戚,但是两人一个姓,又是一个辈份,总得给个面子,萧弘辰点头,“不必多礼。” “是我请苏公公来我这里的,他对礼乐和戏文方面颇有研究,正好家兄正对这方面有兴趣,我正好就替他来请教一下。” 听曲赏戏怎么不算颇有研究呢? 萧弘辰白了一眼苏雪,还是对萧弘昀点头,“既是这样,找一天我也去找郡王世子好好研究一下。” “好好。”萧弘昀这边礼貌笑笑,对苏雪抛去了个我尽力了的眼神,往后一退,只管和辽王府的马车摆手,“下次再来啊。” 苏雪趴在马车窗户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萧弘昀,心想自己被萧弘辰发现来这个地方,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我虽然知道有长乐楼这种地方,但是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官员出入,”萧弘辰正坐在马车里,“更没想到,你跟这里管事的还很熟。” “熟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 苏雪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就直皱鼻子,“王爷,都是逢场作戏,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自然要与他亲近些。” “你对利用的了的人都是这样对吧。” 这人这么大个体格,怎么还总拈酸吃醋呢? 苏雪翻了个白眼,笑脸陪着,“奴婢对王爷可不是这样,”他抱着萧弘辰的腰,恨不得整个挂人家身上,“就算王爷利用不得,奴婢也是一心一意。” 萧弘辰知道计较苏雪这些狐朋狗友纯粹就是堵心自己,“你找他是什么事情。” “他帮我攒了个局,带我与兵部给事中见了个面。” 苏雪看萧弘辰皱了下眉,给他解释,“你上一世把他绞死了,因为查出他好赌,怠政。” 萧弘辰眉毛皱得更紧了。 “我以前与他打过几次牌,所以认识的。”苏雪连忙举起手,“王爷,我可不会上瘾,我上牌桌纯粹是因为更方便他们给我送钱。” 还不如有瘾呢。 苏雪赶紧抱住萧弘辰的脖子,“王爷,这一世你可不能再因为这么点事把他绞死哦。” 萧弘辰扯半天他的手都扯不开,知道苏雪这么说纯粹是怕自己把他也算进去,“我知道了,如果不是太大额的赌资倒也没什么。” 苏雪咽了下口水,他今天赢了两万两,应当不算太大,吧? “坐好。”萧弘辰还带着点气呢,拍拍苏雪的腰,“我给你揉揉肩膀,你看你僵的,才几岁啊。” 他的手掌压在苏雪的肩膀上,苏雪终于老实下来,“你没事找兵部做什么?” “昨晚不是说了川蜀的事情了吗,我就想知道蒋风行的奏章被埋到底是什么原因,就特意与兵部的人拉了拉关系,”苏雪没想到萧弘辰在推拿上还有点天赋,侧过头,把一大片雪白脖子都露给萧弘辰,“原来兵部是动过出兵的心思,但是,”他一直晃脑袋,“因为那个原因,这个原因反正就没真的把这个事情进行下去。” “确实,朝廷里也并非全是坏人,多的只是瞻前顾后的普通人,”萧弘辰现在在户部已经慢慢悟出了这些事情,“只要不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很难向前再走那么一步。” “奴婢也这么想。” 萧弘辰眼睛瞟了下苏雪从侧面露出的笑脸,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所以,你会突然关心川蜀之事,一定也是因为这件事动到了你的利益。” 苏雪一愣,糟了。 他舔了下嘴唇,狡辩的话蹭蹭往外冒,挑哪句才能让萧弘辰放下戒心呢? 第83章 “王爷,到了。”薛英在外面喊。 这一嗓子倒是救了苏雪,苏雪低着头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萧弘辰,“王爷,到了。”他重复了一遍。 萧弘辰心里直叹气,苏雪这走歪脑筋的样子实在太好辨认,就算他有心饶过去也觉得多少有点可笑。 他掐了一把苏雪的腰,“你最好瞒严实一点,若是不想我知道,也别让他人知道了。” 苏雪抿着嘴把笑容藏起来,知道自己这是被放过去了,“知道了王爷。” 薛英突然发现,从前下马车的时候往往是苏雪先下来,在一旁候着王爷,但现在好像变成了王爷站在下面,等着扶苏雪了。 林先生总给他们讲,礼仪是最能看出来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的,那现在,苏公公比王爷还尊贵了? “怎么了,”苏雪把手递给萧弘辰,顺便问一句薛英,“傻愣愣地看什么呢?” 薛英眨眨眼,哦了一声,“没什么。” “王爷,你看,这薛小将军在京城待得人都傻了。” 苏雪微微笑了一下,“咱家给你找个活计怎么样?” “欸……”薛英舔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苏雪的意思,只能求助性地看萧弘辰,萧弘辰翻了个白眼,把苏雪拽走了,“别听他的,喂你的马去。” 苏雪跟着萧弘辰小跑两步,“王爷,你猜到我什么意思了?” “你上心川蜀的山匪,又去见兵部的人,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出兵的可能,”萧弘辰把苏雪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是有可能?” 苏雪点头,缠着萧弘辰的胳膊,俩人一起往东苑走,“照兵部的意思,他们没继续管,就是因为这户部不继续追究了。” 萧弘辰“嗯”了一声,“毕竟剿匪的话户部也少不了出血,那么一大笔花费却不一定真正缴得了匪,谁人也不敢拍这个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苏雪笑眯眯地看着萧弘辰,“户部现在有位心系百姓的侍郎了啊。” “别着急给我戴高帽子,”萧弘辰一只手把门推开,一只手揽着苏雪的腰把他抱进门,“这事得好好计划一下。” “王爷!”苏雪嗓子像是被夹着,一个字能念出好几个调。 萧弘辰下意识地就扶了下额头,苏雪是不是以为自己喜欢听他这个调啊,他完全是因为这声音太聒噪才每次都答应他的请求的啊,“好好,我想想,给我点时间。” “可是,”苏雪的身体也开始扭动,蛇精这又开始上身了,“王爷,奴婢等得了,这川蜀的百姓等不了啊,”他做作道,“要是这个月他们无法播种的话,到冬天,那可就是满山满谷的饥荒了。” 萧弘辰愣了下,他确实只想着眼前了。 他甚至对苏雪露出些赞赏的表情,“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在乎百姓的粮食了。” 苏雪歪了歪头,随后连忙露出坚定眼神,“是,我就是在乎百姓的粮食。” “但是,”萧弘辰松了松自己的领子,仰起头来,等着苏雪来为他宽衣,“兵部无可用之将,就算我能鼓动皇兄剿匪,他们那边也会犹豫。” “小薛将军不是挺好的嘛。” 萧弘辰看苏雪露出狐狸尾巴,拍了下他的屁股,“别想这回事,薛英现在太年轻了,除了一身蛮勇什么都没有。” “王爷,你也知道小薛将军以后可是能保辽东平安的君侯,现在只是剿个匪而已,哪能难倒他。” “这文臣和武将不一样,你对聂放那套,放在薛英身上不管用。”萧弘辰知道苏雪什么意思,但还是拒绝,“文臣只需动脑,武将的经验却要用战场上血汗一点点积累,急不得。” 第86章 “那怎么办。” 苏雪有点气闷,什么话都给萧弘辰说了,“梁思安的意思就是,这兵部手底下没有敢承担责任的将领,咱们这正好有一身蛮勇的小薛将军,不是正好?” “他不行,皇兄也不会信他。” “咱们皇上能信谁啊!”苏雪急道。 “我。”萧弘辰把苏雪张牙舞爪的双手摁下来,放在自己胸前,让他继续为自己解扣子,“既有经验,又能受得住皇兄、兵部、户部一起考验的人只有我。” 苏雪眼睛一下子睁大,“可是,”他磕巴着,“那可是打仗啊。” 萧弘辰顿时想笑,“你把别人送上战场的时候那么果断,轮到我就犹豫了?” “那,那不一样,”苏雪平常伶牙俐齿的,但真被这么问了,又觉得羞愤难当,甩开手,故意背对着萧弘辰。 “苏雪,”萧弘辰用手夹住苏雪的下巴,两人这个位置正好对着洗手架上的铜镜,“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苏雪不知怎的看到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呼吸难耐,“是。” “但是,”萧弘辰把下巴压在苏雪的肩膀上,手下使劲,勒着苏雪的腰贴在自己的身上,“我穿戎装,还是很好看的。” “……” 苏雪见过萧弘辰穿戎装,他杀进宫殿里的那天,银色的盔甲上粘着浓稠的鲜血,他踏过无数尸体,一身戾气地冲向萧景翰。 苏雪当时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的靴子,靴头上有金属的装饰,稍稍向上翘着,被踢一下可不得了。 萧弘辰的食指骨节沿着苏雪的脸颊滑过,“如果穿着重甲,我可能会压得你喘不过来气。” “……” 镜子里的苏雪不断颤抖着嘴唇,屋子里的苏雪下意识地夹紧了腿。 “鲜血滴在土地上,再沾染到盔甲上,会有那种腥味,”萧弘辰垂着眼,盯着苏雪脖子上青紫的血管,慢慢笑开,“我浑身都会是那种气味。” “从战场上下来,会有种空虚感。” “空虚?” “嗯,有劲没处使的感觉,很想要,重重地侵犯什么人,把什么人从里到外的折腾一遍,”萧弘辰舔着苏雪的耳朵,声音低沉,“揉碎了再好好拼回来。” 苏雪这边精神已经迷离,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能感觉萧弘辰在亲吻自己的脸颊,真卑鄙啊。 他被萧弘辰抱上床的时候都没想清楚这到底是谁在色诱谁。 反正他脑子里都是萧弘辰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样子,萧弘辰挥舞着长刀,手臂上都是突出的青筋。他的马也那么英勇,在满是血污的土地上快速的奔跑着,不时突然被敌方的长刀吓到,而后挺起身来长嘶一声,直接踏过敌方的脑袋继续向前。 那些山匪在这样的主将面前溃不成军,只能不断求饶,跪在萧弘辰的面前露出乞求的神情,甚至吓到尿了裤子,只希望他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但是他们实在作恶多端,萧弘辰举起长刀,割断他们的脖子,任他们鲜血乱溅在他的盔甲和脸上。 他不在意那些鲜血,那就像他胜利的徽章一样,他粗糙地抹了一下鼻尖,露出残忍且邪恶的笑容,“继续求我。” 整个战场已经没有敢反对他的敌人了,但是他还是那样折磨着眼前的玩物,不许他们投降,也不让他们逃跑。 苏雪瘫软在萧弘辰的身边,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舌头一直舔舐干燥的嘴唇,他呼出的气都那样热,像鲜血一样。 萧弘辰轻轻吻着他的肩膀,“要洗个澡吗,你身上都是那个地方的味道。” 苏雪没有力气,手扒在萧弘辰的小臂上,“嗯。” “我明天就上书请战,皇兄一定会答应的。” 他当然会答应,早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把萧弘辰弄死呢,这哪个山匪要是走了眼一箭把辽王爷射中,那不仅除了心腹大患,还能振奋军心,大家抱着仇恨,是一定能把这些山匪杀到最后一个的。 苏雪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萧弘辰,“那我也要去。” 萧弘辰微笑地看着苏雪,食指卷起苏雪侧边一缕头发,等着苏雪说一些让人心里暖和的话。 “你别想把我抛在京城,”苏雪可不是因为什么舍不得萧弘辰,怕萧弘辰出意外的原因才这么说,“你要是走了,就等于我最大的靠山没了,陆城他们还不趁这个机会把我生吃活剥了。” “……” 萧弘辰忍不住笑出声,“苏雪,你难道就不怕我打不赢,或者死在战场上那种事吗?” 苏雪皱着眉头,突然明白萧弘辰刚才那个诡异的笑容,翻了个白眼把手拍在萧弘辰的脸上,“旁人担心就算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的手葱尖一样白,来回捏着萧弘辰的下巴,“你上一世连禁军都不怕,除非那些山匪是什么通灵异的妖怪,不然你不会输。” 听了这话,萧弘辰顿时口干舌燥,“再说一遍。” “嗯?”苏雪不解,“说什么?” “刚才那句。” “哪一句,”苏雪虽然看出萧弘辰的眼神不对劲,但他还是不明白,只能眨着眼睛想,“你不会输?” “嗯。”萧弘辰把苏雪的头发贴在自己的唇上,“再说一遍。” “你不会输的。” 苏雪看着萧弘辰的动作,眼睛都亮了。 第84章 事情就像萧弘辰预想中那样顺利,他一向萧景翰提出今年川蜀的赋税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萧景翰就开始皱眉了。 他的这位皇兄对金钱相关的事情总是非常敏感,萧弘辰继续说,“皇兄心系百姓,必不能再让匪患扩散下去,不然年底川蜀的税收将会……” 他长叹一口气,“怕是可能还会拖累到其他地方。” 萧景翰向后靠着龙椅,今天待在他身边当值的太监是严嘉,严嘉站得笔直,眼睛在萧弘辰和萧景翰两兄弟之间不断来回。 “兵部有推荐的将领吗?” 袁鲤代表内阁站出来,“陛下,兵部早有出兵剿匪之意,但实在是……” 萧景翰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朝中没有可用之才?” “……” 在场六位阁臣全都因为这句话站直了,萧弘辰看他们头发花白,还一个个要把眼珠子凸出来的样子,实在觉得可怜。 “皇兄,我有一人可以举荐。” 萧景翰眯起眼睛,他可不想听到萧弘辰与其他的武将相牵连,只是辽东那些人已经够让他心里不安了。 “你说。” “我自己。” 萧景翰难得与这些阁臣们一样的反应,大家谁也没想到这萧景翰户部侍郎当得好好的竟然想去打仗了。 袁鲤看向萧景翰,“皇上,”他试探着萧景翰的想法,“辽王贵为宗亲,派到川蜀那虎狼之地不太合适吧。” 萧景翰打量着萧弘辰,没有说话。 “袁首辅,”萧弘辰主动道,“正因为我是宗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我才更应该为表率,为百姓做点实事不是吗?” “但王爷,”萧弘辰这套说辞对袁鲤已经不太管用了,“为百姓做实事的途径很多,您可是圣上的亲弟弟,没有必要冒这样大的危险。” 萧弘辰眨了眨眼,好像不太明白袁鲤的意思。 “老师的意思是,在太子没有出生之前,你可算是朕唯一的继承人,是不可以冒着生命危险身先士卒的。” 袁鲤的嘴唇颤抖,立刻跪了下来,“陛下,臣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萧景翰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他瞟了一眼袁鲤,“老师之前上书催促我与皇后繁衍子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又开始翻旧账了。 萧弘辰难得与他的皇兄心意相通,他自己也坐过那个位子上,他实在明白从奏章上看到自己应当立后、应当选秀、应当睡在哪个宫里,应当与哪个女人行周公之礼有多荒谬。 这些表面看起来正经的老头子,就算用着极为规整的言辞,也给人一种恨不得身临其境,亲自帮着皇上推屁股的猥琐感。 袁鲤连忙合拢手臂,跪拜在地上,“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萧景翰有时候还挺享受把自己的老师吓成这样语言无措的样子的,他哼了一声,看萧弘辰,“弘辰,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朕不信你是一时热血上头。” “臣弟在辽东多年,虽然没有亲自领过兵,但是对兵法有许多研究,”萧弘辰看着萧景翰,诚恳道,“如果能在川蜀一展抱负,对臣弟来说就是恩典。” 萧景翰歪着嘴笑了一下,“你光想你的抱负了,就没想过像老师刚才说的那样,死在战场上了怎么办嘛?” 真会说话啊。 萧弘辰抿了下嘴唇,思考起袁鲤的话,“皇兄,你正值盛年,想必是不会缺我这样一个继承人的,但是川蜀的人民已经等不了了,他们已经被匪患骚扰了三年,今年更是连播种都不愿意了,再下去,”他直指萧景翰的痛点,“百姓变为流民,流民变为暴民,是会动摇朝廷根基的。” 第87章 “……” 旁的人从不敢这样劝谏萧景翰。 萧景翰这人心眼小,又很能记仇,面上虽然不发作,但心里早就给对方琢磨了好几百种死法了,不论是司礼监和内阁对待他都十分小心翼翼,每句话都是精心准备,所以才会有袁鲤这般,惹着萧景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情况。 他那御笔一勾,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萧弘辰却敢直接把动摇朝廷根基的话给用上了,萧景翰的眼神都有点变样了,“你真这么觉得?” “皇兄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孟子,就同我讲过‘民为贵,社稷次之’,”萧弘辰认真说道,“如果百姓过得不安心,那么这社稷就会不稳定。” “……”萧景翰微微抿住嘴唇,盯着萧弘辰,好像在回忆着当年的样子。 袁鲤侧过脸看到萧弘辰那挺直的脊梁,眼中闪了闪光,又把头低了下来。 萧景翰点了点头,“朕确实同你这么说过。” “皇兄,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一定要为你做成些事情。” “为朕……”萧景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重复了一声,却被旁边的严嘉捕捉到了口型,他垂下眼,嘴角弯了起来。 “皇兄,”萧弘辰扑通一声撩开衣服下摆,跪了下来,两手拱在一起,“匪患不平,我绝不还。”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上了,萧景翰不知道是真的被感动了,还是另有目的,手果断一拍扶手,“好!就让朕的亲弟弟去!” “圣上英明。”严嘉带头跪了下来,他是司礼监最不爱逢迎的那一个,可见萧景翰此时看来多么英明神武。 这苏雪不在真是可惜了。 苏雪在家里备行李呢。 “天啊,你们不是去打仗吗,”金翠把苏雪的衣服捻起来,“用得着带这么多衣服吗,而且这件还是丝绸,你也不怕那山中环境恶劣给你刮坏了啊。” “不怕,”苏雪指挥着琴闲,“那件玛瑙的腰饰,我特意从私宅里拿来的,给我戴上。” “川蜀总是阴天,我要是穿得不再新鲜些,王爷心情该不好了。”苏雪自有一番道理,“而且我都问了王爷了,到时候我和他就在帐中指挥,根本不用一线作战,磨不坏的。” 金翠本以为上次修堤坝的事情能给苏雪一些教训,但没想到苏雪仍旧天真,真心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你记着上次你跟王爷一起乘的那个马车吗,伸开腿都不方便,还是带些舒服的棉麻料子的衣裳更合适。”金翠决定再提醒一次。 苏雪不以为意,“王爷跟那些普通的兵将不一样,他胜券在握的,到时候三下五除二就能把那些山匪都制服了,我只要在城里享乐就够了。” “可是……” “这就是你们这些大宫女不懂的事情了,”苏雪拍拍金翠的肩膀,“司礼监的督军都是这样过的。” 这样说金翠倒能理解了,司礼监每年都有派往各地的督军,这对于太监们确实是件肥差,督军们有向圣上单独上密折的权力,因此各地军队都变着花样的巴结他们。 但怎么想来,苏雪跟正常的督军也不太一样吧。 说起来,萧弘辰带兵,苏雪作为督军其实还算升官了,好歹也算有点实权,走到陆城跟前也能挺起胸膛了。 金翠看他那美滋滋的样,只能摇头,反正苏雪别的不行,就运气好,希望这次也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吧。 “这些都是什么?”萧弘辰一回府就来寻苏雪,看到西苑门口堆了五口大箱子就觉得不对劲。 苏雪笑意盈盈凑过来,“是我的行李啊。” 果然。 萧弘辰呼了口气,“苏雪,我们是去剿匪,不是去游山玩水。” 金翠看萧弘辰那表情就知道今天有戏看了,对琴闲做了个手势,俩人离着远远的就等好戏开场。 “我知道,”苏雪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所以我也没有带得很多啊。” “川蜀是山地,大军要驻扎在上面,你穿这些衣服没有人看的。” “王爷你也不看?” “我……”萧弘辰一下子噎住,“我可以在家里看啊。” 苏雪的眼珠子转了转,“王爷,你知道吗?” “嗯?” “咱家这次是督军,我们之间不是你命令咱家的关系,”苏雪两手并在一起,往半空一举,“咱家也是奉了圣上的命,随军监察,在重要的情况下节制主将的。” “……” 这才是苏雪这次的底气,“王爷,所以你要是想此次剿匪顺利,就不要对我的事情这么指手画脚的,想必你在辽东那么久,也是见过这督军怎么给将领穿小鞋的吧。” “苏雪你!”你还敢给我穿小鞋?! 金翠看够戏了连忙上前,“王爷,您的行李奴婢已经收拾好了,您随我去看看还少了什么吧。” 萧弘辰那还瞪着眼睛呢,就这样被金翠给请走了。 苏雪难得赢一次,摇头晃脑的,“琴闲,再看看,你说我要不要再戴些戒指啊。” “小祖宗,我看这样就差不多了。” “没关系,你没看到刚刚王爷被我气得说不出话吗?” 琴闲嘶了一声,“可是辽东的前任督军不就是因为太过铺张,被王爷的舅舅给军法处置了吗?” 苏雪咽了下口水, “那,要不还是少带两箱吧。” 第85章 “王爷,这次就拜托给您了。” 袁鲤代表内阁来城门口送萧弘辰出征,有他一手操办,兵部的手续办得飞快,苏雪不知道萧弘辰当时是怎么自请出征的,但总感觉经过那天内阁这些老头子对萧弘辰的态度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萧弘辰穿着戎装,盔甲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他的黑色披风被风一吹显得整个人威风凛凛,“袁首辅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袁鲤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萧弘辰的眼睛里都是感慨。 苏雪看这俩人黏黏糊糊的画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啧啧了两声,提高嗓门道,“王爷,该出发了,可别误了吉时。” 袁鲤看过来,啊,这个眼神,苏雪再清楚不过,这是看陆城的眼神。 这些文官是不是天生就与他们宦官不合啊,自己不过催了一声,怎么就好像大奸大佞一般。 “确实,”袁鲤点头,“王爷,一定要保重自身。” 萧弘辰两手举起,在马上对袁鲤行了个礼,手一挥,“开拔!” 苏雪这边也由琴闲扶着进了马车,这回的马车是司礼监备下的,有软榻,还有装着干粮和休闲物件的小柜子,即使两个人坐在里面也丝毫不会觉得局促,很舒服。 “小祖宗,别看了。”琴闲这边给苏雪剥了皮的橘子,“您今天从出府就一直盯着王爷。” 苏雪把脑袋从马车的窗户里缩回来,“这么明显吗?” 琴闲缩着脖子笑,“这到川蜀得小半个月呢,您有的是时间看。” 苏雪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就累了,捶捶腿道,“哎,路上可不一定有心情看了。” 琴闲歪着头看苏雪,有些不解。 但很快他就懂了,即使像他们这样舒服的马车,颠簸起来也是要了命的,琴闲本来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这跟着急行军,吃了吐,吐了睡,睡了之后再起来吃。 苏雪本来带着他是照顾自己,后面基本是他搂着琴闲了。好几次他想跟萧弘辰说说,稍微休息一下,但是每次一看到周围这群黑压压的兵将,就顿生柔弱之感,满脑子都是当年被这群辽东军兵法处置的督军。 他也确实只有出发的时候好好看过萧弘辰,这赶路的日子里,萧弘辰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小的影,除了能从来送水送粮的薛英嘴里得到点萧弘辰的信,苏雪竟和对方一点交流都没有。 他们这些人终于在十三天后到了蜀地。 …… 萧弘辰没有进城,一行人就把营帐扎在了城郊。 萧弘辰此行带的都是辽东军调过来的精兵强将,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是这些人统一行动的时候也是气势非凡。 琴闲撑着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平地起营帐,小声贴在苏雪耳朵边说,“小祖宗,你到时候真的节制得动这些人吗?” 苏雪咽了下口水,“怪不得。” “嗯?” “照理说,掌印知道我要当督军,怎么也得打压一下,”苏雪瘪起嘴,“但是这次竟然一下子就同意了,我看根本是没人敢给这些人当督军。” 琴闲的表情更难看,还以为这次跟着苏雪是趟美差呢,早知道就该听金翠姑姑的话的。 “我的营帐搭好了,苏公公去那躲雨吧。” 苏雪回过头,发现萧弘辰正笑着看自己。 啊,这没心肝的男人,十几天都不跟自己说一句话的,现在又来献什么殷勤,苏雪瞪了一眼萧弘辰,“咱家还是等等罢。” “也好。” 第88章 “王爷!” “快来,”萧弘辰拉住苏雪的手,一只手撑起自己的披风,把苏雪裹在里面,两人就冒着雨往前跑。 身后的琴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长叹口气,还是应该听金翠姑姑的。 萧弘辰的营帐很大,沙盘什么的摆在前面,后面用一个屏风隔开是他休息的地方,苏雪好奇地看了看,“我们难道不进城了吗?” “嗯,就驻扎在这,”萧弘辰给苏雪指,“这里是城中通往山道的必经之路,这么多人,要是进城打扰到百姓就不好了。” “可是,我们不应该先跟那个蒋风行了解一下状况吗,我想他应该在城中等着迎接我们。”这是惯例,萧弘辰既是天子使者,又是带兵将领,这当地官员怎么也得大摆宴席表表态度,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苏雪可喜欢这种宴席了。 萧弘辰嗤了一声,“就是知道,我才不打算进去的。” “嗯?” “来的路上,我已经研究过他剿匪的几次兵报了,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一般,被那些山匪耍着玩,”萧弘辰看来确实动了气了,“就算稍微学点兵法,也不至于像他这么蠢。” 苏雪心想他也看过那些军报,但是他可没看出萧弘辰这么多学问,这山匪狡诈,蒋风行抓不到人也没有那么不堪吧。 “那我们不见他?” “见当然是要见,但起码的态度也要有。”萧弘辰眯起眼,“我得让他知道他做错了。” 怎么这么苛刻啊,苏雪发现萧弘辰处理战事要比户部那些案牍之事要严格很多,好像穿上这一身衣服,性格都变了样子似的。 “王爷,外面有当地官员求见。” “让他进来。” 苏雪心想这蒋风行还是懂点事,但是进来的人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王爷,苏公公。”席路远笑着给二人行礼,“我就猜你们不会进城,所以一早就在这等着了。” 苏雪眨眨眼,“你怎么,啊对,”他想起来,“你在这做驿丞?” “是啊,苏公公,”席路远做了个手势,“驿站就从这走三十里。” 萧弘辰没有那么多客套话,直接问席路远,“蒋风行在城里等着呢?” “是,蒋大人可重视您这一次南下,要求我们所有官员都要集合在城内迎接。” “那你怎么……”苏雪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多余,人家俩君臣默契,比起蒋风行那顶头上司,席路远当然更重视萧弘辰这个真正的主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驻扎在这啊,”苏雪还是想问,“王爷一早就通知你了吗?” 萧弘辰看苏雪,“没有。” 席路远笑眯眯的,“我之前都说了,猜的,王爷初来乍到,不熟地形,因此应当不会轻举妄动,比起贸然进攻,倒不如先切断山匪与城中的关联。” “城中关联?” 苏雪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城中有内应?” “不然蒋风行的行动不会每次都扑空,”萧弘辰提到这个一肚子火,“这真是傻得可以。” 席路远笑了一下,“蒋大人是读书人,学得都是圣人道理,不懂战场诡谲也是正常。” 直接说心眼少就好。 “你既然已经在蜀地待了不少时间了,来给我讲讲这山匪的习性吧。”萧弘辰招呼席路远上前。 苏雪看着他俩一来一回,心想怪不得这次没带着林楚楠,原来是军师在这呢。 他忽然皱起眉,萧弘辰是不是早就有剿匪的想法了,不然为什么要给席路远安排这蜀地的驿丞? 啊! 苏雪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竟然连自己都不说! 他恨恨地走出营帐,发现雨已经停了,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他便绕着这大营周边走了走,这里离城门还有很远距离,看来今天是真吃不上蒋风行的接风宴了。 “那个……”有个布衣小厮鬼头鬼脑地靠近了过来。 苏雪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 “这里可是辽王萧弘辰的驻扎之地?”小厮的语气十分忐忑。 苏雪瞟到这人腰上挂个腰牌,上面有个蜀字便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先回答咱家的问题。” 小厮连忙瞪大眼,“小人,小人是巡抚蒋大人的随从,奉大人之命请,请王爷进城。” 这顶多就是来探探萧弘辰在干什么,给蒋风行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就派这么个小厮来迎萧弘辰啊。 但是看他这个紧张样子,估计也是慌不择言,“你们大人等在城里呢?” “嗯嗯,”小厮点头,觉得这位大人很是亲切,“大人备了酒水,全城百姓都等着呢。” “……” 这蒋风行真是往枪口上撞啊,苏雪决定帮帮他,“你回去告诉你们大人,今天王爷是不会进城的,他要是有心,就尽快来大营,不然后面他可不容易收场。” 小厮吓得不行,“这,这,”他脑子还算有根弦,连忙问苏雪,“敢问大人名讳,我好回我们巡抚。” “苏雪,司礼监苏雪。”苏雪对小厮一笑。 苏雪看着那小厮慌慌张张地骑着小毛驴走了,心里满足,他当然不会傻到白帮一把蒋风行,蒋家有位小姐,二十一还待字闺中,据说她有三不嫁,非大儒不嫁、非阁臣不嫁、非帝师不嫁。 蒋家小姐有这样的自信绝不是空穴来风,蒋风行这么个天天吃败仗,连税收交不上去的大傻子还能一直坐在这个巡抚位子上,可见蒋家在朝中的根扎得有多深。 恰好苏雪就认识这么一位未来的大儒、阁臣、帝师,且正等着这么个机会被托举上位呢。 第86章 蒋风行也算有个脑子的,有了苏雪的提示,很快就领着一小队人赶到大营门口了。 苏雪也没什么事,就蹲在门口和琴闲玩草根,两人讲着一些司礼监的八卦,看到蒋风行的小轿子才站起来。苏雪一甩袖子,站直身体微微笑着,“可是蒋风行蒋大人?” 蒋风行从小轿子中扑腾出来,他长得倒是不错,一看就是大世家里好好养出来的贵公子,他掏出汗巾擦擦脸,卑微地朝着苏雪行礼,“苏公公,王爷,王爷真的不进城吗?” “王爷这人厌恶这些缛节,咱家看他今天是不会去的了。” 蒋风行抿了下嘴唇,“那,”他弓着身子,“那还请公公带路,下官还是得见一面王爷的。” 苏雪点头,对蒋风行做了个手势。 蒋风行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实在不像能写出向朝廷请兵的那封奏章,苏雪有点不解,但还是带着他往萧弘辰的大帐里去,“王爷,蒋风行蒋巡抚到。” 萧弘辰的营帐忽然有震动的声音,苏雪吓了一跳,“王爷?” “进来。” 苏雪这才知道刚才那声震动是什么,原来是这帐中兵将一齐站直的声音。 苏雪自己也没见过这架势,这些人穿着黑甲,黑糊糊一片,脸也都一个个面相凶狠,一点不似中原人,尤其他们都身材高大,气势凶猛,连高过苏雪一个头多的萧弘辰站在他们之中也不显眼了。 这跟之前萧弘辰带去钦州的近卫们也不太一样。 近卫们身材高挑,动作灵活,多使剑器,这些辽东的兵将用的都是重兵器,苏雪瞟到他们的手掌,大得感觉能一掌把自己的脑袋捏爆。 比起苏雪的害怕,蒋风行却满眼兴奋,“王爷,王爷这就是辽东的精兵吗?” “咳咳。”苏雪瞟一眼他,“蒋大人,礼节。” “啊,”蒋风行连忙转过身子,手一摆,朝萧弘辰跪了下来,“下官蒋风行,拜见王爷。” 苏雪一惊,本朝文官都很矜贵,很少会朝除了皇帝以外的人行跪拜之礼。 萧弘辰眯起眼睛,对方行了大礼,他自然也不能把场面搞得太难看了,“蒋大人不必这般。” “王爷,请您跟我进城一趟吧。”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苏雪心想刚才自己不是交代了很多次萧弘辰绝不会参与那种宴请吗,实在需要客人可以请自己去啊。 萧弘辰瞪着蒋风行,本来的不悦积攒起来,“城中有什么啊?” “有,有欢迎王爷的百姓和我们当地官员备下的薄宴。” “山匪肆虐,你竟然还想着这些?” 苏雪看到蒋风行的身体都在抖,这人也是进士出身,不应该不懂萧弘辰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王爷,这地方官员迎接天子使者是必行之礼仪,所以,所以……” 萧弘辰冷笑了一声,“好,本王就去赴你的宴。”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蒋风行又拜了两下,才由身边人扶起来,他看看周围这些面露杀气的壮汉,大着胆子问,“各位将军,不如一齐?” 苏雪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到时候萧弘辰看到那些官场应酬生起气来还不直接让这些人给你剁碎了? 萧弘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身后这群人紧随其后,带出来的风都让苏雪眼睛一颤,他真的是跟着这群人从京城出来的吗。 第89章 …… 萧弘辰骑马,一点速度都不减,苏雪与蒋风行的小轿在后面紧紧跟着,跑到城门口的时候轿夫都直喘气。 “王爷,您尽可以骑马进城,百姓们都等着。” 萧弘辰看了他一眼,“又没得胜仗,何以让百姓仰视。” 十几个兵士一起下马,砸在地上,苏雪走出轿子,由琴闲扶着。 琴闲小声说,“王爷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苏雪耸一下肩膀,“不知道,但我们少惹他为妙。” “明白。”琴闲低头。 苏雪看着蒋风行殷勤地给萧弘辰引路,心想你真是自己找死,咱家也帮不了你了,看来你那个妹妹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不然不能连自己兄长是个大傻子这事都没救得了,更别想嫁个未来首辅了。 成都府的大门一敞,萧弘辰便牵着马走了进去。 很奇怪,没什么动静,苏雪抓了下琴闲的胳膊,两个人的步速快起来,走在前面的将军们立刻缓步侧身给他让出道路。 没有鲜花,没有笑容,甚至没有新衣,道路两侧的百姓瑟缩着身体,两眼盯着萧弘辰一行,眼睛都要凸出来。 苏雪下意识地把脊背都挺直了,他走到萧弘辰身侧,“王爷?” 萧弘辰伸出手,抓住苏雪的小臂,把他往自己的身边拉了下,“别怕。” “是。”苏雪抿起嘴唇,这才明白蒋风行的意思,他要萧弘辰亲眼看看这些饱受山匪摧残的百姓。 “王爷!”站在道路尽头的属地官员忽然喊了一声,随后集体跪了下来,“下臣恭迎辽王。” 还好扶着萧弘辰,不然苏雪可能立刻就要被这阵仗吓倒了。 比起百姓,这些官员好歹有个人样,是因为要迎接萧弘辰好好梳洗过的,但是他们面黄肌瘦,好些面容年轻却一头白发,就算是都察院最刻薄的御史看到他们这副样子都会不忍心挑他们的错。 “王爷来了,咱们有救了,”蒋风行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你们看,王爷带的兵马多么壮实,”他咽着口水,“我刚才在军营里还看到了大炮那些工事,这一次,我们蜀地的匪患必平,必平!” 这些官员们互相看看,都露出笑容,一脸期望地看着萧弘辰。 苏雪知道萧弘辰听到这些话一定心中不悦,但是这时候发作对这些官员实在太苛刻了,他先站出来做坏人,“若是你们治理有方,又怎么会需要王爷今日前来。” 蒋风行低下头,竟然哭了出来,扑在地上,“都是下官的错,都是下官的错,请王爷治罪吧。” 这要是演出来的,苏雪一定把他招到司礼监去。 但蒋风行却是真心认罪,实际上他上过很多折子,辞官或者求贬,但是因为上面实在找不到人接这个烂摊子所以一直按着不批,袁鲤甚至还亲自给他写过信让他再坚持坚持,朝廷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 因此他也很认命,知道这天子使者来了想要立威必然要拿他开个头。 正因为他如此看得清局面,反而让萧弘辰高看一眼,他以眼神对苏雪示意,要苏雪把蒋风行搀起来,“罢了,先进府衙用膳吧。” 蒋风行这边还愣愣的,自己台阶都给得这么足了,王爷只要一声令下便可,难道后面还有什么更骇人的惩罚。 他苦着脸看向苏雪,苏雪对他笑了下,贴在他耳边说,“蒋大人,听王爷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蒋风行的脸更苦了。 …… 虽说是薄席,但看出来成都府的官员也是上了心的,道道都有地方特色,红红一大片,尤其那冒着泡的红汤锅,沸腾得像地狱煮罪人的汤头。 苏雪可美了,川菜闻名天下,但是京城里那几家川菜馆子他一直觉得不怎么样,这回终于能尝到正宗的了,到时候寻摸点好品相的辣椒带回京城给干爹…… 啊,干爹没了。 “王爷,”蒋风行战战兢兢举起酒杯,“那个……” 萧弘辰伸出手,让他打住,“本王来这不是与你喝酒吃菜的,”以前在食为天他可从不把正事带到饭桌上,想来是被刚刚那些百姓的样子刺激到了,“先给我讲讲这伙山匪的来龙去脉吧。” 萧弘辰指的就是那个川匪钱一刀,他是现在这几路山匪里势力最大的,甚至有合并其他几家的可能,苏雪要是没记错,前世他们就是慢慢聚到了一起,后来趁着萧弘辰篡位的时机揭竿起义,成为了真正的一群乱党。 “钱一刀原先是成都卫指挥使杨林庄的亲兵,”蒋风行眨了眨眼,呼了口气,平静下来,“后来朝廷裁撤成都卫,杨林庄自缢,他的旧部就散了,有的编进其他卫所,有的不愿继续为朝廷卖力的就……” 蒋风行顿了下,他说这些比刚才颤颤巍巍的样子要看起来从容多了,“现下围着成都府的几路山匪大多都是这个渊源,因此他们几个头目结拜为兄弟,互相掩护,再共分赃物。” “下官认为,擒贼先擒王,只要咱们抓住了钱一刀,其他山匪必然一溃而散,成不起大势。”蒋风行很有自信,其他官员看着他也是点头,这应该是他们共同想出的计策。 “那你们抓到过他吗?” 蒋风行愣住,嘴唇开始发抖,他哆哆嗦嗦地又要下跪,“王爷,都是下臣的错,下臣知罪……” 苏雪扶住额头,尽量掩饰住自己的笑容,这蒋风行真是太会看眼色了,有点苗头就开始认错,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歪打正着,萧弘辰恰巧是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苏雪看到萧弘辰那个无奈的样子更想笑了。 第87章 “本王也不是说这是你的错,”萧弘辰呼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本来是对蒋风行问责,反而变成了安慰对方,“这钱一刀是行伍出身,又追随杨林庄许多年,你们对付不了也很正常。” 蒋风行低着头,忽然意识到,“王爷,这些你都知道?” “本王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萧弘辰板正脸色,扫视这些蜀地官员,“本王此次来蜀,共带精兵五百,两尊大炮,火器无数,足够惩治这些山匪了。” 官员们有的点头,有的互相私语。 苏雪筷子没停眼睛却一直动,萧弘辰说的奸细的事情他记在心上。 蒋风行不知道这些,听着萧弘辰这么说十分感动,“王爷,这次一定行的,只要朝廷能重视起来这件事,没理由咱们这些精兵强将打不过那些土匪。” 萧弘辰嘶了一声,他真的是怎么看这个蒋风行都不顺眼,怎么说呢,他就是感觉这个蒋风行有事情瞒着他。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萧弘辰总算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让这些川地官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 “王爷,你怎么看今晚上这些官员?”苏雪解下自己的外面的披风,挂在萧弘辰营帐的衣架上。 今天萧弘辰黑着脸,这些官员也不敢单独来敬苏雪,只能巴巴瞅着,靠眉目给苏雪传情。苏雪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自己也想探探萧弘辰的想法。 萧弘辰那边刚净完面,把棉布挂在洗漱的架子上,“路远之前就有把他们每个人的资料交给我了。” “嗯?”果然席路远就是被故意安排在这的。 “只能说,确实都是清廉的官员,但不能说是能办事的官员。” 苏雪眨眨眼。 “你与他们正相反,虽然贪婪,但确实是解决问题的,”萧弘辰看到苏雪皱起来的眉毛,连忙贴过去吻了下苏雪的眉心,“这是夸你,这些官员虽然品格都很好,但是实在都是庸人,太平时候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根本派不上用场。” 苏雪还是没觉得自己被夸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那些,他躺到床上,扯开被子一角,朝萧弘辰笑,“王爷,我们都有半个月没亲近过了。” 萧弘辰吸了口气,想了想措辞,坐到床边,“苏雪,我想,这段日子我们不能太亲近。” 这在说什么? 苏雪立起身子,“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住在营中。”终于说出来了,萧弘辰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 但苏雪傻了,怎么这才半个月,萧弘辰就变心了? “你听我说,我现在手下的人都是从辽东来的,”见苏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萧弘辰试图解释,“他们都是舅舅精心培养出来的精兵,他们可能不太接受咱们这样的关系。” 苏雪眨着眼睛看萧弘辰,还是没能理解对方的话,“所以王爷之前是故意冷落我的?” “我……”萧弘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抿起嘴唇,“就这阵子,等蜀地的事情平定,我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给舅舅,到时候——苏雪!” 苏雪感觉后脑都有团火烧起来,整个人从榻上跳起来,“王爷是觉得与我在一起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萧弘辰连忙否认,“我从来没在人前否认过咱们的感情啊。” 第90章 苏雪瞪着眼,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呢。 是没把这些辽东兵当人,还是没把我当人啊。 “苏雪,”萧弘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是赶你走,只是想你且先忍忍,我之后会——” “不必了!”苏雪气得不行,扛起萧弘辰的被子顶在头上趿拉着鞋就往外面走,“奴婢这点眼色还是会看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苏雪!”萧弘辰想要追出去,但是营帐外守门的两个卫士一下子就冲进来,怒目看着苏雪跑走的方向,以为是苏雪做了什么越礼的事情,“王爷,要把那苏雪抓回来吗?!” “……” 这可不是辽王府了。 萧弘辰现在是军队统帅,一举一动都有这些兵将们盯着,如果追着苏雪道歉的话一定会被人看了笑话,到时候传到舅舅那边,舅舅他本来就痛恨宦官,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跟苏雪这般亲近…… 他舅舅可是已经杀过一个监军了。 “不必管了,”萧弘辰故作冷脸,心里却在琢磨着该怎么哄苏雪,现在金翠可不在旁边,没人给他出主意,他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点子,像从前那样哄哄苏雪呢,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他想得简单,苏雪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把被子顶着回到自己营帐里,吓得准备入睡的琴闲跳了起来,“妖怪!?” “胡扯什么!” 琴闲连忙起身,“小祖宗,我还以为你今晚要跟王爷——出什么事了?” “咱家这次可是监军,不是他辽王的男宠,”苏雪扳起身子来,他可不能受了委屈就忍气吞声下去,他令道,“研墨,咱家要给圣上上折子。” “啊?” …… 苏雪确实是个能办事的人,他第二天就卷着铺盖带着琴闲进城了,既然萧弘辰要跟他划清关系,那么他就没必要跟着萧弘辰遭这种苦了。 “苏公公,您看这间房如何?”蒋风行将衙署里最大的一间客房给苏雪准备出来,“本想把我的房间空出来的,但实在是事出突然,我的那些——” “不必,”苏雪笑眯眯道,“就这间咱家觉得就很好,宽敞干净。” 苏雪左右看了看,发现对于一个许久没有税收的地方来说这里并不算太寒碜,他看着蒋风行笑,“我听说令妹也随你住在这府衙中?” “是,苏公公,”蒋风行对着苏雪腰弯得很,“待会内子就会和舍妹一同来见过大人。” 苏雪点点头,发现这蒋风行在礼仪方面真是让人挑不出错,这就是大家族熏陶出来的吗? “啊对了公公,”蒋风行掏出一个小盒,“蜀地潮湿,下官特意准备了除湿的香囊给您。” “这样的小事蒋大人还能想到啊,”苏雪接过小盒,一打开,发现这香囊可不仅能除湿呢。香囊是圆形的,由一根根金丝像是花藤一样缠绕出来的,比起金子贵重,这手艺才是难得,而且这送礼的理由也好,怕自己觉得潮湿,哈哈,“真是贴心。” 苏雪立刻就把这小玩意别到了自己腰上,反正萧弘辰又不在这,他愿意怎么收礼就怎么收礼。 蒋风行看到苏雪喜欢,低头呼了口气,赶紧做了个请的姿势,“苏公公,我们移步饭厅。” 到了饭厅,苏雪就看到了蒋风行的妻子公孙氏和他的那个出了名的未来首辅夫人蒋文月。 蒋文月的面貌并不出众,但是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气质,远胜于她的兄长。 “苏公公,”两位女眷温温柔柔给苏雪施礼。 苏雪点头回应,“公孙夫人,蒋小姐。” 公孙氏端庄,“公公大驾光临,是我蒋府荣光,还请公公把这当作自己家里,有什么需求随时招呼我们。” “夫人这话说的,是咱家叨扰了。” 苏雪会来到府衙居住都是大家心里有数的,历来监军没几个和将领是一条心的,看来京中这辽王和苏雪睡一个被窝的传闻应当也是假的。 苏雪入席之后,其他几人才坐下来。 今天这菜和萧弘辰那天的不大一样,简朴许多,苏雪问,“这道菜是什么?” “是陈麻婆家的豆腐。”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苏雪问回他话的蒋文月,蒋文月对他点头,“是,就是那位陈麻婆的后人所做。” “咱家当年在御膳房供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道菜。” “是,这几样菜都是我们成都府几位名厨所做,苏公公曾任尚膳监掌印,想必什么山珍海味都见过尝过,但这本地的手艺肯定还是新鲜的。” 苏雪看一眼这蒋文月,觉得这蒋家人真有点不一般,旁的人总以为他们这些太监贪财,送的都是最贵的,请的也都是鲍鱼海参,而这蒋家不仅送礼送到他心尖尖,请的饭菜也是正合他心意。 “苏公公,”蒋风行看到苏雪眼里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这王爷可需要我们城中的帮助啊,这城中不论是粮草,还是——” “咱家怎么知道。”苏雪打断他,做出不太乐意提到萧弘辰的样子,“王爷自己心里有打算,咱们只要等着看他行动就好。” 蒋风行抿了下嘴唇,下意识地去看自己妹妹,蒋文月对他摇了摇头,意思让他别继续问下去,“兄长,这大事我和嫂子也听不懂,我们就别在饭桌上说了,扫了大家兴致。” “是是,公公是我多嘴了。” “嗯,反正大营就扎在城外,蒋大人有疑问就自己到营中去问王爷就好了。” 蒋风行低头笑笑,又去看自己妹妹。 怪不得放言出去要嫁给首辅,蒋风行的这位妹妹原来是个女诸葛啊。 第88章 苏雪住在府衙里,十分惬意,他甚至想搬个大箱子放在门口,想见他的人把填满了再说。 这才是当太监的好处,没有这些真金白银,谁要挨那一刀啊。 连着见了两天当地官员,苏雪总算有空发展发展自己的红娘事业了,他作为太监,接近女眷有天然的优势,去厨房一瞧,看到公孙氏在盯着厨娘熬果饮,立刻凑了过去。 “夫人这是做果饮?” 公孙氏对苏雪福了一礼,“是,这红豆薏米熬在一起,加些冰糖,可以祛湿,我每日就叫人多熬一些,衙门里的人都能用上。” 苏雪点点头,“有夫人料理衙门,真是蒋大人的福气。” 公孙氏低头一笑,“只是些妇人之事。” “这世上要怎么分什么事情是男人之事,什么事情是妇人之事呢,同样是熬汤,为一人熬汤是妇人之事,为众人熬汤便是男人之事了?” 公孙氏哑然,“这……” “还是苏公公有见识,”蒋文月从门后冒出来,“嫂嫂你总是拘于这男女之别,反而让兄长把体恤下属的功劳全占了。” “这,夫妻一体嘛,”公孙氏好像经常受小妹打趣,下意识就笑。 苏雪看向蒋文月,“蒋小姐。” 蒋文月对苏雪行礼,“苏公公。” 苏雪做了个手势,“厨房烟气大,不如我们出去聊聊。” 蒋文月很是大方,跟着苏雪就走,“好。” “你们聊,待会这红豆薏米汤熬好我给你们送过去。”公孙氏体贴道。 他们二人来到府衙中间的一处凉亭歇下,“苏公公,我听说这王爷今日是有叫您一起到营中议事的,为何?” 苏雪知道对面是聪明人,也就不绕弯子,“王爷就是客气一下,他巴不得咱家这个监军不要掺和进他们的大事里呢。” 蒋文月笑,“苏公公这话说的,没要您去只说明了现在的议事只是做做样子,还没到用到您的时候。” 确实,本朝规定,将领决不能在监军缺席的情况下私自出兵,不然这藐视章程的罪名一扣,可大可小。 “没想到蒋小姐一个闺中女子,对于这些朝堂上的人情世故如此洞悉啊?” 蒋文月掩着嘴笑,她一点不扭捏,“闺中女子也不能只空长年纪啊。” 苏雪见她这样,也不拐着弯试探了,“一定要迎王爷进城,是小姐你的主意吗?” “没错。”蒋文月应下,“不管王爷怎么想,我兄长的礼数必须尽到,不然随便一个御史都能再参他一次。” 苏雪手肘撑在石桌上,抵着下巴看蒋文月,“比起瞒报税收,这点小过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蒋文月一愣,手紧紧攥了下帕子,她不止聪明,胆识更是过人,“苏公公,我与你交个底,这个山匪,今年必须要剿灭,不然会为祸很多年,到时候受苦的不止我们川地百姓,更可能波及到整个朝廷。” 她确实有远见,苏雪不能小看她,“但是这样倒逼朝廷出兵,是不是太冒险了?” “苏公公,任谁看到那日成都百姓的苦状,能真的治我兄长之罪?” 所以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萧弘辰进城,故意让他看到这些遭受山匪肆虐的百姓的情状。 第91章 可是如果来的天子使者不似萧弘辰,是个对百姓真有诚意的呢。 苏雪摸了摸自己腰上别的小香囊,明白过来,如果来的是不顾百姓艰苦的贪官,那另有办法。 他对蒋文月实在佩服,“蒋小姐大才。” 蒋文月知道苏雪一定把事情都看透了,便也笑,“都是人心而已。” “怪不得蒋小姐非首辅不嫁,你这样的才华,只有阁臣才能配得啊。” 蒋文月这才终于有点不好意思,“苏公公说笑了,那些传闻都是编排出来的,只是因为我曾拒绝过一些世家子弟的议亲,他们就要说我要求高,眼光挑,实在没有道理。” “咱家识得一位勉强能跟小姐说得上话的公子,不知道小姐可有兴趣看看他的文章?” 蒋文月眨眨眼,别的人说媒,都是先讲门第家世,叫自己看文章的这还是第一次。 她盯着苏雪想了想,“好。” 苏雪倒不担心席路远那边,蒋文月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只要被她看上,那后面的事便也不用担心。 “大人回来了。” 听到外面有人喊,苏雪和蒋文月都站了起来。 蒋风行的脸灰突突的,看来是被萧弘辰训得够呛,他耷拉着脸看蒋文月,“王爷,好像不愿意出兵。” 蒋文月皱眉,“你有说清楚如果再不出兵的话会赶不上播种的时间吗?” “妹妹,”蒋风行和她一样皱眉,他又不是个全然的傻子,这些催促萧弘辰出兵的理由他当然都会表达清楚,“兵在王爷手里,我也没办法。” 蒋文月转头看苏雪,蒋风行也看苏雪,端着汤出来的公孙氏也看着苏雪。 苏雪叹口气,“咱家喝口汤再去营中看看。” …… 苏雪的排场已经不同往日,蒋风行甚至给他备了十几名随从,非常的监军。 “落轿。”琴闲也做回了他的老本行,替苏雪掀开轿帘,果不其然他们主仆俩这一出场就引得大营外的兵士一脸惊讶,他们对苏雪低下头,行了个礼,“苏公公。” 态度这么恭顺倒让苏雪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也没有细问,反正这些人对自己早有偏见,他就算刻意讨好也不会使他们在萧弘辰的舅舅面前对自己美言几句。 他仰着头进了萧弘辰的大营。 “苏公公到。” 萧弘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眼神有点无辜。 苏雪上下打量着他,一身红衣黑甲短打,头上扎着马尾,额间还系了条红色发带,活脱脱一个少年将军的样子。 真是多大的脾气看到这张脸也没话说了。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苏雪翻个白眼,侧过脸,他还是要装出点生气的样子的。 萧弘辰靠近苏雪,“我那天的话太过分了,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呵,你倒是有钱补偿啊。 “苏雪,”萧弘辰的双臂已经缠上来了,“我知错了。” 苏雪现在可听不进去这种话了,他哼一声,“咱家现在可明白了那些说男人靠不住的话了。” 萧弘辰环着苏雪,“你不推开我,说明你还是愿意原谅我的。” “奴婢又有什么办法呢,奴婢的身契都压在辽王府里,只能任人搓圆揉扁了。” 哪个人敢搓揉东厂督公啊。 萧弘辰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甜几分,“今夜就留在这,以后的每一夜都陪在我身边。” “早说这些多好。” 萧弘辰叹口气,“我惯来怕我舅舅,即使是这重生之后也改不了。” “哼。” “我已经给他们都说过咱们的关系,他们虽然不解,但绝不会对你不敬。” 苏雪忽然想起门口对他行礼的士兵,“你怎么同他们说的?” “啊……” 苏雪实在无法想象萧弘辰拉着每个人同他们念叨一遍两个人的关系的情形,多诡异啊。 “我只是告诉了两个亲近的人,说你与我是,”萧弘辰抿着嘴看苏雪,“之后,整个大营的人应该就都知道了。” “……” 苏雪还以为这些会动的盔甲巨人是不会传八卦的,没想到啊,真应了蒋文月的那句“都是人心而已”。 “那你舅舅那里……” “我既然要和你在一起,迟早都要面对舅舅的,所以要是他们能先传回些话去,让舅舅有个准备没准也不是坏事。” 是坏事,天大的坏事,坏到苏雪恨不得再重生一次,可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捧着萧弘辰的脸盯着对方的眼睛流露出些痴痴的笑意。 “王爷你穿戎装,确实别有一番,”苏雪呼了口气,“趣味。” 萧弘辰难得红了耳朵,“苏公公满意便好。” 苏雪深吸了口气。 萧弘辰看气氛差不多了,低下头刚要把发带摘下来,却被苏雪摁住,“王爷,如果你不打算用这发带绑着我的手,那今晚都不要把他摘下来好不好。” 萧弘辰眨了眨眼,但苏雪有什么癖好对他来说都不奇怪,他就这样吻了下去。 苏雪抱紧萧弘辰的脖子,好让对方能吻得更深一些。 他来当然是有正事,但是现下在这等了许久又过分缠绵的吻里已经不重要了。 要不人家总说小别胜新婚呢。 跟萧弘辰被迫禁欲了半个多月,又吵一架之后,现在感觉对方的抚触都不一样了,摸到哪哪就痒。 萧弘辰把苏雪抱起来,往自己的榻上放过去,鼻尖抵着苏雪的下巴,嘴唇不断摩擦着苏雪颈边的皮肤。 他温柔起来是这样的,苏雪常常觉得自己迟早在这样细细密密的吻中融化掉,但还好温柔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主题,萧弘辰的发带垂下来,耷拉在苏雪的脸上,“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样?” “因为感觉,”苏雪眼前都有点花了,“很会征服什么的样子。” 萧弘辰把手掐在苏雪的脖子上,“征服什么?” “我……”苏雪献上了自己。 第89章 苏雪就像一只得到了满足的小猫,拉长四肢做了个舒服的拉伸,“王爷,”他软软地趴在萧弘辰的身上,“为什么不出兵啊?” 萧弘辰捏着苏雪的手,他有好一阵没闻到苏雪身上的海棠花味道,甚是想念,“蒋风行叫你来问的?” 他们俩身体疲惫地靠在一起,脑子却一个动得比一个快。 似乎男人在发泄之后头脑更清晰了。 苏雪默认,他现在已经不会傻傻地认为萧弘辰会相信自己能改掉这无伤大雅的小爱好,他甚至觉得萧弘辰算是默许自己这些行为,虽然不知道辽王爷后面打的是什么注意,但是现在这钱装进自己口袋里才是真的,“奴婢这些日子见到了不少当地官员,他们看起来都是真心想要剿匪的。” 萧弘辰不置可否,“现在不是出兵的时机。” “可咱们好几百人,驻扎在这里,动也不动的,一天的花销可是不少呢。” 萧弘辰想了想,“也不算完全没有动吧,我编了几个小队,他们正在勘探地形,了解这些山匪的作息。” 这倒是苏雪不知道的,他直起身子看萧弘辰,“王爷现在是不是就是那种以不变应万变,先等着对方行动起来。” 苏雪这每天的戏没白听。 萧弘辰微笑,“没错,不论是人数还是地势,都是我们更占优势一些,如果贸然出兵,就会像蒋风行他们从前一样,被当猴遛。” 看得出来萧弘辰真是十分不满蒋风行。 不过现在好多了,上一世萧弘辰对这些不通兵法的文臣向来是一贬再贬,仿佛在他眼里不能文武双全的官员都该死似的。 “这术有专攻,蒋风行虽然在兵道上不行,但是在财税上倒是有一手的。”苏雪收了人家礼物,当然是要帮人说两句话的。 萧弘辰眯着眼睛看苏雪。 “奴婢这次住进他们府衙,发现这衙门里不仅人手充足,并且连上传下达用的都是相当好的宣纸呢。”这朝廷的钱都拿去充军费了,很少会有专门的花用拨给各地衙门,就像钦州那样,穷的地方连衙门都没钱拾掇,需要官员自己垫付,而成都府虽不至于富丽堂皇但也窗明几净不失体面。 “蜀地税赋都收成那个样子,他哪来的钱?” 苏雪笑,“这就是蒋大人聪明的地方了。” 能把瞒报税收这么大罪说成聪明,苏雪颠倒是非的能力确实不一般。 “山匪的确是大患,但并未伤其筋骨,反而是个好理由足够把税收都留在当地,供以建设。” “但是耕地都是有数目的,”萧弘辰还是不知道蒋风行是从哪弄来的钱,“他就是想瞒报也瞒报不了啊。” “王爷,这蜀地自古称为天府之国,可不只是因为他们粮食丰足,当地的井盐,和价值千金的蜀锦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的意思是?” “蒋风行就是表面上同朝廷哭穷,暗地里支持这些更加暴利的产业,这样蜀地既可以除绝匪患,又可以偷偷地富裕起来。” 第92章 萧弘辰总算明白了自己到底为何看不惯蒋风行了,他用心可能真是好的,但是手段实在不够磊落,“但百姓那天的情形却不像装出来的。” “那是自然,蜀人倔强,就算家里并非赤贫,那每厘钱也都是自己的血汗换的,怎么能就这样被人轻易掠走,”苏雪说到这很动情,每年司礼监给陆城上供的时候他睡前都要把这个老不死的咒个好几遍。 萧弘辰搂住苏雪的腰,“苏公公现在越发地会为百姓着想了。” 苏雪抿着嘴,很得意,“自然,近朱者赤,奴婢都是跟王爷学的啊。” “那些蜀地官员给你上的礼,回头要给我写个单子。” “……”怎么,还要抽成吗? 萧弘辰发现苏雪这个人变脸是真的很快,刚才还一副温顺样子,这一提到钱了突然眼睛都红了,仿佛随时准备咬人的兔子,“你是打着我的名号去收礼的,就算我不要你的钱,我也得知道都有谁想拜我的山头吧。” 苏雪还是不信,斜昵着萧弘辰,“王爷,我们可得把账算清楚了啊,奴婢不似您是宗室子弟,奴婢兄妹三人,自小无依无靠,”他吸了下鼻子,哭丧的架势都摆了出来,“就这么点养老钱,可不能——” 萧弘辰捂住他的嘴,“本王发誓,绝对不会动你的钱,可以了吗?” 苏雪扭扭腰,往后退了下,“当真?” “当真,”萧弘辰叹气,他把苏雪重新搂回怀里,“还有,你那根本也不是一点养老的钱,你的那些钱,足够给全京城的人养老了。” 苏雪腾的一下又跳起来,“你查我?!” “你真有那么多钱?!”换萧弘辰惊讶了。 “……”苏雪的眼珠子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了。 …… 苏雪住回营帐里,蒋风行跑得也更勤了。 他知道萧弘辰看不上他,也就只在苏雪这边活动,成天给苏雪带些小礼物,蜀地的春茶不错,苏雪提了一句之后,他就每天带一包过来,“苏公公,今天有个新鲜事,”蒋风行跟苏雪拉开家常,“我妹妹写了封信给你。” 苏雪惊了下,接过蒋风行手里的信封。 “说是之前你给她看过一篇文章,她对其中有几句话有些想法,想和你讨论讨论。” 那看来就不是要跟我讨论了。 苏雪心中了然,把信按在桌子上,“那咱家看过之后再给她回信。” 蒋风行点点头,看看四周,还是忍不住,“这王爷,还没有出兵的打算吗?” 苏雪沉思了一下,虽然萧弘辰一再警告过他现在绝对不能向这些蜀地官员透漏一点军机,但是这蒋风行来自己这都快比去他媳妇那勤了,他是真怕两个人培养出感情来。 “那个……” “苏公公,蒋大人,王爷召两位去大营议事。” 苏雪和蒋风行对视一眼,站起来,“这就去这就去。” 萧弘辰坐在营中,面前跪了个人,被五花大绑,看打扮应该是下山来探消息的山匪。 来的路上传消息的士兵给苏雪他们已经讲过,这是王爷派出去的人抓回来的,他当时就在离营地几百米的地方藏着。 “你是哪个帮派的?” 萧弘辰见苏雪他们进来,手摆了下就开始审。 “要杀就杀,不要想从我这套到任何消息。” “你很讲义气,”萧弘辰点点头,“打一顿,放了吧。” “王爷!”蒋风行站不住了,“我们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线索,就这么放了?” 萧弘辰看他一眼,眼神冷冽,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骂得很脏。 他挥一下手,手下人把那个山匪带了出去。 “本王让你来议事,是给你这个巡抚面子,不是让你干扰本王的决定的。” 苏雪仰头看天,不打算插话。 “王爷,下官,下官剿匪心切,所以……” 萧弘辰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懒得与蒋风行解释,但是这人天天往苏雪的营帐里钻,还总是笑得很诡异,决心还是说清楚,“本王驻扎在这的这些日子,城中可有再闹过匪患?” “这当然没有。” “平常山匪几乎每个月到城中劫掠两次,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因为……”蒋风行努力观察着萧弘辰的眼色,却得不到答案。 “因为他们并非传言中可以在山中藏身那么久。” 萧弘辰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这些官员也是需要成长的,他不能寄希望每个都像席路远一样一点就通,“蜀地潮湿,食物难以储存许久,而且这边的人比北方人更在意吃食,普通人家都要讲究茶种,更别提这些长期作威作福的山匪了。” 蒋风行都听蒙了,王爷不过才来不到一个月,竟然能想到这些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算他们忌惮本王,他们也迟早会想办法再下人做票大的,本王如今隔绝着城中与山中的交流,就算他们有内应,也无法传递消息,他们只能派人下山来探查。” “这只是第一个,”萧弘辰很有把握,“后面只会越来越多。” “可是这人一旦回去,可能就要把咱们军中这些装备什么的都告诉给钱一刀,那咱们不就……” “钱一刀也不是傻子,他会相信一个全身而退的山匪的话吗?” “……”蒋风行咽了下口水。 萧弘辰对蒋风行勾勾手指,“有苏公公给你作保,本王决定相信你一次。” 怎么提到我了?苏雪转头看萧弘辰。 萧弘辰对他眨了下眼睛,然后与蒋风行耳语几句,随后道,“你要实在不懂本王在说什么,就把你蜀地那个驿丞席路远请到府里,让他替你参谋着。” “席路远,”蒋风行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有这么个人,“是那个大才子?” 萧弘辰也不再多说,对旁边站的薛英一点头,“照我说的做。” 薛英立刻抱拳行礼。 这营中现在就剩了苏雪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内线是我吗? 第90章 苏雪在外人面前给足萧弘辰面子,一剩两个人之后就开始撒泼。 “什么计划啊,王爷,”他直拍床榻,“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萧弘辰看他炸了毛的样子,忍不住笑,“你既没问,怎么能怪我不告诉你啊?” 苏雪瞪大了眼,气得快要说不出话。 萧弘辰来到桌前,斟了一杯茶水,轻轻闻了下茶中香气,别说这蒋风行送来的倒是好货,“苏公公快消消气,我一点点给你说还不行吗?” 苏雪脸鼓起来,他是一点也消不了气。 从安排席路远到蜀地,到请兵剿匪,到现下安排战略,萧弘辰都没与自己提前通过气,但却一直得意洋洋的样子,如果没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苏雪是绝不能消气的。 “钱一刀一直是我心里的钉子,”萧弘辰把茶水递到苏雪跟前,“当时你已经不在了。” 苏雪叹了口气,接过茶水,缅怀起英年早逝的自己。 “别叹气,”萧弘辰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我的确如你所诅咒一般,一直做不好一个皇帝。” 又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苏雪用肩膀挤了下萧弘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死之后,钱一刀的势力扩大了许多,甚至与南缅也有勾结,他自立为王,把云贵川都划在了他的范围里,”萧弘辰一直垂着眼说这些话,他很少流露出这样的不太自信的表情,“我花了很多财力和兵力,一直拿不下来他。” “说是宿敌也不为过,”萧弘辰抿起嘴,“我的兵大多是以辽东兵为主力,辽东地势平坦,他们更擅长攻守城池,缺乏山地作战的经验,再加上我确实得位不正,多得是要镇压的起义军,因此……” 苏雪吸溜一口茶水,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候应该对萧弘辰展露些同情,但是不知怎的,他此时甚至有种骄傲的意思,早就告诉你了吧,他很想这样说给萧弘辰听,不过好歹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他也不好真打击萧弘辰。 他把人抱住,“然后呢?” 萧弘辰眯起眼,抬手捏一下苏雪的鼻子,“本王看你怎么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呢?” 苏雪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线了,“继续说嘛。” “他确实可以说是我宿敌一样的存在,但最后还是他先走一步,他的这班兄弟内部争权,把他给阴了,因此我趁着这个机会,派人把他的那个小王国一举捣毁。” “死了很多人吧?” “嗯。”萧弘辰叹了口气,“而且蜀地过了很久都没从战事的影响下恢复过来,曾经的天府之国,后来……” 苏雪这才真的难过起来,当战场上的输赢二字变成了具体的苦难,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所以我确实很早就有想过蜀地剿匪的事情,”萧弘辰承认,“但我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 第93章 苏雪一黏上萧弘辰,骨头就没了,刚还能支着身子,现在就直接往人家腿上一躺了,“怎么讲。” 萧弘辰说,“路远确实是我故意安排到蜀地的,他头脑清楚,对我有十分忠心,我需要他帮我收集足够的信息好应对剿匪。” “可是后来你竟然主动提出蜀地的税收之事我是没想到的,”萧弘辰用手指轻轻戳着苏雪的脸蛋,苏雪这个人真是耐看,从前看他白皮细眼,总觉得狐狸一般,充满了心机,现在再看他只觉得他心地真诚,面目都像那庙中的菩萨。 “但是你既提出来,就说明蜀地受山匪之影响可能比我想得要更严重,你在许多事上都比我敏锐,有时顺着你的意思对我来说就像顺着天意一样。” “……” 苏雪握住萧弘辰的手,正色道,“王爷,你是不是重生过很多次了?” “嗯?” “你是不是有一世也当过太监?” “说什么啊?” “你这讨人欢心的本领绝不是遇见奴婢之后才有的吧?” 萧弘辰忍不住咧开嘴大笑,他可真的不是故意要讨苏雪的欢心,他是真心这样觉得的,“从上一世见你我就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我能放你在身边辅佐,我可能会少走许多弯路。” 指着鼻子骂自己贪财的时候可没这么想吧? 苏雪腹诽,但嘴上问,“所以王爷就决定现在来剿匪?” “没错,”萧弘辰低头轻轻亲吻苏雪的额头,“虽然看起来我早有准备,但其实只能说是顺势而为,绝不是想瞒着你。” “那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同蒋风行说了什么,又交代给薛英什么?”苏雪终于找回主题,“为什么都背着我?” 萧弘辰嘶了一声,“苏雪,我同你讲过这城中有内奸的事情吧。” “嗯。” “你知道内奸是谁吗?” “嗯……” “如果内奸恰巧是给你送过礼的人怎么办?” “礼照收啊。” “……”萧弘辰一时无语,“不是说这个,如果是送过你礼的人变着法地从你这讨要消息怎么办?” “我当然心里有数的啊。”苏雪噘起嘴。 “你真的做得到吗。你是个心软的人,如果他以蜀地百姓为饵向你打听你该怎么办?” “我当然……”苏雪表面上义正言辞的,但是心里也悄悄打鼓,好像他今天就差点给蒋风行透出点消息了,“但是如果王爷吩咐过我的话我是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但是,”萧弘辰神秘道,“本王想给你个惊喜。” 苏雪不喜欢惊喜,尤其这种说到一半的惊喜。 可是看这意思萧弘辰是绝对不会跟自己交这个底了,他们这些将领是不是在打仗这事上天然与他们这些宦官过不去啊。 一想到这苏雪忽然捧住萧弘辰的脑袋,张开嘴就要咬人家的鼻子。 “苏雪你——啊疼!”萧弘辰惊呼一声。 “王爷!”守在营帐外的两个守兵冲进来,旋风一样就到了榻前。 出了鞘的利剑冒着银光,吓得苏雪还停在半空的手都打颤。 一个营帐里,四个人都尴尬起来。 两个守卫极其无辜,他们原先还想着那些关于萧弘辰的谣言不可信,对苏雪这个监军心里存着百万个戒备,一听萧弘辰的声音走调就立刻进来护驾,谁知道…… 萧弘辰也尴尬,告诉给这些人自己与苏雪的关系是一回事,被手下撞见自己与苏雪暧昧打闹又是另一回事了。 苏雪更尴尬,但他的脸皮在这几个人中相对还算厚一点,他尽量扯着嘴角,“本官,本官在与王爷商讨阵型,你们过度戒备了,出去吧。” 这阵型,还真是诡异呢。 两个守卫也不知道自己信了没,低着头赶紧退出去了。 “阵型?”萧弘辰苦着一张脸,想笑又笑不出来。 苏雪拍了下他的脸,直起身子来,“那要咱家怎么说嘛。” 萧弘辰抓起苏雪的手,翻身把苏雪又压了下去,两只手臂禁锢住了苏雪的身子,“倒也算是个阵型,比如这个,算不算关门捉贼?” 苏雪不怵他,膝盖曲起来,咬着嘴唇问,“那这个呢,擒贼擒王?” 萧弘辰笑起来,放开苏雪,让苏雪坐在自己身上,“那还是欲擒故纵的好。” “……”苏雪舔了下嘴唇,“我看王爷是要以逸待劳吧。” 萧弘辰吸了口气,眼神都腻乎了,“那今天就这样试试?” 苏雪身子一正,一边盯着萧弘辰一边解起了腰带。 …… 惊喜没来,惊吓先来了。 苏雪睡到一半,忽然被吵醒,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人,却发现萧弘辰早不见了。 “小祖宗!”琴闲急急跑到营帐里,“我,我看到火光!” “王爷呢?”苏雪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肯定是因为这几天的平静放松了警惕,“王爷在哪?” “王爷就在营外,”琴闲摸着苏雪的胳膊,“他让我来伺候您的。” 这个时候还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一看就是要打仗了。 苏雪心里害怕,但是他也没经过真的战争,不知道害怕能有什么用。 他伸伸手,“先帮我更衣,我去看看王爷。” 琴闲点头。 他们主仆俩手忙脚乱的,也顾不得体面,简单披上两件衣服就互相搀扶着出了营帐,可外面的情况好像没这么焦急。 站在营帐外的士兵甚至还能和苏雪点头行礼,“王爷就在瞭望台附近。”他甚至还给苏雪指路。 苏雪和琴闲通了个完全不懂的眼神,又往前走。 萧弘辰站在大营的门前,手里拿着一个长管,这是千里眼,西洋玩意,也有人给苏雪送过这东西,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情景。 “王爷?”苏雪怯怯地喊了一声。 萧弘辰转过头,看苏雪有点狼狈,马上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不是让琴闲过去了吗,还是害怕?” 他怎么说的现在的情况有多平常似的,正在打仗啊,他都听到城那边有嘶喊的声音了。 城那边? 苏雪把千里眼从萧弘辰那夺过来,顺便仰着脖子让对方给自己系披风。 他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萧弘辰的布防。 这么轻松的,第一仗赢了。 第91章 战争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苏雪陪在萧弘辰身边,从他的千里眼看着远处,带着火光的箭矢从城墙落下,能看到城墙上有人高举着手臂,那应该是薛英。 “你当时的意思是让薛英带兵守卫城中?” 萧弘辰背着手,“嗯。” “那个探子回到钱一刀那里,肯定会把我们的布防都交代出去,那么他们就会认为城中无兵,自然会动心思。” “钱一刀不是也很有经验的吗,怎么可能轻信这些。” “所以他也只会派小队人马试探,以薛英的能力足够应对。” “……”苏雪放下千里眼,看一眼萧弘辰那有些骄傲的神色,这是等着自己夸呢吧,“王爷可真是英明。” 就算活了两辈子,男人的快乐也非常简单,萧弘辰舔舔嘴唇,背都挺直了,“我就说了会给你惊喜的吧。” 苏雪又举起千里眼,努力眯起眼睛,“那之后怎么办?” “再等。”萧弘辰有的是耐心。 “可是朝廷那边给的粮草和军饷不也就只能支撑一个多月吗,”这还是各路化缘出来的结果呢。 许是胜利了需要些庆祝仪式,萧弘辰忍不住把苏雪环在怀里,“原先是的,但你不是说蒋风行有很多钱吗。” “王爷也学会打秋风了?” “总得从苏公公身上学点什么吧。” 远处的火光渐渐熄了,天上的星星也就明亮起来了。 苏雪摸着萧弘辰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上面每道凸出的血管都可以触到,所以说还得站好队,上一世他有多害怕这双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一世他就有多庆幸这双手能攥在自己的手心中。 …… 蒋风行的嘴角一直都下不来,所以他第二天早上面对萧弘辰行礼的时候整张脸都非常狰狞,“王爷!没想到啊!” 萧弘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想到什么?” “您真是神了,”蒋风行递上自己整理的战报,“咱们一共擒获俘虏二十三名,不仅有钱一刀的黑风寨的人,还有白风寨的九个人,这对黑白双煞是那群山匪里势力最大的,咱们这次可赢大了。” “主要是我们一点牺牲都没有!”薛英就没有蒋风行那么体面了,他八颗大牙都露在外面,“只有两个受了轻伤,擦破点皮!” 萧弘辰给苏雪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我就说他还需要历练吧。 不过苏雪不这么认为,这么年轻,随随便便就打了场胜仗,骄傲点也没什么,他已经想着给薛英报个头功了。 第94章 “既然这样,把战俘都收监在城里,”萧弘辰看苏雪,昨晚两个人已经通过气了,“然后就都听苏公公的吧。” 蒋风行看苏雪,“苏公公要怎么做?” 苏公公当然要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 …… 苏雪难得见到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关在一起。 东厂里平常关的都是文臣,一堆老头子在一起不是念点听不懂的酸诗就是抱头痛哭。 这些山匪就直接多了,“阉竖!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们!” 苏雪翻个白眼,“一刀怎么杀你们这么多人啊。” “……” 山匪们的智力明显有限,十个手指比划不够利用起了身边人。 “你们可知罪啊?” 席路远坐在苏雪边上记录,提笔就是这几个字,他知道今天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脑子早走到其他事情上了,比如为何蒋小姐今天戴了只红花,因为战胜所以高兴吗? 琴闲给苏雪递上果干和茶水,小祖宗说过,这审讯耗脑子,今日估计也用不上刑,只能吃些甜的使人精神点。 “你们先自报个家门吧。”苏雪又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似乎觉得此时报出自己的名号就好像是件多么使人骄傲的事情,各个挺起脊背。 “黑风寨石老虎,石越!” “白风寨白头鹰,陈二!” “黑风寨——!” “看来是黑风寨和白风寨的人更多些了。”苏雪翘起二郎腿。 “自然!”石老虎拍拍胸脯,“我们两个寨子人最多,也最英勇!”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也都起哄,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 “也没准是你们这两个寨子的人最蠢钝,不用费什么力就能活捉到这么多。” 席路远提着笔笑,苏公公这嘴啊。 “是你这阉竖狡猾,设了圈套!” 怎么是我这阉竖的错了! 苏雪瞪大眼睛,他可冤枉,这圈套都是萧弘辰设的,要说他也算是被骗的受害者之一呢。 不过跟这些莽汉讲这些肯定是讲不通了,他们成都卫解散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司礼监的谗言,所以即使说明白了,他们也得让自己这个宦官一起连坐。 真是前人砍树,后人晒死啊。 阉竖就阉竖,就让他们看看阉竖的能耐吧,苏雪把手里茶碗放下,“黑风寨是不是就是那个钱一刀?” “是,我们老大就是钱一刀!” “咱家听说过他,很勇猛的一个悍将,”苏雪又问,“那这白风寨的领头是谁啊?” “刘成光,我们老大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苏雪努努嘴,“没怎么听过啊。” 刚刚答话的人明显一囧,“你又不是川蜀之人,没听过也正常。” “是啊,还是不如钱一刀的名气大呗。” “你!” 苏雪抬手止住他,“主要还是这钱一刀曾效命朝廷,也立过不少军功,咱家的确该给他个面子,这样,”苏雪勾勾手指,“把这几个黑风寨的带到对面那间牢房,让他们先收拾干净,把他们的名字生辰记录好,然后就放掉吧。” “……” 山匪们都愣住了。 石老虎最先反应过来,“不用你放我们走,我们老大和白风寨的老大是结义兄弟,我们与白风寨的弟兄也要共担当!” 苏雪笑着看他,没想到也不全是只长肌肉的傻子啊。 “不愧是钱一刀的人,确实重情义啊,”苏雪点点头,很感叹似的,“但我可是阉竖,我不讲这些的,来人。” 苏雪的脸一变,“把他们分开。” 鬼哭狼嚎一阵,黑风寨和白风寨就变成了遥遥相看的两拨人了。 苏雪秉持着区别对待的原则,开始了他拙劣的离间计。 这种计策虽然大家都懂,但是用起来是真的方便。 黑风寨的人可以吃白米饭,这白风寨的人只能挨饿。 黑风寨的人在牢里简单说出自己的名字,这白风寨的人只能在拳脚下努力不交代出自己山寨的位置。 苏雪捧着脸,嘴里嚼着果干,慢慢看着两边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共患难到现在连对视都要遮遮掩掩。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呢。 比起那些无用的供词,席路远更想记录下来的是苏雪的审讯之策,苏雪年岁不大,但是展露出来的手段却非常,除了王爷,席路远最好奇的人就是苏雪了。 “你为什么都不问他们!”终于,一个白风寨的小瘦子终于忍受不了杖刑,大声喊出声。 苏雪眨眨眼,不说话,侧过头盯着石老虎。 “兄弟你不要这样想,我们都是一样的,他就是没安好心而已。”石老虎抓紧牢房的栏杆,唾沫横飞地骂着苏雪,“你这竖子!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这都是你的奸计吗?” “那你要不要代他受过呢?”苏雪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神色。 “我,我,”石老虎咽下口水,他身边的黑风寨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好!我代他受过!” 苏雪笑,抬手招呼人,“来,五十大板,打。” “刚刚不是说二十大板吗!” 两个山寨的人心又齐了,一起瞪着苏雪。 “可是你一直不肯说出你们山寨的位置啊,当然要加刑。”苏雪拍着手,看起来又天真又残忍,“如果你们能说出白风寨在哪,这位黑风寨的大哥就不用受苦了啊。” “……” 最为聪明的石老虎发现他自己好像又被算计了。 就这样,白风寨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黑风寨的好兄弟屁股开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风寨的人默默流着眼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苏雪会帮他们选择的,“好了,这黑风寨的人确实讲义气,咱家这样的阉竖都觉得佩服,这着着实实的五十大板啊,刚才你们加起来也没打这么多吧。”他对着白风寨的人啧了一声,“怪不得这黑风寨能做大做强,不像有些人,隔壁的兄弟为自己受刑,竟然还一言不发。” 石老虎的嘴唇发白,半条命都没了还能摇手,“不怪他们,不怪他们。” 苏雪长叹一口气,看看两方神色,知道今天的任务已经差不多了,“咱家也要学学石大哥,守诺,”咧嘴一笑,“把黑风寨的人都放了。” “……” 玩弄人心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但苏雪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毫无负罪感地去这样做,幸好这些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然真是要被他们这点虚伪的兄弟情谊感动了呢。 苏雪翻了个白眼,起身找席路远,“今天晚上吃什么?” 第92章 苏雪的离间计在三天后把那一群受过重刑的白风寨的人放了才算大成。 当然,为了安抚城中百姓,蒋风行下令,让这九个人扛着重枷,一路被臭鸡蛋和烂菜叶子问候着出了城。 出城之后走到一半就被来营救他们的白风寨人接走了,蒋风行的府兵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很快就撤了回来。 “王爷,他们现在得狠狠闹心一下了。”蒋风行这几天都是这种打了鸡血的样子,他太久没赢过了,虽然自己没参与什么,但是赢的滋味真是感同身受。 萧弘辰最近对他的态度也好转不少,毕竟有蒋风行在,大营里的士兵确实吃得很不错。 “王爷,您之前叫我办的事情,也可以收网了。”席路远对萧弘辰行礼。 这倒是个好消息,萧弘辰点头,“都交给你来办。” 蒋风行左右看看,又习惯性地去看苏雪,“苏公公,王爷说的是……” 席路远那么大一个人放你们府衙里难道是为了摆设吗? 苏雪心想这蒋风行要是有他妹妹十分之一的机智早就入阁了,“你别管了,反正王爷不也说都交给席路远吗?” “好好,”蒋风行乐得不管这些事情,少管些,可以少背锅,他对席路远一笑,他是真觉得这书生不错,原本被派到他们这来做个驿丞他还觉得是大材小用呢。 后来打听到京城里的事情,又觉得席路远可能是个烫手山芋,有意疏远了些,但这几日席路远住在自己的府衙,仅仅几天就帮自己把一团乱的学政之事理得清清楚楚的。 他已经准备上奏章将他安排到附郭的县学之中了,这职位虽然不起眼,但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入仕之道,总比一直放他在驿站要强得多,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蒋文月竟然也对他赞不绝口的,要知道这小妮可从来没说过什么人好话。 “咳。”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和苏雪说小话,可不太好,萧弘辰撇了眼蒋风行,“都打起点精神来,这段时间可能少不了与他们一些小冲突,尽力活捉,不要死战。” 蒋风行跟着一群将军们一起点头,真正地融入这种气氛里。 一天中最忙的就是这时候,萧弘辰把事情都安排好,就叫军营开饭了。 第95章 军队中将军和士兵同吃同寝,因此萧弘辰和苏雪的餐食除了能有个稍微精致的食器装着与外面的也没什么两样。 萧弘辰自己是习惯这些的,但是他有些心疼苏雪。 苏雪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虽然上一辈子下场不怎么好,但好歹也就受了几天苦,自从跟了自己,总是被司礼监那老太监折磨不说,衣食住行也简朴许多。 萧弘辰从前也没对什么人动过心,照顾人上总是差点东西,他知道这是苏雪包容,可愧疚总会有的。 “叫人去城里买些荤食吧,”萧弘辰把盘子里的肉都夹到苏雪碗边,“我看你好像不太有胃口。” 苏雪其实是前几日在蒋风行那吃辣的吃得肠胃不太行,抿抿嘴,“不用,这些足够了。” “苏雪,”萧弘辰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个比自己富裕的恋人是这样的,他若是不迁就你你会痛苦,他若是处处迁就你你会更痛苦。 萧弘辰如今就是觉得自己就像个高娶了的穷小子,嘴里虽然都是辉煌大业,但是买个烧鸡给爱人都抠抠索索的。 “我亲自去。” “嗯?” 苏雪没闹清楚萧弘辰这是在发作什么,反正一路问着,俩人就已经到城里了。 “要两碗蹄花面,都要白汤。”苏雪点完菜,萧弘辰就解开荷包先把钱掏出来了。 苏雪笑着看萧弘辰,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王爷,我若是想吃些好的,那些当地官员排着队地请我,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他们请的,和我带你来吃怎么能一样。” 啊,王爷这种时候真是。 苏雪抚着胸口看萧弘辰,俩人真实的岁数也都不小了,怎么还像少年一样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呢。 “两碗清汤蹄花面好了!” 摊前的老板喊了一声,萧弘辰就起身去给苏雪拿吃的了,回来的时候托盘上还带了两个小菜,“光吃这个怕你觉得寡淡。” 苏雪更心动了。 苏雪感觉自己就是命太苦,不然也不会总为萧弘辰的一些小小举动而觉得心上酸酸甜甜的。 “从前在京城,也很少带你出来这样遛一遛。” 苏雪低头喝了一口面汤,汤头味道浑厚,很是不错,“京城里到处都是眼线,不论是谁手下的,我们都不能张扬。” “是啊,”萧弘辰吃面时候喜欢往里面加醋,“若是……” 他抬头,发现苏雪也在看他。 “王爷,以后的事情,我们慢慢盘算。”苏雪不闹不作的时候就像朵解语花,温温柔柔的,眼神像是随时会融化的春雪,“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 萧弘辰一时也看呆了。 他暗暗呼口气,若是上一世就能有苏雪在身边,他也许根本不会变成那样…… 苏雪美滋滋地吃着饭,不知道自己在对面的人心里都神化了,他一边拆着蹄花的骨头,一边问,“不过王爷现下带着奴婢开小灶,不怕被将士们知道,告到你舅舅那啊?” 原本苏雪就是打趣一句,却发现萧弘辰的神色真的僵住了,“王爷,你真那么怕他啊?” 萧弘辰呼口气,抚了下额头,“我们就说是来城中府衙看看路远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他认真跟苏雪串供,“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苏雪真想知道这秦明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这个刚刚还运筹帷幄的王爷吓成晚归的少年,“不过我们确实是要去趟府衙的吧。” “自然,”萧弘辰点头。 他们俩没有那么着急,吃完就顺着长街一直走,蜀地之人是对山匪一事深恶痛绝,苏雪往往一提起来百姓们的脸就皱紧了。 “真是一群混蛋,”他们直叹气,“好多就是我们本地人,只有他们知道我们平日里把钱粮都放在那,心真是坏极了。” “原先他们还说什么劫富济贫,”卖钵钵鸡的小摊老板娘看苏雪面皮白净,多说了许多,“后面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哪还管你是富还是贫,而且如果你不如他们的愿,他们就会故意祸害你的庄稼,点燃你的房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还有很多人加入他们吗?” 老板娘抓紧了手里的抹布,“后来的人都是赌坊乐坊那些地痞流氓了,什么营生有直接抢别人的更好啊。”她越说越生气,“你说这日子明明越过越好了,这些人反倒这样。”她说这话时候还瞪了一眼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的自家相公,话里有话。 萧弘辰跟苏雪对视一眼,苏雪又问,“那你们知道他们都不是一伙的吗?” “谁现在还分这个啊,都一样!” 山匪内部会分啊。 萧弘辰点点头,多给了些零钱,拿着还滴红油的鸡脚串跟在苏雪后面。 “你招不招!” 刚从府衙的后门进来就听见蒋风行在嘶吼。 他是真的生气,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这消息竟然是自家的吏员传出去的,只是这老吏实在年迈,他也是真不忍心上刑。 “大人,我儿子在他们那,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你儿子有手有脚却投奔山匪,你不好好教育他,还给他传消息!” “我只是怕他被抓到……”老吏眼泪纵横,“您决心越大,我就越怕他……” “荒谬!” 蒋风行竟然也落下眼泪,可见他与这些吏员的感情也不浅,“当时他打媳妇打到官府来我就叫你严加管教,结果你呢,硬是纵容,所以你说他出去跑生意的话也是谎话了?” 老吏低下头沉默。 “我想,这样的事应当不少吧?”席路远站在蒋风行出声问。 老吏抬头。 “蒋大人有意将蜀锦卖到海外去,许多大的布行绣坊都紧着招女工,很多壮劳力反而没事干了。” “他们可以种地啊。”蒋风行不解地看着席路远。 席路远摇摇头,“大人,女工们的钱可以日结,是实实在在落在手里的,而这种地不仅辛苦,也要到收成之日才能看到回报,卖了苦力却不能短时间看到回报。” “家里婆娘又比自己清闲,又比自己赚得多,当然不乐意了,就冲着这份气,也想做点大事业出来啊。”蒋文月在蒋风行的另一边阴冷冷地说话。 哦对,现在蒋风行府里已经不止一个诸葛了。 萧弘辰低头问苏雪,“这就是你说的蒋风行的妹妹吗?” “没错,王爷觉得如何?” “脾气,好像有点不大好啊。” 苏雪笑,“这蜀地女子多泼辣,八成跟哥哥在这待久了,性格也外放了些。” “不论如何,”萧弘辰看席路远对着蒋文月那副欣赏的样子,点点头,“路远喜欢就好。” 苏雪心想你可真是贴心,加入了审讯,“你儿子现在算是在谁手底下?” 第93章 老吏缩着身子,他很害怕苏雪,之前看到苏雪打石老虎的那五十大板吓得他魂都散了,要不是因为被吓住,他才不会想到要给自己儿子传消息让他赶紧离开,更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抓住。 “是赤风寨。” 这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苏雪无语,这些都是小角色,也就是后面才成立的,就跟那个摆摊的老板娘说的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些地痞流氓,发现了来钱更快的渠道就都纷纷走进了山里。 苏雪发现这老头怕自己之后,就往前走了两步,故意吓人家,“和你这样的人多不多?” 老吏浑身颤抖,“也有些。” “怪不得,”苏雪点点头,“你们大人前面冲锋,你们就在后面告密,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啊?” “大人……”老吏眼中含泪。 苏雪冷着脸看他,“反正只有自己儿子的命是命,民兵的命不是命,巡抚大人的命不是命,这蜀地百姓的命也不是命!” 老吏不断磕头,“大人,我知罪,我知罪。” 蒋风行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雪还想再说两句,却被萧弘辰抓住了手,“把人带下去吧。” “蒋大人,其实你心里有数吧,”萧弘辰看向蒋风行,“所以这么想要朝廷派兵来。” 蒋风行瘪着嘴,像下了很大决心,“王爷,”他跪下来,两只手抓着膝盖,“是下臣,养匪为患,还请您治罪。” 这次请罪算是最为情真意切了。 连蒋文月夜一起跪了下,她一句话也不辩驳,甘愿连坐。 苏雪不得不感叹萧弘辰的直觉是真的准,这应该是最后的谜底了,蒋风行一直瞒着萧弘辰的事情就是这个了。他只需出兵两次就能猜出来山匪的内线出在自己这里,可是他又不得不体恤这些亲亲相隐,唯一能除绝匪患的方法就是朝廷派兵。 然而想要朝廷派兵并非易事,只能在税收上做文章,一年比一年报得更少,只为了引起户部的注意,就算这次没有萧弘辰,这样大的亏空也迟早会引起圣上的注意。 第96章 好的是蒋风行并不昏庸更不蠢笨,坏的是这人太过聪明和算计了,不论是阁臣还是萧弘辰他都要当作棋子。 “你的胆子是真的大。”萧弘辰有点动了真气。 蒋风行指着背后,“王爷,我的棺椁已经备好,只希望不连累我的家人,我小妹还没嫁人,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朝廷直接说呢?” 蒋风行愣了一下,他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眼神,“王爷,我并非没有上书奏过这件事啊。” 这个苏雪可以帮他作证,那封从司礼监找出来的奏章还留着。 “今上,”蒋风行也豁出去了,流着眼泪道,“今上宏图大业,视我等平民如刍狗,禁宫里的花园修了一个又一个,这被烧毁的村庄也一个又一个,”他咬着嘴唇,“要我把这些本应用在民生大业上的税收交去给内宫奢侈花用,还不如留在本地——” 苏雪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胡说什么!” 蒋风行红着眼抬头看苏雪,眼里却一点俱意都没有,“下官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天若不仁,下官觉得不如换个天。” 苏雪吸了口气,又是两个巴掌,“当着咱家的面敢对今上不敬,抓起来。” 这府衙里的人都是蒋风行手底下的,怎么可能听苏雪的话,直到萧弘辰开口,“抓起来。” 老吏刚还在牢里痛哭,过了一会,看到自家的巡抚也被关进来。 难道巡抚大人也是内线? …… 萧弘辰也没回大营,和苏雪就一起住在府衙中。 “苏公公刚刚饶过我兄长一命,蒋家没齿难忘。”蒋文月跪在苏雪跟前,给苏雪磕了头。 苏雪看看她,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蒋文月顶多比蒋风行谨慎一点,但胆子绝不会小。 “苏公公,这件事……”苏雪不心疼,自然有心疼的人,席路远问,“这事就没办法遮掩下去吗?” “当着那么多人他有点想遮掩的意思吗!”苏雪气得脸通红,“他这么想换个天怎么不自己去当山匪啊!” 蒋文月捂着脸,“我哥哥平时不是这样的,苏公公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苏雪瞪了一眼她,他是不信蒋文月美乱出主意,“他那几样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死罪,你们家真是债多了不愁是不是?” 席路远看苏雪这边劝不动,就把目光转向萧弘辰。 “非常时刻,他会想出这种非常办法也算是急智了,”萧弘辰淡然道,他好像已经有办法了,“但是当众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们心里也应该也有数吧。” 蒋文月流着眼泪点头,“蒋家愿与长兄共进退。” “那便这样吧,”萧弘辰对席路远挥了下手,示意他别再求情,“到时候山匪除绝,我会亲自带着他到京城受审,争取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明明苏雪想表达的是一样的意思,怎么大家都更信服萧弘辰的话呢。 苏雪不平衡起来,连萧弘辰都挨了他一记眼刀,反正没人把他当回事,那他就去欺负蒋风行去。 …… “苏公公,你在写什么啊?”蒋风行跪在牢房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苏雪。 苏雪瞥他一眼,“自然是你的罪状。” 蒋风行垂下头,“苏公公,我知错了。” “呵,咱家看你可没这个意思,”苏雪翻个白眼,心想蒋风行连这最后关头都要装得跟朵白莲花,“你那意思不是明摆着吗?” 在场的人谁能换个天,不就只有萧弘辰了嘛? 明知死罪,却要用这种话把萧弘辰拉下水,无非是要萧弘辰救他一命,而萧弘辰要是真冷心冷肺地不救,这种话传到萧景翰那萧弘辰也得不到好。 “你这心上到底长了多少个眼啊!” 蒋风行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苏雪,又摆出那副委屈样子,“都是下官的错。” “闭嘴吧你,”苏雪心想要不是你给我送了不少好东西,我早就—— 这人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苏雪心里一团火,把手中纸揉了揉往蒋风行的脑袋上打,“你以后可别入阁,不然咱家绝不放过你。” 蒋风行眨眨眼,他听着苏雪这口气怎么有点不对劲呢,“苏公公?” “闭嘴!” 蒋风行老老实实跪好,“苏公公,您也别觉得我心机太重,这在现今的朝堂上能活下去都不容易,更别想真的给百姓做些事情了。” “读书时候我们当然都是想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可是三年一次科举,百名进士,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大事业不可能给每个人做,大家只能这般斗法了。” 苏雪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连内府里这些没读过书的都斗得你死我活的,更别提这些真正读过书的了。 “你以前在刑部做过对吧,”苏雪自己也是做过功课的,“你应当很了解我朝律法,所以你件件事都踩着线来是吧?” 蒋风行不好意思地笑了,“公公,律法要是真那么有用,那下官又何须动这么些心计呢。” 苏雪可算知道萧弘辰怎么那么不喜欢蒋风行了,活脱脱的无赖。 “王爷应当是能保下你的命来的。” 蒋风行笑得更灿烂了。 “但咱家估计,你要是进了诏狱,是免不得受些苦头的。”苏雪正色起来,“只要你撑住那一阵,你的好日子便在后面了。” 蒋风行舔了舔嘴唇,直起身子来,“苏公公,您跟我透个底——” 苏雪手伸进栏杆里都要打蒋风行一巴掌,“透什么透,你别在这给我装傻,”他朝蒋风行呲了下牙齿,“你现在就盼着王爷能打个打胜仗吧,不然到时候咱家把所有的罪过全推你脑袋上,让你家九族陪着你一起完蛋。” 苏雪确实有这个本事,所以蒋风行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也很聪明,明白能让苏雪来跟自己说这两句就足以体现萧弘辰的态度了,所以他又开口问了句,“苏公公,能再多问您个事情吗?” “你问吧。”苏雪倒要知道蒋风行还能说出来什么离谱的事情。 “您和王爷,真是那样的关系吗?” 苏雪瞪大眼,“你是真的胆子大啊!” “下官想,现在不问的话,以后可能更不敢问了。” 苏雪感觉自己都有点呼吸不上来了,他实在说不出话,就那么盯着蒋风行。 蒋风行连连摆手,“公公,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我们这蜀地,男风盛行,我们府衙的膳夫就跟您一样的,”他急着解释,“我就是好奇,因为,因为您不知道您和王爷那个事传到我们这都成什么样了。” 人真是死到临头都要八卦上一阵啊。 “什么样?”这苏雪倒是有点好奇了。 “辽王既不爱美人,也不爱钱财,唯独痴迷司礼监苏雪,”蒋风行说得都是实话,“因此文月就让我只给您一人送礼便够了,我当时还不确定,但文月说堂堂辽王,能让这样的传闻传遍满朝,就足见真心了。” 哦呦,还是那小姑娘会说话。 第94章 话分两头,山匪那边已经乱了套了。 石老虎自从回来越想越憋屈,白风寨那群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一句话都不带说的,虽然知道他们得保守秘密,但是求个情什么的总可以吧。 他趴在床上,脊背和屁股烂了一片。 那个白脸的太监,看着柔柔弱弱,下手真是重,而且他当时盯着自己身上跳起来的血花好像还兴奋起来了。 “老大,如果我们落到朝廷那些人手里,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啊。”石老虎拉住钱一刀的手,语重心长,“咱们绝对要撑住。” 钱一刀看着他,面上有些疲惫,“但是刘成光那边,哎,”他揉揉额头,“对方有备而来,我听说抓起来好几个咱们的内线,甚至连蒋风行也治罪了,以后再想知道些什么,可不容易。” “那些消息对咱们来说本来也没有什么用啊。”石老虎他们根本不会像其他山寨一样盯着老百姓的一亩三分地,黑风寨要做就做大的,他们下山不是劫大户就是劫朝廷的镖。 钱一刀皱紧了眉,“但咱们山寨之间,”他叹口气,他自己何尝不知黑风寨的名头早被这些乌合之众败得不行,“我看我们还是先低调一些吧。” “咱们平常也没有乱花销,还有些地,足能撑个半年,”钱一刀胸有成竹,“朝廷的人毕竟不可能一直在这耗着,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出来活动就足可以。” 石老虎皱起脸,“可这也太窝囊了!” “你们被抓不窝囊!”钱一刀瞪起眼睛,“亏了我没有听他们的,让咱们的大部队都下山去,不然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石老虎没话了,他现在也有了教训,其他山寨的人终归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为了他们拼命,实在说不上明智。 想到这,他屁股就疼。 第97章 “可是老大,我们连个正面都不跟人家冲,难免在江湖上被笑话,”石老虎咂巴咂巴嘴,“被旁的人笑话倒没什么,主要是咱们寨子里的人,也有点……”他晃晃脑袋,“您懂吧。” “我不懂,”钱一刀根本不接石老虎这个茬,“那些可都是辽东的兵,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秦明朗一辈子,就练出那么三万人,他们都没动真格的你们都这么狼狈了,真要正面冲一波,咱们这近十年的积累就全完了。” 再跟石老虎讲这些也没用了,钱一刀务实道,“跟我再说说,辽王那人到底什么样?” 石老虎其实也没见着辽王,都是从苏雪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好像是个好色之人,”他笃定道,“还爱吃泡菜。” “……” 钱一刀心想确实不能主动出击,就他手底下这脑子啊…… 但人一旦开始走背字,所有的事情都会事与愿违起来。 “大王!外面有朝廷的人。” “怎么可能!”黑风寨出于山中腹地,且不说山路婉转,钱一刀还在必经之地设了好几层暗哨,绝不可能轻易地被人摸过来,“是什么人?” “是,”报信的人哆哆嗦嗦的,“辽王。” “辽王本尊?” “是。”他的腿都开始抖了,“他带的人不多,但是,”他真的害怕,刚刚那群人进来的时候他还拿着刀,刚对着萧弘辰嚎了一嗓子之后他手上就只剩一个刀把了。 钱一刀和石老虎对了个眼神,“好好把人请进来,去正厅。” …… 在这山沟沟里能建成这一大片山寨,苏雪觉得这钱一刀还是有两下子的,甚至黑风寨的人竟然还有统一着装,这简直就像是要随时揭竿而起一样…… 萧弘辰似乎感受到苏雪的视线,以为他是怕,抓着他的手,让他更靠近自己,“别怕,有我在。” 苏雪一点没在怕,他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但萧弘辰都张嘴了,那这柔弱还是有必要装一下的。 “好。”他糯糯地应了一声。 一边的薛英立刻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就被苏雪一眼给瞪无声了。 “王爷,这边请。”刚才通报那个瘦杆子出来了,他依旧是浑身抖着给萧弘辰引路,“我们大王说在正厅见你。” “大王……”萧弘辰嗤了一声,斜过头,“把你的刀收起来。” 薛英摆了下膀子,把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收进鞘中,抱着刀跟在萧弘辰后面,顺便用力瞪了眼刚才那个小喽啰,满意地看到对方被自己吓得站都站不直。 苏雪直翻白眼,真是小孩儿心性。 他们一行只有六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钱一刀坐在虎皮盖着的座椅上,稍稍仰头,倒没有输了气势。 “你就是辽王,萧弘辰?” 萧弘辰看着他,微笑了下,“没错。” 钱一刀这个人长得不带什么匪气,甚至看起来像个读过书的,除了名字野了点倒不让人反感,但他旁边的石老虎可就不一样了。 石老虎被放在一个担架上,由两个人抬着,将将保持着体面。 苏雪歪着身子朝他挥挥手,表示又见面了。 石老虎气得差点就这么跳起来。 这个死太监! 苏雪正起身子,“苏雪,司礼监少监。” 不用看也知道你是太监,钱一刀在心里默默道,但是对方已经礼数周到了,他也不能丢了面子,“钱一刀,原成都卫虎威将军。” 果然和萧弘辰想得一样,钱一刀对原本的成都卫是真的很有感情。 “我舅舅秦明朗与曾经的成都卫指挥使使旧友,此次我到成都府,他特意叫我问候一下你。” 钱一刀眼眶一热,“他还记得我们指挥使?” 萧弘辰郑重一点头,“同袍情谊,怎么能轻易忘怀。” “我们指挥使就义时候,只有秦将军为他送了挽联,其他的人,”钱一刀咬着牙,“都不是东西!” 他这话引起黑风寨众人的共鸣,大家脸上都露出愤慨的神情。 萧弘辰垂眼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眼睛,直视钱一刀,“前人已逝,后人应当勉励自身,而不是自甘堕落。” 苏雪眉毛挑起来,知道萧弘辰要说正事了。 钱一刀表情也变了,“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指挥使知道你们这些原本保护家国的军人落草为寇,成为现在成都百姓的巨大威胁会怎么想?” “我们如何成为了成都百姓的威胁,”钱一刀站起身,他心是一点都不虚,“自从我建立黑风寨,我等弟兄就只劫富济贫,能不伤人性命就不多作孽,问心无愧。” “嗤。” “你这死太监!”石老虎趴在那也能怒吼,抬着他的两个人差点站不住,“你笑什么?” “不是问心无愧吗,咱家笑一下都不行了?” 苏雪这人最擅狐假虎威,有萧弘辰坐在这,薛英守在后面,他才不怕这些人冲过来打自己,他站起来,“咱家看过卷宗,黑风寨犯过三桩大案,其中一件是绑架了刘员外家的小儿子,稚子不过四岁,” “我们后来也把他送回去了啊!” 苏雪嘶了口气,吊着眼看石老虎,“你再打断我试试?” 石老虎究竟是尝过苏雪的手段,吸了声气偏过头,不跟这死太监计较。 “你们打伤刘家家丁十二人,一人重伤不治,把小少爷绑在山寨半个月,换了刘家十万两纹银,这没错吧?” 钱一刀不知道苏雪要说什么。 “刘家是皇商,产业大得很,你们一定觉得这不算什么大钱,但正因为是商户,刘家根本没有囤下这么多的现银,他们只能挪用当年收丝的钱来交给你们。” “那一年,因为刘家没有按时收蚕,蚕农为了不让蚕丝砸在手里,只能贱卖,比往年收入减少七成,”这可都是苏雪之前查到的,他必须都抖出来才不废自己的努力,“不巧又遇上涝灾,土地亦没有收成,整整饿死了百户人家。” “这就是你们的问心无愧吗?” 石老虎瞪着眼睛,表情可见的慌张。 “因为你们做成这一桩案子,后续各色山寨,各类匪徒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他们自然比不上你们有计划有实力,于是他们不劫大户,只劫平民,更有甚者,对着老弱妇孺下手,此间多少百姓受害,你们问心无愧吗?”苏雪难得站到这种道德高地,不依不饶,“一群有手有脚的汉子,聚在这天天妄想着不劳而获,劫走别人的血汗,你们真的问心无愧吗?” 石老虎也急了,“你们这群死太监,收受贿赂,买官卖官,惑乱君心的,又好到哪里去了!” 