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满月》 第1章 [古装迷情] 《第四次满月》作者:总总星【完结+番外】 简介: 【青梅竹马/久别重逢/蓄谋已久/又争又抢】 温柔坚韧野草型女主x白切黑绿茶少年将军 杨笛衣第一次见到周悬, 是在自家坍塌的墙体下, 隔着浓重的黑烟, 她看到一个短腿小孩走过来,牵起自己的手说, “你就是隔壁的阿衣姐姐吧。” 她只茫然的点点头, 后来他便总跟在她身后,唤她“阿衣姐姐”, 不料一朝事变,两人死里逃生, 变成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子, 她被拐走,和周悬失散, 五年蛰伏,就在杨笛衣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 山里突然送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容, 杨笛衣一眼便认出他, 费尽心力寻了个借口,偷来与他共处的一夜, 只是可惜,他好像没认出她, 两日后,山火遍布, 晕倒前的她听到有人说, “周百户啊,要成亲了……” 这样也很好,她想。 经年已逝,她已嫁作人妇, 夫君被陷害,一如父亲当年, 她下定了决心,当街伸冤, “求大人为我夫君做主。” 抬起头,却是一副熟悉的眉眼, 他不是周百户了,身旁人唤他,将军。 杨笛衣却总觉得怪怪的,不止身份,他好似变了个人, 偶尔会唤她阿衣, 会常用她看不透的眼神瞧她, 直到两人难得起了争执, 周悬仿佛失了控般将她按在门上, 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肩颈上, 杨笛衣第一次听到少年委屈又颤抖的声音, “他可以是吗,那我呢阿衣,我不可以吗?” 杨笛衣不知道,周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就把她放进了心里,放了好多好多年, 而他一直清楚地记得两人共看过三次满月, 第一次,他弄丢了她, 第二次,她死于他的犹豫, 第三次,她为她的夫君来找他。 第四次,他一定不要再失去她了。 ps:1v1,女主成亲是合作,男主身心洁 --------------------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姐弟恋 正剧 暗恋 主角:杨笛衣 周悬 一句话简介:已婚后隔壁家弟弟要当妾 立意:爱和人都很重要 第1章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小屋子,阴冷潮湿,甚少有光透进来,细听还有‘吱吱吱’的声音。 屋内,一个少年靠墙坐在地上,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他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但略显青涩的脸上此刻毫无少年的明朗,反而较之寒冰更甚。 外间不时传来两三个男人喝酒吃肉的声音,还夹杂着粗鄙不堪的笑骂声。 无所谓,少年拾起旁边零零散散的杂草,想着编一个小动物。 他仔细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手上缓慢地动着,闲着也是闲着。 “喂——”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少年皱了皱眉头,脑袋左右转动着,想找到声音的源头。 “我在你隔壁。” 少年顿了顿,站起身,缓慢走到栅栏处,从缝隙里探出三分之一的脑袋,往左边看去,声音似乎从那边传来的。 地牢里光很少,他只能借着墙上的昏黄烛台里微弱的光,勉强看到有一只手从左边伸了出来,还向着他的方向挥了挥。 他眯起眼睛,顺着手臂的方向再往左看,是一副已经生锈的手铐,再往左,只能看到栅栏出似乎有一双明亮的,弯弯的眼睛,能分辨出是个女子。 “看到你了。”那女子声音透露着淡淡的喜悦,“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我一个呢,原来还有个邻居也在,真不错。” 少年没说话,又坐了回去,恢复沉默。 “我说你这人,虽然被抓了,但是心态要好,好歹还有饭吃呢。” 见少年不说话,女子也不催,自说自话,“我都被关了不知道多久了,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我都快忘了怎么跟人自如交谈了。” “你好像是前两天被抓进来的吧?当时我看你好像还受伤了,就没怎么打扰你,现在你的伤好点了吗?” 隔壁依旧没人回应。热脸贴了冷屁股,女子似是有些受挫,一时也不说话了。 少年刚刚有些躁动的心情随着周围的安静又慢慢平复下来,他低着头,专心折着手中的草,这样翻过去,折回来,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你在折草吗?”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的?皱着眉甫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墙上似乎漏了点光,那上面有个不足一拳的洞。 “我会折呀,你把草给我,你想要什么小动物,我给你折。” “不用。”少年终于开了口,说了他被抓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你没有哑啊,”女子有些惊喜的声音从洞那头传了过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灌了哑药呢,我还寻思这规矩都废了好久了呢。” 少年望向手中不成形的、一团乱的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那个小小的洞旁边蹲了下来。 原来这个洞看着不足一拳,实则只是外圈大,墙体毕竟是实心的,内里只有几根手指粗细。 那头的女子似乎也在墙旁边,依稀能看到她的眼睛,亮亮的。 “你是不是走过来了,你想要什么小动物,我给你折。” “蚂蚱。” 少年将手中的草胡乱折了起来,又从地上捡了一根,绕了几圈当作绳子,从中间的洞里递了过去,靠着墙坐了下去,一只手臂搭在弯曲的膝盖上。 “蚂蚱啊,简单。” 女子将草接了过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就只能听到一点点草被折来折去的细微的声响。 其实这声音也不算很大,但少年习武,耳力还不错。听着女子动作似乎很是娴熟,少年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我啊,前两年吧,不记得了,印象里这里似乎过了三四次年。”女子似是有些开心少年主动说话,回复的很快。 三四年?少年有些惊讶,“你没有被......” “没有啊。”女子声音坦荡,“这年头买女子人的很少,而且我年龄也大了,再加上识些字,幸好偶尔也能帮他们做些事,所以就被留下来了。” “不过,也还好,在这虽然没有自由,起码有吃有喝饿不死。” 少年手掌渐渐握紧,声音也比刚刚有些低沉,说道:“这里......多久了?” “多久?”女子动作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少年的话。 还没等少年说什么,女子仿佛拍了下脑袋,“你是想说这里建立了多长时间吧?嗯......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被抓进来的。” 少年不说话了,只静静听着女孩子编草蚂蚱。 开了这个话头,女子便有些停不下来了,“不过至少应该有个四五年了吧,我被抓进来的时候,隔壁也有待了一两年的阿姐,听看守的人说,也是没人买。” “你们没有试过跑出去吗?” “怎么可能,”似是被少年说的话逗笑了,女子笑道,“这座山荒了很久了,附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就算能跑,人生地不熟,凭两条腿,又能跑多远,不消一个时辰便也抓回来了。” 少年沉默不语。 女子编着手中的蚂蚱,明白了少年的沉默,“不过你也不用丧气,过两天如果有买家看上你,你被送过去的路上,机灵些,还是有很多机会逃跑的。” “要等买家来买?”虽然看不到女子的全貌,但少年依稀还是看到了她点头的动作, “是啊,但是买家不一定会亲自来,你被送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找人登记过你的一些特征,寄给外面的买家看,如果你被选中了,就会被送过去验货。” 女子说着,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不过这里的孩子,都是年龄越小越容易卖出去,你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我在这很少见到。话说,你是怎么被骗进来的啊?” “就,回家路上,有个老奶奶说他迷路了,找我帮忙。”少年似是不想说太多,语气中满是被欺骗的怨恨。 “啊,老套路了,老奶奶,老爷爷,抱孩子的妇人,他们惯会使这些手段。” 女子手上动作不停,并不意外少年的气愤。 “你不用过于担心,为了保证你的品相好一些,能卖出去,他们不会过于虐待你,顶多饭食少一些。” 少年听此,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没有回应。 直到女子都以为他是不是要睡着了,刚想出声试一试,便听到少年平静的声音从身旁的小洞里传来, 第2章 “无所谓,大概,也没什么人在乎我是死是活。” 女子手上动作一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幸好蚂蚱只剩最后一步就完成了。 少年转过头,便看到一个黄绿色的蚂蚱脑袋从小洞里晃晃悠悠地钻了过来。 少年不禁一愣,有些讶然,还真的编好了,速度挺快。 “你好呀,我是今天刚出生的小蚂蚱。” 蚂蚱从洞口钻出来,掉落地上,少年瞳孔骤然放大,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怎么不说话呀,我编的品相应该还好吧。”女子嘟囔着,想伸头看看洞那头什么情况,却什么也瞧不见。 少年将蚂蚱从地上拾了起来,看了良久,才低声道:“好看。” “真的?” “真的,很好看。” 女子有些高兴了,说道:“我就说,这玩意虽然我很久没编过了,但应该不至于太丑。” “你在这里,三年了?”少年盘腿坐着,轻轻抚摸着手心里那女子刚刚编好的蚂蚱,语气和方才有了微妙的不同。 不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女子叹了口气,回道:“应该是吧,我又不能经常出去。印象里,这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很热闹,有个三次吧。那可能三年?是在记不清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呆坐着,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对你......怎么样?” 女子没有说话,少年也没有催,也没有继续摩挲草蚂蚱的尾巴,而是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整个蚂蚱。 直到女子再次开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有吃的,还活着,某种程度上,还好吧。” 随着女子的声音缓慢、平静的响起,他才逐渐放松了拳头。 因为刚刚被紧握过,草蚂蚱有些软了,少年静静地注视着蚂蚱的尾巴,眼框逐渐泛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结。 “不过你跟我不一样的,你不要太担心,他们对少年普遍会好些,你嘴甜一点,乖一些,不会遭很多罪的。” “嗯。” 女子听到少年的回应,也不管少年能不能看到,兀自笑的眉眼弯弯。 刚刚编过蚂蚱的手便也停不下了,女子看了看屋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边,拾起几根草,想着再编一个其他什么小玩意儿。 少年靠在墙边,听到那边女子的动作,没有出声,直到声音突然停止。 少年皱了皱眉,往洞边又靠了靠,还是没有声音,少年忍不住低下头,往洞那边看去。 “没事吧?” 目之所及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少年忍不住有些急切,“你......” 突然一只明亮的眼睛凑了过来,少年愣住,对上女子眼睛的一瞬间,她的眼里似乎有着温暖的笑意, “你那边有窗户吗?” “....有吧。”少年回过神,看向头顶一扇小小的窗户。 “你快看外面!快。”女子有些迫不及待,一个劲地催促。 少年站起身子,走到小窗下面,抬起头,缝隙里,窗户外,一轮圆月高悬,散发着轻柔的光亮。 “是满月!好漂亮的月亮。” 女子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欢喜的声音从洞那头飘过来,少年只觉得浑身似乎被她的声音轻柔地包裹住。 “是,好漂亮。” 少年右手慢慢握紧了草蚂蚱,按耐住声音的激动,忍不住想着,又是一轮这样好的月亮,而我终于再次找到你了。 女子静静地赏了会儿月,下意识就要往身旁声源处望去,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停住,只有一面黑漆漆的墙。 女子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直到他的影子盖住了少女的影子。 女子回过头,没有来得及收回笑容。 直到站到腿都有些麻木,少年忍不住动了动腿,这才意识到隔壁的女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窗外的明月,已经没有那么明亮,渐渐有往云层里隐去的趋势。 旁边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少年回到小洞旁,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望去,只依稀看到地上鼓起的布料。 他不自觉微微笑了起来,想是天色已晚,她早已困了。 少年放低了声音,手指轻轻摩挲着墙上的小洞,仿佛触摸的是那女子的衣服,轻声道, “晚安,阿衣。” “我是周悬。” 第2章 山里的风一贯凛冽,更遑论秋末的风。 此时还不过卯时,太阳尚未露头,天色晦暗,掺杂着雾气的风像巴掌一样扇在人脸上,凉入骨髓。 这座山头似乎很久没什么人了,树木稀少,杂草丛生,说是半个荒山一点也不为过。 但就是这么个鸟不生蛋的荒山,此刻却有一队人马裹挟着雾气,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往山上走。 队伍不算短,大概有七八辆马车,车上面压着几口一米多长的大箱子,每辆车旁都至少跟着两个身影。 若隐若现的山路一路蜿蜒向上,尽头处站着几个沉默的人,定睛望去,三个男人,两个女子。 又是一阵冷风掠过,其中一个身着麻衣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到旁边的女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思忖过后,她轻轻扯了扯另外一个女子的衣袖,小声道:“阿依,风大,我这件外裳分你一半?” 被唤作阿依的女子闻声望向她,麻衣女子有一双圆葡萄似的大眼睛,嘴角还有两个梨涡,此刻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女子,前两天面不改色拔了一条牛棚里货物的舌头。 阿依看着她递过来的一半外裳,上面隐约可见血迹,她勉强撑起一个笑,温声道:“不用了,跳猫,你也冷,不用分我,我还有些困顿,正好醒醒神。” 昨晚一夜梦魇,她并没有睡好,又起了个大早,免不得有些头晕脑涨。 虽然她早已习惯这种状态,但今时不同以往,吹吹冷风,倒是能助她保持清醒。 “好吧。”跳猫子复将衣服裹紧,没有多说什么。 阿依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山路,望得久了不禁有些出神,直到旁边人的声音将她纷繁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到底什么时候来啊,白瞎我们起这么早。”是另外三个男人其中一个。 另外一道男音小声附和道:“就是,他老子的,不知道这天能冻死个人啊。” “闭嘴吧,你冻死了吗?”略显浑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话语,“等就等了,你是第一天干活?话那么多,不如先去洗个脸,清醒清醒再来。” 那两人脸瞬间变了,立刻挂上了讨好的笑容,“熊哥,错了错了,你别吓我们啊。” 大熊冷哼一声,眼神警示二人安静点,那两人立刻不说话了,周围再次陷入沉默。 有些冷了,阿依兀自裹紧身上的衣服,没有什么表情,只留心着山路上的动静。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朦胧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影子在动,阿依不禁站直身子,打起几分精神。 为首的是个面容粗犷的男人,腰间别了一把长刀,大步流星朝他们五人走来,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您就是班哥吧,受累。” 大熊率先上前一步,朝男人抱拳,班哥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这就是新的一批货了?”大熊看着被运来的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一抬手示意身后站着的几人上前帮忙。 阿依垂着眼皮,没有出声,安静的跟随其余三人走到箱子旁,从衣袖中掏出纸笔,站在一旁等候。 几个男人十分熟练的分工,两人把箱子抬下来,安放在地上后,先把上面一层取下来,紧接着打开最下面的暗层,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孩双手双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条,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此刻正惊恐不定地望着他们。 跳猫子手掌轻轻抚摸着他颤抖的头颅,声音温柔地安抚道:“乖,别怕。” 小孩目光灼灼地盯着跳猫子,渐渐的,竟是真的安静了不少,跳猫子见此温柔一笑,“真棒。” 跳猫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孩从箱子里小心地扶起来,动作称得上轻柔,“让姐姐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小孩已经不再明显的颤抖,闻言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跳猫子立刻余光向阿依投来眼神。 阿依将小孩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十一月七日,卯时一箱,九龄少年,相貌平平,耳聪目明,筋骨有力。 写完后,阿依冲跳猫子略点了下头,跳猫子心领神会,复将小孩放回箱子,不忘安抚道:“你乖乖的。” 另外两个男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二话不说就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便不再管这一箱,紧接着继续搬第二口箱子。 旁边等候的另外几个男人立刻上前,抬起阿依记录好的木箱朝身后的寨子走去。 第3章 阿依看似专心致志地记录着,实则也在注意着一旁被称作班哥的男人,她捏紧手里的笔,这个男人,之前没有见过。 “班哥,这次是不是,少了许多?” 这是大熊的声音,阿依动了动耳朵,仔细听着。 “是,最近不知为何查的严了不少,”班哥声音低沉,隐隐透露着烦躁,“而且这次运的不容易,叫弟兄们看紧点。” “好。” “最近寨子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出没吧?” “没有。” “也没发生什么事?” 大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半晌,肯定道:“没有。” “那就好,”两人似乎在往远处走,声音也在变小,“我先休息一会,过后......” 交谈声已经逐渐听不清楚了,阿依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刚刚班哥说官府近期在严查,会和周悬他们有关吗?是周悬他们什么动作引起这些人注意了吗? 还有为什么,突然问起寨子里可疑的人和事。 “阿依?” 听到跳猫子轻唤她的声音,阿依停下思绪,眨了眨眼,状似茫然地抬头,“啊?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写?”跳猫子歪着脑袋,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一时忘了这个字该怎么写了,”阿依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日子太冷,脑袋和手,都有些发僵了。” “你也过于较真了些,随便记一下就好,”跳猫子轻轻抚上阿依的手臂,笑道,“那我们快些整理,好早点回去休息。” “好。”阿依笑着点头。 这次送来的确实比以往少,以往卯时起,总要忙到辰时三刻方才停止,而今日还不到辰时,便已然结束了。 送来的箱子都被安安稳稳地放进了‘牛棚’里,跳猫子早已回去了。 阿依将所有箱子记录完整,将册子连带炭笔一并交给大熊, “阿依,辛苦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大熊接过册子,忙不迭说道。 “你们也是。”阿依没有多加停留,说完便朝寨子里走去。 一路上路过不少停放在旁边的马车,阿依看似抱着双臂在专心走路,余光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们在给马喂草。 这么早就喂马,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多待,估计今天内就会离开。 阿依在心里思考着,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回到她住的草屋。 寒气被关在门外,屋子不算大,里头虽然也没有很暖和,但到底比外面强些。 阿依脱下鞋子,靠墙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抵在墙壁上。 随着身体渐渐回暖,脑袋便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她只好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尽力让自己清醒思考,她总觉得今天来的这个班哥不同寻常。 这个寨子里已经大约三四年没有增添过什么新人了,一是他们各地的脉络和流程也在慢慢定型,用不到那么多人,二来,如果要找新人,总不能百分百确保干净,埋在这里终归是个隐患。 看大熊的反应,那个班哥至少是个管事的,这样地位的人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还有他们今天的谈话,阿依心里总有些不安。 如果自己暴露了,那周悬他们的行动,是不是也会受阻。 想到周悬,阿依思绪波动,回忆起昨夜,实在是时间不够,来不及和他多聊几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多少还是害怕的吧,昨夜他的情绪明显低沉,话也变少了,透着一股子稳重,和她印象中总是吵闹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 “什么不一样?”镜儿好奇地蹭过来,趴在她的肩上。 “这个呀,我这里绣错了,明显和娘绣的不一样。”她声音掩盖不住的失落。 “哎呀我的小姐,你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哪有不一样,我瞧着,一模一样。”镜儿笃定地说道。 “你还学会用成语了,看来没白让你陪我去学堂。”她将帕子放在膝盖上,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镜儿的脑袋。 “还得是小姐让我去,我才能多学一些嘛。”镜儿笑嘻嘻的,将帕子拿到一旁收好,又想起什么, “对了小姐,夫人说眼瞅着天冷了,怕您去学堂路上冻着,要去铺子里定做加厚的披风,想让您今儿有空去挑个布料颜色。” “你告诉母亲,这个无所谓,她定就好。”她拿起母亲绣好的帕子仔细揣摩针法,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记得您喜欢白色?不若就白色?”镜儿若有所思地盯着衣柜里的衣服,“可夫人之前夸您穿绿色也好看。” “什么都行,一件披风而已,或者一会儿若有空,我去找母亲回了就是。” “可也要您醒着才行啊。”镜儿叹息道。 “醒着?什么醒着?” 没懂镜儿突转的话锋,她一时有些茫然,转过头,瞧见不远处的镜儿满眼心疼。 “镜儿你......” “......阿依!醒了吗?” 外面沉重的敲门声,夹杂着叫喊声和风声涌入阿依的耳朵,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打量着周围的陈设,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她从略有些温度的被子下伸出手,使劲拍了拍昏涨的脑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来了。” 阿依打开门,门外是大熊。 来人看到她嘿嘿一笑,举起手中的竹篮,“阿依,早上冻坏了吧,我给你带了刚熬出来的粥。” “多谢,进来吧。”阿依让出半个身位示意他进来。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大熊从篮子里拿出两碗白粥,几碟小菜,虽不算丰盛,但在这里,也算不错的了。 阿依端起碗,抿了一口,温热的米浆进口,感觉晕乎乎的脑袋也稍微好了些。 大熊几番偷看,又将小菜往阿依那边推了推,终于想出话题似的说道:“阿依你多吃点,今天上午怕是不会安生,要费不少气力的。” 阿依心神一动,“今天上午有什么事吗?” “我听班哥说的,你记得他吧,今天早上那个送货的男人,”大熊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说,我们这有鬼,一会儿要抓鬼。” 第3章 吃食不多,他大口呼噜着粥,仿佛根本不觉烫,很快便吃完了,将空碗放在桌子上,一时有些不知道做什么。 “我吃得慢,你若有其他事情,先去忙就好。”阿依喝了一小口粥,说道,“篮子先放这里也无妨,我回头还给你。” 大熊咧开嘴笑,“好,那我先去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你吃完来找我就行。” 话说完,大熊便打开门走了出去,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听到门关的声音,阿依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手中的粥瞬间索然无味。 她站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大熊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确定他已经走远,阿依这才快步走到床边,将褥子下的一张还没有手掌大的纸拿了出来,思考片刻,拿到一旁点燃,确定纸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这才离开了屋子。 屋子外,零零散散分布着四五间稻草房,相隔距离不算远,但朝向都差不多,像条细细的河流,最终汇向一小片空地。 那片空地往常是不让人停留的,除非上头通知,譬如此刻,营地里数的过来的人都堆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小声说些什么。 阿依静静地走着,脸上挂着平淡的微笑,路过人群时,有人唤她阿依,有人唤她依柳。 阿依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大熊身边。 “听说今天上面的上面也要来,这事可大了。”见她走过来,大熊低下头,小声说道。 阿依心下惊讶,但面上没有显现,回道:“看来有机会见到大人物了。” “那可不是,都混进来鬼了。” 男人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啰声响起,震得空地上的人群蓦地安静,阿依皱了下眉,抬头望向啰音所在的平台。 半圆形的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块屏风,屏风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矮的那个富态臃肿,层层肥肉堆叠的脸上此时亦堆满笑容,是日常差使他们干活的当家人,大家表面恭恭敬敬称呼他老板,私下里都喊他‘肥鼠’。 另外高的那个,阿依心下一动,是个不苟言笑的新面孔。 “都安静点吧。”肥鼠冲着台下,吼了一句,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见台下的人群一动不动,这才满意起来,连忙扭过头,讨好冲旁边的男人笑,“陈哥,您说,您说。” 那位陈哥腰上别着刀,双手包臂,犀利的眼神扫过台下一个个低着头的脑袋,沉声道:“想来大家也听说了,你们中,混进来个鬼。” 人群中起了轻微的躁动,陈哥脸上起了不耐烦的神情,眼睛微眯,脸上横着的一道疤都似乎皱了起来。 “有鬼,就得抓,这是规矩。但也不能随便抓,那是冤枉人,所以如果你们中有谁,能举报出有嫌疑的人,若是举报成功,重重有赏。” 第4章 说完这句话,陈哥便不再言语,朝身后刚搬上来的椅子坐下,顺带将腰间的刀取了下来,当作拐杖支着下巴,闭目养神。 肥鼠站在一旁点头哈腰,待陈哥闭目养神之后,立刻挺直了腰板,俯视着台下的人,尖着嗓子: “平时待大家,也算不错吧,知道些什么,就快说,别等到鞭子刀子落你们身上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人群中一时起了骚动,阿依混在人群中,没有动作,听到身旁男人愤愤的声音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找到鬼了,搞了半天这是诈呢,想让大家狗咬狗。” “阿依,你是骂他呢还是骂咱们呢?”大熊一时没转过来弯,问道。 “都没有。”才怪,阿依心中嘀咕,都不是什么干人事的好东西。 “我......我知道一个!”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虽然不大,在此时却异常引人注意,一时间目光都往那道声音的主人望去,阿依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是个身子佝偻,须发全白的男人。 肥鼠眼睛一亮,“你说你说。” “就,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人去牛棚了,而且待了好久。” 人群中安静了下来,阿依悄悄握紧手掌,眼神跟着沉了下来。 其余人听后,自发为佝偻男人腾出一小片地方,肥鼠直勾勾地盯着男人,问道:“看到长啥样了吗?” “是......”佝偻男人环顾周围,和他对上目光的纷纷转移视线。 直到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男人抖了抖,颤颤巍巍的举手指向人群中身板笔直的一个身影,“她,我看到的,就是她!” “死虾子,你是真瞎了吧?胡说什么呢你!” 还没等阿依说什么,身旁站的男人骤然变了脸色,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宽厚的身子挤出人群,站在阿依面前。 “我,我肯定没看错,就是她!”虾子涨红了脸,加上佝偻的上半身,到还真像个煮熟了的大虾,“你,你和她关系一向好,说不定就是你包庇她。” 虾子梗着脑袋,通红的脸上满是不服,不给大熊说话的机会,“我昨晚出来上茅厕,路过牛棚的时候,就看到她进去了,我想着不对,就蹲在一旁,看到她在那边待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出来。” “放你个狗屁!老子.....” “行了,都闭嘴。” 陈哥受不了吵闹,手中的刀往地上狠狠一敲,虾子和大熊都下意识住了嘴。 陈刀慢慢地睁开眼,却没有看向刚刚争吵的虾子和大熊,反而将目光转向大熊身后,那个安安静静,身材娇小的姑娘,看似试探,声音中却满是杀气,开口问道:“阿依?” “是。”没有回避,阿依向前一步,将男人挡在身后,上前一步。 “居然是个女子。”陈刀嗤了一声,“你昨晚去牛棚做什么。” 这是认可虾子说的是实话了,虾子听此面露喜色,反倒是刚刚为阿依出头的大熊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说道:“陈哥....” “我是在问你吗?”陈哥不快地瞥了大熊一眼。 阿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大熊的衣服,拦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今日这情形她看明白了,不出所料和那个班哥的到来有关。 说明外头绝对发生了什么事,也确实令他们起了疑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悬,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些人根本就不确定鬼到底是谁,在不在这里,否则压根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这么大阵势,倒更像是警示,不管被举报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出来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四周沉默,陈刀也不生气,反而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不如,都洗洗脸再说话吧,正好今天起得早,还要挺久,站着也怪累,大家都坐着歇歇,横竖那个鬼也没掀起什么大波澜,趁着他们洗脸,清醒清醒,咱们一起慢慢等。” 洗着脸这句话一出,场上的人都变了脸色,一时间面如黄土,眼神里透着惊恐。 肥鼠笑容少了几分,迟疑道:“虾子也....” 陈刀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咱得讲究公平吗。” 虾子没控制住自己,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反倒是阿依,一脸平静。 洗脸就和牛棚一样,不是真的洗脸,牛棚里关的也不是牛。阿依静静地站在原地,无视一旁眼神恨到快滴出血的虾子,只是向不远处的大熊投以安慰的目光。 大熊眼神低沉,咬紧了后槽牙,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旁边的人悄悄凑过来,“熊哥,阿依她...”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熊阴沉沉的眼神射了过来,那人闭嘴了,心里抱怨,又不是他举报的阿依,他也得坐着看呢。 肥鼠让人抬上来两个十字形的长条凳子,其中一头绑着粗壮的长棍,棍子指向天的那一头上还有一个盆架子。 阿依没有反抗,顺从的走上前,躺在十字长凳上,看着旁边的人将她腿绑在凳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阿依姐,胳膊。” 听到声音,阿依转过头,看到旁边吞吞吐吐的小孩,随即便笑了,问道:“今日怎么是你。” 小孩脸颊消瘦,一脸担忧,低声道:“他今天肚子疼,让我来帮忙。” “记得多问他要个饼,不能白帮。”阿依提醒道。 “阿依姐...” 小孩还想说什么,身子猛地向一旁倒,另一个男人不耐地将他推到旁边,抬起阿依的胳膊就往十字凳的一旁捆,动作粗鲁,“你这小孩磨磨蹭蹭的,弄完快滚蛋。” 阿依眼神示意小孩离开,小孩看了看阿依,咬着唇跑开了。 将虾子和阿依绑好,肥鼠抬了抬下巴,一个刚好能放进棍顶的水盆被端了上来,里面满满当当的液体在晃动,看到这盆水,原本就颤抖不止的虾子这下抖得更厉害了。 “既然虾子说你进去了半个时辰,你们两个人,那就一共一个时辰,公平吧?”肥鼠笑眯眯地说道,“一个时辰后,咱们再继续唠唠昨晚牛棚的事情。” 肥鼠话音刚落,阿依就感到一滴凉凉的水珠有序地落在自己额头正中心,她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皮肤光滑,水滴便顺着皮肤纹路流向一旁,划进发丝,然后消失。阿依微微一笑,闭上眼,暗道看来是改造的更精准了。 场上坐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平台上的陈刀和肥鼠在低声交谈。 众人时不时的就看到肥鼠满脸堆肉一抖一抖,想来是聊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说得久了肥鼠还会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两口,笑容谄媚。 “哎哟,忘了忘了,你看我这个脑子,”肥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命人拿来两根黑布条,下巴一抬,指向被洗脸的两人,“绑上吧,只能看,那得多无聊啊。” 视线黑了,手脚也被死死绑住,额头还有不知名液体在有序滴落,阿依只觉自己仿佛被剥夺了一切,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耳朵和鼻子还能用。 黑黑的视线里空无一物,阿依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在牛棚里的周悬了。 昏暗潮湿的屋子里,他和她又看了一次满月。也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有没有听出自己向他传递的消息。 有人被洗脸的时候,其他人是不能走的,要坐着陪他们一起,意思是:看啊,如果有人不老实,下场和他们一样。 据说曾经就有人被绑在十字凳上几个月没下来过,头顶的水没了就再续,眼睛、嘴巴都被布条勒的死死的,透不进去一丝光,那人刚开始还嘻嘻哈哈地骂着肥鼠一群人,后来渐渐不骂了。 再后来,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求饶声,再再后来,那人的头皮掉了下来,头顶的水滴还在落,流过森森白骨,从那之后那条凳子上再也没有过任何声音。 再后来的事情,不清楚了,据说那人还是被绑了很久当作警示,一直到上头说有贵人要来,怕污了贵人的眼,不知道被搬到哪里收拾了。 阿依看不到,也动不了,没来由地想着,希望周悬他们快一些,再快一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不想被周悬带着头皮掉落的她回去安葬,母亲又要心疼哭了。 第4章 场上很安静,人人都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生怕下一个被洗脸的就是自己。 大熊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凳子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喘,虾子这下倒像真成了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不停地颤抖,和不喊不叫的阿依对比,实在是狼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虾子战栗的速度越来越快,凳子晃动的声响也越来越大。阿依静静算着时间,手掌成拳,指甲狠狠嵌入皮肤,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好了。” 如临大赦,场上一瞬间似乎有了呼吸,众人的眼神在台上台下之间打转。 第5章 “虾子,”被喊到名字的虾子狠狠抖了一下,举着脑袋四处望,像个无头苍蝇,“你昨晚在牛棚,真的看到她了?” “看到了看到了。”虾子点头如捣蒜。 “那你呢,阿依?”陈刀把视线转阿依。 阿依轻轻地笑了,道:“他说得对,我确实去了。” “看吧看吧,我就说她去了,就是她!”虾子难掩激动,在凳子上动来动去,试图摆脱头顶的水滴。 场上瞬间有了躁动的声音,阿依听着周围细碎的声音,知道里面没有陈刀和肥鼠的,应该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她清了清嗓子,听到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 “老板之前说外面似乎不安生,怕进来的身上带虱子,不干净,让我们有空去筛一下。昨日我睡不着,想着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去套他们的信息,。” 陈刀静静地坐着,摩挲着手里的刀把,闻言将目光投向肥鼠。 肥鼠激动地站了起来,口里喷着唾沫,“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你这小丫头......” “前几日的庆功宴上,您喝多了说的,当时大家都听到了。” 肥鼠一愣,动作带着几分僵硬,绞尽脑汁回想,前几天似乎,他是喝多了来着,好像说过这话。 肥鼠暗暗咬牙,平常看着阿依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么老实过头了,谁拿酒场上的话当真啊,让他无端惹上一身腥。 “当时大熊和我前后脚去的,他比我晚一些,我进去时还有几个兄弟在守门,打过招呼进去的。”阿依声音不大不小, “我进去前他们搜过身,手上也带了手铐,借的门口兄弟的,出来后才取下,他们都能作证。而且我进去没有多待,左右不过半刻钟,没套到有用信息,我就出来了。” 顿了顿,阿依继续说道:“大熊和我一起出来的。” “对,我俩一起出来的。”大熊闻言忙补充道。 “你俩猪狗一窝,谁知道是不是彼此打掩护。”虾子一听这风向不对,立马在凳子上扭成了麻花,“进去之后你们做了什么谁知道!” “那我问你,你出来的时候,真的看到我的脸了吗?”阿依凭感觉,转向虾子的方向问道。 “废.....废话。”虾子咽了口唾沫,回道。 “是凭着月光看清的吗?”阿依没有给虾子思考的时间,一个接一个问道。 “是......” “这就有些奇了,昨天我们从牛棚出来的时候,月亮隐入云层,根本不明显,你是怎么凭月光看清我们的,你的眼睛有这么好?” “我,不明显但它也有光啊!我,对,牛棚门口还有灯,有灯!”虾子语无伦次,昨夜他看到的绝对是阿依,他绝不会看错。 “是啊,看来光是挺不明显的,能让你将两个人错看成一个人,昨晚的满月听到你这句话,得多委屈。”阿依轻轻笑道,“也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听到这话,虾子感觉额头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雷,自己被炸得体无完肤,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不对,他看到了啊。 “而且现在秋末,昨夜风那么大,你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还挺抗冻。” “我,我昨晚不是在牛棚门口,是其他地方,对,其他地方,我喝了酒,看错了,看错了。”虾子低下头,不停地重复些什么。 阿依只是淡淡的笑,偷偷喝酒可是大忌,她看不到肥鼠和那个陈哥什么表情,但应该,自己是过关了。 没过多久,眼上的黑布取了下来,但手脚上的绳子并没有松,阿依心里微微一沉,眨了几下眼,慢慢适应着突然的明亮。 阿依抬眼望向看台,陈哥和肥鼠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说什么,旁边的虾子已经抖成了筛子,周围坐着的人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走上看台,在陈刀耳边说了些什么,陈刀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小厮,小厮心领神会,下去了。 手腕上的绳子松开,阿依垂下酸痛的胳膊,只是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无视手腕上的红痕,手掌撑着凳子勉强坐起来。 “虾子的事,上面自有决断,大家该收拾什么收拾什么,三日后,迁居。” 肥鼠的声音响起,场上坐着的人忙跟着站了起来,低头听着。 阿依余光望向虾子所在的十字长凳,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听着,老话说的好,小凉山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但是,这里容不下慈悲的神。想当普度众生的神,”肥鼠冷哼了一声,尖细的声音愈发刻薄,“神也是死了才飞升的。” 肥鼠和陈刀走了,场上的人不能停留,也纷纷离开。大熊逆着人流,快步走向阿依,伸手想扶着她,却被阿依巧妙地躲开。 阿依低着头,喃喃道:“没时间了。” “阿依你说啥?”大熊摸了摸脑袋,她似乎说了什么。 “没事,”阿依摇摇头,“回去吧。” 回到屋里,阿依借口自己太累,想休息,大熊闻言眼神虽然有些失望,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骂了虾子一顿,忙说阿依你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阿依听到大熊走远,轻轻掀起身下的褥子,眼神一暗,果然之前放在这里的头发没有了。 想到刚才那个小厮,阿依没忍住有些腿软,及时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若是自己刚刚没有烧掉那张纸,恐怕自己现在和虾子就处在一处了。 其实昨夜,和大熊离开牛棚后,她等到后半夜又寻了次机会找周悬。 但无奈那里看管的实在是严,她在附近的数后藏了半个时辰都没找到时机进去。 虾子其实没有说谎,只是昨夜他偷偷喝了酒,一时间头晕脑胀,看到的确实是她,但是其他细节记错了。 幸好他记错了,只是虾子必然不会改口,这些事自己都能想到,那个陈哥连同上面的人恐怕也会很快反应过来,更何况,他们一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阿依慢慢握紧手掌,而且如果她没看错,在黑布取下来的那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不远处的屏风后,有个身影,那个陈哥,绝对不是最终话事的那个人。 不能再等了,牛棚也不能再去了,他们既然说要迁居,必然不会在这里多待,三日后这个时间恐怕就是个幌子,知道真正时间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 阿依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试图用手心的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好想,阿衣,她在脑海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慌。 虽然已经接近中午,但毕竟是在山里,丝丝的冷风从窗缝里溜进来,让阿依清醒了几分,她望向窗外的房檐,得想办法,递个信号出去。 傍晚时分,阿依感觉缓过来许多,便在外面晃晃悠悠的散步。 可能因为过几天要迁居,牛棚那边的事少了一些,大家都在收拾东西,顺便消除在这里的痕迹。 阿依漫无目的地走着,没多久便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眸光一沉,朝那边走去。 “喝什么呢?”阿依轻轻说道,在大熊旁坐了下来。 “阿依啊,”大熊看到她出来,笑了一下,举了举手中的坛子,“那死虾子不是说他昨晚喝酒了,我就也馋了,找陈哥求来的,没两口。” “我能尝尝吗?”阿依伸了一下手,低声道。 “这,我刚.......”喝过啊,后半句大熊没说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阿依没等他说完,接过他手中的酒,就这么喝了一口。 一时间大熊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另一只手在背后狠狠拧自己一下又暗骂自己没出息。刚喝完酒,大熊拼命安抚自己的燥热,转过头便看到阿依红了眼睛。 “阿依,你,”大熊也不会安慰人,一时间手忙脚乱,刚拧完身子的手又拍向脑袋,绞尽脑汁想措辞,“你,你别委屈,你都在这,在这么久了,你也知道,肥鼠确实不是个东西,但这不是有鬼了大家也害怕。” 呸,话刚出口大熊就啐了自己一口,说的什么屁话,转过头看了看阿依的泪,噤声了。 “我不是委屈,我就是,害怕,那个水滴,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一滴一滴落在我额头正中心,我,我还什么都看不到,也动不了,我就是,害怕.....”阿依抱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大熊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如果是个什么毒药,就算不至人死,滴了那么半天,不死也得挨上不少罪。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阿依这么害怕的样子。 之前听那些人怎么说的来着,女子脆弱时,要怎么做来着。 大熊想了半天,试探着把手搭在了阿依的肩膀上,就感到阿依似乎抖了一下,大熊有些后悔了,又拉不下脸再收回来,咬着牙安抚性地拍了拍。 阿依没有说话,但似乎没有再哭了。 大熊心下稍稍安了一点,壮着胆子开口:“其实,阿依,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 第6章 阿依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臂,站了起来,端起一旁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说了一句什么,就往山下摔去。 大熊呆呆地看着阿依做完这一切,一时间愣在原地。 “对,对不起啊,我越想越生气,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阿依一时间也有些脸红,手足无措的看向已经滚落山下的酒坛,泪又要落下来,“他们不会更因为这个又,又要把我......” “不会的阿依,不会,”大熊连忙站了起来,解释道,“刚他们才绑了虾子,再说了,本来这里就不是什么人多的地方,虾子他们偷摸喝的酒,也都是扔下山了,一堆破坛子,没事的。” 阿依红着眼,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出神,看着像是被吓呆了。 大熊挠了挠头,他是真的不会哄女子,试探着开口:“那我们回去歇会儿?阿依,你刚刚不是想歇着吗?” 阿依这才如梦初醒,顺从地点了点头,任凭大熊扶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看着阿依躺下,大熊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刚走没几步,就碰到一个面生的俊俏少年,少年似乎也不意外,只是笑嘻嘻的,“你是那个大熊吧?” “你是?”大熊神情疑惑,他好像没见过那个少年。 “刚刚那个是阿依姐姐吧,你们在树林里做什么了?”少年望了望阿依紧闭的房门,一脸好奇。 “就是烦闷,喝了点酒,怎么了?”大熊有点不想理这个少年,但毕竟是在这里,谁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所以大熊还是强忍着不耐在解释。 少年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会儿,语速缓慢地说道:“行吧。” “神神叨叨的,莫名其妙。”大熊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朝自己的屋子走了过去。 阿依在床上躺着没有动,大熊没有走远,他和少年说的话一句不漏的进到了阿依的耳朵。 被子下,阿依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那个少年似乎没有走,她听到了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第5章 身后似乎有道视线,阿依握紧被子下的手,丝毫不敢动,强制让自己呼吸放缓,眼珠也不敢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令人感到压迫的视线消失了,阿依没有立刻动,而是又静静地等了一会,才缓缓转过头,慢慢地往屋内看去。 确定没有人了后,她只觉浑身的力道都被卸了下来,瘫软在床上,阿依才发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 可能是因为虾子那头还没有彻底确认什么,入夜后,屋子周围不似以往那般宁静。 阿依本就睡不着,索性下了床,将窗子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望向牛棚的方向,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男人,果然正事是背着大部分人的。 阿依沉默着合上了窗户,恐怕他们今晚便要将牛棚的货物处理掉一部分,不知道这一部分里有没有周悬。 正好,如果他们都集中在门口,反倒是其他地方会疏于看管。 “你们几个,小心点,别给弄坏了。” 说是牛棚,其实就是一个蔓延至四面八方的狭长地下室,只有一个入口在地面,平日里就拿一个木板盖上,再堆上杂草,寻常人大眼一瞧根本不会发现端倪。 门的大小比井口大些,不到两米宽,里面的通道一次只能容下一个成年男人出入,此刻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举着一个长约六尺的木箱子,艰难地从里面出来。 “豹哥,你说那死老鼠咋想的,这么窄个路。” 男人将箱子扔在地上,揉了揉肩膀,面露不爽。箱子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音。 “干就完了,那么多话。”被称作豹哥的男人瞥了一眼揉肩膀的男人。 “这不是麻烦吗。”男人撇了撇嘴,又下去了。 豹哥警惕地望了望周围,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又将目光投向牛棚入口。 阿依静静地猫在石头后面,待男人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往暗处移。 虽然入口只有那一个,但是窗户可不止。他们把人当货物,自然还要时不时的看一眼,保证货物活着,但是里面四通八达,一上一下又麻烦。 所以肥鼠想了个省事的办法,地上开个窗,在部分重要货物所在屋子的上方,凿了个小小的窗口,用木头做的栏杆封死。 刚开始肥鼠他们很谨慎,还在上面放一堆树枝遮掩,后来发现那些货物根本碰不到头顶的窗口,加上周围人烟稀少,久而久之树枝都懒得放。 况且他们平常并不给那些货物吃饭,一天一顿饿不死就行,导致那些人也根本没有力气呼喊。 就算有,喊两声引来的也只会是肥鼠手下的人,然后被狠狠地打一顿,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阿依借着月色,判断了一下周悬被关的地方,爬着一点一点往前蹭,避免引起那些人注意。 好不容易到了附近,阿依也不敢直起身,只是趴到栏杆附近,往里面望去。 少年安安静静坐在原地,阿依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髻,还好,人还在,应该是还没有轮到他。 阿依又细细望了望他周围,确定没什么人,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栏杆,少年没有反应。阿依心中起了担忧,又敲了敲。 少年这才动了,抬起头,阿依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眼里带着疑惑,烦躁。 许是在这么个憋闷的地方被关久了,难免有些情绪。阿依没有说话,只是将随身带的一把不足半寸的小刀塞进栏杆的缝隙里。 她知道周悬很厉害,但是他被抓进来肯定浑身上下都被搜了个干净,她怕他受伤。 小刀不重,但掉落静谧的石室还是有声音,阿依心猛的一跳,抬起头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事,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悬。 周悬看了小刀良久,才站起身,将小刀拾了起来,在手中把玩。 阿依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周悬抬起头,冲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手掌晃了晃,张嘴轻轻说了两个字。 “放火。” 阿依顿时放下心,看来周悬他们也提前了计划,虽然不知道周悬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是已经部署好了,自己只需要添一把火。 阿依敲两下栏杆,示意自己明白了。 想来周悬一开始并不想理她,但自己扔进去的那把刀,乃是几日前自己偶然救得一个受伤少年士兵的贴身物,周悬应该是认得。 那也是阿依时隔多年,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周悬的名字。 “也不知道江上哥他们走远了没。” 阿依端着碗的手颤了一下,强装镇定,“你说谁?” 少年士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江上哥啊。” “他可是,姓周?”阿依声音颤抖。 “你怎么知道?”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还染上了几分怀疑。 周悬,字江上,前任工部尚书之子,亦是她失散已久的,总角之交。 周悬扬了扬手中的小刀,复坐了回去。 阿依望着周悬手中显得有几分袖珍的小刀,心想明明刚才在自己手里还有些大。 阿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硬生生咽了回去,明白她不能久待。 但阿依没动,心想自己真奇怪,明明在这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下午装哭骗大熊那一次,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想哭的时刻。 直至将下唇咬出血,阿依才恍然间清醒,暗骂自己分不清轻重缓急。 牛棚门口,豹哥带着人还在搬箱子,一个又一个箱子被送出来,然后其他人紧接着运走。 阿依顺着原路爬至刚刚藏身的石头,趁着那群人不注意,快速绕到屋子后面,从窗户里翻进屋内。 室内没有亮光,阿依只能靠窗户那一点月光,弯腰向前摸索着床的位置。直到躺在床上,阿依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夜难熬了。 周悬自小就是个不省心的,明明父亲是个文官,偏生个他上蹿下跳,整日安生不下来的主。人人都道周尚书家的孩子确实人如其名,孤舟悬帆江上横,横的没边。 那时父亲母亲还在,每每饭桌上,父亲绘声绘色地讲述隔壁周尚书被他儿子气的吹胡子瞪眼时,母亲便笑道:“活泼些没坏处,那么大点的孩子,总不能将屋檐掀了去。” 应了母亲这句话,她第一次见到周悬,就是在她家倒塌的后院围墙旁。 两家本就只一墙之隔,现在唯一的隔断也没有了。她呆呆地望着几米外的漫天黑烟,一时手足无措。 黑烟散去,周悬小小的身子显露出来,脸上沾满了黑灰。见到她时,一脸得意,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你就是隔壁的阿衣姐姐吧?” 她一脸茫然,缓慢地点了下头,就看到周悬笑得更灿烂了,小腿艰难地跨过砖块,牵起她的手往他家院子里走走,声音满是骄傲,“我教你怎么自己做火折子。” 后来周悬确实教了,她也学会了。 第7章 一直待到傍晚,母亲火急火燎前来寻自己,阿衣顺从的跟随母亲归家。 周悬就站在夕阳里,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喊道:“阿衣姐姐下次见。” 话音刚落,小短腿就哀嚎着被周夫人揪着耳朵拖走了。她没忍住,背着母亲偷偷笑了起来。 因着内鬼还没抓出,这群人不敢偷懒,屋外一直有悉悉索索,搬运东西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声音突然没了,一片寂静。床上的阿依猛然惊醒,起了一身的汗。 自己居然迷迷瞪瞪就睡过去了,阿依忙望了望窗外,想是还不到五更,心下稍稍松了些,幸亏没错过时间。 阿依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的往一旁柜子挪去。 柜子后面有个一指宽的洞,阿依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个一指长,简易的火折子。 肥鼠等人对烛火管得十分严,每日傍晚派固定人员一个屋一个屋的点蜡烛,亥时熄火,禁止私自明火。 火折子从来由一些地位较高、管事的人掌握,寻常干活的人是不准拿的。平常他们也会不定时的搜查屋子,若是被发现私藏物品,至少要被折磨得半死。 阿依日常帮他们做事时,总会寻机攒下一些草纸。然后趁他们入睡时悄悄起来,按照周悬之前教她的方法做火折子。 下午她在外面看似漫无目的的乱晃,实则是在查看易燃点,比如堆满了枯枝草叶的地方,阿依会悄悄的,趁人不注意时往上面撒一些之前偷存的硫磺粉。 硫磺粉并不常能碰到,只有偶尔能下山去一些农户家里时,阿依就会装做好奇地上前问农户撒的是什么,或者趁同行的人不注意时,偷偷取一点点藏到鞋里。 因为上山时还要被搜查,日积月累这才存下了一些,虽然不多,但也够用了。