苏雪当然清楚自己人品没好到哪去,但是他心理素质好啊,“咱家的账上起码没有看得见的鲜血啊。” “……” 萧弘辰知道论诡辩,是没人说得过苏雪的,但苏雪这话确实也没有毛病,比起这些山匪所为,苏雪的手上起码没有无辜的人命。 “王爷,你来此地,应当不是为了给我上一课吧?”钱一刀终于开口了,他盯着萧弘辰,眼里有阴森森的杀意。 “当然不是,”萧弘辰微笑了一下,“我是来招降的。” 第95章 招降? 钱一刀从不可思议,到大笑出声,“王爷要招降我?” 他指向苏雪,“你以为就凭这太监的几句话就能让我投降?” 苏雪感到被冒犯了,他这几句话怎么了? “你读过书,苏公公说的事情,你应该自己也想过,”萧弘辰比起钱一刀那样子看起来气定神闲得多,“但是你依然选择了山匪这条路,还与其他山寨结成异姓兄弟,我想你要不就是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要不就是在图谋更大的事情。” “……”哑火了。 苏雪啧啧了两声,他发现石老虎怕他以后就总用眼神逗人家,给石老虎紧张得不行。 钱一刀握紧拳,强撑着气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不重要,”萧弘辰今天的目的是招降钱一刀,并不是讲破这件事来个你死我活,“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地谈一下招降事宜。” “我还没有答应你!” “我能找到这个地方来,就说明你的行踪已经被掌握了,无论是武器还是兵将本身,我都强于你数倍,也许你可以依仗地势抵抗一阵,但是又能长久吗?” “你不懂我能藏在这里多久。” 这萧弘辰可太懂了,但是就像苏雪一直跟他说的,虚张声势往往很重要,“你的探子应该告诉过你,我这次来,还运了两座大炮,实在不行,我直接把这座山轰平了便是。” “你怎么敢!” 马上就是梅雨季节,一旦山体滑坡,山下的城池也会受到影响。 “我当然敢,”萧弘辰有时候会露出他上一世十分残忍的一面,“我为了赢,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第98章 这个词好,苏雪默默记在心里,等晚上的时候打算让萧弘辰再说一遍给他。 “你,你不在乎百姓了吗?” 萧弘辰只笑。 他就要赌一赌,还没有像前一世杀红了眼的钱一刀,心里到底有几分良知。 “你什么条件?” “老大!”石老虎出声反对。 “先听听他怎么说!” “你的手下会被全部收编进辽东军中,与一般士兵同样待遇,”萧弘辰看向钱一刀,“而你,刺字流放。” “……”钱一刀冷笑,“既是招降,难道我连个一官半职都混不到吗?” “你真的想要官职吗?” 钱一刀没想到萧弘辰竟然看得这么清楚,对这样腐朽的朝廷低头还不如杀了他令他痛快。 但是,流放,为什么是流放呢。 钱一刀眯起眼睛,“你为何又要治我的罪,却又要留我一命呢。” 萧弘辰呼了口气,“治你的罪是因为你确实有错,我不可能因为你愿意投降就对你轻轻放过;而留你一命,是我欣赏你坦荡,你对自己的罪过并无半点辩解。” “那就多谢王爷欣赏了,”钱一刀面向萧弘辰的样子多了许多尊敬,“但是我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条件。” 萧弘辰早有准备,“你真想看到这些跟随你多年的兄弟血流成河吗?” “怎么就一定是我们输——”石老虎刚要吼,就看见对面的苏雪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嘘声。 该死的,自己真是被打出阴影了吗,怎么这么害怕他! “我确实不想,”钱一刀握紧拳,“但是我也不能这样屈服。” “很好。”萧弘辰忽然整理起自己的衣领,“和我打一场吧。” “什么!?”没等石老虎闹腾,苏雪先跳起来了。 来之前萧弘辰可没跟自己说过要搞什么决斗啊! “你们成都卫有这样的规矩吧,以武做赌,当两个人发生争议的时候,输的人必须要服从赢的人。” 钱一刀瞪大眼睛,以至于额头上的纹路都挤在了一起,堂堂辽王,竟然愿意与自己一届山匪以武做赌? “王爷,”薛英在旁边急得直舔嘴唇,“我来啊,有我呢。” “对啊,有他呢!”苏雪也急。 萧弘辰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我必须亲自打败他。” “好!”钱一刀听到这话登时就应了,“王爷,如果你赢了,就按照你的条件,把我的兄弟们妥善安置在辽东军中,我个人给你为奴都可以;但如果我赢了,今日的谈话我们就当没有过,到时候我黑风寨不论输赢也要与你们搏一次。” “一言为定。” 萧弘辰一点都没有因为钱一刀处于弱势看轻对方,对他来说,能与钱一刀这样前世的宿敌之一以这样的方式一战甚至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薛英递上自己的长刀,“王爷,用这个,他近不了你的身。” 薛英的陌刀是秦明朗特意请人定制,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但是萧弘辰拒绝了,“不够灵活。” 这钱一刀都这样的名字了,说明他使刀已臻化境,在他这样的人面前使刀不是班门弄斧么,萧弘辰抽出自己的佩剑,“我有这个足以。” 苏雪不懂比武,看萧弘辰那三尺长剑也觉得短,“不行不行,用那个大的,”他拉萧弘辰的手,趁钱一刀的人准备场地的时候紧张道,“我们不就威胁威胁他就好了嘛,怎么还有比武,怎么非得你上啊。” “性情中人,这样的方法也许更适合他。” “但不适合我们啊,”苏雪瞪大了眼,“你是什么人,你可是宗室,你的命要比他贵得多了!” 萧弘辰握住苏雪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我的命只在你心里是贵重的。” 这人怎么这时候还有心调情啊。 苏雪真是要气晕过去了,他来的时候萧弘辰还跟他保证,有薛英和黑甲兵护着绝不会出任何事,但是现在怎么还自己找事呢。 “薛英,”萧弘辰放开苏雪的手,“护着苏公公,如果我输了,带他下山。” “好。” 薛英上来就展开双臂把苏雪拦在后面了,苏雪平常总是打得他低头,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不论是臂展还是身高都比自己优越太多,他攀着薛英的肩膀甚至要踮起脚才能看到萧弘辰,“你小子疯了!那可是你们王爷!” “苏公公,比武的事情不能儿戏。” “这本来就是场儿戏!” 苏雪被薛英拦在座位上,手抖得像筛子,只能抓紧椅子的扶手,“如果真出事,你必须给我上去帮他,咱家才不管你们比武有什么规矩呢。” 薛英抿起嘴,想了想,认同,“我知道了苏公公。” 但是他小声又说了句,“但王爷不会输的。” 苏雪对于萧弘辰的武力,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他拉弓射箭的样子,但是回忆太久远,实在不能当数,哪怕知道萧弘辰曾经能独自猎虎,也觉得只能当个轶事,没有概念。 不过,应该不会输的吧,苏雪知道萧弘辰不是冲动的人,但是心脏却止不住的颤,就算有足够的实力,刀剑无眼,谁又知道会不会受伤,尤其钱一刀这准备的时候舞了两下,那把两个人端着都吃力的刀在他手里挥舞轻盈,如同羽毛一般。 天啊,苏雪眼睛都不敢睁开。 刀剑相撞,交接出非常刺耳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 萧弘辰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稍微有些迟钝,有些困难地抵住钱一刀的攻势,他咬着牙,心想可不能让苏雪看到自己这样,不然就那小猫一样的胆,还不得吓死。 他仅以剑,硬生生地抬起了近六十斤的大刀,看着钱一刀从得意洋洋到有些警惕的样子,萧弘辰嘴角忍不住上扬,虽然他历经两世心中早已波澜不惊,但是年轻的身体中好像流淌着无限的热血,使他不可自抑地兴奋了起来。 苏雪看呆了,他当然知道萧弘辰厉害,但是也不能这么厉害吧。 他和钱一刀两个人,一个像狼,一个像虎,明明都是高个子的壮硕身材,动作却一点不笨重,辗转腾挪间既充满力量,又十分的轻松,怪不得俩人缠缠绵绵地能打这么久。 苏雪稍微放松了下,终于能喘匀了气问问旁边的薛英,“他们要一直这样不分胜负的,得到什么时候为止啊?” “公公别急,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苏雪根本看不出来薛英所说的马上到底是什么时候,但是突然间,钱一刀竟然跪到了地上,吓得苏雪跳了起来。 萧弘辰脚踩着钱一刀的肩膀,架着剑压住钱一刀的大刀,他的眼神狠厉,前世的阴鹜之色罩着他的整个身体。 钱一刀咬着牙,毕竟他是重兵器,只要能□□住就不会输给这薄薄剑身,他猛地起身,回头一个劈砍——萧弘辰的剑断了。 苏雪吸住气,抓住薛英的手臂。 薛英咬住嘴唇,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公公再等等。” 这还等什么! 等萧弘辰错开刀身,打个转,从背后锁住钱一刀的上身,等他用断剑的尖锐处抵住钱一刀脖子上搏动的青色血管,等萧弘辰面无表情地说出,“你输了,”这句话。 等周围人为萧弘辰的身手爆发出低声的怒吼。 等钱一刀震惊片刻,终于撒开拿着刀的手。 第96章 钱一刀闭着眼睛,心一横,忽然冲着断刃一歪脑袋。 萧弘辰更快,摁了下钱一刀的脑袋,把手上的断刃扔得老远,“你做什么!” “我技不如人,该死。” 钱一刀心里想的不止这个,认输对他来说不难,但是认输之后的事情实在让他难以面对。 “你心中不甘是正常的,本王给你时间,你想清楚之后自可下山令人通知我。” 钱一刀惊讶地抬头看萧弘辰,他眼前的萧弘辰就好像庙中的神像一般,强大且慈悲,“你不怕我后悔?” “本王招降,不是摁着你的脖子要你低头,本王是要你想清楚,到底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是这样以恶名传世,还是跟随我,做一些真正利国利民的事情。” 跟随…… 钱一刀跪在萧弘辰的面前,脑中不断回想着萧弘辰的话。 “苏公公,我们赢了!”薛英架着苏雪的手,正高兴呢,却发现苏雪的眼睛整个红了,“苏公公。” 苏雪蹭了下脸上的泪渍,吸口气,站直身子,“今日既是我们王爷赢了,便望你们能履行诺言,早日弃暗投明,与我们交接。” 萧弘辰皱眉看了眼苏雪,他发现了? 钱一刀双眼无神,还是问,“如果我们最后还是不愿降呢?” 苏雪的眼神高傲,“王爷当你们是兵,你们就不要把自己看作是匪。” “……”钱一刀的眼神一寂,扶着自己还冰冰凉凉的脖子,低头向萧弘辰,“我明白了。” 第99章 萧弘辰点了下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 钱一刀对着萧弘辰抱拳,“恭送王爷。” 这比武确实有用,钱一刀对萧弘辰的态度明显恭敬不少,甚至派了几个人跟随萧弘辰他们。 “送到这就可以了。”萧弘辰对黑风寨的人说。 这些小喽啰现在看萧弘辰的样子就像看着战神一般崇拜,要知道他们大王可是从未有过败绩的,在这山上是响当当的名号,没想到这位辽王如此年轻就可以几招打败大王…… 薛英很明白他们的眼神,他当年也是这么傻乎乎地看着萧弘辰,当即决定这一辈子都要跟着王爷混的。 “王爷保重。”几个人对萧弘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节,笑着就跑了。 他们走远之后,萧弘辰忽然一颤,整个人倒在苏雪身上,“扶一下。” 苏雪咬着嘴唇不说话,尽了身上的力撑住萧弘辰,“薛英,跑快点,叫军医准备好。” 薛英一愣,“刚刚王爷受伤了?” “你个瞎子。”苏雪瞪了一眼薛英,脚直接踹过去,“还不给我跑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其他几个黑甲兵也没发现萧弘辰受伤,都慌张起来。 “别乱动他,”苏雪冷静地下令,“咱们的人本来就在不远处接应,走过去也不会有什么,不要让黑风寨的人发现就好。” 萧弘辰把头抵在苏雪的肩膀上,顺着他的话,“都听苏公公的。” 黑甲兵们再不敢动作,一行人还是以刚才的样子稳重地下山。 …… 萧弘辰的黑衣看不出在流血,实际上早在他断剑那一刻胸口上就为钱一刀的刀锋所伤,但为了大局,他就一直那样淡定地和钱一刀谈判。 只有苏雪看出来了。 “没流很多血,伤口也不骇人。”萧弘辰躺在榻上,讨好地看着苏雪,“你转过头来看看。” 苏雪寻思着他是怕看血看伤口吗,他生气呢。 不过像萧弘辰那样的人,你指望他能自己猜到苏雪在想什么实在有点困难,苏雪板着脸,甚至把眉毛都竖起来了,必须传达自己的情绪给萧弘辰。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带你过去的。” ? 苏雪真是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到底是什么,“萧弘辰你——” 萧弘辰一副无辜的样子,他这张刚刚锐利得直可以用眼睛把对方夹死的眼神,现下如同被淋湿的小狗一般,眨了下,又眨了下。 “疼不疼啊?”苏雪问。 萧弘辰摇摇头,“不疼,”他握了下拳,又展开手,好像那把剑还在手中握着,“就是可惜那把剑了,那是舅舅送给我的。” “……”苏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说带的那几个人都是精锐吗,干嘛还要自己上。” 萧弘辰笑了下,抓过苏雪的手,“我就是想自己和他打一次。” “为什么啊!”苏雪心想重生一次难道就是为了在这种地方玩命的吗? “因为上一世的时候,我实在没机会跟他这样的人对决一次,所以这一世不想有遗憾。” 这是什么鬼话啊。 苏雪完全不理解萧弘辰这突如其来的少年心性,他只烦躁,“而且你还给他什么时间啊,我这边招降的文书本来都准备好了,万一他真的反悔呢” “你自己不也是说他们不会把自己当匪吗?” 我那不是就说点漂亮话好赶紧脱身吗! 萧弘辰终于在苏雪气冒烟前说了句正经话,“如果他真的反悔,我会让人立刻攻上山去,一个不留。” “这还差不多,”苏雪哼了一声,终于转过身子,好好看着萧弘辰的伤处,“还好,”他伸出手指摁了下,满意地听到萧弘辰大叫了一声。 “原来你知道疼啊。”苏雪睁大眼睛,很不可思议似的。 萧弘辰歪着头看苏雪,有些无奈,“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王爷,人家都是一言九鼎,你的话咱家却一句都不想再相信了。” 萧弘辰磋磨着苏雪手上凸出来的骨头,“我当时厉不厉害?” 又转移话题。 “还可以吧。” 苏雪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好厉害。” 萧弘辰眼都笑成两弯月了,“我想着要让你觉得我厉害,才一直撑着的。” 苏雪的耳朵有点红了。 他往萧弘辰的身边靠了靠,眼睛闪着光芒,“你一直这么厉害吗?” “嗯,”萧弘辰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这群男人头脑简单,实力至上,只要你够能打,你的身份地位都是其次,“我一直是最厉害的。” 这时候的萧弘辰真是…… 苏雪咬了下嘴唇,手指还在蹭着床单,身子已经凑上去了。 他俩亲了一会,苏雪就看萧弘辰顺眼了点,“你有几成把握?” “什么?” “钱一刀的事情!” 谁能刚亲完嘴就想到钱一刀啊,萧弘辰整理了下表情,“八成吧,我觉得他应该会愿意到我麾下。” “可是他上辈子可是有称王之心的。”这辈子也快了。 “那是因为皇兄一直放纵,野心这个东西都是成长起来的,当他发现得到很容易的时候,他就会想要得到更多。” 这话苏雪信,萧弘辰是过来人嘛。 “尤其我今天发现,他根本不想死,”萧弘辰的眼睛眯起来,“与其说他要自决,不如说他在考验我到底会不会留他的性命。” 苏雪心想这考验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啊,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脖子去考验对方是不是个仁慈之人。 “我想我应当是经过了他的考验的。” 苏雪用手抬起萧弘辰的下巴,嘟着嘴,“王爷,我最近越来越发现,每次你一说什么正事,我就完全听不懂。” “嗯?” “我的眼睛里,心里好像只有想亲你这件事了。” 苏雪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你是不是,把我搞坏了。” 萧弘辰微微张着嘴,刚才军医可说了他不能有大动作的,不然不利于愈合,“苏雪……” 苏雪眼睛里好像有欲望在流淌,他痴痴看着萧弘辰,嘴唇凑过去,“王爷……” “你今天自己睡吧。”苏雪利落转头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咱家还有公文要写,这你受了伤,所有活都到我这来了。” “啊……”萧弘辰还没回过神,嘴巴合上却空空荡荡,“可是,我,”他无助地看了看自己的□□,“你帮帮我行不行?” 苏雪露出无奈的神情,“王爷说什么咱家怎么听不懂啊。” “就用手。” “怎么用啊,”苏雪的眼睛嵌在那巴掌大的小脸上,灵动极了,他捂上脸,很被冒犯似的,“咱家又没有那一样东西,怎么知道该如何帮王爷呢。” “苏雪!” “你自作主张,冲动行事,只身进入匪斋之中,视本监军如无物,”苏雪也不装了,高高在上地俯视萧弘辰,“本监军现在就要写参你的折子,等到了京城,圣上自然会好好罚你。” 他抱着胸,眼睛眯起来,看着萧弘辰那可怜样哼了一声,果然,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在那一直以为自己好哄呢。 “苏雪!” “□□也没用,”苏雪伸出手指点了下萧弘辰的鼻子,“这都是你自找的,到时候你对本监军这些骚扰行为也将出现在司礼监的密折之中,咱家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苏雪说完扭着腰就离开了,留下萧弘辰自己,他试图动下肩膀,但是伤口立刻被牵连着丝拉拉的痛。 算了,苏雪就是成心折磨自己,深呼吸吧,一会就好了。 第97章 萧弘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苏雪虽然说要参他,但其实就是让人把文书都搬到了自己这里,坐在自己身边数落自己。 苏雪的声音有点哑,好像有细细的砂砾在喉间震动,他说的事情很琐碎也很跳跃,一会讲工部的工程,一会又讲尚膳监的鱼羹,他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就一直这样念叨,念到只能听到萧弘辰沉稳的呼吸声。 这时候他才又坐回到萧弘辰跟前,看着缠得紧紧的纱布上有一道红印,看来血还是没有完全止住。 这一定不是结束。 苏雪隐隐有这种预感,但他的预感一直不怎么灵验,这让他同时也放下心来。 他贴着床边,小心侧躺了下来,贴着萧弘辰的脸观察他脸上的毛孔。 真是粗糙。 如果还能再重生一次的话,一定要萧弘辰像个真正的皇子一样养在深宫之中,少些风吹日晒,没准能更好看些。 苏雪噘噘嘴想,自己真的是没有格局,再能重生,自己怎么不做上位者呢,到时候把萧弘辰一绑,锁在自己的后宫里。 “笑什么?” 苏雪被面前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王爷……” 第100章 “不是不和我睡吗,”萧弘辰只能用平躺着一个姿势,把苏雪的手抓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还以为你真的做得到呢。” 这人。 苏雪哼了一声,手也没闲着,在萧弘辰的肚皮上滑溜,“美色误人啊,”他感叹一声,两个人一下子就笑到一起去了。 “诶诶,”萧弘辰的伤口又丝拉拉的痛。 苏雪笑得更开心了,“王爷,你好歹也身经百战,怎么这么怕痛。” “因为真的痛啊。”萧弘辰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铁打的身子,他抓紧苏雪的手,稍微使了些劲捏苏雪的骨节,果然听到苏雪惊呼,“你才是娇生惯养。” 他们俩也是的,一个皇子天天日晒风吹,一个太监倒是精挑细养。 “不闹了,”苏雪偎着萧弘辰,有些倦了,“王爷,我累了。” 萧弘辰还握着苏雪的手,他把头贴过去,两个人就这么用有些别扭的姿势靠在一起,渐渐连呼吸都一致,好像他们这样睡在一起很久了一样。 …… 到约定招降的时间的时候,萧弘辰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又老老实实地任苏雪打扮了一番。 “真可惜啊,”席路远端着礼具,眼里有些失望的神色,“蒋大人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苏雪一个眼刀杀过去。 正因为蒋风行不在,所以才由他作为受降的官员,怎么自己难道不如蒋风行体面吗,他这一身可是用金线绣的呢。 “苏公公,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苏雪看他一眼,“还没娶到手呢,就把自己划到一家人里去了。” 席路远有些无奈,蒋风行被关起来之后,他一之帮着料理成都府的内务,所以很久和苏雪也没见了,他叹一声,“苏公公,我和文月,好像,不行了。” “什么?”苏雪扶着自己的帽子,有点惊讶,自己怎么稍微没抓全面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以后同您说,钱一刀他们到了。” 黑风寨确实有诚意,这看过去花花绿绿,应当都是穿了自己的最好的衣服,钱一刀带着他的宝刀,郑重地走了过来。 这仪式是苏雪主持,因此一点差错都不会出,而且按着萧弘辰的吩咐,他真是给足了钱一刀那边体面,不然就石老虎那一口一个死太监的,苏雪怎么也要让他绕着大营狗叫一圈再受降。 “王爷。”钱一刀双手捧着自己的宝刀,单膝跪在了萧弘辰面前,“我愿意终身追随你。” 萧弘辰低头看了下他的刀,没拒绝,他示意薛英把刀拿走,同时两手把钱一刀搀起来,“到了辽东,我会把这把刀还给你。” 辽东? 这样看自己这哪是被流放,简直就是被重视得不能再重视。 钱一刀吸了口气,安心不少,他站起来,朝向黑风寨的人,“王爷,我自作主张,给了不愿从军的弟兄们一些盘缠,让他们回家了。” 萧弘辰微微皱眉,不愿从军也不一定是回家,没准是存着侥幸心理加入别的山寨了,但这也算在他的预料之中。 “留下来的,都是佩服王爷果勇,愿意一辈子跟随王爷的人!”钱一刀振臂一呼,那些人也跟着叫了起来。 苏雪觉得这场面实在野蛮,露出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他确实也没想到不过就那么一场比武,就能让这些人如此信服,他们的脑子到底有多简单啊。 “王爷,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萧弘辰点头之后,钱一刀的人让出一条路,露出了他们用板车一路拉过来的巨物。 巨物上面遮着一块黑布,萧弘辰看了眼钱一刀,走上前去把黑布一揭开,里面的东西实在令人震惊。 鼎。 一个四足方鼎,足有半人高,青铜造成,正面刻着饕餮纹,脚上是祥云纹。 苏雪最擅长看这些久远之物,禁不住吸了口气,这东西起码离现在得有千年了,竟然还能保存这么好,“这是从哪发现的。” “在我们寨中,”钱一刀介绍,“我们当时为了修建房屋打地基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鼎。” 这就明白了。 为什么钱一刀有心称王备着谋反,他肯定把这个鼎当作天命所归了。 “王爷,”钱一刀看着萧弘辰,“我把这个鼎交给您,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萧弘辰面无表情,“这个鼎不是交给我的,”他的话中有深意,“是交给朝廷的。” 也是会玩文字游戏了,苏雪深感欣慰,一抬手,“仪式开始。” …… 祭天祭地,杀牲设宴,这一套下来大家都累得够呛,但是在所有人都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主将的大营里还是亮着灯。 萧弘辰、钱一刀和几位主要的将领正聚在一起商议正事。 苏雪把腊肉切得很薄,放在小碗里,就着一点酒,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对石老虎勾手指。 石老虎现在可不敢叫苏雪死太监,只能低着头认命走到苏雪旁边,咬牙切齿地小声问,“苏公公找我何事?” “尝尝这个。”苏雪把装腊肉的碗推向石老虎,“我蒸的时候加了些辣椒面,好吃。” 石老虎愣了下,苏雪竟然是这么个亲和的人吗?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将其他的山寨打下来,”萧弘辰完全不避讳钱一刀的立场,反而问他,“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王爷,我已经投降,他们内部一定已经乱作一团了,我想投诚派和硬抗派应该都有。”钱一刀也很坦率给出自己的意见,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萧弘辰的阵营,就一定是毫无保留,“我们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 “攻心为上,这山寨中有不少人原本就是城中百姓,要是能尽量减少牺牲最好,”萧弘辰点头,“你这些日子要注意,投诚派应该会找人与你联系的。” 钱一刀点头,“如果我能劝降他们的话……” “没必要勉强你自己,”萧弘辰拍拍钱一刀的肩膀,“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也不会让你的人参与,你们曾经并肩,不论是做对的事还是错的事,都有感情在。” “王爷……” 苏雪听到钱一刀那都有点哭腔了,皱了下眉头,和石老虎对了个眼神,没想到石老虎也是眼中含泪。 他们是真的很爱萧弘辰啊。 苏雪在宫中太久,见多了尔虞我诈,出尔反尔,对这些单纯的只有忠心的人都当是稀有动物,却不想原来这些人才是大多数。 这世界也没那么糟糕嘛。 他不说话,继续听下去。 萧弘辰还是要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惹得钱一刀感慨,“王爷,很少有你这样年纪轻的将领这么沉稳的。” 他内心都老头了,还年轻呢。 “都是跟我舅舅学的,”萧弘辰嘶了一声,“苏雪,你们那边吃东西的声音能小一点吗?” 苏雪立刻瞪石老虎,石老虎连忙抿起嘴,躬身跟钱一刀他们那边露出抱歉的样子。 “王爷,”钱一刀小声问,“这监军就,”他皱眉,“一直在大营里吗?” 来了来了,人身攻击又来了。 苏雪吸了口气,听萧弘辰要怎么说。 “当然,这是朝廷的章程啊。” 钱一刀尴尬,“但是您也在辽东待过,您知道,一般这军机大事,”他歪歪头暗示萧弘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放心,苏公公深明大义,只要我们的计划不出格,他都不会有意见的。” “可是……” “本王和苏公公,是亲近之人,他于我如兄弟,如夫妻,如果你现在不能接受他参与本王的重大决策,那可能之后会有更多的不适。” “夫妻……”钱一刀睁大了眼睛琢磨这两个字,这有点超越他的认识了…… 一边的苏雪无声的笑容越来越放肆,他其实也没想到萧弘辰承认两人这段关系的时候竟然这样坦荡。 第98章 钱一刀这几天看苏雪的眼神都怪怪的,但是他还算有些分寸,没有冲上去直接问一问苏雪到底是怎么和王爷做的夫妻。 他也没有时间问,萧弘辰看重他的练兵之法,还戴罪之身呢就让他操练手底下这些人,他当山匪当惯了,都忘了自己曾经也被叫作“鬼门关”了,一拿起训鞭整个人格都好像突破大限一样。 辽东的士兵也是一样的慕强,他们知道钱一刀的实力,因此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甚至对每天的地狱训练都跃跃欲试。 苏雪有时候路过他们训练,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东厂。 这些人是多喜欢自虐啊,萧弘辰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很难不变态啊。 “王爷,”苏雪端着小食走进大营,蜀地的官员看到蒋风行那样之后各个都把苏雪当起了救命稻草,各样的名贵礼物源源不断,新鲜蔬果和零嘴更是每天都换着花样,苏雪见萧弘辰根本不管,也就收得心安理得,“探子说这两天有动静了。” 第101章 山匪们有内线,他们这边当然也有准备。 那天苏雪在衙门里可不是光光离间两大山寨了,其他山寨的人被他单独关着,挨个调教了一通。 东厂的手段不足为外人道,但是把他们放回山中之后,消息就慢慢传了过来,但其实也就是每天山寨做什么样的饭菜而已。 “连着吃了几天素,”苏雪拆开传递消息的纸封,“今天却突然大鱼大肉起来了。” 萧弘辰问,“说明他们要有重大的行动了?” “没错,”苏雪点点头,“但感觉不是对着我们来的。” 萧弘辰,“怎么讲?” “白风寨还是如常,野味加上素菜,但是汤菜多了两道,看来也撑不了太久。” 萧弘辰很佩服地看着苏雪,苏雪只让人给他传饭菜的消息,不会使这些小山匪有很大的戒心,但却能让苏雪看出很多门道。 这可曾是尚膳监掌印,他太清楚多少人能吃多少口粮了,在宫里可以从用膳的情况看出主子们的心情,在宫外也一样能从每天饭食看看这些山匪的斗志。 “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黑风寨投降之后,几个小山寨的心思都乱了,但不管他们自己是想投降还是想要拼死一搏,也必须要有个牵头的,这个使命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白风寨的老大刘成光脑袋顶上。 刘成光的履历比钱一刀丰富得多,他小时候偷钱,长大了之后杀人,几进宫之后走进山里,成为了当地一霸。 他与只劫大户的钱一刀不一样,他做起坏事来完全不挑,听蒋风行讲这个人与城里的赌坊和妓院都有些关系,做的是人牙子的买卖。 这些事情钱一刀都知道,但是他对天给萧弘辰起誓,他自己绝没参与进去,他与刘成光结拜,只是因为对方做山匪的经验比自己多,必须得走这么个程序罢了。 苏雪还以为做山匪能多自由,其实也是朝廷那套,不拜个山头难保地头蛇不惦记。 刘成光做匪做多了,对付朝廷的方法也比较谨慎,他一直摁着其他几个小山寨,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着朝廷这些兵走了太阳又会照常升起。 可是他在这群山匪中的声望实在不如钱一刀,大家都知道刘成光匪性重,之前让石老虎替他们的人挨打,以后还指不定找谁背锅呢。更何况你们白风寨家大业大跟朝廷对峙个三四个月不成问题,他们这些小山寨都快要饿死了。 这些日子里就有零星的人逃下山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萧弘辰一顿磕,只要活条命,以后为奴为婢都可以。 萧弘辰照搬全收,都交给钱一刀处置,随便他怎么做。 苏雪觉得钱一刀每天都得因为萧弘辰的信任哭一包,他看萧弘辰的眼神都快比自己爱意深重了。 “王爷!” 说曹操曹操到。 苏雪扒拉着碗里的麻辣兔头,也不看钱一刀。 他知道钱一刀和萧弘辰的那些部下一样,对自己说不上尊重,更谈不上喜欢,仅仅就是把自己当成萧弘辰的挂件,晾在那。苏雪也不气,跟这些脑子一根弦的人置气只可能气死自己,他就老老实实地当个挂件,对他们讨论的事情递一个耳朵过去而已。 “有人来找我了。” 苏雪眼睛一亮,这也太快了。 “是什么人?” “赤风寨的二把手。” “什么事?” “他们想要对您投诚。” 萧弘辰眯起眼,看了下苏雪,苏雪专心嗦骨头。 “他们的意思就是,”钱一刀解释,“能不能像我们一样的条件,让他们的人都充军呢?” “他们成立的时间也不久,小偷小摸做了几件,伤过人但没做下个人命案。” 萧弘辰看着他,“但是那个条件只是对你而已,他们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留在军中的。” 完了,又感动了,钱一刀的嘴抿起来,好一会又问,“那能不能够保全他们的性命呢?” “得看他们的表现了。” “王爷,他们说可以戴罪立功的,他们可以鼓动其余的小山寨一起来投诚,这样我们也就只剩下白风寨一个要对付的了。” 萧弘辰点点头,“如果真能做到这样也好。” 钱一刀眼睛都闪光,“好好,我这就去告诉给他们。” 他走出去一半,突然回身,“王爷,您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到底是怎么和他们通信的呢?” “因为你是重诺之人,我完全相信你。” 钱一刀重重一点头,“王爷,我一定不负所托。”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早知道你怎么与他们通信的,”苏雪等钱一刀才阴阳怪气道,“我真不懂他们怎么对你就这么一心一意的。” 萧弘辰走过来,伸出手去碰苏雪的耳垂,“你的人不也对你一心一意?” 苏雪心想那是我给钱啊! 就他给琴闲置办的行头甚至都要好过一般世家的子弟了,更别提陈七他们,简直是吞金兽。 不过跟萧弘辰说这些反而容易被嘲讽,苏雪问,“那个鼎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了,交给朝廷啊。” “也不必这么着急,”苏雪仰头看萧弘辰,“我们得为下一步打算打算了。” 萧弘辰一愣,正色道,“我不同意。” 苏雪当然知道他要这么说,他这步计划每次跟萧弘辰一讲就是不同意,“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可以安排好的。” “你不可以。” 萧弘辰连和苏雪亲近的心情都没有了,“以后不要再提那个事情了,我不同意。” 苏雪翻了个白眼,耐下心来,拉住萧弘辰的手,“那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不同意啊,每次说到这你就只是生气而已。” 萧弘辰说不出口,他有时只是想到那天夜里苏雪浑身没一块好皮的被丢到辽王府门口就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他看到陆城那老头都觉得浑身颤抖。 “你明知道这次会是很好的时机的。”苏雪这边还看不出来萧弘辰的异样,端着碗站起来要离开,“不然我回京以后也是又要给那古怪老头欺负,他现在不知道憋了多少招呢。” 萧弘辰叹口气,从后面抱住苏雪。 苏雪每天吃那么多东西,却一点也不胖,萧弘辰一只手就能环住他的腰,他把头脸都贴在苏雪的肩膀后面,“你什么都不懂。” 突然整这么矫情。 苏雪泄气,他现在有点信宫中那专门育儿的日志里说七殿下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没说错,萧弘辰时而缠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爷,你都谋划这么多了,稍微牺牲一些周围的人并不会怎样。” “牺牲谁都行,你不行。” 真是让人安心啊。 萧弘辰不管怎么装,内心里还是这么的自私残忍,他重视的人就是第一位,其他的人就无所谓。 “王爷,”苏雪把放骨头的碗放在一边,转过身捧住萧弘辰的脸,“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夜长梦多,我们再不开始行动等到圣上那边动起心思来,我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 “有。”他手底下这么多兵呢。 “王爷,”苏雪扳着萧弘辰的脸,“我已经输过一次了,我这次可要赢得稳稳当当的。” 他眼里燃着野心的光芒,“我可不想再选错人。” 萧弘辰轻轻地吸了口气,苏雪真的是太会利用自己的美貌了,他这样一眨眼,自己怎么可能拒绝他。 他现在很能理解史书中被红颜所祸的君王,但是自己比他们强得多,他不会让苏雪背上祸水的名声,他要为了苏雪赢。 “我来安排。” 苏雪勾住萧弘辰的脖子,整个人都贴进萧弘辰的怀抱里,让萧弘辰的气息把自己完全笼住,看似被对方征服,实际征服对方,他咯咯笑了两声,“王爷,”问萧弘辰,“白日宣淫是否不妥?” 萧弘辰尴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突然……” “我们悄悄的,”苏雪贴在萧弘辰耳边蛊惑,“我不叫出声。” …… 钱一刀和石老虎两个人拿着文书,站在萧弘辰的营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计划准备充足再给王爷汇报更为妥当,不然他们可能就会看到辽王是如何与一个太监“如夫妻”了。 第99章 钱一刀封好给刘成光的劝降信,心中复杂。 从成都卫解散之后,他一头钻进这山中,并肩作战这么多年,和刘成光总是有些情分在的。他虽然不认同刘成光做的那些荒唐事,但是当初自己建立黑风寨刘成光也是出过力的。 刘成光这个人还是有道义在的,不然这么多年大家也不会一直安心矮他一头。自己这向王爷投诚之后,刘成光叫人传给自己的信里一点怨言都没有,还说他早知道自己是不属于这座山的,还说只要自己不参与剿匪,他就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钱一刀重情义,别人滴水之恩,他也愿意涌泉相报,对于王爷的仁慈他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心里是最期望刘成光能弃暗投明的。即使王爷可能会重治他的罪,他也愿意拼死为他求情,好歹能帮他饶下一命来。 第102章 而且只要刘成光能带头投降,以王爷的胸怀没准能考虑考虑,实在不行,钱一刀在心里暗暗决定,他去贿赂一下那个苏雪,凭苏雪在王爷那的面子,可能要比自己求情更有用。 一切准备好,钱一刀只等着去找刘成光的人了。 他们有个秘密相会的地点,是山中密道,王爷没有问过,他也不曾坦白。钱一刀想到这心里有些愧疚,但又觉得只要刘成光投降,这种小事也就不必让王爷知道了。 他穿好衣服,把披风上的兜帽盖在头上,趁着夜色隐在了山中。 萧弘辰选择按兵不动是明智的,这山路曲折,就算有每个山寨的具体位置,能不能走对、走准也是个技术。 钱一刀等了好一会,一般来跟他接头的是白风寨的二当家纪辰,这个人很踏实,年轻时受过刘成光的恩,所以哪怕一条道走到黑,他也愿意一直追随着刘成光。 他不应该迟到的啊,钱一刀上次跟他强调过今天的见面很重要来着。 钱一刀又等了快半个时辰,决心不能再等下去了,王爷虽然信任他,但是他也不能冒着风险再继续,他朝着白风寨的方向走了一阵,想着这样怎么也能迎一下纪辰,但走到一半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在大营里没觉得有这么大风啊。 再走近些,心里那种不安感陡然放大,他再清楚不过了,耳边呼呼而过的不是风声,是打杀的声音。 糟了。 钱一刀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王爷没有告诉自己就攻上白风寨了吗? 自己岂不是两头不是人? 这,这…… “是其他几个小山寨集合在一起,攻打白风寨。”萧弘辰站在钱一刀身后,他身后的黑甲兵站在漆黑的夜中,亮着的只有一双双眼睛。 “王爷,你早知道……” “你想帮旧识一把,我不会怪罪你。”萧弘辰非常体贴地拍了一下钱一刀的肩膀,“但是我怕你是救不了他了。” 萧弘辰话音一落,钱一刀的眼中闪起了一道通红的光芒。 白风寨燃烧了起来。 “山火不易扑灭,”萧弘辰向身后交代,“你们小心些,别让火势蔓延到山下。” “王爷……”钱一刀满眼热泪,他不知道是在难过什么,大约是时间和回忆这些东西。 “跟我回去吧。”萧弘辰隐隐约约能共情他的痛苦,揽着他的肩膀走了。 苏雪本来还睡着,听到大营那边一团混乱的声音满不高兴地从床上爬起来,旁边的琴闲也是一头乱发,“小祖宗,我感觉我来这之后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那把你送回宫里,让你每天晚上蹲在主子边上休息,你愿不愿意?” 琴闲瘪着嘴,怨念地看着苏雪。 “诶呀,好了,好了,”苏雪看他皱成一团的漂亮小脸心情好了不少,“咱家估摸着这就是最后了,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回京城了。” 哄好琴闲,这萧弘辰就派人来请了。 “苏公公,王爷请您去营帐议事。”薛英显然立了大功劳,虽然脸上黢黑但是一口大白牙特别显眼。 苏雪掀开自己的营帐帘子,“好,咱家准备好了。” 薛英愣住,“苏公公你今天?” “如何,好看吗?”苏雪一身墨蓝长衫,外面的纱衣上用金线绣着漫天星辰,闪闪发光,“有没有种美人配英雄的感觉。” 琴闲在一边皱起鼻子,“小祖宗,这种话自己说就没意思了。” “咱家为这一天准备的衣服,还不许说了,”苏雪瞪完琴闲一眼,又去瞪薛英,“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好听话啊,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他甩甩袖子,往萧弘辰的营帐走过去,留下琴闲和薛英一起摇头,加快速度追上苏雪。 两边兵士为苏雪撩开营帐的帘子,苏雪闪着金光就出场了。 营帐里依旧是萧弘辰坐在主位上,他左右手分别站着薛英和钱一刀,其余几个辽东将领站在下手,旁边只有一个空着的座位,留给自己的,座位边上的小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点心,苏雪心里一暖,抬头看向萧弘辰。 萧弘辰果然被惊艳了下,眼睛都有点发直,但为了他统帅的形象他还是压抑住了炫耀的感觉,乖乖站直抱拳,“苏公公。” 苏雪把这营帐中站着的跪着的都当作是自己的观众,扬着脑袋孔雀一般来到自己的座位上,与萧弘辰饱含情谊地对视了一眼,“王爷。” 他落座之后,萧弘辰也坐了下来。 “苏公公,白风寨的刘成光已死,这是他的首级。” 苏雪看到萧弘辰的案上摆的那个木盒,吸了口气,问跪着的这一排人,“你们谁动的手?” “我!我!”被反绑着的手的一个精瘦的男人朝着苏雪的方向露出兴奋的表情,“回大人,我是,” “赤峰寨的刘三郎。”苏雪没等他开口就已经报出了他的名字。 连同钱一刀,这营帐中的人脸色都僵了一下。 苏雪成天花蝴蝶一样飘在萧弘辰周围,除了折腾些小点心就是在捯饬这些衣服首饰,怎么可能只看一眼就把山寨的头目给认出来,他们之前是否都看轻了这个小白脸? “你其实该算是刘成光的堂侄吧。”苏雪翻着白眼算,“咱家说得对吗?” “对,对,”刘三郎咽了下口水,立刻回苏雪的话,“大人说得对。” “大义灭亲?” 刘三郎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他很快变了表情,咧着嘴看苏雪,“是刘成光他固执,明明大人们都要他投降了,他还要顽抗到底,小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苏雪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先来投诚呢?” “他,他威胁我们,他不让我们来!” “放屁!”另一个大汉突然厉声道,“你们这群狗东西,为了自己活命,杀我大哥立功!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钱一刀听到这话低下头,露出悲戚神色,小声提醒道,“纪辰,别这样。” “钱大哥你说话啊!”纪辰看来真是老实人被逼急了,一边说话一边流泪,“我们老大只是要自己隐蔽起来,根本没想干涉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那是不干涉吗,他那是根本不想我们活!”刘三郎尖声喊道,“你们白风寨倒是逍遥了,我们这些小山寨没有个靠山根本过不下去!” “还是那句话,”苏雪端起茶碗,掀开盖子,慢悠悠啜饮茶水,“你怎么不自己先来投诚呢?” “我……” “是不是因为你掳走了城西元家三个女儿,把人家先奸后杀不说,还分尸于田中,”苏雪的眉毛挑起来,“你知道即使你向王爷投降,王爷也一样会治你的罪呢?” “……” “至于你,”苏雪从这些被绑着的人里又挑了一个,“蓝风寨的于路,你杀了你丈人一家四口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放过。” “绿风寨的李五,你嗜赌如命,把自己的婆娘女儿卖到教坊不说,还帮着刘成光一直做拐卖人口的生意,让别人也骨肉分离。” 这些小山寨的头目在苏雪微哑的声音中一个个苍白了脸色,浑身发抖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自知罪不可赦,但又无法像白风寨一样有实力躲过这一劫,因此只能冒险一搏,杀了为首的刘成光,试图将功抵过,在王爷面前换个活命的机会?” 这么多人的营帐里安静得十分诡异,只有苏雪轻轻吃点心的声音。 他慢条斯理地掰开白皮糕点,看到里面夹的红果馅笑了下,这一看就是蒋文月差人送来的,啊,她和席路远的事情自己还没腾出手来,真是的,都是这些打打杀杀的破事耽误他做红娘。 苏雪抬眼,烦躁起来,“怎么,都不说话了?” “是,又怎么样?” 刘三郎颤抖着嘴唇看着苏雪,他的眼神狠厉,终于把自己的匪气暴露出来,“论迹不论心,我就是攻破白风寨的头功!你必须要给我记上!” 苏雪笑了下,“谁能证明呢?” “他们,他,还有他,”刘三郎用下巴指着他的这些同党,“都可以证明!” 苏雪捂起脸,好像听到了天大笑话,“你以为他们就不用死吗?” 第100章 “你以为他们就不用死吗?” 苏雪夸张地笑起来,看着这些人的眼中大喜大悲各色情绪搅在一起,“且不说你们有没有功劳,就说把自己放在这种被动的地位上,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所有人都觉得背后一凉。 是的,所有人。 连辽东那些将领都为苏雪的话而紧张了下,还好这样的人是跟他们王爷站在一边,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对付,他们顿时向萧弘辰投去佩服的神色,王爷以身饲虎,格局了得啊。 萧弘辰本人不知道自己在军中人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了,只是两眼发光地看着苏雪,这世上怎么有这样聪明漂亮又狠毒的人啊,一定是狐狸变出来的。 第103章 “钱一刀,你不是说只要我们愿意投降,会保我们一条命吗?”刘三郎朝着钱一刀嘶吼,“我们是信了你才让他们绑起来的!” 钱一刀面无表情,“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放屁!” “纪辰,我说过这样的话吗?”钱一刀问。 纪辰冷笑一声,“反正我是没听到。” 刘三郎同其余的几个小头目鱼似的在地上翻滚,直到萧弘辰一拍桌案,“够了,当本王这是菜市场吗,随你们撒泼打滚!” 随着他的声音,黑甲兵们抽刀出来,明晃晃地闪得人眼睛疼。 营帐里又安静了下来。 苏雪忌讳这种场面,皱皱鼻子,继续嚼自己的点心。 “把这些人关起来,等候处置。” 萧弘辰这么一说,马上有人进来,两人押一个,把屋里的人都拖了出去。 “现在屋中剩下的都是我的亲信,”萧弘辰看着钱一刀,“你们说说怎么解决这件事。” 钱一刀没想到萧弘辰是真的对自己一点嫌隙都没有,他本来都做好只是被萧弘辰利用的准备了,反正也是自己有错在先。 他心里愧疚,“王爷,我……” “我都说过不追究你的事情了,不用在这重提,只说这件事怎么做。” 钱一刀吸了下鼻子,“一共是五个山寨一起投降,除了白风寨的死伤惨重些,其余的都还算完整,为我们省了很大力气。” “嗯,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投诚有功,”钱一刀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他再不甘也只能这样说,“如果王爷,你要是杀了他们的话,他们手底下的人只能对您心存怨恨,所以……” “你是要我按照对你的待遇,对他们?” “王爷……” “那那个白风寨的人呢?” “他们,”钱一刀低着眼,忍着心中痛苦,“他们负隅顽抗,不识时务,应当,应当……”他用手蹭脸,实在说不下去了。 苏雪瞪他一眼,有病吧,明显那几个东西都是动机不纯,都不能说不纯,简直就是恶心,结果要赏他们,杀了忠诚的人? “等一下。” 苏雪站起来,手稍稍举高,“咱家是圣上钦点的监军,之前看在王爷治军有方的份上,许多话就没说,”他斜昵着营帐中这些大个子,发现相处久了他也没那么怕他们了,“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王爷有些处置实在偏颇。” 大家都是当兵的,当营帐里有太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都握起了拳,甭管苏雪说的有没有道理,他们都只有反感。 只有萧弘辰微笑起来。 苏雪今天的装扮实在戳他心尖,他甚至觉得苏雪连张嘴的弧度都好看,“苏公公,”他问,“你有办法?” “当然。”苏雪两手并在一起,“这些山匪罪大恶极,该给他们定罪的却不应该是王爷你,”他的话明明那么刻薄,萧弘辰却只当仙音,“这事啊,得过朝廷,明日就把巡抚衙中吏员全都调过来,把这些山匪罪状一个个地理清楚,由管刑狱的官员来评判,最后交由刑部下处置才行。” “王爷!”黑甲兵有人出声,以警惕的语气提醒萧弘辰。 苏雪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把山匪交出去就等于是把主动权也交了出去,分权之事对军队首领来说绝对不会是好事。 苏雪今天再漂亮,萧弘辰也得掂量下了。 “苏公公,可是本王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不会追究主动投降的人之前的罪过。” “王爷,咱家也说了,你之前的处置就有问题,只是咱家为了军心整齐一直按下不表。”苏雪挺直了背,“但是现下这些山匪都已经归顺,咱家觉得这事情也该顺着朝廷的章程来了。” “所以苏公公,是打算让本王收回军令,言而无信?” “王爷自然是言而有信的,”苏雪对萧弘辰语气中的不悦充耳不闻,“你尽可以像其他的将领一样,好好拟折子参我,但今日这个事,怕是一定要按奴婢的想法来办了。” 萧弘辰的眉毛皱起来,连一旁的薛英都不懂了,平常这俩人黏黏糊糊的,怎么今天还横眉冷对了呢。 “那今日便这样吧,”苏雪扯了下衣摆,“你们退下,咱家再同王爷聊聊细节。” 黑甲兵们一个都不动。 钱一刀眼睛看着萧弘辰,“王爷?” 萧弘辰咬着牙,“退下。” 苏雪不怒反笑,“还是王爷的话管用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弘辰等人都走了才对苏雪说话,语气是平常没有的严肃。 苏雪走近萧弘辰,直接坐到了对方怀里,“有些事你不方便做,当然要我来下手。” “可是你完全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我。”萧弘辰抿起嘴,“我不喜欢这样。” 苏雪转过头,勾起萧弘辰的下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深处,“那我看你以后要好好适应下了。” 萧弘辰吸了口气,“从现在就开始吗?” “奴婢也不想啊,”苏雪瘪起嘴,好像多委屈似的,“不这样的话,今上一定能看出来的。” 他们这次打算趁着回京准备演一出大戏给萧景翰看。 萧景翰对苏雪早就没了信任,随时都有可能再派一个棋子来到萧弘辰的身边,与其被动接受,苏雪宁愿搏一搏。 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被轻易放弃的,哪怕他发自内心地讨厌萧景翰,但是被放弃就说明了自己没价值,那怎么行? 所以虽然萧弘辰对此事兴趣缺缺,他也一定要做。 萧弘辰最多的就是耐心,他上一世都可以谋划十年之久,这一世更是做着长期打算,现在的进度都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期。 可是苏雪不一样,他没有萧弘辰这样的身份,更缺少最重要的权力,他这条咸鱼不仅要翻身,还得使劲蹦跶,这样才能使让这些上位者的眼光离不开自己。 “那我要是想你怎么办?”萧弘辰的手已经伸进苏雪的衣领里了,天知道他从苏雪一进门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苏雪仰起脖子,方便萧弘辰的动作,“就这样啊。” “嗯?” “白日里针锋相对,晚上,也可以。”苏雪的每个字都断得恰到好处,“没准这样的滋味更好些。” 萧弘辰的鼻尖贴在苏雪的脖子上,嘴唇若有似无地扫过苏雪的皮肤,他微微张着口,热气呼出的时候苏雪整个人都会随之微微颤抖,“真的吗?” 他说的是心里话。 哪怕明知道是演戏,苏雪与他稍有不合他都觉得难过,自己以前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就算皇兄不在信任你,你亦可以留在辽王府,我会尽我所能地护住你。” “萧弘辰,”苏雪的拇指和食指卡住萧弘辰的下巴,微微使力,“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萧弘辰看着苏雪眯起来的眼睛,咽了下口水。 “如果我只是想藏起来,找个人护着我,我这一世何必再给我自己来这一刀?” “我告诉你,我喜欢权力,我喜欢金钱,我喜欢高高在上地摆弄别人。” “你的计划中本来就没有我,于感情我是你的锦上添花,但是于事业,你有的是一百个谋士替代我对不对?” 萧弘辰的喉结上下窜了一下。 他确实心虚了。 “我告诉你,我不许。” “我不许别人比我更重要,比我有更大的价值,”苏雪啧了一声,他对席路远莫名其妙的嫉妒也来源于此,“我会让你,让萧景翰都知道,我就是最好的,得苏雪者才能得天下。” 说大话的感觉也太爽了。 但洗脑本就是政治的一部分,如果自己都没有自信搅弄风云,又怎么可能真的走到权力的最顶端呢。 苏雪凑到萧弘辰的颈边,就像他对自己那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对方身上的味道,“你不许放弃我,你要尽情地利用我,我是你通向那个位置的捷径,明白吗?” 苏雪的眼神里俱是赤裸裸的渴望。 萧弘辰在这一刻甚至觉得苏雪爱上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皇权,不知道为什么,这反而让他更加兴奋起来,说得对,他要尽快走到那个位置上,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苏雪,”萧弘辰用嘴唇碾着苏雪的皮肤,“我明白了。” 第101章 公堂开在军营里也是罕见。 苏雪官服齐整,帽翅摇摇,靴子尖翘翘,很得意的样子,他坐在正位,指挥着蜀地官员对这次投降的山匪做记录。 这些山匪做坏事的时候坦坦荡荡,但到了要承认的时候一个个都别扭起来,被人拿捏住性命的感觉竟然如此难过。 苏雪一招鲜,吃遍天,不仅让他们供出犯罪的事实,还要把主使之人一一说清,这样下来一对质,这军营里比鸡窝里还吵。都不用萧弘辰动手,这些匪寨中的自己人都要把几个领头先杀了。 第104章 蜀地官员们早等着清算这天,一个个都把自己当青天大老爷,刑讯取证一条龙,势必要把每个案子都做成铁案,这可比站在城门楼上看萧弘辰斩首这些匪首有参与感多了。 不到七天,所有的案卷就都整理完毕了,苏雪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些罪状,优哉游哉听着下边撕心裂肺地喊冤。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冤的。 但是大家好像都喜欢这么喊,好像嗓门越大判得刑就能越轻一样,但要这方法能行,全天下的公鸡都不用做成汤了。 苏雪用笔勾了一下,“刘三郎,”他低下头问,“你说你对他们的罪行一无所知?” “是。”刘三郎头都不敢抬,几轮审问下来他已经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了,但是苏雪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你仔细再看看他们,这些人可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刘三郎嘴唇苍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你指使我们的!”堂下已经闹了起来。 苏雪耸肩,“那能怎么办,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我们,”这几个山匪年纪很小,眼神愚蠢又清澈,“老大,你说与我们生死与共的,你说的。” 这种小年轻为了义气这两个字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当初能为刘三郎卖命,现在也能卖了刘三郎的命。 “都是他!我们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指使的!要死一起死!” 但即使这样激烈的指控刘三郎也没有什么反应了,这几天他面对了太多次这样的场面,他只是想留条命啊,怎么就这么难啊。 苏雪抬手,“拖下去。” 苏雪喜欢审讯,爱看自己人彼此出卖的丑态,但是这几天实在看得够了,甚至都觉得有些恶心了,尤其这无赖成精的如同刘三郎,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要不是在萧弘辰眼皮底子下,苏雪都想上点酷刑了。 想起来就生气,为了拉拢人心,萧弘辰这红脸唱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先是起用一批下级官员,放任他们跟苏雪对着干,这些人刚过了科举,正是一番抱负无处施展的时候,就差举着律例一字一句跟苏雪掰扯了。 太监也算是个有史以来的古老职业,到底老祖宗们怎么和这些文人处成现在这种关系呢。 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崽子把苏雪这个没长毛的司礼监整得都委屈,多打了几板子就说苏雪滥刑,问候几句对方祖宗就说苏雪粗鲁,这要是在东厂,谁敢跟苏雪这样叫板,苏雪一定扒了对方裤子先来二十棍,但现在优势不在自己,只能忍着这口气,晚上遛进萧弘辰的营帐多踹他几脚。 “苏公公,苏公公?” 苏雪往旁边一暼,一看是席路远,气不打一处来,“又怎么了!咱家可是都按着章程来的,半点没有多说!” 席路远就是那群低级官员的头头,比自己读书多,情绪还稳定得不行,这也就是自己现在手里有点权力,用不了几年,他一定会上一世一样,看自己像看傻子一样。 “苏公公别气,不是这个事情……” 席路远当然知道他跟苏雪表面上的矛盾只是为了营造出来萧苏二人反目的假象,他可不能让这些影响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是,是,蒋小姐的事情。” 苏雪翻了个白眼,“咱家要整理案卷的,哪腾得出空来管你们那些儿女情事,”他抱着卷宗从位子上走下来,把席路远往边上一推,“不然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要集体写奏章参咱家尸位素餐!” 席路远追上去,“苏公公,你也知道的,”他比上一世要更加圆滑,“那都是王爷的意思。” 比如把所有的锅都甩在王爷身上。 “嘶——”苏雪转过身来瞪他,“别跟我提他。” 确实说要两人合唱一处大戏,但是苏雪越来越觉得自己被萧弘辰这个浓眉大眼的做了局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议事,萧弘辰就那么看着自己被那群小进士怼得哑口无言,一句话都不带帮,他是不是早就想着不跟自己过了,故意的啊! 想得美!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苏雪心想他再想甩开自己已经晚了! 于是两人白天互相指着鼻子骂,晚上斗气似的拼命榨取对方。 倒确实, 苏雪抿嘴,别有一番滋味。 “苏公公,您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席路远可怜巴巴地看着苏雪,眉毛都瘪成八字,“文月她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啊。” “帮你问清楚可以,”苏雪把手里案卷端起来,眨着眼睛,“但席大人,你可是给咱家留了不少的作业,不是说如果不按格式呈报,就说明咱家无视法度与朝廷规矩吗?” 席路远呲了下牙,“这些啊,”他把苏雪手上卷宗接过,“本就不该公公这样的贵人来做,下官做好再送过来。” 哼,这还差不多。 苏雪甩了甩手,“那既然下午无事,咱家就进城走一趟吧。” …… 苏雪带着琴闲,主仆俩被折磨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喘息的机会,先到街市上潇洒了一把。 这些年轻官员没眼色,但是做久了官的那些进贡的可不少,苏雪知道回了京城免不了要孝敬陆城一部分,索性先花一部分。 “小祖宗,我瞧着王爷是真生你的气。” 因着苏雪和萧弘辰这戏要做得真,两个人是真的谁都没说,每天晚上去找萧弘辰,苏雪都是趁琴闲睡熟了才走,活脱脱的偷情。 “那怎么了?”苏雪正端详着首饰店掌柜呈上来的几样玉石。 琴闲,“您平常不是这样的脾气啊,放低身段哄哄王爷呗。” “凭什么要放低身段的是咱家啊?” “……” “而且监军这职位是圣上给我的,我当然要帮着圣上些。” “可……” “琴闲你要记得,”苏雪拉过琴闲的手,像陆城每次对他说话一样,“我们这些没根的人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当今圣上。” 琴闲困惑地皱眉,“但您……” 他豁然开朗,“是不是圣上许了小祖宗你更大的好处啊?” “……”算了,现在就算说自己有忠君之心估计也没人信了,苏雪吸了口气,默认下来。 “您早说啊!”琴闲自己就美起来,“我就知道小祖宗您的野心不止辽王府,要是咱们帮着圣上节制住王爷,以后在司礼监咱们爷俩不得横着走啊!” 苏雪看他那样,忍不住笑,招呼老板,“把这鸡血石包起来吧。” “好嘞!” “琴闲,这个送你。”苏雪伸出手揉揉琴闲的头,“你跟着咱家这么久,吃了不少苦。”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嘴上这么说,琴闲的眼睛都瞅着那方鸡血石,成色这么好,够打个环佩了,还能再做两个挂件,跟小祖宗一人一个。 苏雪看着他,心想咱爷俩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又说了句,“琴闲啊,不要这么心甘情愿,如果咱家真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知道吗?” “小祖宗,”琴闲抬眼,他虽然这段时间在辽王府已经放纵惯了,但是总是宫里长大的人,这样的敏感还是有的,“您是怕王爷和圣上,咱们会两头不讨好?” “嗯。” “小祖宗,没事的,王爷虽然现在气您,但是他好哄,到时候我们用点宫里宠妃的手段,您还是能赢回他的心的。” 这小家伙看的是真清楚啊,真是个未来当司礼监的好苗子。 “说的没错。” 俩人买完东西,总算到了巡抚衙门,蒋风行在牢里关着,新的巡抚也没定下来,这的人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 “苏公公。”蒋文月出来迎苏雪,“我嫂子她……” “咱家明白。”苏雪抬下手,知道他现在在哪都不太受欢迎,“咱家是来找你的。” 蒋文月眨眨眼,有点兴奋,“可是哥哥的事情有转机?” 这丫头真是一心只正事,不像席路远那个糊涂脑袋。 “他那个事情有王爷给他操心,咱家是操心你的事情。” 蒋文月明白过来,引着苏雪进正堂,坐定之后,她叹口气,“我知道席大人是好心,要把我这个罪臣之妹拖出泥潭,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他。” “为什么?” 苏雪不用跟蒋文月讲道理,这丫头这么精,肯定知道保住自身才能有机会救他哥啊。 “小女有难言之隐。”蒋文月沉下眼色,嘴唇微微颤抖。 苏雪莫名明白她的意思。 第102章 席路远算是王爷半个心腹,与他成婚既能成全儿女情谊,又可换得王爷信任。蒋文月这么会衡量计较的人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和这样的男人。 “你愿意告诉我吗?”苏雪看了一眼琴闲,琴闲立刻退了出去。 蒋文月咬了下嘴唇,轻轻呼了口气,眼睛明显红了,“我,”每个字说出口对她都很艰难,“我无法生育孩子。” 第105章 “……” 苏雪愣住了,他先是眨眨眼,然后问,“你,这你自己怎么知道的?” “小的时候我太贪玩,藏在冰窖里,不让家里人找到,”蒋文月仰起头,好歹不让眼泪随便地流下来,“但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找不到我。” “那之后,我就伤了身体。” 苏雪低下声音,“找过别的大夫看过吗?” 蒋文月哭着摇头,“家里人不敢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但那几位与母亲亲近的女医都觉得可能我……” “所以,你立下那样的要求,”苏雪恍然大悟,“是根本不想成婚?” 蒋文月捂住脸,“至少这样子,比真的嫁了人之后无所出要,”她浑身颤抖,“更体面一些。” “但席路远那边……” “我对席大人纯粹是景仰,”她强撑着自尊回答苏雪,“未曾有过亲昵之情。” 苏雪心想要真这么纯粹你用得着哭成这样吗? “但,”苏雪还是不能理解,“不能生孩子怎么了?” 蒋文月愣住,眼泪都不擦了,怔怔地看向苏雪,“苏公公,啊,冒犯了。” 苏雪耸下肩膀,无所谓地笑笑,“对啊,这世上不能生孩子的又不只有你。” “可,”蒋文月抓紧了拳头,“席家也算书香门第,我这样的……” “怎么,你以为席家是什么大户之家吗,”苏雪还是没弄清这其中的联系,“你们蒋家是真的世家,远比他那破落户强得多了,他都没觉得自己是高攀你,你还觉得欠他了?”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蒋文月也不哭了,跟苏雪掰扯起来,“我自觉自身绝对算中上,还是孩子的事情,”她闭了下眼睛,“我真的不是个心思宽广的人,我绝无法容忍夫君纳妾或是有外室的事情。” “那就不许他纳妾啊。” 苏雪想当然地说,“他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何必要娶你。” “那子嗣……” “我要没记错,你们蒋家宗祠有几百人吧,他们席家也有个十几户,等席路远真有日封侯拜相,想给你俩做子孙的人还不得成百上千?” “欸?” “我这样的太监都有几个干儿子,你们还缺这个啊?” 蒋文月眨眨眼,她确实没想过这条路,“那他本人……” “他本人没关系,”苏雪心想席路远要真是因为蒋文月不能生育就嫌弃她的人,都不用蒋文月动手,他今晚上就把这人阉了,“你放心罢。” 困扰了蒋文月小两个月的事情忽然就在苏雪嘴里不是个事了,蒋文月自己都有点没回过神来,“正好你哥哥也在,咱家替你再问问他的想法,毕竟嘛,好歹得有个娘家人帮你应下这个事。” “啊……” 苏雪一点也不想拖延,这营里还有很多事,他拍了下蒋文月边上的桌子,“你啊,现在只需想想彩礼要多少钱,这个我跟你说啊,席路远他刚当上这个官,还没什么积蓄,等你嫁给他,帮着他贪两年就好,”他挑下眉毛,意思是你我都懂。 “公公,我怎么可能……” “诶呀不明说,不明说,”苏雪摆摆手,准备走了,又忽然折回来,“你心里要实在觉得怕人说闲话,就,”他想了想,“就真让他当上首辅。” “欸?” “到时候绝对没人会说你生不了孩子,只会觉得自己怎么娶不到你这样的贤妻。” 苏雪招了下手,“我这就去找你哥,竟然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拖这么久,等你哥的罪真定下来,你再想嫁还麻烦了呢。” 蒋文月自己也笑了,顿时觉得自己确实莫名其妙,要说不能生孩子,哪个男人是自己生孩子的呢,她只不过和天下男人一个样,并且她还比他们聪明不少呢。 她挺直身子,苏公公说得对,得想想彩礼,既不能要得太多,也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至于伤了席路远的自尊。得去找嫂子,可别让她一个劲就知道哭了。 …… 苏雪和琴闲雇了两顶轿子回营地,他们反正现在已有骄奢的名头了,就打算好好坐实。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萧弘辰的营房,弄得周围人都暗暗吸了口气,以为他是又要跟辽王吵架了。 黑甲兵们都握紧手里的兵器,从前还因为王爷与苏雪有亲密关系忍着,现在越看这太监越不顺眼了。 “席路远呢?” “这,这!”席路远在萧弘辰这办公,连忙上前,手里还端着茶,“苏公公辛苦了,先喝口水。” 苏雪哼一声,“总算有点眼力见。” 萧弘辰放下手头的事情,看着苏雪,“蒋小姐如何说?” “嗯,”苏雪打量了下他,心想罢了,反正席路远这聪明脑袋早就看出自己和萧弘辰在演戏,也没必要先吵架了,“蒋小姐有几个要求。” “说,我什么都能答应。” 苏雪啧了一声,“你也知道他哥哥现在……” “我不在意。” “她虽然心悦与你,但是不太愿意跟人分享。” “我不纳妾。” “而且,”虽然在蒋文月那答应得痛快,但是苏雪对这条还是有点犹豫,“她的身子不好,以后可能不会有子息,但她可以收养你家子弟的。” “……” 苏雪没想到席路远真沉默了,他自己竟然心也漏跳半分,下意识地去看萧弘辰,如果席路远都在意子嗣问题的话,那么…… “我家子弟都不太成器,她要是想要孩子,我们到时候可以让蒋家的子孙过继到膝下吗?” “嗯?” “不然我入赘改姓也好。” 苏雪心想你可真是一点亏也不吃啊。 比起席家,确实是蒋家的子弟更有出息一些,蒋家一直家教严格,男女都得读书到十五岁才行,因此求娶蒋文月的人才那么多。 苏雪咬牙,“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既然你这没问题,就挑挑好日子,备六礼吧。” “公公我挑好了!”席路远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近日对易学很有研究。” 萧弘辰那边掩着嘴笑,没想到这前世铮铮铁骨的席状元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苏雪更是没眼看,“行吧行吧,反正咱家跟蒋风行也说过了,王爷你——” “我替路远的家长做主。” 苏雪也这意思,辽王爷这名号不比席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族长老要有份量得多,这世道,谁有权,谁就能给所有人当爹。 “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算是都齐了,咱家看你是准备得差不多了,出去吧,告诉给别人这消息,省得蒋小姐以后反悔。” “对对对!” 席路远那些卷宗也不帮苏雪整理了,一个文弱书生箭一样就飞出去了。 “真是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苏雪应和萧弘辰,“上一世天天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原来是因为娶不上媳妇。” 他走到萧弘辰跟前,弯下身子,手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案卷,然后就撑在桌上侧着身子,用眼神勾萧弘辰,“王爷,你想过吗?” “什么?” “子嗣的事情。”苏雪再想装得平淡,心里也多少因为蒋文月的话有些打颤。 “想过。” 苏雪呼口气,没关系的,萧弘辰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子嗣问题对他来说是政治的一部分,“王爷是怎么想的?” “你怎么想的?” 怎么还问我呢? 苏雪鼓起嘴,真有点生气了,“奴婢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萧弘辰欣赏够了这么几句话里苏雪多变的表情,也不再逗他了,“我从未有过要孩子的想法,上一世、这一世都一样。” “真的?”苏雪抿起嘴,“不是因为我?” “对,不是因为你,”萧弘辰是真的知道苏雪怎么想的,他朝苏雪伸出手,“虽然你对我很重要,但这件事上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苏雪知道萧弘辰的意思已经不一样了。 他被萧弘辰拉到怀里,盯着萧弘辰的脸,心里莫名地打鼓,他面对萧弘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前世的感觉。 “朕说不会废掉太子,就是真的不会废掉太子,朕会让他顺利即位,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培养,为何你们这些太子近臣就不相信呢。” 苏雪咽一下口水,看着萧弘辰年轻了不少的脸,他对自己重新说出了这句话。 他背后一凉,原来萧弘辰一直知道他的目的。 “我,奴婢,”苏雪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次信了。” 苏雪抱住萧弘辰的脖子,像抱住什么救命稻草,忽然委屈起来,“这次信了。” 萧弘辰微微笑了一下,刚才身上的严肃气场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轻轻回抱着苏雪,“你可别哭,好像我是什么暴君一样。” 第103章 其实这件事也不怪苏雪,谁能相信萧弘辰这样一个叛乱逼宫、得位不正的君王会善待小太子呢。 第106章 萧弘辰后来反思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只要自己得位不正,那么他让太子依旧居住在东宫就是为了监视其动向,让太子替他拜祭祖先就是为了羞辱他的父皇,为太子清减心怀叵测的宫人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对方。 所以说这人啊,还是要像苏雪一样,坏事做尽才好,就这么一个为了太子弑君的举动,直接让他口碑颠倒,成为忠君典型了。 不然像萧弘辰这样,一辈子都兢兢业业,却还是让人对他的人品一直怀疑,哪怕他最后还是顺顺利利让太子即位,大家也都只是觉得他是自己生不出来儿子。 “王爷,”苏雪光着身子趴在萧弘辰的胸膛上,手臂叠在一起,垫在下巴底下,“那你是不是真的生不出啊?” 萧弘辰笑了下,苏雪有时候嘴贱得可爱,让人实在想逗一逗,“那要不我去试一试?” “你敢!” 苏雪两只手毫不犹豫就掐上萧弘辰的脖子,“我会杀了你的。” 萧弘辰不说话,就笑着看苏雪 “我信。” 苏雪满意,他可不是蒋文月,不懂女德也没啥男德,他甚至都没什么道德,他喜欢什么就会拼了命去得到,至于什么配不配得上这种事情,对方只要愿意不就代表自己配得上嘛。 他翻个身,倒在萧弘辰身边,用脚勾着萧弘辰的大腿,“王爷,等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他每个音调都能传达出一些欲望,“到时候再想像现在这样,”这样,还有这样,还有这样这样,“就难了。” 萧弘辰搂着他的腰,虽然心里想着真是一点空闲都不留给自己,但身体上却被这么划拉两下诚实地重新投入苏雪的怀中。 …… 刑部的文书到了内阁,很快被司礼监下了印,重新送到了军营里。 虽然都装着不知道,但是大家很清楚苏雪上的折子里是要把这群山匪全都明正典刑的,他当然没什么错,但是这些人加起来也有千数,又与城中百姓打断骨头连着筋,真要一起杀了,那后果可不好预料。 “内阁的文书大家想必都看了。”萧弘辰与苏雪和当地官员坐在大营中议事。 当地官员们在此事上没什么话语权,只等着看苏雪和萧弘辰的眼色。 苏雪翘着脚,摸着自己戴在中指上的鸡血石戒指,“既然内阁说要王爷自己裁量,王爷就决断吧。” 他阴阳怪气得实在太明显了,营帐中其他人都免不了露出尴尬的神色。 司礼监的人是这样的,他们总是表面上和气,背后里使劲捅刀子,如果辽王的决断不顺着这位苏公公的心思,明日大概就要有山一样的折子捧到圣上的御案上了。 越是清楚这些,大家就越怨恨苏雪。 钱一刀咬着牙,他真是想不到,前几天王爷还那样相信苏雪,这苏雪怎么就一转眼就跟王爷对着干起来了呢。 这些太监没有根就算了,心也都没有的吗? “本王觉得,”萧弘辰很平静,“将匪首五人斩首、示众,次一等主犯及杀人者十七人绞刑,其余从犯以其罪刑判二十年至终身流刑,再次等仅受匪寨蛊惑而参与者,充军。” 苏雪冷笑一声,“王爷可真是仁慈啊。” 萧弘辰转头看苏雪,“苏公公要是不满意,尽可以上奏章,但皇兄既然交由我裁量,此刻,就得听我的。” 苏雪站起来,掸了下袖子,也不行礼,“好自为之吧。” 等他出去,营帐里算是炸锅了。 苏雪都不用把耳朵伏在外面偷听,这些人骂自己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呵呵,把你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以后都给咱家等着。 给萧景翰上的密折和这些日子的表演还是有用的,与内阁文书一同来的还有圣上的口谕。 当然了,这两样各自是不同的人送来的。 苏雪一从大营里回来就看到他在自己的营帐里站着,琴闲站在一旁,两个人看来都在等自己回来。 “苏公公。”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陈七的对头,他从前跟苏雪也不对付得很,但这次却十分恭敬,“苏公公,圣上有口谕。” 苏雪连忙小步走过去,跪了下来。 “圣上的意思是,这边的事情既然已大致了结,想你能够提前回宫,他实在想您亲手做的那道燕窝羹了。” 这时候都不忘使唤人啊。 “知道了,奴婢即刻起行。”苏雪跪在地上,身体伏地,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同样跪在地上的琴闲,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或许是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行礼了,姿势虽然依旧标准,但卑微的感觉还是让人心下一沉。 “苏公公,圣上虽然批了内阁的文书,但并不代表他不满意苏公公你的处理方式。” “奴婢只是据实以报,做决定的还是圣上。” 指挥使马远连忙把苏雪扶起来,“苏公公还是同从前一样,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和从前一样吗?”苏雪眼睛盯着对方。 马远明白苏雪话里的意思,“和从前一样。” 苏雪轻轻呼了口气,站直身子,“琴闲,把咱家为马指挥使准备的蜀地特产拿过来。” 琴闲点头,很快取来一个小盒。 真是特产。 “这是一道蜀中名菜,翡翠白玉汤。”苏雪笑。 是不是蜀中特产不知道,但果然是名菜,翡翠手镯翠绿,白玉挂件通透。 马远收下盒子,“公公才是东厂督主,怎么也该是属下孝敬您才是。” “以后有的是机会呢。”苏雪笑了一下,“指挥使先去休息罢,咱家准备准备。” “啊,”马远的眉间皱了下,“苏公公刚才不是说即刻起行吗?” “可是,咱家还是要收拾一下,” “吧?”苏雪瞄着马远的表情,吸口气,“陛下这么着急见我?” 马远微笑着,已经表明了意思。 苏雪咬了下嘴唇,这样他甚至都没办法和萧弘辰打声招呼,罢了,反正两个人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好,那咱家这就跟你走。” “好,”马远走在苏雪身后,却将绣春刀的刀鞘转个方向挡住要跟上来的琴闲,“圣上只有给苏公公的口谕。” 琴闲一僵,马上看向苏雪。 苏雪对他摇了摇头,“既然这样,你就替咱家把这边的事情收收尾,不要随着辽王他们的性子来。” “就是这样。”马远点了下头,很满意苏雪的安排,“苏公公请。” 总不会被带到什么偏僻地方杀了吧。 苏雪这样想着,心里也有点打鼓,萧景翰这人多疑,自己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握紧腰间的哨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先得保命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不断呼气,想让自己放松一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得从容得走下去,想要重新获得萧景翰的信任,如果这点胆识都没有以后就是步步都是坑了。 可是这些心理准备在他走出营帐与萧弘辰遥遥相看的时候全线崩溃,他忽然地害怕,万一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怎么办,万一…… 他们连句离别还没讲。 …… “王爷,”席路远抓紧了萧弘辰的手,“现在不行。” 萧弘辰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过我。” “是锦衣卫,所以他们可以不通报。” “他们会带苏雪去哪?” “在下猜应该是会回宫。” “只是回宫吗?” “王爷,苏公公自己就是出身司礼监,会被上什么手段他应当都是清楚的,他敢跟着去,心里一定是想好的。” 萧弘辰紧紧攥着拳,“我一直不同意。” “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您现在要是拦下他们的车驾,一切才是不可挽回。” “可他在看我。” 席路远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现在也有心中惦念之人,他当然能懂萧弘辰现下得有多难过,可事不关己,他心里甚至有个残忍的想法,要是刚才议事的时间再长点,等苏雪被带走之后再出来多好。 是的,亲近如席路远,依旧是把大局放在苏雪个人的安危前面的。 还好这样为权力和政治而生的动物不止席路远一个,苏雪站定,对萧弘辰露出了一个笑容。 有风轻轻吹散他额前的碎发,把这个笑容衬托得破碎又完美。 如果真是离别,也得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看的样子,这样他一辈子都会因为这个笑容睡不着觉。 苏雪想到这,笑得更好看了。 就像一瞬间心意相通似的,萧弘辰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鹜,他可不想苏雪的想法得逞,这绝不是两个人的离别,他冷漠地一回头,带着身后的人走了。 “王爷可真是冷漠呢。”马远阴森森地站在苏雪后边说。 “是呢,男人啊。”苏雪噘噘嘴,不知怎的,心里的害怕恐惧都一扫而空,“睡够了翻脸比什么都快。” 第107章 第104章 “找人跟着苏雪的车。” 萧弘辰一转头就跟席路远吩咐,他决不能让苏雪处于任何危险境地,萧景翰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的行为根本无法预料。 “可是,对方是锦衣卫,”林楚楠不在,席路远知道自己得肩负起幕僚的责任,理智地给出建议,“军中的人再训练有素也绝比不过他们。” “那要怎么样?” “王爷,与其在苏公公身上下功夫,不如查一查宫中为什么这么着急要他回去。” 萧弘辰恍然,“你的意思是,宫中有变?” “应该还是不小的变数,”席路远分析道,“王爷,咱们得准备起来了。” “马上给林先生写信。” “好。” 萧弘辰吸了口气,终于镇定下来,席路远说得对,对于苏雪,萧景翰从来都是看不进眼里的,如果真的想要处置他,绝不会这么着急,最起码也不会这么显眼。 只要能保证苏雪的安全,那么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谋划。 他的冷静与耐心又回来了,“既然细节已商定好,诸位就尽快把旨意执行下去,本王还等着回京报功呢。” 跟着萧弘辰的这些官员连忙拱手,嘴上有掩不住的笑容,他们并不知道京城的暗潮汹涌,只以为刚刚苏雪是因为办事不利被召回了京城。 瞧瞧刚才苏公公的憔悴样子,定是因为圣上对他的恶毒计划感到震怒,连行李都不让他拿就要带回京问罪了。 还得是跟着辽王爷,不然把宝押在一个太监身上,现在不都得翻车了,只可惜送过去的那一箱子银票了。 …… 倒真没找个什么地方给自己宰了。 苏雪坐在马车里,掰着手指数自己这一路上到底会错过多少东西。 萧弘辰没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匪患,蜀地百姓不知道要怎么为他庆祝,这是一顿饭;席路远必须要在蒋风行判刑前娶了蒋文月,蒋家家底那么足,嫁女儿的排场应该也不会小,这是两顿饭;虽然没真的打起来,但是也算胜仗,军中怎么也要大庆一下,第三顿饭;最后,萧弘辰怎么也要跟自己二人世界,品着宜宾的醇酒对着月光,第四顿饭…… 哎,空留叹息。 他百无聊赖,抓着自己衣服上的金线,苏雪这么爱干净漂亮的人,这几天风尘仆仆,自己都嫌弃自己。 真不知道萧景翰到底有什么急事,是不是就纯粹为了磋磨自己啊。 苏雪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马远又实在信不过,无聊得紧,一路上吃了睡睡了吃,一直迷迷糊糊。 但这样也好,稀里糊涂地他就到了京城。 马远还算懂点事,进宫之前带着苏雪洗漱了一番,苏雪好久没穿上宫装,捻着袖口精致的包边轻轻呼了下气,比他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要紧张。 “苏雪。” 没想到,最先见到的人是陆修良。 “我以为是圣上找我。”苏雪说。 陆修良,“也差不多了。” “怎么讲?” “坤宁宫的首领太监前些日子被裁撤了,皇后娘娘身子又重,必须要一个贴心又能张罗的大太监来顶替。”陆修良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些,“我向圣上推荐了你,圣上同意了。” 苏雪皱眉,“余程不是做得好好的,”之前不还替娘娘给金翠送东西了吗,“怎么突然就被裁撤了,还是在这个关头?” 是了,贴心又能张罗的大太监是不可能因为他这一句简单的话就什么都不问地走马上任。 “嗯,”陆修良沉思了片刻,知道苏雪不好骗,还是把事情都给他讲清楚得好,不然以这个人的小心眼以后发现了真相难免要跟自己矫情一阵的,“娘娘半个月前因为意外差点落胎,余程护主不力,当然要罚,老祖宗保下他一条命已是不易。” “意外?” 坤宁宫大大小小的宫人有将近百人,有孕之后太后更是又拨了十二个大宫女近身伺候,哪来的意外? “意外。”陆修良瞪一眼苏雪,“老祖宗既然这么说,就是意外。” 又来这套。 “那是谁给的意外?” “……” 陆修良叹了口气,“你走了三个多月,还不知道,这后宫已经换了天地了。” “圣上宠幸了慈宁宫的奉茶宫女,徐良娣,她如今已经怀有身孕,被册封为良嫔。” “什么!?” 苏雪是真的被惊讶道,他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个变数,上一世皇后娘娘有身孕的时候,圣上宠幸的人是金翠,金翠本来就是娘娘的贴心人,自然不可能与娘娘争宠,后宫相安无事,可这一次…… 男人就不能管着点自己的□□吗? 这没了金翠,怎么又来了个良嫔? 苏雪都不记得慈宁宫有这号人,“什么来头?” 陆修良露出无奈的表情,“好歹也要算我们的主子,你说话最好客气一些。” 苏雪看着陆修良不说话,心想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家中原先只有在京城做刑部吏员的父亲,但是她的兄长今年中了进士,再由于她被幸,现下,” “在京城中风头无两。” 就怕这种又努力又幸运的人,真是顺着东风扶摇直上啊,萧景翰本来就喜欢这种毫无根基只能依赖自己喜好浮沉的小人物,以他忽悠人的能力,良嫔怕不是觉得自己都有入主中宫的实力了。 “我明白了。” 苏雪把收集来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问,“既是慈宁宫的宫人,那么太后肯定也是站她一边和稀泥了?” 见陆修良不说话,苏雪又道,“所以这必须是个意外。” 陆修良默认下来。 苏雪明白的,这不过是宫中常有的事情,但是祸害到皇后娘娘头上也是头一遭,而且冲撞了娘娘,竟然让余程背了锅,这个良嫔的手段也是高明,娘娘那么仁慈心软的人绝对是斗不过。 所以,苏雪看陆修良,什么叫既贴心又能张罗,分明是要苏雪这个既刻薄又能使阴招的恶犬来治治这良嫔。 “那咱家这就去坤宁宫瞧瞧。” “先等等,”陆修良还有想嘱咐苏雪的,“你和辽王断干净没有?” 苏雪皱眉看他。 “必须断干净。” “还有什么事你能不能一起说了!” 陆修良看他这不耐烦劲,也生气,自己还不是为了他好,“你以为圣上怎么会把你召回京里?” “他知道我在军中和辽王吵架,”苏雪没说太多,只想试探陆修良到底知道了多少,“和我的密折参辽王的事情?” “那算得了什么,你们这样的关系,白天吵架,晚上苟合,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谁知道会不会哪天睡一觉就和好了。” “……” 这话自己说起来挺有情调,怎么别人嘴里听着那么下流呢? 苏雪懵了一下,萧景翰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与辽王有隙是一种程度,但是能做到重新相信自己把自己调回宫中甚至是坤宁宫,待在即将出生皇嗣的身边是另一种程度了。 他握紧拳头,眼神有些慌乱,“圣上是不是,知道了我什么事情?” 只能是这个了,萧景翰对人的信任永远基于那一点——他抓住了苏雪的软肋。 “你有个弟弟叫苏雨是不是?” 陆修良看到苏雪的眼神,蓦然有些心疼,他们这些人最想保护好的也就是这些家人了,那是他们心里的根,身体上已经残缺,家人若再受威胁,那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现在在御书房做洗笔。” 如果没有辽王那些糟心事,陆修良现在肯定要阴阳怪气地恭喜苏雪一番,把这么个进士弟弟藏得这么好。 但现在来看,“你必须得跟辽王断干净,不然,”陆修良伸出手,拉住苏雪的胳膊,“苏雪,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是好找的,不然我帮你搭一下虞国公,他也好男色,又与圣上没有冲突,家中更是富可敌国——” “停!”苏雪心想这话题有必要走偏到这个方向吗? “我要去坤宁宫了,”苏雪甩开陆修良,“你等当上掌印再来安排我吧,叨叨叨的,真当自己是老师啊。” 陆修良瞪大眼,以前自己教他识字的时候他怎么不这么跟自己说话呢! 苏雪心里烦躁,一回宫就整这么一脑门官司,还有苏雨不应该是被派到外地做个县令什么的吗,怎么就当上御前洗笔了? 而且御前洗笔这活怎么听得这么耳熟,苏雪走到一半愣住,这原先应当是席路远的官职啊。 …… 先是有良嫔代替金翠被宠幸,接下来又是苏雨替了当年席路远的职位,不论他和萧弘辰重生之后改变了什么,冥冥之中都有一双手把本应有的命运推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有因必有果,他拔了原来的因果,却种下了新的因果,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甚至必上一世可能更加难以捉摸和残酷。 第108章 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下,他是不会被这些不确定性打倒的,他是苏雪,他是要做到司礼监掌印的人,他什么都不怕。 更何况这一次他又不是一个人在对抗。 第105章 坤宁宫现任的首席大宫女雪萍已经等着了,见到苏雪来了谨慎地低头,“苏公公。” 苏雪对她一点头,立刻进入状态,“娘娘现在何处?” “娘娘用了太医的安神药,正在寝殿休息。”雪萍以前在金翠下面做事,是很谨慎的,“这是坤宁宫现有宫人的名册。” “好,”苏雪吸口气,“最近在娘娘近前伺候的人都是谁?” “上次出事之后,就由我们二十四个人三班伺候了,”雪萍想到之前的事情还是害怕,“每班还有六个小宫女做差遣。” 苏雪对她做个眼神,意思是边走边说,“娘娘的膳食现在还是尚膳监供?” “是,原本余公公的意思是要宫中的小厨房另做的,但是娘娘说太后节俭,所以不愿意显眼,”雪萍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可是那良嫔刚一有孕就——” “没必要讲这些,”苏雪不做那没用的对比,“娘娘是中宫,是国母,自然要做出表率,要是都学那宠妃待遇,那成什么了?” 雪萍眨眨眼,“公公说得有理。” “而且尚膳监掌管阖宫饮食,他们要是敢做手脚那就是拉着整个宫里的人一起陪葬。” 苏雪两手兑在小腹前面,绕着坤宁宫走了一圈,“明天就把稳婆传进宫里住下吧。” “可是,娘娘现在才刚刚七个月,是不是早了些?” “什么时候都不嫌早啊。”苏雪抿起嘴唇,“娘娘肚子里可是未来的太子,哪怕是怀孕了就把稳婆请进来也不算逾制,至于赏钱,多备些就是了。” “可是要是慈宁宫的人说闲话——” “娘娘刚经过意外,”苏雪刻意把这两个字咬紧,“谁敢说闲话?” 雪萍的身板随着与苏雪的交流越挺越直,余公公被带走的时候她都慌了神,甚至都哭着求皇后娘娘把金翠再叫回宫里了,但是娘娘那心肠,就算自己都只能卧床了也不愿意再把金翠姐姐卷进宫中纷争,可是她这样一个人怎么承担得起这么大一个中宫。 这十几天战战兢兢她一天觉都没睡好,生怕一个看不到娘娘和未来的小皇子就再出了事情。 “对了,”苏雪回头看雪萍一眼,“你这气色看着不好,今日陪我把事情交接好就先去睡吧,什么事都有咱家顶着呢。” “是,”雪萍那嘴都瘪起来了,“苏公公。” “诶呦,要不金翠疼你呢,这小样子,”苏雪笑笑,伸手去掐了一下雪萍的脸,“对了,回头给我再备个房间,琴闲我也调过来。” “好嘞。” 苏雪在一班大太监里是最受宫女欢迎的,年轻又好看,更是平易近人,还好这次陆公公把苏雪分过来,不然她真的要觉得圣上是放弃他们坤宁宫了。 “苏公公,”雪萍还是忍不住抱怨,“你说圣上真觉得那件事是意外的,我,我其实都看见良嫔身边的大宫女伸手了,她就等着机会推娘娘呢。” 和在陆修良那不一样,苏雪微微眯起眼睛,拿起出大太监的架子,“圣上英明,必不会断错案,你我做好份内事,不再出这样的意外便好。” 雪萍听得懵懵懂懂的,“是。” 说是这么说,但苏雪真是越来越看不起萧景翰这个人,不喜欢皇后这个结发妻子就算了,竟然连起码的尊重也不乐意给了,到底也是正在给自己孕育子嗣的女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就这么一笔带过。 还把自己调过来,无非是等下一个“意外”的时候让自己背锅而已。 苏雪越想越气,陆修良也不是啥好东西,他能想不到这一层吗,就是打着为皇后着想的幌子给自己挖坑呢。 啊啊啊啊! 还不能见到萧弘辰! 苏雪咬着牙进了坤宁宫的小厨房,磨刀霍霍,一边想着把这些人都杀了,一边精细地熬起燕窝羹。 既然萧景翰都说了,这燕窝羹他不得不做,但是得给这人喝剩的。 “苏雪,你的手艺果然远比尚膳监御厨好得太多了。”皇后娘娘连起身都不十分方便了,仍说着这些温柔的话,“但是这小厨房一旦开了灶——” “娘娘放心,燕窝羹是为了进献圣上,奴婢只是匀了一些给您而已。” 皇后明白他意思,点点头,“你果然办事更妥帖些。” “娘娘您只管养好腹中胎儿,奴婢定要陪伴他一起成长。” 皇后抚了下自己凸起的肚子,眼眶很快红了,“这话,余程也与我说过,只是他现在……” “娘娘……” “他跟了我这么久,却落得这样下场,实在可怜,但我又不方便出面——” “娘娘放心,奴婢会帮着他在宫外找好差事,使他家人不至于没了供养。” 皇后点点头,“那便好。” 其实皇后根本不用操心这个,照陆修良的说法,余程现在正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呢。虽然他被打折了条腿,行动不便,看起来可怜一些,但是他进宫前早有妻室,与他感情也不错,现在正好可以团聚了。 苏雪觉得如果自己不是有心爬到司礼监的高处,平平常常在宫中度过几十年应当也是这样的结局。 “那您用过燕窝可以休息一下,奴婢还要把到御书房一趟。” “啊,你,”皇后有点惊惶,“总得先请圣上先用啊。” “圣上喜欢熬得时候长一点的。” 苏雪朝皇后眨了下眼睛。 …… 苏雪端着食盒,身后只跟了一个小太监,“坤宁宫苏雪,替皇后娘娘来送燕窝羹。” 站在门口的是陆修良,他抬头纹都皱出来了,但见苏雪这样正经,也只能正经地回,“我这就进去通报。” “你跟我进来吧,圣上说想见见你。” 萧景翰正难得地翻阅奏章,“苏雪,这么快就回来了?” 呵,废话吗这不,你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我留。 “一听圣上想喝奴婢的燕窝羹,奴婢就一刻都不敢耽搁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苏雪呈上燕窝羹,“蒙圣上不弃。” 一边的陆城刚要接过去,萧景翰却抬了下手,“让他自己送过来。” 事多。 苏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从前萧景翰对他有什么命令他都小心翼翼,现在萧景翰不管说什么,他都在心里先骂上两句。 苏雪走近萧景翰,把燕窝羹摆在萧景翰的桌前,身子刚想退下来,手腕却被萧景翰握住了,“朕没按着你的密折查办弘辰,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了?” “……”苏雪的手缩了下,却不敢收回来,只能忍受着萧景翰冰冷的蛇一样的掌心,“奴婢只是觉得辽王独断专行,视朝中法度为无物,实在张扬而已,”他还得演下去,“但陛下既然如此决断,便说明是奴婢想得偏颇了。” “不是你偏颇,”萧景翰的拇指摁在苏雪掌根处,他从前可没发现苏雪有这么白,“朕只想知道弘辰会怎么做而已。” 苏雪呼了口气。 “你最近为朕办事很尽心力,朕很满意,”萧景翰打量着苏雪,“你这样能干的人,朕还是想留在身边的。” 苏雪心想就三个多月没见,我这评价一下子就成能干了啊? 看来这良嫔也并非一无是处,都能让他们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知道下等人的存在了。 但抓着自己手的时间有点长了吧。 苏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四肢都趴在地上那种,“奴婢一心只有圣上,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萧景翰脸上没有不悦,甚至有些玩味的表情,“你帮朕照顾好皇后便是了。” “等弘辰回来,朕还打算为他设个庆功宴,到时候就由你与严嘉一同操办吧。” “是。”一听到萧弘辰的名字,苏雪的心尖还是一抽抽的疼,想啊,真的想啊。 “圣上,”陆修良又进屋来通报,“侍笔苏雨苏大人到了。” 萧景翰看向苏雪,“多凑巧,你叫苏雪,他叫苏雨,”他笑了下,“没准是本家呢。” 苏雪赔笑,你都调查得清楚了还在这装什么啊。 果然他当初就不该一个不忍跟苏晴相认,这样这兄妹俩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事,不行,不行,人一旦开始后悔,那种情绪就会像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全力地恨萧景翰。 这种格局还当皇帝呢,连个太监的家属都不放过。 苏雪跟萧弘辰分开久了,戾气越来越重,前仇旧恨的,他全算在萧景翰脑袋上,说到底,要是萧景翰真是个好皇帝,上一世也不至于会被推翻帝位。 “叫他进来。” 苏雪知道萧景翰想看到什么,但是他就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抬,听到苏雨谨慎地与萧景翰对答一阵,竟然有了新发现。 第109章 他这个弟弟没准真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从前只觉得他是个愣头青,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差劲,虽说有些稚嫩,但是萧景翰连着问了几个事情都答上来了,一看就是认真看过内阁呈上来的奏章的。 “你对辽王的处置怎么看呢?”萧景翰眼睛看着苏雨,阴冷的笑容却留给苏雪。 第106章 苏雨微微地鼓起嘴,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显得稳重,“下官认为,王爷的做法虽不合法理,但是留有人情,合适匪患刚过的蜀地。” “是吗,”萧景翰慢悠悠地评价,“但是法理既然立在那,就应当是给人遵守的啊。” 苏雨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这陆城在旁边,苏雪不敢瞪萧景翰,但是心里已经骂了几百遍的萧景翰了。 “可是下官认为,法理之所以立在那,就是为了人心,倘若坚持法理,而失了人心,是本末倒置。” 苏雪眨眨眼睛,这真是他那个虎头虎脑的蠢弟弟吗,怎么突然像个正经人了? 萧景翰歪了下头,“倒是有道理,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一阵。” 苏雨也连忙行礼,小步退出御书房。 他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在信里跟席兄聊了很多,但是真应对起圣上来,还是非常稚嫩啊。 “喂!” 苏雨吓了一跳,差点又跪在地上,一转头,捂着自己的心窝子苦着脸看苏雪,“苏公公?” 苏雨走出去之后,陆城就看苏雪,示意他也该离开了。 “你不应该待在翰林院待选吗,怎么进宫来了?” 苏雨总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别说了,国子监有一位博士请我写一篇文章,我正好有一篇席兄给我改过的,想着省事就交上去了,结果,”他真是难受,“好像很得圣上赏识,就给我了个侍笔这样的官职。” 苏雪努努嘴,“倒也不错啊,多少进士求都求不得这样的机会呢。”他不是个吝啬夸奖的兄长,“刚才的奏对就很不错。” 苏雨听到这话直起身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苏公公,你要知道,下官虽然与你私下有交往,但是政见上——”他下定了决心,“下官不想与司礼监扯上任何的关系。” “这样啊,”苏雪眯着眼睛看他,“你是对每一个司礼监都这么说,还是从咱家开始啊?” 苏雨慢慢地,慢慢地抿起了嘴唇。 真是只会窝里横。 苏雪翻了个白眼,心想萧景翰让自己出来估计就是想看看兄弟俩实际的感情如何,他叹口气,知道如果与苏雨太亲近的话,萧景翰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拿捏自己,“你刚刚在圣上面前说辽王的处置得了人心,就是说咱家上的奏章不得人心了?” “苏公公,你确实,有些严苛了。” “哼,你究竟是觉得咱家严苛,还是你就是看不起司礼监,想着投靠辽王?” “苏公公,下官对事不对人的!”苏雨有点焦急,“下官立身于世,知道公平的重要,心里只想着怎么帮着圣上更好的治理天下,绝没有任何偏袒谁的心情!”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怪不得萧弘辰喜欢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是真的好利用,苏雪想苏雨这声音又洪亮又清脆,足够那些站在角落里的人听清楚了。 “咱家明白了。”他对苏雨笑了下,“那咱家就不打扰苏大人了。” “苏公公,”苏雨犹豫再三还是喊了句苏雪,“苏公公,你和王爷——” 苏雪理都没理,仰着脑袋就走了。 他也不是为了避嫌,只是想萧弘辰想得听到别人稍微提起他就觉得委屈的程度。 人家都说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感情也就没那么厚重了,但是苏雪心里却觉得正是觉得跟萧弘辰在一起久了,心里已经被对方已经占下了一大块的位置,以后哪怕只是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心脏。 苏雨的事情他现在这样点到即止就可,萧景翰虽然是混蛋,但也不至于毫无章法地对着这样没有心机还一心是圣上的小孩子下手,而且看今天的样子,萧景翰甚至有意离间他们兄弟俩。 真是有病。 有空不想想怎么管管朝中的内忧外患,净想着折腾身边人。 苏雪一肚子气,回到坤宁宫更是要气笑了。 怪不得雪萍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良嫔是真不闲着啊。 良嫔明明刚有身孕,却把肚子挺得老高,“妾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皇后娘娘在休息,良嫔还是明天再来吧。”雪萍看起来也是被突然叫起来的,神情里说不出来的憔悴。 “可妾,来都来了,”良嫔的年纪看来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配着挺起孕肚的姿势,说不出来的诡异,她身边的老嬷嬷更是难以招架,“就是啊,我们娘娘上次来你们也这么说,难道是皇后娘娘有心要怠慢?” 你们总这个点来,谁能不怠慢,雪萍牙都要咬碎了。 苏雪吸一口气,上前,“娘娘。” “苏,苏公公……” 她认识自己? 苏雪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解,只说,“娘娘,这个时间日头毒,您身子重,先到偏殿里休息下如何?” 良嫔刚还趾高气扬的,现下却很温顺,“好。” 苏雪对她笑了一下,又对旁边的人吩咐,“把燕窝羹盛一碗过来,”他抬手,架在良嫔手边,“娘娘,奴婢扶着您。” 良嫔的脸上微红,“好。” 良嫔身材娇小,小小一尊坐在榻上,就看着苏雪忙活,“苏公公,这燕窝羹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苏雪这边低着身子,给良嫔倒腾食器,“这是圣上最喜欢的。” “我以前就喜欢你做的东西。”良嫔笑起来。 苏雪与旁边的雪萍对了个眼神,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与良嫔从前有什么交集。 但是苏雪还是端起食器,跪在良嫔跟前,“娘娘,尝尝?” “不行,奴婢要先帮娘娘试毒才成。”良嫔身边的老嬷嬷又开始了。 这老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以刁钻出名,大家不想也不敢和她对着干。 “李嬷嬷放心,奴婢都说了这燕窝羹是出自我手,真出了事,奴婢一人承担就是。” “你又能承担个什么,娘娘肚子里可是——” “苏公公既然这么说,那就不必试毒了,公公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良嫔接过苏雪手上燕窝羹,轻轻抿嘴饮了一口。 “有点甜了。” 苏雪笑,“皇后娘娘也这么说,下次奴婢一定注意。” 良嫔眨眼,“下次?” “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有身孕,定要多多交流经验才好,皇后娘娘也盼着有人和她能多说话呢。” 雪萍看苏雪,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但苏雪一直觉得堵不如疏,这人与人的关系,没那么刻板,良嫔一看就是个小女孩,所谓想跟皇后对着干不过是因为后妃这样的处境,真要说两人有什么仇,那肯定是没有的。 “我还以为娘娘她不喜欢我……” 苏雪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 苏雪又拉七扯八地陪良嫔说了会话,那边皇后娘娘已经醒了过来,召良嫔过去。 后面事情倒不用担心,皇后娘娘的魅力足够应付了。 苏雪松口气,他真是在萧弘辰身边久了,再回来应付宫中的人事都有些疲倦,笑得他嘴疼。 “苏雪。” 苏雪一惊,发现严嘉正在他身后。 真可以啊,一件事挨着一件事,轮轴转,“什么事?” “陆修良没跟你说?”严嘉歪着头。 苏雪皱着一张脸。 “辽王回朝庆功的事情,咱们俩负责,”严嘉指指自自己和苏雪,“老祖宗安排的。” “辽王……”苏雪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念,“他要回来了?” 严嘉虽然是太监,但是对男色一事极为排斥,从前对他示好的大太监小太监都被他揍过一顿,但对着苏雪他只能默默翻白眼,“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唔。” 苏雪发出那种奇怪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音,眼睛红红地看着严嘉。 只有在严嘉跟前他不怕暴露,毕竟这小早就投靠萧弘辰了,真是想不通,严嘉明明是他们这一辈里看着最正直的一个了,当萧弘辰告诉自己严嘉跟他早有勾兑的时候,他都怀疑严嘉才是那个重生的。 “你要是心里难受,我也可以把你的事情一起做了。” 严嘉叹口气,“但是呢,刚才那个燕窝羹,”他鼻子皱皱,“我也得要一碗。” 真是从小给他开小灶给他惯的。 苏雪翻个白眼,表示同意,然后又回到刚才的情绪,“到时候,你能安排我们两个见一面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 严嘉简直无语,苏雪对着王爷也是这副无赖样子吗,红红眼睛就这样眨巴眨巴的,“我尽量安排,但是别想着见太久。” 第110章 苏雪立刻笑成一团月季,“知道的知道的,一定不能让你为难。” “哼,”严嘉一边眉毛挑起来,“那你既然回宫来了,咱家的饮食——” “知道了啊。” 严嘉笑了下,他本来就长得高,再加上领兵没少晒,同他们这些太监比起来总是要英武一些,苏雪每次一看他俯视自己,就后悔以前给他吃得太多。 “看你这么识趣,我就把王爷的话带给你。” 这人也太差劲了吧。 “他说他想你。” “……” 第107章 苏雪真是打死都无法理解严嘉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让严嘉安排自己与萧弘辰见一面,严嘉竟然让他当了庆功宴这天萧景翰身边的当值太监。 这可真是…… 按规矩,萧弘辰进城之后要先沐浴焚香,接着进宫,与萧景翰现在垂拱殿见一面,再安排晚宴的事情。 苏雪站在萧景翰身后,看到萧弘辰对着萧景翰低下身子下跪的时候心里真是有股又气又好笑的感觉。 “臣,不辱使命。”萧弘辰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今日的衣服是之前苏雪在蜀地为他定制的,用的是蜀绣,绣出来的麒麟眼睛囧囧发光,色彩明丽,很好看。 