一部分被她洒在了易燃点,还剩一部分她准备一会洒在路上,当线穿起那些点。 阿依取了火折子,将自己的头发牢牢地盘了起来。算了算时间,离五更没多久了,便只好坐回床上,在心里反复确定自己一会儿的路线。 太过安静使人不安,阿依站起来打开窗户,想吹吹风使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从窗户下面钻了出来,一双小小的乌黑的瞳孔盯着阿依看。 阿依愣了愣,这荒芜的山上,哪来的漂亮小鸟,黄澄澄的,身上的毛还油光发亮的,似乎不像野生的。 小鸟也不害怕,歪着脑袋打量阿依,小爪子一蹭一蹭的磨到阿依扶着窗沿的手边。 这是想让自己摸摸它?阿依试探性地抬了抬手,小鸟没跑。 阿依这才慢慢的将手放在小鸟脑袋上,轻轻摸了起来,手感是挺好。 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鸟温热的脑袋,阿依渐渐的平复下来了,只觉自己现在无比冷静。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阿依有些犹豫这只小鸟怎么办,没想到这小鸟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脑袋一歪,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阿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动作轻柔地翻过窗户,又将窗户合上,朝第一个易燃点的方向走去。 第一个是虾子的屋子,倒不是私人恩怨,谁让他的屋子离仓库也近,门外还有一堆花花草草。 之前这老头一时兴致,养了不少花草说要陶冶情操。众人不以为然,只是笑他装样子。花草没养活,反倒一个个死在了他屋子周围。 阿依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尽量不触碰任何东西,以免引起声响。 他们一直收拾东西到四更,想是也累了,附近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阿依就这么猫着腰,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之前撒硫磺粉的地方。 阿依就这么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突然感觉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阿依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凭感觉摸去,似乎是布料,形状似乎是人的...... 阿依一愣,明白过来,顿时有些腿软。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肥鼠等人的手笔,他们杀的人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扔在外面。 知道周悬他们已经行动了,阿依清楚自己不能拖后腿,重新打起精神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虾子屋周围,阿依四下查看确定没人,这才拿出火折子,打开盖子轻轻一吹,一小簇火焰蓦地照亮了阿依的面容。 周悬曾经和她说过,火折子其实就是没被彻底熄灭的火焰,被盖子盖上之后其实还在以极慢极慢的速度阴燃,只待盖子取下的那一刻复燃。 阿依咬着唇,这么个鬼地方,早该一把火烧个干净了。 第6章 五更天,冲天的火浪迅速席卷所有草房,烟火弥漫。 屋子里有人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踉踉跄跄地爬出来,冲着外面高喊:“走水啦!” 一时间寨子里噪音四起,有人跌跌撞撞从房子里跑出来,不住地捂嘴咳嗽,有的人赶忙穿好衣服去抬水想要灭火。 肥鼠也出来了,他的房子在看台附近是个小二层,阿依白日过不去,就没有撒硫磺粉。 此刻肥鼠正站在二楼拎着自己的裤子骂骂咧咧,声音愈发尖锐:“一群蠢货!一天天不干实事,还不赶紧他爹的灭火去!你个脑子里掺屎的东西!跑什么跑,赶紧抬水去啊!” 阿依躲在仓库后面的小树林,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没有出声,竭力隐藏自己,心中奇怪自己明明才点燃硫磺粉不久,怎么火焰烧的如此迅速。 思考片刻阿依又明白过来,许是周悬他们。 “哎,阿依,你怎么在这里?”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提着水桶,似是想检查仓库怎么样,看到阿依便直直的走了过来。 阿依没有说话,心中思考自己逃跑的概率有多大,又或者如果他引起其他人注意,自己要不要先杀了他。 “我.......”阿依刚要出声,便看到男人表情一顿,头朝自己笔直的倒了下来。 “废物。”一个少年轮着两个大锤,面露嫌弃,不忘冲男人吐了口唾沫。男人一倒,少年看到了地上的阿依。 “是你啊,阿姐。”少年惊喜地喊了一声。 “是你?”阿依眼睛一亮,是自己不久前救下的少年士兵。 “你没事吧?”馒头从男人身上迈过去,蹲在阿依身边,“都怪江上哥,突然就要提前计划,整的我们也手忙脚乱的,做的太粗糙了。” “肥鼠背后的人来了,准备跑路,再不开始,你们可能就要扑空了。”再次听到周悬的名字,阿依只觉自己浑身稍稍松了下来。 “哎对了阿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上次走的太着急,都没来得及问你,我叫馒头。”馒头憨憨一笑,举着大锤挠头。 “我叫杨笛衣,笛子的笛,衣服的衣。”杨笛衣轻轻说道,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觉恍如隔世。 “好听嘿嘿,”馒头看了看不远处,泼水的声音少了,连来回跑动的身影也少了不少,火势还在持续扩大,掩盖了火焰下沉闷的声响和血色。 “笛衣姐,你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等我们把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再出来。”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放心去。” 得到杨笛衣的回答,馒头点点头,刚准备重新拎起两个锤子猫着腰去找人锤人,就被杨笛衣拽住了袖子。 “旁边这个房子是仓库,对面二层楼上站的那个人是这里的老板,大家都喊他肥鼠。”杨笛衣指着不远处的房子。 馒头顺着杨笛衣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肥硕的男人站在二楼上颐指气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点头,“知道了笛衣姐,等我一会儿带人先锤他。” 馒头走后,杨笛衣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倒下的男人,应该不会醒吧,看着馒头那两个圆锤还挺大的,又重又实。 杨笛衣还是不放心,万一他醒了,暴露了自己和周悬他们的行动就糟了。 杨笛衣在周围好一顿摸索,摸到一个不小的石头,又冲着男人的脑袋用力砸上去,男人一动不动,睫毛都没抖一下。 杨笛衣松了口气,想了想这里还是不安全,虽然被周悬他们收拾了不少人,如果有其他人找过来,自己又打不过,与其给周悬他们添乱,还不如藏的更深些。 想到此,杨笛衣抱起衣服下摆,猫着身子又往树林里走了走。 这边馒头又悄莫锤晕了不少人,锤完人还不忘踹两脚,留下一句“人渣”就果断奔着肥鼠在的二层楼去了。 二层小楼这会儿也染上了火,肥鼠看着不降反升的火势,痛心疾首地喊:“废物啊废物,一群废物,天天白给你们吃饭。” 馒头无声无息地靠近二层楼,思考一会儿怎么锤他,是先露个面,玩玩他,还是直接绕到他身后,直接一锤子完事。 馒头正思考着,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走过来,一锤子刚要轮上去就被一只手臂止住了。 “江上哥。”馒头眼睛发亮,“我还说找半天找不到你。” “收拾了几个人,添了点火。”周悬淡淡地说道,眼神也望向二楼。 第8章 “就他,笛衣姐说他是这的老板,叫什么肥鼠,听着就恶心,我准备先锤他。” “笛衣姐?”周悬一愣,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馒头,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是啊,她就是我之前说救了我的那个阿姐,开始的火是她配合着放的,这的地图也是她画的,不然我们哪这么稳准狠。”馒头点点头,“刚刚又碰到她,我才知道她全名叫杨笛衣,还挺好听。” “她现在人在哪儿,安全吗?”周悬声音里带了些焦急。 “人没事,我刚看到她还在仓库旁的树后藏着呢,我让她躲好,等咱们把人料理的差不多再出来。” 周悬点点头,恢复了几分镇定,眼神里带了杀气,“先灭鼠。” 馒头咽了咽唾沫,死老鼠要完蛋,他江上哥这是生气了。 肥鼠扒着栏杆看着势头向上蔓延的火势,慌乱地喊道:“人呢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赶紧灭火啊一群蠢东西!” 眼看无人回应,肥鼠抹了把头上的汗,裹起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边躲着火,边往楼梯下走,生怕沾上一点火星,嘴巴不停,“你们等着,一群死东西,等火灭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都死东西了,怎么可能理你。” 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走下楼梯、满头大汗的肥鼠一愣,哪个忤逆的东西,随即满脸怒容回头,却被面前的大圆锤吓得呆住。 “你....” 馒头不想听他说话,一个锤子就往他脑袋上砸,肥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锤得一屁股坐了下去,眼冒金星。 “收点力气,别捶死了。”周悬从善如流的将肥鼠手臂反绑在身后,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就知道,就是那个阿依,狗东西,她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反应过来的肥鼠脸色一变,喷着唾沫骂道。 馒头原本使了巧劲,锤下去的力道刚好,不致晕,但是能让肥鼠感到足以记住好久的疼痛。 听到肥鼠骂的话语,馒头咬了咬牙加重了力道,又狠狠砸了他一脑袋。 这下肥鼠没受住,咣当一声倒地上,浑身抽搐。 “你才是狗东西。呸。”馒头不解恨,又拿锤子在他身上敲了敲。 “你收拾他,我去别的地方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周悬看了眼周围的火势,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放心吧,江上哥。” 周悬不再多说,朝着刚刚馒头说的树林走去。 一路上经过不少人,一部分是从山下赶上来的他的手下,正将骂骂咧咧的人贩子集体捆在地上,还有一部分是晕倒躺地上,等待被收拾的人贩子。 周悬没有久留,匆匆走过人群,来到仓库旁的树后,瞳孔骤然收缩,这里没有人。 周悬抬起步子就往树林深处寻,还是没有,周悬顿时脸色苍白。 看台处已经绑满了人,有男有女,脸上都灰扑扑的,有求饶的,也有不服骂个不停的。 馒头拖着被捆成一坨的肥鼠走了过来,往人群中一扔,人群中顿时安静了不少。 馒头嫌弃地拍了拍手,向旁边站着的少年问道:“这是那个老板,抓完了吧?” 一旁和馒头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拿着手中的笔,数了下纸上的名单,皱了皱眉,“不够啊。” “啊?” “救你的人不是说这个寨子里除去被拐来的,一共七十七人,带上你刚刚扔过来的这个,才七十四个啊。” 馒头一脸困惑,“漏了吧,我再去找找。” 拿笔的少年点点头,刚想说什么,便看到周悬从树林方向阴沉着脸走了过来,立刻站直了腰板,朗声道:“周百户。” 周悬点点头,接过少年手中的纸细看,说道:“在外不用喊官职。” 少年点点头,腼腆地笑了,“规矩得守吗。” “天天规矩规矩,规矩能多发你两个馒头吗?”馒头看他一脸正经,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边儿去。”少年一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馒头不依不饶,又跟了上去。 “书华,确定少三个?”周悬没有理会两人的小打小闹,一心想着确认少了哪三个人,阿衣有可能就被他们带走了。 “嗯,根据馒头救命恩人画的地图,房子的位置和对应的人数大部分无误,还在地下室的被拐百姓已经接出来,安置在路口了。 只有房子的这里和这里一共少了两个人,还有这里少了一个。”被唤作书华的少年在图上指了三处地点。 “现在找,让弟兄们分开,在周围仔仔细细地搜。”周悬沉着脸,将纸紧紧地攥在手里。 “江上哥,你是不是担心笛衣姐啊,”馒头看到周悬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难得聪明了一次。 “我觉得笛衣姐挺聪明的,不一定就是被抓走了。况且这会儿火还在烧,大家就是想搜屋子,也进不去啊。”馒头望了望周围的火势,有些犹豫。 “有道理,而且再过一会天就亮了,也好搜。”书华点点头,难得的赞同。 周悬沉默半晌,他知道书华和馒头说的是对的,阿衣可能真的只是躲起来了。 但是,周悬握紧了手掌,万一,万一被抓走了呢,而且她已经在这里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能早一些,也是好的。 “那就把火扑灭了再搜。”周悬声音不容置疑,“大家辛苦下,早点结束。”哪怕只是万一,他也不想阿衣还在这么个鬼地方待着。 “是。”馒头和书华对视一眼,带人往两旁去了。 杨笛衣并未打算走远,只是想在树林深处躲一会儿,等火势渐渐小了再出去。 树林里瞧不见光亮,她手里紧紧攥着火折子,摸索着往里面走,冷不防碰到什么东西。 “谁?!” 肃杀、冷漠的声音响起,杨笛衣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一只大手牢牢锁住,力道几欲入骨。 大片窒息的感觉袭来,杨笛衣被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但这声音,杨笛衣将差一点打开的火折子又扣了上去,往袖子里藏了藏。 “是......我......” “阿依?”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杨笛衣明显感到脖子上那股几乎致命的力量减去不少。 随着距离的缩短,大熊那张脸在黑暗中逐渐显现出来。 “真的是你,”大熊神色松了下来,还带着几分惊喜,“我刚去你屋里没找到你,还以为你受伤被抓走了,你没事吧?” “没事,”杨笛衣摇了摇头,大口喘息的同时打量着大熊身边,“你怎么在这?” 他旁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杨笛衣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 “这火起的太怪、太急,我差一点没反应过来,还好有豹哥,我俩才能杀出来。”大熊声音中带着隐约的怒气。 杀出来?杨笛衣心中一动,“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受的伤还好,豹哥有点严重,我俩就刚躲这没一会儿。” 大熊忽然想起什么,在身上找来找去,“阿依,还好你也在,你帮我把豹哥扶起来,我找药给他上。” “好。”杨笛衣应下,弯着腰往豹哥那边靠拢。 这个豹哥实在不能留,她二对一不仅毫无胜算,甚至还可能给周悬他们拖后腿。 杨笛衣垂着眼帘思考,大熊专注寻药,并未注意身旁杨笛衣黑暗下的动作。 “我记得,我出来之前有拿啊,怎么会......” 大熊把身上翻了个遍,才勉强找出几瓶金创药,一回头,却看到阿依紧闭双眼,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阿依!?” 大熊连忙上前想扶起阿依,却被一只手按下,“慢着。” “豹哥?你醒了?”对上豹哥冰冷的眼神,大熊一时还有些茫然,“你怎么.....她是阿依啊!” “我当然知道,”豹哥头上还在流血,闻言只是冷哼,“也就你是个憨傻的,这个阿依,就是鬼!” 大熊愣了一下,连忙辩解,“豹哥,错了吧,怎么可能是阿依。” “说你蠢还真的蠢。”豹哥翻了个白眼,头上的伤口似乎被扯到了,疼的他呲牙咧嘴,“也就是肥鼠他们懒,不然这个女人原本活不过明天傍晚,刚刚她还想杀我,幸亏我先醒了。” “不过也好,有了她也就多了一个筹码,”豹哥左右观察了一下附近,认出这是仓库后面的小树林,随即便下了决定,“走,先去别的地方,在这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第7章 大熊闷不做声,只是顺从地蹲下来,将杨笛衣扛在肩膀,另一只手扶着豹哥。 山是下不去了,周悬带了百余人,将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大熊和豹哥两人都受了伤,还带着杨笛衣,也跑不了太远。 牛棚最初并不是在现在的位置,是在山的更深处,大小也只有现在那个的三分之一。 早些时候,他们还不懂该怎么建造出完美的地牢,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这里土壤并不硬,很适合挖洞。 第9章 因此肥鼠命人尝试挖了很多坑洞,边挖便往旁边扩,才慢慢地有了现在牛棚的雏形。 有的废弃坑洞不大不小的,填补起来也费事,索性就放任他去了。豹哥就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其中一个还算比较完整的。 肥鼠偶尔不在的时候,豹哥就会过来看两眼,扔点东西进去,什么衣服吃食、废旧物件,总之只要多少有点用,就扔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天还未亮,两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穿过幽暗的树林,大熊朝着豹哥指引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地上找到一扇小小的木门。 木板上沾着不少残枝落叶,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门。 进去后,大熊将杨笛衣靠墙放下,拿出火折子擦亮,就着些许亮光,给豹哥上药。 豹哥被药刺激的斯哈不停,嘴里骂骂咧咧,刚开始骂伤他的人,后来骂杨笛衣,末了骂肥鼠,只知道享乐的无脑货。 “豹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哼,能怎么办,这狗屁世道,家家没有,人人没有,走到哪儿是哪儿。”豹哥摸了下脑袋,感觉似乎没那么痛了,“你这药还挺好用。” 大熊把药放下,眼神迷茫,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想去哪儿便去,这么大的世道,总有能去的地方。”豹哥不以为然,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杨笛衣,“你要真喜欢,腿打瘸,留身边,时间一长,还怕她以后不跟你?” 大熊没说话,豹哥看他的样子就来气,“虽说是,现在这世道不好混,但人总要先活着,再谈别的。 当初我们村,大家伙饿的都吃上人肉了,不就图一个活着,官不做官,活着都不容易了,要什么劳什子道德礼法,呸。” “我当时刚来的时候,看那些小孩哭也会心软,是,对他们好了,然后呢,”豹哥冷哼一声,“那小孩给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差一点我就活不成了。” “所以我就知道了,他们是为了活着,我们也是为了活着,都一样,哎不是,我怎么有点.....” 豹哥话说到一半,眼前直晃悠,反应过来后一把抓住大熊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他爹给老子下药....” 大熊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就是一点点麻药,不致死的。” 豹哥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他,“你就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心如蛇蝎的女人......” “豹哥,她不是......” “还在抬杠,好,”豹哥踉跄着站起身,往杨笛衣方向走去,“老子今天让你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 大熊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去阻止,没料到豹哥哪怕被下了药,速度依旧很快。 就在他双手抓住杨笛衣脖子的一瞬间,杨笛衣倏的睁开眼,使劲掰扯着他的手。 杨笛衣其实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豹哥本就受了伤,手上没多大力气,加上她还被扛着走了一段,早就被颠醒了。 她闭着眼听那边两人的对话,只是将火折子藏在身后,暗暗思考要不要趁他们不注意,直接将这里点了,然后死守门口。 她出不去也无所谓了,总好过留这两个祸害继续出去害人。 但没想到豹哥这次是下了杀心的,他双手死死抓着杨笛衣的脖子,把杨笛衣推至身后的土墙。 杨笛衣后脑就这么直直撞了上去,一时间她眼中天旋地转,耳中轰鸣不止,窒息感在一点点加重,只剩下本能推搡着面前的人。 大熊在旁边急得焦头烂额,双臂插在豹哥的腋下,使劲将他往后拖,“你快走,阿依,阿依....” 杨笛衣止不住地咳嗽,浑身上下无数处痛感将她包裹,耳旁仿佛有人在说些什么。 ...... 似乎有人在唤阿依?阿依是谁,哦对,是她。 “你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第一次被卖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在牛棚,是大熊问的她这一句话。 “我...我叫依柳...”她看到幼小的自己,在地上颤抖着回答。 依柳,为什么是依柳,对了,长恨歌,长恨,不,不对,她不是依柳,她是杨笛衣,她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杨笛衣忽然清明一瞬,脖子上的力度似乎轻了一点,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是目眦欲裂的男人。 豹哥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眼中泛着血红,如一头杀红了眼的豹子,死死盯着她的脖子。 他身后大熊还在用力,豹哥被拽得手上力度少了一些,杨笛衣抓住机会,取出袖子中的火折子擦亮,果断举向男人的手腕。 豹哥被火焰烧得吃痛,手上力度大减,大熊一把将他拖离杨笛衣,两人齐齐摔倒地上。 杨笛衣猛地一松,终于恢复呼吸,便立刻强迫自己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小门跌跌撞撞地爬去。 “死,得死......”豹哥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还在奋力挣脱身后的桎梏,口中呢喃着什么。 “你先走,阿依。”大熊手脚并用,想把豹哥按住。 杨笛衣不敢停留,一边不住的咳嗽,一边用力打开了木板门,努力爬了上去。 来不及休息,杨笛衣用里面带出来门闩锁住外面,这样这扇门除非从外面打开,里面的人是轻易出不来的。 走,要走,这里不能留,对,之前馒头让她藏好,杨笛衣手上用力按着身下的木板,甩了甩晕眩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杨笛衣努力尝试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是浑身无力,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感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神智。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在哪里,模糊中只记得馒头说让她找个地方躲好。 前方不远处是寨子,似乎还有人影朝这边走来,那是谁她看不清,只踉跄着往反方向走,得躲起来,躲起来...... 步子似乎踩在棉花上,虚虚浮浮的,她也控制不好方向,只一心想着走的再远点。 走了不知道多远,她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突然一脚踩空,她整个人瞬间失去支撑,控制不住的往下跌。 忽然碰到了什么,让她停下了滚落,杨笛衣想看清眼前的朦胧,眼皮却止不住的往下坠。 不能睡,杨笛衣,她在心里唤着自己,竭力让自己清醒,这里还没有被彻底清剿,她昨日才见过周悬,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现在身高几何,脾性如何。 况且她还没有去祭拜过父亲和母亲,她还有要做的事情。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耳中似乎传来零碎的声音,似乎是一对少年人的声音。 “......这个周百户......” 百户,是谁,是周悬吗?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是士兵吗?她动了动手指,想发出点声音。 “......成亲了,可不是......你当他为什么...大家都......的,人就......” “......真的?” 成亲?杨笛衣刚抬起的手指顿了下来,周悬要成亲了吗? “据说......收养....当童养夫......还挺喜欢他.....开始置办...,而且......年纪也......况且......拐卖,人.....” “......厉害啊。” “有什么好找......树枝......差不多......” “走。” 那声音渐渐消失了,又似乎从未来过。 杨笛衣分不清楚,只是将抬起的手指轻轻落下,看来他们已经将那里一窝端了,真好,这里终于是被烧了个干净。 刚刚似乎听到了收养,她想起来了,收养周悬的那家人,她见过的。 那个小姑娘,唇红齿白,站在他身边,望向周悬的眼神温柔。 杨笛衣忽然想起那夜的草蚂蚱和声音波澜不惊的周悬,想来,这么多年,他早就忘了自己了吧。 这样,似乎也很好,杨笛衣卸下浑身力气,任由无边痛感将她包裹。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好多年了,就休息一下,就只是,睡一觉,母亲不会哭的吧。 ...... 不远处寨子中心的周悬突然一阵心痛,痛的他几乎站立不住。 馒头蹲在地上薅草玩,见状立刻凑了过来,一把扶住周悬,“怎么了?” “还没找到?” 周悬捂着心口,眉头越来越皱,心中愈发慌乱,这附近该搜的地方查了个遍都没找到阿衣,还有,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知道的。 “没有,要不问下那些被绑的狗东西?” 不远处肥鼠已经醒了,破口大骂,不休不止,馒头听了这么久的狗东西,终于也学会这句了。 周悬一脸阴霾,垂着眼皮没有出声。 馒头眼睛一亮,这是,没否认?他立刻摩拳擦掌,他看那死老鼠不爽很久了。 “你们这些,无耻小儿,敢动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肥鼠还在吼着嘶哑的声音。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肥鼠半边脸上浮现鲜红的掌印,整个人呆若木鸡。 “闭嘴吧,死老鼠,我呸,老鼠都比你清秀。”馒头揉了揉打痛的手,满眼嫌弃,“不过,如果你说出这里还有哪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说不定我一开心,承认你比老鼠好一点?” 第10章 肥鼠眼神狠辣,死死盯着馒头,吐了一口血,冷哼道:“原来如此,你们还没抓完啊,什么隐藏的地方,没有!做梦去吧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馒头眼神一转准备再给他一巴掌,一旁的书华走了过来,止住了馒头的动作,微微笑道: “看来你这老板当的也不怎么样,原来你也不知道。其他人有知道的吗。不要担心,如果是真的,说出来也可能戴罪立功呢?能少吃好几年牢饭呢。” 肥鼠身后的人群静了一瞬,没有人说话。 肥鼠冷笑道:“同样的招数,你爷爷我都玩烂了,当时虾子举报阿依,那两个死玩意儿什么下场,你问问他们谁没见过,被查到,只会更惨。” 听到阿依的名字,周悬眼神一凛,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揪起肥鼠的领子,声音冰冷,“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死玩意,自然是死的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阿依那个小贱人,这么多年,也难为她藏了这么久。” 肥鼠见周悬脸色愈发差,反倒开怀大笑,“洗脸,知道吗,啊,你不知道,滴水刑知道吗?我们滴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水哈哈哈哈哈哈。” 第8章 说到滴水刑,场上不管是被绑的还是站着的,都齐刷刷变了脸色。 馒头上前使劲踹了肥鼠一脚,“呸,王八蛋你咒谁呢,你死了化成灰,笛衣姐都好好的。” “不信啊,你们看看这小孩,就是倔。”肥鼠眉飞色舞地喷着唾沫星子, “你们搜的时候,没有在地下室发现一个佝偻的、须发全白的男人尸体吗?跟他受了一样的刑,阿依那个死丫头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小鳖崽子们,真以为你们立了大功呢哈哈哈哈,过几天你们也得乖乖放人。对了,记得去好好看看那个男人什么样子,你们的阿依以后就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哈哈。” 馒头听不下去了,从别人脚上拔下来一只鞋,折了折塞进肥鼠的嘴里,肥鼠瞪大了双眼,没声音了。 周围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 馒头和书华看着周悬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的脸色,谁都不敢先说话,一番眼神交战,最终馒头败下阵来。 “江上哥,我见笛衣姐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你别听这王八蛋乱说。” “我知道,”周悬握紧了手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所以这附近,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找到的。” “我......我知道一个。” 人群中一个小小的手臂举了起来,声音也小的几乎听不到,但好在此时周围无比安静,所以少年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场上众人的耳朵里。 众人目光投向举手的少年,少年被这么多的目光吓了一跳,忍不住有些颤抖,但似乎能帮到阿依姐,少年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 “离这不远,有,有个地下室,似乎是最初的牛棚,我看见豹哥去过。” 他没说谎,因着年纪还小,所以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不需要他干活的时候,他就尽量在周围转转。 有一次正好碰到豹哥去那送东西,他没敢露面,怕被打,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跑了。 “在哪儿?” 少年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周悬立刻动身,朝那边走去,他知道牛棚是个什么构造,其他人去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馒头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孩,马不停蹄跟了上去。 少年接到馒头的目光,也笑了笑,随即便看到肥鼠发狠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悬快速往那边跑去,心跳和速度越来越快,心里却想着再快点再快点。 牛棚的口都不大,还喜欢放成堆的树枝掩盖,如果从来没见过,确实轻易就被骗过去了,但是他见过的,他一定可以认出来。 顺着少年指的方向,他很快看到一个树枝堆盖的地方,他定了定心神,心中祈祷,阿衣一定要在,一定。 还没走到,周悬就感到地面一阵轻微的晃动,心中不安骤起,便看到不远处树枝堆盖的地方缓缓升起一股黑烟。 周悬愣了愣,感觉双脚似有千斤重,他忽然又觉得,他的阿衣不在那里了。阿衣会从其他某一个地方出来,温柔地打趣他,“周江上,你果然没我不行啊。” 然后他也会轻轻回道:“是啊,阿衣,我没你不行。” 馒头速度不如周悬,但还是没过多久就跑到了。等他追上周悬的脚步,就看到周悬疯了一样地拉着地上的一个木板。 黑烟从木板边上的缝隙里泄出来,周悬被呛得不停咳嗽,手上丝毫没泄劲。 “江上哥!”馒头大喊一声,扑了过去,双手抱住周悬上半身,想把周悬拖离那里。 周悬仿佛没听到一样,红着眼睛,用力甩开馒头,继续死命拽着木板。 “江上哥,你冷静,笛衣姐不一定在里面!” 听到杨笛衣的名字,周悬似乎清醒了一瞬,喃喃道:“阿衣....” “对,说不定笛衣姐只是跑了,她那么聪明,在这这么久都没暴露,她怎么可能....”馒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到底红了眼睛。 在这,对啊,阿衣在这吃了这么久的苦,周悬眼神茫然起来,他的阿衣,那个说两句就会脸红,自己胆小还总是想要吓他。 明明她也是个孩子,却拽着他逃命,自己受了伤,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阿衣。 都是他,这么多年他无数次梦魇,总会回到那一天,他总会想,如果当年他没那么弱小,没有晕,他和阿衣是不是就不会失散,阿衣也不会在这受尽苦楚。 馒头原本死死地抱着周悬,听到周悬似乎说了句什么,才松了力气,问道:“江上哥你说什么?” “找......”周悬大口喘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馒头听的清楚,周悬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找其他人来,快,不管什么方法,把这个门打开。” “好。”馒头不住的点头,总算是清醒点了。 “还有,那些人,全都要审,一个也不许漏。” “没问题。” 馒头狠狠点头,感受到手臂下周悬不再试图抵抗,馒头才慢慢地放开周悬。 两个人都废了不少力气,此刻都有些力竭,同时瘫倒在了地上,都没再说话。 原本抓了这么多人贩子,理应先交由当地府衙审判,但因着小凉山荒,离附近的府衙知州都有一定距离。周悬就自作主张,申请附近府衙派人协助,他带来的人原地休整一日再走。 地下室的门虽然紧,但好在门并不是丝毫缝隙都没有,空了这么久,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开。 馒头叫了几个力气大的和周悬一起努力,几人合力没过多久,小门就被拽开了,浓浓黑烟从里面钻了出来,众人急忙往旁边躲,只有周悬一动不动。 等烟尘散去,周悬沉默着往里走,馒头犹豫了一下,跟着下去了。 地下室并不大,跟现在的牛棚结构很相似,只是小了许多,里面的通道一眼望到头。 但周悬没有继续往里了,因为刚走下台阶不久,他就看到了满地血迹。 不只地上,还有四面的墙上,除了血迹还有无数血肉模糊的尸块,有的似乎还没有彻底断开,即使粘连着也已经不成形了,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男人还是女人。 周悬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馒头见了这个场景一阵反胃,捂着嘴便跑到上面的平地干呕。 周围站着的众人更不敢下去了,但又实在好奇,忍不住一个个伸头往里瞧。 站了半晌,周悬还没有要从里面出来的迹象,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江书华拍着馒头的背安抚,让大家回去休整。 “太可怕了书呆子,太可怕了,我觉得我最近除了馒头,什么肉都不想吃了,呕哕.....” 馒头吐个不停,江书华默默叹气,他感觉自己最近叹气频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周悬一直没出来,馒头中途鼓起勇气往里面瞧了一眼,周悬就坐在里面的地上,手里似乎还握着一小节褐色的什么东西。 一直到傍晚,周悬都没出来,书华和馒头远远瞧着,面露担忧。 “你去。”江书华深吸一口气。 “你去。”馒头反驳道,“上次就是我,这次你去。” “这种事你更会些,我不如你。” “得了吧,还有你江书华不擅长的事情,少来。”馒头翻了个白眼,“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了。” “那就让我们可怜的周百户饿着,渴着吧。从昨晚累到今天,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还以身入局,在这被关了......”江书华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 馒头咬了咬牙,指了指江书华的脸庞,恨恨道:“下次你把你馒头给我。” “没问题。”江书华推开了他的手,一口答应。 馒头原地深呼吸了几次,硬着头皮走上前,趴在洞口处,眯着眼睛往里面看,找寻周悬的身影,“江上哥....” 第11章 “大家休整好了吗?”周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啊,应该,应该,好了吧。”想说的话被截胡,馒头咽了咽口水,下次必须让江书华给他两个馒头。 “那些人审了吗?”周悬哑着声音说道。 “审了审了,书呆......啊呸江书华下午就带人在审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周悬点点头,没再说话了。馒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周悬,几番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他其实也很为笛衣姐难过的。 等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周悬从里面出来了。 一回到临时营地,江书华就送上来一份审问记录,然后拽着伸长了脑袋想看的馒头走了,让周悬一个人待着。 周悬独自坐了许久,才抬起手,翻开了第一页。 原来,她在这里不叫杨笛衣,她叫阿依。 阿衣四年前就到这里了,是被人明码标价卖进来的,卖她那人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 一开始阿衣确实差点被卖给了别的客人,但是她识不少字,帮这里管事的人记了不少东西,她才没被卖,也是大熊说了好多好话,才将她留在了这里,勉强和他们一起做事。 抓内鬼次数并不少,好几次阿衣都被看她不顺眼的人举报,阿衣就会被洗脸。 最长的一次,阿衣被绑了好几日,据说下凳子的时候,整个人几近神志不清,是被大熊抱走的,养了好久。 肥鼠被打得狠了,到底是断断续续说了什么,说上面有要求,每次抓内鬼,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所以其实每次不管是被举报人还是举报人,都会被洗脸。 那上面的水都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兑了毒的慢性毒药,等于被组织标记了不忠。 被举报人一旦查明真的犯错了,立刻用香料激发毒素,那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看上去就像是猝死一样,无迹可查。 而举报人,每天一起办事的人都能举报,说不定哪天也会出卖组织,因此那人受的水比另外一个毒性强得多,死状也可怕得多。 周悬静静地看着,每掀过一页,他就觉得是在自己心口上剜了一刀,硬生生剜下一块肉,然后再反复磋磨,让他痛到呼吸停滞。 但他又舍不得放下,偏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句话一句话的读。这是他和阿衣错过的四年,是他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导致阿衣受尽苦楚的四年。 看到最后一页,是个小孩,他说他是被阿依救下的。被拐到这里之后,阿依说他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反正也缺小孩拐子,不如培养培养。 他就这么被保了下来,但其实阿依私下会偷摸着找机会,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讲道理,还会存馒头给他吃。 日子久了,小孩实在没忍住,就问阿依,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阿依说,是因为他像自己一个曾经认识的隔壁家弟弟。 小孩说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阿依说过什么,“我那个弟弟啊,虽然总是横的不行,但他也很孤单,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他了,希望他也有人陪,能多开心一点。” 周悬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原本以为,那晚再一次看到满月,预示着他们终于不在离散,得以相见,却不想,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馒头和江书华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听到周悬隐忍的、痛苦的呜咽声,两个人面面相觑。馒头蹲在地上不停地薅着脚下地的草,江书华只是沉默不语。 直到馒头忍不住抬起头,才发现江书华不见了,正准备站起来找人,却看到江书华淡然地走了回来。 馒头刚想开口问你做什么去了,就听到旁边一阵欢呼雀跃,没一会营地里就响起了唱歌和大家互相插科打诨的声音。 馒头眉间拧成了毛毛虫,轻声道:“江书华,你也疯了?” 江书华只道,“多谢夸奖,一会儿你会收回这两个字的。” 馒头心里打鼓,暗道我才不跟你一样疯。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营帐里似乎断断续续传来周悬的哭声,声音不大,被旁边热闹的声音盖了个干净。 馒头低头,继续沉默地薅草,良久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我收回。” 江书华靠着帐篷没说话,曾经他在书上看到爝火虽微,卒能燎野。 只是点点星火虽然确实烧了整片原野,但最初的火星,亦非消失于火海。 第9章 “阿衣啊,你又跟着隔壁家那小子顽皮。” 杨笛衣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听着母亲的话略有些脸红,小声回道,“没有的事,娘。” “还顶嘴。” 不远处一个身着柳青的妇人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坐下,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瞧着杨笛衣,眼神中满是心疼, “你几时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顽皮不说,还淋了雨,你自己的身体如何不知道啊,我看你非要生个病、难受了才晓得安生。” 言罢,妇人仿佛不解气般,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杨笛衣额头。 “啊,好痛。” 其实那手指只是碰了碰她的额头,母亲一贯疼惜她,力度几乎算的上没有,但杨笛衣还是配合的往后仰了一些,委屈巴巴道。 “还装,”妇人声音软下来几分,拿起手中的汤匙,递了一勺往前,“喝药。” “这药太苦了,喝了娘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杨笛衣笑着喝下了勺子里的药,液体苦涩堪比黄连,还带着些许酸,杨笛衣皱了皱眉,顾不得细品硬是咽了下去。 “我何时真的生过你的气,”妇人瞥了她一眼,虽也心疼,到底担心她真的生病,又递了一勺过去。 “娘总是为着我的一些事,偷偷气哭,真当我不晓得呀。”杨笛衣歪了歪脑袋,露出几分小狐狸般的狡黠。 “又是你爹告诉你的?”妇人一脸淡然,并不意外。 “是呀。”杨笛衣毫不犹豫就出卖了她那在外光辉伟岸,在家却被总被母亲教训的父亲。 “爹还说了,他早年每每遇上娘哭,总是有些手足无措,但近些年,已是处理的得心应手,还说让我和他多学一学哄人之法。” “是吗?” “是呀是呀。”杨笛衣连连点头。 “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现下,你先喝药。”妇人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杨笛衣的小心思,又喂了一勺过去。 杨笛衣脑袋瞬间垂了下去,任命的喝下面前的药。 喝了药,果然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杨笛衣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戌时,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去。 “爹回来了吗?” 杨笛衣醒来颇感神清气爽,手撑着脑袋,看镜儿一盘一盘的将菜端到床上的小桌子上,开口问道。 “老爷酉时刚过,便回来了,”镜儿端上一碗青蔬肉末粥,眨了眨眼,凑近杨笛衣小声道,“听说今晚书房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 杨笛衣不禁笑道,“爹一向在娘面前没什么办法。” “饿了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嘱托的,让您醒来时多少吃些,还让镜儿看着您。” 镜儿说完便托着下巴,坐在了地上,巴巴地看着杨笛衣。 “好好好,吃,”杨笛衣拿起汤匙小口喝着,不忘拍了拍床边,“你也别坐地上,趴床上吧。” “没事,地上坐着舒服。” “对了,”杨笛衣状似无意地问道,“隔壁有什么动静吗?” “没听到什么消息传过来,”镜儿托着下巴思考,“不过既然小姐没什么事,那应该隔壁也没事吧。” “那可不一定,”杨笛衣兀自笑了笑,“周老爷和周夫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 “啊您说的是这个啊,我以为您问周少爷生病没呢,”镜儿一拍大腿,开始绘声绘色地说道, “那确实有事,据某位可靠消息,周少爷一回去,就被周夫人发现,并提起来揍了一顿,等周老爷回去又挨了一顿,现下正趴在床上哀叫不止呢。” “还能哀叫,那看来没生病。”杨笛衣边听边喝了小半碗粥,感觉通身都暖和了起来。 “呀,我忘了。”镜儿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吓了杨笛衣一跳。 “隔壁说等您醒过来,让我递个消息过去,我差点给忘了这茬了。” 镜儿边说边从一旁的桌子上写了张纸条,塞进一个小铃铛里,往门外跑去。 “慢点。”杨笛衣侧出半个身子提醒道。 想也知道去干什么去了,自从周悬上次炸了两家的墙壁,气得父亲不仅拿更坚实的材料重造,还加紧了那附近的巡逻。 结果周悬暗中养了只不大的小黄狗,总是在两家院子之间窜来窜去的,谁也没有注意那狗脖子上的铃铛总是变来变去的。 过了半刻,镜儿神色复杂的回来了。 “怎么说?”杨笛衣靠在床边,注意到镜儿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您自己看吧。”镜儿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12章 杨笛衣正疑惑,却瞧见镜儿掏出一个手掌大的铃铛,然后从里面费劲地掏出了一大团纸,然后展平递向杨笛衣。 “........” 小黄狗辛苦了,杨笛衣犹豫着接了过来,居然有好几张。 第一张开头便是几个巨大的“阿衣姐姐你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生怕她瞧不见似的。 杨笛衣瞬间被逗笑,感叹道:“看来周夫人还是手下留情了,他居然有力气写这么多。” 信里不外乎先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生病,然后开始大吐苦水,说自己身上挨得多么多么疼,周老爷和周夫人下手如何如何重。 几张纸洋洋洒洒看下来,倒能看出周悬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在家躺上几日了。 看完没多久,杨笛衣也有些困了,将纸交给镜儿收好,便半靠在床头合上眼睛休息。 意识模糊间,似乎听到镜儿唤她,说这样睡对身体不好,让她换个姿势好好睡。 慢慢地,这道声音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又似乎近在咫尺,杨笛衣像睁开眼睛,眼皮却像坠了千斤重的东西,怎么也抬不起。 一滴冰凉的液体侵入皮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寒蝉,意识渐渐回笼,杨笛衣缓慢睁开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此时已是清晨,太阳半挂空中,教她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 入眼便是一个堆满了枯枝杂草的斜坡,身后是冰凉的山壁,她正好夹在斜坡和山壁中间。 杨笛衣挣扎着坐了起来,只觉浑身上下皆是酸痛,口干舌燥,只有脑中比较清明,虽然还是有不轻的眩晕感,但不影响行动。 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杨笛衣手伸过去摸索,是一个有些硬的物件,待将其拿到眼前,看清是一个水囊。 水囊是用牛皮做的,上面还刻着复杂的花纹,杨笛衣掂了掂,是满的。 又想起晕倒前听到的那些零星话语,大概是周悬带的兵不小心掉落在这里的。 杨笛衣没有犹豫,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凉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刚刚还感到冒烟的嗓子便好多了。 想来这里已经被周悬他们清剿了,杨笛衣稍稍活动着手腕,将水囊别在腰间,手脚并用一点点往斜坡上面爬。 幸好斜坡并不算高,杨笛衣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咬咬牙,耗费些时间还是能爬上去的。 从斜坡爬上来,周围一瞬间开阔起来,太阳照在身上,有种久违的暖洋洋的感觉。 杨笛衣分辨了一下大概方位,便抬起步子朝之前寨子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瞧见一大片焦黑的建筑,想是已经过了至少一日,房屋已瞧不出任何烟气。 周悬他们收拾的还不错,除了黑如木炭的房梁什么也没留下,杨笛衣在这附近仔细找了一番,确认已经没有什么能用的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离开这里之前,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豹哥他们最后在的那个地下室,木板应该是从外面打开了,里面一眼望去只有大片的血迹。 杨笛衣在旁边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她记得在豹哥松开她的一瞬间,她把火折子扔在了身后那些东西里。 所以,即使周悬他们发现不了,她和这两个人,大概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杨笛衣什么也没说,转身迎着温和的日光,彻底离开了这座困了她四年的小凉山。 小凉山地处偏僻,但并没有彻底远离其他村镇,山上的东西也不足以养活他们,每月肥鼠总会派几个人去周围村子采购物资。 下山到最近村镇的路,杨笛衣记得大半,离这里最近的一处有二十多公里,是望岳村。 等她到达这里,日头正好,望岳村内一派平和,路边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杨笛衣穿梭在人群中,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哎,姑娘小心啊。” 一位挑着扁担的老者边喊着,边擦着杨笛衣过去,杨笛衣恍惚了一瞬,连忙让开,回过头见老者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杨笛衣忙也回以笑容,老者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眼下先要解决的便是生计,杨笛衣环视四周,得先找个什么活路,赚些银钱。 她身上实在没什么能用的东西,若说真的有,那便只剩腰间的水囊,杨笛衣左右寻了一会儿,目光锁定不远处一个小贩。 许是怕日头晒得狠了,小贩面上盖着一把蒲扇,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脚边是一大块布,布上零零散散放了些东西。 “您好,叨饶一下。”杨笛衣站在布边,探头问道。 小贩没动,蒲扇下的声音懒洋洋的,“您随便看看,看上什么都好商量。” “我想问一下,您这收牛皮的水囊吗?” 片刻功夫,蒲扇下露出半张脸,“水囊?” “就是这个。”杨笛衣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小贩。 小贩接过去认真打量了一番,笑了,“我说小娘子,你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玩意,你倒是有点手段。” 杨笛衣知道他什么意思,也没生气,也跟着轻笑,“您言重了,无非是路上运气好捡到的,哪来什么手段。” “是吗.....”小贩半信半疑的,但见着水囊确实没有残破,也消了些疑心,“不过这皮子倒是好皮子,不愧是那里的玩意。” “那您收吗?” 杨笛衣余光看着地上的东西,大多都是二次改造的皮质品,但都做的不算差,便猜他是个倒买倒卖的,果然。 “收也不是不行。”小贩眼睛滴溜溜转,看向杨笛衣的眼神中透着精明,“只不过收了这东西,我可也是要担风险的,这个价钱吗...” “价钱好说,不过除了这个,我还想问您件事,”杨笛衣毫不意外,“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靠谱的铺子招工吗?” 小贩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向面前的女子。 杨笛衣并不回避他打量的目光,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和积攒银钱,初来乍到,她不熟悉这里,需要一个可靠的去处。 “我还真知道一个,”小贩轻挑眉毛,将手中的水囊抛起又接住,嘿嘿笑道,“不过你能不能在那待下去,我可不敢打保证。” “您但说无妨。”杨笛衣心中一喜。 “喏,那边。”小贩指了个方向,杨笛衣顺着方向望去,是一家面积不大的铺子。 “那家老板人品确实十里八乡都知晓的好,你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但就是那个脾气啊,让大家伙轻易不太敢招惹。 前些日子,也有不少前往寻机会的,男男女女都有,但大多都没撑过几日,你也可以去试试,说不定呢。” 小贩简单说了两句,不忘把银子扔给杨笛衣,“成了的话,就当你运气好了。” 杨笛衣道了句谢,收好银子便朝着小贩指的方向去。 望岳村不算很大,铺子之间离得也不远,杨笛衣没走太久,便到了小贩指的铺子。 是座木板房,后面带着一个院子,铺子最前面的台子上放了几大块还渗血的新鲜肉,上方还挂着三四串长肉条,台子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身强体壮的妇人正在剁肉。 只见她手起刀落,一块完整的羊肋排瞬间被一分为二,动作干净利落。 杨笛衣站在一旁静静瞧着,她拿刀的那侧手臂,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妇人余光瞥到一旁的杨笛衣,头也不抬地说道:“买肉?” “不是,我是逃难来这里的,听说您这里之前招工,想来试试,”杨笛衣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您还招吗?” 第10章 妇人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上下打量杨笛衣,手下动作不停,她手腕动作翻飞,一块块肉便被漂亮地剔下来, “招是招,就是不知道你力气怎么样,能不能杀肉。” 杨笛衣目光从台子上的几大坨肉上移开,声音平淡真诚,“要不,您让我试试?” “行,”妇人倒是爽利,闻言将刀一把剁入案板,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向杨笛衣递了个眼神,“你跟我过来吧。” “王婶,帮我看一下。”走进去的妇人忽然又探出头,朝着旁边一个老人喊道。 被称作王婶的老人正眯着眼晒太阳,好不惬意,听到妇人的话缓缓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笛衣跟着妇人走进后院,院子不大,只有一进,正对院门的应该就是正房,左右各一间小房子,虽然不大,但处处干净,整齐有序,看得出平日里主人一定是用心收拾过的。 一进入院子,便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院子中间挂着晾晒的羊首和羊皮,地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迹,妇人指了指一个小木凳,“坐,你等会儿。” 妇人走入右侧的耳房,从里面拎了只完整的羊腿出来放在杨笛衣面前。 “这是我早上没来得及分的羊大腿,既然你想来干活,先把这只羊腿分了吧,”妇人顺手递了把四五寸的剔骨刀给她,“分完喊我一声就行。” 第13章 “好。” 杨笛衣双手接过刀,话刚说完,妇人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留杨笛衣一个人在院中茫然。 ......就这么放心把刀和肉都交给她了?杨笛衣低头轻笑,目前为止,这老板的脾气倒也没有那小贩说的那么糟糕。 只不过分羊腿这事,她还真没做过,以往在小凉山上,只见过一次还是过年时杀猪。 杨笛衣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记忆甩出去,不能再想那边的事情了,眼下比较重要,思及此,她便不再耽搁,专心致志研究起眼前的羊腿。 “姐姐,你是不是不会啊?” 冷不防传来一个小姑娘声音,杨笛衣愣了半晌,一回头,身后的屋门不知何时打开条缝,里面钻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眨巴着眼睛瞧她。 看长相,应该是那妇人的女儿,杨笛衣声音不自觉温柔下来,“可能会吧。”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什么要说可能会。”小姑娘歪着脑袋问道。 “可能会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但是多看一会儿,说不定我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呢。” “原来如此......” 和小姑娘说完,杨笛衣收回目光,歪着头看向桌上沉重的羊腿,心里大概有了想法,便拿起一旁的小刀在上面慢慢比划着,然后果断下了第一刀。 “梆——” 一刀下去,刀刃没入案板,肉骨分离,妇人一脸司空见惯,熟练地拿绳子穿起,挂在头顶的钩子上。 “我说七娘,你真不用要求那么高......”王婶闭着眼睛,悠哉道。 “这事反正也不急,怕什么。”柳七娘熟练地收拾案板,声音平淡,余光不时地瞥向后面,从她这个位置,依稀能看到院中人的身影。 “你说你,真是,唉......”王婶几番措辞,到底想不出更好的话,知趣地闭嘴了,老咯老咯,还是晒太阳好。 柳七娘收拾完眼前的血肉,抬起头看了看渐少的过路人,知道这会儿没什么大的客人,招呼王婶一声便回了后院。 走进去便看到杨笛衣还是坐在小木凳上,只是身旁多了个小豆丁,柳七娘微微皱了下眉。 “肉割好了吗?” 杨笛衣抬起头,看到柳七娘大踏步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嗯,割好了。” 柳七娘这下倒有些惊讶,只是面上不显,抬眼看向一旁的案板,确实分的还不错,骨头根根分明,看得出手法稚嫩,只不过...... “你之前分过羊腿?”柳七娘看向杨笛衣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 “那倒没有,”杨笛衣谦虚地笑了笑,“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也见过别人分类似的,所以大胆试了一下。” “什么书?” “庄子的庖丁解牛。”杨笛衣解释道,“里面说,要按照牛本身的构造,从筋骨相连处下刀,我想着牛和羊应该差不了太多,总有相似的地方,便按其所言,寻着腿的骨架,再加上用了点巧劲,慢慢剃开的。” “你读过书?”柳七娘这才注意到,旁边幺幺的手里还拿着一本论语。 “是呀是呀,娘,这个姐姐识可多字了。”旁边的幺幺连忙举着书附和,“而且她讲的比村东头的赵先生好懂得多。” 柳七娘凉凉地瞥了自家闺女一眼,后者自觉低下头,往杨笛衣身后退了退。 看来晚上自己得好好和她说说了,柳七娘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重新打量她,“叫什么名字?” “杨笛衣,笛子的笛,衣服的衣。” 柳七娘点点头,“她们都唤我七娘,肉分的不错,先留下再看几天吧。” 杨笛衣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好。” “银钱日结,一日五钱银子,可以管饭,”柳七娘指了指左边的耳房,“看你也没别的地方去,那边有个耳房,平时拿来放些杂物,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床还是有的,你如果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杨笛衣立刻回道,能留下已经很意外了,她本就在想今晚住哪里,现下还有地方住已经再好不过。 “行,你可以去简单收拾一下,收拾好便出来帮忙吧。”柳七娘目光下移,声音带上了些严肃,“至于你,今日的习书的任务完成了吗?” 幺幺将书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笑道,“娘......” “进去。”柳七娘果断道,声音里加了几分凌厉,“没背完不许出来。” “哦。”幺幺乖巧应道,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屋去了。 柳七娘说完便拎起一旁分好的羊肉往门外走,没再理会杨笛衣。 杨笛衣在院子中静静地站了会儿,便去向身后的耳房,推开门,里面果不其然堆放了不少东西。 但似乎都是些常用的物件,看上去像是个库房,东西虽然多却很干净,灰尘并不多,打理起来也不费功夫。 杨笛衣快速将床收拾出来,其他的尽量不动,等收拾得差不多就出去帮忙。 因着是第一天,柳七娘只让杨笛衣做了些称肉、算钱的简单活。接近傍晚,柳七娘的铺子便更加热闹起来,买肉的人络绎不绝。 看着杨笛衣算得又快又好,柳七娘便让杨笛衣站在前面招呼,她只在一旁专心切肉,两人虽说第一次打配合,但熟练起来,效率着实快了不少。 “哎,七娘,这是多了个生面孔的小娘子啊,不介绍一下?” 杨笛衣将切好的肉递给面前干瘦的男人,并未回他,反倒是柳七娘听到之后,切肉的声响大了不少,声音也冷了几分。 “是啊,怎么你家娘子今日心情好了,居然放你出来买肉?” “哈哈哈哈哈,瞧你说的......”男人将银子递给杨笛衣,悻悻然离开了。 柳七娘不屑地看了男人一眼,余光撇到杨笛衣似乎在瞧她,使刀敲了敲案板,“专心些,算错了,我是要从你工钱里扣的。” “好。”杨笛衣收回目光,将银钱放到一旁归置清楚。 一直到夕阳西下,夜色浅露,台子上的肉也卖出了大半。 眼看着街上行人渐少,柳七娘知道没什么客人了,便取下上方挂的一条没卖出去的,拎着便进了厨房做饭去了,让杨笛衣自己看着随便干点什么。 忽然闲下来没什么事可做,杨笛衣有些茫然,便依旧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发呆。 她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但又说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 一直到幺幺搬着和她个子差不多高的桌子出来,发出磕绊的声响,杨笛衣才如梦初醒般立刻上前帮忙。 “怎么不喊我帮忙,这么大的桌子你自己搬着不累啊?” “还好啦,”桌子稳稳当当放在院中心,幺幺又从屋子里搬出凳子坐下,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之前家里的桌子都是我搬,别看我小,我可厉害了。” “是吗,幺幺真厉害。”杨笛衣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顶,毛茸茸的。 “但是比起读书,我宁愿搬桌子,”幺幺下巴抵着桌子,声音满是无奈,“读书太难了。” “哪有,幺幺很聪明的,只是没找到方法而已。” “真的吗,”幺幺歪着头看她,“阿衣姐姐你之前读书也难吗?” “我啊,”杨笛衣想了一会儿,“我以前好像......” 话还没说完,柳七娘端着两盘菜出来放在桌子上,“幺幺端饭去,吃饭。” 幺幺瞬间坐起身,小跑着去厨房。 “我去吧。”杨笛衣跟着也想站起来。 “你不用,让她去。”柳七娘平淡道,“让她跑跑也行,屋子里坐一天了。” “.......”可是,不是你不让她出来的吗,杨笛衣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来。 幺幺看着腿短,速度倒很快,来来回回几趟,没一会儿,桌子上便摆着简单的两荤一素。 粥是白粥,荤菜用的应该是下午没卖出去的那条肉,杨笛衣没怎么动,只是喝了碗粥,吃了几口青菜。 饭后杨笛衣要去洗碗,又被拦了下来,柳七娘拿了一床被子出来递给她,只让她好好去休息,说明天还要起早。 “明天早上起不来,我可是要扣钱的。”柳七娘说完便关上了门。 幺幺洗好了碗,和杨笛衣道了晚安就重新钻回屋子,杨笛衣便也回了房间。 屋子不大,但还算暖和,杨笛衣坐在床边回顾着白天的经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脑中总是隐隐作痛,感觉下一秒又要回到小凉山上那些吃人的地方。 但是周围实在静谧,没有那些吵闹的叫骂声,没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不远处小桌子上昏暗的烛火在跳动,一切都在告诉她这里不是山上。 身下的被子蓬松,似乎还带着些温度,让浑身酸痛的杨笛衣不自觉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被窝里渐渐变得温暖,身边是持久的宁静,杨笛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松了下来,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不知是在梦里还是耳边,杨笛衣似乎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在周围安静的衬托下,异常明显。 第14章 杨笛衣下意识睁开眼,下一秒,脖子上突如其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黑暗中响起冷静又低沉的声音。 “别动。” 第11章 杨笛衣保持着姿势,没有说话,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熄灭了,黑暗中,她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却并不感到害怕。 “我知道你醒了,”那声音再次响起,“我问你答就好。” “七娘想问什么,”杨笛衣轻轻说道。 柳七娘神色如常,语气带了肯定,“你不是逃荒来的难民。” “不是。” “我见过你,”柳七娘顿了顿,“之前你们下来买东西的时候。” 其实望岳村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除去村子里那些她都认得的熟面孔,外面的总是眼生些,但大多都是一面之缘,记不清楚。 而柳七娘能记住她,实在是因为他们太不一样了,而她又和那群人格格不入。 太规律了,每次他们来,必逢初一或十五,驮着空马车来,大包小包的离开。 虽然每次人员并不是完全一样,但一定有几个是来过多次的,且买的东西大差不差都是一些粮食和其他日用杂物。 柳七娘不远不近的瞧过几次,那马每每到此都是一副劳累模样,总要再喂些杂草,想来那群人所住之处离的并不近。 周围村镇的人根本不需要远赴别处买粮食,除非他们生活在荒芜之地。 之前便有传言,小凉山上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乱世难自保,只要不波及自己身,并没什么人真的在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可因着幺幺,她免不了要多思虑一些,故而,她注意到了这群人,杨笛衣就在其中。 那个姑娘跟着他们来过几次,面上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安静沉默的跟在那群人身边,通身散发着恬淡的气质,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杨笛衣听出柳七娘言下之意,心里反而安下几分,“七娘说的没错,那您应该也知道前两日山上起火的事情。” “你是逃出来的?”柳七娘刀近了一些。 “是我放的。”杨笛衣没有犹豫,“大约五更起的火。” 柳七娘知道她没有撒谎,因着要赶早等送来的新鲜牛羊,她总是起得早。 前两日清晨来送肉的老头还和她提过一嘴,说路过那附近的时候,看到山上隐隐约约有火光。 “你和他们起争执了?” “不是,”杨笛衣停顿了一下,脖子上的刀似乎又近了一些。 短暂思考后,杨笛衣选择性说了部分真话,比如被拐后关在那里四年,假装帮他们做事,实则在计划逃跑。 但她并未提起馒头和周悬他们,只说是那里面有人像她失散多年的弟弟,为了自救和救他,不得已放火寻一线生机。 “你弟弟呢?” “我没有料到火势会那么大,是匆忙放的,混乱中和他走散了,”杨笛衣声音夹杂着失落,似乎还带了几分哽咽,“加上慌不择路,不小心摔进崖壁,晕了一两日,今日清晨才醒。” “若你所说是真的,那剩下寨子里的人呢?” “等我醒来再去时,只剩烧的乌黑的残破房屋了,不过我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军用水囊,想来是火势太大,吸引了路过的士兵,将那些人带走了。” “你自己从那里走过来的?”柳七娘还是有些怀疑,“走了整整一上午?” “是。”杨笛衣果断回答。 柳七娘只是沉默,并未多说什么,似是在思考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要说谎,”黑暗中柳七娘的声音异常寒冷,“我宰杀过很多活牛羊,你的力气和他们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就是信她了,杨笛衣轻笑了声,“我脖子现在就在您手里,您动一动我小命就没了,我还有必要说谎吗?” 片刻过后,杨笛衣便感到脖子上的威胁消失了,七娘的声音也不似刚刚冷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笛衣长时间没动,不免有些僵硬,下意识坐起身动了动,听到这话一时有些茫然,“什么?” “你打算在我这里做工做一辈子?”柳七娘冷哼,“我暂时没打算招长工,也付不起那个价钱。” 这是变相地点自己了,杨笛衣想了想,道:“您放心,我......还要去找我弟弟,只是想在这附近找个活路暂求自保,顺便攒些银钱,攒够了便去其他地方寻他。” “如果您是害怕我会连累您,我也理解,我明日可以离开......” 柳七娘转着手中的刀,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出声。 杨笛衣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您是担心我对幺.....” 杨笛衣话还没说出完,便被柳七娘冷声打断,“如果你敢动幺幺一根手指头,我一定让你清醒着感受我是怎么剖羊的。” “您放心,我不会动幺幺的,况且我自小便体弱,也不会功夫,您下午不是试过我了吗?” 不远处忽然射来一道目光,杨笛衣丝毫不惧,平静地坐着。 “你是真的很聪明。”柳七娘缓缓说道,她下午只不过将肉递给她时,寻机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她便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 “求生而已。” 杨笛衣说完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周围什么东西变了,前方的柳七娘似乎转了个身,“你最好说到做到。” 杨笛衣深深松了口气,心下安定,柳七娘肯信她,便是再好不过了。 “别忘了,明日早起上工,算在工钱里的。” 柳七娘说完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几步外昏暗的光芒亮起又消失,室内重回一片寂静。 杨笛衣轻轻摸了下脖子,躺回了温暖的被窝,彻底放松下来。 但这一觉到底没睡的太安稳,杨笛衣整晚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一直到外面响起鸡叫,杨笛衣也跟着迷迷糊糊地醒了。 推开门,外面站着收拾妥当的柳七娘,见到杨笛衣时似乎还有些意外,“醒了?” 天还未明,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处于朦胧的光线中,杨笛衣轻声说道,“不是说算工钱吗,我还要攒钱呢。” 柳七娘看向她,“行吧,跟我出来。” 外面称不上特别安静,有几家已经亮起了灯笼,杨笛衣瞧着那些亮光,忽然低下头笑了。 “怎么?” “没什么,就是,这画面有些熟悉。”杨笛衣感叹道,只是心境已经彻底不同了。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晃晃悠悠从远方驶来,前面坐了个老头,到了柳七娘她们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柳七娘上前挑羊,一连看了好几只,牙口都不错,满意道:“今日这货看着不错啊。” “这话说的,我家的货什么时候差过。”老头跳下车,把柳七娘挑好的两只牵下来,拍给柳七娘看,“你看看这毛发,好着呢。” 柳七娘笑笑没说什么,示意杨笛衣将羊牵进院子里,在门外和老头算钱。 “哪来的貌美小娘子,昨日来的?”老头几番偷看杨笛衣,待她进门,立刻凑到柳七娘旁边小声问道。 “亲戚。”柳七娘算着银子,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七娘你看你,我只是问问,这么冷呢你,”老头不太信,“我又不做什么,就是好奇,真的是你家亲戚?” “你管呢,买你的羊,我就得把族谱告诉你?”柳七娘将算好的银子扔给老头,不欲多说。 老头喜笑颜开地接过钱数了起来,便也顾不上追问杨笛衣。 “哎,你家里多了张嘴,不再多要一只?”看着院内杨笛衣正在艰难地摆弄,老头忽然问道。 “你替我付钱,替我杀?”柳七娘瞥了他一眼,便回了院子。 老头识趣地摆摆手,重新坐回马车上,小声道:“哎,什么臭脾气。” 院内杨笛衣还在和羊作斗争,想是闻到了院子中的血腥气,这两头羊异常暴躁,加上柳七娘挑的全是肥硕的,挣脱起来杨笛衣即使使出一身力气,也不免有些控制不住。 杨笛衣使劲拽着绳子,避免那两头羊往幺幺的房间去,“哎哎哎,别跑别跑,你别动,别往那边去......” 柳七娘进来便看到杨笛衣手忙脚乱的画面,快步上前拽着其中一只的后腿,立刻放倒在桌子上,摸过一旁的刀果断刺入它的喉咙。 羊体砸向桌面,发出不小的声音,杨笛衣手里牵着的另外一只似乎也安生了不少。 “愣着干什么,拿盆,接血。”柳七娘看着旁边发愣的杨笛衣,出声提醒。 “好。”杨笛衣瞬间反应过来,将旁边的木盆放到羊头下面。 鲜红的血液顺滑地流向木盆,杨笛衣将视线转向柳七娘,后者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下的羊。 杨笛衣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小声说道:“......那个,幺幺还没醒呢。” “不用管她,这点动静吵不醒,她能睡到日上三竿。” “噢。”杨笛衣抿着唇,看着面前渐渐不再挣扎的羊,想起昨晚七娘的话,脖子莫名有些凉意,觉得自己还是安静点比较好。 第15章 不到一上午的时间,柳七娘利落地杀完了两只羊,从放血到剥皮破肚,杨笛衣一直跟着忙前忙后。 杀第一只的时候,柳七娘要什么,杨笛衣还要找一下才能递上去,第二只的时候,柳七娘开口的次数便少一些。 杨笛衣一连跟了十几日,后来,只需柳七娘一个眼神,杨笛衣便能快速找到她要用的东西,甚至还能预判着提前递上去。 两个人之间居然培养出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上午,杨笛衣便跟着柳七娘处理活羊,中午时分铺子开张,杨笛衣算钱,柳七娘专心宰肉。 杨笛衣偶尔空闲时会看着远方的落日发呆,觉得这些几日是她五年中渡过最平淡的一段日子了。 夕阳的光芒渐渐缩成一团,汇聚成夜晚摇曳的烛火,柳七娘就是在这时敲门走了进来。 “这是?”杨笛衣看着她手中的衣服,有些疑惑。 柳七娘将两套冬衣放在桌子上,“白日我去拿给幺幺做的冬衣时,成衣铺子老板说这是别人定的,做好了又不要了,问我要不要。” 杨笛衣歪着头看她,眨了眨眼,“所以?” “我看着和你的尺寸差不多,”柳七娘硬着声音,“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不要白不要,你穿着吧。” 杨笛衣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抱着衣服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微上扬,“多谢七娘。” “谢我做什么,”柳七娘撇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然,“也省的你日后早起挨冻生了病,我可不想再多掏一份药钱。” “不管为着什么,都谢谢七娘。”杨笛衣真诚地看着她。 “你休息吧。”柳七娘清了清嗓,便转身走了出去,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道,“晚上别太晚了,对眼睛不好。” 杨笛衣愣了愣,回道:“好。” 等到柳七娘关上门,又过了一时半刻,杨笛衣才轻轻拍了拍床上的一团,“出来吧。” 第12章 被子下头动了动,幺幺顶着凌乱的发丝露出头来,眼珠子滴溜溜转,“娘走啦?” “走啦,”杨笛衣眼神含笑,帮她整理着头发。 幺幺松了一大口气,索性直接趴了下去,不多时,又一凑一凑挪到杨笛衣旁边,又从身后掏出话本子搁在床边,小声道,“那我们继续讲故事!” 杨笛衣不禁笑出声,“就这么害怕七娘知道。” “怎么可能不怕,”幺幺鼓着腮帮子,“娘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七娘生气的样子很可怕吗?”杨笛衣回想这几日,似乎没怎么见过她有什么大表情,话虽然总是冷冷的,但是她觉得还好啊。 幺幺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又摇摇头,“我不是怕那个,我是怕娘生气伤害身体。” “自从哥哥走后,娘就很少笑了,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也知道她是担心哥哥,所以我不想再惹娘难过。” “你还有个哥哥?”杨笛衣略有些诧异,又一想,幺幺不足八岁,看着七娘的年纪,也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对啊,哥哥待幺幺可好了,会给我摘果子,抓鱼吃。”幺幺眼睛亮亮地说道,“哥哥还会做红烧肉,可好吃了。” “听上去幺幺的哥哥是个很好的少年呢,”她激动起来,杨笛衣怕她着凉,将把她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 “娘就不这样想,她想让哥哥好好读书,可是哥哥不想,哥哥喜欢练武,不久前,背着娘偷偷跑去参军了。”幺幺叹了好大一口气,“等娘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参军?”杨笛衣想,难怪七娘担心,如今的世道,参军虽然是条活路,但确实过不上安稳的生活,受伤也是常态。 “是呀,娘不喜欢军营,每每两个人说起这些事,总要大吵一架,还是我,”幺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哄完这个,哄那个,谁让他们都喜欢我呢。” “幺幺真厉害,”杨笛衣夸完后,轻轻刮她的鼻子,“所以,幺幺过两天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幺幺瞪大了眼睛,惊道:“阿衣姐姐怎么知道?” 杨笛衣笑而不语,只是歪头看着她。 这几日入夜后,幺幺总偷摸跑到她房间,说睡不着想听话本。 这倒没什么,就是话本也太一样了些,里面的主人公不外乎都是兄弟姐妹,无奈两地分离,往来全靠信件。 每次读到信的内容,这小丫头总是聚精会神,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还会主动辨认着识字。 幺幺被盯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攥着话本,“其实哥哥走之前我是知道的,哥哥保证等到了营地会给我写信,我算算日子,明日差不多就要到了。 阿衣姐姐你可千万帮我保密,不能让娘知道,明天我要偷偷去村头拿的。”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这么小的孩子,杨笛衣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不用,村子里婶婶伯伯都识得我,我快去快回。” “真的不告诉七娘吗?”杨笛衣若有所思,“说不定信里也会提及七娘呢。” “等明日我去拿了信,回来我们先看,”幺幺一拍手,“如果有,等娘心情好再念给娘听,这样说不定娘就不会生哥哥的气了。” “幺幺很聪明,可是也一定记得,若是遇到生人寻你帮忙,一定找其他你熟识的大人。”杨笛衣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 “记得了。”说完幺幺便抱着话本跳下床,“那我今日就不扰阿衣姐姐念话本了,我快快睡觉,这样时辰就过的快些。” “好。” 杨笛衣站起身,想将幺幺送回屋子,眼前却突然一片模糊,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教她站立不住。 “没事吧。”幺幺没走出去两步,又立刻凑上来,一脸担心,“阿衣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杨笛衣使劲甩了甩脑袋,趁着疼痛褪去,勉强露出一个笑,“没事,有点头晕而已,睡一觉就好了,幺幺不用担心。” “可是......” 杨笛衣温柔拉过幺幺,“我帮幺幺保守了秘密,幺幺也帮帮我,不告诉七娘好不好?” 幺幺小脸皱成一团,抱着怀里的话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晨起,杨笛衣照例和柳七娘一起处理羊肉,待到晌午吃过饭,幺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她打量着七娘的神情,道: “娘,我中午想多读一会儿书,下午习字,就不睡了,不用喊我啦。” 柳七娘抬起眼皮瞧她,眼神透着疑惑,“往日让你少睡一会儿,跟要了你命似的,今日这是哪一出?” “之前不懂嘛,现在我长大了,已然悟了,多读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幺幺一脸认真。 杨笛衣收到幺幺不停给她递来的眼神,眨了眨眼,也道:“我觉得,也......还挺好,难得幺幺有如此兴致,这是好事。” “行吧。”柳七娘点了点头,“那便不喊你了。” 幺幺眼睛一亮,忍不住唇角上扬,“谢谢娘,娘你真好。” 杨笛衣瞧着七娘露出的浅笑,暗道不好,感觉这小丫头要瞒不住。 未时刚到,院子里还真传出来幺幺清脆的背书声,柳七娘没有午睡的习惯,便躺在铺子门口的摇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今日隔壁王婶不在,正好多出来一把,柳七娘招呼了一声,杨笛衣便也跟着躺下了。 如今虽说已经入冬,但日头挂在半空,倒是铺了一身的暖意,朗朗书声和着摇椅一晃一晃的,杨笛衣渐渐有些睡意。 “那小丫头去村头了吧。” 冷不丁传来柳七娘的声音,杨笛衣浑身的困意都消散了,这才反应过来幺幺的声音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杨笛衣合着眼,笑道:“我可没说。” “哼,”柳七娘声音带着不屑,“她那些话本子都是从书铺买的,铺子老板早告诉我了,她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杨笛衣想起这几日的话本,刚想说什么,太阳穴突来一阵刺痛,痛的她冷汗直出,她竭力隐藏着声音的颤抖,说道, “不过幺幺一个小丫头,还挺有钱,那几本话本子我看过,可不便宜。” 柳七娘不说话了,杨笛衣叹了口气,“她是怕告诉你,惹你生气,伤身,她是担心你。” “算了吧,”柳七娘伸了个懒腰,“她和她那个哥哥都一样,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总归还小,说不定再长大些就好了。不过幺幺独自去,你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又不远,再说村子里都是熟面孔的,彼此都认得,但凡谁家有点什么事,眨眨眼,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杨笛衣了然道:“怪不得......” 当时她还奇怪,自己说是来招工,柳七娘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带去了后院,丝毫不担心她会做什么事情,原来看似很信任自己,事实上根本不怕自己会做什么。 “什么?”柳七娘似是有些没听清。 “没事,”疼痛感渐渐褪去,杨笛衣暗暗深呼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却猛地被身旁人拽住手腕。 第16章 杨笛衣愣了半晌,顺着手腕往上看去,不自觉弯了眼睛,“在这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过七娘皱眉的样子呢。” “少废话。”柳七娘剜了她一眼,“多久了?” “七娘还会医?”杨笛衣歪着头,看她一脸严肃,好奇道。 “不会。” “.......” “但我不聋也不瞎,”柳七娘甩开她的手腕,“脉搏虚弱成这样,有病早日去治,我可不想幺幺这么早就见到棺材。” “七娘的意思是,会帮我准备棺材?” 杨笛衣打趣道,见七娘没什么表情,便不再嬉笑,认真道:“谢谢七娘关心,不严重,过段时间说不定自己就......”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柳七娘刀子般的眼神射过来,杨笛衣无奈换了话头,问道:“那村子里或者附近哪里有医馆吗?” “没有。” “.......” 杨笛衣张了张嘴,却见七娘指着不远处,“村子里只有一家药铺,但那大夫的水平应该治不了你,不过偶尔会有游医经过,前几日不就来了一个。” 杨笛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些日子她也没怎么离开过铺子,倒没注意街上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游医。 不远处棚子边竖了杆旗,上书一个“医”,下面只有一张桌子,空无一人。 “今日应该是还没来,要等到申时之后了。” 杨笛衣收回目光,笑了笑,“好,等回头空了,我去找他瞧瞧。” “早点去,我这也不是时时刻刻忙得不像样,”柳七娘重新回到躺椅上,补充道,“不算你误工钱。” “好。”杨笛衣不着痕迹又往那边瞄了一眼。 可能因为日头好,今日铺子的生意比往日都要好些,就在两个人都忙活的不像样时,突然一个妇人急吼吼的直奔这边来。 “七娘啊,快别忙了,去看看吧,你家幺幺和别人打起来了!” “什么?” 柳七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说着便解开围裙,朝那妇人走去,“在哪儿?” “村东书铺那里,我瞧着打的还不轻呢。” 听完妇人的话,柳七娘果断朝那边走,杨笛衣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摊位简单收拾一下就跟了上去。 等到了书铺,外圈乌泱泱围了一圈人,柳七娘沉着脸拨开人群往里面去,杨笛衣跟着上前,一眼瞧见地上躺着两个小孩。 一个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男孩,此刻正紧紧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里不停地哀嚎着, “好疼啊我的肚子,呜呜呜呜......” 另外一个,可不就是幺幺,此刻也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扶着脑袋,明明看着脸皱成了包子,但是声音比旁边人还要大, “啊啊啊啊啊啊我头好疼啊,我好晕啊,不行,我动不了了......” 杨笛衣悬着的心瞬间掉了下来,还砸的有些疼,一旁柳七娘的表情也是冷的不像样。 “许,泠,玉。”柳七娘咬紧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给老娘站起来!” 第13章 幺幺在听到前三个字时就已经僵住了身体,等到柳七娘说完,更是直接闭上眼睛,躺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笛衣目瞪口呆:“......” 幺幺啊,你这可真是,杨笛衣在心里轻叹,你这还不如赶紧起来低头认错呢。 七娘见状冷冷一笑,再次开口,“我再说第二遍的话,就不只是说了,许,泠,玉。” 听到这话,幺幺的睫毛轻颤,指尖一颤,果然又醒了。 “哎哟,我刚刚好像晕过去了,又醒了,”幺幺缓缓睁开眼,仿佛真的刚醒一样,惊讶地看向柳七娘,“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揍你来了,”柳七娘瞥她一眼,冷声道。 幺幺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忘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一溜烟小跑到杨笛衣身边,拽紧了身边人的衣裳, “娘,阿衣姐姐,还好你们来了,我刚刚真的很晕......” 杨笛衣被柳七娘目光扫到,下意识打了个寒蝉,搂紧旁边小姑娘的同时,不忘朝七娘笑道,“七娘你消消气.....” “哎哟!我的宝贝孙儿啊——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啊!” 说话间,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把手中的拐杖一扔,大声哭喊着扑向地上的男孩,慌忙把人搂到怀里,小孩却只是捂着肚子止不住嚎叫。 杨笛衣还没安抚完柳七娘,就被老人这一嗓子嚎地引去了目光。 “......我没打他,是他要先来抢我哥哥的信。” 身旁传来幺幺的声音,杨笛衣弯下腰,凑近了些,“什么?” “我说,我没打他,我急着拿哥哥的信,谁想搭理他啊,”幺幺撅着嘴道,声音隐隐带了委屈, “是他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了一大堆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要来抢我的信,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倒地上了,谁稀罕动他。” 杨笛衣看了看幺幺的神情,知道她没说谎。 自己的衣服还被她紧紧地攥着,杨笛衣蹲下身,和她平视,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没事的,别怕?” 柳七娘神色平淡地望着不远处还在嚎叫的老人,喊道:“王老爷子,别喊了,你又不是来奔丧的。”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足够周围人听清,一时间人群的杂音消去不少。 王老爷子听到她的话,转头望向她,眼神既震惊又带了些狠厉,“你.....你......” “疼就去看病,村子里又不是没有大夫,在这干嚎有什么用,你宝贝乖孙儿就不疼了?” 柳七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真是我们家幺幺打的,我们就赔你药钱就是,我柳七娘又不是掏不起,再说了,是不是幺幺打的还不一定呢,你嚎什么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孙子已经死透了呢。” 王老爷子顿时像被踩了猫尾巴一般炸了起来,颤颤巍巍指着七娘,“我家孙儿最是乖巧......” “巧了,我们幺幺也很乖,”柳七娘打断道,“老爷子,要我说,您还是抓紧带着他去看看吧,这么一会儿,在地上滚十几圈了,小心一会儿磕到石头,不死也废了。” 杨笛衣微微弯腰,问幺幺,“村里药铺在哪儿?” 幺幺指着不远处,“对面。” 这么近啊?杨笛衣看着药铺,本想和七娘说一声,自己直接去请老板过来,不料柳七娘直接冲那边大声喊道,“药铺老板呢?来生意了,还不赶紧过来瞧病了,钱我出。” 没成想药铺老板就在几步外站着,正和旁边人聊的热乎,村中人彼此都相熟,柳七娘这一声喊得周围人齐刷刷往老板那瞧。 “嘿.....那个,我是卖药材的,寻常风寒我还会些,”老板挠挠头皮,连忙摆手,有些难为情,“瞧这小子是腹痛,这一看就是不小的病,我这水平哪行......不行啊......” “村子里前两天不是刚来了位游医吗?”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柳七娘跟着点点头,“那就辛苦哪位跑一趟,请那位游医来,我出钱。” “我去,我去,”药铺老板被众人瞧得脸热,忙拨开人群跑走了。 “信拿着了吗?”怕幺幺多想,杨笛衣蹲下身,将幺幺半搂在怀里小声问道。 “拿到了拿到了,厚厚的一封。”说到信,幺幺眼睛亮了亮,声音透着期待,“哥哥写了好多呢。” 杨笛衣闻声道:“那我们一会儿回家慢慢读?” “好。”幺幺忙点点头,神情也不似刚刚那般紧张。 药铺老板很快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蓝衣男子,头上一根白玉簪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那人倒也不怯场,朝围着的众人作揖,笑吟吟道:“各位乡亲好啊。” 待他走近了杨笛衣才瞧清楚,男人虽然衣着朴素,但面如冠玉,气质不凡,且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一眼望去倒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杨笛衣不免多瞧了几眼。 男人朝周围人微微弯腰,“在下鄙姓方......” “有劳了方大夫,您快过来瞧病吧。”柳七娘指了指王老爷子怀中依旧一脸痛苦的小儿,“再不来真死这了。” 方雪明悻悻然一笑,闻言便不再耽搁,快步走向那边,老爷子见状忙把小孩的手腕伸出去。 周围一时安静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方雪明认真探了一会儿脉搏,朝老爷子问道:“敢问,他今日都吃过些什么?” “早起是白粥鸡蛋,炒白菜,中午做的白米,红烧羊肉,麻婆豆腐,还有烧茄子,我也都吃了啊。” “都是些寻常之物......”方雪明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确定没有其他的吗?” “没了没了,他中午睡醒还兴冲冲地说要出去玩,”老爷子着急道,“方大夫,是很严重吗?” “不像是寻常腹痛,倒像是......”方雪明抬眼看向众人,“中毒。” 第17章 “什么?!” 人群中一时骚乱起来,人人脸上皆是惊恐,“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突然中毒啊?” “咱们村子里.....这哪来的毒啊。” “方大夫,这,这毒能解吗?”王老爷子短暂懵圈之后止不住的害怕,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不管花多少银子......” “您先莫急,解毒也需先找到毒是什么,下在哪里,”方雪明轻拍老人,声音温和道, “若依您所言,你们两人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但您安然无恙,可见不是饭菜的缘故,所以您要不要再想想,他还吃过什么别的没有?” “想想,想想......”王老爷子一时都要急哭了,“在家中,他确实没吃过什么了啊。” “那和他一起玩耍的其他小孩呢?”方雪明提醒道。 王老爷子连忙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小孩的面孔,一个小男孩几番犹豫,到底举起手,“我们就去河边玩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连只虾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吃,真的。” 方雪明闻言眉头微蹙,“那怎么会......” “我想起来了!”王老爷子突然激动地拽着方雪明的袖子,“中午的红烧羊肉,乖孙爱吃,我没吃,对,红烧羊肉。” “羊肉还有剩下的吗?” “有!中午乖孙没吃完,家里还有,我这就去拿。” 王老爷子说着将小孩放到方雪明怀里,接着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寻到自己拐杖之后快步往家中走去。 杨笛衣清晰地感受到幺幺紧握的手从刚刚便更紧了一些,这村子里可只有七娘一家卖羊肉的。 身旁柳七娘波澜不惊,似是察觉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眼神,嗤笑一声, “我卖肉卖了这么多年,有毒你们早死完了,犯得着今天才下毒,还先毒一个小孩,我有这么蠢?” 杨笛衣:“.......”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 人群中忽然又走出一个年轻些的少年,环视一圈后快速走到方雪明旁边递上了药箱,方雪明从里面找出一颗药丸喂给怀中的小孩。 “夫人不用着急,是不是因为羊肉还暂未可知。” 柳七娘闻言看向他,眼神多了些认可,道:“你倒还不算糊涂。” 方雪明笑了笑没说话,将注意力放回怀里小孩。 不知道王老爷子用什么样的速度,没过一会儿便又急匆匆赶了过来,手里还端着半碗红烧羊肉。 “方大夫,这就是中午剩的肉,您瞧瞧。”王老爷子抹去头上的汗,颤抖着将碗递给他。 方雪明拿出银针拨了拨碗中的肉,过了将近一下午,肉块间已然有些粘连,碗底还有些残余的调料。 众人见状都屏气凝神看着方雪明和他手里的碗,一个个脑袋往前探着。 “银针只能测出砒霜,很显然,并不是砒霜。”方雪明抬起头笑了笑,又看向碗底,“调料也就是普通的八角香叶。”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都转向柳七娘,柳七娘蹙了蹙眉,刚要说什么,就被王老爷子打断。 “是不是,是不是你家的肉不干净!”王老爷子手中拐杖哐哐敲地,“我家乖孙中午就多吃了一些红烧羊肉,下午就疼成这个样子......”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老爷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家肉不干净?说不定是你孙子吃了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可不能什么都往我头上扣,”柳七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扫向周围, “况且又不止你一家买了我家的肉,今日买了我家肉的还有谁家肚子疼,一并站出来让我瞧瞧。” “你这么问,谁敢站出来!”王老爷子言辞凿凿,急得面红耳赤,“菜是我做的,肉是我切的,我和乖孙都吃了,只有红烧羊肉我没碰。” “谁知道是不是你害的。”柳七娘淡定回道。 “这是我王家唯一香火!我怎么可能害我乖孙!” “那就是他吃了你不知道的东西。” “不可能!”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你怎么这么肯定?” 两人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谁,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影。 方雪明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羊肉和银针被杨笛衣拿走。 杨笛衣淡定拿起银针,扎了块羊肉吃了进去,朝着沉默的众人笑了笑, “这不是很简单吗?是不是肉的问题,尝一口就知道了。” 第14章 杨笛衣仔细咀嚼口中的羊肉,肉质紧实,虽然有些凉,但尝得出味道不错。 待将羊肉全部咽下,杨笛衣一抬头,便看到方雪明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禁莞尔:“这位方大夫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在下失礼,”方雪明这才反应过来,略有些脸红地垂了下去。 柳七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旁边王老爷子也是瞪着一双眼睛,并不不言语。 “目前为止,我并没有难受的感觉,”杨笛衣端着碗,环视众人,声音明朗,“应该不是羊肉的问题。” “我乖孙也不是刚吃下去就疼了啊。”王老爷子不甘心地嘟囔一句。 “您若还不信,那不然您坐我旁边,再看我一下午?”杨笛衣笑了笑。 柳七娘挑眉,“老爷子,您要是看我不爽就直说,你说是羊肉的问题,我铺子里的姑娘也吃了没事,怎么这毒是个有脑子的,还能分人毒吗?” 王老爷子顿时涨红了脸,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完整,“那......那我乖孙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您真有意思,那就要问他了。”柳七娘两手一摊,“关我什么事?” “我刚刚给他喂了一颗清心丹,能解一些不严重的寻常毒,若是一会儿他能醒过来......” 方雪明话还没说完,怀中就有了动静,小孩缓慢睁开了眼皮,一脸茫然,“爷爷......” “哎哟我的乖孙儿啊!”王老爷子立刻扑上前去,“怎么样,肚子还疼不疼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没......”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爷子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朝方雪明不住的弯腰,“谢谢方神医,谢谢方神医。” “不碍事,清心丹能解的毒想来不是什么棘手的,”方雪明看向小男孩,“你今日除了家里做的饭,还吃过什么没有?” 小孩转了转眼珠,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啊。” “没事了没事了,咱以后不乱吃了,”王老爷子将小孩扶起,轻抚他的后背。 杨笛衣静静地站在一旁,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轻易就撇过去。 没有吃别的,那就还是日常饭菜,难道真的是这碗红烧羊肉?杨笛衣仔细端详起碗里的东西。 方雪明已然站起身,似乎低头在和他身旁的少年说着什么,杨笛衣走过王家祖孙,轻唤了一声,“方大夫。” “怎么?” “我想问您,八角是否都是八个角?”杨笛衣问道。 没来由的一个怪问题,方雪明眨了眨眼,认真回道:“也不一定,但常见的确实是八个,也可能九个或十个......” “十一个。” “什么?”方雪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笛衣将手中的碗拿高了一些,用银针挑给他看,“这碗里的八角,是十一个角。” 幺幺从她吃下那口羊肉就一直紧紧地跟在身旁,此刻也是踮高了想往碗里看,扒着杨笛衣的腿问道:“十一个怎么了?” 方雪明看向碗中残余的调料,碗中的“八角”不知被谁分成了两半,一数可不就是十一个角。 刚刚他匆匆一眼,竟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十一个问题可就大了。” 看着方雪明的神情,杨笛衣知道自己的猜测许是对的,心里彻底松了下来。 方雪明将碗中的“八角”挑了出来给众人看, “十一个角的,此物唤作莽草,虽与八角相似,但是此物确实有毒,且角大多十到十二个,比八角略细些,角端有小小的弯钩,少食可致呕吐、腹痛......” 王老爷子不可置信地抢过那碗羊肉,旁边的小孩也跟着回忆着什么, “我就说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想着怎么今日的八角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你这孩子!你说你吃这干什么!?”王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 小孩一脸委屈,“好吃啊,往常菜里的八角不都是我吃了吗......” 幺幺在旁边翻了个大白眼,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杨笛衣弯下腰,“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衣姐姐,我们回家吧回家吧。”幺幺使劲拽着她的手,想赶紧远离这里回家看信。 杨笛衣看向柳七娘,后者示意她带幺幺回去,杨笛衣心领神会,牵着幺幺离开。 “王老爷子,您别急着和您孙子还有药铺老板掰扯啊,你冤枉我们家幺幺和肉不干净这两件事,我这可还没过去呢。” 柳七娘上前一步走到王老爷子身边,微笑着看向纠缠的二人,“您是不是也得和我一起,咱们一件件理。” 第18章 ...... “阿衣姐姐,你刚刚可吓到我了,那么果断就吃了。” 走出去几十米,幺幺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小手不停地拍着心口。 杨笛衣晃了晃她的手,“不相信你家的肉?” “那倒不是,我家肉肯定没问题。”幺幺自信道,“我是怕他万一真是撒的药呢?谁知道王老头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你不喜欢王老爷子?”杨笛衣歪了歪头,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喜欢,他孙子我也不喜欢,”幺幺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两个人都......一个比一个没脑子。” 幺幺这么小一个人,说出来这话倒是带着几分滑稽,杨笛衣没忍住笑道,“小丫头天天哪儿学来的话。” “话本子啊,”幺幺声音里透着喜悦,“话本子又不贵,我经常买,看的可多了,我还看过不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幺幺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飘渺,似乎带着回声似的,让人听不清楚。 眼前的景象也是变了又变,杨笛衣仿佛置身幻境,整个人步子都有些虚浮,下一秒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阿衣姐姐!” 这一声倒是听清了,失去意识前,杨笛衣恍恍惚惚地想着,她是不是出幻觉了,这地怎么也不硬,还有些温热。 幺幺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方大夫,“方......” 方雪明果断抱起杨笛衣,温柔地问向幺幺:“她的屋子在哪儿?” 幺幺如梦初醒,立刻上前带路,“这边这边。” 所幸已经快到铺子,方雪明将杨笛衣稳稳地放在她的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把脉。 幺幺不敢打扰,只好趴在床头看着两个人。 “她来这里多久了?”方雪明眉头越来越紧,忽然沉声问道。 幺幺被他声音里的沉重吓了一跳,大概算了下日子,“半个多月吧,不到一个月。” “之前她在哪里,经历过什么,你可知道?” 幺幺这下不说话了,眼珠滴溜溜转。 方雪明瞧出她的怀疑,笑了笑,“我和你阿衣姐姐是故友,她全名是不是叫杨笛衣?” “那我也不能轻易告诉你,”幺幺打了个马虎,“反正我知道的,是过得不好,你不是大夫吗,你把阿衣姐姐治好,让她自己讲给你听。” 方雪明没想到这么大的孩子警惕心这么强,同时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你说得对,是我有些着急了,”方雪明将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思考半晌,“我只是好奇她之前经历过什么,能把自己身子折腾到如此地步。” “我先开服药,辛苦你煎好后喂给她喝,等她醒来后,你可去村内客栈找我。” 幺幺忙点了点头,正欲跟他出去拿药,却见方雪明忽然转过身来, “药,我会配好送来。” “好,谢谢方大夫。” 方雪明离开后不久果然差人送来几副药,幺幺随便拿了一副便跑进厨房,煎好后一点一点喂给杨笛衣。 等到临近傍晚,柳七娘一身疲惫地走入家门才发现一片安静,只有左侧耳房闪着微弱的光。 推门进去,一眼瞧见的便是幺幺一脸呆样地趴在桌子上,柳七娘只当没看到她慌慌张张藏起来的东西。 柳七娘眼神移向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微微皱眉,“这是怎么了?” “生病了,”幺幺回忆着下午方大夫的话,“很严重,方大夫说阿衣姐姐身体很虚弱,要好好休息,下午喂过药了。” 柳七娘上前探了探杨笛衣的额头,又吩咐幺幺一些细节,便起身准备回屋。 “行,那你好好照顾她。” “娘......”幺幺犹豫半天,到底喊了出来。 “怎么?” “下午的事,你不问我啊?”幺幺吞吞吐吐的,不敢直视柳七娘。 “问你什么?”柳七娘斜她一眼,淡然开口,“我问你,你就说?” “我......”幺幺涨红了脸。 “行了,忙了一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柳七娘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软下来,“下次别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冬天,你这小身板还要不要了?” 说完柳七娘便带上门,回了屋子。 幺幺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摊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才敢从衣服里掏出下午取回来的信,展平放在桌子上。 杨笛衣迷迷糊糊醒来时,便看到一个小身影趴在烛火前,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 嘴里是干涸的苦涩感,应该是幺幺喂的药,杨笛衣舔了舔舌头,沙哑着声音道:“眼睛离远些。” 幺幺陡然转头,惊喜道:“阿衣姐姐你醒了?” “嗯。”杨笛衣原本想半撑着坐起身,却发现脑中前所未有的晕眩,“我睡了多久?” “一下午了,别动别动,”幺幺急忙跑到床边,“方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方大夫?想起来了,是那个游医,杨笛衣靠在床头,理了理混乱的思绪,“七娘回来了?” “嗯,娘看着也累累的,直接回去睡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看信嘛,哥哥写了好多啊。” 杨笛衣看向桌子上一沓子纸,浅笑道:“能看懂?” “有的看不懂.....”幺幺露出苦恼的神色,“我刚刚念信是不是吵到姐姐了?” “没有,我下午睡够了,这会儿也没事做,左右睡不着,信拿来吧,我给你念。” 幺幺闻言眼睛一亮,想到什么似的又暗了下去,犹豫半天,还是在杨笛衣鼓舞的眼神下把信拿了过来。 杨笛衣于是让幺幺坐到她怀里,一字一句地念起信中的内容,遇到幺幺不懂的字顺便教她。 “哥哥的生活听上去好好啊。”幺幺听完信中的内容,放心的同时也有点羡慕。 “他也想让你们安心啊。” 军营的生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为了不让幺幺和七娘担心,少年应该是只选了一些好的情况讲述出来。 同样是当兵,杨笛衣不由自主想起了周悬,他如今的生活是怎样呢,会和信中那位少年一样吗? “......阿衣姐姐?” “嗯?”杨笛衣回过神,有些迟钝地回道。 “外面好像下雪了!”说着,幺幺激动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小小的,白色的雪花安静的从半空中飘然而至,落入少女的掌心......飘进少年的发丝,直至无声融化,消失不见。 “下雪了。” “是啊,”馒头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幸好粮草都已经保护起来了,不然又要坏了。” 小凉山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他们也回到军营有段时日了,馒头瞄了眼周悬,只觉他更清瘦了,原来还会笑,自从小凉山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少了。 周悬点头,一时有些怔然,忽然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微微蹙眉,“那人不吃饭?” 馒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周悬说的身影,思考半晌,了然道, “你说他啊,我知道他,刚参军不久吧,前段时间给家里寄信来着,说是怕家里妹妹等着急了,这两天吃完饭就去那待着,生怕错过什么,应该是在那等回信呢吧。” 看周悬有点恍惚,又结合近日军中四起的谣言,馒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心翼翼问道:“......你也想给你妹妹写信了?” 周悬周身顿时冷了下来,但声音却又无比温柔,“我只曾有过一个姐姐。” 一个在他心里住了好多好多年的姐姐。 第15章 ...... “我说少爷啊,您可千万小心啊。”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焦急地站在墙下,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墙上的小身影,心狠狠揪起来。 “小问题,陈管家你别担心了。” 周悬将头上的发带又紧了紧,屏气凝神,手脚并用的一点点往前蹭。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又急又猛,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府里已然四处白茫茫,踩一脚下去雪堆没及膝盖。 没有任何准备的麻雀就受了罪,小小的一只被大雪打落在屋檐上,走近了瞧翅膀上还有血。 周悬就是在要去学堂的时候,瞧见了这只可怜巴巴的麻雀。 “您慢着点,”陈管家急得满身大汗,只能看着周悬在墙上艰难前行。 麻雀虽然受伤,但是警惕性还在,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周悬屏住呼吸,缓慢靠近,在麻雀挥动翅膀前,蓄力猛地向前一扑。 “抓住了!”手里一团温热,周悬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您可吓死我了。”周管家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刚刚周悬那一扑,他心差点跟着跳出去。 “还好,伤得不重,”周悬将麻雀团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看,“就是小伤口,回头上点药就行了。” “好好好......少爷啊,您先下来吧,麻雀交给我就行,您得赶紧去学堂啊。” 第19章 “学堂有什么好玩的,”周悬撅着嘴,一群只会讲之乎者也的老古板,无趣。 “是,学堂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您得去啊,您不去,等老爷夫人回来知道了,您又要挨打啊.......” 陈管家还在墙下语重心长,殊不知周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痴痴地望着不远处,一片白雪皑皑中,马车里走下一个青绿色衣裳的少女。 周悬一时看得呆了,他忽然想起,那群老古板之前在学堂讲过什么来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周悬第一次见到比书上所言更甚的女子。 青绿色衣裳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像一棵冬日里破土而生的嫩芽,误闯入这片苍茫大地,同时也在周悬的心里生根发芽。 “......少爷?少爷!” 陈管家急切的声音传来,周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收回心神,摸着手里的麻雀应道:“啊?” “您听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听了听了。”周悬漫不经心的回道,眼神还盯着不远处的人,不自觉又往前挪了几寸,想听清她们的对话。 “小姐,夫人都说您不用下来,天冷,您先抱个汤婆子暖着......” “不碍事。”那女子回道,“在车上待着也是无趣,下来还能见见京城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不缺这一次两次的,您的身体......” 周悬听得入了迷,脚下意识往前伸,却忘了是在屋檐上,一脚踩空,直挺挺摔了下去。 “少爷!”陈管家惊呼,一颗心也跟着摔得不轻,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跑。 墙檐下雪积得厚,周悬人也不大,直接整个砸了进去,彻头彻尾被淹没在雪堆中。 周悬摔疼了,也摔醒了,忙去看手中的麻雀,还好,麻雀没摔太狠。 周悬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反应过来是摔在了家外面,还好有大片的雪做挡,不至于让人瞧笑话,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一时有些不敢出去,不知道那女子有没有注意到。 等了片刻,似乎没有人靠近,周悬心下松了口气,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略熟悉的声音, “你没事吧?” 周悬顿时满脸通红,万分庆幸周围还有雪帮自己遮掩,拿袖子捂着嘴巴,变换了声音,“没,没事!” “需要帮忙吗?” 害怕那女子差人把他捞出来,周悬急忙出声:“不用不用,我就是专门泡雪里,那个,这叫雪浴!” 外面似乎沉默了,周悬那一番话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又不敢说什么。 “那好吧。” 那女子声音难掩疑惑,但到底没说什么,周悬依稀听到她们渐行渐远的声音, “......小姐,京城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可能......这是这里的习俗?我们得尊重他们......” 周悬脸彻底红成了番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直到一脸呆愣地被陈管家捞出来,那女子早已不见了。 陈管家被吓得不轻,将周悬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确定没事才将心从嗓子眼里捞了一些回肚子, “少爷啊,您下次可千万......” “隔壁新搬来的是谁啊?”周悬说了他被捞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陈管家愣了愣,顺着周悬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崭新的匾额, “好像是新晋的哪位官员吧,老爷之前提过,您这给我吓得,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陈管家摆了摆手,“咱还是先回去啊,我吩咐厨房给您熬碗姜汤,您这还得换身衣裳,这天寒地冻的......” 周悬任由陈管家架着回府,心里默默地想,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唤她,阿衣。 ......是哪个衣?衣裳的衣吗? “衣?什么衣裳?” 周悬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眼前是馒头充满关心的大脸,“江上哥,你是不是冷?要哪件衣裳?”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将馒头的脑袋推开,随即坐起身,“什么事?” ...... “没什么事就回去躺着,先把自己养好再说。” 杨笛衣刚踏出房门就听到柳七娘这一嗓子,本就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啊什么啊?”柳七娘看她单薄的衣裳,二话不说将她推回房内,“还早着呢,睡去吧你,病秧子来给我添乱吗?先进去睡够一上午再说。” 杨笛衣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按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的缘故,她也思考不及什么,乖乖按照柳七娘的话,重新睡了回去。 一直睡到幺幺来唤她起来喝药,杨笛衣才重新醒了过来,但意识还是有些迟钝。 吃过了药,幺幺又端来一碗鸡汤要喂,杨笛衣才有了些思考的能力,看着鸡汤疑惑道:“哪儿来的鸡?” “娘早起杀的啊。”幺幺眨着眼,“炖了一上午,可鲜了。” 杨笛衣茫然道:“......七娘不是只会杀羊吗?” “谁说的,娘可厉害了,什么都会杀,只是羊肉能多卖些钱。”幺幺盛起一勺鸡汤吹了吹,递给杨笛衣。 “你怎么知道?”杨笛衣恢复了些力气,将碗接了过来,小口喝着。 “我当然知道,”幺幺两腿一蹬,丝滑坐上床,“只有娘,以为我天天听不到吧,那么大动静,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杨笛衣不禁莞尔,这母女俩,真是一个赛一个...... 幺幺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这大上午,谁啊?” 杨笛衣掀开被子想下去,被幺幺一把按了回去,两个小短腿噔噔蹬就跑了出去。 “路滑,慢点。”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霜,杨笛衣担心她摔倒,却不想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 “方大夫?”幺幺打开门,愣在原地,“你怎么......” “幺幺好,”方雪明提着药箱站在门外,微微笑道,“你阿衣姐姐醒了吗?” “啊,你是不是说过等阿衣姐姐醒了,让我去找你,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幺幺一拍脑袋想起来昨日他的嘱托,连忙把门打开,“您进来就是。” “方大夫,”杨笛衣不方便下床,只能微微点头当作打招呼,“多谢昨日相救。” “医者本分。”方雪明放下药箱,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感谢也是本分。” 方雪明笑了笑,开始为杨笛衣把脉,幺幺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杨笛衣始终挂着浅笑。 方雪明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皱,看得幺幺心里一跳一跳的,突然杨笛衣开口,“幺幺,厨房的鸡汤是不是凉了,你去热一下吧。” 好好的提什么鸡汤,幺幺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要谈事情,这是要将自己支开。 收到杨笛衣安抚的眼神,幺幺才犹疑地点头,“好。”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方雪明才开口说道:“这小丫头对你很好。” “是我运气好。” “运气好还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方雪明收回手,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肃,“你的身体说是枯木残枝一点也不为过。” 杨笛衣并不意外,笑道:“没办法,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人这一生怎么可能一直顺遂平安。” 方雪明看着她只是沉默,杨笛衣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什么由头,好让他随便开几副药敷衍一下算了,不料方雪明先开口。 “我记得你。” 杨笛衣一愣,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攥紧,“什么?” 方雪明轻声道:“我见过你,前任户部尚书,杨赴的女儿。” 周遭的一切忽地静了下来,外头纷扬的雪花似乎也停了下来,静到杨笛衣只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杨笛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纵使心头无尽酸涩,也只能露出一个僵硬地笑,“您应该是认错......” “不会。”方雪明轻轻摇头,“遇过的人,我都记得清。” 这下杨笛衣不说话了,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警惕。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加害于你,”方雪明从箱子中取出纸笔,琢磨半晌提笔写下药材的名字,边写边缓缓道来, “儿时,我曾京城住过一段时间,虽许多事已记不太清,但我印象中,曾受过杨尚书的恩惠,方某记忆深刻。 五年前京城变动,方某后来亦有所听闻,但方某深知杨大人为人正直,是个好人,亦是好官,那场变故或有蹊跷......” “不管是什么,那都是我家中之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杨笛衣牢牢盯着他,声音里加上了一抹强硬。 “关系吗,或许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关系?”方雪明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望向床上单薄的身影。 第20章 “你要去京城。”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听懂了他的意思,肯定道。 方雪明垂下眼皮,眼中神色不明,“没错,我母亲同样于五年前在京亡故,原因不明,我要去查清楚。” 杨笛衣一愣,五年前,竟是和家中出事差不多时间。 “我想,或许你也要去京城查探当年之事,而我在京中安顿也需要新的身份来遮掩一二,比如开医馆的大夫,总需要些学徒,”方雪明将药方递向杨笛衣,目光温柔, “既然你我所查之事都和五年前的京中变故脱不开关系,相遇即是缘分,独木难行,你我二人之间或可以考虑合作?” 杨笛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并没有接。 “我凭什么相信你。” 第16章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方雪明微微一笑,将药方放回桌子上,“我也不过因当年之事,想换你们一个恩情。” “你是否信我,是否答应,都自随你心。我还会在这里住上半月有余,若你愿意合作,拿着这张药方去客栈寻我,我便知道了。”方雪明边说边收拾药箱, “当然,你也可以去找药房的老板随意求证这张方子是否有毒,若你觉得可信,最好尽快开药,你的身子很需要调理。” “对了,”方雪明忽然想起什么,“当年杨夫人做的黄金糕,味道很不错。” 杨笛衣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方雪明便已经走了出去,不忘贴心地关门。 黄金糕吗,杨笛衣原本还有些不信他。 但若是他当年真的尝过母亲做的黄金糕,那必然曾去过家中,母亲的黄金糕,她记得只在家里做过。可如此亲近的关系,她竟是没有半分印象了吗? “阿衣姐姐,鸡汤热好了。” 幺幺小脑袋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打量着屋里,“方大夫走了?” “嗯,走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幺幺端着鸡汤坐到床边,拉着杨笛衣好一顿查看。 “没有,只是探探脉,开了张方子。”杨笛衣说着,若有所思地望向桌子上那张纸。 “要拿去开药吗?” “暂时......先不用。”她还要再多想想。 等到夕阳西下,柳七娘回到院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巴巴地望着她。 这一刻柳七娘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外出捕猎的狼头,更别提自己手上还提着一块肉。 “......你们这是?” “我想去做饭,她不让。”杨笛衣无奈扶额。 “我想让她静养,她不要。”幺幺一脸委屈。 “.......”一个弱,一个病,柳七娘望着两人无声叹气,“都进去吧,我去做饭。” 简单的三菜一汤,饭后杨笛衣本想再多思考一下关于方雪明的事情,看那张方子还没看一会儿,幺幺就熟练地敲门溜了进来。 “阿衣姐姐,我屋里有虫子,可吓人了,你快来,我睡不着。” 杨笛衣眨眨眼,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歪了歪头,“冬天哪来的虫子......” 幺幺还没说两句,门又被敲响,柳七娘一脸平静地走进来,“我刚刚看到有老鼠,怪吓人的,是不是溜进你这了?” 杨笛衣:“?” 杨笛衣望向屋门,门旁站着柳七娘,门后藏着幺幺,真是好一幅景象。 “没有老鼠,也没有虫子,不用担心我,”杨笛衣把幺幺从门后捞了出来,推向柳七娘怀里,朝两人微笑,“天这么冷,你俩快些回去休息吧。” 母女二人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幺幺转了转眼珠,声音带着不确定,“娘,你害怕老鼠?” 她那能单手宰羊的娘亲什么时候怕老鼠了。 “你害怕虫子?”柳七娘瞥她一眼,她可还没忘了去年幺幺边活剖一只蟑螂,边叫嚷着好玩的事情。 “啊......我看错了吧,那好像不是虫子。” “太黑了,我也看错了。” 门外两道身影没一会儿就各自散开了,杨笛衣听着她们隐隐约约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余光看向那张方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药香。 ...... “......发什么呆?” 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馒头意识回笼,连忙把药罐里的药倒出来,“傻了傻了,我的问题。” 周悬一脸苍白的虚倚在墙上,肩上、手臂上,包着一条又一条渗血的白布。 “那混蛋玩意下手也太狠了,明明说好只是切磋的,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馒头端着药,小心翼翼地靠近周悬,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气愤。 “刀剑无眼。” 校场上,受伤不过家常便饭,周悬没什么表情,轻轻回了一句,就这馒头递来的汤匙喝了一小口,看馒头还是皱巴巴的样子,补了一句, “放心,他这几天也不会好过。” 他既是下了死手,周悬自然不会吃亏,下手也不会轻。 “活该,让他没事找事。”馒头翻了个白眼。 军中切磋,向来讲究点到为止,但今日场上,和周悬对手的那个分明就是带了私仇,刀刀几乎算得上是致命。 想到他前几天专门跑过来找江上哥放狠话,今日又如此行事,馒头满腹疑问,“不过话说回来,江上哥,你和他之前有私仇?” “不记得了。” 这些年,他一直专心于练武和读书,很少关注外面的人和事,对那个人还真的没什么印象。 但即便如此,今日赢下的还是这么艰难吗,周悬眼神黯淡下去,果然,自己还是太弱了。 看周悬还是一脸怔愣的样子,馒头以为他还是不开心,想了想开口道, “江上哥,你没发现少个人吗?” 周悬抬眼环视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书华呢?” 馒头瞬间露出一抹坏笑,伸出一根手指放嘴边,“等一会儿。” 周悬一头雾水,等什么? 没过多久,一声尖锐的、夹杂着冲天痛苦的声音从隔壁帐篷传来, “我的背——江书华!你干嘛!”这是今日和他比武的人的声音, 江书华悠然自得,“你别怕啊,这可是我独家秘方,很管用的,你忍忍啊。” “我忍你个二大爷!” 馒头端着药碗,忍不住捧腹大笑,但又不敢笑出太大声音,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悬也扬起唇角,余光瞥向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怎么外面这么热闹?” “因为快过年了嘛,军中当然要热闹起来了。” 竟是快过年了吗,周悬心中突然一阵刺痛,让他眼眶发酸。 阿衣,如果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护你无虞。 那今年万户明灯时,我们是不是能一起过年? ...... “过年?” “对啊!”幺幺重重地点头。 杨笛衣有些恍惚,自己竟是没意识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在小凉山上。 “今年好呀,今年有阿衣姐姐,家里要热热闹闹啦。”幺幺欢喜道,手上动作不停, “原本还想着今年哥哥回不来,只有我和娘要冷清了,幸好你在。” “错了,”杨笛衣轻轻指了一下她手上的玩意儿,“应该往下面折。” “噢噢,”幺幺立刻反应过来,将叶子往下面折,一个蚂蚱的身体已经初见雏形。 “阿衣姐姐,你会好多啊,好厉害。” “怎么突然这么说?” 幺幺发自内心道:“你看,你识字,算账快又好,学杀羊也快,还会编草蚂蚱,怎么不算厉害。” 所以会编草蚂蚱最厉害吗,杨笛衣一时失笑,手上动作虽轻柔,编出来的蚂蚱却是棱角分明。 “幺幺以后,会比我更厉害的。” “我努力!这样以后出去不给阿衣姐姐这个师傅丢人。” “怎么就喊上师傅了,”杨笛衣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怎么样都不会给姐姐丢人的。” “现在就丢了,”幺幺刚刚才扬起的脑袋耷拉下去,指着桌子上的蚂蚱,快要哭出来了,“编的好丑啊......” 桌子上放着两只蚂蚱,一只活灵活现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去,另外一只软趴趴的,像是个没吃饱的扁蚂蚱。 “第一次,已经很不错了。”杨笛衣安抚道,“我也是编过很多次才编成这样的,多练几次就好了。” “要多少次啊?”幺幺皱起眉头。 多少次吗,杨笛衣顿了顿,她也记不清了,想起父亲母亲的时候,她就编一只,想起周悬的时候,也会编。 “阿衣姐姐,”幺幺忽然抱住她大腿,“我能不能把你编的这只漂亮的蚂蚱,寄去给我哥哥啊?” “怕他嫌弃你?”杨笛衣笑道。 “不是,怕哥哥身边其他人看到笑话他。”幺幺把自己编的那只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不满意,“太丑了......” 第21章 “不会的。” “真的?”幺幺半信半疑。 “真的。”杨笛衣看着那只扁扁的蚂蚱,绞尽脑汁,“挺.....可爱的。” “我还是再想想吧......”幺幺垂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小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蚂蚱。 幺幺就这么一边纠结着,一连好几天都在编蚂蚱,但无一例外丑的各有特色,最后都被扔进灶台里当了燃料。 很快,年关近了,村里唯一的驿站也快要关门了。 幺幺手里拿着信,在驿站犹豫了一上午,终于在驿使再三催促下,递上了鼓囊囊的一封信。 “幺幺啊,你这有这么难送出去吗?”驿使哭笑不得的接了过去。 “你不懂啊赵叔。”幺幺叹着气,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去了,留赵驿使一个人原地发呆。 年关眨眼便没剩几天,各家各户也备起了年货,杨笛衣身体也有了起色,不顾柳七娘的劝阻硬是跟着忙上忙下,气得柳七娘一连黑了好多天的脸, 年三十就在又一场大雪里悄然到了。 “恭喜发财,祝全天下最美最最最好的阿衣姐姐新春嘉平,吉日惟良,嗯还有心想事成!” 刚一起床,幺幺就小跑到杨笛衣身边,说了她知道的所有吉祥话。 杨笛衣笑眯眯地拿出一个红包,“幺幺共欢同乐。” 幺幺眼睛一亮,“谢谢阿衣姐姐!” “不客气。”杨笛衣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和七娘说了吗?” “说啦说啦,娘早起时候看到我还吓一跳呢。”幺幺伸出手比划,“也给我封了一个大大大大红包。” “屋里头两个,吃饭了。” “来啦!”幺幺一溜烟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杨笛衣。 柳七娘端碗的动作一顿,随即满意地点头,“果然小姑娘还是穿红色好看。” “就是,阿衣姐姐穿红色真好看。”幺幺塞了一块肉急忙点头。 “我说的是你,”柳七娘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杨笛衣,“阿衣的漂亮和衣服没什么关系。” “娘你想夸阿衣姐姐人长得好看就直说嘛,虽然我也认同。” “你们两个,”杨笛衣被她们母女两个打趣得脸色泛红,“好好吃饭。” “对了,今天早上方大夫还来过了呢,问阿衣姐姐身体怎么样。”幺幺忽然说道,“我说要不要让他等你起来,他说知道你没什么事就好,然后就走了。” “走了?”杨笛衣微微一愣。 “回客栈了吧应该。” 柳七娘闻言瞧了杨笛衣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杨笛衣只是点了点头。 夜里,村子里难得放起了烟花,幺幺知道后忙喜滋滋跟着几个孩子跑村头去看烟花。 小小的院子里只剩下杨笛衣和柳七娘,两个人裹的厚厚的,坐在椅子上,看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绚丽。 “想好了?” 杨笛衣被烟花恍的一时失神,反应过来后微微点头,“嗯。” 看柳七娘没什么反应,杨笛衣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什么,他虽然没少往这跑,但从不轻易进门,懂礼数难得,还是个有脑子的,”柳七娘喝两口热茶,慢悠悠道, “再说了,你本就和我们不同,你有你要走的路。” “没有不同,”杨笛衣轻声道,大家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走之前记得说一声,别和幺幺她哥哥那混帐学。” 杨笛衣浅笑,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娇软,“好。” 也是时候,把那封信给他了。 “信?”方雪明拿筷子的动作一顿,有些迷茫,“什么信?” “就是,不是驿站寄的,上午掌柜的送来的,”小厮挠着头,“白日忘了和您说了,就这个。” 方雪明接过信,薄薄的一层,顿时心里有了猜测,待看清纸上熟悉的字体和药材名,笑容不自觉更大了些。 “是好消息吗?” “是啊。”方雪明微微点头,视线移向窗外,很久没有这样能让他开心的消息了。 ...... “周百户!” 周悬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喊自己的人,是他手下的兵,“什么事?” “那个,我有点尿急,这些信,您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如果有人取信,让他们自己找就行,我就去一会儿.....” 眼看面前人急得就要憋不住,周悬略一点头,接过他手中成堆的信,“去吧。” “多谢百户!”那人喜上眉梢,顿时跑没影。 周悬拿着信站在营地门口,没一会儿就有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过来。 “周百户!”来人虽然跑的急,但见了周悬还是规范行礼,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信。 周悬点头表示知道,便把那堆信递出去让他找,很快原本在这士兵也跑了回来,感谢周悬帮他照看。 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找到了,鼓囊囊的一个在一堆信里格外显眼。 馒头似乎提过他,想是家中妹妹寄来的,周悬不经意瞥了一眼,瞳孔骤缩。 “这小丫头......”那人取出信件,还带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刚准备放回去回屋认真看,注意到一旁周悬的脸色,略有些茫然,“怎么了百户.....” “没事。”周悬这回看清楚了些,眼神暗了下去,不是她编的,只是有些相似罢了。 不远处一抹烟花升起,在半空中炸出漂亮的形状,营地门口的三人默契回首,注视着空中的烟花。 周悬静静驻足,心道,若阿衣还在,他必会揽着她,然后说出他在心里重复了几百次的话。 愿阿衣年年岁岁,平安康健,喜乐无忧。 第17章 京城的雪一贯来得早,等到了年关,整座城中早已是一片白茫茫。 天寒地滑,杨笛衣身体又有些弱,父亲母亲怕她受凉,她便整日整日的不能出门。 “我的小姐啊,这一页您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 眼看杨笛衣抱着一本书半晌没动,镜儿忍不住提醒道,心想小姐不会被冻僵了吧。 杨笛衣收回神游的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真的很无趣啊。” “换一本读呢?”镜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在书架上翻找。 “都看过了。”杨笛衣托着下巴答道。 “那......”镜儿举着手中的针线,“做女红?” 杨笛衣轻轻摇了摇头,她会的样式已经快赶上城中的织娘了,也没什么新花样。 “小姐难得这样呢,”镜儿笑道,“以往小姐再无聊,也会给自己找些事做。” “是吗?”杨笛衣下巴枕着手臂,望向门外的白雪。 好像确实是,习字,读书,以往她总有事情打发时间,如今怎么这般耐不住了,总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好玩的。 “镜儿,把我的......” 笔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熟悉的身影披着一身风雪掀开门帘踏了进来。 “爹。”杨笛衣眼睛一亮,“今日你怎么在家?” “不欢迎爹爹?”杨赴扫去身上残雪,笑着坐了下来。 “不是,”杨笛衣脸色微微泛红,为什么有种偷懒被发现的心虚感呢。 “是不是在府里日子久了,无事可做?”杨赴仿佛看透女儿心中所想。 “是......” 杨赴环顾四周,想了片刻,在院子中拔了几根草,“难得闲来无事,爹爹教你编草蚂蚱好不好?” “草蚂蚱?您还会这个呢?” “那是。”杨赴眉头一挑,颇有些自豪的意味。 杨笛衣歪着脑袋,没过一会儿就看杨赴手指翻动,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就在他手中诞生了。 杨笛衣一脸惊喜地抱着杨赴的袖子,缠着他教他,杨赴自是欢喜,父女两个就窝在房里编了一上午的草蚂蚱,直到杨夫人差人来唤,父女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吃饭去了。 晚上吃过年夜饭,杨笛衣继续在房里编着草蚂蚱,直到编出一只和白日父亲编的差不多七八分相似,才略有些满意。 突然,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杨笛衣微顿,心中有了猜测,忙起身打开窗户,果然,远处墙上趴着一个小小的人。 杨笛衣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强忍着笑意,道:“过年好啊周江上。” “嘿嘿,阿衣姐姐新年好。”周悬看到她打开窗户,急忙抹了把脸,在墙上冲她笑,不忘往前又凑了一些。 “家里吃过年夜饭了?” “吃过了!”周悬疯狂点头。 看他一脸犹犹豫豫,又带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杨笛衣递了个话头,“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悬不敢直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不知道该怎么递给杨笛衣,在墙头上空舞了一套拳似的。 “你等等。” 片刻后,杨笛衣从屋里走到了墙头下,踮起脚伸手接过了小盒子。 “那个,那里面是我陪娘逛街的时候,看到的一副超级漂亮的首饰,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 第22章 周悬几次三番地偷瞄杨笛衣,在背后掐着手指隐藏自己狂跳的心脏,“就是想买来送给你.....” 杨笛衣低着头,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周悬莫名慌了起来,“你如果不喜欢,我回头.....” “谢谢,”杨笛衣抬起头,温柔地笑道,又有些难为情,“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用心,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 “没关系没关系,”周悬连忙摆手,“我不用的。” 杨笛衣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了屋里,急匆匆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了。 “你伸手。”杨笛衣踮着脚,抬起头示意周悬。 周悬怕她累着,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将手伸了出去。 杨笛衣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手心,“这是我爹今日教我的,我练了整整一日,才编的像那么回事,你如果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周悬捧着那只泛黄的草编蚂蚱,顿时不敢动了,怕一个不小心把它弄坏了。 周悬好奇地盯着手里的蚂蚱,它的尾巴似乎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那是我自己加了一个小小的平结,祝你岁岁年年,平安,顺遂。” 周悬愣了愣,也张嘴说着什么,正好不远处半空中炸起一个无比绚烂的烟花,照亮墙上下两个人的身影。 碍着烟花的声音,杨笛衣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周悬将蚂蚱收了起来,看向杨笛衣的目光无比柔和,“我说,阿衣......姐姐也一样。” 其实他刚刚说的是,能不能岁岁年年,都有她。 ...... 过了年关,杨笛衣便启程跟着方雪明一道前往京城,幺幺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伤心的样子仿佛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杨笛衣无奈将她搂在怀里,“我会给幺幺写信的,也不会忘记你,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不哭了?” 柳七娘没好气把幺幺拉到身前,“什么样子。” 杨笛衣起身看着七娘,真心道了句,“七娘,谢谢你。” 柳七娘眼睛倏尔泛起微红,她无所谓笑了下,“矫情。” 杨笛衣明白她的口是心非,没有多说什么,只抱了抱她,说让她们保重身体,常联系。 上了马车,幺幺的哭喊声和村子的声音渐渐落在身后,杨笛衣看着窗户外一时有些发愣。 方雪明就在旁边煮茶,茶香在小小的马车里飘散开,勾回杨笛衣部分思绪。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找我的真正原因?” 杨笛衣骤然一问,方雪明手腕顿住,眨了眨眼睛道:“什么真正原因?” 杨笛衣笑了下,“别装了方大夫,你的借口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这些日子她反复回忆,都没想起来方雪明的存在,若说他真吃过母亲的黄金糕,那便只可能是偶然来过一次,正好碰上。 她不是傻子,方雪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恩情能值得他掺和进父亲谋逆的案件。 方雪明跟着笑起来,似有些无奈,“杨姑娘,太聪明不好。” “不聪明我早就死了。” 方雪明一时默然没有说话,杨笛衣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半晌后,方雪明忽然道:“你中了毒,随时可能会死。” 如一记重锤砸进杨笛衣心里,原来这样啊,杨笛衣愣愣地想,怪不得这些天,她总有些轻飘飘不太真实的虚浮感,原来如此,她就说小凉山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可不止为何,她忽然又沉了下来,像是水中飘荡的石头终于沉底,她莫名踏实下来。 “所以呢?你会解?” “不会。”方雪明诚实道。 杨笛衣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这是......” “但我很想研究你体内的毒,”方雪明将煮好的茶放到她面前,“方某自诩见识不算少,但你体内的毒,我从没有见过,虽然棘手,但我也很好奇......” 方雪明纵然不想承认,他却有私心,缓慢攥紧手中茶杯,尤其若是他能解开此毒,那家中......况且,没有一个医者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杨笛衣打断他,“我明白了。” “抱歉,杨姑娘。” “您有什么抱歉的,也该是我谢谢您。” “你不用担心,据我把脉,此毒需要某种特定成分刺激,才会导致毒发,”方雪明语气真诚道,“作为医者,研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会倾尽全力,尝试解毒,除此之外,我不会有任何逾矩行为。” “您这样坦诚,我反而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杨笛衣看着他道,“谢谢您。” 方雪明看着她的笑颜,原本想问她真的不在意吗,但话在嘴里转了几圈,他还是没问出口,这样聪明的姑娘,这样想反倒是他狭隘了。 明明知道自己中毒,她应该难过,应该痛苦,但不知道为什么,杨笛衣心中前所未有的松弛,既是随时可能会死,那想做什么便能随心去做了,还有何可惧呢。 方雪明的出现也为她省去许多力气,毕竟,京城,她早晚要回去的。 把话说开,杨笛衣和方雪明之间相处便也没那么别扭起来,反而都有种诡异的沉默,闲来无事时,杨笛衣总会寻方雪明的医书看,看得多了渐渐也对医术生出许多兴趣,方雪明见状自然乐得当她半个师傅。 为什么不是一整个,那是因为...... 方雪明额头青筋跳动,他使出毕生的好脾气说道:“这是神封穴......” 杨笛衣茫然抬起头,“这不是中庭吗?” “那是布廊!” 自小熟读医书的方雪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与一个相熟没多久的女子争吵这些在他看来及其简单的东西。 杨笛衣撇了撇嘴,“这些穴位彼此之间都离得太近了,还那么多,名字还绕口,真的难记啊。” 她原本以为医书嘛,毕竟是书,她知道难,但是能难到哪里去,但是读了后,她不得不承认,饶是自己博览群书,医书晦涩难懂的程度,比她以往看过的都要更甚。 方雪明大惊:“这些还不简单?”就是记住穴位而已。 从未在读书上体会挫败感的杨笛衣心底升起不甘,“你让谁来记,都很难!” “明明很容易啊?!” 两人大眼瞪大眼,谁也不服谁,忽然马车壁被人敲响,方雪明掀开帘子,外头赫然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打扰了老爷,您有吃食吗?能不能赏我......” “来得正好,”方雪明气性上头,一把扯过他,指着医书上的穴位图,“来,这叫中庭穴,这个是布廊穴,记住了吗?” 那少年一脸懵然,看得方雪明生气,遂又指了一遍,“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方雪明将书上的名字盖住,指着中庭穴问他,“这是什么?” “......中庭?” “这个呢?” “......布廊?” 方雪明顿时身体舒畅,颇有几分得意地看向杨笛衣。 杨笛衣:“......”他在得意什么?她现在很怀疑方雪明到底能不能解开她身上的毒。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方雪明无限柔和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以后跟我学医好不好?” “我......”少年腿都在悄悄往旁边移了,听到他的话顿时停住,“.....我没有名字。” “没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馆中的学徒,等我回头想个名字给你。” “方雪明,你什么意思?” 方雪明挑眉,“什么什么意思,想收弟子啊,不行吗。” 杨笛衣差点气笑,“行,你等着,回头我也收一个,你等着。” 少年:“?”他是不是不该拦这辆马车。 果然没等两天,杨笛衣如愿捡到一个少女,杨笛衣凑在她面前做着和方雪明一样的事情,在少女边哭边念着穴位名字的时候,这次轮到方雪明气笑了。 杨笛衣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好姑娘,我们有缘啊。” 于是二人再次开始, “医书就是难懂!” “很简单!” 两个少年少女互相看了眼对方,双双沉默下去。 算了,能有饭吃,还计较什么。 后来过去许久的杨笛衣和方雪明发现,其实不然。 少年短时间能记住很多东西,时间一长就会忘,而少女当时答不上来,只是因为她饿得头晕眼花,根本没看清杨笛衣指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她的记性很不错。 等过几天,方雪明再问少年前两日教他的东西,“这是什么?” 少年一脸茫然:“......我背过吗?” 方雪明:“......?” 后来杨笛衣在某一日看书时,旁边少女指了指她书上标的一处,小心翼翼道:“这个错了,好像是中庭穴。” 杨笛衣:“......?” 第18章 寒气尽退,暖日渐近,在窗台上的花骨朵绽放出第一抹明亮的颜色时,京城迎来了他的又一个春日。 第23章 今年的城中似乎格外热闹,街边的店铺都早早开了门做生意,当铺、成衣铺、酒馆药铺门口无不零零散散的站着一些人,在清扫路边的积雪。 “真好啊,雪化了一些呢。” 明疾堂屋檐下,一个模样稚嫩的小姑娘抱着扫帚看天,“可以轻松一些啦。” “是啊,今年感觉要比往年暖一些,”杨笛衣在柜台答道。 “真好......” “我说杨三白,你能不能不感慨了,”门口台阶处站着一个少年,手里也拿着大扫帚,皱着眉看向三白,“干活了。” 杨三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道,“知道了。” “知道了你倒是做啊,赶快扫完我们就能去后院帮方大夫了,总是这样磨磨蹭蹭,这雪要扫到什么时候啊,虽然看着日头以后许是不会下了,但是......” 又来了,杨三白额头青筋直跳,怎么一开始没看出来,这货天天跟个小和尚似的,当什么医馆学徒,该去庙里剃光头才是。 她刚扫完右边那一片,就歇了这么一会儿罢了,这小和尚就又开始了。 去他的心平气和,杨三白停止默念这四个字,举着扫帚就朝那个少年快步走了过去。 “我说方景和,你够了啊,啰里吧嗦,你怕不是个鹦鹉投胎转世吧,一天天就显着你话多了,急着扫雪是吧,来来来......”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方景和一边躲着她扫过来的雪,一边回道,“还有你忘了方大夫怎么说的了,你忘了你的身体了,你得让自己平静.......” “平静你个香蕉苹果皮。”杨三白说着,手腕利落一翻,扫帚带起一大片雪直直砸在了方景和身上。 杨笛衣收拾完药材,已经对他们两人的战场见怪不怪了,趁着两人还在纠缠,一个闪身躲过了杨三白的攻击。 “哎,夫人你去哪儿啊?”杨三白战斗之余瞄到杨笛衣外出的身影,忙问道。 “去城东驿站,一会儿就回来。”杨笛衣冲两人摆摆手,“好好看着医馆。” 驿站虽然离的不远,但一路上也路过不少铺子,相处得久了,彼此都熟悉,大部分老板见到杨笛衣也是喜笑颜开,连连朝她打招呼。 “又去驿站了,方夫人。” “方夫人新年好啊。” “方夫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是啊,都好,谢谢啦,您看着也不错,”杨笛衣笑眯眯地一个一个的应了,没多久就到了驿站。 “方夫人,照例,您的都先收拾出来了,”驿长看到杨笛衣便笑着迎了上去。 “多谢驿长。”杨笛衣打开信封,果然是七娘和幺幺她们寄来的信,包裹里还有一些腌制的肉块。 杨笛衣比对着信里的内容,确定东西无误后,趁没人注意塞了几个银块给驿长,驿长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得不能再舒展。 “哎哟,方夫人,您看您这,这都是我们的本分。”驿长这样说着,将银块一个不落的揣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方夫人还是客气了。” 杨笛衣笑道:“应该的。” 和驿长又寒暄了几句,杨笛衣便以医馆忙为借口,抱起包裹离开了驿站。 等到了医馆,门口已是一片干净,杨笛衣踏进馆内,方才还打闹的两人已经散了,只留小易一个在柜台。 杨笛衣抱着包裹进了后院,果然两人已经在收拾药材了。 原本还在争论的两人顿时安生了不少,杨三白放下手中的东西,先一步上前接过杨笛衣怀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哇,七娘她们又寄好东西来啦。”杨三白闻着香味,眼睛亮了又亮。 “是啊。” 自从他们五年前来到京城,这几年中,七娘又学会了腌制的手艺,每到年关总会寄一些过来,杨笛衣也会回一些京城的吃食给她们,这些年,从未断过联系。 只可惜山高路远,偶尔再碰上大雪封路,等两边的东西到了,年也过去了。 “这次没有缺斤少两吧?”杨三白削皮的动作一顿,问道。 杨笛衣微微一笑,“没有,这两次驿长都很负责。” 杨三白听着,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杨笛衣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掀起帘子走到馆内堂中。 “小易,那位病人今日来了吗?” 小易抬起头,恭顺道:“回夫人,还没来。” 杨笛衣点点头,左右无事,便拿起一本药材方面的医书看了起来。 上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寻诊求药的,但好在都是些寻常病症,小易都能应付。 等杨笛衣从医书中抬起头,已是晌午了,杨笛衣愣了愣, “还是没来?” 小易点头,“嗯,一上午我都有留意,没来。” 杨笛衣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小易你看着医馆,如果三白她们问起来,就说我出去一趟。” 杨笛衣放下医书,取下头上的帽子便走了出去,走出去一半又转过头,“如果方大夫来了,和他说我去找那位病人了。” “好。” 若是寻常病人,她根本犯不上这么关心,但他并不是。 早在去年第一次见到他时,杨笛衣便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按理说她自小长在京城,会有熟悉的人倒也算得上正常。 原本她以为是父亲或母亲过去某位熟识的友人,但这几年多番查探,没有哪一户人家落魄至此。 那样一个衣衫破旧,面纱遮容的半百老人,杨笛衣怎么想都没有想出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可能因为方雪明医术不错,那人每月逢九便去到医馆求药。 直到一次偶然,杨笛衣看到他手臂上的印记,顿时如遭雷劈。 他就是当年害父亲背上勾结前朝余孽罪名的那个余孽,这么多年,他居然没死。 杨笛衣当日便暗中跟随他到了一处偏僻住所,碍于自己孤身一人,杨笛衣没有上前,几番犹豫还是回了医馆,决定再多观察他几次。 没成想过了年,居然不来了。 杨笛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那人的住处。 往日偏僻的房子周围此刻却是聚集了不少人,杨笛衣定了定心神,往人群中走去。 “真可怜啊,这刚过完年的。” “谁说不是呢,上辈子造多少孽啊这是。” 周围的声音杂乱不堪,杨笛衣实在挤不进去,只好转头问向旁边的一位妇人。 “您好,这里发生什么了?” “哎哟小姑娘啊,别看了,这家死人了,好吓人的。”妇人看杨笛衣脸色苍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死人了?”杨笛衣直勾勾地盯着人丛中那一抹白,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变得飘渺。 “是啊,今天上午有人来他这里讨水喝,发现门没关,一进去看到这人都硬好几天了,没给他吓个半死哦,直接就报官了,官府没多久就来人了,乌泱泱好多。” 妇人滔滔不绝地和杨笛衣说着,看了一圈周围趴在杨笛衣耳旁放低了声音, “我刚刚听官兵说好像屋里也没什么打架的痕迹勒,这人自己在家,莫名其妙就死了你说可怕不。” 没有打架的痕迹?杨笛衣意识回笼,身旁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不会是自杀,一定是他杀,否则他前段时间不会去医馆求诊。 等等,医馆?杨笛衣心中大震,来不及和妇人说些什么,急忙拨开人群朝医馆跑去。 “哎你这小姑娘,跑慢点,你看给人吓得。”妇人又念叨几句便摇着头离开了。 等到杨笛衣慌慌张张跑到医馆,屋内正坐着杨三白他们三人。 “夫人?”杨三白一口青菜没咽下去,就看到门口的杨笛衣。 杨笛衣忙急匆匆的问,“官府的人来过了吗?” “回夫人,来过,”小易抬起头,“方才您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几个官兵问了一些事情,之后就离开了。” “啊?”杨三白顿时也急了起来,“问什么了?” 小易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一字一句道: “官兵拿了个画像,问那人是不是来这里看过病,我认出来是夫人让我留意的那个,我就答是,他问谁看的,我说是方大夫,他们问了方大夫的住址就走了。” 杨笛衣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杨三白和方景和闻言脸色骤变,急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方雪明租的院子离医馆并不算远,杨笛衣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官兵带走方雪明之前赶到了家中。 宅子门口,方雪明一身蓝衣站在官兵中间,似是知道她会来,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杨笛衣定了定心神,深呼吸使自己镇定下来,上前一步到官兵面前,“这位大人,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是?”官兵瞧了瞧杨笛衣,一脸莫名。 “她是我夫人,”方雪明长袖遮挡,暗中塞了一块银两给那人,“妇道人家,平日不懂药理,必然是与此事无关,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夫人。” 第24章 那官兵将银子塞进腰间,面不改色,“噢,方夫人啊,例行公事带你夫君走,问几句话而已,夫人不用担心。” 杨笛衣还来不及说什么,官兵便押着方雪明离开了,临走前,方雪明冲杨笛衣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官兵走了,人群没多久也散开了,杨三白和方景和上气不接下气赶到时,只剩杨笛衣一个人站在院门前面。 方景和环顾四周,“方大夫呢?” “被带走了。”杨笛衣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小易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杨三白急得都要哭了,“这下怎么办啊,方大夫会不会有事啊?” “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杨笛衣深深呼了口气,“医馆还要开,先回去吧,我们从长计议。” 整个下午,医馆内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除了小易,其余三人都是一脸心不在焉,杨笛衣抱着一本医术坐在窗边,实则一点也没看下去。 太快了,这一切都太快了,快的有些不同寻常。 杨笛衣看着书页出神,从那个人死在家中被发现,到方雪明被带走,那些官兵仿佛有第三只眼一样,目标清晰,杀伐果断。 这一切更像是戏本,她和方雪明都是被写好了戏份的戏角,毫无还手的能力。 杨笛衣拿书的手用力握紧,是那个人‘前朝余孽’的身份被发现了吗? 有可能,但杀他的人更像是当年陷害父亲的那群人,否则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杀了他。 那她呢,他们发现她了吗,发现她这个早该死在十年前的人,如今重返这座吃人的京城了吗? 一直到晚上,官府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杨三白和方景和试图进去探望,被直接拦在了大理寺门外。 ...... “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了,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杨笛衣抬起头,对上两人满是担忧的眼神,勉强笑道,“放心,我没事。” 杨三白和方景和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一连好几天,方雪明都杳无音讯,杨三白急得团团转,杨笛衣却反而越来越安静,仿佛一点也不担心。 直到一天晚上,杨笛衣将她和方景和叫到屋内,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有关医馆的事情。 “我方才说的,记住了吗?”杨笛衣看两人没有回答,轻声问道。 “夫人,您,您不要想不开啊......”杨三白眼眶含泪,“方大夫只是被抓走,也可能,也可能没事......” “你想哪儿去了,”杨笛衣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明日有些事情要做,我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要先做好其他准备。” “很危险吗?”方景和难得严肃起来,沉声道。 “不知道。”杨笛衣想了想,诚实道。 但现在,这是唯一能引起他们注意的办法了,杨笛衣想。 想做缩头乌龟吗,一如十年前,但很可惜,这一次,她一定要把他们的脑袋,那些不敢展于人前的面孔,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第二日,京城中一概往昔的沉闷,街道上多了不少官兵不说,还布置上了许多彩带绸缎。 “听说了吗,边关大捷,今日不少将军都要返京述职呢。” “那是不是能看到好多威猛将士啊,我听说近几年军中出了不少勇猛俊俏之人,这下能看到真容了。” 杨笛衣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身旁百姓的议论,心静如水。 前几日在驿站时,杨笛衣便注意到了那些不同的身影,和驿长聊天时她便知道了边关将士要返京这一消息。 此刻,城门大开,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官兵,附近的高楼上也坐满了看客。 几匹高头大马晃晃悠悠从外面一步步走了进来,为首的两名少年将士,一位身着银色亮甲,手握缰绳,缓步前进,脸色比铠甲都冰冷。 另外一位身着大红铠甲,满脸春风得意,不时地挥手和旁边百姓互动,瞄到身旁人的脸色,声音无奈, “我说江上啊,这么大喜的日子,你看看,百姓们夹道欢迎,姑娘们展露笑颜,如此盛况......你把你那个冰块脸热一热好不好?热情,热情啊......” 银甲少年瞥他一眼,并未言语。 “你看看你,边关那样就算了,都回到京城了,你这......” 红衣铠甲少年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前方一阵骚乱,前进的脚步不免慢了下来。 “拦住她!你们干什么吃的!” “我腿突然使不上劲啊,”那官兵声音一阵委屈,“整个人浑身无力啊!” “这是怎么了?”红甲少年好奇地看着不远处,似乎有个妇人站在了道路中间,不禁感慨,“这年头,京城人都这么......”不要命...... 话还没说完,一转头,看到身旁的冰块脸居然变了。 周悬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紧,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其实他已经战死沙场,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思念已久的人。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他只看得到她,看到她一步步坚定地走上前来。 周悬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他几乎都要承受不住,越来越清晰而生动的面容,是她,真的是她,他的阿衣来接他了吗? 梦中人已到了眼前,周悬下意识伸出手去,却看到她笔直地跪了下去,“求将军为我夫君做主!” 明明头顶骄阳高挂,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头,周悬却如坠冰窖,四周的一切在他身旁炸开。 周悬一瞬间耳鸣,呼吸几欲停滞,胸口不知道被什么挤压的生疼。 她说......夫君? 第19章 “......江上,周江上!” 身旁人的声音仿佛远隔万里,突如一道利剑刺入周悬的耳朵,教他登时清醒过来。 “你想什么呢,喊你半天没反应。”红甲少年单手撑在马背上,凑近了去看他。 这小子一向波澜不惊的,连战场上长矛刺入身体都能面无表情的反手刺回去。 如今这反应,有意思,红甲少年眼中的好奇越来愈深。 转头看向几米外低头跪着的妇人,似乎是因为她啊。 杨笛衣此刻也是心若擂鼓,连手上端着的卷轴也有些微微颤抖,若她没有看错,马背上的少年,是周悬吗? “人群嘈杂,没听到。”周悬垂下眼眸,掩盖自己的眼神,沉声道。 “将军恕罪啊!” 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哀嚎一声,带着几个士兵急匆匆跑到杨笛衣身边,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纷纷上前将杨笛衣双手反剪地制伏在地,亦被他们收走。 “在下礼部郎中赵无清,见过二位将军,想来两位就是昭武将军身旁的宣武将军和显武将军了。” 赵无清忙弯腰行礼,面上带着汗水和余怒,心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 宣武将军阳霄,显武将军周江上,虽然这二人只是从四品,比自己高一点点,但是据传两人屡立奇功,颇受昭武将军喜爱,此番立功回京,不知道还要升上几品。 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接待、露脸的机会,差一点被这妇人搅黄了。 “这,这妇人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身上还带着剧毒,把两旁负责的士兵全都给毒倒了。” “不是毒,”杨笛衣闻言抬起头,“是掺了软筋散的香囊,能让人浑身无力,我只是想.....” “不碍事,”阳霄稍微松了松缰绳,说话的同时不忘余光瞄向周悬,“我们来的早,后面大部队还没到呢,没耽误多少时间。” “还不把她的嘴塞上!”赵无清一拍大腿,示意压着她的二人,丝毫没注意不远处某人脸色越来越黑。 两人瞬间心领神会,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手巾作势就要塞进杨笛衣嘴里。 “哎哟,”忽然暗处飞来一块不大的石块,砸向士兵肩膀处,士兵吃痛下意识缩回手臂。 杨笛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赵无清已经面露惊慌,惊恐地环视着周围,“谁啊?谁啊!还有同伙吗?” “赵郎中莫慌,我瞧着倒可能谁家小子顽皮,”阳霄眯起眼睛瞧杨笛衣,笑道, “这小妇人也是细皮嫩肉,兄弟们都是武人,万一手下没个轻重,这大好日子,见了血,岂不是不吉利。” “是是是,宣武将军说的是。”赵无清连连点头,连忙挥手让二人压着杨笛衣退下去,快速把道路清开。 杨笛衣不得已被压走,“我还没说完,我夫......” “赵郎中,”一直沉默的周悬突然出声,“昭武将军最讨厌吉日见血。” “明白明白。”赵无清站至侧边,拱手示意两人继续往皇城去,“在下会将此妇移至兵马司处理。” 周悬略一点头,便驾着马匹目不斜视地走了,阳霄跟着上前,路过周悬时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第25章 “欠我坛酒啊,给你记上了。” 周悬面无表情,跟没听到似的,阳霄自顾自笑得开心。 回京第一天就碰上这么好玩事情,有意思。 * 兵马司得了赵无清命令,只得将杨笛衣先暂时关押起来,等待后续发落。 杨笛衣愣愣地坐着,此刻脑中一团乱麻,是周悬,她绝不可能看错,刚刚赵无清喊他什么来着,显武将军。 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他也回来了,竟在此时。 杨笛衣甩了甩脑袋,不对,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方雪明还在大理寺呢。 她进兵马司是意料之中,那些躲藏在背后的人应该也已经注意到她了吧,毕竟她闹出这么大动静。 时辰缓缓而过,中途只有小吏进来送过一次饭,但任杨笛衣怎么喊他,他都不理。 “吃你的饭吧,你的事等外面结束了再说,急急急,急什么急......” 说完小吏一甩袖子走了,只留杨笛衣一个人。 一直到外面的光芒散去,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进到这里。 “阿姐?” 杨笛衣刚开始不知道在喊她,并没有理会。 直到这声音再度响起,杨笛衣才抬起头,牢门外面站着一个温润少年。 “是我的错,离家太久,阿姐想是记不清我了,” 那人示意小吏开门,踏进来同时递给杨笛衣一件斗篷,轻声道,“我是江书华,江上哥让我来接你的。” 杨笛衣接过斗篷,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摸到斗篷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出”,没错,是周悬的字迹。 “你们,没苛待我阿姐吧?” 江书华眼神扫过小吏,那人抖了抖,讪笑道:“哪能啊,赵郎中打过招呼,没动没动。” “书华......都长这么大了,”杨笛衣将纸条藏起,看向江书华。 “阿姐,走吧。” 江书华露出一个微笑,便要带着杨笛衣出去,小吏几番张口想说什么,被江书华一个令牌堵了回去。 兵马司外面是一辆马车,杨笛衣走上前,里面空无一人。 江书华跟着上了马车,见杨笛衣在寻找什么,便道:“杨姑娘不用担忧,江上哥还在宫中参加宴席,一时脱不开身,所以先让我来接你。” “有劳你了,”杨笛衣抱着斗篷,看着江书华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人,“你认识......馒头吗?” 这是还在试探他?江书华笑道:“我与他半个时辰前刚见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杨笛衣连忙解释,“上次......我只见过他,我以为会是他来。” “他说想多见识宫中糕点,所以跟着江上哥一同进宫了。” 江书华面不改色道,他怎么会说其实是某个呆子打赌输给了他,所以不能来接人呢。 杨笛衣怔怔然道:“看来他过的很好。” “杨姑娘,不问江上哥吗?”江书华歪头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 “他......”杨笛衣想起上午那一次见面,声音略低了些,“我见过了。” 江书华闻言挑眉,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马车缓缓驶过一条又一条道路,杨笛衣掀起帘子,认出这不是回明疾堂的路,“在这里把我放下吧,忘记说了,我现在在明疾堂......” 江书华眨了眨眼,“我来时,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江上哥那里了,所以想先去一趟,杨姑娘能否帮个忙?” “那你先去,我可以自己回......” “外面风大,一起吧,反正没多远。”江书华眯着眼睛笑的人畜无害,丝毫没给杨笛衣拒绝的权利。 马车在静谧的道路上行驶,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府邸,杨笛衣原本没想下,被江书华连哄带骗的也走了下来。 宅子应是新建没多久的,上方“周府”两个字让杨笛衣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进去看看?”江书华热情邀请,“来都来了。” “不用......” 杨笛衣几番推诿不过,只好跟着慢吞吞走了进去。 刚踏进门槛,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笛衣转过身,正好和马上的周悬打了个照面。 周悬想是刚结束宴席,脸还有些红,加上骑了快马,此刻已是气喘吁吁。 “哎呀,好巧,江上哥回来了。”江书华进去假装找了一番,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就出来了,“我突然想起我那事还挺急,马车我就先带走了,杨姑娘,正好让江上哥送你。” 江书华一边说,一边把后面赶来的馒头生拉硬拽给带走了。 馒头瞪着眼睛挣扎,“不是,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 “闭嘴,快走吧你......” 等两人走远了,周悬也走到了杨笛衣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这氛围实在怪异,杨笛衣刚想随便说两句就借口离开,却见周悬将她怀里的斗篷拿了过去,抖落开就要给她披上。 杨笛衣脸色一变就要躲开,周悬跟没看到似的,不容拒绝地给她披上去,将绳子系好。 “虽然开春了,但是还是冷,你身体不好。” 声音和她印象中一样的清澈,杨笛衣这才抬起头看他,没成想直直地撞进周悬的目光。 “怎么了?”周悬看她不说话,嗅了嗅身上,恍然道,“我忘记你不爱酒气,回来急了,还没收拾。” 周围一片静谧,周悬这才想起房子是今天赐的,还没买仆从,“我先带你去书房?等一下,我很快。”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没动,周悬只是微笑,同样站着等她。 开春的夜风一样凛冽,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终是杨笛衣拗不过他,轻叹了口气,说道, “周江上,你故意的。” 馒头和江书华次次都喊他江上哥,她便猜到周悬可能没用本名,否则不会让别人随随便便就唤他的字。 京城鱼目混杂,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眼睛在窥伺他们,杨笛衣只得小心行事。 但这句话在周悬听来倒像是杨笛衣在向他撒娇一样,他的嘴角不禁上扬, “是。” 她说的是名字,但周悬却不是,他看着她,在心中窃喜幸好是书华接的她。 他知道她必然不会乖乖跟着到这里,若是馒头来,恐怕三言两语就被带偏了,所以他故意让江书华来,故意卡着时间把她带来。 他也赌她这么多年没有忘记他,赌她仍对他心软。 “我不能多待,我夫......” 杨笛衣话还没说完,周悬便打断道,“不会太久,好吗?” 杨笛衣只是瞧着他,似是有些犹豫,周悬眸色暗了暗,依旧不改笑容, “我们这么久没见了,阿衣姐姐。” 这一声阿衣姐姐让杨笛衣瞬间失神,过往种种在她眼前闪过,她到底没忍心拒绝,沉默地跟着周悬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进到书房。 书房陈设简单,倒也应有尽有,周悬先是去厨房给杨笛衣烧了一壶热茶,然后才去后院随便清洗一番,换了身衣服。 等他回来时,杨笛衣披着他的斗篷,正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手中的茶水,周悬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房中的人。 这个画面,在过去五年,他连梦都不敢梦到,如今却活生生在他面前,几步之遥。 杨笛衣余光瞄到周悬一身薄衣,湿着头发站在门外吹风,不禁眉头微皱, “怎么不进来?” 周悬斜靠在门框上,轻轻笑了,“好久不见,阿衣。” 第20章 外面月色如水,风似乎也减缓了脚步,周悬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冲自己微笑。 杨笛衣端着热茶,倏尔愣住。 那个从前只会跟在她身后,一步一声阿衣姐姐的小少年,在匆匆而逝的岁月中已经长这么大了。 比她五年前见到他那次,似乎又高了一些,长发如墨,丰神俊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但那双星眸,似乎和从前无差,依旧亮亮的望着她。 手中的杯子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但杨笛衣还是感觉眼睛被雾气弥漫。 刚喝进去的热水让她从内到外都暖了起来,她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好久不见了,周悬。” 周悬被这一声喊得眉眼弯弯,大步迈了进来,在杨笛衣身旁坐下,伸手探她的杯子。 “水还热吗?” “还好。” 周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指,杨笛衣下意识缩了一些,垂下眼皮小口喝着。 周悬似乎什么都没察觉,神情自若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还是回来好,那宴会真是无趣极了。” 少年拖着声音,隐隐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杨笛衣无奈一笑,“不能这么说。” “反正是在家里,没关系的。” 周悬见杨笛衣只是低头喝茶,忍不住托着下巴靠近了些,目不转睛地说道, 第26章 “阿衣......这水就这么好喝?” “?” 杨笛衣不解地望向他,没有防备他靠这么近,一时被眼前的距离愣住。 “从我进来你就一直在喝,都没看过我。” 周悬嘴巴一张一合地说道,半点没躲,直直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盯出个花来。 杨笛衣这才注意到周悬唤她的是阿衣,手中茶杯微凉,杨笛衣放下杯子,肩膀悄然后退。 “毕竟,你我男女有别。”杨笛衣说道,“而且你该唤我阿衣姐姐,你忘了我们.......” 周悬从她说出第一句话,眼神就冷了几分,还没等杨笛衣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茶凉了吧,我给你换一杯。” 说着,周悬拎起茶壶就要往她的杯子里倒,杨笛衣及时用手盖住了杯口, “不用了,我不待太久,免得浪费。” 周悬动作一顿,手里的茶壶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两人突然变得有些沉默,半晌,周悬缓慢地将茶壶放回桌子上,“好,那便不喝。” 杨笛衣注意到他神情似是有些暗淡,想了想还是张口说道, “周悬,我们拜过干亲,所以我也当得你唤我这一声姐姐,你我如今也已各自成婚,这些话或许我不该说,但......” 话还没说完,便见到周悬突然抬起头, “各自成婚?” 