萧景翰似乎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异议,抬手要萧弘辰起身说话,“真是辛苦你了。” “因为有皇兄庇佑,事情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萧弘辰站起来,眼睛都没扫过苏雪。 萧景翰笑了下,“你这当官久了,嘴巴也甜了不少。” 他们这时候还真挺有兄友弟恭的样子,萧弘辰更是咧开嘴,装得傻乎乎的,“皇兄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你打算朕如何赏你呢?” 萧弘辰舔了下嘴唇,“现在还不到臣邀功的时候呢,除了几个匪首就地正法,其余的与此次匪患相关的人员臣都带回来等三司复审呢。” “这回倒是知道按律法来了。” 萧景翰话音一落,就去看苏雪的表情,“看来派苏雪去给你监军倒是有点用处。” 苏雪露出笑容,跪下来,“奴婢只是按着朝廷的章程来罢了。” “既然说到这了,”萧弘辰也跪下来,“臣弟要参司礼监苏雪一本。” 穿得这么好看,嘴里却吐出这么残酷的话。 啧。 苏雪也进入状态,看向萧弘辰,脸上挂着笑容,“王爷竟然要参我?” 萧弘辰十分正经,“苏公公此行,公器私用,收受蜀地官员贿赂,足有白银千两,”他两手抬起来,“且把剿匪一事置于享乐之后,长期驻在成都城中,致使军心涣散,延误战机,还请圣上公平裁决。” “王爷你这话实在偏颇了吧。”苏雪寻思他哪收了千两,他还没数过呢,“明明是你刚愎自用,迟迟不肯发兵,拖延回京的时间,咱家还怀疑你是不是收了山匪的好处呢!” “对了,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最后才不愿处决那些杀人放火的大恶之徒对吗?” “皇兄,苏雪现在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随便甩些罪状到臣弟身上,”他冷淡地看着苏雪,“苏公公,你所说桩桩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一样证据,可你所受贿赂一事,我可是有那些官员名单的,回京之前他们具跟我坦白过。” “……”苏雪嘶了口气,“那你私藏——” “闭嘴。”萧景翰喝住苏雪,他可不想把自己知道萧弘辰私藏鼎器的事情这么快爆出来,这可是他给萧弘辰的考验。 苏雪低下头,“陛下……” “不过是一个下人,竟然干当庭跟宗室亲王顶嘴,朕平常还是骄纵你了。” 苏雪连忙俯下身子,“陛下,苏雪知错了。” “知错就够了吗,”萧景翰抬了下手指,“掌嘴。” 站在远处的严嘉皱了下脸,正要走过去,萧弘辰却又开口,“皇兄,今日算是臣弟庆功的日子,还是不要在咱们面前动刑吧。” 苏雪握了下拳,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做戏要做全套吗,这时候要是让萧景翰觉得他心疼自己,后面的戏可怎么演。 “带下去打吧。”萧弘辰说。 “……” 萧景翰竟然笑了出来,他想到萧弘辰与苏雪之间一定起了不小的矛盾,但是当年冠礼上冲过去抱着苏雪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连他都感觉都有点冷血了,他回头一看苏雪那吓得煞白的脸,竟然觉得有些怜惜。 他伸出手去,摸了下苏雪的脸,“带下去吧。” 这是一个君王能给对方最大的仁慈了。 但是苏雪可不是吓的,他纯是气的。 “王爷不也是给你个台阶下吗?”严嘉捧着苏雪的脸,左右各拍了两下,“知道你被拖下来不会再用重刑。” 反正圣上只说要掌嘴,既没报数,也没说怎么打,那这尺度不就都在执行的人手上。 苏雪夹着嗓子喊,“可是他以前很心疼我的!” 严嘉眉间皱出川字纹,“苏雪,你要是这样发疯,我可就不管你了。” “好吧。”苏雪嘟着嘴看严嘉,“你不觉得他今天那一身礼服很好看吗?” 严嘉实在懒得理他这些矫情,两个手指夹着苏雪的下巴,“比起王爷,我更觉得圣上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嗯?” “圣上拍了你的脸,以示掌嘴,记得吗?” 怎么,我还得谢谢他没用力吗? “圣上嫌咱们污浊,从不碰咱们。” 苏雪眨眨眼,明白过来严嘉的意思,“可是最近,圣上不是摸我手就是摸我脸的。” 严嘉嘶了一声,“你觉得,他是不是有——” “看上我了?” “威、胁、之、意。” 严嘉告诉自己,这个发小是没法选的,就算他是个自恋到发疯的神经,一起走过的岁月还是有价值的,他咬着牙瞪苏雪,“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好男色的。” 苏雪耸一下肩膀,“我知道,逗你的,”他叹口气,“不过你说威胁,是不是太过了,我已经有资格被圣上威胁了?” 严嘉笑了下,又拍两下苏雪的脸,“说明你比你自己想得还要厉害呢。” 苏雪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我受了刑,该回坤宁宫了。” “不想干活就直说。” 苏雪与严嘉嬉笑了下,便离开了垂拱殿,走到无人处,他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好想他。 他好想他。 攥紧的拳抵住胸口,牙齿紧紧咬死了嘴唇,才不至于把这份思念倾泻出来。 怎么会呢,苏雪这人重视公平,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也就对别人好一分,自己怎么能比萧弘辰有更多的思念呢。 可是他当时面对着自己,那张吻过无数遍的脸,那总是遮盖住自己的身形,又熟悉又陌生,明明穿着自己送他的衣服,看自己的眼神却那样陌生。 明知道是演戏,苏雪却也觉得喉咙发苦。 苏雪头一次懂得相思令人恼。 他靠着一边的墙壁,休息了下,算了,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被这点情绪扰了心神。 回到坤宁宫的时候,琴闲已经到了。 他拉着苏雪进屋,神神秘秘道,“小祖宗,我把你的钱匣子带来了。” 还得是自己的小徒弟贴心,不像严嘉那个不懂风情的,不知道哄就算了,还老刺激自己。 “账本也在里面了?” “嗯,”琴闲贴心地说,“蜀地的官员足足送了六千两银子啊,我都换成了银票,”苏雪所谓让琴闲收尾也就是说的这些事情。 萧弘辰特意只说了千两,只是因为这个数目虽然听着挺大,但是在萧景翰那根本不算个事,既可以埋汰苏雪,又不至于真把苏雪送进大牢里。 苏雪当然知道他用心,但是眼见着一个多月没见的爱人,上来就是指责自己,心里的别扭还是有的。 “王爷可留过话给我?” 琴闲抿起嘴,“小祖宗,咱们就忘了王爷吧,”他轻轻地用手敲苏雪的肩膀,“王爷看我整理这匣子,问我这都是什么。” 得,刚才就感觉琴闲的态度有点怪,“你怎么说?” “我说是那些人送您的一些小礼物。” “小礼物?” 琴闲噘起嘴,“然后王爷就问我是不是要把这匣子带给您,我说是,他就把匣子拿走了,好一会才还给我,我猜他肯定是把账本里的名字都抄走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说有证据。” “小祖宗,王爷可真是负心的。” 苏雪哼了一声,心想这小琴闲也是怪会甩锅了,不说自己把证据递到萧弘辰面前,偏说萧弘辰负心。 “但是里面的钱一分没少,我点过的。” 琴闲看苏雪也不太生气的样子连忙补充,“小祖宗,就这些事,您早点休息吧!” 他一溜烟就跑了,生怕苏雪回过神再归责自己。 第111章 苏雪今天只是看萧弘辰那么一眼就心力交瘁,哪有力气找他麻烦,他打开小匣子,一张一张银票拿出来,却只觉得有些空虚。 六千两的银票数起来也没多少嘛。 苏雪知道零头应该都被琴闲拿去了,这算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账本的纸很陈旧了,都微微卷起了边,苏雪一直用这个账本,上面不论是送礼的人还是钱财数他都记得很清楚,萧弘辰趁着自己不在看账本,也是够卑劣。 自己的信任变成捅向自己的刀了,真是给今天的心情雪上加霜,苏雪抿起嘴,打开账本。 怎么会…… 账本里夹着一小截丝绸,丝绸上有金线绣的祥云。 从进了辽王府,萧弘辰的所有衣物首饰都是交给苏雪打理的,他记得萧弘辰每一件衣衫上的花纹。 这一件是他在成衣坊买的,不算贵重但衣服上有个他很喜欢的细节,袖子上的祥云绣样。 第108章 打山匪容易,处理山匪遗留下的事情实在麻烦。 只是蒋风行的事情就弄得萧弘辰焦头烂额的,虽然苏雪以前给他提过醒,但他真没想到三司之间的关系会这么焦灼。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个衙门,剪不断理还乱,分开来看三个部门好像都挺忙,但是最后看起来都是干的一样的事情,因此彼此之间制衡与人情非常复杂。 萧弘辰本来就不擅长这种迂回,如今苏雪不在身边,更是觉得头疼,他想用林楚楠来帮忙,但林先生说现下要是他参与进具体事务里只会落人话柄,只能等了萧弘辰回了辽王府两个人再商量。 但是,萧弘辰扶额,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身边站着三司各自的领导,刑部的左侍郎,大理寺评事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这三个人真是闲得无聊,正在争论蒋风行到底押在何处更为合适。 “应当押在刑部大牢里,”左侍郎振振有词,“这是惯例,历来都是这样的!” 评事翻个白眼,“可是看文书上,这蒋风行已经审过一次了,理应是我们大理寺牵头做复审的事情,人当然也要放在大理寺里,刑部还是抓紧交接吧。” “你一个评事也敢在我们面前叫嚣了,你们少卿到底是怎么管的人,”右都御史冷哼一声,“我看最近参大理寺的折子就是少了才让你们一天天的不按法度办事,这既是朝廷官员,就该以都察院为首来调查!” 都说是按律法办事,萧弘辰觉得这三人看的一定不是同一本律法。 但他真的是插不进一句话,他从来就讨厌这些酸儒,他们读的书多,道理一套一套,但就是怎么也不推进事情。 若是放上一世,他直接把人都退出去斩了就算了,但他这一世是真心想做个明君的,因此就只能坐在中间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来。 “吵什么呢?” 萧弘辰愣了下,猛地抬起头,面前是这人一身绣着金线的紫袍,补子上是仙鹤,颈上戴着鸡血石项链,中指无名指都带着宝石戒指,好不华丽。 “苏,苏公公?”三司的人都噤声,他们可不想这样打扮的人扯上任何的关系,诏狱里那些前辈可对苏雪没有过什么好话。 “李大人,张大人,刘大人,”苏雪笑眯眯地像女子一般给这仨人福礼,“咱家这厢有礼了。” 阴阳怪气,定是不安好心。 三个人暗暗清清嗓子,拱起手来,重新行礼,“苏公公。” 萧弘辰吸一口气,两只眼已经黏上苏雪了,语气却很不友好似的,“苏公公,你来刑部做什么?” “圣上不放心此事,特派咱家来监督三司。”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三个人一下子一致对外,“这是朝廷的事情,司礼监不该过手吧?” “几位大人这话说的,司礼监哪有资格过手过朝廷里的事啊,我们这些下人不过就是帮圣上批个红盖个印什么的而已。” “……” 苏雪叹气,“咱家也就是奉圣上的命,随时向圣上报告一下此事进度,同时和各位大人学学处世之道罢了。” “这样吧,蒋风行怎么说也曾是朝廷命官,就关在这都察院好了。”左侍郎一提议,大理寺评事立刻跟上,“是啊是啊,正巧这王爷和苏公公都在,就这样定了吧,不然咱们这事也不好推进下去,您说是不是啊,御史大人?” 右都察御史算是三人中官职最高,被他们这样架着,也不好再推脱,这朝廷中,什么事一旦有太监插进来,这些文官的责任心突然就上来了,也不管律法,也不说抢功了。 苏雪早知道事情得这么发展,“既然这样,那咱家回头就和圣上讲一声,之后的审讯,三位大人打算如何安排呢?” “这个,”萧弘辰出声,“本王会联合三司,商定好再给苏公公交代的。” “是给圣上交代。”苏雪太知道怎么压人了,笑着说,“那最好明日之前就有个决断,咱家现在兼着坤宁宫管事,要是没个决断经常出宫来,不仅要被皇后娘娘怪罪,还有可能耽误了未来——” “我们这就去商议!”三个大人连忙打断苏雪,互相做着请的姿势,急急出门去。 …… 苏雪就站在那,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手背在后面,用灵动的眼睛盯着堂上的萧弘辰,声音也不自觉的矫揉起来,“王爷,没什么想对奴婢讲的吗?” “嗯,”萧弘辰咽了下口水,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甚至都有些笨拙了。 苏雪闭上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再一下子倒进对方的怀抱里。 “我,”萧弘辰呼了口气,“我很想你。” “我知道。” 苏雪看到那截袖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没有付出的更多,萧弘辰是抱着一样的心情等待着自己的。 萧弘辰把脸都埋进苏雪的肩膀里,抱着对方腰的手缓缓收紧,贪婪地嗅着苏雪身上的味道,“你不知道。” 苏雪的身体僵了下。 萧弘辰的声音,怎么这么哑。 他缓缓抬起手臂,抱住萧弘辰的后背,“王爷,我离开的时候都没和你说一声……” “没有关系。” “嗯?” “只要你还安全着就没有关系。” 苏雪咬了下嘴唇,“王爷……” “但是为什么,”萧弘辰抹了下脸,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脸色正经起来,“皇兄他会让你来监督三司之事?” “还不是多亏王爷参了我,”苏雪翻了个白眼,“圣上估计是想咱们多吵几架,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崩了。” 萧弘辰抓住苏雪的手,“我不喜欢这样。” 诶呀,这样的表情不就是戳自己的心窝子么,苏雪侧过头,亲了一下萧弘辰的脸,“王爷,大业就在眼前,辽东之战马上兴起,我们一定要在那之前让朝臣的心都转向你。” “苏雪……” “朝廷六部,修堤赈灾之时户部工部与王爷早就一心,消除匪患又有兵部支持,替席路远不平多少能让翰林院那边动心,”苏雪抓起萧弘辰的手,摆弄着他的手指,“再加上这次事情处理好,甚至可以在三司都加进我们的人……” 他舔了舔嘴唇,看萧弘辰,“王爷,朝廷固然讲究立法,但朝廷里的人讲求的是人心,人心所向,之后我们行事便不至于像上一世那样被动,支持你的人就会更多。” “我知道,”萧弘辰叹气,“可是想要他们支持我,就是要让你成为我们的共同敌人,这对你不公平。” 苏雪呵了一声,“奴婢怎么何德何能成为你们的共同敌人,奴婢背后站着的人可是皇权,他们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可……” “王爷,”苏雪把手指插进萧弘辰的手指空隙之中,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奴婢之后可不会像今天这样帮你了。” “嗯?” “奴婢从小长在宫里,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圣上,”苏雪一说起这种挑衅的话的时候,头就会歪着,眼睛向斜上瞅过去,“以后王爷再看到奴婢,都要想到奴婢是圣上的人,奴婢的言行都是圣上的意思,千万不要再留情,知道吗?” “你刚刚说什么?” “不要留情?” 苏雪身体被一股力气猛地一拉,头不由自主地向上抬,呼吸都一瞬凌乱,“王爷?” “你刚才说你是谁的人?” 萧弘辰的冷脸真是太好看了。 苏雪想这人过得果然不能太顺利,上一世萧弘辰处处碰壁,倒霉得天天沉着脸,像别人欠他多少钱一样,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用起重刑眼睛都不抬一下,那雕出来的下颌线永远都紧紧咬着,看得人心神荡漾的。 还是得给他点挫折。 苏雪努着嘴,“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萧弘辰低下头,额头与苏雪的贴在一起,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第112章 苏雪一点不害怕,还很期待,眼睛里的光都要冒出来,“那要怎么做呢?” 中计了。 萧弘辰回过神来,总觉得苏雪都是故意,他真是拿苏雪一点办法都没有,“本王知道你想我怎么做,但是本王绝不会让你如愿的,这里可是刑部的门房,办公的地方,那獬豸兽还盯着咱们呢,你可不能胡来。” “就胡来!”苏雪才不管那些,四肢都扒在萧弘辰身上,嘴巴伸得老长。 要说这房里的獬豸雕像还是先帝御赐呢,獬豸是神兽,眼神炯炯放光,辨正人间善恶忠奸,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威严正被一个死太监怎样亵渎。 萧弘辰心里羞耻,身体却很诚实,小心翼翼地捧住苏雪的后脑,轻轻蹭了两下对方的嘴唇才继续深入,他们太久没亲近,这个吻显得太过于来之不易。 苏雪有点埋怨这吻太温柔,温柔得没有重逢的激情,只有绵绵不绝的思念。 第109章 小别胜新婚。 两个人一亲起来就跟粘在一起似的,手也都不老实,但獬豸的威力还是有的,萧弘辰拉开点两个人的距离,用额头抵着苏雪的额头,“真的没办法从宫里遛出来吗?” “遛出来做什么?” “我用聂放的名字在谈月楼包了间客房。” 真是花大价钱了。 苏雪觉得人还是得玩得花点,这偷情偷的,他们这一毛不拔的王爷都舍得给自己开大房间了。 “那我找机会,”苏雪黏黏糊糊地贴在萧弘辰的耳边说,“娘娘那边应该也没有那么忙。” “哦对了,”苏雪总算想起正经事,“你把这个交给金翠,叫她做个一模一样的来。” 萧弘辰拿过苏雪手里的香囊,“这是什么?” “是良妃送给娘娘的香囊,她们一人一个,但是我总有些不放心。” 萧弘辰也是宫中长大的,听过不少秘闻,很是骇人,“真有人会对孩子动手吗?” “不可不防。” 萧弘辰有股没来由的酸意,但也不算全无来由,“你就这么在乎皇嫂肚子里的那个小孩子。” “王爷不是吧,”苏雪脸都狰狞了,“他还没出生呢。” 萧弘辰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多少有点别扭了,“我的意思是,他,”萧弘辰张了张嘴,“作为君王,他就那么值得你们这样追随吗?” 苏雪想了想,“太子他,比较招人喜欢。” “……” 萧弘辰皱着鼻子,瞪着眼看苏雪。 苏雪捧住萧弘辰。“你懂吗,就好像自己养起来的孩子,再多缺点也看不到一样,太子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们阖宫的人都喜欢他,他也那么招人疼爱,所以——” 苏雪哼一声,“又不是只有我们这样,当年席路远才是最极端的,他全家都被剐了也要保全太子的,你怎么就知道跟我这来劲。” “我就是觉得不公平而已,”萧弘辰确实是不懂怎会有人天生就招得别人喜欢,反正他也不想谁都喜欢自己,“罢了,先不提这些,这次三司会审,你是不是要给我些苦头吃。” “这是当然了,”苏雪就盼着这天呢,上次让萧弘辰一顿挤兑,他可不能落了下风,那样萧景翰肯定更不满意,“来日方长吧王爷,”苏雪朝萧弘辰眨了下眼睛,抱着对方的脖子又是猛亲一阵,吃饱了之后才抹抹嘴,才打开大门走了。 …… “圣上,”苏雪跪在萧景翰跟前,“奴婢就直说了,辽王定是有不臣之心,三司那么点事他都沟通不得,分明就是要拖延蒋风行受审的事情。” 这就是司礼监,白的也能给你说成黑的。 萧景翰斜着头看苏雪,“他为何要拖延?” “圣上可知道,当初蒋风行被奴婢拿下的时候曾对辽王口出狂言,分明有要改换天地的意思!”苏雪那表情可比戏台子上的真切,“如果不是奴婢一个巴掌扇过去,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萧景翰自己让探子了解到的事情,和从苏雪嘴里听到的事情,就算情景一模一样,其中意义也不同。 他看着苏雪这边绘声绘色,问,“苏雪,你与辽王曾有床笫之事,怎么如今却恨他成这样?” 苏雪愣了下,扫过垂拱殿,萧景翰身后就站了陆城一个人,老头表情似笑非笑,像座泥捏出来的偶。 “圣上,男子之心如天边彩云,握不住不是很正常的吗?” 萧景翰不太满意这样的答案,倚在龙椅上,看苏雪,“可是你的密信里,你可半点不像握不住他的样子。” 他的语气轻佻得恰到好处。 “苏雪,别骗朕,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苏雪眨眨眼,他的心突突地跳,他知道萧弘辰为何那么不愿意和自己做这出戏了,破绽太多,下场也难测。 “奴婢,”苏雪吸一口气,“奴婢想做司礼监掌印。” 萧景翰眼睛睁大了下,哑然失笑,侧过头看陆城,发现那座泥偶脸上竟然出现了不自然的表情,笑得更加大声。 不算什么好答案,但是好歹混过去了。 “奴婢,一直想做司礼监掌印,”苏雪松口气,继续编,“原本以为跟在辽王身边,迟早能立个大功,虽然他的路越走越偏,但奴婢什么证据也找不到,所以,” “所以你换了个策略,决定回到朕身边?” “是,是的圣上,”苏雪心里感恩萧景翰是个野心家,任何不合理的事情只要罩上权力这个罩子,萧景翰都能感同身受,“奴婢只能这么做,辽王他明明狼子野心,却做事滴水不漏,奴婢斗不过他。” “那你觉得你就斗得过大伴?” 萧景翰大笑。 “奴婢当然也没想跟老祖宗斗,奴婢就想起码在宫中熬个资历,等,等——”苏雪心里清楚,虽然嫌疑洗去了,但是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大伴,他等着你死呢。” 陆城满脸的褶子皱起来,露出讨好的笑容,“圣上,老而不死是为贼,奴婢挡了许多人的路,若您应允——” “别提你告老还乡的事情,”萧景翰不满,他讨厌陆城这张老脸,和他习惯陆城在身边伺候是两码事,“苏雪,你确实也不聪明,跟在辽王身边这都一年的时间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给朕带回来。” “奴婢知罪。” “但既然回宫来,就做好你的份内事,未来掌印的事情朕自然会想着你的。” “陛下宽仁。” 萧景翰就喜欢别人夸他宽仁,他伸手让苏雪凑近,又伸出手用虎口把苏雪的下巴顶起来,让苏雪的脖子呈现出一种极为艰难的角度,“不过像你这么蠢又直白的小太监还是少见啊。” 苏雪死了命地咧开嘴笑给萧景翰看,“多谢陛下夸奖。” “三司的事情看紧了,蒋风行必须死。” 萧景翰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用力捏住苏雪的喉头,直捏到苏雪的嘴合并不上,像狗一样喘气之后才撒开。 “奴婢领旨。”苏雪咳嗽了好几声,跪着退后几步,终于走出了垂拱殿。 萧景翰听到殿外几声干呕声音忽然笑了,问陆城,“大伴,你相信苏雪的话吗?” “奴婢相不相信不重要,得看陛下您的意思。”陆城话锋一转,“但是怎么说,他的弟弟苏雨在御书房当值,他应当有些忌惮。” “朕相信他对朕应有忌惮之心,”萧景翰举起刚刚掐着苏雪的手,拇指食指互相捻了捻,似在回味,“朕不相信的是他对萧弘辰没了感情。” “陛下是说今日他们二人在刑部门房闭门那段时间?” “你说他们在做什么呢?” 陆城看着萧景翰的神情,抿起嘴。 “你说得对,朕相不相信最重要,”萧景翰对陆城笑了下,“他既然说没了感情,那朕帮自己相信就好了。” “陛下英明。” …… 苏雪一边在小厨房里熬莲子汤,一边揉自己的脖子,真不愧是兄弟俩,都爱掐人脖子。 但是被萧弘辰掐脖子是情趣,被萧景翰掐脖子是真有可能死。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话到底有没有混过去,早知道以前就不把他和萧弘辰的床事写得那么香艳了,这让人误会了不是。 他想到这,又想到萧弘辰准备的那间房,噗嗤一声笑出来。 得找机会。 这边一落日,苏雪那边的莲子汤已经端出来了,他招呼琴闲,“快,伺候娘娘汤羹。” “苏雪,本宫可不能吃下去,太医说过要注意进补了。” “娘娘,太医说要您注意进补,不是要你自此绝食,好歹尝尝味道,也不废奴婢一番苦心。” “可是我瞧着良嫔妹妹,她什么都不吃的。” “您不能这么比啊,良嫔那才几个月,还害喜呢,自然什么都吃不下,您这会正是要给胎儿补营养的时候呢。” “好像说得有理,”皇后温柔一笑,“也是麻烦你了,你今日本就出宫办差,回来之后还给我做这些。” 第113章 “娘娘!” 皇后笑盈盈地点头,她怀孕之后整个人更是容光焕发,浑身都像笼着一层光芒似的,“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本宫就吃这一碗,余下的你给当值晚班的宫女分一分。” “奴婢明白。” 打从苏雪来了坤宁宫,大家的腰围都有点不保。 “娘娘,乾清宫那边陆公公来了。” 苏雪转头,看到陆修良,也是老头最近好像都不怎么传消息了,腿脚看来不咋地了, “娘娘,”陆修良对皇后总是不嫌礼重的。 “快起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要事?” “陛下有口谕。” 屋里的人立刻都跪了下来。 “圣上说娘娘即将临盆,想要好事成双,请娘娘为辽王也选一位贵女,与其成秦晋之好,现在择选,刚好两个月后有吉日可以行礼。” “这件事之前圣上是提过的,”皇后犹豫着,看向苏雪,苏雪跪在地上,头深深低着,看不到他的表情,“本宫知道了。” 琴闲上前,把一点碎银别在陆修良的腰间。 陆修良笑了下,再看向苏雪,苏雪的脸上的表情骇人,他不敢随意解读,但好像就是, 萧景翰,我*你大爷。 第110章 “这些画像交给金翠,她自然懂得该怎么做。”皇后挺着肚子,展开一幅幅美人像,“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怎么能长出这么多种样呢。”她停在一幅画像前,“这个端正,啊,大理寺少卿的千金,她我见过一次,很活泼呢。” 雪萍在一边伺候,“她们多漂亮也都不及娘娘风采。” “怎的觉得苏雪来了之后,你们一个个都嘴变甜了。”皇后自己的心情也轻松很多,“但你这句夸得实在太硬了。” 雪萍抿着嘴笑,“跟苏公公就学了这么几句,能蹭上就赶紧用了。” “胡闹。” 皇后把画像卷起来,放到要送到辽王府的那一堆里,“这事其实找苏雪办可能更妥当些,但是啊,”她叹了口气,“你到了辽王府急着千万别多话,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雪萍点头,把画像整理好,“奴婢明白的。” 皇后抚了下自己的肚子,“你说,这婚嫁明明是喜事,却总是弄得每个人都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这可是当王妃啊。” “娘娘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了。”苏雪进门,先朝皇后行礼,然后把食盒里的蜜饯摆在皇后休息的榻上小桌上,“娘娘,尝尝这个,奴婢自己做的,用得都是冰糖。” 皇后觉得现在多少有点甜蜜的负担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您前几天就说口中发苦,奴婢就备下了。” “你也太贴心了些。” 皇后让雪萍搀扶着,坐到榻上,对苏雪做了个手势,“这些你不用管,让雪萍送过去。” 苏雪低头看了几张画像,“这是娘娘为辽王甄选的贵女画像?” “嗯,”皇后抿起嘴唇,“都是些体面人家,才貌双全的女孩,性格嘛,有几个跳脱的,但怎么说也还未出阁,嫁了人许就沉下来了。” 她说了两句,又意识到不该再谈下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常理。” “娘娘,让奴婢去吧。” 皇后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本宫不是不愿意你去,本宫是……” “奴婢知道的。” 苏雪的表情如常,他与其说难过,不如说疲倦。 他真不知道萧景翰成天跟他这么个太监过不去到底是为什么,他弟弟被调到御前还不够萧景翰拿捏的,就非得把人赶尽杀绝了。 这么忌惮自己给自己来一刀不就得了,天天猜这猜那的。 皇后点点头,“那就交于你去办吧,切不要表露出咱们坤宁宫的任何立场,这是人生大事,全要辽王自己选择。” 他没敢选。 …… 苏雪依旧是乘轿,琴闲跟在边上,这条从宫里到辽王府的路主仆俩走得都熟了。 琴闲一直往轿子里看,不知道苏雪到底是个怎么心情。 不止他战战兢兢,整个辽王府也如临大敌。 大家也没瞧见过苏雪和萧弘辰在蜀地吵起来的时候,只以为两个人闹了矛盾,而且这矛盾马上就要到了,说实话,府里的人还是偏向苏雪的多。 苏雪的轿子落下来,他扶着琴闲的手走出来,抬头看了看辽王府的匾额,觉得这情状似曾相识。 再重生一次就好了,没准能搞出更好的计划来。 苏雪心里有些感叹,走进了王府。 这里被金翠打理得更像样了,甚至养了不少花草,但是这草木越欣欣向荣,称得人心里更加凄凄惨惨。 “苏公公。”金翠给苏雪福了一礼,她是不知道苏雪和萧弘辰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苏雪代表的是坤宁宫,礼数绝对不可以少。 “王爷呢?”苏雪问。 萧弘辰站在走廊处,看到苏雪身后跟的几个小太监都不是熟脸,脸色阴沉下去,“苏公公。” 苏雪的眉毛一抬,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给王爷行礼。” “苏公公今天造访辽王府,是有何事?” 有何事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 苏雪翻了个白眼,他朝身后人点了个头,“皇后娘娘让我送来了些贵女画像,备王爷挑选。” 两个大盒。 萧弘辰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态度,他刚还和林楚楠商量呢,表现得太开心吧苏雪肯定不乐意,真不高兴呢,他那个皇兄又不知道怎么堵心两个人。 “本王知道了。” 苏雪皱眉,怎么就这几个字。 “王爷没什么想说的吗?” “既是皇嫂选中的人,定是人品贵重,本王会认真看的。” 苏雪知道自己有点刻薄了,但是谁能遇上这个事心平气和,要怪就都怪萧景翰,“那奴婢便告辞了。” “不送苏公公了。” 苏雪握了下拳,还是忍不住说,“王爷,一定要好好挑选啊。” “嗯。” 好不容易见面,就说这么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苏雪真是委屈啊,可是身后这些个人盯着,他也确实不能再不能多说什么,得让萧景翰看出来他们两个人确实连感情也没了。 “王爷——” “苏公公,你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萧弘辰把手背在后面,上身挺直,他本就比苏雪高出不少,现下这样子更是傲慢。 苏雪愣了一下。 “苏公公,不妨本王再跟你说清楚些,年轻时候胡闹正常,但是本王毕竟是宗室,有为萧姓绵延子嗣的责任,这是你给不了我的。” 苏雪咬住嘴唇。 站在萧弘辰身后的金翠和林楚楠都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这么直白可不像王爷啊。 “你已使本王在京城的名声臭不可闻,若不是皇嫂肯为本王做主,可能这些贵女都是看一眼本王都嫌弃的。” “这就是和你这样的阉人在一起的下场,本王领受够了。” “这样你明白了吗?” 苏雪努了努嘴,眼睛里明显有悲戚之色,“奴婢知道了。” “奴婢现在就走,不再耽误王爷了。” 苏雪转头,连平时笔直的身形此刻都蜷缩起来。 “王爷您!”琴闲比苏雪都气得明显,使劲甩了下袖子。 几个小太监也赶紧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小祖宗,王爷真是太过分了!”琴闲追着苏雪,扶着他进了轿子,嘴上还在叭叭讲着,心想骂骂萧弘辰能让苏雪的心情舒坦一些,“不是求着您追着您又巴结又陪笑的时候了,等您风光了,咱们一定不让他好过。” 说的没错,苏雪坐在轿子里恨恨地想,等事情都过去决不能让你好过,得让你跪在乾清宫那张龙床上把舌头舔麻了。 …… “王爷,”金翠上前,扶了下萧弘辰的手臂,“奴婢去备药膏。” 林楚楠这才看到,萧弘辰的小臂上有几道被指甲划出来的血痕,怪不得王爷刚刚背着手,“王爷,您这又是何苦……” “让他讲这些话不更使他难受吗,索性还是我来罢。”萧弘辰深深地叹了口气,“而且如果皇兄知道这问题出在我身上,对苏雪的态度也能稍微好些。” 萧弘辰是真担心,苏雪一个人待在宫里,萧景翰真是想罚就罚,想杀就杀,就算是要搞这个离间计,这代价实在也太让他担惊受怕了。 “这值得吗?”萧弘辰看林楚楠。 林楚楠抿起嘴唇,“王爷,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人做,只是恰好是苏公公而已。” 这哪是恰好。 萧弘辰心想是自己把苏雪推到那个位置上的。 上一世在萧景翰面前表演逆来顺受的人是自己,他太知道应付那个满肚子冒坏水的兄长有多痛苦,这一世他是舒坦了,做的事情件件都对得起良心,却要把心上人放到那热锅上煎。 第114章 “这些贵女的画像——”林楚楠问。 萧弘辰看都不看一眼,“让金翠选吧。” “欸?” 林楚楠眨眨眼,这可是选王妃啊! “我喜欢这差事,”金翠把一幅幅画像都展开,放在林楚楠的书房里,一张张仔细评看,“从前宫里选秀女,娘娘就带着我一起选。”她拿起一副画卷,展示给林楚楠,“这个怎么样,漂亮吗?” “金翠姑娘,这可不是看谁漂亮就行的。” 金翠对林楚楠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这我还能不清楚,只是这次就选漂亮的就好了,你难道以为王爷是真想选王妃吗?”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若真是真心想要娶妻,这差事会落在你我头上吗?” “但是……” “要是我没猜错,苏雪这小子有福气得很哦。”金翠啧了一声,“不就是人白了点,嘴甜了点,怎么能哄得王爷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 林楚楠听不懂了,“金翠姑娘,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王爷很可能不会娶妻了。” 金翠看到林楚楠那大受震撼的样子,瞪了他一眼,果然苏雪说的不错,这酸腐书生是真的反应迟钝,“林先生,怎么,没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吗,王爷有了苏雪,自然不需要王妃了。” “那未来……” “停停!”金翠赶紧捂住耳朵,瞪着眼看林楚楠,“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也什么都不要讲。” 林楚楠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点点头,“我不讲了,我们挑漂亮的。” 林楚楠这一辈子就听两个人的话,圣人的,女人的。 第111章 苏雪把金翠重新缝好的香囊交给雪萍,让她重新系在皇后娘娘的腰间,“娘娘,金翠还特意去寺庙里求了平安符,也缝在香囊里了。” “总是做这种多余的事情。”皇后这么说着,手却不禁抚弄香囊,“你看,她做针线活特别的细心,针脚一点都看不到。” 雪萍笑,“还是金翠姐姐最受娘娘喜欢了。” “啧,又说这种话,本宫对你不好呀。” 苏雪看她们和和气气的属实有点羡慕,他正准备退下,却被皇后喊住,“苏雪,你没事吧?” “娘娘?” “本宫是说……” “没事的娘娘,公事公办。” 皇后露出惋惜的事情,“感情的事情,很复杂,”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尽力安慰着苏雪,“你不能把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 苏雪看着她,低头笑了下,“奴婢知道的。” “知道什么?” 在这种时候听到萧景翰的声音真是让人莫名地火大。 苏雪俯下身子,深吸口气,“万岁。” 萧景翰看来心情不错,估计是萧弘辰在辽王府对苏雪决绝的那一番话已经传到耳朵里了。 苏雪一直不惮以最差劲的人品揣测萧景翰的。 “皇后最近,”萧景翰站在远处眯着眼睛打量了下皇后,“好像圆润不少。” 这不废话,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要是再瘦了太医院不得跟着陪葬。 皇后有些尴尬,“自从圣上把苏雪调来,妾确实有些贪嘴了。” “朕也不是怪你,只是朕觉得你这样有些不太好看,等孩子生下来再清减些饮食吧。” “是。” 萧景翰发表完他的癫话,就往皇后身边一坐,“对了,弘辰那边可有人选了?” 苏雪心想也就是自己身体所限,不然萧景翰说一句话他翻一个白眼的话,眼珠子得转个好几圈。 “妾选了几位家世不错的女孩,先把画像送了过去,等辽王再仔细瞧瞧。” “他从小习武,一定不喜欢那种慢性子的贵女,朕听说大理寺少卿的次女好像是个活泼性子,你可有推荐她?” 皇后难得押中题,都有些兴奋了,“有的有的,妾把她的画像放在了前面。” 大理寺少卿,位置说重要不重要,次女也是可有可无,萧景翰这心思真是都不用多猜,他一定要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样便好,”萧景翰好像把自己的事情问完了,就没什么话想说了,眼睛左看右看,最后聚焦在了皇后的腰间,“这香囊?” “是良嫔妹妹送的。”皇后温婉一笑。 “你和她的关系不错?” “大家同为姐妹,又一起怀孕,互相照顾着也是应当的。” 萧景翰的眉毛皱紧,他看起来是不会理解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善意的,“好吧,你是皇后,这些都是你份内之事。” 怎么会有人一句好话都讲不出来的。 苏雪趴在地上,是真的想不通怎么会有萧景翰这样的人,先帝到底是怎么教养他的啊? “对了,母后今日要朕好好陪陪你,所以晚上朕就不走了。”他又看看皇后的肚子,“你也不好侍寝,把偏殿给朕腾出来吧。” “是。” 皇后低头的时候对苏雪摆了摆手。 苏雪立刻匍匐着退了下去,临走没瞧见萧景翰对他撇过来的暧昧眼神。 …… “娘娘,您千万别把那话放在心上,”苏雪这边给皇后端上切好的水果,“民间都说胖人三分财,不富也镇宅。” 皇后掩起脸笑,“这都是什么话。” 苏雪自己也笑,“反正娘娘马上就有无边的富贵了,不怕这一点肉。”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本宫肚子里的一定是皇子呢?” 苏雪眨了眨眼,被皇后这一问他也不确定了,虽然是重生,但现下确实也发生了许多他没办法预料的事情,“娘娘,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天潢贵胄,您就等着享福吧。” “如果是公主的话……” 皇后垂眼想了想,“罢了,就算是皇子,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爱的母亲应当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苏雪也不能再对皇后说什么,只好点了下头退了出去。 刚回小厨房就发现琴闲瞪着俩大眼等着自己。 “不是叫你把这份送偏殿吗?” 琴闲瘪着个小嘴,“小祖宗,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陛下今夜当值的是老祖宗。” 陆城那张老脸,真是人见人厌,“你把这放进去赶紧出来不就完了。” “小祖宗……” 苏雪揉揉太阳穴,“真是哪缺了咱家都不行。” “嘻嘻。”琴闲知道撒娇成功,很得意,“也就只有王爷不懂得珍惜小祖宗了。” “你明日就到辽王府,这样朝着他喊知道吗?”苏雪哼了一声,把削得精致的苹果填在自己嘴里一块,又重新摆了摆,正着身子把果盘端在两只手上恭敬地朝偏殿去了。 陆城站在门口,看到苏雪手上的果盘,“陛下在看书,动作小些。” 用你教我。 “是,多谢老祖宗提醒。” 陆城点点头,对苏雪的态度很满意,“最近圣上很看重你,你要好好表现。” 苏雪发现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很健忘,陆城上次找人打自己的事情伤疤还没好全呢,现下就能做出一副跟自己多亲近的样子,真是奇了。 还好苏雪也会装,“知道了老祖宗。” “圣上。”苏雪走进门两步又得跪,“娘娘让我送来了些鲜果。” “放这吧。”萧景翰没抬眼,看着手里的纸。 苏雪不看还没关系,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他曾经写给萧景翰的密信。 “是。”苏雪克制住手抖,把盘子放到萧景翰手边,“那奴婢就先——” “坤宁宫的葡萄都不剥皮吗?” “是奴婢思虑不周,奴婢这就去换。” “朕看是皇后太过放纵你们了吧,这点规矩都没有了。”萧景翰放下手里的信纸,“朕没应,你就敢擅自退下去。” 苏雪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跪回来,“奴婢知错。” 罚,罚吧,看你怎么罚! “这屋里光太暗了,朕看不清,”萧景翰倚在靠背上,看着苏雪,“你给朕念念这上面的字。” 苏雪实在没想到自己有这样一天,早知道就应该听萧弘辰的。 他颤抖着手,从桌上拿下自己的大作,看着上面露骨的文字心里一个劲地泛苦水。 “辽王拉起奴婢的手臂,”真正应该进东厂的是萧景翰才对,一般谁想得到这样的方法折磨人呢,“把奴婢抱紧在怀里。” 写这个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在磕着瓜子看萧弘辰在院子里指导薛英剑术呢。说到薛英,苏雪忽然想起上次在辽王府好像没看到他啊,不是去找小晴了吧。 “他真那样做?”萧景翰忽然问。 苏雪抬起头,有些懵懵地看着萧景翰,“圣上是说?” “萧弘辰当真那样迷恋你?” 演戏,演戏。 苏雪叹口气,“□□上的欢愉就是这样,在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第115章 “确实是这样。”萧景翰很了解似的。 他伸出手,手背轻轻划过苏雪的脸,“但起码也能欢愉一阵子不是吗?” 苏雪知道自己的眼皮正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想到先前严嘉的话,就算是威胁,这威胁也太过黏糊了吧。 “圣上说得是,只是奴婢与辽王之间,实在有些不堪,” 萧景翰微微笑着,“有多不堪。” 这人真读过圣贤书的吧? “苏雪,”萧景翰的语气永远是慢悠悠的,“你这些密信朕一封都没落下过,从前你说要朕相信你,说辽王对你痴迷不已,朕相信了,”他手指上的戒指一下一下磨着苏雪的脸颊,“你现在又说辽王与你只是□□关系,他只要有了权力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撇到一边。” “那朕就很好奇了,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能做到一会叫人欲罢不能,一会又叫人弃如敝履的呢。” “苏雪,朕不怕你骗朕,”萧景翰的手慢慢顺着苏雪的脸滑向领口,“你只是个太监而已,有再大的力量对抗朕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朕只想知道你在萧弘辰眼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而已。” 苏雪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刻更不能慌乱,“圣上,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 “也是,朕换点你听得懂的话,”萧景翰收回自己的手,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脱光。” 苏雪的牙止不下来地打颤。 他为什么不带把刀来呢。 比起这个,萧景翰到底什么时候走的这个心思呢,天知道,成人后这位皇帝,连从小抱着他长大的陆城都碰都不碰的啊! “奴婢,奴婢今日未曾沐浴,所以——” “那难受的不该是朕吗,没关系,”萧景翰两只手搭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苏雪,“脱。” 苏雪没想到萧景翰为了羞辱萧弘辰连洁癖都能治好,他抬起头,看着这和萧弘辰相似的五官,尽力扯了下嘴角,看似平静,心里已经死灰一样了。 老天爷,你都让我重生了,别让我再遭这个罪了好不好。 第112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雪这祷告真起了作用,外面真的乱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陆城尖利的声音。 严嘉像是尽力压低声音,“良嫔,良嫔见红了。” “这——” “储秀宫已经疯了,太后让我来请圣上。”严嘉也不明白老东西搁这堵着门干什么,“这是大事啊老祖宗。” 这确实是大事,陆城叹口气,对着门问,“圣上,良嫔娘娘见红,太后请您过去。” 萧景翰看着苏雪,苏雪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可笑。 但是萧景翰没有笑出来,他只是站起身,叹了口气。 “摆驾。” 苏雪整个人扑在地上,连一句恭送都说不出来了。 严嘉从门口瞟到苏雪情状,转头就瞪了陆城一眼,他远比司礼监其他大太监更藏不住情绪。 这边坤宁宫也备下辇,皇后扶着苏雪和雪萍也一起到了良嫔的储秀宫。 太医们匆匆来去,不忙也要做出很忙的样子。 太后明显是最生气的人,叫着几个良嫔的贴身宫女,“你们到底怎么伺候的主子!” 她身边的老嬷嬷满脸惧色,“兴许是良嫔娘娘实在年岁太小,身体,身体太单薄。” “身体单薄就喂她吃东西啊!”老太太也难得这样生气,看起来确实很宠爱良嫔这个小姑娘。 坤宁宫的人这时候什么也不能说,都低着头陪在皇后身边。 “皇上,”太医走过来给萧景翰行礼,“月份还小,龙胎不稳,所以……” 谁来先承受着天子之怒呢。 “知道了,先好好调理大人的身体吧。” “是。” 大家都有点惊讶,萧景翰竟然能表现得如此平静,这也算是新近的宠妃了吧。 见萧景翰这样,皇后也就胆子大了些,“圣上,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良嫔。” 萧景翰眉间一皱,半响才应,“好吧。” 帝后一起,进了良嫔宫殿的里间。 良嫔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露出个头来,大家估计都意识不到她的存在,真的太瘦了。 萧景翰与她对视,一直没有说话。 良嫔想圣上是不是在等着她起身行礼呢? “良嫔妹妹,你乱动什么啊,”皇后心疼地坐到了良嫔的床边,握住良嫔的手,“太医说了,你身子没大事,还能生。” 良嫔的样子很懵懂,她自己的年龄也不大,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在她心里还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 还好有皇后这几声关心,不然这屋里的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苏雪和雪萍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有点无奈。 “皇上……”良嫔虚弱地喊了一声萧景翰,刚哭过的眼睛看来十分凄苦。 萧景翰不负众望,连靠近都不愿意,皱皱鼻子,“这屋子里的血腥气太重了,开窗通通风吧。” “圣上,妹妹这身子弱,过了风不好。” “这样啊。”萧景翰留下这三个字,自己走了。 陆城追在后面,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太后也被萧景翰的反应弄得愣了半响,但她反而来叮嘱皇后,“皇后,你还要好好看顾着良嫔才好啊。” 皇后点头,“母后我知道的,天已经这么晚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就好。” 她转头就对苏雪吩咐,“留下两个太医,随时听着使唤,良嫔无故流产,这宫里的宫人怕是都得好好查问一番,先拨四个宫女在这,听你派遣,替本宫守在这。” 苏雪点头称是。 “圣上怕是有一段时间不会来的,”她的声音小了些,“你不要担心。” 等到苏雪这边把主子们一个个送走,得空喘息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衣领还凌乱着才意识到,这话竟是娘娘对自己说的。 苏雪倒抽一口冷气。 这宫里都是人精,皇后娘娘都能注意到,这话不知道后面要怎么传呢,他真是觉得心累,看着这储秀宫的宫殿短暂地发了下呆。 刚刚还人满为患,现下却清冷了起来呢。 人心就是这样啊。 “苏公公。”床上传来良嫔的声音,苏雪连忙迈着小步往她跟前走,“娘娘?” 良嫔轻轻呼了声气,“他们都走了?” “是。” “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看她这样,苏雪不知道怎么竟然露出了笑容,他上前,把良嫔的被子往上抬了抬,“娘娘,您今晚尽管休息,明日也不用早起请安,只当是生一场大病。” “嗯。”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良嫔稚嫩的脸看起来很天真,“我娘总说我走了运了,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走运啊。” 苏雪掖了下衣服下摆,跪在良嫔的床边,“娘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做给你。” “杏仁酥。” 果然是这个啊。 苏雪点点头,“好。” “苏公公,明天再忙吧,”良嫔说,“今晚上就留在这守着我吧,我小娘就是这么没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苏雪喉头一苦,“放心,娘娘,您还年轻,身体很快就会恢复好的。” “嗯,”良嫔看着床梁上的花纹,眼睛眨了眨,终于睡着了。 太后肯定是对良嫔寄予众望,这小厨房竟然还安排了两个厨子,坤宁宫也就他一个人。 苏雪真是不懂,不论是太后的母家还是良嫔的母家,都不乏有仕林中的新秀,怎么偏偏所有人都把宝押在这么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 苏雪端着托盘,走进良嫔房间,“娘娘,早膳就在床上用吧?” “好!” 良嫔这一晚上就有了元气,苏雪觉得人还是年轻着好。 “杏仁酥,还有一点清茶,”苏雪给良嫔介绍,“太医说了现在还不适合喝浓茶。” “嗯,”良嫔配合着苏雪把软枕垫在自己的背后,“要是能一直生病就好了。” “呸呸呸,娘娘可不能这样说。” “呸呸呸。” “皇后娘娘到!” 良嫔慌了下,苏雪却示意她不用动,皇后娘娘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人。 “怎么样了?”皇后对苏雪挥了下手,连他都不用行礼。 良嫔也不装装,就咧开嘴答,“感觉好很多了。” 皇后哭笑不得,伸手捏了下良嫔的脸,“现在你不会吃什么了吐什么了,多吃些。” “好,娘娘。” 皇后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良嫔的母家似乎已经接到了消息,听说哭闹到街上了都。 “苏雪,你跟本宫来一下。” 苏雪低着头走在皇后身后,满心期望着皇后千万别提起昨晚上的事情,实在尴尬。 “本宫,”皇后叹口气,“护不住你。” 第116章 “娘娘……” 苏雪可算明白金翠的感受了,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刻意忽视的苦楚一下子就倒出来了。 “本宫早该猜到的,从说要给辽王赐婚开始,”皇后也是无奈,“苏雪,难为你了。” 苏雪摇头,“娘娘,奴婢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皇后最清楚萧景翰这人有多可怕,“只是,我甚至都没办法补偿你。” 有点不对劲。 自己还没到这一步呢。 “这几天你先在良嫔这里避避风头,一个是弄清楚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另一个也是帮良嫔应付应付她的母家和太后。” “奴婢知道了。” “若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辽王,”皇后下了决心,“本宫一定想办法帮你。” 苏雪看着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皇后的境地现在还说不准谁更好一点呢。 “多谢娘娘。” 皇后也是一夜没睡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总算心里好过一些,“我再去陪良嫔说说话。” “嗯。” “她好像还什么都不懂呢。” 皇后坐到良嫔旁边,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要不要把你的母亲宣进宫,你想见她吗?” 良嫔瘪了下嘴,“先不急吧。” “好。” “娘娘,您戴着这个香囊呢啊,”良嫔一抬眼就能看到皇后的香囊,于是问,“我的放哪了,可不能丢了,是圣上赐的。” “苏雪,帮着找找。”皇后吩咐。 苏雪眼珠子转了下,“奴婢昨日好像看到了,我去问问。” 他和储秀宫的人虽然不熟,但是碍于品级也没人敢跟他甩脸子,“昨日娘娘的衣服和挂饰都烧了。” “谁下的令?”苏雪问储秀宫的宫人。 他们互相看了看,“老祖宗,说是陛下的意思,娘娘落了孩子,不吉利,这样能冲冲晦气。” 苏雪可没听过这个令,狐疑着走回宫殿里,回皇后,“娘娘,说是烧了,圣上下的令。” “圣上?” 不是说这个令奇怪,是由萧景翰下这个令很奇怪。 这种事可以是关心良嫔的太后来张罗,也可以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来考虑,但是昨天站在良嫔边上都嫌多余的萧景翰实在不像能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的人。 “皇后娘娘,”还没留苏雪和皇后多想,雪萍就小跑进来了,“圣上召您过去。” “又有何事!” 雪萍被皇后语气中的厌烦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娘娘这样对待圣上的喻令,“啊,好像是辽王进宫,进宫来请圣上赐婚。” 什么!? 第113章 苏雪央求着皇后,跟着一起去了,但是他没进坤宁宫,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里面动静。 萧弘辰还是礼数周到,看到皇后进来还问候了下皇后的身子。 “本就是想看看皇嫂的,”萧弘辰特意看了眼皇后的小尾巴,没有自己相见的哪个人,“但遇到皇兄了,说到这个事情,就……” “皇后,朕也没想到弘辰这么着急。”萧景翰一点也不像昨天刚没了个孩子,语气轻松自在得很,“就想着到你这一同来说说,要是合适的话,咱们今天就把他亲事给定了。” 