他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反倒让杨笛衣有些迷茫,“你没有成婚吗,当时在小凉山我明明听到......” 她迷迷糊糊时,分明听到有人说周悬快要订婚来着。 周悬突然笑得极为灿烂,他拉长声音,“阿衣姐姐,世人皆知,显武将军从未婚娶。” 顺便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显武将军。” 杨笛衣不停地眨动着眼睛,在心里慢慢消化,他未婚? “但我已经......” “成婚了便不能有弟弟吗?” 周悬从善如流,一扫刚刚的低落,“既然你说拜过干亲,那你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之间,不用讲虚礼吧?” 杨笛衣沉默。 周悬反倒笑得开心,“我说的不对吗?” 杨笛衣下意识就想点头说对,但似乎又感觉哪里不对,刚要点下去的头便生生停住了。 周悬被她动作引得更开心了,他摩挲着茶壶的把手,声音里掺了些哄诱的意味, “阿衣姐姐,能和我讲讲这些年吗。” 讲讲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十年。 杨笛衣看了眼外面的月色,心里还记挂着大理寺的方雪明。 “天色已晚,下次有机会吧,”想起还没有了解周悬的情况,杨笛衣犹豫道,“你如今要在京城久居吗?” “是啊,”周悬轻松道,“我将要上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自然要住下。” “这里就是他赐我的住宅,阿衣姐姐随时都可以来。”如果住下当然更好。 周悬笑眯眯道,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才刚重逢,他不想吓到她。 周悬没有挑明他是谁,杨笛衣也知道是谁,只是点点头,“也好,我在明疾堂,若有事可来寻我。” 京卫指挥使司,杨笛衣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是个好差使。 “对了,白日我那番作为,把我从兵马司捞出来,费了不少力气吧?” “小事,”周悬摆摆手,“我自有办法。” “你可知我为何要那样做?” 周悬反倒沉默下来,勉强扯起嘴角,“阿衣姐姐,你已经提到他三次了。” 那个被她称为夫君的男人,周悬握紧拳头。 他不喜欢,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那两个字。 “不是说这个,”杨笛衣摇了摇头,“我见到他了。” 周悬微怔,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手臂上有印记的人,”杨笛衣深呼吸,缓慢说道,“你记得吗?当年说找我父亲献策那个人。” “我在京城见到他了。” 周悬仿佛被拉回十年前,只觉压在自己胸口的大山突然清晰可见,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如今在哪儿?” 杨笛衣垂下眼皮,“他死了。” “死了?” “他去年来过堂中瞧病,我观察过他几次,本想年后去找他,没想到他死在家中,被发现之后,大理寺立刻去家中拿了方雪明,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 周悬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想嫁祸你们......” 杨笛衣点头,死的若是一个无名无姓,没有亲缘的普通人,按道理也该是兵马司前去管理,怎么也轮不到大理寺。 “所以你今日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嗯,”杨笛衣放在衣服上的手无意识握紧。 最好让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无知乡野村妇。 这样,他们才会不将她放在眼里,不管是想来杀她,还是利用她,她才能见到他们。 只要他们有动静,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太危险了,阿衣姐姐。” 周悬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强忍下想抱她的冲动,只是无奈摇了摇头。 “如果今天你遇到的不是我,这件事不会善了。”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大理寺不是她说进就能进的。 “况且,”杨笛衣将袖子中的药粉拿了出来,“我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方雪明善医,也善毒,他早就准备过不少防身用的药粉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那就好。”周悬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粉,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纵然看那些东西不顺眼,但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有这些也好,起码在他看不到她的时候,她能保护自己。 “他叫,方雪明?” 顿了顿,周悬还是叫出了这个他一点也不喜欢的名字。 “嗯。”杨笛衣微微点头。 周悬盯了她半晌,忍下喉中腥涩,状似轻松的问道,“什么时候?” 是成亲的日子吗?杨笛衣想了会儿,“四年前,刚来京城不久。” 那时方雪明定下医馆,她原本只是想在馆中顶个学徒的名头,没想到后来横生枝节,两人一拍即合,用成亲免去不少事端。 “可惜,我不在。”周悬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沙哑。 杨笛衣抬起头微笑,“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周悬勉强笑道,“交给我吧。” 杨笛衣没有立刻答应,“你在指挥使司,大理寺那边......” “无妨,”周悬移开眼神,“有熟识的人。” “可是......”杨笛衣还是有些犹豫。 “阿衣姐姐,不信我吗?”周悬的眼神暗了下去。 杨笛衣转头看到他的侧脸,周悬嘴唇微抿,忙解释道,“我是怕你刚上任,就插手这些事会对你......” “可是,早就已经躲不开了不是吗?”周悬无所谓道。 从十年前开始,他们早就已经在局中了。 杨笛衣无话可说,正好按照周悬所言。 周悬没有亲自送她,只是叫了辆马车,将她送到府门前。 杨笛衣刚要上去,就听到身后周悬朗声道, “若我生病,可以去明疾堂看病吗?” “当然。”杨笛衣回过身扬起嘴角,“随时都可以。” 周悬也跟着笑了笑,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处,周悬身后紧握的手掌才稍稍放松。 “这可是你说的啊,阿衣.....” 周悬喃喃道,到底没有说出姐姐二字。 他想起杨笛衣提到的拜干亲,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可没忘,当年什么拜干亲仪式的最后一步没有完成,算什么干亲。 杨笛衣被安安稳稳地送回了方府,直到下了马车,杨笛衣才反应过来,斗篷忘记还给周悬了。 杨笛衣手指无疑是捏紧了斗篷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有冷冽的少年气。 下次吧,杨笛衣想,下次见面还给他。 “夫人!” 杨三白早已在里面等了许久,此刻见到杨笛衣并没有什么事,这才放下心。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杨笛衣没有料到会见到他们,吃了一惊。 “不知道,”杨三白摇摇头,“我们一直在等。” “进去说吧。”杨笛衣揽着她走了进去,“顺便和我讲讲我让你们留意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周悬去过指挥使司便直接杀到某人家中,把还在睡梦中的阳霄直接从床上拽了起来。 “谁啊,谁敢扰爷爷清梦!” 阳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憋了一肚子气,刚要发作,看清面前站的冰块脸之后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干嘛?”阳霄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带我去大理寺。”周悬面无表情道。 阳霄眨巴着眼睛,没懂,“去那干什么?” 第27章 “想去逛逛,”周悬继续面无表情,“不行吗?” “.......”行,当然行。 阳霄认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洗漱过后,拿着家里做的煎饼,带周悬晃晃悠悠朝大理寺走去。 “真是搞不懂,”阳霄边吃边说道,“好不容易不用早起,不用操练,有觉不睡,跑来逛什么大理寺啊。” 周悬只是静静地跟在旁边,并没有说什么。 “哎对了,昨天你走的急,我还没问你呢,街上那个妇人,你熟人?” “嗯。”周悬应了一声。 “为她夫君来求情?”阳霄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噢,怪不得你要来这里,帮忙?你人还挺好啊。” 周悬不再搭理他了,阳霄问了半天,自觉无趣,专心吃饼。 大理寺离的不算远,两人没多久就赶到了,门口侍卫认出阳霄,二话不说就把人放进去了。 阳霄笑眯眯地摸了摸侍卫的脑袋,“好样的。” 因着阳霄,进去之后也并没有什么人阻拦,两人在大理寺里逛了大半天,最后去的牢狱。 牢狱弯弯绕绕,阳霄懒得进去,就在门口陪狱卒唠嗑,聊聊京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美其名曰:望风。 周悬原本也就没打算带他进去,见状直接自己走进去。 里面的路对周悬来说不算太难走,加上昨天他已经让江书华查过方雪明的事情,在里面没走太长时间,就看到了方雪明。 周悬站在不远处打量他,他应是没受什么太大的折磨,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此刻正闭着眼睛,坐在木板床上上休息。 周悬的眼神太过锋利,没一会儿,方雪明便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来了?”方雪明说道。 第21章 周悬没有回应,大步迈了进去,在方雪明几步外的地方负手站立。 牢狱里环境自然算不得好,尽管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但屋里还是充斥着腐朽的味道。 周悬面不改色,只是望着方雪明,木板床上的男人气质不减,一脸安然。 “比我想象中来得晚一些。”察觉到面前的少年在打量他,方雪明自然也在观察他。 少年人,还是个武将,似乎不是大理寺的人。 “我还是那句话,药方是我开的,但是里面的毒不是我放的,所有药单明疾堂均有备案,可让其他任何一位大夫查看,况且我本就不认识他......” 方雪明说了半天,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来人始终没什么波澜,他猜不明白少年什么意思。 一连被关了好几日,方雪明心里始终挂念着杨笛衣,若是对方已经按耐不住来寻自己,那杨笛衣他们...... “此事与我夫人......”无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悬打断。 “你配不上她。” 方雪明:“.......” 不是,这人不是来劝他认罪的吗? 但是提起杨笛衣时,这眼里明晃晃的轻蔑是什么意思。 方雪明错愕,重新打量他,声音有些不确定,“你不是......” “不是,”周悬淡淡地说道,“我受人之托来保你。” 是吗,他眼里刚刚一闪而过的明明是杀意,方雪明不语,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 杨笛衣提到过的,她的弟弟。 “你是她弟弟?” 周悬反倒沉默,没有回答,方雪明看他的眼神便带了些善意。 “你怎么知道是毒?”周悬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既然那群人要将那人之死安在方雪明头上,应该不会告诉他很多信息才对。 “我不知道,”方雪明温和地笑了,“诈你的。” 这几日,确实没什么人告诉他关于那位无名亡者的信息,大部分时间都是把他带去审判,轮番劝他认罪。 “跟我讲讲吧,”周悬望着他,“那个死人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一开始,他和所有普通的病人一样,来明疾堂看病。 惟一特殊的是,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绝望。 方雪明没有多注意他,那样的眼睛他见过太多,只是正常的看病,开药。 “我,还有救?”那人似乎很惊讶,声音都有些颤抖。 “当然。”方雪明笑着回他,“虽然严重,但不算无药可救。” “谢谢,谢谢。”那人手里紧紧抓着药方,跟着方景和拿药去了。 “他有钱?”周悬突然问道。 方雪明想了片刻,“不算有。” 他拿出一层又一层包裹的铜钱,勉强付了诊金。 方雪明明明交代他半月来一次,但他总是一个月才来一次。 “这样效果会比较缓慢。”方雪明好心提醒。 “没事,慢慢来,慢慢来。”老人言语中只是感激。 方雪明没有继续劝,猜想他可能也付不起那样的费用。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有人上门闹事,正好碰上老人来的那一天,他从最开始的旁观,到后面试图帮忙。 老人被闹事之人波及到,跌跌撞撞就要往后面倒,脸上的面纱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扯动。 刚上前准备扶住他的杨笛衣,猝不及防看到了他露出来的手臂上的印记,当即怔在原地。 老人也瞬间不再淡然,捂着自己面纱和衣服,匆匆忙忙离开了。 风波被赶来的兵马司平息,方雪明便注意到身后杨笛衣的异常,连忙上前。 “怎么了?” “我见到他了,”杨笛衣眼神涣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就是他,我不会认错。” 似是突然醒悟,杨笛衣甩开他便往外面跑,方雪明本想跟上,却暂时被兵马司拦住问话,等他解决完,杨笛衣早没了踪迹。 晚上回来后,杨笛衣只淡淡说了一句,“多关注他。” 只不过没来几次,便到了年关,在后面的事情,就是他突然去世,方雪明被抓。 周悬静静地,听完了所有。 “他们提审我时,所言都在指我医术不精,错药杀人,”方雪明无奈摇头,“我当然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虽然罪不至死,但是传出去,他和明疾堂都无法在京城立足。 偏偏那位老人是独居,没有家人没有友人,被人发现尸陈家中,和他有过接触的,那便只有他这位医者了。 周悬刚进来时,他以为是杨笛衣说的背后之人,所以有心诈他。 “当时.....” 周悬缓缓开口,方雪明聚精会神,便听他下一句说道,“她是不是很害怕?” “........”方雪明轻轻闭了下眼,突然感觉头有点疼,“这重要吗?” “很重要。”周悬重重点头。 “.......是。”方雪明只能回答,“全身都在颤抖,连话也说不完整,就像被抽去魂魄一样。” 周悬只是沉默,良久撇下一句,“我知道了。” 言罢转身就要离开,方雪明顿时就想拦住他,“要不......” 周悬停住回头,方雪明一脸正经,“我给你把把脉?” 他直觉这少年病的不轻。 “不用。”周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好好待着。” “.......”方雪明摸了摸鼻子,还是第一次主动给人诊脉被拒绝。 周悬走出牢狱时,阳霄还在和狱卒谈天说地,一派好兄弟的样子。 “哟,舍得出来了。”阳霄搭着狱卒的肩膀,笑眯眯看他,“走吗?” “走。” 阳霄扔给狱卒一个袋子,跟着他走了出去。 身后狱卒稳稳地接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走好啊二位大人。” “我说你这人,天天都在想啥,有觉不睡,跑来逛大理寺,闲官不当,偏偏去当那费力气的。” 日头正好,阳霄跟在他身后发着牢骚,“不懂啊不懂。” 周悬:“话多。”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话多,怎么,今日才嫌弃我,”阳霄贱兮兮凑到他面前,“那你不嫌谁话多,那个美妇人?” 周悬眼神瞬间冷下去,阳霄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就提一句,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她姓杨,”周悬声音严肃。 “好好好,杨......”阳霄刚想说杨夫人,突然灵机一动,换了话头,“杨姑娘。” 果然周悬听到这一声杨姑娘,就像是突然被顺了毛的狼一样,脸色都变好看了。 阳霄看某人变脸看的啧啧称奇,“周江上,你可真是。” 刚准备继续调侃他,阳霄余光瞄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杨姑娘?” 周悬一怔,顺着阳霄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真的是杨笛衣。 只不过这去的地方,周悬和阳霄均是一愣。 雪霞院,京中最大的青楼。 杨笛衣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年纪都比较小,此刻正在雪霞院的后门处,看上去在等什么人。 第28章 没多久,后门走出来一个姑娘,杨笛衣仔细说了些什么,姑娘点点头,便引着三人往里面进。 阳霄好奇地看着三人的背影,“她去雪霞院干什么,送药吗?” 送药还需要三个人?阳霄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周悬快步走过去,也连忙跟上。 “夫人真是来得巧,今日云柳姑娘正巧有空。” 前面带路的小丫头说着,领三人拐了一道又一道门,杨笛衣三人只是跟着,并未多言。 没多久就到了一个房间。 “夫人请。”小丫头推开房门,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杨笛衣微微颔首便走了进去,屋子里挂着不少纱幔,几步外窗边下的榻上躺着一个姑娘。 长发及腰,此刻正好挡着她半露的肩膀,她似乎困极了,阖着眼睛休息,听到有人进去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云柳姑娘,瞧病的来了。”小丫头说了一句,便知趣的离开。 屋子内顿时只剩下杨笛衣三人和云柳,杨笛衣和小易都没什么反应,杨三白忍不住好奇,探头往窗户边瞧,看清之后顿时瞪大眼睛,美人! “坐吧。”云柳伸了伸懒腰,招呼她们坐下。 杨笛衣推了推小易,小易木讷地走上前,放下手里的药箱。 “小孩子啊,”云柳上下打量着小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一个雪白的手臂在桌子上。 小易放上帕子之后,认真把脉。 屋内静悄悄没什么动静,云柳在她们三人之间看了又看,忍不住说道, “你们倒是胆大,雪霞院都敢接。” “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杨笛衣应道,“况且出了那件事,你们不是也没有撤单吗?” 云柳扬起嘴角,“你倒是聪明。” 杨笛衣脸上挂着浅笑,只是静静地站着,云柳见此只是撇了撇嘴,将眼神转向小易。 “你才多大呀,就出来把脉了,学得精吗?” 小易没理她,云柳自觉无趣,倒也闭了嘴。 片刻后,小易收回帕子,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 “没什么大事,就是心思郁结加上脾胃不调,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就好,日常注意少食冷物。” “谢谢你了,小大夫。”云柳笑眯眯看着他。 “还有,”小易看向她的肩膀,“多穿点,容易风寒。” 云柳挑了挑眉,“好哦。” 小易写完药方,便背着药箱站起身,云柳拿起药方便准备唤丫头进来,不料杨笛衣复坐在她面前。 “病瞧完了,”杨笛衣定定地看着她,“我们聊点别的。” 云柳眨了眨眼,没说什么,捏着药方的手指下意识捏紧。 * 等到从雪霞院出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还是那个小丫头送的三人。 只不过这次是小易和杨三白走在前面,杨笛衣跟在后面。 “好美啊好美,她是我见过,算第二美的美人了。”杨三白神色激动,不停地跟杨笛衣夸她。 “还有第一美呢?”杨笛衣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回了杨三白。 “当然有啊,在我心里,第一美是夫人你啊。”杨三白滔滔不绝,刚准备夸杨笛衣,没想到一回头,杨笛衣不见了。 “夫人?”杨三白顿时僵在原地,“你看到夫人了吗?” 小易茫然地摇摇头,杨三白脸上顿时褪去血色,拉着小易开始四处找人。 而此时的杨笛衣被牢牢禁锢在墙和一个人之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着杨三白和小易的喊叫声越来越远。 直到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面前的人才把手放了下来。 杨笛衣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玩够了?” 周悬轻轻笑了声,两人的距离很近,只有不到一拳。 这声音仿佛羽毛一样扫过杨笛衣的耳畔,有几分痒。 “阿衣姐姐,你学坏了。” 第22章 杨笛衣静静地望着眼前看似狡黠的少年,虽然周围不是很亮,但却足够让她看清周悬表情的细节。 愉悦,调侃,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 他说变坏就变坏了,杨笛衣才不会顺着他走。 “噢?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周悬表情明显一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不知道这里是......” “这里是哪里?”杨笛衣眨了眨眼睛,轻轻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问,仿佛诚心在问。 “.......”周悬刚想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什么,说这里是全京城最大的青楼后门处?好像他很了解一样。 “我只是带馆中大夫来给病人瞧病,还真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似乎我们的周指挥使很了解啊,那烦请赐教?” 几步外的小巷口,丝丝缕缕的阳光不知何时偷溜进来,映在眼前人的眉眼和唇上,教周悬看的一清二楚。 她眼中的笑意,和上下张合的唇瓣。 周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逐渐加速,他下意识十指紧握。 “怎么了?周指挥......” 杨笛衣话还没说完,便感到肩头一沉,她的后半句便也说不出口了。 “阿衣姐姐......” 周悬不敢看她,只把额头轻轻抵在她肩膀上,声音又低又绵长,还带了几分无奈。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就是和方雪明也没有几次,杨笛衣顿感有些不自在,把他轻轻往外推了推。“多大人了还撒娇。” 周悬低着头,杨笛衣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个话题, “你今日没去指挥所吗?” “还没有正式入职。” “那你今日是......” “我去了大理寺,”周悬话刚说出便有些后悔,顿了顿还是选择如实相告,“见了方雪明。” 他在她面前,不想说谎。 杨笛衣神情登时有些紧张,连带着声音也添了焦急,“他还好吗?有没有被打?” “还好,没有,看着精神不错。” 周悬很不情愿的回忆起大理寺中的情景,还有心情说要给他把脉看病,看着确实不像是个饱受折磨的。 杨笛衣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稍微便放了下来,这些日子她没少找各种门路,试图进大理寺探望一下方雪明,但毫无疑问都被拦了下来。 背后之人不想让她见到方雪明。 杨笛衣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只是想到些什么,杨笛衣刚沉下的心复升了起来,这也不对,不放出来任何消息,只是关着,拖着。 仿佛是想在牢中折磨他,想屈打成招,可周悬又说他没什么事。 杨笛衣思考着一时出了神,没察觉到周悬已经不知何时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周悬只觉胸中一口气上不来,让他烦闷。 她在她面前,又一次展现了对那个男人的关心。 可是明明,他们两个先认识的,他比他认识的还要早上好多好多年。 “你这么关心他?” “什么?”杨笛衣收回思绪,见周悬望向自己的眼神深沉,不解道,“他是我夫君啊,我关心他不是自然......” “我也需要你关心啊,你从昨晚见面到现在,两次了,你一句也没有问过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周悬似乎委屈极了,刚刚还有些深沉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落寞。 仿佛那一瞬间的深沉仿佛只是杨笛衣的错觉。 杨笛衣登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番张口欲说什么,但都咽了回去。 小巷静谧,只有她和周悬,她听到了自己格外清晰的心跳。 不是没想过要不要问,在小凉山上那一夜,她有好多话想问他。 想问他被收养后过得好不好,那家人待他如何,在军中过的可还顺心,有没有受很多伤。 可是隔了这么久,如今她明面上已是人妇,而他是声名赫赫的显武将军,以前未曾说出口的关心,仿佛都已经被深埋了起来。 昨日街上惊鸿一瞥,少年意气风发,杨笛衣下意识就以为他这些年过的还不错。 周悬没有得到杨笛衣的回答,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睫毛轻颤,挡住了他自嘲的目光,撑在她两旁的手臂逐渐落了下去。 周悬紧握双拳,竭力掩盖自己,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你......” 杨笛衣轻启唇瓣,刚说一个字便被周悬打断,“是我失态了,阿衣姐姐,你回去吧,还有人在等我。” 周悬抬起脸庞,冲她扯出一个笑容,一改方才的阴郁,状似轻松地说道。 杨笛衣愕然的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巷口,那里有一片红色衣角。 杨笛衣只得点头,“好。” 巷子并不长,杨笛衣跟着周悬没走几步就到了外面,果然一个红衣少年闭目背靠瓦墙,听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便侧过头。 “出来了?”阳霄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杨姑娘好,我是阳霄,周江上朋友。” 第29章 “你好。”杨笛衣微微欠身,算是回应。 昨日长街她见过他,和周悬骑马并行的另外一位少年将军,想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周悬告诉他的。 “那我先回去了,”杨笛衣望向周悬,“你......保重身体。” 周悬一愣,笑容更大了些,爽快应了,“好。” 又向阳霄点头示意后,杨笛衣便朝着明疾堂的方向走去,想来三白和小易寻她寻得焦急万分。 杨笛衣挂念他俩,步子走的快了些,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两个身影跟了她一路,直到看着她踏入明疾堂的门槛,那两道身影才离去。 “我说,够了啊,”阳霄搓了搓手臂,杨笛衣一走,周悬表情就跟变脸似的,唰的冷了下来,要多阴沉有多阴沉,比他经历过的最大风雨都冷。 阳霄看着周悬脸色,不住的翻白眼,“我说,你是要把那块牌匾盯出个花来吗?” “走吧。”周悬垂下眼睫,既然好好看着她走了进去,那应该没什么事了。 “去哪儿啊?”阳霄连忙跟了上去,“你一大早给我拽起来,这饭你得请,我要吃全京城最贵的那家,你知道吧......” 明疾堂内,小易一脸平静地在柜台处看医术,杨三白泪眼婆娑的在屋内打转,看的方景和也忍不住焦虑。 “你别转了,转的我也头晕。” “我担心夫人啊,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事,突然方大夫就进去了,要是夫人再出点什么事,我......” 杨三白话没说完,就看到杨笛衣走进来的身影,立刻跑上前去, “妈呀,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刚刚你去哪了,我一回头找不到你,吓死我了。” “怎么就要吓死了,快呸呸呸,摸木头,”杨笛衣笑着把她的手放在一旁的木凳上,耐心解释道, “我刚刚看到一个旧识,下意识跟他过去聊了几句,忘记和你们说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杨三白拿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终于笑了出来。 “不哭了,忘记随之和你说过什么了,”杨笛衣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是我的问题,下次保证不会了。” “嗯。”杨三白重重地点头。 “好啦,”杨笛衣摸摸她的头,看向柜台处的人,“小易你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就去。” 小易闻言从医书中抬起头,淡淡地应道,“好。” “就你俩吗,夫人,”杨三白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我在门外帮你们望风。” “不用,去那么多人难免引起他人注意,”杨笛衣微微摇头,“我不甚通药理,带小易是方便查验,寻到有用的东西我们就回来。” 杨三白还是有些犹疑,但到底拗不过杨笛衣,只好答应不去,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杨笛衣笑着应了。 去的地方也无非他处,正是那位故去老人的家中。 前几日杨笛衣寻消息不得,便决定自己前去查验,既然那位老人死于他杀,总有些痕迹会被留下来。 但兵马司封锁了宅子,又看的严,杨笛衣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只好另寻别处,嘱咐杨三白和方景和留意眼熟的兵马司官员。 幸得方景和记性不错,留意到那日带走方雪明的其中一个官员曾进出雪霞院。 杨笛衣使了些银子,得知是云柳接待的他,而刚好明疾堂内便有那位云柳姑娘的预约问诊,杨笛衣顺势应下了。 得知杨笛衣的来意,云柳松了下身子,声音轻柔, “他找我也只是寻欢作乐,怎么会和我聊官场那些污糟事呢,姑娘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了。” 杨笛衣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我记得云柳姑娘对外宣称,孤身一人来的京城,并无亲眷......” “你什么意思?”云柳目光倏地警惕起来。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姑娘梳妆台上的东西有几分眼熟。”杨笛衣轻轻瞥向窗边的台子,“亦有几分,突兀。” 云柳胸口起伏加快了些,并没有看过去,“他也没提过很多,只是抱怨过那差事又简单又麻烦的,说那老头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其他的呢,比如他们什么时候换班,间隔多久?” “我只是一个乐妓!”云柳声音突然变大了些,神情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 “最后一问。”杨笛衣神色依旧。 云柳咬了咬后槽牙,“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杨笛衣轻轻笑了,“我只是带人来为云柳姑娘看病,然后关心我的夫君,问了些不是秘密的事情,云柳姑娘想说自然可以,只是好像没什么人能为姑娘证明。” 屋内四个人,另外两个都是杨笛衣的人,云柳咬紧唇瓣,只觉浑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他只喝醉后,和我抱怨过一次.....” 丑时三刻不到,杨笛衣便带着小易去到了那位老人的住处,远远望去,还有两个官兵在门前看守,似是困极。 “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没完没了还。”其中一个抱怨道。 “看呗,”另外一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撑着长矛打盹,“反正无事可做。” “也是,”另外一个刚想说些什么提提神,就看到不远处一只小猫迈着小步子朝自己走了过来,“哪来的小猫啊,好看。” “我瞅瞅,哎,真漂亮。”另外一个忍不住走上前,摸了摸小猫柔顺的毛发。 摸着摸着,其中一个便觉得眼皮沉得有些抬不动,“只不过,我怎么,有点困啊,” “正常,这都什么时辰了,当然......困了。” 两个人摸着摸着,脑袋一栽便睡死过去,杨笛衣和小易瞧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这才走上前去,从官兵身上小心翼翼摸出钥匙,打开封锁的门。 只不过他们没注意到他们刚进去,两人方才站过的地方又钻出两个脑袋,正是杨三白和方景和。 “你不是答应夫人不来吗?”方景和瞥了她一眼。 “夫人又没说不能帮她,”杨三白脖子一梗,反击回去,“那你怎么来了?” 方景和哦了一声,“我又没答应夫人不来。” “麻烦问一下,你们说的夫人,是叫杨笛衣吗?” 冷不丁传来一道稚嫩的少年音,杨三白下意识点点头,“是啊......” 话刚说出来就感到身后一阵阴风刮过,两人对视一眼,都下意识攥紧手里的药包,一顿一顿的转过头。 第23章 “吱呀——” 院子大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声音本不算很大,但因着此时已是深夜,在附近一片寂静的衬托下,把这声响显得格外清脆。 杨笛衣呼吸随着一窒,眼神谨慎地环视四周,确认并无异常后才松了口气。 “走吧。”杨笛衣拉了拉小易的袖子,朝主屋走去,后者淡然地跟在杨笛衣身后。 院内只有一间瓦房,外面的灰白墙体不少已然脱落,还有一部分要掉不掉的挂在上面,连接处只有细丝,在半空中随风飘动。 杨笛衣动作轻柔地推开残破不堪的木门,屋内陈设一眼望到头,左边是一处土灶台,上面放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 再往里去,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破烂的长条椅,右边的窗户旁摆着一个腐朽的柜子,这就是屋内的全部。 杨笛衣站在门口沉默,小易跟着动作停了下来,有些迷茫地看向她。 “怎么了?” “没事,”杨笛衣微微摇头。 她只是有些感慨,她还记得父亲和她提过这位奇人异士,当时父亲言语间满是欣赏和遗憾,称此人不仅才华过人,且胸中有丘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生不逢时。 如今却在一间破烂瓦房,无名无声的死去。 但此时显然不是让她思考这些的时候,杨笛衣问小易,“药方带了吗?” 小易眼神聚焦了些,“带了的。” “好,”杨笛衣叮嘱小易,“你先找药罐,这是重要物证,不一定能找到,但若是找到了,先查看里面有没有残留的药草,若有,仔细和药方上的对比有没有不同之处,若是没有,就站在门口,帮我留意有没有别人靠近,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易重重地点头。 杨笛衣轻扯唇角,对小易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后者握紧身上的小挂包,朝着土灶台走了过去。 杨笛衣也不多耽搁,动作利落地检查屋内其他地方。 房间小,检查起来也不费事,杨笛衣三下五除二就把屋内仅有的东西翻了个遍。 木板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已经变得僵硬,桌子摆着碗和茶壶,柜子里面的东西也没什么异常。 杨笛衣眉头逐渐拧了起来,虽然几乎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整件事越发诡异起来,为什么兵马司还要找人看着这里呢。 而且似乎看守也并不是很严。 “夫人。” 第30章 几步外传来小易的声音,杨笛衣连忙合上柜子门,快步走去,“找到药罐了?” “嗯。”小易点头,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罐子,“但是里面没有药草。” 杨笛衣接过药罐,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陶罐,看上去年份已久,罐口还缺了一角。 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果然已经被掏空了,只有一层薄薄的黑渣凝固在了罐底,根本取不出来,更别说检查药渣里有什么。 小易缓慢地眨着眼,问道:“这算完成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但杨笛衣知道他的意思是‘算不算完成杨笛衣安排给他的任务’。 “算,”杨笛衣摸了摸他的头,“小易很棒,在哪儿找到的?” 小易指着土灶旁边,“在那里找到的。” 杨笛衣随着小易的动作望去,那里堆着不少长短不一的枯枝,想来是在外面捡的。 将陶罐放在灶台上,杨笛衣随手捡起一根略粗的树枝,拨了拨剩下的,里面除了树枝还是树枝。 杨笛衣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看来没有别的了,只有树枝。” 原本还想着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想到此,加上方雪明还在兵马司被关着杳无音讯,杨笛衣莫名有些烦躁,刚要站起来带小易离开,就看到小易盯着那堆枯枝没动。 “小易,我们.......” “不是。”小易突然出声。 “什么?”杨笛衣闻言愣在原地,没听太懂,“不是什么?” “不是只有树枝,”小易走上前,捡起其中一根手指长短的树枝,“这是人参。” “人参?” 杨笛衣盯着小易手中那截人参,仿佛在黑夜里行走突遇一座灯盏,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激动,“你确定吗小易?” “确定,”小易举起那截人参,“这是人参须,比普通树枝细,很明显。” 杨笛衣连忙接过来,端在手上细细察看,果然手感也和树枝不一样,只是刚刚混在成堆的枯枝中,区别不甚明显。 “这人参是药方里有的药吗?和药方冲突吗?” 小易思考片刻,肯定道:“不是药方里的,方子里有一味藜芦,和人参药性相克,如果同时食用轻则中毒,重则死亡。” “果然,”杨笛衣低声道,“当时这个房子里,还有其他人。” 人参这么名贵的药草,显然不是这位老人能负担得起的。 杨笛衣心下稍安,总比什么都找不到强,循着这一点点线索,总能再找出什么出来。 将这根人参须收好,杨笛衣拉着小易小心地将屋内的东西一件件摆了回去,尽量恢复到他们来之前的样子。 临出门之前,杨笛衣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房子。 处处残破不堪的瓦房安静地矗立在京城一隅,无人注意,正如它的主人,那位已经故去的老人,甚至她连那位老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到底是人死灯灭。 杨笛衣垂下眼睫,将门板合上后离开。 院门外两个看守之人还在沉睡,杨笛衣和小易脚步轻柔地迈过他们身旁,两个人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周围依旧安静,害怕有人路过,杨笛衣忙拉着小易离开,直接错过了不远处大树下躲躲藏藏的三个身影。 “啊,他们走了。”杨三白咽下嘴里的馒头,吐出胸中好一大口气,“夫人没事,太好了。” 馒头和方景和望着杨笛衣远去的背影跟着点点头,馒头听到夫人两个字眉心一皱,不满道:“你怎么还喊她夫人。” 杨三白翻了个白眼,也不客气,“我就喊,喊了好几年了。” 要不是看在这个少年士兵和夫人认识,她差点就把药包撒他脸上了,能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 “那你把馒头还我。”馒头伸出手,“早知道不给你吃了。” “我吃完了。”杨三白拍了拍手,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你怎么吃这么快,”馒头震惊地看着她,这看着不大一个小姑娘,吃东西比他们军中的将士都快。 “你管我,”杨三白站起身,没成想蹲的太久,小腿抽筋,一个踉跄就往一旁倒去。 方景和一把扶住她手腕,杨三白疼得嗷嗷叫,“慢点慢点,抽筋了腿,疼疼疼。” “你这也太柔弱了。”馒头嫌弃地撇撇嘴,伸了个懒腰,“我就不送你们了,我还有事,你们溜达着回去吧。” 说完,馒头轻巧地跳到树上,又往一旁的屋檐跳去,几个呼吸之间就没了身影。 “跑得真快。”杨三白小声嘟囔道,扶着方景和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我们也走吧,我都困了。” 馒头原本也想走路,但无奈走路太慢,他又怕周悬等急,左右是深夜,街上也没什么人,馒头直接从屋檐上翻进周悬的府邸。 馒头白日里来过,这会儿倒是熟练,直奔周悬书房,果然,屋内还掌着灯。 “江上哥。” 听到来人的声音,周悬从书中抬起眼,声音平淡,“怎么样?” “一切顺利。” 馒头刚刚跑过,此时莫名感觉口渴,拎起一旁的茶壶就往嘴里灌,“不过笛衣姐是真胆大,带着个小孩子就敢去闯,也亏得那两个看守的是个稻草包......” 馒头还在滔滔不绝,周悬却是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忽地柔软下来,手指不自觉摩擦着书页, “她一向这样。” 馒头狠狠灌了半壶,一抹脸上的水渍,“你说什么?” “没事。”周悬眼神恢复平静,“今夜辛苦你了。” “多大点事儿,”馒头无所谓地摆摆手,“在这京城待得我无聊地紧,正好就当放松了。” “不过,”馒头眼珠滴溜溜转,上半身往周悬那边靠,满脸好奇,“今晚你也没事,你怎么不去?” 去干什么,去看她如何为了另一个男人尽心尽力,甚至连死人的房间都敢闯吗? 熟悉的胸闷感袭来,教周悬心头涌上一股子烦躁。 馒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悻悻然收回身子,刚想说自己困了要去睡觉,就听到周悬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看来你确实无事可做,不如我再给你派些任务?” “天黑了,夜深了,江上哥,告辞了。” 馒头略一拱手,脚下生风似地了跑了。 周悬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怎么刚刚也没感觉这本书无趣的紧。 手腕一翻,书被利落地扔到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 翌日,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经过一夜的折腾,此时杨三白和方景和都有些神色恹恹。 小易倒是看不出什么疲惫,只是坐在柜台后面的地上,一脸聚精会神。 他身旁的地上放了各种各样的人参品种,在和昨晚那截人参须做对比,看能不能分辨出是哪个品种的。 杨笛衣这会儿莫名有些心浮气躁,手中的书再也看不下去,余光瞄到杨三白他们手里的动作不停。 杨笛衣走上前,顿时明白过来,“你们这是,做药材包?” “是啊夫人,回春了,平日里热起来了,做一些驱蚊防虫的,放到仓库里。” 说话间,杨三白已经熟练地包好一个,两手拽着带子用力一拉,一个鼓鼓囊囊的药包便成了型。 方景和将需要的药材配好,递给杨三白,见杨笛衣站着没动,便笑着开口,“夫人要不要一起做。” 看着方景和笑吟吟的样子,杨笛衣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昨日巷子里的少年。 自重逢起,自己似乎是没怎么关心他,这股别扭来的无缘无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明明他们之间,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样近的距离,她不止看到了周悬委屈的眉眼,还有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是了,他能到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夜夜好眠。 想起自己对他的态度,杨笛衣心下平添几分内疚。 桌子上药材众多,杨笛衣认出其中几样,也有镇静安眠的作用。 杨笛衣拾起一瓣陈皮,“做一个吧。” 第24章 杨笛衣在方雪明身边日子算不得短,已是耳濡目染许久,加上她偶尔也会翻看一些医书,对大部分药材的功用便也知道个大差不差。 不多,但此刻做个安神的药囊倒是足够。 薄荷、朱砂、琥珀、合欢花、佛手......杨笛衣仔仔细细挑出具有安神效用,且药性彼此不冲突的几味药材放在一旁。 各拿够数量后,再将其研磨,制成颗粒状倒在一旁的盘中。 杨三白静静地看着杨笛衣认真的动作,唇瓣抿起,趁杨笛衣不注意,向一旁的方景和挑眉。 方景和注意本就在她身上,分取药材的同时,余光瞄到她的小动作,快速眨动眼睫回应,两人默契地打起暗语。 “怎么?” 第31章 “夫人可从没对外人这么上心。”杨三白眼皮耷拉一些。 “你怎么知道是外人?” 杨三白先是小心地瞥向杨笛衣取出的药材,后趁着活动脖子的功夫,环视屋内,实则给方景和递眼神, “那是安神的方子,你瞧这满屋里,谁用得上。” 确实,小易用不上,余下他们三人天天接触药材,真有需要自己就开个方子熬成药喝了。 方大夫被关在大理寺,东西也送不进去。 方景和被她的小表情逗笑,碍于杨笛衣在旁,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顶着亮晶晶的眸子,朝着杨笛衣那边抬了抬下巴, “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杨三白鼓起腮帮子,她要是敢,至于和他在这打哑谜,瞪了方景和一眼便收回眼神,继续缝她的药材包去了。 不过这话倒是有道理,杨三白缝了一会儿,望向身旁的杨笛衣,也已经开始缝布料。 杨三白瞧着身旁女子熟练的动作,逐渐瞪大眼睛,“夫人,你缝的好细致啊。” 只见杨笛衣一针一针穿过棉布,密密麻麻的针脚被藏得极好,缝完后将布料翻回正面,几乎瞧不出缝过的痕迹。 杨笛衣将收尾的线头咬断,听到杨三白的话,手无意识抚摸着已经快要成型的香囊,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下来, “儿时跟着家里长辈学过一段时间。” “噢,”杨三白到底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夫人,你这是送给谁的啊?” 杨笛衣倒着药材的动作一抖,因着药囊没有封口,一些黄褐色的粉末被撒在桌子上,杨笛衣装作无事发生,五指并拢将其扫回药囊里。 “是我......弟弟。” “噢,弟弟啊,”杨三白放下心,刚刚心中那点小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反应过来什么之后,下意识提高音调,“弟弟?!” “嗯,”杨笛衣将药囊两侧的绳子一拽,看着杨三白的神情有些疑惑,“我之前和你们提过啊。” 那倒是,杨三白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有些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忘了,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吗。” 方景和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放在桌下的脚无声碰了碰身旁的少女。 杨三白登时想起来,可不是吗,昨夜那个随身带着馒头的将士,可不就是那个弟弟派来的,瞧她这记性。 那将士还专门嘱托过,不让告诉夫人他去过,开玩笑,要是把他说出来,那不就承认自己也偷摸去过吗,杨三白忙低下脑袋继续缝药包。 杨笛衣药包做好,又检查一番有无疏漏,便揣在身上,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周悬便送给他。 柜台后头,小易盯着一堆人参,终于瞧出些端倪,昂起脑袋便想喊杨笛衣,却听得背后一道声音。 “如何,辨出是哪种了吗?” 杨笛衣弯腰趴在柜台上,同样注意到小易的动作,忙问道。 “嗯,”小易缓慢地点头,目光瞧回地上繁多的人参,指着其中一根说道,“应该是这个,太子参。” 杨笛衣望向他手指的方向,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株黄白色的,小小的太子参。 怎么会是太子参,杨笛衣刚要皱起的眉心忽地展开。 若是其他人参,反倒找不出线索,但若是太子参。 之前杨笛衣还想不明白为何那位独居已久,警惕性合该不低的老人会放陌生人进家,但若是一位怀抱幼子的落难之人呢。 太子参,大补元气,治气虚肺燥,更关键的是,它亦治小儿虚汗口干。 杨笛衣脑海中仿若出现一幅画面,雪夜里,破旧的瓦房迎来一位陌生客人,那人面容苍白,身若蒲柳。 老人打开门,露出警惕且浑浊的眼珠,本欲关上门扉,眼神下移,不料来人怀中抱着一个年纪尚幼的孩童。 “夫人?” 见她久久不语,小易出声喊道,“是哪里不对吗?” “不,很对,”杨笛衣轻微晃了晃脑袋,将那幅画面抹去,“有劳小易。” 言罢,杨笛衣忙将台子后的账簿翻出来,一页一页仔细查看。 太子参价格昂贵且不易保存,最多留存一年,否则药效便会消失,因此寻常医馆不会备货许多。 他们馆内一年也只存有不足十株,若要查起每一株的去向并不难。 不消片刻,杨笛衣便翻过账本上所有和太子参有关的记录,只有三条,且都是熟识之人。 他们拿走的太子参也都是处理、入药后的,不是完整的参体。 不是从明疾堂售出的,笛衣在脑海中搜寻城内存有太子参的药馆,手指无意识捏住账本一角摩挲。 城东的回春堂,城南的百草庐,还有城西的...... “夫人?你想什么呢?” 杨三白已做完药囊,剩下的交给方景和收尾,见杨笛衣站着不动便凑到她身旁,见她握着账本出神。 杨笛衣喃喃道:“我在想,城内哪家医馆的太子参存货足够多。” “啊,我记得城西有一家永宁堂,那里坐馆的赵大夫,治小儿疾病是出了名的好,许是他那里......” 杨笛衣此时显然也想到这里,忙将账本放了柜台,又帮小易将人参收起,对杨三白说道, “收拾好之后,我们出去。” “好。”杨三白跟着整理,下意识便答应,片刻后茫然地问杨笛衣:“去哪儿?” 杨笛衣将人参放回仓库,头也不回地答:“城西,永宁堂。” * 永宁堂在京已有几十余年,因其不菲的装潢,和各式各样医术高明的坐堂医而闻名城中贵胄。 不少达官贵人身子不爽利便会去永宁堂内瞧上一瞧,也因此若后院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自然也都会找上永宁堂。 久而久之,永宁堂也几乎成了城中名门贵族的专用医馆。 杨笛衣和杨三白并肩站在永宁堂上方黄花梨木的牌匾下,两人均是沉默。 真不愧是城内最贵的医馆,杨三白被眼前的富贵之气打了个浑身麻木,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虚浮, “真要去啊,夫人。” 杨笛衣瞧着那块字迹苍劲有力的匾额,坚定点头,“去。” 那截太子参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抱着万一的可能,她也要来这里碰碰运气。 说着,杨笛衣大步迈进永宁堂的门槛,杨三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跟上。 堂外富丽堂皇,堂内也不遑多让,处处可见紫檀木的桌椅,脚下是核桃木的地板。 两旁是神色各异的坐堂医,一眼瞧去约莫十余位,每位面前都坐着衣着华丽之人。 杨三白在心中连连咂舌,感慨不已,余光瞥到身侧的杨笛衣,确是神色如常,司空见惯似的。 杨三白默默挺直了腰杆,她可不能给夫人丢脸。 两人甫一踏进这里,便有人笑着迎了上来,问她们要寻哪位大夫。 杨笛衣笑着回道:“寻那位专治小儿的赵大夫。” 那女子神情并未改变,只是略一点头,便领着她们往里走,“两位随我来,倒也真是巧了,赵大夫今日比往日得闲,若......” 话还未说完,那女子一眼没瞧见身后有人,肩膀便和那人发生碰撞。 那人站着未动,却撞得引路女子连连后退,杨笛衣上前一步扶住女子手腕,教她不至于摔倒。 “是小的之错,不想惊扰贵人。” 来这里的非富即贵,都是轻易得罪不得之人,引路女子脸上划过一丝惊恐,还未站稳便要跪下请罪,不想另外一只手腕也被撑住。 杨笛衣掌心柔软,虽使了力气扶她,却并不让人感到禁锢,后面撑过来的那只手臂却坚硬如铁。 “笛衣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杨笛衣一转身便瞧见馒头满脸惊喜地站在不远处。 “真的是你,我以为我看错了呢。” “是我。”杨笛衣朝他展开一抹笑容,刚要打招呼便意识到这是医馆,话锋一转,“你怎么在医馆?” 是馒头生病了吗,还是......杨笛衣自然想到周悬,心下一紧。 馒头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啊,我那个,陪人来的。” 不是他,杨笛衣下意识便要寻周悬的身影,不想杨三白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 杨笛衣顺着她的眼神朝那边看,这才注意到馒头身后露出一角的女子服饰。 “.......” 是女子,不是周悬,杨笛衣放下心,还未言语,馒头身后便露出一张姣好的女子面容,声音清脆, “是谁啊?” 第25章 杨笛衣视线被那女子吸引,只见她头上的钗环虽不多,但样样精美,尤其发丝间那支金累丝点翠牡丹簪,更是有价无市,恐怕并非寻常人可得。 再瞧她身上衣裳料子,刻丝福纹云锦。 杨笛衣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霎那间对这女子已经有了判断,惹不起的高门。 第32章 馒头侧过半个身子,暗中拉开和那女子的距离,恭敬道:“回小姐,是在下一位旧识。” “旧识啊,”那位小姐同时也在打量杨笛衣,只见后者不卑不亢,倒让她无端生出几分好感。 杨笛衣面上挂着礼貌的笑容,若是其他日子碰到,杨笛衣可能会与这位高门攀谈几句,毕竟在京多个认识的人便是多条路。 但此刻,杨笛衣内心只想应付两句,便抓紧时间去寻赵大夫, “既是你们有事要忙,我们也不打扰,这便......” “刚刚听说这位夫人也来瞧病?”那位小姐越过馒头上前一步,“我倒是不着急,不如你先?” 馒头听了这话登时瞳孔收缩,似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下去,看向杨笛衣的眼神也是怪异无比。 “多谢小姐,”杨笛衣微微点头,“只是我们寻的是隔壁桌的赵大夫,要辜负小姐好意了。” “赵大夫......”那女子闻言望向不远处赵大夫的桌案,露出了然的神情,“夫人是为家中孩子来的?那快去吧。” 孩子?还家中?馒头不敢动作太大,余光一直瞄向杨笛衣,内心不住的祈祷,笛衣姐,你倒是否认一下啊。 杨笛衣却是对他们二人笑着略点下头,便朝着赵大夫走去。 馒头刚还千变万化的神情像是石化了一般僵在脸上。 “还愣着呢,”那小姐见他还一脸呆愣,忍不住出声提醒,“走了,我还没逛完呢。” “是......小姐,”馒头回过神,忙行礼应道。 殊不知他此刻内心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笛衣姐的?江上哥知道这个孩子吗? 赵大夫已年近花甲,据说早年间厌倦京城的喧哗,便有了归隐乡野的想法,只是不知为何被永宁堂堂主几番劝说后留下,成了永宁堂屹立不倒的活招牌之一。 杨笛衣打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打量这位赵大夫,满头灰白整齐梳成发髻,瘦削的面容之上双目紧闭,整个人端坐在桌案后,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直到三人走近,引路的姑娘轻声唤了一句“赵大夫”,赵大夫方才抬起眼皮,精准地望向杨笛衣。 杨三白本就挨着杨笛衣,连带着被赵大夫鹰般锋利的眼神吓得步子一顿,心想这老头怎么无端露出敌意。 下一秒就看到这老头跟会变脸一样,露出笑吟吟的模样,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敌意只是杨三白的错觉。 杨三白:“.......” 杨笛衣神色始终平淡,在引路姑娘的指引下淡定坐在赵大夫右手侧的位置,也喊了一声,“赵大夫好。” 引路的姑娘带完路便自觉离开了,杨三白顺势站在杨笛衣身旁。 “夫人客气了。”赵大夫眯起眼睛,端起身旁的茶抿了一口,疑惑地看向杨笛衣身旁,问道,“孩子呢?” “孩子在家,实在身体虚弱来不了,所以我代他来。”杨笛衣双手放在桌案上,“由我代为描述症状是否可行?” “可以是可以,不过......”赵大夫似是见多了类似情形,面上依旧是笑呵呵的, “这样容易有误诊的情况,夫人可先行讲述症状,老夫不下诊断,只提建议,等小公子有所好转,夫人再带他来细看。” 杨笛衣笑着点头,“当然。” 顿了顿,杨笛衣皱起眉头,似是在回忆,“近来孩子总是瞧着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偶尔还会咳嗽不止,东西也吃不下去许多,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讲不出什么所以然。” 赵大夫手指捻着胡须,转了转眼珠,问道,“可曾半夜出汗?” “不曾。” “可曾头晕耳鸣?” “不曾。” 赵大夫一连问了不少问题,杨笛衣回答几乎未变,杨三白逐渐迷茫,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夫人一开始说的明明是气虚之症,连她这个医术不精的都听出来了,但这后面大夫问的同样也都是气虚的症状,夫人怎么...... “原来如此,”赵大夫上半身微微后仰,了然道,“夫人不必担心,进些温补之物便可好转。” 杨笛衣依旧面带笑容,“比如呢?” 赵大夫却并未给出回答,问道,“夫人想要什么?” “太子参。”杨笛衣果断说道,“赵大夫这里可管够?” 赵大夫端起茶杯,“夫人说笑了,老夫只是一介草医,此事不归老夫所管,要问问药库。” 杨笛衣只是定定地瞧着他,“那辛苦赵大夫,帮我问问药库,可好?” 赵大夫饮了口茶,没有看她,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什么,饶是杨三白离的不远却也一个字也没听到。 杨笛衣却是神色一松,真心实意道了句:“多谢。” “无碍。”赵大夫微微摇头,将目光放回杨笛衣身上,道,“老夫虽治小儿居多,但对其他病症也并非一知半解,若夫人信得过......” “多谢赵大夫,已耽误您够久了,不敢再浪费您的时间,若有消息,前去明疾堂唤我一声便好。” 言罢,杨笛衣便站起身,领着一脸茫然的杨三白往外面走去,只留赵大夫目送她二人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杨三白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一些,原来夫人和这位赵大夫,也是旧识? 只是还未等两人走出永宁堂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马车旁站着一脸无奈的馒头,杨笛衣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瞧见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是刚刚遇上的那位小姐。 “又见面了,夫人。”马车内,那姑娘弯起眉眼,似是很愉快,“好巧。” “是很巧。”杨笛衣勉强笑道,余光却不住的瞄向馒头。 杨笛衣:“什么意思?” 馒头嘴巴撅出二里地,收到杨笛衣眼神只能耸肩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杨笛衣:“不带走?” “我管不了啊笛衣姐。” 馒头皱起一张脸,满是委屈。 杨笛衣眉心微跳,她还准备去其他几家药馆打探一下呢,没想到被拦在永宁堂门口了。 马车内女子似是并未瞧出两人之间的异常,热情道:“夫人不用客气,唤我华儿便好,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杨笛衣微微伏身道,“妾身夫家姓方。” 看着不愿多言的样子,沈洛华知晓妇人在外多有不便,倒也没计较, “原来是方夫人,方才听馒头说你们是旧识,那想来夫人也认识周指挥使了?” 还能有谁,馒头身边就那么一个周指挥使。 馒头瞬间立正了身形,自觉身上这个责任突然就起来了,刚想替杨笛衣遮掩一二,不想杨笛衣先开了口, “认识。” 馒头:“!”他仿佛看到江上哥咧开的笑容。 杨三白:“!”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下一刻便听到杨笛衣微微一笑,“但是多年未见,不算熟络。” 馒头:“.......”笑容又闭上了。 杨三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馒头肉眼可见的蔫巴了一下,杨三白开心起来,就算收到馒头的眼刀也视若无睹。 沈洛华眨巴几下眼睛,不免感到遗憾,她原本还想用周江上打开话口,多和这位夫人交谈几句呢,“这样啊。” 沈洛华瞥了一眼马车旁呆若木鸡的馒头,暗道一个两个,尽是些没用的男人。 杨笛衣刚想把面前这位高门小姐打发了事,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神情急迫的方景和,察觉到杨笛衣的眼神后,方景和便焦急的招手。 要么是明疾堂,要么是.....方雪明。 杨笛衣神色一凛,顾不得是否得罪她,“华儿姑娘,妾身家中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一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哎......” 沈洛华刚想说话,便听杨笛衣说,“下次若有机会,妾身请华儿姑娘吃饭以作赔礼。” 