萧,弘,辰。 苏雪站在殿外,袖子都要捻断了,昨晚自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今天还来求赐婚,兄弟俩难道是商量好了要一起让自己不自在吗! “皇兄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还笑,还笑,苏雪气得心脏疼,但是这破主意自己想的,再多苦楚也得使劲忍着,面子要人命啊。 “说说是哪家女儿啊?” “袁阁老家的二小姐,袁落雨。” 皇后眨了下眼睛,侧头一看萧景翰那耷拉着的眼皮,慌张道,“弘辰,我给你送过去的画像,可没有袁二小姐啊。” “一定要在画像中选吗,皇嫂不是要我挑喜爱的人吗?” “可是袁家小姐,似乎无意婚配啊。” 皇后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的,紧着去看萧景翰的表情。 “我知道,”萧弘辰憨态都出来了,真是越有心计的人越会演傻子,“所以才来求皇兄皇嫂,替我做这个媒啊。” 在这等着呢。 严嘉这边端了茶走过来,一看苏雪躲在殿外笑得眼睛都开花了,忍不住伸出去一脚踢在苏雪小腿上,“还不走,一会圣上不高兴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不怕,王爷来了,有人给我做主呢。” 严嘉看苏雪这尾巴都要摇起来了,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昨晚他见着苏雪那样,立刻趁着良嫔那乱着就传消息给辽王府让王爷想想办法,结果王爷竟然早上顶门就进宫来了。 这小狐狸到底怎么个唬人的法啊。 严嘉这边端着茶点,顺着宫殿的边绕到萧景翰后面,也不近前,就站在陆城边上看戏。 “你怎么想到袁家女儿了?” 真是难得能见到萧景翰也这么勉强的笑容啊,苏雪一边暗爽,一边觉得暗爽的自己实在卑微了点。 “皇兄可还记得,之前花朝节,许多女眷出席,”萧弘辰和萧景翰流着相同的血脉,做起戏来都挺像那么一回事,“臣弟就,远远看到袁家二小姐的风姿,就一见倾心了。” 萧景翰皱起眉毛,“那个时候就?” “后来更是打听到袁二小姐的才名,更心神向往。”萧弘辰多紧张似的,“好几次想拜访袁家,但又觉得人家书香门第,我一介武夫,匹配不上。” “这话说的,”皇后也是博爱,被萧弘辰这么几句话还真哄进去了,“你可是皇室宗亲,天下最贵重的家世,怎么可能有匹配不上的人。” 萧景翰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皇后,叫你来是添乱的吗? “这些日子,臣弟也算有些成就了,加上皇嫂这个事情,”萧弘辰顿了一下,“就想皇兄和皇嫂能成全了我。” 怪不得一直讨袁鲤的好,又是主动请缨剿匪,又是压着户部给自己建园子的钱,萧景翰气得想笑。 “圣上……” 萧景翰咬着牙齿,手稍稍握起拳,伺候过他的大太监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严嘉上前,“圣上,内阁那边来了信,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等着您过去。” “是吗?” 严嘉把手里的茶交给旁边的雪萍,“是,很急。” “皇兄,还是政事重要,”萧弘辰假装很体贴的样子,“这些儿女私情我跟皇嫂说说就是了。” “嗯,正好你也当陪陪你皇嫂吧。”萧景翰撑着最后体面起身。 苏雪快步闪到殿后,看着萧景翰那大步流星的样子都能想象出这人到了垂拱殿得怎样的大发雷霆,“他还敢觊觎阁臣的女儿!哇呀呀呀!” 等乾清宫那一群人都走了,苏雪才又迈着步子准备继续去偷听,可是刚接近门口,突然被一个猛力推了回去。 “什么人——啊!”嘴也被这样堵上了。 苏雪被萧弘辰直推得往后踉跄,但对方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直把他推进了小厨房。 这小厨房是苏雪的圣地,其他的宫人也不会进来。 萧弘辰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我随便跟皇嫂说了个理由就出来寻你了,”他一转头,就见苏雪巴巴地眨着那双眼睛,“我,”萧弘辰一口气泄下来,“我本来是要生气的。” “那现在呢?” “现在让我看看你,”萧弘辰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想查看苏雪有没有受伤也没处下手,只能抓着苏雪的手腕,心疼得直叹气,“我就说,我就说……” “你什么时候能听听我的话!” 苏雪看他这样团团转的,有些不忍,手指轻轻划了两下萧弘辰的手背,“严嘉进来的时机刚刚好,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他凭什么,”萧弘辰咬着后牙,“他凭什么这样对你!” “那么恨我就直接冲我来不就好了吗,他手里有我那么多的事情,随便哪一条不行!” “可是他就是想要看你这样,让你自己露出破绽,”苏雪咬着嘴唇,“他不仅要你输,还要你输得连人心都不剩。” 萧弘辰自己怎么不清楚这些,但是昨天的事情已经超乎他的忍耐程度了,“我无所谓,”他突然冷笑出声,“苏雪,真的,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弑君也好,篡位也好,他上一世都被念得习惯了,“我就当了暴君又怎么样,这一世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本心的事情,包括现在。” “可是,”苏雪轻轻挣开萧弘辰,把手抚在对方脸上,“可是我不想你再被人那样讲了。” 苏雪的眼中盈满了泪光,“我心疼你。” 萧弘辰怔怔看着苏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想史书里还是写你得位不正,我也不想那些脑子不清楚的儒生在书院里说你弑兄篡位,我更不想,”他知道只要萧弘辰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就会有像自己上一世一样的所谓义士会出现在萧弘辰的每一个噩梦中,“你是一个好皇帝的。” 第117章 “但是我等不了了,”萧弘辰还是坚定,“就算我做得再好,我的面前也有礼教,那些读过圣贤书的人永远可以挑我的错,”他抓着苏雪的肩膀,“你知道我处理蒋风行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无论我多么想要调和每个人的意见,但这件事就是没办法做到。” “苏雪你明白吗,”萧弘辰喉头突然一颤,崩溃地叹了一声,“现在根本就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萧景翰已经疯了,他现在为了能让我难受他不择手段,我今天告诉他我要娶袁鲤的二女儿,明天他一定就会想别的方法折磨我。” 袁鲤的二女儿,只有苏雪和萧弘辰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奇人,她不仅没有婚配的意思,她还一心就琢磨着把天下男人都阉了。按她的说法,这世上的罪恶都是因为男人多了那个,要是大家都变成太监,那么这天下一定早就安稳了。 袁家因为她的这些离谱言论把她送进了一间尼姑庵中,美曰修行,实则囚禁,结果还真让二小姐悟出来大道了,第二年就带着庙里的尼姑跑白马寺跟修行了几十年的大和尚斗法去了。 萧弘辰这时候提这么一位,就是知道这样不至于真的被撮合到一起,又可以恶心萧景翰,他们兄弟俩都是知道怎么戳对方肺管子的。 为了更好地控制袁鲤,萧景翰当年也是暗示过让袁二小姐进宫的,可是这位二小姐一点面子都没给,直接就来了句自己是天煞孤星,出生就克死同胞兄长,连父亲都不敢和她独处一室,要是伤了皇上命格可怎么办。 吓得袁鲤跪下直请罪。 可谁知道袁二小姐一点不怕,还来句“圣上你看,我不入宫尚克得家人这般,要是进了宫,跃了龙门,不是更要作个腥风血雨。” 这也是难得让萧景翰气得说不出话的女人,然而当时萧景翰还要倚仗袁鲤管理内阁,所以只能忍下来,但是这次听到萧弘辰再提到那个女人估计脑袋上都要冒火了。 朕都压不住的命格,你觉得你能压住,那你成什么了,朕成什么了! 苏雪呼了口气,抓住萧弘辰的衣襟,“那你明天就把鼎献上来!” “苏雪!”这时候了,怎么心里还是只有这种事? “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不能前功尽弃,”苏雪捏紧了萧弘辰的领子,越是对方不理智的时候他越得坚持,他可是要做司礼监掌印的人,“我一定能想到两全的办法的。” “苏雪,”萧弘辰眼里不解,“对于你来说,到底是权力重要,还是我们的感情重要?” 第114章 “对于你来说,到底是权力重要,还是我们的感情重要?” 苏雪愣愣地看着萧弘辰,真的,他不是没想过两个人之间会出现这种对话,但是对象是不是反了呢? 萧弘辰估计自己也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了,有些尴尬,“苏雪,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怎么回事。” “嗯?” 苏雪拽着萧弘辰的衣领子亲了上去。 萧弘辰吸了口气,低下眼睛只能看到苏雪的睫毛,一个男人长这么浓密的睫毛到底有什么用。 他认命地搂上苏雪的腰,他知道他最后还是会对苏雪妥协。 也不知道这样吻了多久,两个人终于有点分开的迹象了,苏雪不舍地又亲了亲萧弘辰的唇角,“我知道,是我不在你身边太久了,所以你担心。” “对不起,”苏雪还是头一回这么老老实实地给萧弘辰道歉。 越相处,两个人的关系越错位起来。 萧弘辰变成了任性冲动的那一个,苏雪反而是要时常哄着对方的那一个。 “我知道我这方法可能有错,”苏雪抬起头来看萧弘辰,“我也没想到萧景翰是这么一个畜生,”他咬下嘴唇,“但是就算你现在起兵,不需要时间准备吗?” “你上一世尚且懂得潜龙,怎么现在就——” “你知道为什么。” 苏雪说不出话来了,他处处想着萧弘辰,对方又何尝不是呢。 “苏雪,我活了两世了,但这是我第一次爱人。” 我有过权力,也有过天下,可是我没拥有过你。萧弘辰眼圈发红,他上一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个人给丢了的,明明只是让人把他扔到宫外,再想找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具尸体了。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想要刺杀自己的太监去处罚自己的近臣,就算他感觉到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缘分,也只能来一句把他葬在皇陵脚下,生生世世为自己所驱使而已。 再后来,他甚至记不起这么个人了,却还记得他对自己的质问,甚至好不容易的重生之后,想去试试他说的那一种活法。 对啊,他本来做这些事情就是因为苏雪啊。 苏雪才是他改变的契机啊,不去经营权术,而是试着做些实事,得人心,一步步成为被百姓所认可的君王。 萧弘辰叹口气,一只手捧起苏雪的脸,吻了下对方的眼皮,“算了,”他说,“你照顾好自己,我都听你的。” 苏雪刚才亲得火辣辣的不觉得羞涩,这么一下却突然红了双颊,“王爷,我明白,局面与上一世已经很不一样了,我们随机应变好不好。” “嗯。” “你那边备着人,我这边,如果无法拖延,我还有别的办法。” 萧弘辰的眉头皱了下,“别的办法?”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沉下来,“不要乱来知道吗。” “不会乱来的,”至少不会让人发现自己乱来的。 萧弘辰一看苏雪这表情就知道那个漂亮的脑袋瓜里不知道冒什么坏水呢,偏偏他自己又像被下了什么蛊毒似的,对这张脸半点招架不住。 他从前还能跟苏雪发发脾气呢,怎么现在…… 他气得又亲了亲苏雪的脸。 …… 琴闲站在小厨房外面,脸已经都扭曲了,他都看到了什么啊。 辽王一边跟皇后娘娘说了告退,一边就拉着小祖宗进了小厨房,他们这是临时起意还是…… 小祖宗不会被糟蹋了吧。 但是小祖宗也没少被辽王糟蹋,所以可能也不算被糟蹋? 要说这辽王真不是东西,前脚还找圣上赐婚,后脚就拿小祖宗发泄。 怎么小祖宗的命就这么苦啊,本来都一心一意地奔着权力去了,又得让男人毁了。 琴闲也不敢动,就只能站在这看着路过的宫人,小厨房虽然没人会来,但是万一谁不长眼呢。 小祖宗本来就没多少的英名可不能这么毁了。 “琴闲?” “小祖宗!”琴闲赶紧上前,拼命使眼色,“良嫔娘娘那边着急叫您回去呢。” “出什么事了?” “娘娘的母家来人探望了。” “我记得不是今天啊,”苏雪拍拍自己的脸,他当然知道琴闲肯定是看到什么了才这副样子,直接就问了,“头发没乱吧?” 琴闲看苏雪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是真觉得不争气啊,“没有没有,咱们快走吧。” 苏雪往后瞥了下,以萧弘辰的身手他倒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可是他朝自己抛媚眼诶。 “小祖宗,”琴闲用肩膀推了下苏雪,“王爷都想着要成婚了,您怎么又……” 苏雪叹口气,顾影自怜,“人就是这样,贱。” “您知道就好。” “小琴闲!”苏雪拧一把琴闲的腰,“怎么接话呢。” 琴闲翻个白眼,“奴婢是看清楚了,等着您进司礼监带我鸡犬升天,还不如我自己努努力呢。” 真是给惯坏了。 苏雪一边踹着琴闲,两人一边往储秀宫走。 想来应该是太后给的恩典,一般小产这样的事,好歹要歇个几天再见外人,哪怕是亲属。 苏雪遛着边进了宫殿,一进来就听见女人高亢的声音,“你爹,你哥哥的仕途都让你给毁了!” 良嫔靠在床头,头上还绑着抹额,她的表情木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本想着你就这么一点用处,结果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你到底还能做什么!” 良嫔微微抬起头,想说点什么最后又低下头来。 “你知不知道太后怎么同我讲的,她说你与皇后走得很近,”良嫔的嫡母在她的床头张牙舞爪,“这宫里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可能就是皇后害得你啊!” “赵家夫人说话可要注意些啊。”苏雪终于开口了。 良嫔和她的嫡母一起看向苏雪。 苏雪微微笑着,“既然知道宫中是个险恶地方,您就该知道,您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传到乾清宫、坤宁宫和慈宁宫三位主子的耳朵里。” “您说完了,心里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走,这后面的事情还得是良嫔娘娘给您料理呢。” “你,你是什么人。”赵夫人紧张地看着苏雪,她从前可没在良嫔这见过这个大太监。 “司礼监苏雪,现在坤宁宫兼掌事,受皇后娘娘的令在这伺候良嫔。” 第118章 “……” 赵夫人傻了,她可没想到就这么寸,一说坏话就正好让对方的宫人听见。 但她也算有几分胆色,“既是皇后娘娘的宫人,怎么能一点规矩都没有,主子传你了吗,你就进来!” 苏雪垂眼,“夫人教训的是,奴婢这就下去领罚。” “别,别,”赵夫人也慌了,真要罚了苏雪那不更被记下了吗,都说这司礼监的大太监一个个都是笑面虎,整死人都不偿命的。 “母亲,苏公公是不会说出去的。”良嫔总算开口,怯懦懦的。 赵夫人瞪了一眼良嫔,心想你懂什么啊,但是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女儿,面上当着苏雪是再也不好开口的。 “夫人放心,奴婢既是来伺候良嫔娘娘的,自然就会将娘娘的事情放在最紧要处。” 赵夫人微微松口气,掏出自己的荷包,往苏雪身边靠了靠,“苏公公,那就麻烦您了,得好好照顾我们月儿,不是,良嫔娘娘,要是能帮她早日复宠,那更是……” 苏雪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贿赂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至于办不办事的,另说。 “夫人,这天色暗下来了,怕是宫门要下钥了。” “欸,欸,”赵夫人点头,“之前在太后娘娘那说得有点久了。”她也得稍微显示下自己与太后的关系匪浅。 “奴婢明白的,娘娘背后靠着慈宁宫,又能与坤宁宫拉近关系,其实啊,前途无量着呢。” 赵夫人眼里都有光了,她出身不高,父亲原本就是地方小吏,她打小就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官的可上可下,吏员们却可以永远守在那一个位置上。 放到这宫中,当官的就是这各宫主子,而吏员就是这些长得讨喜说话却阴森森的太监宫女们。 有苏雪这样的人说这么两句话,那良嫔的未来可能确实光明。 赵夫人从进屋到现在终于露出来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有劳苏公公了。” 苏雪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赵夫人才回来看良嫔。 小姑娘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木呆呆地看着半空。 “娘娘,”苏雪说,“以后您母家来人,就立刻唤人找奴婢就好。” 良嫔转过头来,对苏雪笑了下,“让苏公公看笑话了。” 想都不用想赵夫人都跟良嫔说了什么,白天里皇后还在的时候良嫔还能吃能笑的,就这么一会不见灵魂都好像被抽干了似的。 “娘娘,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苏雪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安慰良嫔,“皇后娘娘今天不也说嘛,您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的。” “复宠,也有机会吗?”良嫔小心翼翼地问,她还不懂宫中斗争,对于她来说,苏雪刚刚肯为她解围,那就是她极为亲近的人了。 苏雪吸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115章 “之前,”良嫔朝苏雪招手,让他凑近一些,“我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些。” 苏雪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静静听着。 “太后娘娘留圣上在慈宁宫用宴,圣上喝得多了,就歇在暖阁,”良嫔说,“娘娘就要我去伺候,就是那一晚。” “圣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在喊着谁的名字,就那样。”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看我,只随身解下了个玉佩算是信物。” 虽然磕磕绊绊的,但是苏雪明白良嫔在说什么。 他一开始就好奇良嫔是宫女出身,以萧景翰那自傲的性子碰都不会碰的,怎么还来个宠幸呢。这样想,萧景翰不喜欢良嫔,也不喜欢太后的算计,那么,更不会在意良嫔肚子里的孩子了。 所以那个香囊…… 苏雪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真让皇后娘娘带着,不然现在一片凄惨的不就成皇后娘娘了。 苏雪只是这样想了一下都立刻觉得自己残忍。 他扯出笑容,“至少,现在您是娘娘了啊,还有自己的宫殿。” 良嫔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的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地改变了,“这位份是太后娘娘为我求来的,她还帮我的兄长出了翰林院,大家好像都因为我,变得好了起来。” 良嫔抿抿嘴,“我挺高兴的。” 但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啊。 苏雪沉默着。 “可是这样一弄。” 良嫔,“母亲刚刚跟我说,太后娘娘特别伤心,说我让她很失望,我七岁进宫就跟在娘娘身边了,我不想她失望。” “怎么办啊,苏公公。” 苏雪看着她,宫里的女人很多都是这样,她们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安排自己的位置,父兄、家族这些字眼压得她们喘不过来气,她们奉献出花一样的人生,幸运的可以被装点在华贵的花瓶之中,而不幸的只可能被狠心摘下碾在地上变成花泥。 “我清楚的,”良嫔的眼泪直直从眼眶中落下来,“我既无才也无貌,全凭着太后那一点恩典。” “就算我有心复宠,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也看到了,昨晚皇上他根本,”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她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麻木了,被母亲这么一说,她才惊觉有多可怖,“他根本不愿意靠近我。” “……” 真是造孽,萧景翰那样的人纯纯就是畜生,他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的。 苏雪只想劝良嫔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想想其他在宫中活下去的办法,可是良嫔已经被几方势力架到现在这样的位置,她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又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奴婢,”苏雪想了想,他确实也没什么能帮良嫔的,但是他算了算自己进宫以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奴婢要不教您做饭吧?” “嗯?” “奴婢知道圣上所有喜欢吃的菜,”苏雪这时候又想起他干爹了,是了,手艺才是真正不会背叛自己的立身之法,“奴婢都教给娘娘,这样再怎么说,也能讨得圣上一些欢心不是吗?” 良嫔眨眨眼,“你愿意教给我,我从前听尚膳监的人说,苏公公你很珍惜这一身手艺的。” “都是他们编排奴婢的,奴婢也是跟那些御厨们偷师来的,有什么珍惜不珍惜的。”对,就这样教良嫔几道菜,让她有点事干,总不至于这样天天的伤春悲秋。 苏雪看到良嫔那终于闪起光的眼睛,松了口气, 人啊,还是得自己成全自己。 …… 这良嫔虽然在宫斗上差点意思,但是学做菜上确实有天赋。 苏雪只跟她说一次菜谱,她就都记得下来,“你说说你,”苏雪对琴闲大感失望,“我教了你那么多,结果学会了什么,煮个面条都能煮成杀人毒物。” “那奴婢的手是用来弹琴的嘛。”琴闲也恼。 良嫔站在灶台前,擦了下额上的汗,听到苏雪他们那边小声嘀咕偷偷地笑了笑,抬头问,“苏公公,我听说这食物就像药一般,相生相克,可有什么讲究?” “说是这么说,但是奴婢从来没见过真有人吃了相克的吃食没了的。”苏雪想了想,“怕这其中也有个量的积累吧,吃多了某种东西,或是时间久了,才有可能吃死人吧。” 良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雪皱眉,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曾想过用这招毒杀萧弘辰来着,不过真有那么几方有用,但顶多就是让对方有些头晕,睡一天就好了,真是的,牛一样的身体。 想到这,苏雪又叹气,他答应萧弘辰自己会想办法拖延,结果就是一天天躲在这储秀宫里,头也不敢冒,生怕被萧景翰看见拉出去给奸了,这也不是个事啊。 “苏公公,”严嘉带着几个小珰,进了储秀宫。 良嫔现在不爱见人,有事情就躲,苏雪一抬头,就不知道主子去哪了。 苏雪走过去,“严公公啊。” “咱家替内府来问,良嫔娘娘的身子可休息好了,什么时候能再侍寝呢?” 苏雪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萧景翰脑子里真的是一点正经东西都没有吧。 “再有个十天半月吧,还是说钦天监算出什么吉日来了?” 严嘉知道苏雪什么意思,对,萧景翰最近又迷上天象了,近些日子与嫔妃同房都是让钦天监算出吉日吉时来,说是这样更容易得贵子。 贵子除了要看吉日吉时,还得看看生身父母的八字呢。 有萧景翰这样一个爹,再贵能贵到哪去。 而且皇后娘娘那还大着肚子,着急生什么别的贵子啊…… 苏雪吸了口气,先按下情绪,听严嘉说,“娘娘身体好全的时候,储秀宫自然会同内府讲一声的。” 严嘉点头,他最讨厌这种给各宫传话的差事,免不得要跟娘娘和宫人们寒暄一番,但是今天他却没拒绝,他对苏雪眨了两下眼睛,苏雪立刻会意,“严公公,天气越发热了,我们小厨房做了酸梅汤,尝尝?” 第119章 “还是苏公公懂我。” 苏雪领着严嘉到小厨房,又吩咐琴闲盛几碗酸梅汤给外面的小珰。 “长话短说,香囊的事情。”严嘉进了小厨房之后看了看。 这是苏雪给萧弘辰留的作业,总不能让人白进宫一趟,“怎么说?” “香囊里有一味麝香,不利女子有孕。” 苏雪握了下拳,“就因为香料?” “我查了查,女子怀孕前期比较敏感,胎稳之后可能就没什么大事了,”严嘉皱起眉,“你怎么这个表情?” “圣上见过的。” “见过什么?” “见过皇后娘娘戴那个香囊。” 苏雪看向严嘉,“但即使见到娘娘戴着那个可能会伤及龙胎的香囊,他也什么话都没说。” 严嘉知道苏雪在说什么了。 “所以圣上现在才急着让钦天监算吉时吉日?” 苏雪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位圣上啊。” 严嘉垂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查清了,你要怎么办,告诉给良嫔还是告诉给娘娘?”严嘉眼睛向下一撇。 苏雪顺着他的眼神看到灶台边上一点月白色衣角,他吸了口气,对严嘉皱起眉,嘴上却还说着,“告诉给她们又有什么用,都是可怜人,她们只是在宫中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但是明明有更好的活法,何必委曲求全呢。” “哎。”苏雪推了一把严嘉,“既然事情查出来并不是什么别的人的算计,就先这样吧。” 严嘉不懂苏雪这时候又在心软什么,如果能把萧景翰的枕边人争取到身边,对他们来说岂不是最大的助力。 “好,那你记着我刚才说的事情。” “知道了,娘娘身体好了的话,我自然会回内府的。” 苏雪咬着牙推着严嘉出来,低声在他耳朵边嘶吼,“你疯了是不是!” “你才是疯了。”严嘉比苏雪劲大,把他甩开轻而易举。 “这会还犹豫什么,真想留在宫里当娘娘啊。” “可是就算你同她说了这些,除了让她继续痛苦以外还能让她做什么,她只是无辜的女人,不,女孩!” 严嘉愣了下,他摇着头看苏雪,“苏雪,咱们都是做太监的人了,你竟然还瞧不起女人?” “……”苏雪深呼吸,“我这是为了保护她们。” “所以就在这教她们做饭,逃避现实?” 苏雪被怼得说不出话,他想说他怎么是教人逃避现实了,但想想自己最开始的动机又觉得好像自己的确有这么个意思。 彻底上了严嘉的套了。 严嘉啧啧了两声, “苏雪,你等着吧,你做不成的事情,没准就是这些女人做成的呢。” 小珰们不知道两位大太监在打什么哑谜,他们也不敢听也不敢问,只低着头跟着严嘉。 “小祖宗,您有跟严大总管吵架了?”琴闲当然不一样了,就问。 苏雪叹了一声气,看着琴闲手里的碗,想了想,拿过来砸在地上。 咔嚓一声。 趁着乱,良嫔娘娘应该就会离开了。 第116章 苏雪进来伺候的时候,良嫔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娘娘这身衣服很精神啊。”苏雪把炖好的雪梨一盅放在良嫔身边,“年轻时候就应该多穿这样的衣服。” 良嫔低头看看自己,问,“你觉得圣上会喜欢吗?” 苏雪愣了下,“娘娘,你这是……” “苏公公,告诉给内府,我的身体好了。” 她说完,吸了口气,“本宫,本宫的身体好了。” 苏雪眨眨眼睛,严嘉这人怎么净出馊主意,“娘娘……” “你们都下去。”良嫔发现自己只要挺直身板,声音提高,心里就好像就有底一样。 储秀宫的宫人也好像因为这嗓门变大的良嫔娘娘而感觉到了什么力量,一个个弯腰都比平时更深些。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良嫔咬了下嘴唇,“苏公公,我刚才都听到了。” 苏雪心想你就这点城府还想什么复宠的事情啊。 “我觉得,”她皱起脸,狠狠咬了下牙,“本宫觉得严总管说得对,本宫不能这样活着。” “可是娘娘,”苏雪心想人得有点自知之明,“您,您……”他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委婉一点。 “苏公公,本宫今年十五岁。” 和苏晴一样大。 “圣上不想本宫怀上他的孩子,那么本宫的余生就是不断重复现在的日子,被母家和太后放弃掉。” “可是……” “苏公公,你不要忘了,本宫也做了许多年的宫女,本宫知道被冷落的后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良嫔看着苏雪,很认真,“本宫知道的。” 苏雪发现自己确实错得离谱。 他被良嫔身上那些小女孩的外表蒙蔽,忘了她在宫里长大,与这个砖瓦建成的吃人怪物共生了近十年,她的柔弱和反抗同时增长,她没有那么清高,所以不会拒绝太后的安排;也没有那么单纯,所以也主动地脱光了自己衣衫;更不是那么友好,所以她也试图挑战过皇后的位置。 “本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良嫔的嘴唇颤抖,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你能教教我吗?” “奴婢明白了。”苏雪跪了下来,要知道他这辈子真心下跪的可没几个人,他想,良嫔可能真会是自己最好的徒弟。 …… “你说良嫔想弑君?”萧弘辰这边抱着苏雪,刚把苏雪肩头上的衣服扒下来动作就僵在那了。 苏雪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扳过萧弘辰的脑袋让他亲另一边,“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你现在杀了我的孩子,你以后会不会杀了我?” 萧弘辰抬头,“可是这跟弑君也差得太多了吧,我听之前严嘉说,前几天她还只是以泪洗面呢。” “这倒也是,”苏雪嘶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良嫔的事情,还是因为萧弘辰吸他脖子太用力了,“我想着大概是刚失了孩子,心里接受不了,说些狠话让自己清醒一些,女人大概都是这样吧。” “这时候就不要提女人了吧,”萧弘辰低头看看,“我快振作不起来了。” 苏雪笑了一下,心想今天时间还早,也不急着说正事,他嘬了两下萧弘辰的耳垂,“摸摸我。” 他们俩现在正在以聂放的名字包下的客栈房间里。 苏雪现在在储秀宫,出入什么比之前管的还要松,再加上萧景翰执迷于造人,储秀宫跟冷宫无异,甚至连监视苏雪的人都没有。 萧弘辰等着苏雪的时候还在那一直给自己暗示,自己好歹是个王爷,也是读过书学过礼的,要是太急色的话一定会被苏雪嘲笑的。 但是他想着想着人就站起来了,在听到苏雪脚步声的时候更是直冲门口,跟绑架似的把苏雪直接掳进了屋。 这可给苏雪美坏了。 他还放浪地尖叫了几声,“来人啊,救命啊,大白天里强抢民男了!” 萧弘辰又气又笑,咬着苏雪的后颈狠狠道,“叫破喉咙也没有人能来救你的。” “那奴家的贞洁可——” “有点过了。” “怎么呢,戏里不都是这样?”苏雪梗起脖子,转过头来看萧弘辰,可不兴别人挑剔自己的演技。 “你这不像守洁的,像是上赶着偷汉子的。” 看苏雪一怔,萧弘辰马上就反省是不是自己的用词太粗俗了,这想急了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谁知下一刻苏雪腿都缠上来,贴紧了萧弘辰的腰,舌头舔着对方耳垂,“那更刺激了。” 真是…… 萧弘辰就着这样的姿势把苏雪卡在墙和自己中间,隔着衣服就逗得苏雪直哼哼。 俩人也都是想得紧了,饭都不吃,就拿对方的亲吻和抚摸当干粮。 “良嫔真的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终于到了穿衣服的环节了,两个人也说起了正事。 “她能想出什么方法来,”良嫔就像是个迫切想要长大的雏鸟,空有一飞冲天的勇气,羽翼却实在单薄,“前有萧景翰的威吓,后有母家的逼迫。” “可是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萧弘辰挺着脖子让苏雪帮他系衣服,真是时间长了,从前这样的时候他总有些羞涩,现在老夫老妻一般,只觉得对方的手像自己的手一样自然。 还真是,苏雪想了想,设身处地一想,良嫔甚至要比他和萧弘辰最艰难时候要更多资源,母家虽然高压,但其实与她利益一致,不是不能利用,而萧景翰那边更好办了,他虽然是个畜生,但总是想要装成人的样子,虽然难以真心待良嫔,但是表面上的慈善还是要装一装的。 苏雪给萧弘辰整理好衣领,满意地摆弄了下对方的下巴,“最近看多了萧景翰,觉得你越发顺眼了。” “不要把我们两个比在一起,”晦气。 第120章 时间还多,多黏在一起一会是一会,苏雪抱着萧弘辰的脖子,“王爷都不知道,那天他暗示我,我心里甚至都想了,要不就和他同归于尽算了。” 萧弘辰沉默了一会,突然说,“苏雪,要是他真强迫你,”他张了张嘴,发现这样的话实在难以开口,“你千万不要反抗。” “……” “你不要去想什么同归于尽,更不要有任何伤害自己的想法,”但好像说出来之后就没有那么堵得慌了,“你只当被狗咬了一口,保住自己的安全就好。” “这样你明白吗?” 苏雪抿了抿嘴唇,“王爷,你不会觉得,如果那样的话,我,我,我不就对不起你了吗?” “对不起我的人是萧景翰,一直都是他,他就是想夺走我的一切,”萧弘辰抹了下苏雪的眼底,“从前是母妃,现在又是你,他与其是针对你,不如说是针对我。” “你也根本不用自责,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意外,那你只需要怪我就好,都是因为我。” 苏雪心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只是这样想想,他心里就觉得很难过了,“王爷,其实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出宫的办法。” 萧弘辰的眼睛难得睁得这么大,这么亮。 …… 萧景翰还没想出折腾萧弘辰的法子,萧弘辰就为他献上了那个在蜀地挖出来的巨鼎。 而且这鼎献得还十分风光。 “皇兄,为了献上此鼎,臣弟甚至斋戒了七七四十九日。”萧弘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掀开盖着鼎的红绸,“都说周王造九鼎,这是王者之物,本朝政治清明,皇兄又能得此权力象征,真是吉兆。” 这有天大的矛盾,萧景翰现在看他这个弟弟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了。 当时在蜀地,苏雪的密折中就提到过这个鼎,意思是萧弘辰要据为己有就是明言不臣之心,他也因此重新对苏雪建立信任,毕竟这可以算是实打实的证据,可没想到,萧弘辰这次却真的把这鼎献上来了。 随着袁鲤跪下,其他的朝臣也跪了下来,大家山呼万岁,把萧景翰的气势真是抬到了极高。 他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弘辰,真是辛苦你了。” “皇兄这说的什么话,都是因为你的庇佑,臣弟才能有今天这气象啊。” “你可有什么所求?”萧景翰说出来这话就有点后悔,这要是萧弘辰让他赐婚那可是绝不答应的事情。 萧弘辰跪下来,“臣弟希望皇兄能将原蜀地巡抚蒋风行流放至辽东,二十年。” 萧景翰握起拳,“你为什么要为他求情?” “不是臣弟为他求情,”萧弘辰从袖中掏出一块锦绸,“是蜀地百姓为他求情。” 锦绸上是一个个手印,足有一万枚,天知道席路远为了自己的大舅哥花了多少气力收集到这些。 万人书这种东西一旦拿出来,确实也判不得死罪了。 这朝廷上站着的朱紫几十人,谁都没这功德。 “既是有万民求情,”萧景翰觉得自己并没有顺萧弘辰的意,“那确实可以免了他的死罪,但是二十年流放还是太轻,终身吧。” “陛下英明。”萧弘辰跪下磕头。 既然现在的皇帝碰碰嘴皮就能判个终身流放,那下一个皇帝碰碰嘴皮就能改成即刻返京。 皇权啊。 第117章 弑君可不是件容易事。 苏雪从前试图杀了萧弘辰的时候试过很多办法,但除了得到皇帝的全心信任,还要躲过司礼监的戒备,更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所以他其实还是没把良嫔的话放在心上,就当是小姑娘给自己的日子找了个奔头。而且他也不用担心,良嫔早就背着他把自己身体已好的消息交给了内府。 弑君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是复宠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良嫔要比苏雪想得更加主动,她不仅见了那个只会哇哇大叫的嫡母,更大着胆子去向太后请了安,他们说了什么苏雪不知道,但是第二天钦天监就送来了与圣上同房的好几个吉日。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雪有时都觉得萧景翰可怜,他以为他在宠幸嫔妃,殊不知嫔妃们也在轮着戏弄他。 “钦天监说今日利戴金银,不然就不戴这个玉耳坠了吧。”良嫔对着镜子与身后宫女吩咐。 苏雪站在她身后,“娘娘,您真觉得你的身子养好了吗?” “嗯。” 良嫔这几日同苏雪也不怎么说话了,金耳坠戴到耳朵上,让她的脸变得艳丽了些,“对了,既然我的身子养好了,你也该回皇后娘娘那去了,不然落了我觊觎娘娘的人这样的话柄可不好。” “是。”苏雪眼见着她从最开始的稚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良嫔涂上大红的口脂,微微笑了一下,“就这样,你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了出去。 良嫔回头看苏雪,“苏公公,再给我做一次杏仁酥吧。” 苏雪点点头,“好,奴婢也将菜谱交给了小厨房的厨子。” “那太好了。”良嫔现在一点之前怯生生的样子都没有了,她像极了一个真正的妃嫔,“苏公公,这几日,多谢你了。” “嗯。” “至于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你也忘了吧,”良嫔从自己的首饰盒中拿出了两块金条,放到苏雪的手上,“刚没了孩子的女人总会说那些胡话的。” 苏雪低头,把金条收进袖子里,这方面也圆滑了很多。 “娘娘,”苏雪本想再嘱咐几句,但是后来一想良嫔其实早就不用教什么,不然难道她真是大贵命格能让钦天监选出远比其他妃嫔更多的吉日同萧景翰同房吗? “奴婢告退。”苏雪弓着腰,渐渐走远了。 “苏公公,”良嫔又轻声换了一句,即使知道苏雪听不到,也不会回应,但是还是这样唤了几声。 …… “小祖宗,我们又要回坤宁宫了啊?”琴闲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在各个主子间来回转。 苏雪收拾着东西,“当然了,我们还要照顾到皇后娘娘到小太子出世呢。” 琴闲叹气,“也是,我上次路过坤宁宫的时候看到娘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真难想象,竟然要从那个肚子里生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 琴闲有点懵懂的样子让苏雪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他也是看着母亲从肚子里生出活生生的孩子来,当时吓得他也不轻,尤其苏晴被大夫大力拔出来的时候,脸都被脐带勒得发紫了,活像壁画上的小鬼。 不过一切都会在孩子的那声清脆哭声之后雨过天晴。 苏雪很满意自己给弟妹两个人取的名字。 说到这,苏雨前些日子回到翰林院修书了,萧景翰拿手的明升实贬,可能也是他身边的人太会奉承,苏雨这愣头青没看懂他的眼色又招惹到他了罢。 献鼎这个事情做得实在高明,这鼎屯在萧弘辰那那么久真是没白拖,恰恰在萧景翰对他的不满积累到最高点的时候献出来,让萧景翰无话可说,甚至还对这个皇弟亲切了不少,连对着苏雪的兴致也减了很多。 萧景翰这人,控制欲比他那方面的欲望还重。 “圣上驾到。”今日当值的太监是陆修良啊。 苏雪和琴闲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小步从住的小屋快速凑到正殿的门口,跟在良嫔身后一起下跪,“万岁。” 萧景翰歪了下头,良嫔和他之前的印象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喜欢别人为他花尽心思,“起来吧。” 良嫔袅袅而起,身上虽然清瘦了不少,但是脸部轮廓也褪去之前有点圆润的样子,终于合几分自己的眼缘了。 “你的身体好全了?” 良嫔点头,“是,陛下。” 说话也不总是颤颤巍巍了,萧景翰没想到掉个孩子还能有这奇效,“来,”他伸出手,让良嫔扶着自己。 良嫔比他矮小很多,走在他身边简直像一根瘦弱的拐杖。 苏雪想可能也就是自己会为这种事感到难过吧,良嫔早看开早学着争宠,对她自己,对她背后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助力,谁人不想成为对别人有利用价值的人呢。 他自己也想啊。 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也曾让他一点点主动把自己放到石头上打磨成有时候自己也认不出的样子啊。 但是怎么心里就是难过呢。 “苏雪?” 完了完了,这贼皇帝怎么又看到自己了。 苏雪抬头,笑得十分扭曲,“圣上?” “朕怎么在哪都能看见你呢?”萧景翰哼笑了一声。 我还想问呢! “圣上,苏公公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我身体的,今天就走,不会坏了皇上的兴致的。” “你看得出来他坏了朕的兴致?” “看不出来,妾自己猜的。” 她这样的回话反而让萧景翰觉得有趣,立刻就把苏雪抛到脑后去,笑着问良嫔,“说说你怎么猜的……” 第121章 男人真的是一样的贱,皇后娘娘那花空心思迎合萧景翰,换不得对方一点尊重,反而是这样刻意吊着的能换来张笑脸。 不过这都不干苏雪的事情,他现在就得尽快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但是绊脚石岂止一个,苏雪刚要离开又被陆修良拦住了。 “苏雪,”陆修良抿了下嘴唇,“你别去坤宁宫了。” “嗯?” “圣上口谕,以后你去乾清宫伺候。” “……” 苏雪想着现在让萧弘辰进宫篡位是不是合适。 “什么时候的口谕?” “我还能作假不成?”陆修良瞪大眼。 苏雪垮起脸,“为什么啊,我回宫是为了伺候皇后娘娘的。”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陆修良也是堵心,“你,莫不是把心思动到龙床上了?” “陆修良,咱们俩从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十四年,我要是有心上龙床,现在司礼监的二把手还能是你吗?” “可是,”陆修良寻思着要是你自己也有心的话不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嘛。 苏雪捂上脸,“真没办法帮我?” 陆修良摇摇头,“现在圣上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你知道,就老祖宗那事情……” 苏雪没想到萧弘辰对陆城的围剿竟然真的有用。 果然对萧景翰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即使是跟在自己身边近三十年的老太监也是可以被言官参几句就失去信任的。 哎,人生真是,苏雪点下头,“我知道了。” “你放心,到了乾清宫,我会帮衬着你的。”陆修良握了一下苏雪的手。 用你,你不在萧景翰让我侍寝的时候帮他脱我衣服我都谢谢你了。 苏雪翻了个白眼,回了自己的小屋。 “小祖宗?” 苏雪看着那左背一个右背一个的小琴闲,问,“琴闲,你说,这些个主子你最喜欢哪个?” “嗯,”琴闲想了想,他其实有答案,就是怕说出来让小祖宗难过。 “辽王府?” “嗯。” 琴闲低下头,“小祖宗,我从前总觉得权势最重要,跟着你一天一天往上爬,我都觉得自己什么都干得成了。” “可是吧,跟辽王府的那些人在一起,我心里又觉得那样自在生活也还不错,”琴闲想了想,还是得补充一下,“有钱的情况下。” 苏雪点点头,“是了,还是得有钱。” “小祖宗,”琴闲看到苏雪拿出一个药瓶,“这是什么?” “一会呢,你就喊得大声点,”琴闲唱过戏,嗓门可亮了,“最好让所有人都听到才好。” 琴闲这会还没明白,但过了一刻时间忽然懂了,“来人啊!” 他大声喊着,把两人住的小屋的窗户和门斗敞开,“快来人啊,出痘了!救人命啊!” 苏雪躺在地上,浑身发烫,努力用嘴呼吸着,成大夫下药也太重了,他真有种被堵住了气管无法呼吸的感觉,这还不如东厂的假死药呢,起码痛快一些失了意识。 但是苏雪可不能失了意识,不然真的被萧景翰扔出宫去埋在什么萧弘辰找不到的地方该怎么办啊。 萧景翰一定干得出来这种事。 琴闲这才真是叫破喉咙,喊得储秀宫的宫人都露出惊吓之色,苏雪想有这个本事,不会做饭就不会做饭吧。 之后就是一通混乱了,陆修良大声地安排着,苏雪头晕目眩地被人用担架抬了起来,他抓住琴闲的手,就像当年琴闲在钟鼓司握着他的手一样,紧紧不放。 琴闲当时想的和苏雪一样,就一句话,这是唯一的活路了。 第118章 萧弘辰的唇舌柔软,贴在脸上有股湿热的感觉。 轻轻的,密密的,过分灵活的。 嗯? 苏雪的眼皮颤了颤,抽搐了两下他终于睁开来,小小苏正在他的脸上吸溜来吸溜去。 他揪着小狗的后颈给他挪到枕头边上,一看屋里坐满了人。 萧弘辰正背对着自己看成大夫在那开药。金翠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苏雪一边和林楚楠说着什么,林楚楠站在她旁边,侧耳听着,不时回两声。至于席路远,他就愣愣地这么看着苏雪。 琴闲打了盆水回来,一开门就喊了一声,“小祖宗,你醒了!” “……” 还好还好,不然苏雪还以为自己是灵魂出窍了。 萧弘辰闻声转头过来,立刻大步凑上来,“苏雪?” 他捧着苏雪的脸,仔细查看,“还好吗,身体哪里不舒服?” 苏雪张了张嘴,声音喑哑,“渴。” “快!” 萧弘辰伸出手,金翠已经递上水来,“小心点。” 苏雪抿了一口,嘴唇湿润之后才总算能说话,“这是哪?” “那个客栈,记得吗?” 苏雪看看左右,好像确实是这样,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怀抱让他心里安定下来,但是,“席路远,你怎么回事?” 席路远像是刚被叫过来魂,“苏公公醒了?” 这人怎么回事? “怎么了?”苏雪倚着萧弘辰的身体,人松懈了很多,“魂不守舍的。” 林楚楠拍了拍席路远的肩膀,“苏公公,圣上遭刺了。” “你说什么!” 苏雪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死了吗?” “若是死了,我还能在这照顾你吗,”萧弘辰抱住他,顺了两下苏雪的背,“不过应该算是重伤,昨晚内阁召着六部大臣都进宫了,到现在,快一整日了。” 苏雪不知道应该先惊讶自己昏睡了一整日,还是应该惊讶前一日还能阴阳怪气的萧景翰竟然会遇刺。 “那凶手是?” 萧弘辰弯起嘴角,“良嫔。” “……” 苏雪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实在想不到那样一个小姑娘真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她连自己都骗到了。 “你放心,宫里我已经找了人打点,他们会教她的。” 苏雪现在可算明白席路远为什么一直呆滞着,轮到他突然知道这么多的消息人也反应不过来。 “别着急,”萧弘辰还慢慢悠悠,拿起苏雪的手来看,“疹子好像退得差不多了。” 苏雪眉毛难得都皱成八字了,苦兮兮地看着萧弘辰,现在真的是管这些的时候吗? 成大夫这边也好像置身事外,美滋滋把药方递给金翠,“姑娘,照着这个药抓三份,明日早中晚再各服一次,苏公公就该好全了。” 金翠点头,“多谢大夫,”她招呼着琴闲,“琴闲,跟我一起送大夫回堂上去。” “可是……”琴闲端着水盆,意思是自己还得照顾苏雪呢。 金翠笑了一声,有王爷在,这种伺候人的事哪用得着他们动手,“走了,我还得把你送到道观那边。” 一听到这个,琴闲赶紧动了起来。 苏雪装病之后,陆修良的意思是就先把人送到宫外,他并非不知道苏雪这病里面有点门道,可小时候的情谊总要比圣上的突发奇想更重要,因此在萧景翰还没反应过来苏雪和琴闲一起就被丢出了储秀宫。 琴闲当时也是突然请神附体,人冷静得不像话,抓住抬苏雪的侍卫就问,“能不能给我们一辆马车啊?” “陆公公的意思是——” “侍卫大哥,若真是出痘,你们碰了小祖宗的手可就回不了宫了,”琴闲把荷包打开,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塞进几个侍卫手里,“把小祖宗只要抬到马车上,我一个人就能带他离开京城,不至于连累大家。” 几个侍卫互相看看,确实如琴闲所说,他们若真的跟着苏雪出宫了,以宫中这些自私鬼的个性绝不会再让他们回来了,“那你要把他带到哪里,给我们留个信,等陆公公问起来我们也好回话。” “青牛观。”琴闲不假思索。 “你不给他找大夫?” “找大夫就要进到城里,”琴闲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未如此灵光,“到时候过到普通人身上不是更要命吗。” “对对,”侍卫们深谙甩锅之道,“可千万别把这事闹大了,行,我们给你找辆马车。” 这一晚,琴闲发现自己弹琴的手一样是能挥动马鞭的。 小祖宗给青牛观的布施果然不是白给的,这些道士虽然贪财,但是很有几分良心,把他们就安排在杨一清那间小屋里。 琴闲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巴掌让自己冷静下来,绝对一步都不能错啊。 他取下苏雪腰间的小笛子,第一次吹响。 鬼魅一般,陈七现身了。 “陈指挥使!”琴闲冲上去就抱住陈七的大腿。 陈七不知道怎么有点想笑,他摸了下琴闲的后背,“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琴闲深吸一口气,抖着嘴唇问,“小祖宗会怎么做?” 陈七想了想,“他会听你的。” 第122章 “……” 琴闲眨眨眼,苏雪现在躺在他的膝盖上,呼吸困难,整个人热得像块炭火,他几乎是把性命完全交给了自己,就像他当年求苏雪把自己从钟鼓司救出去一样。 没理由的信任。 “去辽王府,你去辽王府,王爷知道怎么做。” 陈七嘴角一勾,人又突然消失了。 琴闲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刚才真的是跟鬼在说话,他抱着苏雪就觉得绝望,大哭起来,“小祖宗,我们命怎么这么苦哇——” 哭得有点累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萧弘辰带着大夫进来,大夫说了两句,他们就又要给苏雪换地方。 “不行,我得跟着小祖宗。”即使是萧弘辰,琴闲也不敢相信,他这一晚上着实有点吓到了,他甚至握紧了小笛子,万一这辽王也不是真心对小祖宗的,他就叫陈七直接把辽王杀了。 萧弘辰皱了下眉,“你自己带着苏雪出宫的?” “嗯。” “那一起走吧。”萧弘辰就这么答应了。 这把小祖宗又送进了客栈,之后人来人往,全是熟脸,最后只有见到金翠的时候琴闲的脑子里的那根弦才松下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就算宫墙内他们一样斗得心狠手辣,但是出了宫墙,他们才是自己人。 “琴闲,”苏雪叫了一声,而后一笑,“多谢。” 琴闲咧开嘴,终于露出个松弛下来的笑容,晃着脑袋跟金翠走了。 “怎么还把我接过来了?” 萧弘辰听到苏雪问,回答道,“林先生的意思,如果我们总是出城,迟早会让萧景翰发觉,不如把你放在城中。” “为什么要总是出城?” 萧弘辰一点也不心虚,“我必须得常看到你才行。” 纯个人欲望。 苏雪对于萧弘辰突然的孩子气感到又气又笑,“所以林先生你也觉得没问题?” “苏公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冷静下来,王爷冷静下来,”林楚楠微笑道,“而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听别人说他俩感情好还挺不好意思的。 苏雪抿了下嘴,还是扶着萧弘辰正坐起来,“一整日,六部都去了却不叫这京城里唯一的宗室王爷进宫,不对劲。” “萧景翰这人阴险,他就算真的死了,也绝不会让我即位的,”萧弘辰早猜到这个,人还挺轻松,“他现在不知道在宫里怎么布局杀了咱们两个呢。” “可是……” “苏雪,跟从前不一样了,”萧弘辰说着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双关,他们想要搞什么里应外合的带兵逼宫已经不可能了,“良嫔误打误撞,给了咱们一个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苏雪突然想到严嘉的话,这女人确实不能小看,她们真能做成他做不到的事情。 “这之后,宫里的警戒只会更周密。” 打草惊蛇之后,该怎么做呢。 “所以,首先我们先要保证王爷的安全,”席路远悠悠开口,眼神终于也不是浆糊了,“辽东的大战可以打起来了。” 这是他在这张张嘴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苏雪瞪着眼睛看他。 “苏公公,”席路远被苏雪的大眼睛惊了下,随后笑,“为什么我朝永远是要等蛮族挑衅才自卫,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主动出击呢?” “因为……”苏雪还真不太懂这兵道。 席路远笑了下,“大将军以辽人守辽城,最终的目的就是把咱们曾经割出去的辽东三城抢回来,现在蛮族王子去世,他们正乱着,我们等他们发狂不如先发制人。” “萧景翰一定不愿意主动出击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将军不受军令,等同造反,正好需要个人带旨节制他不是吗?” “这要是派王爷去,万一他和辽东军同流,岂不是手里又有了兵,萧景翰还不得吓死?” “没人要王爷去啊。” 席路远眯起眼睛笑。 苏雪真心觉得萧弘辰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拉拢席路远这件事做得实在漂亮,不然这样的人在对方阵营里还不得把他们算计死啊。 第119章 相比于萧弘辰那气定神闲,宫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陆城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被从被窝里抬出来的时候人都去了半条命,听到萧景翰被刺更是先抽了过去。来带他的钟鼓司掌印一路捏着他的人中才给他齐齐整整送到了萧景翰跟前。 萧景翰肩膀被划了一刀,伤口很深但不致命,但是他精神上受到的伤害明显更大。 那么娇小的一个女人,他一只手就可以摁住她的整个脑袋,她怎么敢? 她的背后一定有人。 不说,就打到她说。 坤宁宫为什么还没来人,难道朕的皇后也有问题吗? 陆城呢,司礼监呢! 还有苏雪,那个贱人,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痘,给我去找他! “圣上,圣上,”陆修良已经手忙脚乱,这怎么挨了一刀还能跟砧板上的鱼似的,按都按不住,“您的伤最重要,您快休息下来。” 严嘉这边低着头,“把良嫔带进东厂,咱家亲自审她,之前不要乱动,防着她自杀。” 良嫔本人看起来情绪可比萧景翰稳定很多了。 她确实就是个小女孩,做了坏事也没什么反应,应该说她的善恶都不太分明。 宫里有人教他们识字,却没人教他们道理。 陆修良这边总算控制住萧景翰,“快去内阁看,今日当值是哪位阁臣,得赶紧请过来。” 严嘉这边老老实实,“好。” 陆修良拍拍脑门,“偏偏苏雪今天出痘,”他现在有点回过味,忽然问严嘉,“你说,这件事不会跟他有关系吧,怎么偏偏是今天?” 严嘉看他一眼,不满,“他现在只是出痘,你还想害他掉脑袋啊。” “嘶,”陆修良看着几个太医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您几个快着点吧!” 太医们最怕这个时刻,这说不准谁就要掉脑袋的事情,陆修良就差踹着他们进屋了。 “我今天给他送出宫的,如果他有事我也跑不了,”陆修良用胳膊肘怼一下严嘉,“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 严嘉看看他,心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老祖宗呢,你不是一早就让人去请了。” “说是半路抽过去了。”陆修良想到这就太阳穴突突地疼,他真是怕这老头不该死的时候给死了,“正赶过来呢,他这回在西边的私宅,离宫里远。” 严嘉无语,陆城在城里有两套庭院,一间挨着皇宫,住着正妻,另一间在城西,有几个小妾。要说一个太监,竟然还有这种后院的烦恼,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你不进去看看皇上?”严嘉问。 “现在谁在旁边就是找死呢,”陆修良摇摇脑袋,“良嫔但凡明天再整这些事情,”他咬着牙,“明天轮也轮到苏雪了。” 陆修良真是越想越觉得苏雪肯定有问题。 “良嫔刚失了龙子,精神不济,突然发疯这谁也管不了吧。” “突然发疯,”陆修良可不接受这套,“突然发疯会一早就给咱们内府递日子,突然发疯会让太后给钦天监下暗示,突然发疯今日会打扮成这个样子?” “可是她如果不是发疯的话,咱们后面的事情可不会少。” 陆修良瞧了一眼严嘉,清了下嗓子,“看来失去孩子对女人的打击是真的很大啊,良嫔的蓄意怕也是发疯的一部分。” 严嘉低头偷笑,这陆先生真是什么都能圆回来。 “老祖宗来了。”钟鼓司的掌印可算把陆城给搀过来了。 陆城气都喘不匀,老脸上挂的都是泪水,“圣上,圣上呢?” 陆修良扶了下他,给他指明方向,“圣上在殿里歇息。” “圣上,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这时候的陆城确实不像司礼监的掌印,也不像个被名利养得虚浮的太监,他是真真的萧景翰的老奴,一心只为了萧景翰而活。 陆修良和严嘉两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都冒出一点说不出的酸。 陆城常说他们不如自己这一代忠心,他们承认。 老奴跪在萧景翰的床边,萧景翰也没那么暴戾了,又开始小声安排着折腾人的阴谋了。 陆修良看他们那样,挺直了背,侧头跟严嘉说,“这一天怕是睡不得了。” 严嘉早有准备,“真羡慕苏雪出痘啊。” “好歹他能出宫。”陆修良感叹一声,“我们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严嘉冷笑一声,“真让你当个教书先生,你怎么养得起你那几十盆盆景?” “你那群斗犬不花钱吗?” 他们斗着嘴的时候,当值的阁臣赶过来了,“臣,救驾来迟——” “张大人快进去吧。”陆修良赶紧安排。 …… “你说什么,”陆修良吸口气,“苏雪死了?” 第123章 琴闲穿一身白衣,哭得肝肠寸断,“太晚了,小祖宗怕过到城里的人身上就说到天亮再治,可是一到这道观就断了气,谁知这痘如此凶险啊。” “那尸体呢?” “道长们怕疫情蔓延,还说小祖宗身体残缺,恐怨气深重,火化了。” “火化!”陆修良吸了口气,“你们怎么敢!” 琴闲捂着脸,“奴婢没用,奴婢本来就什么都不懂,奴婢都是听得别人说的。” 陆修良咬着牙看严嘉,“这怎么回去跟老祖宗交差?” “烧了人,也该有骨灰吧?”严嘉问。 “有,这个有,”琴闲跪着从床底取出一个小坛子,“这里,小祖宗所有还有型的骨头,都在这了。” 陆修良从他手里接过这小坛,身上忽然一抖,眼泪夺眶而出。 “我是为了救他才——”他看着严嘉,心里都是愧疚,“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我就应该让太医来的,我以为他闹着玩的。” 严嘉也慌了,陆修良这个人深得陆城真传,笑呵呵地根本不知道他对谁是真心,“苏雪又不会怪你,他那人豁达得很。” “他可千万不能怪我。”陆修良吸了吸鼻子,“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回了老祖宗吧。” 严嘉眉毛皱了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两人坐在马车里,陆修良擦了下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 “苏雪没死?” 严嘉松了口气,就知道陆修良不应该这么简单被骗住,“重要吗?” “刺杀一事真的跟苏雪没关系?” “良嫔那边反正没有吐过苏雪的事情,她好像就是自己疯了。” “可是苏雪当时就在储秀宫。” “可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死’不是吗?”严嘉跟陆修良说话不用太多弯弯绕绕,“只有他死了,才能证明你当时的做法是对的。” 这倒是真的。 陆修良心疼苏雪,更心疼自己。 “那他得死得透透的才行。” “你放心罢。” 陆修良看起来书读的最多,事理最明,但是他也是三个人中最自私的,苏雪无意中把他算进局中,就决定好好利用一下。 “不过我刚才为苏雪哭的那几下,也是真的。”陆修良深沉道。 “我知道。” 苏雪也知道,他其实一直在边上的柜子里躲着,可没什么机会亲自看到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死亡。 陆修良抽搐的那下,他的心也颤动了。 宫里同届的小太监会形成一种天然的联盟,他、陆修良和严嘉三个人就是这样。他们三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严嘉冷淡,陆修良虚伪,苏雪傲慢,但是就这样靠着缘分硬生生地凑在了一起。 这样一凑就是十几年。 即使为了掌印之位斗得你死我活,苏雪还是会给值夜的陆修良留碗素面;即使严嘉看不惯自己在东厂里作威作福,但是有不服管的锦衣卫,他也会亲自出手替自己教训一番;而陆修良更是时常护短,仗着舌灿莲花尝尝帮两个人在老祖宗面前求情。 他们三个人就是这样立场即使不一致,也可以好好相处下去的关系。 所以,哎,苏雪蹲下来给琴闲擦眼泪,“既然咱家死了,那京里那座大宅,就当咱家的遗产,送你了。” 琴闲睁大眼睛,“小祖宗!” “看陆修良的意思,以后也会提携着你,把我的事情先操办好了知道吗?” 琴闲现在心里可比之前有谱多了,小祖宗这就叫狡兔三窟,与其跟着什么皇上王爷的,都不如跟着小祖宗心里踏实。 “知道了。” “他们抓不到我,估计就要把矛头转向王爷了,”苏雪这么想着,“啧,辽东的消息也该到了吧。” 秦明朗未经兵部批准擅自调动辽东军,大举进攻蛮族,视为造反一般! 可得派什么人赶往辽东才能震得住秦明朗这个人呢? 其实最合适就是萧弘辰,身份够,又因为剿匪的事情在军中有些威望,兵部是这么上来折子的。 袁鲤也觉得不错,在上面做了票拟,写得是此事需要谨慎。 但是到了司礼监,这批红如何也下不来了。 萧弘辰身份够,在军中又有威望,再给他兵权,朕这皇位要不要也一并给了他啊! 通通都是佞臣,这袁鲤难道是真的想把女儿嫁给萧弘辰吗! 第120章 苏雪的葬礼举办得很潦草。 他家似乎人丁单薄,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琴闲一个钟鼓司的小太监给他披麻戴孝,哭得跟戏台上的小寡妇似的。 大家对他的死都模模糊糊的,总觉得他前一阵还风光无限,忽然间就人走茶凉了。从前说他靠着这张脸走了捷径的人也都只剩叹息,反而说他是脸给身子惹了太大的祸。 很多年后,有史官分析苏雪的死的时候都说这就是那场巨变的导火索,看来只是个年轻太监意外死亡,却使朝中局势蓦然紧张了起来。 实在是他死的那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把苏雪这个人的重要性一下子降低了。 先是圣上遇刺,凶手竟然是枕边人良嫔;接着是辽东大战,大将军秦明朗竟然无诏领兵;再之后,禁军统领大将军陈胜堂竟被派到辽东去节制秦明朗…… 这些响亮的名字完全遮盖了那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太监的生平。 但是该太监也无所谓,躺在客栈的大床里,天天对即将上任的禁军统领动手动脚。 “真的,琴闲哭得,我都想打赏他两串玛瑙链子了。” 萧弘辰把苏雪放在自己胸上的手挪开,“昨晚上,严嘉和陆修良从宫里出来给你烧了两吊钱。” “算他们有良心。” 萧弘辰扣着苏雪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没怎么动弹,苏雪的脸好像圆润不少,整个人都有种富贵逼人的气场。 “我还听说好些小宫女小太监都偷偷来拜祭你,看来你的人缘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次。” “喂!”苏雪真是有些份量了,一拳下来也能让萧弘辰噎一口气,“我可是管做饭的,平时只要不吝啬都能结不少善缘,更别说我这么大方了。” 萧弘辰刚从宫中出来,他今天演了一出闯宫之位看看皇兄的伤势如何,场面非常壮观。陆城那老骨头来拦他的时候他直接给人家推了个跟斗,“你们这些阉狗,不让我见皇兄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之后就是萧景翰假惺惺地不让你进宫是了不让你担心啊,我亲爱的弟弟,和萧弘辰呜咽着我就这么皇兄你这么一个亲人的肉麻话。 演完萧弘辰就赶紧回来钻苏雪的被窝,跟苏雪揶揄他那个皇兄全程神情紧绷绷的样子,“他是真的怕我提朝堂上的事情。” 苏雪从萧弘辰身上跨下来,“他受了伤,疑心更重,恨不得给整个朝廷清洗一遍。” “良嫔的母家全被下狱了。” “挺好的。”苏雪点点头,像是萧景翰的作风,用家人逼着良嫔把背后的人说出来,但可惜了,良嫔是真的恨她那一家子吸血虫,“这样良嫔也不用受什么刑罚了。” “严嘉也是这么说。” 萧弘辰眯起眼睛,“你们司礼监的手段确实都很歹毒。” 这房间用的聂放的名字,自然走的也是他的账,一应物什都极奢侈,连茶水都是从云南运来的,苏雪裹了件外衣赤着脚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东厂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你只关心你的皇兄就好。” 萧弘辰笑了下,也从床上坐起来,随便用床单擦了擦,“那个陈七,到底什么来头,为何那么忠心与你?” 人真是不能闲,什么醋都乱吃。 苏雪站在桌前,挑了两样点心塞进嘴里,仓鼠一般看着萧弘辰,“因为呜呜嗯嗯呜呜,所以呜呜呜嗯嗯嗯。” 萧弘辰不满,“别糊弄我。” “我又没有问过你的那些手下挨个是什么来历,你为什么来问我的。”苏雪努努嘴,他倒也不是不想告诉给萧弘辰,只是他和陈七相交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陈七以前只是严嘉手底下御马监的一个不起眼的侍卫,后来因为给人背锅打得不成人形,苏雪给严嘉送吃的的时候,看这人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实在可怜,就给了块干粮在他手里,顺嘴跟严嘉求了句情而已。 但是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一饭之恩也愿意终身相报。 “好,不问。”萧弘辰回到正事上,“以现在的面目你是不能出门了,但是你不会就不出门了对吧?” 苏雪笑眯眯的,用手肘撑着桌台,欠身在萧弘辰对面,“怎么,王爷想金屋藏娇啊?” “嗯。” 就不该问。 苏雪发现萧弘辰在这个问题上总是特别坚持,如果不是这一世两情相悦,他觉得萧弘辰是一定会像上一世一样把自己还关在小笼子里每天上朝前下朝后看着自己就发呆。 第124章 “罢了,”苏雪有陈七和琴闲,其实他不用出门就能知道很多事情,“就依你这几日,但是我们必须得换个地方幽会了。” “为什么?”萧弘辰原本不是奢侈的人,但是跟苏雪住在客栈这几日确实也感受到了由奢入俭有多难,尤其是金翠在辽王府大谈节俭,吃的用的都比苏雪掌家的时候落了好几成。 “你之后就懂了。” 苏雪伸出手弹了一下萧弘辰的鼻尖。 …… “如果要辽王任禁军统领,”萧景翰在他阴森森的垂拱殿中与陆城说话,“还是该查一查的吧,大伴。” 陆城点头,“老奴已经派人去办了。” 萧景翰想了想,又问,“苏雪是真的死了吗?” 苏雪的死就和他身上的伤一般,明明很真切,却总让他觉得虚幻。 “是死了,老奴看过他的骨灰了。” “连个全尸都不留,朕以为他那个小跟班与他关系不错呢。” “他失了君心,也就失了人心。” 萧景翰爱听这话,“朕那弟弟一次都没去过吊唁?” “是,”陆城皱眉,“辽王似乎还是对袁家二小姐更上心一点,最近总是在袁府附近徘徊,常出现在袁府那条街上的一间客栈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如果他真喜欢袁家那个疯女人,赐婚倒也没有什么关系,”萧景翰的嘴唇还是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御医不敢用药,他的伤好得非常慢,“但还是再等等,他还年轻。” 连在陆城面前他都要试图演好这个好兄长。 他的大伴当然认同,“是啊,辽王现在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实在配不得首辅之女。” “皇后那怎么样了,”萧景翰又问,“还是每日到慈宁宫请安?” “是。” 萧景翰吸了口气,“她是不是一定要和朕过不去?” 陆城愣了下,半响才明白过来萧景翰才气什么,“圣上……太后肯定是没有害您的心思的,肯定是良嫔自己,她——” “她若没有私心举荐良嫔,朕何至于如此?” 陆城不说话了。 萧景翰握紧拳头,“皇后临产,为了龙胎安稳,以后不必出坤宁宫了。” “是。” “大伴,”萧景翰的眼皮微抬,“朕这么做,会使人觉得薄情吗?” 陆城的老脸一圈圈露出笑容,萧景翰出生在王府里,他对周围的不安与生俱来,他只是太敏感了而已,“不会,圣上做的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大伴,还是你懂朕。” 陆城点点头,走出垂拱殿,把萧景翰的命令交代给陆修良,“直到龙胎诞下,皇后娘娘都不得出坤宁宫一步。” “干爹,这是不是太苛刻了,皇后本来身子重,除了给太后请安,她哪也不去的,何必再来这么一道令呢。” 陆城眉头一皱,一个巴掌打过去,“从前苏雪不懂规矩就算了,你现在怎么也这样?” 陆修良的眼睛愣了愣,“但是,皇后娘娘那边……”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是。” 陆修良捂着自己的脸,低头唤了几个小太监,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他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活着的。 这要是苏雪在,不知道又要怎么阴阳怪气地说自己是干爹的传声筒了。 小时候,他读书很勤奋,但是因为家道中落进了宫,干爹告诉他做太监一样可以出人头地,他那时候就在内书房教宫人识字,学着干爹的样子在皇上的命令和个人的人情之间为他们找寻一份庇护。 但是好像,干爹只是说说而已。 干爹只是站在圣上身边施舍他们这些宫人而已。 他从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陆修良想他早就该想明白这些的,耳边好像已经有苏雪聒噪的“我早告诉过你了吧”的声音了,真不知道他在哪,过得好不好。 但不知道对他们彼此都好。 陆修良来到坤宁宫,却发现宫中乱成一团,“这是怎么了?”他随手抓住一个丫头询问,“怎么了!” “娘娘要生了!” “什么!” 陆修良吸了口气,喝到,“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往垂拱殿报呢!” 小宫女愣了愣,她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皇上会管我们娘娘吗?” “……” 陆修良一时无语,这问题确实把他问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自己带来的几个小太监俱是低着头。 原来大家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啊,他们的唯一的主子除了他手中的权力以外到底还会在意什么呢? 第121章 苏雪是真真做到了人虽走了,精神还在。 坤宁宫的宫人总觉得他就站在殿外,甩着手指挥,“雪萍,去请产婆!” 雪萍催促着产婆进殿。 “烧热水,小唐你们几个,快去啊!” 几个小丫头奔着小厨房就去了。 “再去请太医,要请三个,这样他们能做得出决定。” 两个小珰连忙跑走。 陆修良怔怔看着这些宫人,乱中有序,好像已经被演练过许多次了似的,这就是苏雪的能力吗? “陆公公,”雪萍赶紧行个礼,“怎么这么巧,圣上派您来问候娘娘的?” “啊……”陆修良有点尴尬。 “您放心,娘娘现在只是阵痛,还不急请圣上过来,等到日落时候就差不多了,”她说道,“苏公公的意思是,那时候皇上太后刚用完膳应当正是有精力,正好可以陪伴娘娘。” 是啊,就算是生孩子的时候,咱们那位皇上可是说烦就烦的。 到时候要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生下龙胎再面对着一张丧气的脸,什么心情都没了。 “咱家知道了,咱家先回垂拱殿报一声。”陆修良点头。 “麻烦公公了。”雪萍点头过后又赶回了殿中,苏公公说了,其他人谁都可以忙,她是必须要陪伴在娘娘身边的。 陆修良快步走起来,“快快,快去通知各宫。” …… 苏雪这边也赶紧伺候着萧弘辰更衣,“你直接从西华门进宫,不要停留,直接奔坤宁宫,我听说有的女子产子会很顺利,我们娘娘肯定是那一种。” 苏雪对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评价过高。 萧弘辰握了下苏雪的手,“你想去吗?” 苏雪瘪起嘴,“当然想。” “我有办法。” 苏雪眨眨眼,看见萧弘辰从随身带来的箱子里掏出一个面具,“你,你早给我备着了?” “虽然我很想你就待在我身边,但我也做好了你随时就会离开的准备。”萧弘辰说这话的时候很骄傲,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大方的恋人一样。 苏雪懒得理他,把这黑面具往脸上比了比,“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就地造反呗。” 萧弘辰是真的随时准备起兵,他现在口头禅都是这个,上一世他能等十年之久,这一世连十天都好像熬他的命似的。 “谁能让你就地造反啊!” “放心,”萧弘辰把面具戴在苏雪脸上,“没人比你更熟悉宫中,你随我进去,守在暗处不就好了吗,我相信你能随时脱身。” “嗯。” 苏雪握紧了萧弘辰的手。 说是这么说,但是进宫的路上苏雪确实是有些紧张,但是宫中乱得很,早就没人在乎辽王身边跟的小太监是谁了。 顶多因为这暗色面具还挺精致的多看几眼。 “怎么,皇兄还没来吗?”萧弘辰这边到了坤宁宫,却不见乾清宫的人。 苏雪嘶了一声,“连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想来看看吗?” “弘辰啊。”太后坐在正殿里等着,见到萧弘辰朝前招了招手,萧弘辰立刻躬身过去请安,“母后。” 太后叫他不用多礼,牵住他的手,“这么晚了还叫你来。” “这是宫里的大喜事,也是我们萧家的大喜事,儿臣怎么可能缺席。”萧弘辰笑。 太后看着他的笑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只拍了拍他的手,往内殿里看,“你皇嫂年龄大了,生孩子很不容易,这一会太医下了两副催产的药了。” “不必着急,皇嫂吉人自有天象。” “圣上到!” 苏雪连忙躲进暗处,悄悄看着。 萧景翰由陆城扶着,从御辇上走下来,半边的身体微微倒着,良嫔刺到他的肩膀上,看来还挺严重。 萧景翰的眼睛扫过萧弘辰和太后握着的手上,冷冷问了一句,“弘辰来了。” 萧弘辰赶紧下跪,“皇兄,恭喜啊。” 其余的宫人也一起请安。 萧景翰的手一抬,免了宫人的礼,“孩子还不知道男女呢,有什么可恭喜的。” “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天潢贵胄,都值得恭喜。” 第125章 这对于萧景翰算不得什么吉利话,他走到太后身边坐下,母子间竟然没有话说。 太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本宫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过来了。” 萧景翰不搭话。 反而是萧弘辰在其中缓解,“儿臣也是,急得不行,衣服都乱穿的。” “怎么小孩子一样啊。”太后看着萧弘辰,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不用跪着。” 萧景翰的嘴角一抽,依旧没有说话。 “快,上茶,”陆城吩咐身后的人。 陆修良连忙往小厨房那边过去,这时候坤宁宫的宫人是抽不出手的,得靠自己,他进了小厨房,看见有个小太监低着头在那,立刻问,“有备茶吗?” “嗯。”小太监的声音很低,像是故意压着似的。 陆修良眼尖,“你?” 苏雪真是要气死,他就没有个走运的时候吗,都混进来了,怎么从来不自己动手的陆少监也来沏茶了? “快快,”苏雪把茶壶和几个茶杯放到托盘上,“赶紧送过去。” “你,你等着!”陆修良恨得咬牙,老老实实死了多好! 陆修良弓着身子,把茶杯和茶壶摆上,听到萧景翰问,“这妇人产子要多长时间啊?” 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谁,但只有太后能回答,“顺利的三四个时辰,不顺的可能要两三天?” “那我们这些人就这样等着?” 坤宁宫的宫人听到这话心里都是一凉,但手上的事情又都不敢停下。 气氛就这样僵着,谁都不敢回萧景翰的话。 “皇上,”太医匆匆走过来,“娘娘看起来有点不好。” 太后立刻站起来,“什么叫不大好?” “就是,出血现在看起来,”太医咽了下口水,“有点多。” “怎么会这样,都是按部就班来的啊。” “娘娘的年龄毕竟有些大了,这还是第一胎,所以,可能,可能……” 太后捂着胸口,被旁边的嬷嬷掺着,“那有什么办法吗,快想想啊。” 太医站在那,犹豫不决,抬起眼又赶忙低下头。 “保小。” 萧景翰看起来是这个屋子里最冷静的人,同时也是这个屋子中最冷血的人。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雪萍在床边就跪了下来。 不只是她,还忙着递送毛巾的小宫女,举着宫灯的太监,准备帕子的嬷嬷…… “皇上,孩子可以再有,但是皇后可就这么一个啊。”太后微微晃着脑袋,震惊地看着萧景翰。 “刚才太医不是说了吗,皇后的年龄太大,她不会再有孩子了,”萧景翰皱眉,只有他一个人好好听太医的话了吗,“母后,皇后是一个,但朕的嫡子可能也就这么一个了。” 太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空荡荡的。 萧弘辰低下头,默默地握紧了拳。 “只保一个,你们还是做得到的吧。”萧景翰问太医。 太医们僵了僵,马上跪下来,应了声是就又重新进寝殿了。 大家好像也不慌乱了,也没有那种又欣喜又担忧的情绪了,头一个龙胎的诞生看起来像一场巨大的丧事。 刚才还痛得大声呼喊的皇后也放弃了意志,她看着床边,那还在给她一边流泪一边擦汗的雪萍,伸出手,握紧她,无声地安慰。 小丫头,别哭了,即使是做皇后,即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要面对这样的命运的,我早认命了。 他不爱我,但如果爱我的孩子,那也是值得的。 求求了老天,他一定要爱这个孩子。 “娘娘。” 鬼魅一样的声音不知道送进耳朵里,明明是一个来递凉毛巾的小宫女,为什么好像有苏雪一样的音色。 “娘娘,您记得那个香囊吗?” 皇后的眼睛眨了眨,香囊,对,香囊,良嫔的那个香囊。 “娘娘,您不能忘了那个香囊啊。”小宫女的眼睛因为恐惧不停地眨。 那个使良嫔滑胎的香囊,自己也有一个。 皇上他明明看到了,他知道那个香囊会带来什么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故意不让良嫔生下自己的孩子,他一句话也没说,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肚子里这一个。 皇后张开嘴,用尽浑身力气,嘶喊了一声,“啊——” “孩子生下来了!生下来了!”产婆大声喊着,“快给娘娘止血啊!” “血止住了!娘娘没事!” “娘娘没事!” “太好了,娘娘没事!” 苏雪直接坐到了地上,眼泪从面具下面流进脖子。 他实在没办法,刚刚只能随便抓了来取热水的小宫女的手,传了句话进寝殿。 小丫头既不问他的身份,也不问他的目的,听到这句话能救皇后就咬着嘴唇头也不回挤进了寝殿,她就像个战场上的勇士一般,坚定从容。 爱的力量很伟大,但是恨也一样。 苏雪深知这一点,他只能提醒皇后,不要忘掉恨,萧景翰嚷着保小,不是因为他会爱这个孩子,纯粹是觉得麻烦而已。 一个妻子也许不会恨自己的丈夫,但是一个母亲一定会恨毒了这么一个不能真心对待自己孩子的父亲。 第122章 “恭喜皇上喜获贵子,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所有的人都跪下来,由衷地大喊。 太后喜极而泣,大赏众人。 产婆把裹着金色被褥的已经洗干净的小奶娃娃送到了萧景翰旁边,萧景翰的眉目都聚到了一起,左右打量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来轻轻点了下孩子的鼻尖,“该叫你什么呢。” “弘辰,你也过来看。” 萧弘辰点点头,凑过来,他明明上一世见过这孩子,这一世还是觉得新鲜,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小心地张开手掌,想表示自己的善意。 这孩子明明眼睛都没睁全,竟然也张开小手就这样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小皇叔。 苏雪说得对,这孩子真是天生知道怎么讨好人。 萧景翰脸上竟然露出了几丝人模样,“给母后看看,她等急了。” 太后大笑,她比这两个人都熟练,直接就把孩子抱到了怀里,“这鼻子,这眼睛,就像你们的父皇一样。”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这个人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有些遥远了。 “皇上啊,你去看看皇后吧,她今日实在辛苦了。” 萧景翰闻言,竟然没有任何反感。 萧弘辰这边又围着孩子好奇了一阵,总算也该告别了,“母后,天已然亮了,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看皇嫂。” 太后惊讶了下,“没想到你想事情还挺周到。” 她点头,“好,快回去吧。” “嗯。” 萧弘辰呼口气,一出门就去找苏雪,苏雪这边早准备好了,摸到他后面拽了下他的衣袖,“走。” 陆修良这时正给身边交代什么,瞧见苏雪被萧弘辰护在身后快步离开深吸了一口气,这没出息的! 萧弘辰坐在马车里,给苏雪比划,“大概也就这么大点,再小些,黑黢黢的,可丑了。” 苏雪瞪他一眼,自己是想听这个的吗? “但是他的手就那样贴在我的手掌上,小小的,软软的。” 苏雪捧着自己的脸,听着萧弘辰给他讲,这比他们俩自己生个孩子都开心。 “小太子眼睛大不大?” “现在看着很大,但是我记着长开了也就那样。” 都让你们老萧家玷污了,皇后娘娘那么美。 两个人落了车,辽王府前有个熟人在等。 “薛英!”苏雪得有许久没见到他了。 薛英也很激动,“苏公公,我听说你死了!” 苏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他看薛英风尘仆仆的样子,“辽东的事?” 薛英点头,看向萧弘辰,“王爷,安排好了。” 萧弘辰先是沉默了一会,又问,“舅舅,没有反对吗?” “大将军说您只是拿回属于您的东西而已。”薛英的眼神坚定,“您才是天命所归。” 萧弘辰拉住苏雪的手,“进府。” 这真是大事将至,就算一夜无眠,两个人也看起来都精精神神的,两个眼睛甚至都能放出光芒来。 苏雪仰起头亲吻萧弘辰的眉心,“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萧弘辰捧住苏雪的脸,“你记得吗,小皇子百天时候,萧景翰会举办一场大典,正式册封他为太子。” “就是那天吗?” “嗯,当天御马监的布防会安排在几个大殿中,城内的布防则是会交到禁军,也就是我的手里。” “你与禁军真的磨合好了吗?”苏雪有点犹豫地看着萧弘辰。 萧弘辰一下子就明白苏雪的意思,“你还是想……” 苏雪缓缓地抱住萧弘辰,“你感觉不到吗,皇后娘娘,她不一样了。” 第126章 萧弘辰默默地吸一口气。 “但是皇后和良嫔可不一样啊,”萧弘辰实在觉得同一件事不会这么巧的发生两次,“更何况良嫔的事情我们还没解决。” 苏雪咬了下嘴唇,“能再试试吗?” 他抓紧了萧弘辰的衣襟,“也许对你来说,带着兵冲进去,可以很快解决事态,但是……” 苏雪每次回想到萧弘辰造反的那个夜晚满眼就只有血液的红色和凄厉的惨叫。 “这次不一样的,”萧弘辰试图安慰他,“我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的。” “可是你不懂,被侵犯边界这一件事究竟多么使人恐惧。” 皇宫这个地方,不止是皇帝的家,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他们十万宫人的庇护所,他们在那吃饭睡觉,生老病死,比起当权者更熟悉那里的一砖一瓦。 当那些兵将,举着闪着冷光的兵器冲进来的时候,那种守护不住自己的家的感觉比守护不住皇帝的感觉更让他们觉得无助。 萧弘辰看着苏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人抱住。 他知道自己前世对于苏雪来说简直是大魔头一样,也不做辩解,只能一次次更温柔地对待苏雪。 “我去见皇嫂。”萧弘辰认真道,“多一个选择,便会少一点牺牲,我愿意试试。” 苏雪眼眶一烫,他知道萧弘辰正在做什么。 即使萧弘辰足够聪明,也难免不会引起皇后的警觉,在无法辩驳对方的立场前,萧弘辰就等于是毫无防备地站在萧景翰面前。 谁能想都已经重活一世了,他们还要这样搏一次。 苏雪轻轻呼了一声气,“我有种预感,这件事会比我们想得更加顺利。” …… 严嘉忙得脚打后脑勺,他既要管着御马监,又要兼着东厂事务,苏雪这一死大家才发现这小白脸确实有两下子,这撂下一摊子,大家接手起来都直闹。 “良嫔娘娘。”严嘉站在牢狱外看着这个小女孩。 良嫔穿着素衣,身上没有什么伤,看到严嘉来就笑,“严公公。” “有人想来看看你。” 良嫔眨眨眼。 从严嘉身后走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声音微哑,“娘娘。” 良嫔吸了口气。 严嘉还是冷淡,“我在外面守着。” 良嫔抓着苏雪的手,“你没死?” 良嫔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你,你真的没有死?” 苏雪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激动,抬手去擦良嫔的脸,“娘娘?” “他说你死了,他说出了痘的成年人都会死的。” “……”他应该就是指萧景翰了。 苏雪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娘娘,您该不是为了我才……” 良嫔歪了下头,露出笑容,“很傻吗?” 很傻,很傻啊。 苏雪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值得良嫔这么做的,他们两个的交情根本不至于这样。 “为了你,但也不全是为了你。”良嫔放开苏雪的手,自己跪坐下来,“我是个不很聪明的人,虽然想学着那些后宫娘娘试着争宠,给自己再找一条路,但只是看着他的脸,我就觉得恶心。” 她的声音柔柔的,“我以前没有这种感觉的。” “我也以为失掉一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得了一场重病就好了。” “可是,”良嫔的肩膀缩起来,“被他触碰,被他抚摸,从他的嘴里听到我的名字,”她的嘴唇咧开,牙齿都咬在一起,“都让我很恶心。” “后来听到你出痘,他更是那样的语气……” “他说不应该把你送出宫的,应该让你就这样死在宫里,连灵魂都不许出去。” 苏雪背后一凉,好像听到了萧景翰那阴森森的声音。 “我就觉得,他,”良嫔皱起眉,露出嫌弃的表情,“他不配。” “他那个样子,不配我用手段用心力,我看着他就好像一团烂肉一样,从里到外的,”良嫔的身上还残留着杀意,“我只能这么做。” 苏雪惊讶,“那你没想过你自己吗?” “苏公公,如果我那么在意自己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走这一条路啊。” “可是,你不是说想要点别的活法。” “对啊,这就是我想要的,”良嫔眼中有少女的那种骄傲,“我就是要杀了他,他那样的人,死在我的手里,多可笑啊。” “我一早不就告诉过你。” “……” 苏雪实在想不到弑君这件事有这么简单,但确实这样简单,想做,然后做了,他当年也是,拿起刀,然后捅进去,就结束了。 只不过良嫔没有他们那些巨大的名头,她只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她恨这个男人,然后杀了他。 苏雪一时失笑,而后想起正事,把一个药瓶放到良嫔手里,“喝了它,它会使你很痛苦,接着东厂会派大夫为你诊断,他们会断定你已经死掉,就可以把你运出城了。” 良嫔瞪大眼睛。 苏雪抿起嘴,“但是这个药会使你的皮肤溃烂,发臭,如同恶疾一般,这样就不会让人想对你的尸身再做什么,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良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不在乎?” “既然能活,为什么又要在乎?” 苏雪发现这小丫头,一点也不笨,甚至要比他们这些每天绞尽脑汁造反的人要通透得多。 她不在乎后世史书,更想不到苍生百姓。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人。 苏雪笑了下,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娘娘,杏仁酥。” “苏公公,”良嫔乐出一排小白牙,她退后两步,非常端正地朝苏雪一拜,“多谢。” 第123章 苏雪看着良嫔的模样,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大约是六年前,新的一批小宫女进宫,个子都不高,小小的好几团跪在庭院中学规矩。 教习嬷嬷的意思是要先饿着她们,说她们要是都吃饱了,干起活来一定懒惰,于是一个个小团子都缩在地上,脸都皱皱巴巴的。 能送进宫来的小女孩家里应该都有点关系,宫女和他们这些太监不一样,那是有希望攀龙附凤的,至少也都是良家身份。 苏雪那时候虽然也就十三,但也算是尚膳监半个管事了,坤宁宫的主子很喜欢他做的点心,每次都会赏赐他很多小玩意,次数多了,大家看待他的眼光也就不一样。 “小雪公公,”教习嬷嬷对他也好,毕竟像他这样的小白脸宫里可不多,大部分小太监过了十二三长相就往离奇去了,“怎么来这了?” “干爹说嬷嬷们辛苦,让我送点点心过来。” “杨一清还有这份心?” “当然是因为嬷嬷你啊。”苏雪眯起眼睛笑,他干爹追求人也就这一招,拼命给人送吃的。 但不论是做,还是送,他都懒得亲自来,要苏雪说,有人能跟他才奇怪呢。 教习嬷嬷脸上一红,“这是什么?” “杏仁酥。”苏雪把食盒放在小台上,“我自己做的,听说您爱吃甜的,我放了不少的红糖。” “诶呦,杨一清怎么有你这么会说话会办事的干儿子啊,积了大德了。” 苏雪,“这些就是入宫的新人?” “有看上的,让你们尚膳监先挑。” “尚膳监都是粗重活,怎么敢用这些女孩子啊。” “人不大,倒会怜香惜玉了。”教习嬷嬷怎么看怎么觉得苏雪讨喜,就是年岁太小了,“比你那干爹不知道强多少。” “咕——” 苏雪一愣,和教习嬷嬷对视一眼,教习嬷嬷的眼睛立刻就瞪起来了,“谁出的声音,啊?” “嬷嬷,我听说她们从早上就饿着了,我这还有一盒做废了的点心,”苏雪说,“现在就一个,一会要是叫成一片了,不要笑死人了。” “啧,好,你分分吧。” 苏雪笑开,把烤裂开的杏仁酥挨个分到小宫女的手上,又与嬷嬷拉扯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那个时候正学着烤点心,但是火候一直掌握不好,分完太监们,就来分给这边吃,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 “良嫔死了?”萧景翰冷笑一声,严嘉跪下来,“是奴婢之罪,奴婢甘愿受罚。” “可有什么人见过她?” “听看守的锦衣卫说,当天似乎有人偷偷混进东厂。” “什么人?” “从前跟着苏雪的锦衣卫指挥使,陈七。” “苏雪?” 萧景翰眼睛都瞪大了,“他不是也死了吗?” 陆修良这边也赶紧跪下,顺便瞪了眼严嘉,就非得把自己也拉下水吗,“圣上,苏雪的骨灰是我亲眼看着他的徒弟葬进墓穴里的。” “朕现在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萧景翰哼了一声,“之前说那个苏雨是苏雪的弟弟,结果苏雪人都化成灰了,那个人都不露面的,哪家的兄弟是这样?” 第127章 陆城也跪,“是老奴管教不力。” “当然是你管教不力,朕看你自己也有问题,为什么到现在一封辽东的战报都没收到,秦明朗到底在干什么,朕养你们到底干什么用的?” 乾清宫一片寂静。 平常萧景翰发火的时候,总有人给他垫几句好听的,但是今天能垫话的就这样跪成了一排。 “下去,每个人五十大板。” “……” 陆修良先反应过来,“皇上,皇上,老祖宗他岁数大了,他受不得杖啊!” “老祖宗?”萧景翰的眉毛皱了下,“他是你的老祖宗,那朕是什么?” 陆修良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慌不择言的一天。 严嘉看着他,闭上眼睛,“奴婢愿代陆掌印受刑。” 陆修良吸了口气,他跟严嘉的体格可不一样,要真受下来一百大板还不直接去西天,“奴婢也愿意。” “哈,”萧景翰心想朝堂上结党他还没搞明白,自己这后院也着火,“那这样吧,陆城一百杖,你们两个行刑。” 萧景翰冷笑了一下,“锦衣卫指挥使在哪,给朕监刑。” 其实这也不能怪萧景翰,他对一百杖是什么样的概念一点都没有,因为有的时候一百杖能直接把人打死,但有的时候一百杖之后还能灵巧走路呢。 陆城面如死灰地趴在长凳上,还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就突然要交代在这了。 陆修良强忍眼泪,看向监刑的马远,马远也为难,只能低头。 严嘉举起廷杖,“老祖宗,对不住了。” 陆城没有说话,只感受到扎扎实实的一板子。 陆修良这边又一杖下去,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 “真打死了?”苏雪坐在床上,对萧弘辰带来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 萧弘辰坐到他旁边,“说一声都没叫,直接就死了。” “天啊。” “现在司礼监掌印暂时就缺着,那两个人还管事,先去抄陆城的那几个宅子,”萧弘辰也没想到萧景翰竟然这样狠心,要说的话,刚得了太子,不应该少见些死伤好给孩子积点德行吗? “他不是心血来潮,”苏雪神色严肃,握紧了圈,“他一定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萧弘辰看他,“什么意思?” “严嘉肯定也感觉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 “萧景翰恨的是整个司礼监。” 萧弘辰已经彻底被绕糊涂了。 “你知道陆城的司礼监掌印当了多久了吗?” “十年。”苏雪没等萧弘辰答话就继续说,“和萧景翰当皇上的时间一样长。” “十年能默默增长出多少权力萧景翰最明白。” “他什么都知道,我们在京城里的宅院,每年给掌印的孝敬,内府那些灰色收入,”苏雪浑身发颤,“他一定都知道。” “他就等着这天呢。” “可是既然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随便一个由头就要把陆城处死?” “不是随便一个由头,”苏雪看向萧弘辰,“是太子出生了。” 萧弘辰眨眼,“可是上一世他不曾因为太子的事情对陆城生了间隙啊?” “那是因为上一世被派到东宫的人是我啊。” 苏雪咬着嘴唇,试图把这其中的关系捋清楚,“当时老头可是更看重我,但是现在我死了,要被派到东宫伺候的人就是陆修良啊,”他眯起眼睛,“你也知道吧,宫里一直说的就是陆修良不是陆城的干儿子,而是他的亲儿子啊。” “那你当年是怎么超过陆修良的?” “三百万两。”苏雪瞪大了眼睛,“我每年给那个老头三百万两!” 萧弘辰吸了口气,三百万两几乎是南方的富裕城池一城一年的税收了,苏雪到底是从哪贪来的啊。 苏雪说了才觉得不对,捂住嘴。 “现在没有了王爷,一点都没有了。” 萧弘辰看了他一眼,也不打算计较,“所以你是觉得萧景翰对陆城的安排不安,所以才要借着这么个荒唐的理由把人打死?” “这理由荒唐吗,”苏雪看着萧弘辰,“不荒唐的。” “你那样上奏章参老头,列出十大罪,老头却毫发无损,”苏雪冷笑,“而皇上却可以因为老头一句说错了的话就直接活活把他打死。” “荒唐吗?” “……” 萧弘辰抿起嘴,他果然在控制人心上远远不及他的兄长。 只是这样愚弄自己的身边人,真的能得到他想要的忠诚吗? 苏雪嘶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是个机会,萧景翰自己送上门的机会,”他抓住萧弘辰的衣领子,他俩现在在床上谈正事已经成了惯例,甚至有时候这些权力斗争要把床上那点事要有趣得多,“去见皇后娘娘。” “你真的觉得这是合适的时机了?” “没错,”苏雪扯了下嘴角,“你去见皇后娘娘,然后我去见他们两个人。” 萧弘辰,“陆修良和严嘉?” “没错。”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我不会留下陆修良。”萧弘辰警告苏雪,在陆修良这个人上他和萧景翰一样忌惮,陆修良是个读书人,他的所求可不是苏雪这样的俗人可比,很容易就控制不住。 “但是如果你想上位之后迅速让宫中安定下来,陆修良必不可少。”苏雪挑眉,他是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那么害怕一个读过书的太监,内阁首辅一定要学问大的人,而相对的司礼监掌印当然也不能是文盲啊。 “这件事你来给我安排,”苏雪推一下萧弘辰,自己躺下,“我会处理好的。” 萧弘辰嗯了一声,也睡下,手搭在苏雪的腰上,捏了捏。 苏雪不悦,扒拉开他的手,“我想事呢。” 萧弘辰努了努嘴,没再摸下去,但是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大舒服,他现在有种自己跟林楚楠睡在一起的感觉,不仅什么都做不了,对方没事还打算训他两句。 第124章 萧弘辰虽然没怎么往坤宁宫跑过,但是礼物已经送过很多次了。 他送的东西,莫名都很合皇后的心意,甚至更合坤宁宫这些宫人的心意,皇后只要一句拿下去分了吧,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份。 “皇嫂。”萧弘辰行礼。 皇后笑眯眯地向他抬手,“我早说过你不需要这些礼节了,这又不是乾清宫。” 萧弘辰坐到皇后一边,抻着脖子又看了几眼小皇子。 这小孩长得真是快,而且比刚出生的时候白净很多,眼睛也不肿了,重要的是不哭不闹,见人还笑,要不然苏雪喜欢成那个样子。 “这些日子忙着禁宫守卫的事情,疏于来请安,还请皇嫂见谅。” “你要请安的人又不该是我,”皇后把小皇子交到身边雪萍的怀里,“这新差事你还适应吧?” “禁军和从前辽东军不一样,只能说还在磨合吧。”萧弘辰脸上露出点为难之色。 皇后笑了笑,“也不难,禁军原本的统领陈胜堂从前是蓟州卫的人,”她看来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现下禁军的几个说得上话的将领也都是从蓟州卫调来的。” 萧弘辰静静听着。 “蓟州卫现在的指挥使又曾是当年成都卫指挥使一手提拔起来的。”皇后眼睛一抬,“我记得你去蜀地剿匪的时候有俘虏过一名原成都卫的将领吧。” 萧弘辰怎么也没想到这层关系,估计着钱一刀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当过兵,但也是听说过这当兵的,头脑都很简单,稍微沾亲带故一点都能喝到一起去。” “能喝到一起去,也就能给你些面子。” 皇后说话慢条斯理,却很有用。 萧弘辰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皇后的智慧不止如此。 可是她从前可绝不会表露出半分,萧弘辰忽然明白苏雪让他来找皇后的深意了,这确实是个好时机。 “皇嫂,宫里的规矩是不是太子册立之后就要别宫居住啊。” 皇后的脸色果然有变,“是啊。” “那……” “檀儿还小,担不起大业。” “可是,”萧弘辰嘶了一声,“我听说皇兄是打算这次百日宴上就……” 皇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要册立太子的事情是从司礼监或者亲近的官员口中说出,可能说明萧景翰只是有个简单的想法而已,但如果连萧弘辰都知道了,那说明…… “这样啊。”皇后发现自己竟然不会再有失望的感觉了,也许是从孩子出生那天她对萧景翰就已经失去希望的原因,“那我是该给孩子准备起来了。” 萧弘辰左右看看,“是啊,但这坤宁宫还是没有管事太监吗,到时候谁跟着小太子呢?” 皇后忽然失笑,“弘辰,你早就知道了吧?” “皇嫂说什么,我怎么不大明白。” 第128章 “没关系,你们前朝的事情,我这个女人家也不大懂,凡事就由圣上做主就好。” 萧弘辰知道皇后用这话等着自己呢,也不主动提起,“是啊,皇兄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准备起身,“既然看过孩子了,我这就去慈宁宫,皇嫂还需好好休养才是。” “嗯。” 皇后没有挽留,但是眼神还是有了些犹豫,旁边的雪萍那样迟钝都察觉了出来,“娘娘,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王爷说呢?” “雪萍,”皇后把孩子接过来,“你追上王爷,跟他讲千秋殿修缮了,让他从慈宁宫请安过后可以再去看看。” 雪萍欠身,“知道了娘娘。” 如今苏雪也不在了,她是娘娘唯一的耳目了。 …… 严嘉知道大太监中有不少好捧戏子的,砸钱那砸得是惊天地泣鬼神,比如钟鼓司的掌印,听说给月华班的武生直接置了间大宅子。 陆修良问他到底这武生长得也就那意思,到底好在哪,钟鼓司那位说戏好! 严嘉当时就想回他,司礼监里谁的戏不好啊。 不过在这包间里看了一会这台上吚吚呜呜的,严嘉好像倒也看出点门道了。 “你会约我看戏?”陆修良昵了一眼严嘉,在他桌子对面坐下,他刚刚从宫里出来,昨晚上他值夜,虽然没什么事,但守在萧景翰脚边上一晚也不是什么轻松事情。 他们守夜的时候为了怕自己睡熟,常常在鞋里放上碎石,这样就必须得一直踮着脚,但是习惯之后,这样有时候也能睡得着。 “不是我约的你。”严嘉用手撑着脸,手肘抵着桌面,看小戏子的水袖一下子抛得老远忍不住叫了声好。 陆修良皱眉,“那是——” 有人坐在了他俩中间,脸上明明戴了个面具,却莫名好像看到了他总是恰到好处的令人喜欢又让人讨厌的笑容。 “怎么样,这可是小黄梅,平常一张戏票可是能炒到三两呢,我可是包下了整个二楼。” 严嘉哼了一声,“你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待着对吧。” “太无聊了嘛。” 陆修良对他俩这语气感到烦躁,“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圣上发现了,我们两个都要被你连累。” “那怎么了,”苏雪毫无愧疚之意,“又不是我要你替我隐瞒的。” “……”陆修良嘶了一声,又怪起严嘉,“我就说,你疼他根本没用!” 严嘉认真看戏,“说得好像就跟我一个人惯着他似的,你要是当初不帮他争少监的位置,他也不会到辽王府去,更不会成现在这样。” “我哪有帮他争!”陆修良气得磨牙,就是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严嘉就知道护着苏雪。 苏雪现在没了身份的束缚,连点礼仪都不讲了,直接两只手一捧,趴在桌子上,“好不容易把你们两个叫到一起,就知道吵架。” 陆修良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老祖宗没了,我们俩不想吵也得吵。” “……”严嘉没有答话,但还是默默地叹了一声气。 苏雪对老头其实早就没什么感情了,但是毕竟陆城曾是司礼监掌印,是他们所有人都仰望过的人,就这么样没了,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 “连我都有个葬礼呢。”苏雪咂了咂嘴。 他又看陆修良,“所以你真是他儿子吗?” 陆修良翻了个白眼,“疯了吧,我们那一个村子都姓陆,只能说祖上确实有些关系,但……” “那你怎么从来不澄清这个事?” “我为什么要澄清?”陆修良说得堂堂正正的,他本来就是要大家都以为自己和陆城关系不一般,少惦记着跟他抢。 苏雪噗嗤一声笑出来。 紧接着严嘉忍了一阵也开始大笑。 他们真是为了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都做了不少努力啊。 “但现在再努力澄清也分不到东宫去了吧?” 这面具唯一的用处就是陆修良不用看苏雪那欠打的表情了,这小子现在一定是挑着眉毛用那俩大眼珠子打量自己呢。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帮你那个王爷打探消息啊?” “我是担心你啊,”苏雪把头侧到陆修良一边,“本来当东宫管事是最稳妥的路径了,小太子即位,你自然就是新的掌印了。” “我现在不用去东宫,也能做掌印啊。” 严嘉的眼睛眯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主要是做当今的掌印,你可不一定能活到最后啊。” “苏雪,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你那位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你是不知道他写过多少奏章参你吗?” 当然知道,看到一次榨他一次。 “更何况,娘娘如此拼命才诞下小皇子,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护佑皇嗣长大。” 我的天,也不怪萧弘辰他们忌惮陆修良,他这当的是太监还是太傅啊? “而且我觉得圣上现在有在为小皇子考虑,不一定是件坏事。”陆修良又在那开始上课了,“也许这就是转机。” “整治司礼监的转机吗?”严嘉总算开口。 他说话比苏雪有用,陆修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是什么话?” “老祖宗没了,苏雪死了,咱们俩也被撺掇着内斗,最后失权的会是谁呢?” “我们哪有什么权力,我们只是帮着皇上而已。” 苏雪歪了下头,“那为什么我们阉狗,而没人说皇上半个不字呢。” “苏雪!” “现在的司礼监和设立之初的司礼监早就是两回事了,我们看过比圣上更多的奏章,我们也做过比内阁更多的决定,我们是存在于他们中间的第三样势力,我们同样维护着这个朝廷的安定。”严嘉一字一句,“甚至,我们手里的,才是真正的相权。” 陆修良惊讶地看着严嘉,不再说话。 严嘉在他们三个人中,从来都是最不爱读书的,他甚至习武,手里攥着的是御马监那些四肢发达但头脑即位简单的士兵,他既不想自己一样媚上,也不像苏雪一样爱结党。 但他却似乎是把司礼监看得最透的一个人。 包间里只有戏台上那位中气十足的花脸,喊着,“三宫六院我管定,压定了这满朝文武、大小官员,哪一个不遵……” 第125章 小皇子的百岁宴来得很快。 陆修良和礼部弄出来的典礼就是花里胡哨,又是找古籍又是照古礼,光是宴席上用的鲜花就是以往的十几倍。 但值得。 这是本朝的第一位皇子,未来还是天下的继承人,再多的光环加在他头上都是应该的。 宫人们看在皇后和陆修良的面子上也都尽心尽力,毕竟老祖宗没了之后,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有一半的几率都会落在陆修良的头上。 严嘉则依旧是御前守卫,隐在宴会的角落里,静静看着歌舞升平。 