沈洛华立刻将话头换了,“夫人若要找我,使唤馒头给我递消息便好。那便静候方夫人佳音,夫人慢走。” 静静观完全程的馒头:“???”又是他? 杨笛衣稍稍欠身,忙带着杨三白走了,只留馒头一脸幽怨地站在马车旁。 早知道就应该让江书华来,他凑什么热闹啊。 “你怎么总发呆啊,”沈洛华趴在马车窗边,上下打量他,“瞧着也不像个机敏的,不过若是方夫人寻我,你可别忘了,快些寻我,不然唯你是问。” 馒头:“.......是。”个白面黄面红薯馒头,这都什么事啊。 见到杨笛衣上前,方景和连忙走近,急急唤道:“夫人!” “怎么了?是堂内......” 方景和来不及解释,“大理寺通知,方大夫要被斩首了!” 杨笛衣如遭晴天霹雳,只觉自己脑中一阵眩晕,差点站不稳,“你说,什么?” * 夜里起了风,丝丝缕缕的沁入皮肤,杨笛衣却觉远不如自己心中寒意。 第33章 再次回到周悬的府院,杨笛衣只觉四周是陌生的冰冷,她看不透这面围墙,一如那个多年未见的少年。 一名小厮端着茶盘走上前来,弓身道:“杨姑娘,茶盏......” “不用换了。”杨笛衣沙哑着声音,略有些冷意的眼神落在小厮身上,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不敢抬头,“回姑娘,约莫还有一刻钟。”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小厮离开了,身边安静的可怕,哪怕周悬已经添置了不少人,但他们似乎都受过训练,一举一动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杨笛衣耐心地坐着,不言不语,仿佛融入这片寂静。 直到宁静被打破,门外传来略有些熟悉的马蹄声,不同的是,这次是马车。 周悬晃晃悠悠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踉跄就往地上摔去,幸亏旁边有人搀扶,这才没至于跌倒。 周悬揽过搀扶他那人的肩膀,笑着在说什么。 杨笛衣平静地注视着他,坐着没动,一直到周悬跌跌撞撞走近,他似乎才认出屋内坐的人。 “......阿衣......”周悬目光清明一瞬,又恢复那幅醉醺醺的样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冲她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说着周悬便挥了挥手,搀扶他的人心领神会,弯着腰离开了。 屋内顷刻间便只剩两人,周悬三步变作两步,将自己扔进椅子里,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周悬辅一靠近,一股浓重的烈酒之气便袭向杨笛衣,她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道:“你喝醉了。” “没有。”周悬稍稍后仰,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瘫的舒服些,闻言笑着摆手,“你找我什么事?” “你先叫下人煮了醒酒汤,喝过便去睡觉,我不与酒鬼多言,事情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杨笛衣便想起身离开,不料周悬仿佛预料到她的举止一般,先她一步站起身,眨眼便到了她的面前。 周悬双手撑在扶手上,将杨笛衣锢在自己和座椅之间,杨笛衣便生生无法动弹。 杨笛衣似乎听到一声嗤笑,极轻,又仿佛只是路过的风声,还未等她分辨出来,便看到周悬原本低垂着的脑袋微微扬起。 两人呼吸似乎都变得清晰。 杨笛衣实在不喜酒气,更别说离的这么近,抬手便想将他推开。 周悬一动不动,沾染了酒气的声音也变得懒散,不像他往日, “就现在说。” 杨笛衣五指攥入手心,抬眼望向他,她听到自己强忍颤抖的声音, “他们说,是你下令要将方雪明斩首。” 第26章 她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是不信的,她知晓周悬是什么样的人。 但方景和信誓旦旦,说是寻了不少人打听,有人说亲耳听到周悬说的。 来之前,方景和见杨笛衣还是不太相信,急急说道: “你们几年未见,他当真未变吗?” 杨三白当即脸色就变了,瞳孔放大,不住地拿手肘戳他,方景和自知失言,脸上浮现懊悔的神情。 杨笛衣轻垂眼睫,“真假与否,待我问过他再说。” 此刻,周悬就在自己面前,杨笛衣直直望向他的眼中。 这双曾经目若朗星的眸子,此刻却像是浸染黑墨般深邃,教人看不清楚。 周悬没有言语,连神色都未曾变化。 堂内一片寂静,杨笛衣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知怎得,她方才还急促的心跳渐渐减缓,她轻声又问了一遍, “是你吗?” 周悬这次没让她等太久,他轻扯唇角,喝了酒的嗓音低哑, “是我。” 杨笛衣轻眨眼皮,只觉自己心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感。 “可有苦衷?” “没有。” 周悬答得又快又果断,仿佛早已料到杨笛衣会问。 杨笛衣登时沉默下来,周悬只是笑,身子又往前凑了几分,像是在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阿衣,你在难过吗?” 周悬放开扶手,缓慢地抬起手腕,似是想触摸她的脸。 还未等手指碰到,杨笛衣重重地侧过脸。 周悬手腕停在半空,自嘲地笑了下,“这么难过啊......” 身旁没了束缚,杨笛衣毫不迟疑地推开周悬,从椅子上站起身。 “为什么?” 周悬被推也不气恼,只是缓慢地直起腰身,回望杨笛衣。 “你明知道,是不是他还未知晓,况且就算是,他也罪不致死,你也知道我还在调查,你明知道......” 周悬出声打断,“谁说我知道。” 杨笛衣胸腔剧烈起伏,“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夜馒头也在吗?” 若非周悬授意,馒头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但本能的她知道周悬不会害她,她便以为馒头是在帮她望风,如同杨三白他们一样。 “原来你知道啊。”周悬轻笑,上前一步。 杨笛衣跟着便往后退,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陌生。 周悬步子顿时停住,似是有些迷茫。 “我知道你在指挥使司,不宜插手,我也从未拿这件事麻烦你,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下的令。 杨笛衣说这些的时候,眼中含着泪意,她不想哭,便死死咬住唇瓣,不让泪水落下。 “因为想他死啊。”周悬平淡道,丝毫不掩盖语气中的杀意。 早就想他死了,第一次从阿衣嘴里听到‘夫君’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想杀了他。 “再说了,” 周悬不再迟疑,上前一大步靠近杨笛衣,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后退,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只有我想要他的命。” 杨笛衣顿时僵在原地,只觉浑身血液变得冰凉,他这句话的意思是......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看到周悬放开了她的手臂,笑道:“死一个大夫罢了,京城每日要死多少囚犯,杀人偿命,再正常不过了。” 周悬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带上了几分玩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儿时就知道,她很美,否则自己不会见她的第一眼便将她望进了心底,记了好多年。 近十年未见,杨笛衣已褪去青涩,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眉眼虽添了几分凌厉,但仍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温柔。 下午馒头打发了沈洛华来回他时,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几番欲言又止,周悬瞧着一阵烦躁。 “有话就说。” 馒头揣摩着他的脸色,小心地开口,“那个,我下午在永宁堂还碰到了笛衣姐。” 周悬整理衣裳的手指一颤,拧着眉头看向他,“继续。” “可她当时看的是擅长医治小儿的赵大夫,”馒头疑惑道,“江上哥,你知道笛衣姐有孩子吗?” 孩子,周悬想到这两个字便感觉头疼欲裂,加上这会儿不久前喝的酒起了效果,周悬只觉胸中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周悬将体内的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 “你若是担心,他死后无人可依,不若入我府中,我必.......“善待你和孩子。 “周江上!” 未等周悬话落地,杨笛衣不可置信地出声打断他,声音也带上了不宜察觉的惊惧,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悬声音散漫,无所谓道,“知道啊。” 说着,周悬目光落在杨笛衣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的肩颈处,那里垂着几缕发丝。 周悬只是迟疑片刻,便上手将发丝缠在指尖,细细把玩。 “怎么?不愿意吗?” “为什么呢,阿衣,你我幼时相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况且和他比,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周悬乐此不疲地盯着那几缕发丝,将其在指尖绕圈,放开,再继续绕,兀自说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与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怎能不使人沉醉。 杨笛衣听着他的话,脑中仿佛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你疯了。” 良久,杨笛衣沉着脸甩下这句话便要离开。 周悬望着指尖缠绕几圈后滑走的发丝,眼神跟着冷了下去。 在杨笛衣迈出大门的前一刻,有什么东西快速越过她的耳旁,重重砸在门板上。 皮肉和木头发生撞击,屋门被毫不留情地合上。 “你——” 杨笛衣回头便要质问他,却被周悬放大的脸庞吓得连连往后面退。 周悬跟着贴了上去,将她抵在门板上,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杨笛衣刚要开口,便看到周悬身子轻晃,随即脑袋一沉便靠在了她肩膀上,杨笛衣只来得及瞧见他微红的眼眶。 “阿衣.......” 第34章 周悬声音软了下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引得杨笛衣一阵战栗。 “你和他明明没认识多久,你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杨笛衣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动,周悬也仿佛累极,口中低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屋内点着灯,微微晃动的烛火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映在门上,引人遐想。 安静的院中一角,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后再次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连旁边的树叶都未曾颤动。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消失后不久,从屋顶翻下来一个蓝衣少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思考着什么。 “看啥呢?” 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蓝衣少年似乎早有防备,只淡淡应了一声,“来了。” “昂,”馒头啃着手中的馒头,托着下巴蹲下去,眼神似乎要把地板盯穿。 江书华疑惑道:“你干嘛?” “看你在看什么。” “.......看蚂蚁给毛毛虫搬家。” 馒头眼睛倏地亮起,声音带着满满的期待,“真的假的?” “.......”江书华拎起他的后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走了。” 刚走没两步,两人不动了,双双望着屋内重叠的身影沉默。 馒头感慨道:“还演着呢,好认真。” 江书华肩膀碰了碰他,“你去喊。” “又是我,我不去,要去你去,”馒头拒绝地干脆,他可是看明白了,这种时候去就是讨打,江上哥会撕了他的。 江书华循循善诱,“不会的,杨姑娘也在。” 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要是杨笛衣,周江上多少还是会收着点的。 馒头深表怀疑,“你怎么不去?” “我......” 话还没说出口,“咔——”的一声,不远处屋门突然被打开。 两个人拿出比在战场上挥刀还快的速度把自己藏了起来,就看到杨笛衣红着眼眶,手上还握着一根木簪,跌跌撞撞从屋里奔了出来。 馒头:“......” 江书华:“.......” 杨笛衣步伐不停,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直到跑出门外都没有再回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要远离这里,背影要多决绝有多决绝。 风中沉默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疑惑。 馒头一头雾水,“他俩不是在作戏吗?” 江书华神色复杂,“我也不知道啊。” 就在俩人还在茫然无措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人拔起脚丫往屋内冲,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周悬。 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毫无支撑的倒在地上。 “江上哥!”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馒头从未见过周悬如此不醒人事的模样,瞬间呆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便要去探他的鼻息。 “啊,老天保佑还活着。”馒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腿软得不像样。 “先把人扶起来。”江书华眉头拧紧,冷声道。 馒头忙架起周悬一只手臂,和江书华一起把人扶到后面卧房的床上。 “这.......”馒头脑袋转不过来,只好求助旁边的江书华,“要不先去找大夫。” 江书华叹了口气,“找谁?” 馒头一噎,是啊,今夜本就是周悬假意喝醉,有心做局,想钓几条鱼出来,因此放松了不少府内的管理。 况且盯着这座院子的人本就不少,这时候突然出去寻大夫,难保不会露馅。 “要不,”馒头吃饱了饭,脑子也变得灵活了一些,“找笛衣姐?” 第27章 “啪嗒——” 豆大的雨滴砸在面前的木雕,又顺着表面的纹理流到桌面,变成小小的一粒。 周悬面无表情地戳一下,木雕晃晃悠悠半天,又立了回去。 没意思,周悬长叹一口气,像霜打的茄子般趴在桌案上。 忽地,面前走过一个打着伞的身影,是陈管家,手中还提着一个檀木食盒。 周悬心念一动,掀开眼皮道了句, “陈叔,要去给谁开小灶呢这是。” “什么呀,”陈管家转过身,笑吟吟道,“这是夫人新做的糕点,念叨着要我给隔壁家杨小姐送去......” 周悬立刻来了精神,正色道:“陈叔,父亲离家前是不是让你把花园收拾了?” 陈管家茫然:“啊?”有这事?他怎么不记得了。 “所以你去忙吧,这食盒我替你送。” 周悬一手撑在窗台上,灵活地翻到陈管家面前。 手中的食盒瞬间被拿走,陈管家反应过来后忙要把伞递过去,眼前的周悬已经跑没影了。 陈管家:“.......” 真好啊,少爷如此有活力,陈管家转过身开始思考,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老忘事,不然怎么会忘记老爷嘱咐的事。 杨笛衣此刻正待在房间里研究面前的木头玩意,是她前两日上街时,在路边一个不起眼小摊处买的,原本她并未注意,还是镜儿提了一句, “小姐,这摊子好有意思。” 她抬眼望去,一个瘦弱的少年蹲在地上,头发凌乱,瞧不清面容,面前放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布,上面摆着许多木刻的小物件。 刻什么形状的都有,小兔子,小狗,还有几个瞧不出是什么,奇形怪状的。 杨笛衣瞧着有趣,上前买了一个回来。 镜儿掀开门帘,“小姐,你都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没瞧出来啊?” “没,我看着像个男子,但又不像,早知道当时问问老板了。” 杨笛衣支起脑袋,敏锐地闻到一股甜香,这才瞧见镜儿拎着熟悉的食盒,了然道, “周夫人又送糕点来了?” 镜儿将盖子打开,点点头,“是啊。” 还没等杨笛衣说记得给陈管家银子,便听到镜儿说道:“不过这次是周少爷送来的。” “周悬?”杨笛衣微愣,“他人呢?” “外面呢,”镜儿忍着笑,“说是让我问问您这糕点味道如何,好不好吃,不用管他一个人在外淋雨,雨景很好看。” 杨笛衣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记得给他一把大些的伞,让他好好欣赏。” 镜儿将糕点尽数端了出来,还是在杨笛衣的授意下,笑着将周悬请了进来。 “阿衣姐姐。”周悬撩开帘子,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来了。”杨笛衣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擦擦身上的雨水。 “不碍事,”周悬甫一进门,便瞧见她面前的木雕,眼睛不住的往那上面看,“这是什么?” “瞧着有趣,路边买的。”杨笛衣咽下一小块糕点,含糊道。 “我能看看吗?” “能啊。”杨笛衣说着便把木雕递了过去。 周悬接过,嫌弃的将木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撇了撇嘴,道:“好丑。” “哪有,”杨笛衣笑道,“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觉得蛮丑的,”周悬将木雕抛起来又接着,玩笑道,“路边的小玩意儿,又不值钱,不如阿衣姐姐把它送给我,我回头送你个更好看的。” 杨笛衣眨了眨眼,没懂他的想法,“你不是嫌他丑吗?” “是啊。” “那你还要啊?” 周悬无所谓道,“没见过这么丑的,回去研究研究嘛,送给我?” “不要,”若是寻常,周悬想要什么,杨笛衣便也送了,但今日突然不想给,“你想要,我让镜儿告诉你摊位在哪儿,你去买一个不就好了。” “下着雨,懒得跑,”周悬盯着手中的木雕,“送给我呗。” “你今日怎么回事?”杨笛衣微微皱眉,自己说了不想送,如此锲而不舍的。 周悬却是扬起一抹笑容,“你没拒绝,我当你答应了。” “周悬!”杨笛衣这下真有些生气了,作势便要把木雕拿回来。 周悬反应极快的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因着动作太大,手掌力道没把握好,木雕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木雕咕噜噜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门槛上,那东西本身上半部分连接处就有些细,这下直接摔成了两半。 杨笛衣眼框蓦地就红了,周悬没料到这玩意儿如此不经摔,一回头看到杨笛衣的神情,顿时有些无措。 “你,你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杨笛衣那天到底没再理他,周悬垂头丧气地回了府中,连路过花园时,喜气洋洋冲他打招呼的陈管家都没理。 陈管家一头雾水,他莫不是又忘记少爷嘱咐的什么事情了? 第二日,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发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杨笛衣望着残破的木雕叹气,有些可惜,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形状呢。 第35章 不多时镜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陈管家来了,似是有要事。” 杨笛衣忙道:“快请。” 陈管家满面愁容地进来,急急行了个礼,便道:“见过杨小姐,小姐啊,能不能劳烦您将这木雕铺子在哪儿告诉小的。” 杨笛衣不解道:“什么铺子?” 陈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少爷,他不知何时便出去了,说是要找这个什么木雕铺子,伞也没拿,家中差人寻了大半日了。” 杨笛衣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体弱不能淋雨,寻镜儿拿了把伞便跑出府。 镜儿大惊失色,赶紧把家中马车唤出来跟了上去。 最后还是杨笛衣在一处角落里找到周悬,彼时周悬已经浑身湿透,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雨中。 “周悬!”杨笛衣撑着伞便跑了上去,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发什么疯呢?下这么大雨,不知道啊?” 头顶突然没了雨水,周悬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杨笛衣。 “阿衣姐姐......” 杨笛衣一边撑着伞,将怀中的披风往他身上套,但他已经比自己高了,杨笛衣手忙脚乱,瞪了他一眼,“自己拿着伞。” 周悬如梦初醒,赶紧把伞接过来,往杨笛衣那边偏。 “移过去,”杨笛衣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中软下几分,原本粗鲁的动作也柔和下来,用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又看他跟丢了魂一样直勾勾盯着自己,杨笛衣叹了口长长的气,只好推着他往马车去。 走了几步,周悬突然道,“你怎么来了?” 杨笛衣白他一眼,“陈管家都快急死了。” “噢,”周悬自知理亏,这会儿乖的不行,说道,“对不起。” “一会儿见到陈管家,跟陈管家说去。” 周悬声音闷闷的,“也是跟你说的。” 杨笛衣没吭声,周悬被这番沉默搞得心中越发没底,“我昨天回去,不是,路上我就知错了,对不起,你别不理我。” 昨天他都快疯了,一夜都没睡着,天不亮就起来寻那个摊子,可惜满城跑了个遍都没找到卖那个丑木雕的摊子。 杨笛衣无奈道,“你一直在找啊?” 周悬忙点头,“嗯,可惜没找到。” “一个木雕而已,”杨笛衣小声道,“下次别这样了,没了再买不就行了。” 这是,原谅自己了?周悬眼睛亮了亮,“我答应你,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真的,你别再不理我。” 杨笛衣揉了揉眉心,彻底对他没辙,“我也没那么生气,就是东西刚买就毁了,一时情急而已。” “真的?” “真的。” “阿衣姐姐......” “什么?” “没什么,就想喊喊你。” 周悬心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喜悦,暗道你还愿意理我就好,只要喊你的时候,你还答应我就好。 一夜无眠,周悬迷迷糊糊的,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从内到外的灼热几欲将他吞噬。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道冰凉的触感贴了上来,周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不肯松手,就着这道凉意,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周悬还有些恍惚,嗓子像被刀砍过,脑袋更是昏沉,直到他勉强分清眼前的人,周悬又是一愣。 杨笛衣一只手在他怀中,只能用另外一只撑着要坠不坠的脑袋,昏昏欲睡的模样。 周悬眼眶温热,张了张唇瓣,发出的声音沙哑到连他都认不出来,“阿衣......” 杨笛衣本就睡得不沉,听到他的声音彻底醒过神。 “怎么样,还难受吗?”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周悬定定地望着她,涌起一股酸涩,再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你.......”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答应过你,不再惹你生气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你什么你,”杨笛衣没好气道,“不知道自己生病吗,生病就要吃药知不知道,多大人了,怎么还跟.......” 说着,杨笛衣又将他被褥掖了掖,看他一脸苍白,眼神满是愧疚和无措,到底狠不下心指责他,“我知道你昨夜事出有因,书华他们都告诉我了。” 杨笛衣瞧他一眼,忍下想敲他脑瓜的冲动,也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况且,你就没发现我昨夜一直在顺着你、配合你说吗,我又不是......”傻子。 昨夜他实在太刻意了,刻意的提起,刻意的激怒她,于她而言,太明显了。 话还没落地,便看到周悬干裂的唇瓣扬起,蓦地直起身子凑上来。 杨笛衣被抱了满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周悬颤抖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后怕和庆幸, “.......太好了,你没生气。” 第28章 杨笛衣心头狠狠一颤,上一次听到周悬这个语气,还是在儿时。 少年肩膀宽阔,很轻易把自己包裹住,被抱的太突然,又太紧,杨笛衣只是轻微动了动,周悬双臂搂的更紧。 挣脱不得,杨笛衣忽而想起他昨夜的呓语,心下便有几分了然,周悬是不是,想家了? 杨笛衣鼻中微酸,无声回抱住他。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周悬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将酸涩的眼框贴在她肩膀处。 周悬想,阿衣,你这样,怎么让卑劣的我舍得放手。 这个怀抱,他惦念十年之久了,真的是,不想放开。 周悬心中想法杨笛衣一概不知,时辰一点一滴流逝,杨笛衣却愈发察觉到不对。 他病了一夜,浑身烧热不退,可杨笛衣方才明明探过他额头,烧热已然褪去。 但不知为何,现在明明隔着衣服,少年身上的温度逐渐热了起来,渐渐有些发烫。 不会是,又病了吧。 杨笛衣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微颤,杨笛衣便也顾不得其他,强行挣脱出来。 “你是不是又病复发了。”杨笛衣皱着眉说道,手探向他的额头。 周悬笑着看她,在她手指即将触到他时,反握住她。 “我没事了。” 声音依旧嘶哑,像是窗外的乌鸦,只有周悬知道,不同的是,其中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异样。 杨笛衣依旧不太信他,但看他精神头还不错,态度又坚决,只能作罢。 “对了,”杨笛衣抽回手,在怀中翻找着什么。 手中温软的触感消失,周悬眼中划过一丝黯淡和不舍,还来不及惋惜,他便瞧见杨笛衣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这是我昨日给你缝制的药囊,有宁心安神的作用,能助你安眠。” 杨笛衣将药囊递给他,补充道,“你可以把他挂在床幔上,或者放在枕边都可以。” 周悬眼睛蓦地亮起,忙不迭接过药囊,“你缝的?” “嗯,”杨笛衣笑着点头,“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我想......” 周悬把药囊紧紧攥在手里,听到她的话急忙摇头,正色道:“很贵重。” 这是再遇后阿衣送他的第一件东西,他一定会妥善保存的。 “于你有益便好。” 杨笛衣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个她熟悉的周悬到底还是回来了一些,也跟着笑了,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 “所以现在,可以把你要做的事情告诉我吗?”杨笛衣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刚过卯时,“在我离开之前?” 她不能多待,周悬府中还有他人眼线,昨日馒头亦是带她偷偷摸摸进来的,未免引起他人注意,最好还是在天亮之前就离开。 “当然可以,”周悬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昨日她来得匆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手中药囊散发出淡淡的药材香气,闻着莫名使人安心,周悬将自己的想法全部托出。 杨笛衣静静地听完,明白了周悬的用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出意外,方雪明有救了。 “放心,我也会助你的,”杨笛衣脑中已然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 自己本就不会坐以待毙,如此有了他的助力,倒是能事半功倍。 “无妨,”周悬斜靠在床榻上,摩挲着手中的药囊,“我会帮你保下他。” 纵然他想让方雪明死,也绝不会是这样的方式,让他背着罪犯之名而亡。 周悬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波澜。 杨笛衣松了口气,“昨夜你那样神情,我差一点以为你真想杀他。” 周悬没有否认,只是极淡的笑了下。 阿衣姐姐,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昨夜字字句句,皆为肺腑之言。 “聊了许久,我倒是忘了,”杨笛衣连忙跑向不远处的桌案,端起一碗褐色的药碗复坐会周悬身侧,“快,把药喝了。” 周悬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了一丝裂痕。 “馒头煎好端来时还烫,此刻正好。” 第36章 杨笛衣感受着药碗的温度,满意地递给周悬。 周悬盯着那碗药,没有接。 杨笛衣顿时起了疑心,试探性说道:“周悬,你不会......”还怕喝药吧。 “当然不是。”周悬果断否认。 杨笛衣把碗往前送了送,“那你喝啊。” 周悬移开眼神,看着便是又苦又涩,极难入口,“我只是......” 杨笛衣一本正经说道,“我来时查了医书,专门给你配的药材。” “.......”阿衣亲自配的?周悬将眼神移了一些回去。 “馒头煎药时我也专门叮嘱过好多次,熬了许久。” “.......”周悬脸上浮现一丝动容。 杨笛衣放出杀手锏,将药碗微微下移,“我端的手有些酸了。” 周悬闻言立马将碗接过去,真是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喝。” 杨笛衣顿时眉开眼笑,“乖。” “.......”周悬看着那碗药,眼神宛若一潭死水。 在杨笛衣鼓励的目光下,周悬咬紧后槽牙,仰头把药倒入口中。。 药比想象中还难喝,周悬眉毛皱成八字,强忍下想吐的冲动,咽下最后一口。 杨笛衣想笑又不敢太明显,只好借着收拾东西的由头嘱咐道, “那我便走了,药方我给馒头了,一日三顿记得喝,我会问馒头的,还有,”杨笛衣严肃道,“好好养病。” 周悬扬起唇角,很是受用她这份关心,“知道了。” 杨笛衣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外面是江书华安排接应她的人,再合上,屋内只余他一人。 周悬恢复那副平淡的神情,刚要仔细观察药囊,余光突然注意到,方才杨笛衣坐过的地方,有一个包着纸皮的小东西。 拿过来,打开,是一块长条饴糖。 周悬突然就笑了,带着冰雪消融的暖意,他的阿衣,果然还记得。 门突然被打开,馒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江上哥......” 馒头话还没说完,一眼瞧见周悬还未落下的笑容。 馒头:“......???” 馒头仿佛见鬼了一样连连后退,‘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周悬:“.......” 周悬习武,耳力本就不错,此刻外面的声音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钻进来。 江书华被他整的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馒头双手合着门板,压低了声音,“里面不是江上哥!” “啊?” “江上哥被调包了!笑得好灿烂,”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见过周悬笑得这么开心,馒头想了想,纠正道,“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不是说人生病就比较脆弱......” 江书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便听到周悬冷冷的声音传来,“进来。” 馒头眼神一亮,脸上浮现喜悦,“这回不是了,是江上哥。”于是欢快地打开门进去了。 江书华:“.......”好一副变得快的嘴脸,里外俩都是。 * 公告放出,方雪明斩首的日子就在三日后。 这段时间内,知晓方雪明是何人的纷纷前往明疾堂,连驿站老板都跑来关心,问道究竟发生何事,明疾堂内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打发完一批又一批问讯之人,杨三白和方景和失去所有力气,瘫在堂内的板凳上。 “这几天我居然都没顾得上焦虑,”杨三白望着天花板出神,喃喃道。 方景和揉着眉心,“我也是,光顾着应付他们了。” 扭过头,柜台后的小易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方景和突然问道,“夫人呢?” 杨三白叹气道,“不知道在忙什么,几乎瞧不见她的身影。” 方景和静默片刻,轻声道:“只能寄希望夫人有办法。” 很快三日时间一过,到了方雪明行刑的日子。 这天还不到行刑的时辰,菜市口已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有的知道方雪明是谁,有的只是见人多来凑热闹。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那上面是谁啊?” “一个坐馆大夫,人可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斩首。” “是不是犯事了,还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知道啊。” 人堆里讨论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苗头,纷纷看向不远处台上的男人。 方雪明一身囚衣站在中间,虽然眉眼间带有疲态,但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即将斩首之人并不是他。 他身后本该坐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此刻坐的却是大理寺寺丞,王卓。 王卓一身官服,强装平淡的表情下却是如坐针毡,只因为他身旁多了一位,正是传闻中‘下令’的周悬。 周悬一身红色劲装,懒洋洋靠在红木太师椅中,垂眸把玩腰间的药囊,一点不受场内嘈杂的打扰。 “周......指挥使,” 旁边王卓汗都要落下来了,天知道这个祖宗来干什么啊,他一个护卫宫禁的,天天这么闲,还有空来看行刑。 周悬嗓子还未好全,应付道,“怎么了,王寺丞。” “没事没事,看您手中香囊还挺有趣。” 周悬不置可否,香囊啊,是挺像的,反正都差不多。 见周悬懒得理他,王卓也不多言,复坐回去,心中希望行刑时辰快些到。 不多说,杨笛衣带着杨三白等人到了场地,仿佛心有灵犀般,周悬一抬头便准确捕捉到杨笛衣的身影,眼神瞬间温柔下来。 杨笛衣却并未看他,只瞧着前面一身囚衣的某人,眼中不假掩饰的关心。 周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瞧着时辰差不多,便坐正身子,“王寺丞,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啊,对对对。”王寺丞立刻反应过来,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亡命牌就要扔出去。 突然场下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高呼,“等一下。” 第29章 王寺丞本就心神不宁,一心只想着快些斩首了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手腕一颤,亡命牌“啪——”的一声掉落长桌。 王卓双眉微不可察的轻皱,神色一改刚才在周悬面前的谄媚模样,眼神凌厉地扫荡场下众人,很快便找到了出声的人。 是个年轻女子? 自觉为官的威严被挑衅,王卓再次举起手中的令牌往下拍,就要呵斥她。 不料女子先行下跪,短暂磕了一个头,复扬起面容严肃道: “众人皆知,大理寺少丞王卓王大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乃世间罕有的骨鲠之臣。” 王卓脸色掺上一丝复杂,他没读过太多书,但这女子方才所言,他在比他品阶高的大人那里听到过,所以应当是好词。 只听那女子继续道,“而明疾堂的方雪明大夫,草菅人命,乃是医术不精的庸医一个,毫无真才实学,更无一丝医者之心,斩首过于轻松,所以小女子恳请大人,改判方大夫凌迟之刑。” 众人哗然,不少人脸上浮现惊讶之色,皆齐齐往后退了半步,远离那名女子。 而那女子说完这些话后,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再未起身,有种王卓不答应她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人群中的杨三白和方景和听到这话齐齐愣住,反应过来后神色皆沉了下来。 杨三白咬紧后槽牙,死死盯着那名女子,再看身旁的方景和,竟是气急,红了眼眶。 一天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就算方大夫真要被斩首,也不该背负这样的污糟。 杨三白身形一动,便要上前,不料被身边人轻轻一扯。 杨三白也红了眼框,声音夹杂着委屈,“夫人,这哪儿来的女子,乱说话呢怎么。” “你不要着急,”杨笛衣却是一脸从容,看上去没有丝毫担心,“先听下去。” 看着泰然自若的杨笛衣,杨三白心里顿时像是有了依靠,几番深呼吸后冷静下来,盯着那名女子的背影。 这一瞧,杨三白倒是有些反应过来,这女子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王卓虽然不知道这陌生女子为何要夸他,可毕竟耽误了时辰,王卓还是冷着脸道: “你这无礼女子,你可知我朝律法严苛,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小女知道。” 那女子抬起头,眼神坚决,“坊间传闻,方大夫所犯之罪乃是其误给一位鳏独老人开错药方,致使老人家中去世。” “可在小女子看来,方大夫所犯之错,不止一件。” “前年腊月,大雪之日,小女子曾带幼弟前往明疾堂看病,外面大夫皆言小弟活不过明年,小女子便只求方大夫给小弟一个轻松离世的药方,可方大夫固执己见,最终我小弟活至今日,家中每月花费银两支出,日日以汤药养之。” “不闻病人意见,顽固不化,此乃方大夫为医者一错。” 那女子声音铿锵有力,字字激愤,仿佛方雪明犯下滔天大错。 第37章 “去年春分,方大夫于堂外开设义诊,换做其他大夫三言两句便能看完,方大夫却事无巨细,致使不少前往瞧病的百姓花费时辰过长。而这样的义诊,居然开设三日有余。” “轻视百姓光阴,无异于谋财害命,此乃方大夫二错。” “去年小暑,邻居老妇前往瞧病,因子女外出,家中无人照料,方大夫多管闲事,每日前往探查,叨扰老人,使其不得修养生息。 “越俎代庖,替他人尽子女之孝,此乃方大夫为医者三错!” “........” 场上场下,皆是一片沉默,只有那名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 众人刚开始还听得认真,可是越到后面,有人便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女子分明是在明贬暗褒。 人群里丰腴的妇人一拍手心,“我想起来了,是明疾堂那位模样清秀的公子吧,我头疼去看过,第二天就不疼了。” “是他是他,我之前去他那看病买药,他不卖,说是那味药太贵,建议我买了其他便宜的药材,效用还真差不多,但省了我一大笔银子。”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扯着嗓子应和道。 “造孽哦,这样的大夫怎么会误诊啊.......” 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便有些盖过那名女子声音,王卓脸色越来越青,要是他现在还看不出那女子的意图,可算是白做官了。 方雪明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始终温柔地望向场中间那名脊背挺直的妇人,他知道是她。 杨三白眼含热泪,握着杨笛衣的手同样出了一层薄汗,“夫人,方大夫他是不是,他是不是.......” 杨笛衣朝方雪明微微点头,动作轻柔地抚着杨三白颤抖的手掌,“放心。” “肃静!”王卓额头太阳穴狂跳,顾不得自己的形态,将亡命牌重重拍到桌面上,“知不知道这是哪儿!行刑场地,如此大声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场下众人登时静下去不少,但还有些不甘心的胆大之人,尖着声音说道, “不是说鳏独老人吗?居然能确定是方大夫误诊的,大人确实厉害啊!” “方大夫能被判斩首,大人们肯定是有铁证吧。” 那女子弯下去的腰似乎为响应他般,彻底直了起来, “以上小女子所言,方大夫所言所行,皆有十里八乡百姓作证,方大夫学医不精,时常药不对症,可城中百姓却被蒙在鼓里,对此闻所未闻。 如此庸医杀人,惊世骇俗之事断不可能只此一件,小女子知晓王大人洞察之力非比他人,大人或可细细查探有无其他遗漏事件,放出铁证,好赐方大夫凌迟之刑,以儆效尤,为百姓寻一方安心!” 女子话音落地,王卓身子晃了晃,只觉自己头晕目眩,这都什么事啊一天天的。 方雪明被抓进来时,那死者家里就一个破药罐,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什么铁证。 “王大人,你还好吧,莫不是日头太毒要晕过去了,”身旁忽而起了一道声音,周悬关切地说道。 王卓灵光一闪,对啊,要不装晕算了,却听到周悬接着说道, “正好方雪明是个大夫,要不让他给你瞧瞧?瞧好了算他将功赎罪?” 王卓将要闭上的眼睛刹那间又睁开了,扯出个苦笑,“没事,没事。” 万一这方雪明是个报复心重的,自己没病也给医死了怎么办,他本身就是死刑,也不在乎是不是多一条命。 不对,方雪明怎么就死刑了,王卓突然有些转不过来弯,他记得那时候是和周江上喝酒来着,好像聊到过这件事。 好像第二天死刑犯名单上就多了方雪明的名字,寺里说是他和周大人一起商讨着定下来的。 当时他还想着是不是周江上和这个囚犯有仇,判就判了,权当做个顺水人情。 可如今看来,莫不是周江上......王卓的眼神半信半疑地落在他身上,却见周悬一脸关心,“怎么了,王大人?” 不对啊,且不说周江上和自己没仇,行刑时间还是他提醒自己的,况且这女子的出现,周江上也不能未卜先知。 眼下这位大人如此关心自己,他倒是小人之心了。 “没事,让周指挥使看笑话了哈哈哈。”王卓摆了摆手,重新坐正身子。 周悬这才慢悠悠回到自己椅子上,“王大人,没事就好。” “放肆!”王卓换上严肃面容,“案件细节乃寺中机密,岂是说拿便拿!” 他还没说上两句,便看到另外一个妇人从人群中缓步走出,须臾,她也跪下了。 王卓:不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笛衣朗声道:“回大人,妾身乃是方雪明发妻,同样在明疾堂中做事。方才这位小姐字字句句,妾身心服口服。 那位鳏独老人,妾身略知一二。几日前妾身曾暗中前往老人家中祭奠,却在附近寻到人参须发,可怕的是,此物在方雪明所开药方之上并未出现,堂内仓库更是没有出入记录。 方雪明如此居心叵测,使阴毒之法,害人不浅。妾身同样恳请大人,查清方雪明所用人参来源,使那位鳏独老人九泉之下瞑目。” 王卓:什么人参,哪来的人参,她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谁来救救他,为什么随着这妇人所言,他感到自己如坠冰窖呢。 噢,原来是身旁周指挥使脸色冷了下来,连周指挥使都听不下去了。 “你.......” 今日这头是砍不下去了,王卓正在思考是一甩令牌砍了完蛋,还是寻个由头先将这群人打发了事,却看到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近。 王卓使劲擦了擦眼睛,那好像,是大理寺卿的马车,他回京了? 大人回京了! 王卓两眼一黑,这下是真晕了。 周悬稳稳接住他软趴趴的身体,余光瞥向那辆马车,心下稍惊。 大理寺卿今日回京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不多时,一个面容陌生的人从马车旁跳下来,先是问了问人群中的百姓,等他回禀完马车中的人后,便走向桌前,宣布此次行刑暂缓,容大理寺细察后,会给百姓一个交代。 杨笛衣听到这句话,浑身这才松了下来。 杨三白激动地凑上前,抱着杨笛衣就要哭出来,杨笛衣还没来得及思索其他,便被她吓了一跳,只得温声细语的安抚她。 “没事了,没事了.......” 像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周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名女子也被带走问话,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近,又嘱咐杨笛衣一番,这才离开。 此时距离午时不过半刻有余,杨笛衣却觉已经过去了好久。 两日后,方雪明被查清,无罪释放。 杨笛衣他们得知消息时,方雪明刚刚从大理寺门口出来。 日头刚好,方雪明难得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看什么呢?”身旁突然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方雪明转头望去,是一张生面孔。 馒头嘴里叼了根草,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车边,满脸不耐。 “敢上吗?”馒头掀起马车帘子,冲他抬了抬下巴。 方雪明神色不改,稳步走了过去,一抬头,居然是熟悉的人。 周悬一身官服坐在正中间,面前还摆了张茶桌,一壶茶,两杯盏,看到方雪明似乎有些迟钝,微微一笑, “正好顺路,要不要我送你,顺便聊聊?” 第30章 此时已快到午时,城中一片繁盛,街边的商贩们将早早便准备好的东西整齐铺设,精神十足地卖力吆喝着。 马车顶着日头晃悠悠地前行着,偶尔微风擦过,夹杂着路边糕点的甜香,酒糟的清香,使人闻之欲醉。 馒头倚在车座上,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便泛起困意。 突然车内传来说话声,馒头顿时来了精神,竖起两个耳朵仔细听着。 “方大夫觉着,这茶如何?” 方雪明被窗外吸去的思绪稍稍回笼,看向桌面清澈的茶水,唇齿间似乎还留有余香。 “不可多得的好茶,”方雪明浅思片刻,如是说,“还未谢过周大人,劳烦此次相助。” 周悬眉峰上挑,摆手道,“小事而已,方大夫果然见多识广,不像我也品不出什么,走的急,只是从家中随手拿了一些。” 方雪明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异样,静静等待后文。 果然周悬话锋一转, “只知这茶,似乎是圣上赏赐的,听人说,采摘技艺极其复杂,不仅采的都是嫩芽,且只采一年中最好的春茶,这是最早送来的一批。” “似乎叫什么山什么芽......” “方山露芽。”方雪明适时接道。 周悬一拍手心,恍然大悟,“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方雪明脸上的笑容兀自扩大了些,方山露芽,有名的贡茶。 第38章 “方大夫不愧如悬壶在世,博学多识,在下受教。” 悬壶?这是将他类比费长房,暗地里说他年纪大呢。 方雪明从容道:“周大人谬赞,医者见得多罢了,不比周大人年纪轻轻便声名赫赫,运筹帷幄。” 周悬端着杯子的动作一滞,这是在点他之前故意拖延行刑? 车内两人一派祥和,车外馒头却听的云里雾里,好端端的,怎么互相夸起来了,不该啊。 想到来之前,江上哥那咬牙切齿的神情,居然和方雪明能这么和谐相处? “不敢当,我不过按照方大夫所言行事罢了,”周悬面容浮现一丝惭愧,“只可惜我还是有些经验不足。” 方雪明快速眨动眼睫,道:“周指挥使谦虚了。” 虽然之前确实是他暗示,想把此事闹大,但闹到刑场斩首却不是他本意。 而拿捏王卓的弱处,算好行刑的每一步,正好拖到大理寺卿返京那刻,谁不夸一句真是神机妙算。 “都说新茶胜旧茶,茶水还热,方大夫不必客气。” 言语间,周悬端起茶壶,往他杯中续了些。 “方山露芽属绿茶,茶性较寒,之前偶然探过周大人脉搏,恐脾胃虚弱,”方雪明声音低沉,满是关心,“周大人还是少饮。” 周悬端着壶把的手腕顿住,“........” 方雪明仿佛没看到周悬的动作,忽而想起什么,说道,“阿衣的脾胃也较弱,你们不愧是.......”姐弟。 话还未落地,便听到“哐当——”, 玉质的茶壶自某人指间滑落,结结实实摔在桌子上,幸而方雪明反应较快,及时扶起,不至茶水洒落太多。 方雪明和馒头的声音齐齐传来,“没事吧?” 周悬目光落在衣摆上溅落的几处水渍,淡绿色的茶水渗入绯色官服,逐渐变得暗淡,周悬声音无甚波澜,“无事。” 馒头噢了一声,半信半疑将头转回去,心想里面不会要打起来吧。 真打起来,他是帮江上哥揍人呢,还是拦住方雪明,让江上哥揍得更爽快呢。 方雪明将茶壶放稳,再出声时带上了几分关心,“上次把脉匆促,周大人若有空可来明疾堂,随之必尽心看诊。” “不必了,”周悬抬起头,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我身体很好。” 再看向方雪明的眼神却有些不甚满意,他记得儿时虽然阿衣身体即使底子虚弱,但杨大人和杨夫人养的很好,极少生病。 怎么让他养了几年,就变得脾胃虚弱起来。 方雪明敏锐的察觉到周悬目光变化,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周悬已然收回目光,从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件衣服。 “周大人这是要换衣服?” “不然呢?”周悬瞥他一眼,声音微冷,“拿来擦桌子吗?” 他本就不喜高调,更何况他从来也不想穿着官服去见阿衣。 “.......”方雪明摸了摸鼻子,意识到自己问的确实离谱。 周悬解开官服衣扣,见方雪明丝毫没有动作,“方大夫喜欢看男子换衣?” 方雪明并未言语,默默将头转了过去。 见此情景,周悬却意外的心情好了几分。 一路无言,马车稳稳到达方宅后院,杨笛衣他们早已等候在此,除去堂内几人,江书华也站在一旁。 正是他早早过来告知杨笛衣方雪明出来的消息。 “笛衣姐。” 馒头面上一喜,连忙勒紧缰绳,将马车停稳,杨笛衣眼神亮起,小步凑上前。 方雪明撩开帘子,走下马车,唤了一声,“阿衣。” 杨笛衣双眼不自觉泛起泪光,“回来了,没事就好。” 方雪明眼神蓦地柔和下来,向她递去安抚的眼神。 “阿衣姐姐。” 周悬下了马车便瞧见两人凑在一起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毫不迟疑跟着走上前,暗中隔开二人。 杨笛衣悄然擦去眼角泪水,笑着看向周悬,说道,“也辛苦江上。” “不辛苦,顺路的事情。” 是是是,顺路,馒头靠在马车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专门请假的是谁,拉着自己早起整理官服的又是谁,在仓库好一通翻找的又是谁。 江书华走到馒头身侧,碰了碰他的胳膊,“不是说给杨姑娘带的有东西吗?不拿下来?” 哦对,差点忘了,馒头连忙将马车上带的一堆东西搬下来,打算送给杨笛衣。 “笛衣姐,这个是.......” 周悬回头望向馒头怀里几个大盒子,蓦地出声,“茶叶拿出来吧。” “?”,馒头疑惑地看向周悬。 “回头我再送别的。” 周悬可没忘记刚刚方雪明说阿衣脾胃不好,不宜喝绿茶。 “我想起来了,”方雪明往院中走的动作停下,笑吟吟回头看向周悬,“脾胃不和的不是阿衣,而是三白,在狱中待久,是我记错人了。” 说完不等周悬反应,悠悠哉往浴堂沐浴换衣去了。 周悬:“.......” 杨笛衣一脸茫然,“?” 杨三白还沉浸在感动中的情绪被瞬间拉了出来,脸上浮现莫名其妙,关她什么事? 周悬表情好一顿变换,最终沉着脸,将馒头怀中的东西全部抱起,扔到方景和怀中, “劳烦你,拿进去。”话语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方景和:“.......” 只有一脸平静的小易心想,脾胃不和的人不易饮绿茶,和他之前在书中看的一样。 * 家中人多起来,需要准备的吃食也丰富起来,他们原本准备的便有些不够,好在周悬还带了一堆补品。 在杨笛衣授意下,杨三白将能炖的补品全部抱到厨房,美滋滋的与方景和研究起菜谱。 馒头和江书华将马车牵到后院,边喂马边小声说些什么。 小易依旧满脸淡然地抱着医书啃。 杨笛衣原本想去厨房帮忙,被杨三白果断撵了出来。 这厢刚从厨房出来,便瞅见周悬坐在院中的树下的石桌处,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怎么坐在这儿?” 听到来人的声音,周悬眯起笑眼,“刚刚转了一圈,坐下歇歇。” 杨笛衣在他身旁坐下,闻言笑道,“这么一圈便累了?” 周悬叹口气,“是啊,宅子太小了,瞧得心累。” 杨笛衣:“.......” 杨笛衣到底没忍住,展开一抹笑颜,周悬望着她直达眼底的温柔和欢欣,也跟着笑起来。 “你这句话,倒让我想起幼时的你。” 杨笛衣双手托着下巴,陷入回忆中,“那时的你,还没我高呢,大概也就到我眉眼处吧。” 杨笛衣伸出手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 个子没她高呢,整天跟在她身后,阿衣姐姐阿衣姐姐的喊个不停。 按照父亲的话说,“周家那小儿,属实孟浪。” 谁能想到,当年那样的周家小儿能长成如今沉稳的少年。 不过周悬刚刚那句话,倒透着几分他儿时的活泼。 周悬却是不服气地反驳道:“哪有那么低。” “真的有。” 杨笛衣在四周找了一圈,目光锁定在院中的那棵大树,朝他招了招手,“你来。” 周悬虽然不懂她要干什么,倒也顺从地跟着站起身。 “我记得,那时你家中也有这么一棵柿子树,”杨笛衣在树旁站立,比着树干处的一处, “你那时就这么高吧,柿子树栽的年岁长,长得高,你还探不到树枝呢,就说要给我摘柿子吃,结果好不容易爬上去,还没站稳呢,就摔了下来,把陈管家急坏了。” 杨笛衣兀自说着,没注意周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待她讲述完那日场景,一转身,少年只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杨笛衣冷不防撞入少年深邃的目光。 如今早已比她高的少年温柔地注视着她,那么近,她似乎在他眼底寻到一丝熟悉的稚嫩,但更多的是时过境迁的成熟。 “阿衣姐姐,还想吃柿子吗?” 杨笛衣怔住,听到少年接着说道, “我给你摘。” 第31章 这棵树是来到京城的第二年栽下的,彼时她和方雪明刚刚成婚不久。 方雪明问她,想在家中那片空地上栽棵什么树。 杨笛衣思索片刻,犹豫间一朵叫不上名字的黄色小花随着微风翻过围墙,飘飘然落下,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刚好接住。 盯着那朵小花,杨笛衣突然想起,她幼时也见过这样明艳的花朵。 “柿子树吧,”杨笛衣轻声道,“这样来年还能吃柿子。” 如今几年过去,这棵柿子树已然长得粗壮挺拔。 春日将临,树上生了许多嫩绿的新芽,日光穿过稀疏的枝桠,打在眼前少年的侧脸。 随着他这句话,杨笛衣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跟着一停。 第39章 在周悬看不到的地方,杨笛衣掩盖住身后微颤的手指,状似轻松地说道, “现在才几月啊,花都没开.......”哪来的柿子让你摘。 “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周悬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我都能给你摘来。” 杨笛衣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周悬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待,仿佛他问的不是春天的柿子,而是其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须臾,杨笛衣扬起面容,冲他露出一个笑。 周悬心下稍沉,还未来得及分辨其中的含义,便感到杨笛衣将他轻轻推开,温和地说道, “果然还是年纪轻,净喜欢瞎说,没头没尾的。” 这句话仿佛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刺穿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原地,从那里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疼痛,遍布四肢。 周悬恍惚着,还想再说什么,“我不是......” 杨笛衣笑着望向他,边说便朝厨房走, “好了,知道你说着玩呢,我去瞧瞧三白她们,你若觉得无趣,便去找馒头他们解闷吧。” 周悬还未来得及说话,杨笛衣的身影便消失在走廊,一次头也没回,让他连再多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微风拂过,一片叶子落在周悬肩膀,他毫无反应。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悬才回过神,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抬步朝着马厩方向走去。 无事,他们来日方长。 马厩离得不远,周悬到时,两个人正聊得起劲,馒头眉飞色舞地朝江书华说着什么,江书华只是淡笑,偶尔回应。 馒头抚摸着马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日在这待了一上午,看到笛衣姐的孩子了吗?” “孩子?”江书华明显愣住。 周悬远远的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止住步子,仔细听着。 “是啊,之前我在永宁堂碰到她去找专管小儿的赵大夫来着。” “你想多了吧,”江书华回忆了一番上午他们几人之间的谈话,肯定道,“他们没有孩子。” “不是说在那位故去老人身边找到了小儿参,杨姑娘许是问这个事情。” 没有?周悬身上寒意突然消了大半,怪不得他刚刚在府中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任何和孩子有关的玩意儿。 刚刚一提柿子,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没有孩子的话,周悬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松快了不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暖阳,头一次觉得春日确实还不错。 两人正说着,江书华余光瞥到周悬的身影,冲馒头递个眼色,馒头顿时止住了话头。 “江上哥。” “嗯。” 周悬走到两人身旁,微微点头算作回应,目光掠过食槽,问道,“喂的怎么样了。” 馒头用手拨了一下马前面那堆干草,“差不多了,笛衣姐家里不知道存的什么干草,掐头去尾,这马吃的可开心了。” 相似的几个字,周悬刚还有些好转的心情又落了一些,额间青筋跳了跳,不悦道,“好好说话。” 馒头:“?”他不是在好好说话吗? 周悬抓起一把干草,越看越不顺眼,随手一扔,沉声道, “这什么草,别喂了,带回府里喂。” “噢......” 馒头和江书华都感受到周悬身上的冷意,互相通了个眼神,彼此都隐隐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倒也不再主动开口。 周悬注意到两人沉默,瞧了他俩一眼,“不是在说话吗,继续说吧。” 馒头望天,赞叹道,“啊,你看今日这个日头,挺好。” 江书华看着身旁的马匹,点了点头,“嗯,马长得确实很好。” 周悬:“........” * “我还是觉得,那个叫江什么的,挺好。” 杨三白利落地将一整只鸡剁成小块,头也不抬地说道,“看着儒雅,说话也不急不躁的。” “你又没和人家接触过。”方景和摘着青菜应道。 “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杨三白手上一使劲,鸡爪子就被砍了下来,“但我还是觉得他好。” 方景和:“.......”他就多余说那一句。 “你觉得呢,夫人?”不跟他多攀扯,杨三白换了个人,问杨笛衣。 杨笛衣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饶是杨三百唤了她好几声,杨笛衣才堪堪回过神。 “什么?” “我们在说今日来的那两个少年呢。” 少年?是馒头和江书华吧,杨笛衣在心里将他两人过了一遍,笑道, “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少年,都很好。” “那也不一定,”杨三白撇了撇嘴,用刀背将案板上的鸡块铲起放入盆中,说道, “夫人你的弟弟,就那个周大人,我见了他就发怵,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一身的杀意。” 方景和忍不住说道,“我们和他无冤无仇,哪有这么夸张。” “真的有。”杨三白见他俩一脸不信,忙将菜刀放下,“就那天,夫人我们从雪霞院回来那天,我好像在医馆外面看到他了,虽然离得远,但我确定就是他。” 雪霞院?杨笛衣瞳孔微微放大,无意识抓紧手中的碗边,原来那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吗? 方景和:“你没看错?” 杨三白鼓起腮帮子,“我真没有看错,你怎么还不信我呢.......” 后面两人说什么,杨笛衣都没再听进去了,只觉恍恍惚惚的。 一直到所有的菜准备好,端上桌,杨笛衣还是有些茫然。 平日里还有空闲的桌椅,今日却是满满当当。 待杨笛衣端来最后一碗汤,桌边已坐了不少人。 小易,方景和,杨三白依旧坐在他们以往的位置上,原本应该是杨笛衣挨着三白,可如今,杨笛衣无声瞟了一眼桌边。 此时挨着三白的却是江书华,再往旁边,是馒头,也就是说....... 周悬身姿挺直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旁边,瞧见她来,绽开无害的笑容。 杨笛衣没来由的生了怯意,连带着走过去的步子也缓了下来。 周悬却以为是汤盆太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大步上前接过杨笛衣手中的盆。 周悬如此坦然,倒显得自己莫名心虚似的,不就同桌吃个饭吗,又不是以前没有过。 杨笛衣定了定神,稳步走过去坐下,见无人动筷,问道, “怎么都不吃啊?” 杨三白笑嘻嘻道,“这不是你和方大夫没来嘛。” “吃吧,没那么多规矩。” “是我来晚了。” 说话间,方雪明已然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服朝桌边走来。 杨笛衣笑着看他,“不晚,刚刚好。” “不晚不晚。”杨三白兴奋地举起筷子,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今日她做了许多大菜,加上那位周家弟弟送的补品,满桌子山珍海味,她已经瞧了半天,规划好了筷子的先后顺序。 先夹一块糖醋鱼肉,再捞一筷子鸡汤里的鹿茸,然后是东坡肉,再来酸笋,杨三白目光灼灼地盯着桌面,就等方雪明一声令下。 方雪明察觉到她灼热的眼神,唇角微微上扬,站起来端端正正朝着众人行礼, “此次随之能够脱困,仰仗各位的助力,辛苦各位,随之无以为报,以后若有用的到在下的地方,随之必然尽心竭力。” 眼见杨三白已是迫不及待,方雪明笑道, “我也不多言,再耽误下去怕是菜便要凉了,辜负了三白的手艺,吃吧。” 杨三白开心地喊了一声,果断下手,其他人也是会心一笑,跟着动筷。 杨笛衣方才在厨房帮厨,此刻倒也没感到饥饿,因而比着其他人倒是慢了几分。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是周悬夹起一块豆腐, “阿衣姐姐,尝尝这个。” 饭桌上众人均察觉到周悬的动作,但都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装作没看到,实则眼神皆偷摸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杨笛衣还未说话,旁边又伸来一双筷子,方雪明柔声道, “阿衣,尝尝糖醋鱼,三白烧菜的技艺又进步了。” 杨三白嚼着嘴里的鸡腿,眨巴着眼睛,心想这不就是她正常水平吗? 周悬眸光一沉,面不改色又夹了一片笋,“我记得幼时杨夫人便说你爱吃笋,多吃些。” 方雪明紧跟着又一筷子,“这道醋溜白菜也很好。” 杨笛衣:“.......” 她是爱吃笋,但是,她不记得母亲和周悬提过啊。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杨笛衣碗中顿时摞起一座小山。 眼看两人不把桌上的菜全部夹一遍誓不罢休,杨笛衣连忙止住方雪明下一步动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够了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 方雪明笑着道了句好。 周悬见状便也淡定地收手了,不慌不忙地夹起一片笋干吃。 第40章 除了小易,其余几人也是边吃边忍笑,一顿饭下来,没休息到多少,反而感到累,但也算乐在其中。 吃过饭,馒头和江书华自觉领了洗碗的任务,抱着成摞的碗筷进了厨房。 杨三白借口要回明疾堂整理仓库,拉着小易和方景和就溜得没影。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屋内瞬间便只剩下杨笛衣,方雪明和周悬。 三人面上皆是含笑,但都没有先开口,一时间屋内静的诡异。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不料身旁两人先开了口。 “你......” “你......” 第32章 声音响起又落下,周悬和方雪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闭上嘴。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杨笛衣眉心跳动,余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暗道她之前怎也没发现这两个人如此默契。 方雪明无声勾起唇角,“周大人先说。” 周悬没什么表情,“此番方大夫经历颇深,你先。” 方雪明笑容依旧,“周大人是客。” “方大夫年长。” 两人表情看着友善,说出的话却总带着几分隐约的奇怪。 为防止两人继续如此,杨笛衣抢先一步,“那我先吧。” 两道目光于是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杨笛衣:“.......”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致脉络,杨笛衣清了清嗓子,说道, “前几日我暗中寻了不少人,城中凡有太子参的几家医馆,其相关的买卖记录我都查探过,虽然不多,但确实,买得起的皆是名门望族,”杨笛衣神情带上几分落寞, “可惜,剩下再深一层的我查不到,没找到是谁给那位老人送的人参。” “你已经很厉害了。”方雪明安慰道。 能购入太子参的,无一不是声明显赫的大医馆,里面药材出入记录也不是说拿便能拿到的,能查到这一步,她必然费了不少力气。 周悬指间摩挲着手中茶杯,“要不要名单给我,我直接派人去他们院中查?” 杨笛衣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样太冒险了,犯不上。” 周悬心底却扬起一抹雀跃,她这是在为他着想吗? 周悬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暖意,连带着再开口的声音都轻柔起来, “我撬过王卓的嘴,虽然他这个人没什么用,但是嘴还挺严实,只说是有人想故意折磨这位方大夫,只需关上几天,套个看似严重的罪名,好将他撵出京城,没说想要他的命,至于是谁,王卓死活不肯说。” 杨笛衣若有所思,“看来背后那位,是个厉害的。” 但却有些说不通,如果真是当年蓄意构陷父亲的那伙人,矛头必然直指杨笛衣,此番种种,倒像是冲着方雪明来的。 想到当年,杨笛衣下意识望向周悬,后者刚巧也在看她,见状轻轻笑起来, “我们想到一处了。” 周悬的声音不紧不慢,仔细听去还带着轻微的喜悦的骄傲。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就明白了某些事情,之前方雪明是说过,来京城是为了查探母亲死因。 剩下的事情,他未曾多言,她也就没有问过。 在京五年,方雪明从未提过此事,渐渐的她将此事便有些忘记了。 如今想来,这是对方先一步按耐不住了吗? 杨笛衣想问的有很多,但毕竟是方雪明家中私事,周悬还在,杨笛衣不敢贸然开口,只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方雪明接到身旁人的目光,无所谓道:“无妨,本身我母亲的故去和十年前你们两家的意外便有联系,按理说我也不该避着你们。” 一说起此事,杨笛衣敏锐地察觉到周悬四周气息的变化。 不安,焦躁,甚至还有些惊惶。 那夜事变,周悬不过十岁,到底是被吓到了。 周悬思绪仿佛被瞬间拉回到那个充斥着血腥气的晚上,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哪怕他已经手刃过不少人,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 控制不住的,他左手敷上右手,企图掩盖自己的颤抖。 忽然一丝清香钻入他的鼻中,周悬扇动眼睫,面前大片大片的鲜红变得模糊,杨笛衣关切的面容逐渐清晰。 周悬轻轻摇头,“没事。” “其实我知晓的也不多,当年我母亲带我来京城,只说带我来玩,但不许让我叫她母亲,只称她方大夫。” “那时,我甚少见到她,一个普通的午后,她说去给伤者看病,再没有回来,而我则被我母亲的贴身丫鬟提前带离京城,回到江南外祖父家。” “那夜的其他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晚城中两位高官暗中勾结,包藏谋逆之心.......”却拒不受捕,全府上下,被就地正法,无一活口。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出来,他知道面前两人听得懂。 杨笛衣和周悬便是那两位高官之子。 良久,杨笛衣讽刺地扯动唇角,谋逆,真是个可笑的称呼。 方雪明看着两人不算好看的神情,思考片刻便问杨笛衣,“你查到的买太子参的那几位高官,可有一位姓李的?” 杨笛衣被这句话拉回些心神,在脑海中过了遍名单,肯定地点头,“有,有一位叫李明玕的.......” 方雪明心下顿时了然,“是他。” 杨笛衣一愣,便听他说道,“他便是给我写过信,曾让我入京的,我的父亲。” 当朝刑部尚书,李明玕。 * 讨论到最后,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既然方雪明如此高调的在刑场闹了一遭,不出意外,没几天李明玕便会主动找上他们,杨笛衣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等到将要离开之时,周悬却是一脸的不情愿,看向方雪明的眼神也愈发不耐起来。 方雪明暗道,他不是不用被砍头了吗,怎么总是感觉脖子上有股凉意呢。 馒头和江书华早早便等在门口,见三人出来时神色各异,江书华向馒头递了个眼神,馒头顿时心领神会,跑到方雪明身边。 “方大夫,那个我最近头疼的很,要不你给我把把脉,咱进去说,走走走。” 方雪明到门口还没站稳,就被馒头拽着胳膊架回屋内。 方雪明:“?” 杨笛衣看着沉默的周悬,担心他是不是还被提起的十年前之事所影响。 “你没事......” 周悬用脚踹了下门槛,烦躁道,“方雪明一个刑部尚书的儿子,他没钱吗?” 杨笛衣:“?” 见杨笛衣满脸茫然,周悬抿了抿唇,补充道,“这也太小了,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座宅子。” 知道他已经缓了过来,杨笛衣放下心,同时却有点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宅子大小。 “够住就可以了,不用浪费银子。” “噢,”周悬闷闷地应了声,“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事,我原本担心你还受那夜的影响,现在看来,”杨笛衣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欣慰,“周家的江上,长大了。” 杨笛衣一句话,周悬却听的眼眶发酸,她说他长大了,那她呢,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像曾经的他一样惊醒吗? 那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方雪明吗? 他忽地生出一股子冲动,想不顾一切将她带走,带回家中,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她骂他也好,打他也好,她只要好好地待在他一眼便能瞧见的地方就好,养养花,看看书,乏了便睡。 等他把该杀的人杀了,该报的仇报了,他就牵着她云游四方,再不理这破烂朝堂。 可是他不能,在行人经过的方府门口,他连抱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了?” 见周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晦暗,杨笛衣便又担心起来,“你是不是之前的病还没.......” 忽而,门口脚步声四起,一列商队载着货物经过,马蹄快速地抬起又落下,粘连起脚下的尘土。 一时间街道上弥漫起薄弱的黄烟。 烟沙眯眼,杨笛衣下意识闭上眼,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凑近,她的额头猝不及防贴上少年的衣物。 周悬轻轻地拥着她,像是抱着世间顶顶珍贵之物。 不同于上次情难自已的紧张,这次周悬虽然也使了劲,却也不敢太过,怕勒紧了她,只敢松松地抱着。 “等我。” 周悬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带着绵长的不舍。 还未等杨笛衣反应过来,周悬便松开了她,脚步轻巧地跳上马车。 尘烟散去,门口的马车早已离去,只余杨笛衣愣愣地站在原地。 周悬让她等?等什么? 直到方雪明来寻她,杨笛衣才清明过来。 方雪明好奇地瞧了她几眼,促狭地笑道,“你这个弟弟,还挺有意思。” 杨笛衣不语,摸了摸泛红的耳朵,暗道父亲是没说错,周家小子确实孟浪! 第41章 * 日子一点一滴过去,明疾堂风平浪静,因着之前刑场上那一遭,方雪明的名声倒是打出去了,来明疾堂瞧病的一波接一波。 杨三白和方景和叫苦不迭,只有小易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还带着几分兴奋。 累是累,但几人却是都得到了不少的锻炼,医术精进了不少。 宁静是突然被打破的,这天,四五个穿着不凡的人有序走进明疾堂大门,一个个脸上神情严肃。 杨三白被之前的官兵吓得不轻,见状立马凑到杨笛衣身边,警惕地盯着他们。 杨笛衣心中大概有了判断,安抚地拍了拍她。 果然等他们巡视完屋内,最终锁定在方雪明身上,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冲方雪明弯腰行礼, “方大夫,我家大人有请。” 方雪明不慌不忙地写着手中的药方,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来人也不恼,就这么等着。 等到方雪明落下最后一笔,将药方拿起来抖了抖,递给面前的妇人,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这才看向那人。 “走吧。” “是。”方雪明神色平平,抬起步子跟着他往外走。 不料那人却在杨笛衣面前停了下来,“方夫人,可同行。” 方雪明闻言蹙眉,刚要说不用,却见杨笛衣似是早有预料,点头道,“好。” 杨笛衣跟在方雪明身边,向他投去安抚的目光,方雪明虽然不喜,到底跟着离开。 方景和走到杨三白身旁,眼露忧色,“方大夫他们......” “应该没事吧,”杨三白喃喃道,“夫人说不用担心。” 李宅离的虽然不算很远,但也派了马车来迎,等几人到达李宅,跟着小厮走过一道又一道月门,终于来到主屋。 见到的不是李明玕,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悬甩着腰间的药囊,神色恹恹,似乎很是疲倦,没什么姿态地坐在左边的椅子里。 杨笛衣:“?” 虽然面上不担忧,但明面上到底是来见公爹的杨笛衣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周悬瞧见她却是眼神一亮,清脆地喊道:“阿衣姐姐。” 杨笛衣:“.......”不知道以为你见着金子了呢,喊得这么开心。 第33章 杨笛衣轻轻嗯了声,当作回应。 周悬忙站起身,没几步便走到杨笛衣面前,弯起眉眼。 今日杨笛衣身着一身浅绿色衣裙,墨发用簪子挽起,明眸皓齿,叫人瞧着眼前一亮,周悬不自觉弯起唇角。 可惜,身旁站了个碍眼的。 周悬仿佛才看到方雪明,不咸不淡瞧他一眼,“方大夫也在啊。” 方雪明:“.......” 虽然不是很想认这个便宜爹,但你猜这是哪里,你猜我为什么在这。 方雪明面上也不恼,笑着回道:“几日不见,周大人似乎长高了一些。” “.......” 周悬嘴角登时降了下来,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凉意,方雪明双手抄在袖中,笑着回望。 杨笛衣夹在中间面带微笑,她就知道这两个人碰上没好事。 瞄了一眼堂内,李明玕还未到,但还是有不少丫鬟仆从在。 杨笛衣轻轻拽了拽周悬的衣袖,将他扯到一旁,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有公务来找李尚书。” 周悬不经意瞥向她拽着的衣袖,喉头微动。 “真的?” “自然。” 虽说确实几日未曾见过周悬,但是馒头和江书华没少往明疾堂跑。 今天送点这个,明天送点那个,偶尔还买点药材走。 思及此,杨笛衣上下打量周悬,她也有猜测是不是周悬生了病或者旧伤复发,不然他们跑那么勤快做什么。 但不论她问什么,馒头和江书华一律回答:“想你和方大夫了。” 让杨笛衣束手无策。 到底这里是尚书大人府邸,哪怕周悬顶着她干弟弟的身份,有些事到底不能太过逾矩。 杨笛衣点点头,有些事还是无人时再问,便松开他的袖子,站回方雪明身边,没瞧见她松开后周悬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周悬又上前两步,站到她身边,目光虽是在看她,说的话却是在问方雪明,“书华送去的东西看了吗?” 杨笛衣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四周站着的小厮,见人人皆是垂眸而立,并无人关注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但又忍不住侧头瞪他,这是能在这里直接问出来的吗? 书华送的东西也无他,全是和李明玕有关的消息。 从李明玕在刑部崭露头角开始,到他升任刑部尚书,只用了十余年,虽算不得及其顺利,倒也没费太多功夫。 而这十几年时间里,李明玕做的事情,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几乎都被周悬查了个底掉,可查出来,几乎称得上干净。 方雪明对李明玕了解不算少,但周悬查的更为细致,方雪明仔细看过后,只是轻轻一笑,递给杨笛衣让她看。 她看过后,明白了方雪明那抹笑容的含义,她和方雪明一样,都不是很信。 倒不是不相信周悬查到的,而是不相信李明玕这个人能如此干净。 短短几年能在京城刑部站稳脚跟且顺利晋升,这其中必有蹊跷。 除去这些,值得引人注目的,还包括李明玕的家室,也被周悬查了七八分。 而称得上仕途顺利的他,为世人所知的,有且只有一位正妻,且恩爱非常,无妾室,无通房。 这点倒是让杨笛衣惊了几分,可惊叹过后,杨笛衣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劲,若是真如外界所言,那方雪明又是哪里来的。 而且李明玕似是知晓方雪明的存在,还曾亲自写信,邀他入京。 “看过了。”方雪明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说不明的意味,“周大人很是周到,辛苦了。” “方大夫客气。” 周悬揣摩着他的眼神,心想我这也不是为了你查的,要是这其中错综复杂,他要提前为阿衣做准备,以免她被误伤。 “周大人久等,下官来晚了。” 几人说话间,便看到一个身影步履匆匆,从后院走来,正是李明玕。 李明玕虽过了不惑之年,但瞧着却是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许是因为家成业就,这张看似柔和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春风得意。 可当他走到堂前,目光定在方雪明身上那一刻,那双从容不迫的眸子先是放大,而后竟渐渐生出泪意。 李明玕停在原地,久久没有上前,杨笛衣敏锐地捕捉到李明玕宽大袖袍下的手掌似在颤抖。 周悬平淡应了声,“不妨事。” “李大人。” 方雪明微微颔首,声音冷漠又疏离。 李明玕刚要上前的步伐被这一声喊得顿在原地,须臾后,李明玕很是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比苦瓜还苦。 因着周悬在场,李明玕只是很快便整理好仪容,招呼几人进内堂。 “都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 方雪明应声往前走,杨笛衣和周悬抬步跟上。 刚踏出去,周悬倏地反应过来方雪明那个眼神,是长辈的欣慰之意。 周悬暗自咬紧了牙关,好你个方雪明。 几人坐下后,丫鬟适时端上茶水便退下,只余堂内四人,皆是神色各异。 李明玕眼神在他们三人之间几度流转,还是问向周悬,“周大人,和他二人认识?” “认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周悬果断应道。 “不知您和他......” “我唤她,姐姐。”周悬看向杨笛衣。 杨笛衣:“.......” 这话也没错,但杨笛衣也懒得向他解释许多,只得朝李明玕不好意思地点头笑了下,算是承认,毕竟自己明面上现在是方雪明妻子。 没料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李明玕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良久他才艰难将茶水咽下,看向杨笛衣,声音柔和下来,“这位便是阿衣了。” 杨笛衣被他突然转变的嗓音惊出满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端庄应了句,“见过李大人。” 按理说她是平民,见了高品官员是要行礼的,但方雪明没有,那她也不必行这心不诚,情不真的虚礼。 李明玕摆了摆手,笑吟吟的,“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只有方雪明始终神色冷淡,仿佛这一屋子里他才是置身事外的那个。 “方才和周大人提的事情,还望周大人放在心上。” 李明玕换了方向,看着周悬说道,“此事可大可小,但若有周大人助力,想来会事倍功半。” 周悬自然应下,“李大人放心。” “周大人想来还有要事要忙,那下官便不敢耽误周大人时间了。” 这话一出,便是赶人了。毕竟李明玕和方雪明之间的事情算是家事,周悬若是聪明,便该果断应下,立刻走人。 第42章 但周悬像是没听懂般,指尖摩挲着茶杯,“李大人言重了,我不忙,不知道有没有幸,蹭李大人一顿饭。” 李明玕:“.......” 纵然李明玕心中波涛汹涌,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周大人既然说了,那寒舍不胜荣幸。” 周悬虽然只是指挥使,但毕竟是昭武将军面前的红人,李明玕不想得罪他,只得应下。 只是,李明玕犹豫地望向方雪明,周悬顿时明白过来,十分贴心地说道, “李大人私事尽管去处理,正好我和阿衣姐姐许久不见,叙叙旧。” 杨笛衣:“?”几日也算得上许久? 李明玕神情微顿,正好他和方雪明说的有些事情,也不是很想让杨笛衣知道。 “多谢周大人。” 周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请便,方雪明接收到李明玕的目光,淡然站起身,向杨笛衣递去个眼神便跟他离开。 一路无言,李明玕带方雪明走入一间书房,反手间屋门合上,满室寂静。 方雪明没有先出声,只是静静地望向不远处的男人,进屋一瞬间,李明玕的脊背似乎弯了一些,方雪明微微蹙眉。 “雪明......”李明玕转过身,望向他的眼神多了许多复杂情感。 方雪明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种几欲要穿透他的目光,在方雪明看来,并不是很舒服。 “是叫雪明吧,你随了你娘的姓,”李明玕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许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确实许多年。”方雪明点头应道。 “这些年,我给你们母子二人寄去不少信,但你娘她从未回我......” “你不知道吗?”方雪明眉头更皱。 李明玕止住泪意,疑惑道:“知道什么?” “她早已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砰——” 砚台被碰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方雪明垂眸看向衣角的点点墨迹。 * “别看了,”周悬端着下巴懒洋洋道,声音透着不悦,“李尚书不吃人。” 自方雪明和李明玕离开,杨笛衣便不住的往那边瞧,像是能看出朵花来。 那姓方的好歹是个大夫,除非李明玕蠢到手刃他,否则绝不会怎么样他。 杨笛衣无奈回望他,这里还站的有其他人呢,“你这性子真是......” 周悬却不甚在意,反问道,“不好吗?” “好。”杨笛衣拉长嗓音,仿佛在哄小孩。 周悬兀自笑起来,“好就行。” “不过呆坐着确实无趣,也不知道他们要说到何时。” 周悬把玩着腰间的药囊,突然凑近杨笛衣,学她刚刚拖长的声音,说道, “阿衣姐姐,不若我带你跑吧?” 第34章 杨笛衣微微睁大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砸了个茫然。 “跑?跑什么?” 周悬笑容依旧,“就是,跑出去啊。” “别闹,这不合礼数。”杨笛衣摇头拒绝。 “好吧。”周悬声音多了几分遗憾,也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不过,这才像是她会说的话。 小时候,他偶尔会爬到围墙上,隔着老远喊她,“阿衣姐姐。” 她从书里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他,“你今日没去学堂吗?” “学堂好无趣,我们出去玩吧。”周悬扒拉着瓦墙上的小石子,“我知道城中好多有趣的地方,一起吗?” 杨笛衣坚定地摇头,“不行。” 然后一本正经地去找了陈管家,让管家带他去学堂。 周悬那时只觉自己一番好意却被人出卖,忿忿不平的在背后说她古板。 不知为何,周悬却莫名的生出一股子执着,隔三岔五就跑到围墙上,一声声的喊,一次次叫。 刚开始杨笛衣还会义正言辞地叫来陈管家,后来几次便也懒得管他。 没成想周悬也是犟得很,一连七日不放弃,直到陈管家或者娘将他拽下去。 第八日,杨笛衣终是受不了,将书放下,无奈地瞧他, 周悬还在滔滔不绝,“城西有处糕点铺,里面卖的糕点日日都不一样.......” 杨笛衣蓦地出声,“这么想去?” 周悬话匣子顿时被卡住了,似是没想到她居然有答应的苗头,不停地点头,“想!” 杨笛衣又问,“去了,回来便按时去学堂读书?” 虽然听着他有些亏,但开了第一次的头,后面再叫她出来,说不准就会轻松些。 周悬咬了咬牙,点头,“好!” 杨笛衣轻轻地笑了,比旁边的鲜花还好看,“那就走吧。” 周悬瞪大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去?不许反悔!” “真的去,不反悔。” “好,阿衣姐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找......”陈管家。 话还没说完,周悬脚下一个趔趄,硬生生摔下围墙。 脚踝扭伤,还有些严重,路都走不成,爹娘回来知道后,将他好一番痛骂,更严令府中上下看着他。 虽然后来杨笛衣买了不少糕点去看他,但那家糕点铺,到底没去成。 周悬望着腰间的药囊,原本想笑,但一想到她刚刚又拒绝他,便强行把笑意忍了下去,心想这么多年,小古板还是没变。 杨笛衣虽然没说话,但余光也有在注意他,只见他侧着身,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间似乎还有淡淡的失落。 小时候就喜欢到处跑,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应该也坐不住吧。 在这里待着也确实无趣,杨笛衣心绪流转,说道:“要不,你先回去?” 周悬懒懒回了句没事,便也不再说话。 劝不动他,杨笛衣也只好放弃,将目光放回屋内的陈设,细细打量。 李明玕作为一个尚书,家中陈设却是不甚华丽,只随处可见字画,家具用的也是鸡翅木,在官员中,算不得奢靡。 杨笛衣就这么想着,身旁突然多了道身影,是小厮上前来续茶。 “啪——”茶杯摔落,在安静的屋内异常清脆。 小厮忙颤抖着身子跪下磕头,“小人有错,请贵人原谅.......” 周悬没什么表情地甩了甩手,“起来吧,和你无关。” 他刚刚也是想得出神,没留意小厮动作,以为水已经倒好了,便伸手去拿,结果被茶水烫了个完全,手腕应激,这才碰倒了杯子。 杨笛衣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周悬通红的手背,后者便把手往一旁甩,她使劲拧着眉头,“严重吗?” 周悬刚想说这算什么伤,一抬眼看到杨笛衣担忧的眼神,立刻转换了语气,“不严重吧,就好像有点疼,有点痒.......” 小厮抖得幅度更大了。 杨笛衣不由分说就要把他的手拽过来,“让我看看。” 烫伤可大可小,但如今日子回暖,先不说不容易好,他又是个武将,免不了和刀枪棍棒接触。 “真没事。”周悬这样说着,把手藏得死死的。 杨笛衣更担心,转头问小厮,“家中可有烫伤药。” 小厮快要哭了,“回贵人,以前有,但都用完了,这两天事忙,还没来得及买......” 周悬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心中恨不得赏他银子,真是有眼力劲的好小子。 方雪明还在屋里,不知道何时才会出来,杨笛衣心下纠结起来。 “没事,我皮糙肉厚,阿衣姐姐不用担心。”周悬很是贴心地说道。 杨笛衣犹豫道,“你先回明疾堂,让小易或者三白他们给你瞧,烫伤不能耽误。” “他们是谁?”周悬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不认识。” “.......你上次才与他们吃过饭。” “噢,这么多天,我记性不好,真不记得了。”周悬见她神色迟疑,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阿衣姐姐,就是有点疼.......” “走吧,我陪你去。”杨笛衣站起身,无可奈何地说道。 周悬挑眉,忍下心中狂喜,却还是无所谓道:“其实真的......” “走不走。” “.......走。”不走才是傻子。 杨笛衣和小厮交代了几句,防止方雪明他们出来找不到人,说完便走出去。 周悬忙起身跟上,走之前不忘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以示嘉奖。 小厮欲哭无泪,心中不断揣摩贵人刚刚那一拍是什么意思。 府邸外,杨笛衣二话不说就往明疾堂方向去,心想若是快的话,说不定能赶在方雪明他们出来前回去。 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被周悬从后面扯住手腕。 周悬笑着把她往另外的方向拉,“伤都伤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去买吃的吧,我饿了。” 杨笛衣力气不及他,只得跟着他走,目光却忍不住往他手上瞧,似乎没有溃烂。 “真没事。”周悬注意到她的目光,仿佛得胜般轻轻晃着她的手腕, 第43章 “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我叫出来了,只是这次轻松了些,不用我翻围墙。” 杨笛衣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她当然记得。 那次周悬摔伤后,她心中过意不去,带着镜儿早早排了城西那家铺子的糕点去看望他。 “糕点我不是给你送过了吗?”她记得他吃的很开心。 “那不一样。”周悬小声说道,心里泛出丝丝缕缕的异样,原来她也还记得。 杨笛衣没有甩开,只说道:“那我们得走快些,铺子和明疾堂不是一个方向。” 闻言,周悬稍稍松了些拽着她的力道,“阿衣姐姐,你真以为他会留你们吃饭啊。” “什么意思。” “你们来时,他刚从后院出来,”周悬放慢了步子,“据说他那位夫人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便要请大夫。” 杨笛衣便有些了然,看来李明玕也没想到,前脚让人去请了他们,后脚那位夫人便生了病。 “再说了,李明玕这个人,阴森的很,我可不想让你在那吃饭,晦气。”周悬小声说道。 杨笛衣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腕,心道周悬还是小孩子心性,耐心说道, “既然如此,等他们出来,和他们说一声,随便寻个由头,提前出来就好,我们这样不合礼数。” 周悬轻蔑一笑,“无所谓,他俩说不定还感谢我提前将你带出来。” 一个不想留,一个正好也不想在那吃饭,两全其美。 周悬就这么和她并肩而行,连路过的商贩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和善,周悬眯起眼睛,只觉心中从未如此舒畅。 “你啊,”杨笛衣远了他半个步子,在后面瞪他一眼。 收回眼神,杨笛衣也知道自己不喜在那个宅子里,李明玕这个人总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见到他,杨笛衣就下意识浑身紧绷起来,出来也好。 因此她对周悬任性的举动也生不出多大的气焰,只是心中对方雪明多了些愧疚,这样方雪明就要一个人回去了。 周悬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阳光很好,路边叫嚷的商贩很好,身边人也很好。 “姑娘看看簪子吧。” 杨笛衣思考着,没怎么注意,反倒是周悬闻声望去,是一个小摊,上面琳琅满目的首饰,摊子后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笑眯眯的。 周悬眼神一亮,抬起步子就过去,杨笛衣正走着,面前人突然换了方向,杨笛衣下意识以为糕点铺子到了,一抬头,不是啊。 尽管不解,但杨笛衣还是跟了上去。 那妇人见杨笛衣走了过来,更是笑得灿烂,“娘子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尽可试戴。” 杨笛衣这才看清眼前的首饰,莫名其妙看着周悬,卖女子饰品的,他过来干什么。 周悬却没搭理她,仔仔细细打量起摊子上的各种首饰。 见摊主热情友好,杨笛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没什么.......” 话还未说完,便见周悬已经拿起一支往自己发间比划,眼神认真。 杨笛衣身子僵住。 周悬像是没注意到,只管动作轻柔的把簪子插了上去。 发簪通体银质,簪头处刻了两三朵不知名小花,旁边还围绕着碧叶飞蝶,婉约大气。 周悬扬起笑容,“好看。” 第35章 按道理来说,发簪小小的一支并不重,杨笛衣却突然觉得好似十分沉重,压着她的脑袋。 杨笛衣往发间摸去,只摸到略带些凉意的玉石,有些难以置信,“给我的?” “是啊。”周悬爽朗应道,看上去十分满意。 摊子后面的摊主脸笑成一朵花,不住地夸赞,“郎君好眼光,这簪子上的和田玉可是顶顶好的品质,这一批只出了这一支呢。” “多少钱?”周悬转过头,从身上掏出钱袋。 摊主笑眯眯回道,“不贵不贵,十两银子。” “不用,”杨笛衣作势就要把簪子取下来,“我有首饰。” “你的是你的,我送你的是我送你的,那怎么一样。” 周悬利落取出银子,递给摊主,另一只手止住杨笛衣的动作,重新将簪子插了回去。 “多谢摊主。” 周悬谢过摊主,忙扯着杨笛衣的衣袖离开,“快走,快走,买糕点去,我饿了。” “娘子郎君慢走。”摊主将银子放好,朝他们挥手。 “不是,你这,你......” 杨笛衣被他扯着袖子往前走,一时动作受阻,想把簪子取下来却怎么也摸不到,不知道周悬把它插在哪里。 “周江上!” 杨笛衣摸遍了也找不到,但碍于是在大街上,只得压着声音喊他名字。 这声音对周悬来说起不了多大的威慑作用,倒像是一片羽毛般划过他心尖,蹭出一丝痒意。 “我在。”周悬回过头,欢快地应道。 杨笛衣:“.......” 如此嬉皮笑脸,倒是显得她无理取闹一般。 周悬眼神清明,逆着人群走路,方便瞧她,“阿衣姐姐,送你,你便戴着,哪有女子家嫌弃自己首饰多的。” “我不是嫌弃自己首饰多,但确实没什么......必要。” 她儿时便不喜戴许多首饰,总觉得多了压在头上沉得很,只偶尔配着衣服戴一两支做点缀便好。 但那时母亲喜欢,总是会带着她去买各种各样的簪钗,每天换着花样让她戴。 后来被拐,在小凉山一待就是几年,倒也习惯了头上没什么东西的感觉。 即便嫁给方雪明,这些年因着要在医馆帮忙,头发一挽,更是想不起来戴什么簪子。 “你可以不戴,但只要你想起要戴的时候,有的选就行了。” 周悬兀自说着,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你是怕我浪费银子,那好办。” 说着,周悬手臂一甩,杨笛衣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见周悬扔过来一个东西,杨笛衣连忙接住。 沉甸甸的一个物件,是他的钱袋。 “接下来你帮我保管就好,买什么你说了算,你付账,正好我偷个懒,做个甩手掌柜。” 杨笛衣望着手里的青绿色布料愣神,刚抬起头想说什么,就看到周悬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杨笛衣眼神一凛,忙抓住周悬的衣服让他停下步子,“小心。” 马车匆匆而过,似是那家大户人家的马车,装饰不菲,马夫只管驾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差点撞了人,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杨笛衣心中顿时起了恼意,可马车早已离他们而去。 “怎么了?” 周悬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离去的马车,顿时明白过来,“我没事。” 看她还盯着马车,周悬垂下眼眸,望着她拽着的那处衣裳。 墨色衣袍上突兀的多了处嫩白,周悬轻轻晃动那抹白色上方的衣裳,她的手便也跟着衣裳晃动。 好有趣,周悬想。 杨笛衣歪着头,似在思索,“那马车,我好像在见过。” 但她在京城待了五年,见过的人多也杂,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处见过。 “那先走吧,”周悬绵软的声音传来,“再晚铺子就关门了。” “好,”杨笛衣无声笑了下,“走吧。” 眼看周悬还要逆着人群走,杨笛衣忍不住提醒道,“好好走路。” “噢,”周悬没有反驳,只放慢了脚步,示意杨笛衣往前走,“那你走前面。” 杨笛衣眨了眨眼,“为什么?” “你要付账啊。”周悬说的理直气壮。 杨笛衣晓得了,自己还拿着他的钱袋呢,本来想还给他,周悬却已经抱起双臂,一副我不会再拿的样子。 “好吧。”正好也避免他再给她买其他东西。 周悬望着杨笛衣前行的身影,勾起唇瓣,心道,还因为,这样我能一直看着你啊,阿衣。 糕点铺子已经离得不远了,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家店并不大,十来平的一间小铺子,屋檐下挂了块平平无奇的牌子,上面几个大字“王记点心铺”。 这家铺子的点心都是每日现做,且味道不是一般的甜腻,能接受的自然爱吃的很紧,譬如周悬。 因着已接近晌午,这家铺子里的糕点已卖出大半,所幸周悬爱吃的还在。 果断点了几样,周悬便懒懒地倚靠在一旁,不再动作。 杨笛衣见他选完了,便准备付钱,突然周悬问道,“不给明疾堂那几个带一些吗?” “他们?” 杨笛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几人的喜好,又瞧了一遍铺子里剩下的糕点,都是过甜的,她身边除了周悬还真没人特别爱吃。 周悬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又挑了几样让老板装起来,“来都来了,带些吧,算我请。” 也好,最近为着方雪明出狱,他们吃的都是大鱼大肉,偶尔换换口味也好。 第44章 杨笛衣注意着掌柜算的账,从周悬钱袋里取出银子递过去,同时思考着自己身上带的银钱够不够补给周悬的。 糕点加上簪子,杨笛衣暗中掂了掂自己的荷包,好像不太够,不过幸好一会儿还要回明疾堂,从堂中预支一下自己下个月的月钱应该就够了。 “走吧。” 周悬从老板手里接过糕点,刚准备离开,就听到老板笑着打趣,“这位郎君,你夫人还怪听你的。” 周悬一侧眉毛上扬,下意识看向杨笛衣,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注意到这边。 “错了,老板,”周悬靠近老板,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是我惧内。” 老板闻言瞪大了眼睛,然后流露出同病相怜的眼神,周悬忙冲他眨了眨眼,老板连忙点头,“懂。” 周悬脸上的笑却是更加明媚,悠悠喊着杨笛衣往回走,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家铺子老板如此聪慧。 杨笛衣向老板微微颔首,便跟着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周悬难得的安生,虽然也偶尔被路边女子玩意儿吸引过去,但回过头一望,杨笛衣握着钱袋一动不动。 周悬倒也只是瞧瞧,没动真格,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一路无事回到明疾堂,堂内却无人,杨笛衣环顾四周,瞧见柜台上留了张字条,说是方雪明刚刚来过,给他们放了假,便回家去了。 周悬站她背后,瞄了两眼字条,“那我送你回去?” “好。”杨笛衣点点头,正好还要给他补银子。 两人并肩回了方府,到了门口,杨笛衣脚步一顿,门口多了一辆马车,正是她刚刚在街上碰过的那辆。 周悬也收起玩闹的神色,和她一起往前走。 马车停着,马夫不在,杨笛衣往府内瞧,只见一个身影坐在院内,对面是方雪明。 那身影似乎是个,女子,还有几分眼熟。 杨笛衣刚准备进去,蓦地被周悬一拉,两人齐齐藏在门后,正好躲过那女子瞧过来的目光。 杨笛衣却是看到了她的长相,心下微惊,是那日永宁堂前遇到的那位华儿姑娘。 * 杨笛衣他们走后不久,方雪明和李明玕便聊完出来,两人皆是眼眶通红,神情凝重。 知道周悬受伤之后,李明玕忙嘱咐方雪明,让他快回去帮忙,同时表达不能留他吃饭的遗憾。 方雪明始终神色恹恹,也并未多说什么,朝李明玕点几下头便离开了。 回去一路上,方雪明一直在回想书房内李明玕的话语, “最初,是我寻的你娘,只为看病,可未曾想,你娘她竟......那时,她借治病救人的由头常来寻我,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只当她热心肠,后来我知晓后与她言明,但你娘她坚持不懈,我二人大吵一架,你娘负气离去。 那之后,我便很少见过你娘,再见到她,便是在京城,我才知道,竟不知何时,有了你......” “我对天起誓,我当真不知你娘为何亡故,明明,明明见面时......” 李明玕涕泗横流,满脸懊悔,方雪明听着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直到回到明疾堂,杨三白他们见到失魂落魄的方雪明,赶紧凑了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 方雪明没说太多,只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留下字条,以防杨笛衣回来寻不到人。 杨三白他们还欲问些什么,方雪明只是轻轻摆手,便离开了明疾堂。 他只觉得好累,身心俱疲,整个身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不信李明玕说的一字一句,他娘,绝不会是这样死缠烂打的女子。 回到府中,方雪明刚准备反手将门关上,忽闻一阵马蹄声,一辆马车稳稳停下。 帘子被拉开,是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明亮的眸子似乎在打量他。 “是杨笛衣姐姐家中吗?” 方雪明阖门的动作停住,不欲与她多说,“是,但她不在,改日再来吧。” “那便巧了,我不找她,”沈洛华展露笑颜,“你是她夫君吧,我找你。” 方雪明微微抬头,本就心烦气躁,“我也有其他事,姑娘......” 不料沈洛华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唤来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到了门前见他还挡着路,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惑, “你为何还不进去,将客人拦在府外似乎不是礼貌之举。” 方雪明:“.......” 第36章 两人对峙须臾,方雪明认命地拉开大门,让出身位,沈洛华不慌不忙地走进去。 这姑娘一看就非富即贵,总不能真失了待客之道,幸好家中还留着周悬上次来送的茶。 院中,沈洛华缓踱步子打量着周围,直到方雪明端着茶杯走过来,沈洛华才翩然坐下。 方雪明坐在她对面,直截了当,“姑娘,找我何事。” 沈洛华端起杯子嗅了嗅,确定这是贡茶,心下便猜到是周江上送的。 所以她前段时间找人调查的关于周江上身边之事,确实有几分真。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沈洛华暗中揣摩,眼眸微动,上下扫他两眼,这就是笛衣姐姐的夫君啊。 倒像是个四方君子,坐的也端正,沈洛华放下茶杯轻声唤她身后的丫鬟,“鸢心,拿上来吧。” 方雪明望向名唤鸢心的女子,这才注意到她拎了个大包裹。 鸢心走上前,将包裹放在桌面后打开,里面是几个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瞧不出装的是什么。 方雪明数了数,一共六个,大小不一,到也没说什么,等待她们下一步动作。 鸢心无声望向沈洛华请示,后者微微点头,鸢心便将盒子打开。 四个大木盒里面放的是珍贵药材,剩下两个里面放的居然是,金元宝? 方雪明眉眼间泛起茫然,“姑娘这是何意?” “听闻方大夫前几日受了些惊,本小姐那些日子忙,这才腾出空闲来探望,所以带了些薄礼,方大夫不嫌弃就好。” 方雪明沉默地望向盒子里的冬虫夏草,人参,甚至还有上好的阿胶...... 沈洛华注意到他的目光,补充道,“阿胶和燕窝是给笛衣姐姐的,想来她也受了惊。” 方雪明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那这金元宝?” “也是薄礼,”沈洛华眼睛弯成月牙,“只不过,能不能留下,还要看方大夫......” 方雪明没有言语,只是余光望向敞开的大门,那里有一处熟悉的衣裙。 方雪明不动声色收回眼神,说道:“姑娘请继续。”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我瞧上了周江上,想让他做我......夫君,后得知他在这城中唯一亲眷就是笛衣姐姐。 上次永宁堂匆匆一见,我对笛衣姐姐十分喜爱,所以这才上门,备了薄礼,一是想见见方大夫,二是希望姐姐和方大夫过得好。” 方雪明:“.......” 门外偷听的杨笛衣和周悬:“.......” 很奇怪的一番话,所以她上门是为了收买方雪明让他对她好一点? 可是她上次见面时,自己并未表明自己和周悬关系熟络,而且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很好,连名字都没告诉过她,她怎么就“十分喜爱”了。 杨笛衣猜测她可能只是对自己有几分好感,更多的方面其实还是因为周悬? 杨笛衣悄悄仰头,看向周悬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揶揄,怪不得上次在永宁堂门口,这位华儿姑娘也提到过周悬,这是早便瞧上了。 周悬一张脸却是沉了下来,比前几日的雨天还阴沉。 院内沈洛华还在继续,“来的路上,我去了明疾堂,确实小了些,故而我已经在永宁堂为方大夫打点好了,方大夫只要人过去就行,月钱比现在只多不少,宅子的话,这两盒子元宝也足以让你们在城内.......” 沈洛华滔滔不绝,言语中表明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只要方雪明点头,他不仅能将两盒金子收为己用,还能去大名鼎鼎的永宁堂当坐堂大夫。 方雪明只是微笑着聆听。 直到沈洛华说完,只觉口干舌燥,可从小的礼仪教养还是让她端庄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见方雪明迟迟不说话,沈洛华好奇地看他,“方大夫以为如何?” 方雪明:“听上去,很好。” 可你脸上分明不是这个表情,沈洛华心中打鼓,还是说道,“是吧,所以......” 方雪明:“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 沈洛华:“你说。” 方雪明:“那我明疾堂内其余人怎么办?” “给些银子,遣散就好了,”沈洛华不以为意,“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安排方大夫一人,其余人我可管不了。” 院内外一片寂静,杨笛衣往前挪了挪,想看清院内人的神情。 不得不说,沈洛华说的那些,对一个刚刚经历过诬陷、差点掉脑袋,并且在京城毫无依靠的大夫来说,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 第45章 可惜方雪明不是普通大夫。 杨笛衣如是想着,便听到院内方雪明悠悠道:“姑娘所言极是,那有劳姑娘了,在下感激不尽。” 杨笛衣:“?” 周悬刚要迈出去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院内。 沈洛华却并未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反而眸色暗下去几分,“方大夫真这样想?” 方雪明勾起唇角,“是啊,几个不相干之人罢了,还是去永宁堂更重要。” 沈洛华眯起眼睛,瞧着方雪明的神态,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沈洛华:“当真?” 方雪明:“自然,姑娘安排的何时去永宁堂,不知三日后会不会有些早,三日足够我卖掉明疾堂,将他们遣散,再挑选新的宅子......” 沈洛华突然将手中茶杯砸向桌面,一旁的鸢心见状暗中摸向身后的匕首。 “方大夫既然如此着急,那便是越快越好,”沈洛华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是多容我几天,我去和.......” 心内却是忍不住鄙夷他,她可是查过,明疾堂那些人跟了他不少日子,居然说扔就扔。 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方雪明将脑袋低了下去,还未等她想出原因,方雪明复抬起头,眉眼弯弯,哈哈笑了起来。 沈洛华蹙眉上半身往后靠了靠,“.......你笑什么?”莫不是疯了。 方雪明擦去眼角泪水,“我笑,姑娘实在太有趣了。” 沈洛华:“.......” 方雪明站起身,向着院外说道,“阿衣,回来吧,站久了累。” 沈洛华身子顿时僵住,半信半疑地回过头,院外站着的,可不就是杨笛衣,噢还有周江上。 沈洛华看似面无表情,仪态端庄,甚至还能冲走进来的二人微笑点头,实则内心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怎么被笛衣姐姐看见了,她不会误会我吧,可恶啊方雪明。 杨笛衣将手中的糕点盒放到桌子上,瞥了眼方雪明,声音无奈,“你可真是......” 方雪明笑着耸了耸肩,本来他只想歇着的,谁让这姑娘没遇到好时候,平白给他添了乐子。 “笛衣姐姐。”沈洛华颇有些无措的站起身,“我那个,其实我今天来.......” 杨笛衣:“华儿姑娘,莫理他,他有时候坏的很,刚刚是在故意打趣你呢。” “哈哈哈,我知道,方大夫如此仪表堂堂,怎么会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哈哈。” 沈洛华刀子般的眼神剜向方雪明,面上确实一脸和善。 “姑娘一番好意,药材留下了,金子带回去吧。”方雪明只当没看到她的眼神,将元宝盒子盖上,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我们不缺钱的。” 方雪明暗暗思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周悬都觉得自己很穷,其实他还是有点钱的。 “带都带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沈洛华没收,她好不容易今日得空出来,虽为试探他而来,这些东西本就是要给他们的,也是真心实意想让他们过得好。 “收回去吧。”杨笛衣将盒子摞起,递给鸢心,“突然多了这么多金子,晚上睡都睡不踏实,还得时时刻刻想着保护他们。” 鸢心看向沈洛华,沈洛华只得点点头,“好吧。”心里却想着下次再送其他东西好了。 杨笛衣:“时辰还早,要不留下吃饭?”她还得去找方雪明预支月钱还给周悬。 “好......” 沈洛华眼神一亮,刚要答应,却见身旁周悬冷着脸说道:“不用。” 沈洛华歪头瞪他,周悬看都不看她,只是对杨笛衣他们说道:“她出来够久了,再晚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方雪明和杨笛衣具是一愣,还没见过周悬如此正经严肃的样子。 “也是,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杨笛衣忙安抚沈洛华,“下次你来,我给你做。” 沈洛华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等杨笛衣拿完银子出来,院中早已没有周悬和沈洛华的身影,连周悬的钱袋也还在桌子上,并未拿走。 杨笛衣:“这就走了?” 方雪明拿起盒子里的冬虫夏草细细观察,“嗯,走了。” “好吧,”杨笛衣到底有些微妙的感觉,走的这么急,也不说道个别。 没辙,杨笛衣只好将拿来的银子一并放回周悬的钱袋,暗暗记着下次一定还给他。 这边方雪明还在观察那株冬虫夏草,杨笛衣好奇道:“怎么了,这药材有什么问题吗?” 方雪明笑了下,“没问题,这药材可太好了。” 见杨笛衣还是有些迷茫,方雪明补充道:“这药材的成色,估计,普天之下,只有那里面有了。” 杨笛衣瞬时愣在原地。 *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鸢心和马夫坐在前面目不转睛。 车内,沈洛华颇有些懒散地靠在榻上,手指卷起一簇发丝打圈。 在外面跑了一天,她也确实有些累了,本来她上午就可以去明疾堂的,没成想遇到他人阻拦,平白耗费她的时间。 反正车内也无他人,只有个她的未来夫婿。 “我说,周江上......” 周悬速度极快地跪了下去,双手行礼。 沈洛华:“.......”她是什么很丑的洪水猛兽吗? 周悬肃然道:“请公主收回成命。” 沈洛华卷着发丝玩,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周江上说这句话了。 前几次她只当周江上得知要娶公主,惊喜的没反应过来,自谦两句罢了,所以没当真。 沈洛华没抬眼,“噢,若本宫不呢。” 去年起父皇就动了要为她择婿的心思,只是她瞧着那一个个歪瓜裂枣,丑的丑,废的废,她实在不愿。 今年昭武将军回京那日,她也在街上,父皇母后催得紧,她只当出来凑热闹躲会儿,不料走之前一眼便瞧到马上的周江上。 当时只觉他长得还不错,回宫后父皇又提起此事,她突然想起他,便随口说道,“那就周指挥使好了。” 父皇也是个麻利的,当即便宣了周江上,问他如何。 他也是和今日一样快的跪了下去,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自己配不上公主。 配不上,那倒是,沈洛华没说什么,没成想父皇觉得自己难得有了人选,不想轻易放弃,便嘱咐她多和他来往,等二人情投意合了,圣旨随时能下。 这些天来,她找了不少人查他,越查越觉得他是个好人选,虽然没见几面,沈洛华对他还是满意的。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沈洛华自觉自己那股子气性也就起来了。 “周指挥使,本宫好歹是个公主,你拒绝也要有个理由,你......” 周悬果断将头磕了下去,朗声道:“因为臣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第37章 沈洛华绕头发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周悬,眼神不喜不怒。 周悬依旧保持行礼,公主没说让他起来,作为臣子他不能起。 良久,沈洛华想起一人,“是领养你那户人家的......” 她查他时,自然查过那户人家,也知晓他有个爱慕他的妹妹,但是情报上分明说他无意于那名女子。 她虽为公主,但不喜欢夺人所爱,若非知道他无意,她必然不会默许父皇的作为。 周悬果断拒绝,“不是她。” “臣心仪之人,另有他人,且时日已久。” 马车内,周悬跪姿端正,声音不卑不亢。 “臣一生,只会娶臣心仪之人,不敢辜负公主,故而望公主收回成命,将此殊荣赐与他人。” 沈洛华静静听着,不说别的,她对自己的样貌和才识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周江上如此言行,倒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嫁不嫁另说,她现在倒是很好奇周江上这位心仪之人。 “那本宫倒很好奇,是哪位姑娘让周指挥使如此惦记。” 若真有,沈洛华自然会放手,虽然周江上条件让她满意,但她不喜欢二心之人。 若是假的,用一个不存在之人多番拒绝她,沈洛华只会觉得周江上在侮辱她。 周悬:“那女子并不知臣的心意,请公主......” “周指挥使,”沈洛华加重声音,“本宫今日乏了,你就送到这吧。” 方才在方雪明家中,她刻意隐瞒了身份,故而在他们面前给足了周江上面子。 她原以为他会谅解,可他实在过分,一而再再而三弗她面子。 沈洛华甩动袖子,冲外面冷声喊道,“停车。” 车夫应声勒紧缰绳,鸢心回道:“公主,出了何事。” “周指挥使送到了,下车吧,本宫没有多余马车,烦请周指挥使自行走回去。”沈洛华说完便合上眼皮,似是不想再看他。 “臣遵旨。”周悬面色依旧,利落走下马车。 鸢心瞥他一眼,使唤车夫驾车离开。 第46章 周悬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心中稍稍叹了口气,这里离他住的地方,可还远着呢。 马车平稳向前,鸢心适时回头,看到周悬的身影已经在缓慢离去。 鸢心:“公主,周指挥使走回去了。” “让他走,别管他。”沈洛华气性上来,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情便感到烦躁。 周江上话里话外都防着她去招惹那名女子,她又不是什么蛇蝎心肠。 鸢心便不再提他,公主讨厌他,鸢心自然向着公主。 眼看皇宫大门已在不远处,鸢心问道:“公主,回上华宫吗?” 沈洛华眉头微动,“今日五弟在宫里吗?” 鸢心回忆了一下,回道:“奴婢出来时并未见到五殿下的入宫记录。” 沈洛华心里舒畅了一些,想来应该不会碰到他了,“那便去母后宫中吧。” 刚要闭目休息,沈洛华突然想起,近日宫中传闻她这位五弟新得一娇弱美人,视若珍宝,日日养在府中,看来是真的了。 回头她得去和母后说道说道,免得五弟犯错,影响皇家体面。 * 周悬走着回到府里时,已是接近傍晚,天边大片大片的橙色晚霞,将整个府邸照的格外温暖。 周悬无动于衷往前走,蓦地眼睛一亮,大门口,他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阿衣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悬快步走上前,惊喜地看着她,“等久了吗?” 杨笛衣抱着一摞纸包,也冲他笑,“还行,刚到没多久,你买的糕点忘带了。” 周悬忙把纸包接了过去,“这点事,回头我让馒头去拿就行,不至于你再跑一趟。” “又不远。”杨笛衣注意到他额间的细汗,想到方雪明说的那句“那里面”。 周悬冷言冷语,保不齐会触犯到那位公主。 “你......”杨笛衣面露忧色,碍于是在大街上,并未把话说明。 周悬却是懂了,想来他们也察觉到沈洛华的身份了。 “没事,回到京中我也许久不操练,正好当训练了。” 见他神色自如,杨笛衣也只好按下心中的担忧,思来想去只说道, “你记得小心行事。” 周悬脆声应下,“好。” 杨笛衣又嘱咐几句便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在这等你的时候,似乎听到你府里传来什么声音,悉悉索索的,但又听不太清,是不是窜进去了老鼠,你回头记得注意些。” 周悬仔细想想,“应该是,等馒头来了,我让他四处找找。” 又是馒头,杨笛衣失笑,“好,那我便回去了。” 周悬刚要点头,却突然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袖。 杨笛衣回过头,“怎么了?” “这个药囊,似乎味道淡了些......”周悬垂下眼眸,看向腰间挂的药囊。 杨笛衣跟着看去,算算时间,也是了,不过不知道配方需不需要改动,杨笛衣问道:“戴了他,可有睡得安稳些。” 周悬:“有。” 杨笛衣展开笑,“好,等我再缝制个新的给你。” 周悬重重点头,“好。” 一直到杨笛衣的马车消失在街口,周悬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府,却突然感觉怀中东西的与他下午抱着时的重量不对。 周悬将纸包打开一个口子,里面赫然放着他的钱袋。 拿起钱袋掂了掂,似乎和他递给她时的重量差不多。 她将钱还给他了,她在与他客气。 这个念头一出,周悬嘴唇抿成一条线,本就憋屈的胸口像是被添了一把大火,烧的他身心燥郁。 周悬将钱袋塞回纸包里,抬步走了进去。 周悬步伐不停,直直地往府里走,一直走到后院的假山,周悬随手扳动机关,假山上显出一道门。 门后是一条黑暗蜿蜒的小路,周悬熟练地往前走,直到路的尽头显现出亮光。 是一间不大的地牢,刚一走进,潮湿伴随着血腥气涌入他的鼻腔,周悬面不改色将纸包放在桌子上。 “审的如何。”问的是馒头。 馒头脸色沉下来,瞪了一眼旁边架子上半死不活的人,“嘴硬的跟什么似的,死活撬不开。” 