皇后已经许久没和萧景翰同席,但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个人也能演一出恩爱夫妻。 萧景翰甚至主动朝皇后端起了杯子。 萧弘辰坐在次席,旁边挨着袁鲤。 袁鲤这些日子都在避嫌,他的想法不重要,但是一旦萧弘辰真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那迎来的就是自己政治生涯的结束。 “阁老。”萧弘辰好像不在意这些,照旧笑眯眯地请袁鲤喝酒。 袁鲤心里叹了口气,也举起酒杯,毕竟大喜的日子。 别的大臣瞧见他俩都喝上了,也就没什么禁忌了,纷纷举起酒杯,这也算是他们的大胜利,萧景翰这些年没有皇嗣,不仅皇后愁,他们这些大臣更愁,这可是国本。 这场宴会上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不论这个朝堂里曾有多少沉疴旧疾,都会随着这样一个继承人的到来让人看到希望。 萧弘辰给自己斟了杯酒,大概理解了苏雪他们的想法。 他们很忠诚,即使知道自己的忠诚所托非人,他们也要把这份忠诚安放到一个地方,不论是萧景翰,那个皇位,还是未来的继承人。 苏雪常说他们就是天生做奴才的料,早起来不给人请安就觉得浑身骨头都疼,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萧弘辰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情状,只能瞄准那个位置,至少让大家的忠诚算是有个安稳的载体。 “弘辰,”萧景翰看起来真的是高兴,他主动喊了一声,看萧弘辰那紧张样子笑了起来,“不必这样多礼。” 他有了继承人,萧弘辰对他的威胁一下子就小了很多,再加上今日已经饮了不少的酒,他看起来和善不少,“咱们兄弟喝一杯。” 这是他最像兄长的一次了。 萧弘辰心里想,要是萧景翰没有把他赶到边关,没有谋害自己的母妃,也没有发了癫似地针对苏雪,他们应该是一对还算关系不错的兄弟吧。 他原本对权力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甚至可能在成年之后就会自请去戍边,他会有一块自己的封地,兄弟两个人三五年才见一次面,最好是能把苏雪派到他跟前做一个天天试图捞钱的监军,两人斗智斗勇,最后来个圆满结局。 第129章 但这都不可能了。 他跪了下来,举起酒杯,“来,皇兄。” 萧景翰笑了几声,饮了一大杯。 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把萧弘辰想得太坏了,尤其在锦衣卫的人去搜过那间客栈之后。 聂放自己就是个御史,竟然在客栈包了一个房间,专门招妓用,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只要这房间不是用来藏苏雪的,那倒也没什么了。 苏雪,这人应当是真的死了,像这样的小蚂蚁,真是死了都没有什么痕迹的,他那捧骨灰,回头还是让锦衣卫给挖出来扬了吧,听说这样连魂魄都不会再有归处了。 …… 陆修良掺着萧景翰进了乾清宫,他唤了下床边值守的小太监,“来,搭把手。” 小太监乖乖上前,像个拐杖一样。 萧景翰瞄了一眼他的脸,很白,但是他喝得太醉了,怎么看这个人的五官都是模糊的。 陆修良把萧景翰放倒在床上,跪在地上给萧景翰脱鞋。 萧景翰一脚给他踹倒,“朕让你脱了吗?” 陆修良俯身,“奴婢知错。” “你来。”萧景翰指着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低着头,凑上前去,他的手柔软,动作也轻,身上甚至还有股香味。 萧景翰忽然想到自己闻到过这样的香味,眯着眼睛去抓小太监的手,“你以前就在乾清宫吗?” “今日才来的。” “你很像,”萧景翰想到这就乐了,又不是见鬼了,怎么会像。 “圣上觉得奴婢像谁?” 这声音,萧景翰的眼睛立刻瞪起来,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他甚至能坐起来,“苏——苏——” 萧景翰抚住自己的脖子,他的喉结不断地上下移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动,他指着陆修良,陆修良却没有任何反应,只跪在那,低着头。 喉头开始发热,紧接着这股热延展到全身。 萧景翰抓住苏雪的手臂,意图用眼神来威吓对方。 谁知道苏雪却咂了咂嘴,“这药发作得还是太慢了。”不然上一世杀萧弘辰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困难。 萧景翰用力地推开苏雪,把床边一个花瓶推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非常明显。 这时候御马监的人应该就要出现了。 今日还是严嘉值夜,他这个人就是个武夫,直来直去,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想法,比起擅于卖弄的陆修良,萧景翰更加属意严嘉的。 但是御马监的四卫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拿着刀兵怼着锦衣卫的脖子。 严嘉站在宫殿门口,打了个哈欠,不禁发出和苏雪一样的感叹,“这药发作得也太慢了。” 倒也可以用鹤顶红之类的剧毒,但是这种药是东厂研究出来的,是苏雪一直引以为傲的作品,服下这个药之后不仅身体痛苦,事后查起来只会与急病发作得症状一样。 就是时间长。 “皇后娘娘到。” “这是做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马远梗着脖子,“皇后娘娘,严嘉要谋反!” 严嘉皱眉,“娘娘,明明是锦衣卫要无诏入殿。” “可是大殿里明明有声响!”马远咬着牙。 “本宫进去看看。” “娘娘!危险!”马远还在皇后的背后叫。 严嘉翻了个白眼,这狗脑子,是真想不明白啊。 皇后走进大殿,这里她来过很多次了,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步,下跪,请安,“妾,参见圣上,圣上万岁。” 萧景翰在床上不断挣扎,听到这声音从床上转过身来,红着眼睛看皇后。 皇后像是看不到他的惨状,也无所谓他的痛苦,只是行礼,“皇上,可是遇到了危险?” 萧景翰用力锤着床板。 怎么,朕真的是见鬼了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无视自己。 “既然无事,妾便让锦衣卫和御马监先退下了。” 不可以,不可以,你看不到那个苏雪吗,他优哉游哉地站在那,像个鬼魅一样笑得花枝乱颤。 “快去。” 雪萍咬着牙,两手并在小腹之前,眼睛睁得比平时都大,她终于有点大宫女该有的样子了,她走出乾清宫,对严嘉道,“娘娘有命,御马监四卫和锦衣卫,都撤开。” “可是!” “圣上喝得太醉了,失手碰到花瓶而已。” 马远眨眨眼,瞪了下严嘉,严嘉叫人把刀放下,“下官明白了。” 马远一停手,其余锦衣卫也都放下了刀,往后退了几步。 “娘娘会好好照顾圣上的,”雪萍继续说,她露出一点笑容,“今日为祝贺太子百岁,”是的,萧景翰已然册立太子,“娘娘赏阖宫宫人各三月俸禄。” “多谢娘娘。”马远他们再无多话。 是啊,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雪萍看严嘉,“严总管,你也把人撤了吧。” 严嘉努了下嘴,举起手臂,“撤。” 马远瞪了眼严嘉,转身整理袖子,往前朝的耳房走去,锦衣卫们一般都会留几个人在那里值守。 但他走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真不知道既然有锦衣卫为什么圣上还要重用御马监,就严嘉这阉人到底凭什么骑到他们这些真男人的头上啊。 就像今晚,锦衣卫明明才是保护圣上的亲兵,哪有退在御马监后面的道理,不行,还是得掰扯掰扯。 “严嘉你——”竟然没撤? 眼前的严嘉个子很高,体格和司礼监那些柔柔弱弱的太监不太一样,但表情确实如出一辙的阴森。 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对你动手。 马远的脖子里流出大片大片的血,血液浓稠流满了砖缝,严嘉站在他身后,手中的小刀迅速收回袖中。 “真是找死啊。” 就说过,这些阉狗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看起来再正常,也有一颗被腐蚀了的心。 马远发出人生的最后一声叹息,还没有来得及再回想一些有的没的就被人扔进了井里,好像他从未出现在过这个世界上。 严嘉下手稳准狠,轻轻松松地就让人没了呼吸,他兼东厂都督的这段时间,很少有人受折磨,基本上都是问烦了就杀掉了。 不像有些东厂都督,心思狠毒,尤其喜欢看人被痛苦扭曲得涕泗横流的样子。 说得就是苏雪。 第126章 看着一代天子如此挣扎辗转,在场几个人的心里各有各的复杂。 陆修良趴在地上,眼泪横流,他读过很多书,一直把自己当一个读书人对待,而现在他正在做的事情却是读书人的大忌。 皇后站在龙床之前,静静地看着萧景翰,她的丈夫。 虽然萧景翰应该不会想到这些,但是她确实是从他们开始成亲的日子想起。 她并非不曾受过宠爱,刚成婚的时候她也是他权力的一部分,他对自己也曾温声细语过,而后慢慢的,他开始对权力的边缘进行试探,她这一部分也就不再是他的重心。 人们常说至亲至疏夫妻,他们似乎也是这样。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行为,此刻她却连靠近他都觉得有些恶心。 为什么,萧景翰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皇后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平静地说,“陛下,妾从未有忤逆你的想法。” “直到那一天。” “妾,没想过生育孩子是这么痛苦而艰辛的过程,”她的手指颤抖,好像那天的记忆又回到了身体中,“妾的母亲从小就告诉给妾抚育子嗣是件应当的事情,我们身为女子,依附于父亲、夫君而活,这是我们唯一能回报给你们的。” “可妾在那天突然发现,妾不是普通的女人,妾是皇后,妾的丈夫是皇帝,妾所生下的是太子。” “妾才是这个王朝传递下去的关键不是吗?” 萧景翰看着皇后的样子,莫名地感到恐惧,他从未正视过的这个女人有着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野心和智慧。 她是本来就这样,还是生了个孩子突然开窍了。 “圣上,妾既然被赋予了诞育天下之主的能力,那妾就应该承担起维护天下的责任,”皇后吸了口气,“妾认为你不再适合做皇帝了。” 她一句一个妾,语气却不再卑微。 萧景翰呕出一口鲜血,嗓子竟能发出一点声音来,“你疯了!” 他扑腾着冲向皇后,“你疯了!” “娘娘!”苏雪刚要上前,皇后却直接推倒了对方,“疯的人是你!” 皇后骑在萧景翰身上,细长手指陷在萧景翰的脖子间,“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像人的人,母亲、妻子甚至你自己的骨肉你都不在乎!” “你到底在乎什么,这皇位吗!” “是了,只有这皇位是你费尽心机抢来的。” 第130章 “可你想没想过,萧弘辰他知道,”皇后瞪大了眼睛,仿佛厉鬼一般,“他早就知道了,他甚至找到了那封密旨,他只等着这一天呢!” 苏雪和哭得正稀里哗啦的陆修良都愣住了。 “萧景翰,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即位,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疑心每一个人,忌惮每一个人。” “可你又这么的懦弱,”皇后咬紧牙,“你害怕我会把那些事情传出去,所以你不敢废我,也不敢杀我,你告诉我,你看到我身上挂着那个香囊的时候你怎么想?” “是不是希望我也像良嫔那样掉了孩子,最好我这样的大月份难产直接死掉才好对不对?” “我绝不让你如愿!” 萧景翰的手指甲在地上划出许多道痕迹,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英明一世的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个弱女子掐死吧。 也不一定,苏雪想,良嫔还刺了他一刀呢。 萧景翰确实值得这样的结局,被几个太监和女人算计,最后这样丑陋地死去。 “娘娘,”苏雪上前去拉皇后,“别留下证据,圣上已经崩了。” 皇后抬头看苏雪,满眼的泪水,她忽然扑进苏雪的怀里痛哭起来。 她太想发疯了,她太需要这样发一次疯了。 苏雪叹了口气,越来越明白严嘉让他不要小看女人的话了,女人真是受得了多少磋磨,就能积攒出多少力量。 “陆公公,别哭了,干活吧。”苏雪这边抚慰着皇后,一边抬抬下巴吩咐陆修良。 陆修良抹一把脸,真想不到自己汲汲营营半辈子,还是让苏雪占了先机。 真是的,当年说苏雪是靠爬龙床上位的人才是先知啊。 陆修良拖着已经停止呼吸的萧景翰,重新把他摆到床上,像往常一样给他更衣。 这回倒是不用怕他再给自己来一脚了。 皇后这边也平静下来,甚至掏出手帕,非常优雅地擦了擦脸颊,“都准备好了吧?” “嗯,一会奴婢出去招呼一下,严公公就去请太医。” 皇后呼了口气,先坐到萧景翰的床边休息了下。 苏雪探身向前,想看看皇后留在萧景翰皮肤上的红印是否退去。 “喝!”床上的萧景翰忽然瞪圆了眼,回光返照一般。 苏雪以为自己会怕的,但是他身体比脑子还快,直接拿起榻上的软枕朝萧景翰的脸上一呼,死死地摁住了萧景翰的脑袋。 他重生都过来了,还怕这死了还敢还魂的鬼吗? 这下总得死干净了吧。 苏雪拿开枕头,看着萧景翰狰狞可怖的脸,嘶了一声,自己总算真的弑了一回君。 还算适应。 …… “皇嫂,这是怎么一回事?”萧弘辰领着朝中大臣,他们刚还醉得乱七八糟,现在都痴痴傻傻地跪在那,不分梦境现实。 皇后用手帕擦了擦脸,“圣上饮酒过度,发了急症,太医回天无力。” 袁鲤茫然,“那,那圣上可留有遗命?” 皇后低下头。 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太子尚在襁褓,这……” “圣上虽没有遗命,但圣上临终之前,曾经交给本宫一份旨意,”皇后叹了一声气,转了个身,严嘉将一个锦盒呈上,“是先皇遗命,还请袁首辅一看。” 一听先皇,袁鲤跪得更直了。 他两手接过锦盒,拿出圣旨,上面的印章四四方方,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每一个字都使他心惊。 袁鲤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看向萧弘辰,后者也看他。 “首辅,上面写的是什么?” 袁鲤抿起嘴唇,如果先皇曾留过遗命,那现在这…… 这不乱了。 袁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向皇后,“皇后娘娘……” “太子年幼,不堪重任,如此大业,应该如何对待呢?” 皇后说得慢慢悠悠,硬是要把这个难题抛给朝臣。 “臣有一言,”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邓致远抬头,膝行两步,“兄终弟及,辽王萧弘辰年富力强,系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 袁鲤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在这种时候会说话,他不是一直不爱参与朝廷的事情吗? 直接提到自己名字了,萧弘辰当然还是要说两句的,“大胆,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太子即位的,提什么兄终弟及!” “这种话一说出来,邓大人要本王以后如何自处?” 是啊,这话说都说出来了,不做的话永远会是太子和辽王之间的一根刺,邓致远当了这么多年学官,怎么这么点分寸都没有。 刑部尚书瞪了一眼老头,看袁鲤,“袁大人?” 他那意思是好奇袁鲤手里的先皇遗命是怎么写的,但是袁鲤却没有理他这个茬,反而继续问邓致远,“兄终弟及,礼法可有成例?” “有的,”邓致远想他总算能把当时欠辽王的这个人情还上了,“前朝梁皇驾崩,没有男嗣,便是由他的胞弟礼亲王即位,即位后,其善待兄嫂,奉兄嫂为太后,封梁皇所出两女为公主。” “可是!”刑部尚书还想说话,但是萧弘辰又在这守着,实在不敢得罪人,只能又求助,“袁大人!” “王爷,”袁鲤朝萧弘辰深深一拜,“事关储位,您可否回避?” 萧弘辰就等着这个话呢,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皇嫂,”他唤了一声皇后,得到对方的一个点头之后站起来,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他一出宫殿,陆修良就低下头,“苏雪在旁边御茶膳房。” 萧弘辰听了之后就转头,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控制不了,刚迈着大步走进御茶膳坊,衣领子就被问苏雪拉着往里面拽进去了。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先皇遗命的事情!” 苏雪瞪圆了眼睛。 萧弘辰揽着苏雪的腰,笑嘻嘻,“是你说想我能名正言顺的即位的。” “那你怎么不早讲!” 萧弘辰皱了下眉,“没什么必要,”他真是这么想的,萧景翰没死之前,这道遗命是自己的催命符,萧景翰死了之后,这道遗命更是多余,“除了现在让这些老头吓得一抽一抽的,还有什么用?”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知道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你,却什么都没说?” “要怎么说啊,”萧弘辰无奈地笑了一下,“除了现在这个场合,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这道遗旨都很矫情吧,甚至还有可能让人觉得是伪造出来的。” 他说完眯起眼,苏雪这瘪瘪着的嘴,要哭出来的表情,“苏雪,你是不是,很心疼我啊?” “嗯。” 萧弘辰嘶了一声,把人抱着转了个圈,让苏雪能凭依在一旁的桌子上,“光是嘴上心疼可不行呀。” 第127章 苏雪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闷葫芦。 偏偏他身边不止萧弘辰这么一个闷葫芦,“严嘉!” 苏雪插着腰,兴师问罪来了。 他现在身穿紫袍,外面套着孝服,他仍不是司礼监掌印,看来靠一身好皮囊还是不够。 “看我还不够忙是不是,”严嘉正在清点大殿所用的礼器,头都不抬,“你们尚膳监的菜单什么时候能出?” “下午就给你!”苏雪啧啧两声,他可算知道严嘉总能高他一头的原因了,但是此事也不能声张,他压低嗓子,“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有先皇遗命这件事?” “我的脑袋难道是铁做的,砍不断吗,”严嘉瞪他一眼,“这种事怎么可以随意张扬?” “可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严嘉上下打量一遍苏雪,“你脑子没坏吧?” 苏雪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不要给我讲清楚!” “哎,”严嘉知道不跟苏雪说明白的话,他今天的活算是别想干完,只好放下纸笔,对苏雪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个人一起坐在司礼监的椅子上,这椅子是新换的,大且舒服,跟当年陆城那硌屁股的小凳子可不一样了,“干爹给你讲过吧,他曾经帮过一个小太监?” 苏雪眨了眨眼,“贤妃宫殿里跑出的小太监?” 就算当时是个小太监,也不该是严嘉这样吧,难道会什么返老还童的邪术吗? 严嘉一看苏雪那个狰狞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肯定想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来,“让你少看点戏,那个太监是我大伯。” “欸?” “大伯当年为了家里能过得好些,进了宫,和你一样。”严嘉叹了口气,“他因为是辽东人,很受贤太妃的器重。”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干爹不清楚内情,以为只是放走了个小太监,不知道我大伯手里其实留着先皇遗命。” “我大伯回到辽东之后就把这封遗旨藏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交出去,更不知道交给谁。” 第131章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平静日子之后,先皇即位,锦衣卫便来了。” “他们带着陆城的命令,为了万无一失,杀光了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 “……”苏雪愣住,“杀光?” “没错,杀光。”严嘉就算心下再隐忍,眼中也有闪烁,“陆城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能让萧景翰能放心,他根本无所谓其他。”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 严嘉笑着点点头,“很幸运吧,我那个时候就知道要锻炼身体,至少不能让自己不至于一点反抗都不作就被人杀掉。” “那一晚,我一直躲在家中的枯井中,直到薛将军带兵来查看,我才从井中爬出来。” 他说的薛将军应该是薛英的父亲。 “你那时候才多大?” “六岁。” 苏雪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王爷当时见到我的时候也很惊讶,”严嘉回想起当时的萧弘辰,“他也没比我大几岁,但是看我的眼神却,很悲悯。” 悲悯,严嘉用这样的词语。 苏雪大概明白萧弘辰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他没救下他的母妃,更没救下严嘉的家人,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到。 “王爷要我留在军营里,但是我拒绝了。” “也别怪那些大臣总说我们司礼监阴险毒辣,我们确实一个个都是小心眼,遇到这种事情,我只想要报仇,”严嘉冷笑一下,“不惜一切代价地报仇。” “所以你也不用嫉妒了吧,”严嘉伸手过去掐了一把苏雪的脸,“我比你跟着王爷的时间可长太多了,这掌印就该我来当。” 苏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努了努嘴,“我去给你准备宴会单子去。” 严嘉点点头,在苏雪离开之后吐了一口气,一直咽进肚子里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流下来了。 …… 苏雪从严嘉那回来之后又去了奉先殿。 萧弘辰一身孝服跪在最前,身后是袁鲤等一干大臣。 皇后娘娘昨日哭晕过去之后,萧弘辰就没再让她来过,皇后也乐于装病,到现在太医的口径还是娘娘需要卧床。 “皇上,”苏雪改口之后,每次说这两个字嘴角都带笑,陆修良骂过他好几次了,再高兴也不能在国丧上乐啊! 萧弘辰抬眼看他,眉毛挑挑。 苏雪跪下来,把袖子里的一点牛肉塞到萧弘辰手里,“节哀。” 萧弘辰听着这话抬起手来,身后又是哭声一片。 他趁着这个时间把牛肉囫囵吞进嘴里,这几日他一直这么干,不然他还没登上大位,就得先饿死在这了。 还不如上一世直接篡位呢,没这么多繁琐礼节,穿上龙袍他就是新的皇帝。 苏雪跪得近了点,“过了今晚就好了。” “嗯。”萧弘辰点点头,他抬头看看萧景翰的棺木,心想真是装不下去啊,“皇嫂怎么样了?” “娘娘还是吃不下东西。” 萧弘辰叹口气,“你去跟皇嫂说,朕明日就会下旨,她不必担心。” “是。” 不对,这个表情,“是你着急吧?” 见萧弘辰这么说,苏雪也没有否认,强压着嘴角,“奴婢告退。” 苏雪美滋滋地从奉先殿出来,又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那边有陆修良守着,一见苏雪就是,“别笑了,你真是不怕死是不是?” 苏雪噘嘴,“我有在笑吗?” 陆修良想说苏雪真是没心肝,但心想人家赢到最后了,笑就笑罢,哪像他,新皇即位立刻就被发配到坤宁宫来了。 “娘娘如何了?” “卧床不起,”陆修良回,“头疼得还是很严重,太医那边也没有什么良方。” “我有。” 陆修良看他一眼,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低着头掩下笑容,“进去吧。” 就是嘛,想笑也得像自己这样低调些。 皇后卧在榻上,用小扇轻轻扇风给怀中的孩子,雪萍在旁边咯咯笑。 “皇后娘娘。” “苏雪?” 苏雪抬起头,笑眯眯的,比刚才在外面还放肆。 皇后也不怪他,朝他招了下手,“皇上现在如何,听说他悲痛过度,饭食是一点都没进过。” “是,”苏雪抿起嘴,“艰难维持罢。” “他肩上还有天下,不应为丧事弄坏了身体。” “奴婢也劝过,但圣上不听啊,先皇对他情深意重,他也当如此报答。” 雪萍听着这俩人一来一回,总觉得每句话都有深意,但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圣上的意思是,”苏雪低着头,“他应当对先皇重孝,七年起。” 皇后的眼睛一下自己就亮了,“七年?” “是,”苏雪自己也很满意萧弘辰这个安排,“明日圣上便会下旨,奉娘娘您为太后,移居慈宁宫。” “那太子……” “太子自然还是要入主东宫,以正视听。” “那,” “太皇太后悲恸过度,”苏雪一看皇后眼眉一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请示圣上要到京郊的白马寺侍奉佛祖,以佑天下,圣上再三挽留,但抵不过太皇太后的坚持。” 老太太还能怎么坚持。 “这样啊,”皇后停下小扇,人也坐正了,对苏雪伸出手,“苏雪,你安排得很好。” 苏雪上前,看到那襁褓里的大胖小子正朝自己乐得呲牙,立刻回了个鬼脸过去。 “但是,哀家还是有话得嘱咐你,”皇后的样子颇有点过来人的意思,“以色侍人只是短暂之计,想拿住男人的心还是要些计谋。” “……” 看苏雪还在那愣神,皇后皱起眉来,“这里的门道可多了,哀家要指望你,小太子也指望你呢。” “啊,啊,”苏雪好像懂了似的点点头。 …… 约到傍晚的时候,萧弘辰装了个晕,恸哭几声被抬回了乾清宫,他已经跪在那七天了,没人还计较他这点时长。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乾清宫对他来说没什么新奇的,甚至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只是宫中还留存着上一位主人华而不实的装饰。 他知道,在漫长的时光之后,这里总会把萧景翰的痕迹抹去,重新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严嘉没有跟进门,他知道萧弘辰并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更何况,有更合适的人等着伺候他呢。 但是今晚这个人好像不在。 萧弘辰环视一周,空空荡荡的,想着可能被皇嫂留下说话了吧,尤其那小太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让苏雪喜欢。 他坐到榻上,展开身体,抻了抻筋骨,这几天一直跪着,浑身都有股皱皱巴巴的感觉。 他的手向后摸了摸,眼神忽然一变。 “看起来时间还早,朕先再看看奏章吧。” 他说罢就要站起来,腰就被人抱住了。 “别走。” 苏雪从被子里冒出来,他身上什么都没穿,皮肤白得像一块上好的丝帛,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又把脖子上那块拳头大朱红色的鸡血石显得特别突出。 他本来梳得很顺滑的头发因为刚刚的动作,变得有几丝凌乱,“不能走。” “怎么舍得走啊。” 萧弘辰露出笑容,他用手掌包着苏雪的脸,怎么舍得啊。 第128章 这段时间两个人一直忙着各种奔走,一件事情推着一件事情,像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好像过了几百年似的。 他们两个人长久地互相注视着,从前一世看到这一世,仍是讲不透缘分两个字。 缘分讲不通,就先讲欲望。 苏雪趴在床上,皮肤在龙床玄色的榻上白得几乎透明,他仰头,很清楚自己什么样的角度足够勾人。 “亲亲我。” 他命令道。 萧弘辰的嘴唇勾了一下,只能听从。 萧弘辰低下头,干涩得皲裂的嘴唇摩擦着苏雪的嘴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且小心,他们有漫长的时光这般厮磨。 苏雪把胳膊勾在萧弘辰的脖子上,迫着对方对他无限俯身。 萧弘辰一边顺从苏雪,一边解自己的衣衫,直到露出精干的身体才停下。 真好啊,苏雪的手臂攀着萧弘辰的肩膀,摸到对方的小臂,感受那皮肤下面不断跳动的血管。 这都是因为自己。 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充斥着苏雪的喉间,他翻身压倒萧弘辰,坐在对方的身上。 萧弘辰的手搭在苏雪的大腿上,仰视着这一具躯体。 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不是满意这个作品,如果满意为何让苏雪有那份残缺,如果不满意,这份残缺看起来为什么如割裂的花朵一般更添韵味。 苏雪双手向上捋了一把,原本挡着身体的长发都落在了背后,把萧弘辰视野中的障碍都清除。 不见天日的深宫只有这一样好,能够娇养出这样白的皮肤。 第132章 从前不信,但是苏雪确实这一世生来就为魅惑君王,他仍忘不了辽王府门口那冲到自己面前的吻,可能苏雪也想不到,竟然直接冲进自己的心里。 萧弘辰吸一口气,手掌不断揉捏着苏雪大腿,催促着小妖精继续下一步。 但是苏雪可是听了坤宁宫的调教来的,怎么能这么容易顺了萧弘辰的意,他又抓又挠的,嘴唇咬了又放,故意着就是不给。 还好萧弘辰是一个皇位都可以等个两世的人,调整着呼吸看看小狐狸还有什么招数。 “啊,”苏雪趴了下来,“陛下,奴婢忽然想起来,是不是该把小小苏接进宫里啊。” “……”这就有点过分了。 “苏雪,”萧弘辰的声音低沉,看来也是到了关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雪的优点就是有分寸,差不多了就收敛,咬着萧弘辰的肩膀就弓起了身体。 明明急色的是对方,怎么受累的还是自己呢? 苏雪看萧弘辰一点动弹的心思都没有,更觉得这人当上了皇上之后眉宇间总有股欠打的气息。 他伸长手臂,掐住萧弘辰的脖子,拇指正按在喉结上,用力地摁下去。 萧弘辰也不挣扎,只是死死掐住了苏雪的腰。 好像都要把对方杀死一般。 …… 这人一完事,就会进入一种身心放松的境界,脑子里忽然什么事都窜出来了。 “陛下,你说,”苏雪抿了抿嘴唇,“七天回魂,萧景翰的魂现在是不是正看着我们呢?” 萧弘辰翻了个白眼,“那不正好。” “嗯?” “他也有这么看得着吃不着的一天了。” “噗嗤。” 萧弘辰总是会突然说出这种跟他这个人严肃气场不合的话,苏雪不知道怎么,还挺喜欢这点。 “说到这,坤宁宫有什么回话吗?” “你答应她七年不立后,不选妃,皇后娘娘能有什么意见,”苏雪往萧弘辰边上靠靠,方便对方把手环在自己的肩膀上,“只是这七年,娘娘肯定是要好好运作一下东宫的势力了。” “从前不知道皇嫂竟有这样的野心。” “其实现在想起来,”苏雪眯起眼睛,“前世许多事情,似乎都有些不对劲。” “比如那个荷包吗?” “你知道?!”苏雪惊讶,直起身子看萧弘辰。 萧弘辰仰头嘶了一声,“你说你埋在城门口的那个东西,朕真的派人去找了。” “结果只是个绣的很差劲的荷包,有一个你的雪字。” “那是太子绣的。” “他不是才几岁?” “对,”苏雪笑,“但是那时候你不让太子读书,我们这些宫人只好给太子殿下找些别的乐子,金翠就教他绣花,殿下一开始绣的就是我的名字。” 那时候萧弘辰把前朝旧人全关在东宫里,他们每天就这样围绕着小太子,排解寂寞,这也是他们与小太子的感情亲密的原因。 “然后你就为了那个荷包,来刺杀我。” 苏雪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点冲动,“你不知道,那时候,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理智。” 他吸了口气。 雪字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绣出来的。 “不想那些了,”萧弘辰抬手捏了下苏雪的脸,“时移世易,立场不同,手段也有不同。” “现在皇嫂的手段,就是靠你色诱,让我下不了床,生不了孩子。” “什么叫手段,”这话可不好听,苏雪低着身子看萧弘辰,眉毛蹙成一团,“奴婢可什么都没做。” 是啊,无非就是用这脖子上的大翡翠不断晃自己的眼睛呗。 萧弘辰舔了一下嘴唇,还是忍不住仰起下巴,咬住了那块翡翠,再来一轮。 …… 本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萧弘辰即位之后却什么都没改动,甚至之前刑部和大理寺那两个跟他对着干的官员他都没有任何惩处的表示。 他只做了一件事,开恩科。 除了公平以外这次科举不设任何的门槛,即使是曾经被取消资格,永不录用的仕人亦可以参加。 这倒是和苏雪想的很不一样。 他以为萧弘辰会像上一世一样,直接把林楚楠塞进内阁里呢。 “林先生所想,不过是一场公平的科举而已,他有足够的实力。” 萧弘辰这样告诉给苏雪。 但事实证明,林楚楠也就那意思,二榜二十三名,离进内阁还差得远呢,老老实实到翰林院候选吧。 真正风光的是席路远。 状元就是状元,上一世、前一世、考多少次,永远都是状元。 他簪花上街那一天,苏雪也去凑热闹了,那年少恣意的样子确实风光。 “要是也让太监们参加科举就好了。”陆修良感叹一声。 苏雪瞟他一眼,“你那点学问,教教我们还行,真上了考场,可不一定。” 严嘉不说话,知道苏雪要挨打,先扬手挡住陆修良,“他现在可是娘娘一样的待遇,你还是注意着点。” 陆修良僵了一下,更不悦,“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计。” 又来这句。 苏雪翻个白眼,“我还有色呢,你看看你,天天灰头土脸的,真是难看。” “你!” 陆修良也没什么可说的,带孩子是真的很累,小太子现在刚长了牙,捉着谁就咬两口,偏偏他咬了人还笑,那黑漆漆的眼珠跟一汪湖水一样,带着笑意一看你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找我们出来,应该不是为了看状元郎吧。”严嘉把话题拉回来。 苏雪咬了下嘴唇,“那确实。” “圣上有没有单独找你说什么啊?” 陆修良来了精神,眼神炯炯地看严嘉,严嘉现在是司礼监掌印,是十万太监之首,大家都等着看他眼色。 “圣上的意思是,从前的事可以不究,但以后,大家还是要收敛些。” “我就知道。”苏雪啧了一声,他就猜到萧弘辰天天都把他困在床上没憋什么好主意,他虽然是秉笔太监,但是大家都清楚他的地位,这又生又死的,不都是圣上的庇护嘛。 “圣上要严查六品以上的太监的私账,决不许再有收授之举,而且要关宫市,禁止私营,哪怕只是亲属利用些咱们的威望从商也不得行。” “你就应下来了?” “换你你怎么办?”严嘉难得瞪起眼睛,上下打量陆修良,“你比我答应得还快。” “这可不行。”苏雪噘起嘴,“这不是断咱们的后路吗,现在不贪,以后老了不就没得贪了。” 正直如严嘉,他也是个宦官,他们已经没有子孙的指望了,再没了钱财上的追求,那确实活得没劲了。 “苏雪,你是不是有桩生意,同那个聂侍郎一起?” “……” 苏雪心虽然虚了一下,嘴上还是很硬,“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陆修良眯起眼睛,“让我入股,不然我就给你捅到圣上那。” “你现在威胁人都不讲点技巧了吗?” “不用技巧,你都不敢告诉给圣上,那必然是大事,我随便提一提都足够了。” “圣上又不会怎么样我。” “可我不觉得圣上对你就是完全放纵啊,”陆修良翻起旧账可是一把好手,“当初你与圣上同修堤坝,收的那些礼,总不能是你自愿退回去的吧。” “苏雪,你知道的,咱们司礼监在挑拨人心的功夫上,谁也不差谁。”陆修良真有陆城那老狐狸的样子,“再好的感情,真有心拆散,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你这人怎么!” 严嘉叹了口气,又得起来拦苏雪。 第129章 陆修良听了苏雪的净利润之后瞪大了眼睛,“真有那么多钱?” “不仅有,而且这钱干净得很,”苏雪翻个白眼,“但这事情绝对不能让圣上知道。” “为什么?”严嘉问。 “他如果知道有这么个法子,就算还让咱们做,也铁定是要把年息再降一成,”苏雪琢磨着萧弘辰这人,“甚至他可能都要把这法子直接给户部,让咱们一分都赚不到。” 另外两个人点点头,这确实是萧弘辰的作风,为国为民也得有个度吧。 “我们不如把每年的孝敬就都投到这个生意里,”严嘉说,“再把收益用于宫人养老和送医,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保障。” “那怎么保证掌印不会私吞下这笔钱呢?” 严嘉看着陆修良,气得想笑,“有你们两个盯着,我倒是想私吞。” 这倒也是,苏雪收起自己的凶恶眼神,“那要是那些人愿意送,又不求我们做什么的话,其实也是可以收的吧?” “他们只可能当时不求我们做事,但谁知道事后会不会又有索求呢?” “收些小小的礼物呢?”宝石什么的。 第133章 “……” 只想做一个无能的贪官怎么这么难。 苏雪瘪着嘴,“我每年要从东海选好一批珍珠呢,这不都泡汤了。” “夹着点尾巴做人吧,”陆修良也叹气,“这好不容易百姓的好日子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却要到头了。” 严嘉摇摇头。 他们三个太监头子就这样在酒楼最昂贵的包间里抱怨着这一位为后世百姓所拥戴的明君。 …… 苏雪紧张地站在苏家祠堂的门口,不断深呼吸,他没做过这种认祖归宗的事情,觉得这种仪式极其可笑,可是回头看见也一样紧张的苏雨、苏晴,又觉得这亦有自己的意义。 这苏家祠堂是新修的,里面只供了苏雪的父母,这就够了,苏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苏雨马上要外放到江南做县令,苏晴更是与禁军的薛英将军定了亲,自此开枝散叶,这个家族的兴盛是可预想得到的。 刚知道苏雪是自己亲哥哥的时候,苏雨哭得难看死了。 “苏公公,苏,哥哥,呜哇——”他跟苏雪真是一点也不像,咧着那个大嘴,看得旁边的萧弘辰都忍不住皱眉,明明差不多的五官,怎么苏雪一哭就是梨花带雨呢。 苏雪当然不会嫌自己弟弟丑了,只是嫌他聒噪,拍拍苏雨的后背,“是哥哥这些年亏待你了。” “没有,没有,”苏雨吸着大鼻涕,“哥哥你这些年给的钱都在家里放着,那么多银票和地契——” 苏雪捂着他的嘴,眼睛都要瞪出眼眶,连忙对萧弘辰笑,“皇上,苏雨乱说的,都是些废纸。” 萧弘辰忍俊不禁,“朕既然说既往不咎,就不会翻出来那些旧账。” 那回头再塞点进去。 苏雪这人就是讲究个屡教不改。 苏雪刚要笑,又被苏雨一把抱住,“哥啊,哥!” 这会苏晴也走上来,搂着两个哥哥抱头痛哭。 苏雪本来还能忍着,最后还是流了不少眼泪。 他还以为这一家子人是不会有机会再重聚的,他本来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可是,可是…… 苏雪脸哭得通红,盘着萧弘辰的腰,“小雨那么上进,小晴又这么懂事,呜呜,我们苏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萧弘辰就着这样的姿势抱着他上床,他们两个今天没有回宫,直接歇在了辽王府,因此他也比平时放纵苏雪许多。 不然要是让司礼监的人看到自己这样抱着苏雪,不知道又传出什么闲话来。 难得的是,苏雪这个人毫不在意那些闲话。 苏雪天生就是个很会爱自己的人,他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也不刻意地去讨好谁,他想做好事就做了,不求任何感激,想做坏事也就做了,绝不多加一丝的后悔。 但不以为耻还好,反以为荣就有些过分了。 萧弘辰甚至觉得苏雪好像有意散播一些关于自己床事的谣言,有但不限于断袖,无法直视女人,手段粗暴。 从前苏雪给萧景翰写得那些密折不知道怎么好像也流落宫外,有时候微服私访时候总能听到人讲,今上重大义,小节却不拘。 不拘就不拘吧,别传到最后是不举就好了。 其实不举也好。 萧弘辰一边吻着苏雪安慰,一边想,这样至少那些催促他选秀的折子会少些。 其实也没什么提这种事的折子能到他眼前。 陆修良和苏雪就像司礼监的两大势力一样,平常斗得凶狠,但在给萧弘辰选秀的事情上意见却出奇地一致,淹了。 陆修良为太后和太子着想,怕萧弘辰有了新欢会另立皇储,苏雪则是全然的占有欲了。 他就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 他连别人接近萧弘辰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自己都不能有后,凭什么萧弘辰要留后,再说了太子那么可爱,成天皇叔皇叔地甜甜叫着,有什么可遗憾的。 至于那些再密折里暗戳戳地劝萧弘辰考虑皇储的事情的人精,一看萧弘辰有意忽视,也就不再提了。 但是有个人的意见却不能忽视。 “大将军归朝,圣上你打算怎么安排啊?” 萧弘辰难得眉间挤出川字,“这个,交给严嘉吧。” “为什么啊,”苏雪推开萧弘辰,松松筋骨,萧弘辰躲了这个事情好几天了,“辽东大捷,这是本朝的第一大事,一定要大办特办。” “那自然是啊。”秦明朗这一场大捷刚刚好在萧弘辰即位当天传来消息,所有质疑萧弘辰的声音都因此压了下去,这如果不算天命所归,那什么算天命所归啊。 “所以为什么不是我来呢?”苏雪压倒萧弘辰,歪着脑袋看对方,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都变成了野心勃勃。 萧弘辰吸口气,没有接话。 “宫廷宴会,是奴婢最擅长的事情了不是吗?” “嗯……” “圣上不如直说吧。” “舅舅,他,”萧弘辰舔了下嘴唇,伸手去摸苏雪的脸颊,“他这个人还是比较……” 苏雪呲着牙,直接把萧弘辰的手摁在床上,“我看见他给你的信了。” “那可是密信!” 苏雪瞪眼睛,“那怎么了!” 正事和私事混在一起就是会这样,萧弘辰心里暗暗叹气,可他确实又没什么资格跟苏雪叫板。 其实舅舅的信里也没什么,他对太子的人选没有异议,甚至觉得萧弘辰这样做足够仁义,但是她说萧弘辰如此长时间的后宫空虚是一种不祥之兆,尤其是他远在辽东,也听到了些不安定的传闻。 萧弘辰抿起嘴唇,“我有和舅舅说过你的事情,”他连朕都不用了,“但是舅舅似乎……” “他是觉得我是男人不行,还是觉得我是太监不行呢?” “……” 萧弘辰还真不知道。 “不论如何,这场宴会给我办,”苏雪眯起眼睛,他现在圆润许多,好些看来很阴冷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可爱。 萧弘辰就这么被他压着,满脸温柔地看着苏雪。 怎么办啊,好像更喜欢了。 …… 庆功宴办在后花园里,非常苏雪的风格。 无论是鲜花还是美酒都搭配得刚刚好,有的人天生就该做这些面子上的事情,严嘉乐得轻松,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苏雪和秦明朗吵架。 秦明朗是非常明确的司礼监的敌人。 不管谁当掌印都一样,无论司礼监是怎样的嚣张跋扈,不通过圣旨直接给监军活活打死就是明着和这十万太监敌对。 然而对于苏雪来说,秦明朗又是圣上的舅舅,娘家人总得礼让三分,其中的分寸实在很难拿捏。 苏雪站在萧弘辰的后面,打量着秦明朗。 他上一世没见过这人,没想到长得丰神俊逸的,一点不像奔着五十走的人。而且长期带兵,他的体格非常宽阔,一身戎装也精精神神的,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嗯,可口。 没想到,主动出击的还是这位大将军,“苏公公,久闻大名啊。” 苏雪愣了下,他眨眨眼,对秦明朗一点头,“大将军。” 萧弘辰一句话都不敢说了,眼神示意旁边伺候的琴闲给自己倒酒,他的策略就是装醉这么简单。 “苏公公,”秦明朗从席上站了起来,端起了杯子,表情甚至十分郑重,“我们喝一杯吧。” “……” 席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刚刚秦明朗和袁鲤喝酒的时候可都没有现在这个样子。 琴闲给萧弘辰倒酒的动作马上一变,立刻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苏雪。 苏雪原本是连坐下的位置都没有的人。 “于公,苏公公以身犯险,从龙之功,秦某佩服,”秦明朗的声音低沉,听的人心神跟着颤,“于私,苏公公顾全圣上,鞠躬尽瘁,秦某感激。” 你没办法怀疑一个这样的人的话,即使当过东厂都督。 苏雪微微张着嘴,他当然听过更辞藻华丽的夸奖,但这跟秦明朗的话的级别都不一样。 这是来自萧弘辰的亲人的认同。 第130章 秦明朗并没有夸张,他是真的觉得苏雪是个不错的人。 萧弘辰是个少年老成的样,他虽然很聪明,能提前许多步就料到一些战机,但他太自负,又很阴冷,这些特质放到一个孩子身上简直是灾难。 他们萧家人似乎都有这样的遗传,他们敏感、多疑,先帝如此,萧景翰如此,萧弘辰或许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可他自己并不是一个能正确培养孩子的人,他能带给萧弘辰的只有战争和死亡,在战场上长大的孩子们,外表看起来可能豁达开朗,但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不怕死。 这完全不是一个好事,一个人要是对死亡都不恐惧,又怎么可能珍惜现生呢。 他在那次贤妃病逝之后带着重病的萧弘辰来到神婆的跟前,这神婆是辽东一个人物,据说还能使人起死回生。 第134章 神婆摸了下萧弘辰的额头,神色大变,直说他是天命之人,他当活两世。 秦明朗自己是不信这些神鬼之言的,但是为了外甥又不得不多问问,“这就是说弘辰福德深厚,重病能好是不是?” “会有一个对他执念极深之人,等着与他再次相遇。” 萧弘辰窝在辽东的土炕上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明朗觉得神婆的眼睛变得浑浊起来,“你只需等待便好。” 秦明朗理解不了这些,只知道从神婆那回来萧弘辰的病就好起来了。 但是复仇的阴霾更甚,几乎让这个孩子一夜成熟起来,他开始和那个落榜的林楚楠交往,甚至还偷偷潜到中原。 秦明朗不知道怎么帮助他,只能将探听到这个消息的宦官找了个理由处死。 他一样不怕死。 可是他后来知道了这位苏公公,一开始是从萧弘辰的信里,他从没见过外甥用下这么多的恶毒词语形容身边人,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了。 接着就是些虽然此人人品低劣,但也不是完全无药可救。 然后是,苏雪内心柔软,只是跟错了人。 再后来,我真的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舅舅,他捏紧了我的心,我却只怕他的手疼。 直到,“舅舅,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如果苏雪死了,我该怎么办。” 秦明朗读到这信的时候就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知道生命的宝贵是件好事,别管谁的生命。 …… “大将军一定很喜欢我吧?”苏雪等着萧弘辰解开绑在自己手上的丝带,闭着眼还在回味。 萧弘辰吻着苏雪大臂内侧上的软肉,“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骗人。” 苏雪的手一被松开,就直接搭在的萧弘辰的脖子上,“大将军,年轻时候,定然也是英姿飒爽吧。” 从前苏雪提起秦明朗,总是你舅舅,你舅舅的,但这怎么宴会之后,一直叫的都是大将军了? “你又乱想什么呢?” “好奇,”苏雪当然不会说要是重生我打算试试当你舅妈这种蠢话,“你看到袁首辅盯着你舅舅的眼神了吗,总觉得他们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有些故事。” 萧弘辰用鼻尖磨着苏雪的脸,“应当是,他们两个可是一届,文武两状元呢。” 苏雪更神往了。 萧弘辰看他眼神放空,轻笑一声,“他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神仙打架呢,所以让舅舅归朝压制一下旧臣,还是有必要的。” “大将军以后就留在朝中了?” “……” 演都不演了,萧弘辰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捏一把苏雪的脸,“差不多行了,你以为谁都是你想要就能得到啊。” 那当然,咱家可是连皇帝都能哄到床上的人啊。 苏雪努了努嘴,看向萧弘辰,“罢了,咱家就这么凑活一下吧。” “苏雪!” 萧弘辰惊讶了下,随即笑开,“你是不是觉得不论你做了什么朕都只能宠着你?” “嗯。” 苏雪很笃定。 “不论奴婢做什么,圣上现在也只能宠着奴婢。”苏雪的眼睛闪闪发光,“奴婢就是知道。” 萧弘辰沉默了下来。 他很讨厌跟人示弱,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苏雪装病出宫的那个晚上,他真的这样想过。 苏雪当时浑身红疹,药量不知道是不是没掌握好,大片的皮肤都开始溃烂。 他几乎要怪罪所有人。 苏雪发着高热,脸上惨白,嘴里迷迷糊糊地哼着什么话。 不知道为什么,两世的记忆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实际上他根本没见过苏雪临死前的样子,但他就是莫名清楚地认为苏雪上一世临死前也是这个样子。 “如果救不了他,我要萧景翰陪葬。” 连一旁的林楚楠都噤声不语,他没有重生过,根本没见过萧弘辰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甚至萧弘辰自己都快忘掉自己内心的这一面。 他压抑了几十年的怨恨就这么轻易地被苏雪勾了出来,却也苏雪的一声轻唤又烟消云散。 “王爷,别走。” 萧弘辰回到现实,无奈地看着得意洋洋的苏雪,不置可否,只把脸埋进苏雪的肩窝处,“睡了。” …… “苏公公。” 小太子萧淳屁颠屁颠地跟在苏雪后面,他这一世让陆修良一直养着,比自己养着的那时候要胖许多,好看的眉眼都给胖没了,不过口齿却清晰很多。 苏雪停下脚步,跪下来,“太子殿下。” “给你的。”萧淳展开小手,手中一个小香囊。 苏雪吸了口气,双手接过。 萧淳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不像他那个阴鹜的爹,也不像他那个英武的叔叔,“这里面装的是御花园里的木槿。” 小太子振振有词,“朝昏看开落,一笑小窗中,说得就是木槿。” 真不该让陆修良伴着东宫,这么小的年纪就引经据典的,活像个老先生。 “陆大伴教太子的?” “是啊,”萧淳挺直背,“我还背给了老师听,师母便给我做了这个。” 林楚楠现在是东宫侍讲,一心绕着这小孩子。 萧弘辰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安排,他甚至派了席路远到江南做巡抚,他的意思是,这一世他没有滥杀前朝之臣,自然要好好利用他们,多试几种组合。 “所以这香囊是林夫人做的?” “嗯,”小太子笑起来恨不得把一整排牙都露出来,“但你看这里,这里,”萧淳指着香囊上一个雪字,“这个,我自己绣的!” 苏雪滞住。 “厉害吧!”萧淳太骄傲了,“母后还说这比划多,要我绣苏字,可我没有。” 苏雪低下头,心中复杂。 他慢慢给萧淳伏下身子,“多谢殿下。” “不谢不谢,”萧淳也给苏雪低头,本就一团的小身体卷起来,“小礼物而已。” 苏雪噗嗤笑出来。 这小大人。 “苏雪,”萧淳忽然伏在苏雪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下次给本宫还带那个糖团子哦。” “……” “是,殿下。” 苏雪终于意识到上一世的事情真的已经是上一世了,他现下的人生已经没有复仇,没有谋杀,没有不死不休的怨恨了。 “小祖宗。” 琴闲站在望不到边的红墙下面,喊了一声苏雪,他是钟鼓司的老人,声音一直清脆好听,“掌印唤您过去呢。” 苏雪对着他的方向点了下头,站起身来,一路走过金玉其外的宏大宫室,来到垂拱殿的门口。 门口站着司礼监掌印严嘉,他对苏雪歪了下头,“圣上与户部尚书在安排浙江的盐务。” “没让你进去?” “有你也一样。”严嘉说完和苏雪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 苏雪端好手上的茶点,对严嘉点了个头。 严嘉往后退一步,垂拱殿的大门敞开。 苏雪低着头,耳朵边已经传来萧弘辰踱步的声音,和他稍微有些焦躁的语气,“你的意思是,只要没有证据,浙江这一干官员朕就不能动?” “陛下!”户部尚书看似妥协,却没有那么顺从。 苏雪很清楚浙党,和他们所谓的“自己人”,微微笑了一下。 司礼监的人有种能力,他们可以像鬼魂一样隐在宫殿中不让任何人发现,也可以不动声色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存在。 “陛下,”户部尚书的眼神在苏雪身上挪不开,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苏雪慢悠悠地在萧弘辰的桌上摆好茶点,并且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我们刚刚不是说……”私下来谈吗? “说什么?”萧弘辰看他,一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的样子。 苏雪这边给萧弘辰斟好茶水,忽然来了句,“圣上,前几日司礼监有个小珰投案,说曾在督办浙江盐务的时候收过礼,东厂现在正办着呢。” 户部尚书的嘴微微张开,这意思太清楚不过,他们找不到的证据,东厂一定能找到的,找不到那就编一个出来。 “圣上……” 萧弘辰低下眼,对苏雪的提议没有任何的表示。 “圣上,臣一定严格督办此事,定能找出此次盐务案的首犯,为圣上分忧。”户部尚书连忙拜了下去。 因此他看不到,那恶毒的东厂都督苏雪正朝英明神武的圣上做着鬼脸,而圣上不但不气,还微微摇头,宠溺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心中,都在想着一件事, 这一世,不妨就这样过下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