这就是几日前,他们在周悬府里抓到的奸细,可惜抓了这么久,这玩意儿比树皮还难啃,几番寻死,都不肯说出一句其他信息。 周悬点点头,没说话。 馒头敏锐的察觉到他心情似乎很不好,于是不再提这倒霉玩意儿,把眼神放到周悬拿来的那个纸包上。 牢里血腥气太重,他什么也闻不到。 “江上哥,买的什么啊?” “糕点。”周悬把纸包往馒头那头推了推,“饿了便吃。” 打了这倒霉玩意许久,他还真有些饿了。 馒头把鞭子一甩坐到桌边,兀自拆开纸包,取出一块糕点啃了起来,却没注意到身旁架子上刚还一动不动的人微弱的抖了一下。 周悬余光自然瞧见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考。 馒头刚吃一口差点被甜的吐出来,但又一想京城什么什么东西都很贵,便强忍着没吐,脸色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馒头脸皱巴巴的,“江上哥,这也太甜了......” “是吗?”周悬也拿起一块品尝,“还好吧。” 馒头不懂,他只觉得这东西还没白面馒头好吃。 周悬淡淡开口,“听闻城中很多有孩子的人家,都爱买这家铺子的糕点,因为小孩爱吃。” 架子上那个身影似乎又动了动。 “那确实,甜甜的哪个小孩不爱吃。” 馒头不信邪,硬着头皮又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也没第一口那么甜了。 周悬微微抬起眉,倒是让他误打误撞了。 不再耽搁,周悬走到旁边放满刑具的台子上,精挑细选了一把及其锋利的细刀。 “这把刀,我们都喊他削皮刀,你猜为什么?”周悬拿着那柄刀,轻轻放到他右手的食指处。 刀刃碰到皮肉的那一瞬间,血珠冒出,皮肤像是水果的皮一样,都不需要什么力气,便被轻松划开。 周悬视若无睹,只是将刀顺着食指一路划到肩膀,架子上人的右臂像被分割开一样,渐渐出现一条泾渭分明的血线。 像是木偶的缝线,只不过他原本的皮肤就已经千疮百孔。 “碰肉便开,无论老少。”周悬似乎加重了那个少字,“你说,这样好的刀,出现在小孩子的皮肤上,像你这样,会不会更好看。” “你想看吗?”周悬动作已经来到脖颈下,透着几分真诚,“我可以帮你。” 那人终是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周悬,嗓音像是风干的枯树,“你会......下地狱的.....” 周悬反倒轻笑,“我一定在你之后。” 剩下的事只需交给馒头,周悬忙了一天,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馒头将他送出地牢,连带那包糕点,周悬放的位置很好,半点血迹也没碰到。 “对了,”周悬蓦地转过身。 馒头连忙绷直身子,他可惹不起现在如此暴躁的江上哥,“你说。” “府里好像有老鼠,你空了找一找。” “?”馒头眼神登时清澈起来,老鼠?这个没有一点人气的宅子里有老鼠?哪只老鼠这么不长眼。 心里这么想着,但馒头还是应了下来,周悬不疑有他,拎着糕点走了。 等周悬回到卧房,糕点竟然还带着些许余温,想来是杨笛衣下午热过。 纸包半开,里面的糕点还带着诱人的甜香,周悬沉默半晌,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毕竟是她买给他的,算是吧。 * 杨笛衣再次送来药囊,已经是两日后了。 为防止再引起她的注意,周悬特意让人加固了外面假山的厚度,保证里面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出来。 杨笛衣下了马车,门口侍从得到周悬命令,无人阻拦。 她本想把药囊交给门口人,让他们给周悬就好,结果一个个都坚定摇头不肯接。 杨笛衣只好自己送进去,一路畅行无阻进到院子,却见到一个奇怪的身影。 第38章 那身影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扭来扭去,看着十分滑稽。 还不时说着什么,“你要......知道吗?这样,这个东西.....” 应该是馒头?杨笛衣试探性喊了他,果然他便立刻转过身。 馒头:“笛衣姐。” 杨笛衣好奇地瞧他身后,“你做什么呢?” 馒头脸登时皱了下来,“收拾这个小玩意儿......” 他说着,身后窜出来一个米黄色的小影子,喵喵叫着朝杨笛衣就跑了过去。 馒头急了,“哎,你别乱跑!” 万一它毛手毛脚,伤了笛衣姐,他就完蛋了。 第47章 杨笛衣眼睛闪过一丝亮光,跟着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哪来的小猫咪啊。” 小家伙看着还不足三个月大,身上毛发黄白相间,摸上去手感软绵绵的,温热可人。 许是猫咪喜欢杨笛衣,在她手下不停地蹭着,乖乖的露出肚皮。 馒头略有些心虚,“啊,江上哥说府里可能有老鼠,我找不到,这小家伙应该比我强。” 杨笛衣失笑,“它才几个月大,怎么抓老鼠。” 馒头歪着头,“这不应该是刻在他们骨头深处的吗?” “不过没关系,”馒头挥了挥手,“我又不是没训过兵,刚我还在训练他呢。” 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训练什么?” 周悬从府外回来,不知刚刚见过谁,面容还有些严肃,但一看到杨笛衣,便收敛许多。 走近见到两人都蹲在地上,周悬微微皱眉,“都蹲着干什么?” 馒头没想到周悬回来这么快,一时哑然。 杨笛衣及时打了圆场,“我来给你送药囊,正好碰到馒头训兵呢。” “训兵?训什么兵?”周悬一头雾水,训兵去校场,在他府里训什么。 “喵——” 地上猫咪似乎知道在喊它,叫了一声。 周悬:“........” 周悬低头盯着地上的黄色毛团,顿时明白过来,“抓老鼠的?” 馒头鼓掌,“江上哥聪明!”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拿走。” 馒头带着几分讨好,“别啊,我好不容易托买菜的刘嫂子抱来的,就这么拿走多可惜啊。” 周悬:“我哪有空养这小东西。” 馒头反驳:“再小也是兵啊,养着养着说不定就能抓老鼠了,给它个立功的机会嘛。” 周悬扬起眉毛,还想说什么,却见到杨笛衣神色温柔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小猫。 准备说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他也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杨笛衣。 “阿衣姐姐喜欢?” 杨笛衣点点头,“喜欢啊,可惜小时候没机会养。” 父亲母亲总担心这小家伙脾性不定,万一伤到她,许诺等她再大些就可以养,只是可惜。 周悬:“那不若......” 杨笛衣声音有些无奈,“现在也养不了,我大多数时候在明疾堂,那里草药太多,万一这小家伙误食就不好了。” “那简单,拿根绳子拴着不就好了。”馒头在一旁应和。 “那怎么行,猫咪就是要多跑跑,拴起来多难受。” 周悬见他们一人一句聊得熟稔,又见这黄色毛团被杨笛衣摸得舒服了,竟然张嘴想咬她。 周悬二话不说捏着猫咪的后脖颈把它拎到半空中,猫咪吓了一跳,小身子胡乱扑腾着。 杨笛衣手忙脚乱站起来,手虚虚托着,怕猫咪不小心摔下来,“你慢点......” 周悬看她如此关心,虽然吃味但并未表现得太明显,只是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那就留下吧,” 杨笛衣和馒头齐齐愣在原地,馒头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原本还想着要去给这小家伙再寻个家,没想到江上哥答应了。 他说话从来算数,可以养着了! “那我去给它准备猫窝和吃食!” 馒头欢天喜地往厨房去了,院内只余两人一猫。 那猫似乎能听懂人话,知道周悬同意它留下,也不扑腾了,只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盯着他,叫声细小绵长,听得人心里柔软。 杨笛衣瞧他半晌,轻轻笑了,“你啊......” 真是依旧嘴硬心软。 周悬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意思,转过头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取个名字?”周悬将猫咪往杨笛衣面前递了递。 杨笛衣:“我取?这是你养的,跟你姓吧。” 但是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才留的,周悬在心里说道,但既然她这么说了,周悬看着猫脑袋想了一会儿, “就叫柿子吧。” 杨笛衣:“.......柿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周悬晃了晃手里的柿子,柿子心领神会,冲他叫了一声,周悬便笑起来,是个聪明家伙。 “是啊,你不觉得这家伙黄澄澄的,像个圆不溜秋的柿子吗?” 好吧,是她想多了,杨笛衣牵着小家伙柔软的爪垫晃了晃,“小柿子,你有家啦。” 还没摸两下,周悬便给拎远了,“小心它挠你。” 说话间馒头已经喜滋滋带着吃食回来了,周悬将柿子一把塞他怀里,“把它洗洗,好好收拾一下,指甲记得剪了。” 馒头抱着柿子,没懂,不是要当兵养,抓老鼠吗,剪了指甲,怎么抓老鼠。 算了,优秀的猫咪,没爪子也能抓,馒头自觉明白了江上哥的用意,责任感颇重的去后院了。 杨笛衣目送馒头离去,心想以后还是有机会,能来摸一摸的吧。 “还看啊,”周悬不明白一只猫咪怎么能让她这么关心,不甘地凑到杨笛衣身边,声音幽怨,“不是说送药囊吗,我的新药囊呢?” 杨笛衣收回目光,将给他缝的新药囊递给他,笑道:“这呢,没忘。” 周悬仔细端详着新药囊,这次似乎换了布料,上面绣的花样也变了,看上去比之前那个更精致些。 杨笛衣解释道:“我看你经常戴,所以用了好一些的布料,里面的草药没变。” 周悬无所谓道:“我又不在乎。” 但她在乎的,杨笛衣笑笑没说话,只冲他伸手,“之前没味道的呢?” 周悬:“怎么?” “我拿回去啊,虽然里面药材没用了,但是外面的料子还能用,我拿回去还能翻新一下,放仓库驱虫。” 周悬没动,低声道:“能不还吗?” 都送给他了,自然就是他的东西,他才不想还回去。 杨笛衣没想到他还要留着,但一个药囊而已,“留着就留着,这么委屈做什么?” 周悬偏过头不认,“我没有。” “好。”杨笛衣笑着回他,没有点破他通红的耳根。 送完药囊,杨笛衣又交代几句便回去了,周悬本来要送她回去,杨笛衣没让。 等马车晃晃悠悠到家,杨笛衣瞧了眼紧闭的大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杨姑娘......” 甫一进门,从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杨笛衣脚步顿在原地。 “赵大夫?” 赵正己见杨笛衣进门,远远便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多日不见,杨姑娘可还安好。” “赵大夫多礼,”杨笛衣忙反手关紧大门。 “杨姑娘不必担心,老夫走的后门,无人注意。” 杨笛衣微微点头,眼神望向一旁的方雪明。 方雪明解释道:“你离开不久,赵大夫就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想来是上次她托赵大夫查过太子参的事情,又有了其他的发现。 方雪明说完便要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二人,杨笛衣却拦住他,毕竟也事关他自己, “一起听吧。” 方雪明:“好。” 赵正己瞧着两人感情还不错的样子,心下有了些安慰,便将自己注意到的事情告诉他们。 “上次一别,我便多留意最近来采购小儿参的人家,你们也知道,小儿参大多孩子在用,复买的次数会多,且永宁堂和许多高门大家都是长期关系,轻易不会断。 可只有一家,只在去年买过一次,便没有再来过了。” 赵正己说到这里,似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杨笛衣鼓励道:“无妨,您说。” “是刑部尚书,李明玕。” 杨笛衣和方雪明心中不约而同划过一丝确定,那想来没跑了。 都道李尚书极其爱护他的妻子,故而其妻多年未孕,只说李尚书不想让妻子受累,可又为何在去年突然买入府中根本用不到的小儿参呢。 方雪明低下头,唇角划过一丝讥讽。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杨笛衣真心实意道了句,“多谢赵大夫。” 按道理来说,上次查小儿参的事情,已是用尽他与父亲当年那点情分,他不用继续帮助他们的。 “不妨事。” 赵正己眸色温柔地瞧着杨笛衣,心中感慨不已。 一别多年,这杨家姑娘和当年有几分相似,但却有些不同。 “还有一些事......”赵正己看向方雪明,神情犹豫。 方雪明了然,站起身说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厨房的饭。” 待方雪明离去,杨笛衣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您说。” “虽然他们家没买过小儿参,但是,”赵正己脉搏加速,似是有些惊惧,“那日他们府里的管家为夫人采购药材的时候,我远远的瞧了他一眼,有些眼熟......” 第48章 杨笛衣皱眉,“什么意思?” “我好像在十年前那一日,见过他.......” “啪——” 杨笛衣一时失神,手中茶杯自桌边滑落,摔落地上。 第39章 杨笛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您确定吗?” 赵正己有些犹豫,“虽然隔得时间确实有些久,加之那时我也只是匆匆一面,只记得那人脖子旁有处胎记,我前几日有认真观察那位管家,他脖子也有,位置大小很熟悉。” 那夜不只是杨笛衣和周悬的噩梦,对于当时刚刚在城中稳定下来的赵正己来说,亦是此后十年的心病。 他初来京城时并无名气,也无财力,进不去大医馆,只能支个摊子,四处奔波。 那时城中找他看病的人很少,他带着妻子儿女在茅草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他决定离开京城的前一日,杨赴找到了他,说是请他为家中孩子看病。 他见杨赴穿着不凡,是起了私心的,想着说不定他会出手阔绰,看了这一单,他就能在城中多待几日。 他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去。 故而尽管他当时并不擅长小儿疾病,他还是去了。 当时看的那个孩子,就是杨笛衣,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杨赴待他以礼,付的银子也是正常价格,他说不出当时有没有失落,但也并未说什么。 但有了银子,他也能多待一两天。 变化就在这一两天,找他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许多,甚至不乏达官贵人,也因此,他的名气渐渐传扬出去,家中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那之后他才知道杨赴乃是当朝尚书,也明白杨赴当日找他瞧病,不为省钱,是在帮他,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对杨赴一直心存感激,也记得杨笛衣身子虚弱,时而会送些便宜但实用的药材上门,杨赴只收过一次,后来总是让家中小厮还了回去。 事变那夜,他本想去给杨赴家中送些新得的药材,不料一开大门,外面官兵疾行,满城火光。 他虽然担心,但还是一路上躲着人群到了杨赴家附近,官兵围了他的宅子。 他还有妻子儿女,他不敢再上前。 犹豫过后,他护着此生跳的最猛烈一次的心脏,快速往家中赶。 可能那晚他太过紧张,周围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汗毛直立,也因此,他注意到了一处昏暗的街角。 那人是个头发污糟的流浪汉,他前些日子在杨赴家中见过,他身边还站着几个人。 他只顿住片刻,那人就被黑暗中的人抹了脖子,倒地不起。 他吓得连忙躲藏起来,片刻后,黑暗处走来一个人。 赵正己叹气道:“当年我确实害怕,那人又半蒙着面,面容看不太清,但医者总是对人身上异常之处印象深刻。” 满城的火光照亮黑暗中那人,他转过头吩咐旁人将尸体处理了,那一瞬间,赵正己看到了他衣领上,那处胎记。 后来杨赴全家被就地正法,他知道后一直心中有愧,夜不能寐,总会时常想起杨赴,和那夜的蒙面人。 杨笛衣听完他说的话,垂下眼眸并未言语,赵正己只当她想起那夜痛苦,不敢出声打扰。 头顶明月高悬,不知道过去多久,杨笛衣苦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多谢,赵大夫。” 他本可以明哲保身,不用和她讲这些的。 赵正己眼眶顿时发红,“是我对不起你们,杨姑娘。” 过去十年,他以为杨赴满门遭灭,便将此事一直压在心底,每每想起,便觉心脏痛。 苍天垂怜,杨笛衣居然还活着。 永宁堂见到杨笛衣那一刻,他便认出了她就是那时看过的小姑娘,虽然和小时候长的不同,但医者看人从不只看外皮,她骨子里的气质未变。 他很高兴,她能来寻他帮忙。 杨笛衣眼神染上忧色,“只是,恐怕您不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了。” 先是在永宁堂查小儿参,再加上他观察李明玕府中管家,很有可能会引起李明玕他们注意。 李明玕能安稳如今,必有心计和手段,他身边的人更差不到哪儿去。 “不瞒杨姑娘,我已经准备离开京城了。” 他如今年纪大了,早已没有了年轻时想在京城扬名立万的一腔热血,只想带着亲人,做一个游历四方的普通大夫。 杨笛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看着赵正己额间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 杨笛衣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赵正己连忙止住她, 赵正己:“杨姑娘,不必如此。” 杨笛衣:“晚辈该行此礼。” 赵正己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日上门,本来还想给你把脉,但如今看来,方大夫医术不在我之下,我也可以放心了。 此后恐不会再见,祝杨姑娘余生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杨笛衣:“您也一样。” * 赵正己走后,杨笛衣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头顶柿子树的残叶被风一吹,落在她肩头。 方雪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将叶子拿掉,“怎么不进去?” 杨笛衣抬头看向他,眼中神色莫名。 方雪明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的神色多少猜到一些,“你父亲的事情,和李明玕有关?” 杨笛衣:“或许。” 有关是一定的,只看李明玕当年参与了多少,他应该不是主谋,他当年官职不高,只看他背后站的是谁。 “你不用考虑我,”方雪明轻轻笑道,“这个父亲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我没有考虑你,”杨笛衣直言道,“只是可能,我会利用你的身份。” 赵正己既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和她说了,那她必然要去见一见那位管家。 更何况她查了这么多年,无权无势根本摸不到和当年之事有关的官员身上,李明玕是唯一的突破口。 既然方雪明和李明玕有那层关系,不用白不用。 方雪明似乎早已料到,波澜不惊道:“随你。” 方雪明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对外是夫妻关系,这个身份随你用,但是你我心知肚明,所谓成亲只是一场合作。” 杨笛衣默然,那时方雪明在明疾堂的声音已经稳定下来,便准备将其买下来。 可我朝有规定,外籍平民买入店面除了要出示财产状况,还需有亲眷担保。 方雪明户籍在江南,独自一人上京,自然没有什么亲眷。 那时偶有客人上门,不为看病求药,反而骚扰杨笛衣,叫明疾堂内众人烦不胜烦。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成亲应付,一箭双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此事。 看她还有些迷茫,方雪明只好隐晦地提醒,“我觉得,你有必要告诉一下你那位......弟弟。” 免得周悬总是用想杀了他的眼光瞧他,方雪明有自知之明,他可打不过周悬。 杨笛衣更困惑,“为什么要告诉他?” 方雪明:“.........” 这该怎么说,说他看你的眼神和狗见了肉骨头一样,恨不得叼回窝里藏着,这不该他说的。 方雪明:“算了。” 当局者迷,这二位且有的悟呢。 左右他还要继续查母亲之死,李明玕刀枪不入,那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他这位父亲的后院。 他和杨笛衣说明,介时,恐怕还需要杨笛衣帮忙。 杨笛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想来想去,今夜有了重大发现,还是要和周悬说一声。 * 周悬收到杨笛衣送来的信时,正在书房抱着手臂,冷眼看那团黄色毛团上蹿下跳,恨不得把他书房掀了。 馒头不知道怎么训的,先是把它训丢了,然后众人在府里上上下下的找,最终发现这小家伙在书房睡得安稳。 忍无可忍,周悬决定用武力强行把它从书架上拽下来,刚伸出手,房门被敲响。 馒头小心翼翼漏了个脑袋进来,一眼找到小柿子,趁它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关上门。 眼看周悬那张冰块脸就要说话,馒头抢先一步将手里的信举到他面前, “笛衣姐送来的信。” 周悬刚要说的话便被堵了回去,一把接过信打开认真看起来。 他们下午才见过,此时送信,必然有重大事情。 果然,杨笛衣在信中拜托他查李明玕,只不过,是十年前的李明玕所交官员详细记录,以及他府中脖子有胎记的管家。 周悬拇指和食指摩挲着纸角,唤一旁和猫咪玩得正开心的馒头。 馒头:“怎么了,江上哥。” 周悬把信递给他,馒头看过后神色端正起来,“我去跟江书华说一声。” “去吧。” 馒头依依不舍看了眼小柿子,便出去寻江书华。 周悬拿着那张纸站了许久,直到小柿子似乎察觉到什么,迈着小步子凑了过来,用脑袋蹭着周悬的脚腕。 第49章 周悬快速出手,一把拎起它后脖颈,“让你跑。” 小柿子:“.......” 安慰他反被抓的小柿子先是用大眼睛盯着他,然后自以为凶狠地叫了声。 * 后几日过的很平静,自打信寄给周悬之后,杨笛衣就一直在等他,但是周悬却一直没有回她。 李明玕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就在杨笛衣思考如何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去找李明玕的时候,明疾堂突然来人送信。 杨笛衣以为是周悬,忙拆开一看,却不是,而是李明玕的妻子,邀她外出游湖。 第40章 是夜,杨笛衣和方雪明相对而坐,盯着那封信都没有先说话。 杨笛衣抬起眼眸瞧他,这毕竟是他们家里的事情,“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 桌边的灯座闪烁着昏暗的光,方雪明神色不明,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又放下,似是在思考。 想不明白,方雪明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李明玕应是还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上次一见,走之前李明玕特意嘱咐他,他没有告诉妻子方雪明的身份,希望方雪明给他些时日去解释,他怕妻子承受不住。 杨笛衣也不为难他,“没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方雪明:“以防万一,明日我会跟着你们,但湖上我能力有限,多带些防身的药粉。” 李明玕这位正妻鲜少在外露面,能查到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名唤冯伊君,和信中落款一样,但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格的女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谨慎为上,杨笛衣明白,点头应道:“我会注意。” 第二日风和日丽,是个游湖的好日子,杨笛衣按照信上说的时辰和地点赴约,等到了湖边,已经有一艘称得上低调奢华的船只靠在岸边。 一位上年纪的船夫等在那里,见杨笛衣直直朝他走来,船夫忙拱手,“可是方夫人?” 杨笛衣:“是。” 船夫笑吟吟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夫人里面请,船舱内那位夫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杨笛衣冲他点点头,撩起裙摆往里面走。 船舱很大,有好几个房间,看得出客人很少,只站着几个垂眉低眼的仆人,衣裳和她上次在李明玕府中见过的一样,想来这艘船是直接被包了下来。 杨笛衣一路寻着指引,去到船舱最里面的雅间。 刚一靠近,房内便传来道温婉声音,“可是方夫人到了,快请进。” 丫鬟推开门,入目是一道清瘦的背影,杨笛衣抬眼看她。 那人似乎对她的到来很是惊喜,也忙转过身子。 李明玕将她养的极好,虽然年龄不小,但一眼望去竟是和身边小丫头差不多年龄,面颊红润有气色,一双透亮的杏眼定定地瞧着杨笛衣。 是个美人,杨笛衣在心里叹道,怎么偏偏嫁给了李明玕。 杨笛衣还未说话,冯伊君先开了口,“夫人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怕我打扰你,想着你不会来呢。” 杨笛衣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不要客套,夫人快坐,”冯伊君连忙请杨笛衣坐下,吩咐身旁丫鬟倒茶。 杨笛衣来之前服过百毒丸,也没什么好怕的,便大方坐了下去。 杨笛衣:“夫人久等,是阿衣来晚了。” 她一愣,很快恢复神情,“不晚不晚,我也刚到没多久,方夫人能来便已经很好了。” 杨笛衣:“您唤我阿衣就好。” 冯伊君弯起眉眼,“阿衣,好名字,我喜欢。” 杨笛衣:“夫人过誉了。” 冯伊君摆摆手,“不啊,我当时从阿清那里知道你们二人时,就觉得你名字好听。说起来,也该是我早早去拜访你们。” 这个阿清,杨笛衣知道是谁,李明玕,字清。 不过冯君这句话倒让杨笛衣有些惊讶,“李大人他,和您提过我们?” 冯伊君笑道:“怎么会不提,方大夫可是我救命恩人之子,你是他妻子,怎么说也该是我先去上门感谢你们,只可惜阿清他总是担心我的身体......” 冯伊君三言两句,杨笛衣便明白李明玕如何和她说的,没提到方雪明是他孩子的身份,只是先提了“救命恩人”,让她对他们有好感,之后再一点点让她接受。 杨笛衣看她自顾自说的开心,便也没有出声打扰。 “其实我身子养的已经很不错啦,都怪阿清,不过他今日忙去了,我才有空邀你来。 方大夫毕竟是男子,等以后阿清带我见吧,他只说不急着见方大夫,可没说不让我找你啊,还是咱们妇人之间说话更方便。” 冯伊君似是真的很喜欢杨笛衣,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朝旁边静默的丫鬟说道:“对了,快将我带来的糕点拿过来,请阿衣尝尝。” 丫鬟应声便从旁边拎来一盒子糕点,盖子打开,满屋飘起甜香。 杨笛衣:“多谢夫人。” 冯伊君笑容更大,露出一侧的虎牙,显得俏皮可爱,“夫人夫人的,都把我喊老了,阿衣唤我伊君吧,听着亲切。” 杨笛衣看向冯伊君,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我常年在府里,也没什么人说话,今日见到阿衣,我是真的很开心,也不知道城中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问了下人,才知近日适合游湖。” 冯伊君身后便是窗户,从那里望向外面,青山绿水,湖面泛着亮闪闪的光波,杨笛衣赞同地点头,“确实适合。” 冯伊君见她不像作假,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那阿衣可以在船上多玩会儿。” * 船舱上实在过不去,方雪明便在那附近寻了个茶肆,边坐着喝茶,边留意湖上的动静。 不料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对面气冲冲坐下个人。 方雪明饮茶的动作只停顿须臾,便继续神色自如的饮下一口。 周悬眉目间夹杂着不虞,“进去多久了?” 方雪明估摸下时辰,“两刻钟。” 周悬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湖上的游船,坐的笔直,像是一柄长矛,纹丝不动。 方雪明瞧着好笑,忍不住打趣道:“谁刚刚惹过你吗?瞧着这么生气。” 周悬:“你。” 他见他就烦。 方雪明:“.......” 他就知道这小子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就算有,也是装的,心里估计早就把他大卸不知道几块了。 方雪明扬起一侧的眉毛,“阿衣还没告诉你?” 周悬:“告诉我什么?” 方雪明不说话了,心想要不要自己说,但他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看周悬的样子,似乎逗弄他乐趣会更多。 周悬眉心皱成毛毛虫,“有话就说。” 方雪明:“那还是算了,等阿衣什么时候想告诉你了再说吧。” 周悬:“.......” 他这几日一直在忙,没来得及关注阿衣这边,没想到刚闲下来,就得知李明玕夫人约杨笛衣游湖。 李明玕不是什么好人,他妻子,不好说,周悬很担心,下了值便匆匆往这边赶。 周悬:“冯伊君有说玩多久吗?” 方雪明诚实道:“那还真没有。” 周悬:“.......” 方雪明:“不过她们妇人之间说话,应该时辰不短。” 周悬不想理他了,似是有些口渴,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 等日头到了头顶,湖上那船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有了动静。 船只晃晃荡荡朝岸边靠,坐在茶肆快喝撑了的两人如释重负,连忙站了起来。 先是一众随从下船,开好了路,接着便是杨笛衣,她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想来就是冯伊君。 两人又寒暄片刻,便各自分开方向离去。 杨笛衣上岸便在寻方雪明的身影,寻到后便瞧见旁边还站着一个,是周悬。 想来是有了什么消息?杨笛衣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湖边四周很是繁华,街道中车马络绎不绝,杨笛衣瞧着没什么车马经过,便抬起步子朝两人待的茶肆走去。 刚走出去几步,东头突然窜出来一辆体型较大的驴车,横冲直撞就朝着她这边来。 杨笛衣瞳孔放大,下意识就要躲开,身旁却莫名多了许多人,一个挤一个,竟挤得她根本动不了。 眼看驴车就要冲过来,杨笛衣身后却不知道被什么人使劲推了一把。 杨笛衣脚踝一扭,直接摔倒在道路中央,眨眼间,驴车已经离她不过几米之遥。 脚腕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杨笛衣直冒冷汗,颤抖着手就要从怀里掏药粉,她记得方雪明给她的药包里,有能迷晕一头牛的蒙汗药粉。 只是还没撒出去,忽然一道玄色身影挡在自己面前,杨笛衣还没看清,胳膊就被略显生硬地扯过去。 她就这么撞入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意识到是她给周悬做的药囊,杨笛衣脑中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 第50章 周悬紧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怕。” 周悬一手握着她胳膊,另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她,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毕竟是大庭广众,他不能太过亲密,所以街上众人只看到周悬扯着她的动作,只当他救人,再说姑娘安全后,那人便放开了。 “这哪来的发疯的驴啊,多危险。” “就是,能不能管管好,幸好没小孩子......” “刚刚谁挤我呢,他老子的,没看到这么多人,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身旁声音杂乱,周悬通通没管,只拧着眉看向身旁的人,脸上冷的能结出冰,“阿衣,你没事吧。” 杨笛衣有些出神,听到周悬声音才反应过来,刚想说没事,脚踝处清晰地传来痛楚,她下意识弯起腰。 周悬见状连忙扶住她胳膊,上下扫视她,“是不是疼,伤到哪里了?” 杨笛衣没说话,只看着周悬另外一只悬在身旁的手臂,她刚刚似乎在那里,闻到了血腥气。 不是很重,可能因着有药囊遮挡,那味道并不是很明显,她不太确定。 杨笛衣看向周悬,“你受伤了。” 第41章 周悬朝她轻轻笑,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不过几日不见,阿衣姐姐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杨笛衣知道他在岔开话题,横了他一眼,碍于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只能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会儿跟我回明疾堂。” 周悬笑眼跟随着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右手往后藏了藏。 方雪明已经过来了,眼神担忧,“没事吧?” 杨笛衣摇头,“没事。” 她说着就想转身,没想到脚踝像是故意的一样,立即传来尖锐的刺痛。 杨笛衣膝盖跟着软下去,就要往旁边倒,方雪明和周悬连忙一人扶住她一只胳膊。 杨笛衣:“.......” 兵马司得到消息便往这边赶,等他们到达,这附近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兵马司领头人带着几个人脚步轻浮地走到这里,一眼望见岸边三个身影,坐着的是个妇人,身旁分别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神色不快,想着赶紧处理,没成想再仔细一看,妇人身旁一人竟是周悬,立刻换上笑脸,“这不是周大人吗,您也在啊。” 周悬神色冷淡,朝驴车和那边捆着的人抬了抬下巴,“人帮你们抓好了,我们还有事,交给你们了。” “是是是,大人慢走。”那人弓着腰,声音恭敬又谦卑,转过头就指挥着把人带走了。 周悬懒得理他们,余光看到杨笛衣要站起身,眉心一拧便蹲在她面前。 “上来。” 杨笛衣还被方雪明扶着,神情错愕,“上哪儿?” 周悬:“我背你。” 方雪明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丝毫不打算说话。 杨笛衣:“不用,也不远,有马车。” 周悬转过头看她,“你的脚踝还能再伤一次。” 可毕竟这是在街上,方雪明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杨笛衣下意识望向他。 周悬目光冷了几分,“他看着就虚弱。” 方雪明两手一摊,“我就是个文弱大夫。” 杨笛衣:“........”虽然但是,他一脸骄傲是什么意思。 方雪明也眯起眼睛看向周悬,他自己说和周悬说出口,那就不一样了。 “真的......”杨笛衣刚想拒绝,她感觉脚踝没事了,可以走。 没想到周悬抬起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膀上,双手反握住她的膝盖窝,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突然的凌空让杨笛衣惊呼:“周.....周江上!”他胳膊还有伤呢! 她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周悬耳根子一红,却没放手,闷声道:“别的我可以听你的,这个不行。” 他习武,知道扭伤脚之后如果不好好将养,很容易便会留下病根,说不定以后会经常扭伤。 他也顾不得什么,她的伤更重要。 周悬看向方雪明,“马车在哪儿?” 方雪明站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杨笛衣又羞又慌的神情,心道难得,与她相处四五年都没见过她这副表情。 方雪明压下笑意,“这边,跟我来。” 周悬点点头,抬脚跟上去。 街上人实在多,察觉到三三两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细小的火焰在烧她,杨笛衣将头埋在手臂里装作不知道。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周悬猜到她是不好意思,嘴角弧度又上扬一些,但碍于担心她的伤势,脚下步子并未放慢。 两人走得也快,等到了马车旁,周悬背过身,将她轻柔地放在马车上。 杨笛衣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周悬当然听到了,弯起眼睛回道,“好啊。”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丝毫没打算上去,扭头就想跑,杨笛衣整理好坐姿,一眼瞄到他的动作,立刻拽住他的衣领。 杨笛衣神色平静道:“上来。” 被抓住命运的脖颈的周悬:“.......” 亲眼目睹一场好戏的方雪明心情大好,笑着拍了拍周某人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上来吧,周大人。” 周悬:“.......”怎么感觉他声音那么欠揍。 周悬怕强行挣脱会伤到她,只得跟着上了马车,一路无言,马车晃晃悠悠到达明疾堂。 方雪明先给杨笛衣治伤,幸好伤的并不严重,杨笛衣试着动了动,痛感已经减弱很多,只要不动,放着便不疼。 周悬抱臂站在一旁,放下心来,刚想再次脚下开溜,就看到杨笛衣指着他,话却是说给方雪明, “麻烦你也帮他看一下,他好像左手臂受伤了。” 周悬反驳,“我没有。” 杨笛衣不慌不忙,“噢,那就是右手。” 周悬:“.......” 方雪明忍笑忍得辛苦,朝周悬说道,“来吧周大人,去后院我给你检查一下。” 杨笛衣幽幽的目光照过来,周悬沉着脸跟方雪明去了后院。 两个人进了后院一间小屋子,周悬进去就试图再次反抗,“我真的.....” 方雪明从容地拍了一下他右臂上方三分之一处位置,周悬浑身缩了一下,脸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 方雪明:“还逞强吗,周大人。” 片刻后,周悬还是脱下了外袍,将上方手臂露出来。 屋内顿时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方雪明看着他的伤口,应该是道刀伤,血泛着紫色,倒是不深,但周悬伤处似乎有些溃烂。 血肉模糊的,方雪明看着便感到疼。 方雪明一时愣神,“刀上有毒?” 周悬催促道:“嗯,快点。” 方雪明瞧着他一副烦躁模样,虽然感觉好笑,但还是收敛笑容,专心处理伤口。 杨笛衣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堂内静悄悄的,因着不知道他们游湖要多久,所以方雪明索性给杨三白他们三个放了假。 方雪明带着他进去不知道多久了,时辰越久,杨笛衣便越担心,心口跳得越快。 这段时间没他消息,再见面居然受了伤,杨笛衣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还没等她往更深处想,方雪明脚步匆匆的出来了,身后却没有跟着周悬。 杨笛衣:“怎么了?伤得很重吗?” 方雪明神情凝重,“重倒是不重,就是有些复杂,得解毒,有些药材堂里没有,我要回府拿,你看着他。” 解毒?杨笛衣脑中顿时嗡嗡直响,有些呆愣的朝他点点头,方雪明忙不迭离开了。 杨笛衣站了许久,一丝凉风抚过她出汗的额间,杨笛衣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了。 后院安安静静的,杨笛衣怕他跑了,顾不得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地朝那边走。 虽然方雪明给她上过药了,但走起来还是钻心的疼,杨笛衣艰难走到小屋前,敲了敲房门。 杨笛衣:“周悬?” 屋内没动静。 莫不是疼晕过去了吧,杨笛衣加了力道,又敲了敲,“周悬?你还好吗?”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杨笛衣急忙推开门。 这屋本来是一个仓库,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在屋檐下,故而屋内有些暗,杨笛衣一时不太适应,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边走边喊, “周悬?”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杨笛衣将要倒下的身体落入一个有力的手臂。 周悬声音有些哑,似乎在忍着什么,但还是答道:“我在。” 杨笛衣双手扶住他的手臂,又想起他身上有伤,连忙站直身子,整理自己的心绪, “你在,怎么不答应我。” 周悬无奈道:“有点......疼,不想让你看见。” 不知道方雪明在他胳膊上撒了什么药粉,让他尝到了几倍的疼痛,疼的他直冒冷汗,他都要怀疑方雪明是不是故意的。 刚忍下去,杨笛衣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惊的他一起身,胳膊又撞上去。 第51章 杨笛衣顿时想扯着他手臂看,“哪里疼?严重吗?” 她记得周悬从不轻易喊痛,能这么说,恐怕已经是疼得受不了了。 屋内太暗,杨笛衣看不清,“怎么不开窗也不点灯。” “窗户是他关上的,大概怕我受凉吧。”周悬敷衍道,“点灯,没想起来。” 他才不会告诉她是因为她刚刚一喊,他惊的站起身,碰灭了烛台。 杨笛衣没想太多,“那我去点灯。” 杨笛衣说着便去找火折子,周悬却按住了她的动作。 杨笛衣:“怎么?” 周悬看着她模糊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几分懒散,“我觉得,还是不开灯了。” 杨笛衣:“为何?” 周悬默然,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现在上半身,没穿衣裳呢。 刚刚只顾着不发出声音引她注意,倒是忘了穿衣服。 杨笛衣没得到回答,刚想再出口问,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扶着他手臂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粗糙的皮肤。 杨笛衣:“.......”原来是这样。 周悬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料想她应该也明白了,心里那点羞赫便轻了些。 周悬染上笑意,调侃她,“还点灯吗?” 杨笛衣知道他故意的,顿感不能落了下风,“......点啊。” 又不是,没见过他小时候光膀子的样子。 意料之外的回答,这下轮到周悬沉默了,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说。 杨笛衣放开从桌边摸到火折子,犹豫片刻还是将灯点上。 小小的火焰猝然升起,照亮了一小片黑暗,杨笛衣关上火折子,突然笑道, “上次在小凉山,还是靠你之前教我做火折子的方法,我才能造那场火。” 周悬没回她,杨笛衣转过身去看他,一眼望见那处血红。 第42章 碰到他赤裸上半身那事,实打实是场意外,况且那时候周悬还不到十岁。 杨笛衣记得,那天没有日头,阴云密布的,透着一股子压抑。 从早上起,她心头便好似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觉得喘不上来气。 父亲母亲安好,家中一切平静,但杨笛衣就是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要发生什么事。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家中要吃饭了,杨笛衣才察觉出不对劲,原本说晌午便要来送糕点的周夫人到现在还没来。 饭桌上,杨笛衣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粥,有些心不在焉,吃饭的速度也比往日慢上许多。 母亲一眼瞧出,问她怎么了。 杨笛衣盯着碗里红豆出神,“也没什么,就是想着周夫人说中午要来送糕点,到现在还没来。” 母亲没说话,反倒是父亲笑了笑,“别等了,今日送不来了。” 杨笛衣一愣:“父亲为何这样说?” 杨赴指了指隔壁,“上午下朝时我就听说了,周家那小子和别人打架了,打的还不轻,周夫人恐怕忙着管他呢,哪顾得上给你送糕点。” 杨笛衣心脏猛地一跳,“打架?为什么?他伤的严重吗?” 杨赴歪头,“那我怎么知道。” 母亲夹了块糖醋肉到她碗里,“少年人心气高,发生口角很正常。” 杨赴应和道,“我说也是,看着那小子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周大人说,出生时就一顿折腾周夫人......” 后面父亲母亲还说了什么,杨笛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心只想着周悬的伤势。 吃过饭,父亲去书房整理公务,母亲也回了卧房。 杨笛衣到自己小院,还是放不下心,便唤来镜儿。 杨笛衣:“镜儿,你去隔壁打听一下,周悬伤的重不重。” 镜儿没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为难,“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天都黑了.......万一让老爷夫人知道了.......” 杨笛衣瞧着外面如墨的夜色,一时也有些犹豫,周悬今日和别人打架,本就惹得周大人和夫人不愉快,若是自己打听再被发现,周悬只怕会更惨。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杨笛衣突然想起什么,朝镜儿开心道,“你忘了,我们还有那只小黄狗呢,快,把那小狗找来。” 镜儿眼睛也是一亮,“我这就去找。” 结果两个姑娘忙忙碌碌大半夜,都没有寻到那只小黄狗,两人只得放弃。 第二日一大早,杨笛衣看父亲已经离开府里,立刻跑到母亲身边,缠着她随便寻了个由头,带着镜儿去隔壁瞧周悬去了。 周府小厮识得杨笛衣,连忙弯着腰把她们请了进去,同时找人通知周夫人和陈管家。 杨笛衣带着治跌打损伤的药,熟门熟路地先一步跑到周悬院子。 院子静悄悄的,杨笛衣甫一踏进去,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听下人说周大人昨日发了好大的火,还罚周悬跪了一晚上祠堂,此刻怕不是还在补觉。 没成想还没走上几步,房中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杨笛衣顿时停下步子就想转身离开,毕竟是在别人院子里,听墙角不符合礼貌。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周大人应是上朝了,刚才进来时小厮还说通知周夫人,如果夫人就在周悬院子里,何必还要通知。 周悬也无兄弟姐妹,那他是在和谁吵。 杨笛衣卡在原地的脚步动了又动,到底没离开院子,心中只想着,悄悄听一下,听一下就好,只要不严重,不至于惹的周夫人更生气就好。 镜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安静下来。 屋中悉悉索索传来什么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杨笛衣心神跟着紧张起来。 “少爷.......真的不行,老爷夫人......”听上去,似乎是周悬的贴身小厮。 接着便是周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开......我今天......” 又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杨笛衣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去敲门。 “周悬,你没事.......” 杨笛衣说出口的时候,手也锤向房门,生怕她力气太小,引不起屋内人注意。 但这门似乎,杨笛衣怔在原地,眼看着两扇木门就这么打开了,屋内的画面一览无遗。 周悬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小厮肩膀上,腰以下的身体还在床上,看样子是想起身,小厮拖着他腋下想阻拦。 门开的太突然,屋内两个少年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杨笛衣她们。 杨笛衣:“........” 周悬:“........” 还是镜儿和小厮率先反应过来,一个叫着小姐连忙关门,一个手忙脚乱地找被子,替他家衣冠不整的少爷遮挡。 “啪——” 门重重的合上,镜儿手止不住颤抖,疯狂眨眼看着她家小姐,“小姐,你这也太冒失了......” 杨笛衣没有回她,脑中乱成一团乱麻,但在那一团中,还有片白色最为显眼。 她眼神还不错,周悬的皮肤,好像也不错,蓝灰色的被褥之上,似乎还有几道略显清晰的纹理,周悬不是没有练过武吗...... 杨笛衣脸腾的一下便红了,像极了院外的牡丹花,她轻轻拽了拽镜儿的衣袖往台阶后退了几步, “你小点声.......” 屋内似乎也不安静,悉悉索索的布料声就没停下,两个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好一阵才消失。 不知过去多久,门再度被打开,小厮脸上挂着苦涩但礼貌的笑容,“杨姑娘,少爷请您进来。” 周悬已经披好了衣服,乖巧地趴在床上,一看她进门,刚还皱巴巴的包子脸顿时开出一朵花,“阿衣姐姐,你来了。” “嗯,听说你受伤了,我爹娘让我来看看你。” 方才在外面待了许久,杨笛衣脸色已然恢复自如,拎着药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只有僵硬的动作还透着她些许不自然。 房门开着,镜儿和小厮守在外面,察觉到周悬的目光,杨笛衣转了几番的眼神还是落在他身上。 “你的伤......”她刚刚那一眼,还是瞧见他脊背上的红色。 “没事,”周悬抬起身子就想摆手,这一动正好扯到伤口,他呲牙咧嘴又趴回去了。 杨笛衣连忙止住他,“你别动了。” 周悬小声嘟囔,“真没事,我打架的时候,都没伤到,还是回来我爹娘打得更重。” 杨笛衣瞧着他眉旁的擦伤,安抚道,“周夫人也是担心你。” “算了,我娘,”周悬直哼哼,“她打我是乐趣,我都习惯了。” 想了想,杨笛衣还是问道:“你们刚刚在吵架?” 周悬撇过头,杨笛衣一眼看到他发红的耳朵,周悬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想去沐浴,他不让。” 杨笛衣了然,“你身上还有伤,确实不宜沐浴。” 周悬抬起眼睛看她,似是有些幽怨,“昨天回来又脏又累,挨了两顿打不说,娘还罚我跪祠堂,我早上才回来.......” 第52章 杨笛衣想了想,“知道你辛苦,那也稍微忍忍,要是落下病根,你以后想再和别人打架,你也打不成了,那不是很亏。” 周悬转了转眼珠,“阿衣姐姐不问我为何打架?” 杨笛衣笑道,“你不是恃强凌弱之人,打架应该也有你的原由,打赢了吗?” 周悬顿时骄傲起来,“赢了。” 杨笛衣配合的挑眉,“这么厉害,那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吗?” 周悬脱口而出,“当然。” 杨笛衣便看着他笑,周悬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套路了,又把脸砸进被子里,不说话了。 杨笛衣也不拆穿他红彤彤的耳根子,还想说什么,就注意到床那头的桌案上似乎倒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周悬抬起头,顺着她眼神望过去,虽然不是很情愿,还是回道,“.......熏香炉。” 杨笛衣倒是没想到周悬也这么讲究,看了那香炉片刻, “但你这个,好像放错了......” 周悬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会......所以......” 杨笛衣更疑惑了,“你不会,为什么还要放熏香。” 那时周悬回答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日,风很柔,日头很亮,门外小声交头接耳的镜儿和小厮很可爱,后来匆匆赶到周夫人也很美。 * “阿衣姐姐?” 见她还在出神,周悬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不解,“难道睡着了吗?” “哪有,想事情罢了,”杨笛衣斜他一眼,“你手臂上的伤,随之有说难处理吗?” “那倒没有,但可能这毒猛点吧,”周悬没甚所谓的抬起手臂动了动,“这点小伤......” 杨笛衣面无表情把他手臂按了下去,“老实点,别又留下病根了。” 周悬敏锐捕捉到,“又?” 杨笛衣:“.......” 杨笛衣果断换了话题,硬着声音说道,“不管做什么,下次还是谨慎些,身上留伤不是什么好事。” 周悬听出其中的关心之意,笑着应了,“会的。” 因为如今,他有了惜命的理由,想陪伴的人。 周悬:“不过,我只能保证不留致死伤,其他伤我可保证不了。” 杨笛衣脸色顿时变了,拉着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你快呸呸呸,摸木头。” 周悬面容跟着严肃下来,“阿衣姐姐,最近京城,怕是要起事端了。” 第43章 杨笛衣收敛神色,“是有什么人忍不住动了吗?” 屋内烛火摇曳,映在周悬复杂的脸色上,杨笛衣看着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紧张起来。 杨笛衣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倒是说啊。” 几日前杨笛衣给他的信中,除了拜托他查李明玕,还提到一人,赵正己,知道他要离开京城,周悬多上了份心,派人暗中护送他。 没想到赵正己离开京城第二日晚上便遭遇刺杀,且对方实力不俗,和周悬派去的人打了个对半开,无奈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发信号向他求助。 幸好他们离得并不远,周悬匆匆忙忙赶到一群人躲藏的寺庙,便瞧见一地的伤患,他派去的人大半都受了伤。 幸好赵正己就是大夫,随身带有常用药,这才让他们能坚持的时间长一点。 周悬让其他人带赵正己等人先行离开,自己留在寺庙中和赶来的刺客周旋。 对方似乎知道周悬身份不俗,没想杀他,只用复杂招式缠住他,周悬一时分不开身。 手臂的伤,就是纠缠时被刺到的。 “我说京城会起事端就是因为这个,”周悬顿了顿,“那日和我交手的人,不像是普通杀手,他们训练有素,一招一式虽然有所掩藏,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受过长久训练的。” 杨笛衣边听边思索着,“会不会是永宁堂培养的?” 周悬:“有可能,这几日我查过他们,明面上只是医馆,但是他们和许多达官贵人都有药材往来,算不得清清白白。” 想起那一日赵正己对她说的许多话,杨笛衣换了一种可能,“或者赵大夫被李明玕发现了?” 周悬认真思考,没有否定这个可能,仔细回忆那日的场景,以及后来向他回禀的人,周悬补充道, “那群人似乎对除了赵大夫之外的其他人并不感兴趣,只想杀他一个人。” 看杨笛衣过于担忧,周悬说了个好消息给她, “你放心,赵大夫和他的亲人虽然不可避免受了伤,但不重,我已经连夜派人护送他们远离京城,等他们安稳下来,我便能知晓,到时你想写信和他联系都可以。” 杨笛衣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同时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两种可能,赵大夫要么被李明玕发现了,要么就是他还知道些什么可能危及家人的秘密,对方要杀他灭口。 杨笛衣和周悬都意识到这个事情,沉默下去。 “不管.......”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地停住,屋内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闷热,杨笛衣顿时感到有些心浮气躁。 周悬看着她,“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遇上什么事,你一定先保护好自己,别的都不重要。” 无论哪一种,都或多或少和杨笛衣有些关系,况且李明玕离京前,还来过这里。 杨笛衣:“你还和他们交过手,你也一样,注意自己的安危。” 周悬却是轻松一笑,“你没事我就没事。” 杨笛衣看他没当回事,又看了眼他的伤口,认真说道:“你一定记着。” 周悬嗯嗯啊啊的敷衍,他不想和杨笛衣每次相处都是这么严肃的对话,急忙换了个话头。 周悬:“对了,你上次放我府里的小玩意,好像长大了点。” 杨笛衣还沉浸在赵大夫之事的沉重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玩意。” 周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忘记了,不可置信地凑到她面前,“小柿子啊,阿衣姐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杨笛衣想起来了,是那只黄白小猫,有些心虚道:“没忘没忘。” 杨笛衣:“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它吗,还养着呢。” 周悬坐直了身子,“养着呢,馒头天天喂它,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那小玩意儿都吃胖了,再过几日,等你见了它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了。” 杨笛衣放松了些,笑道:“怎么会。” 周悬撇了撇唇,“它都想你了,你也不想他。” 杨笛衣果断道,“谁说我不想它。” “那你什么时候来看看......” 话还没说完,周悬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头上控制不住的,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周悬捂着心口弯下腰,不想让杨笛衣瞧见。 杨笛衣急忙上前查看,“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周悬皱着脸,想回一句没事,却被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道声音适时出现,方雪明拿着手里的药,“要不两位,我们先解毒?” 杨笛衣二话不说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方雪明放下药,好奇地看着周悬,倒是有些佩服他了,这毒应该发作有一会儿了,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才表现出来。 事不宜迟,方雪明连忙喂给他一粒药丸,再拿出捶打好的草药敷在他手臂的伤处。 过了一会儿,周悬的脸色好上许多,连痛楚似乎也减弱了不少。 方雪明发自内心地说道:“你是真能忍。” 周悬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专心用内力配合着调息。 杨笛衣没敢回头去看他们俩,磕磕绊绊走到大堂内,寻了个他们看不到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风从堂中穿过,杨笛衣坐下来,静静思考着周悬刚刚说的话。 不管是赵大夫遇袭因为什么,反正都和她脱不开关系,在重新联系上赵大夫之前,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十年前那一夜,湮没了太多东西,她在京城五年,能力有限。 只能隐约从一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中,得知当年大部分相关官员都已经离开京城,其他已经升官到了她探不到的位置。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李明玕府里的管家,今日冯伊君来寻她,就是个好兆头,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接近那位管家。 杨笛衣就这么想着,不知道过去多久,周悬和方雪明已经出来了。 方雪明跟在他身后碎碎念,“记得不要碰水,勤换药,不要吃辛辣刺激的......” 周悬看似乖巧的听着,实则一直看着杨笛衣,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杨笛衣帮着重复了一遍,确认周悬都记下了,才放他离开。 夜里杨笛衣和方雪明回到家中,杨笛衣和他说了一遍湖上船舱里冯伊君的状况。 杨笛衣看着他的神情没有不耐和厌烦,这才补充道:“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不知道,看着不像做假。” 第53章 方雪明勾唇极轻地笑了下,“谁知道呢,再多看些日子吧。” 杨笛衣点头表示认同,又聊了几句,二人照例准备分开回各自卧房里。 可能是有了今日的意外,方雪明思考片刻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要不我让三白来陪你?” “为什么?”杨笛衣下意识问出口,突然意识到他是在担心自己脚伤行动不便,随即摆手拒绝,“没事,养几天就好了,不用喊她。” 方雪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就睡在你隔壁,你有事便喊我。” 杨笛衣随口应道:“放心。” 原本只是随意一句话,没想到七八日后的一夜,杨笛衣沉睡中忽然浑身一激灵,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意识半醒,似乎感受到一股凝视感,让她睡不安稳,身子无比沉重,却又醒不过来。 似乎还有脚步靠近的声音,杨笛衣意识到什么,想睁开眼,却根本掀不动眼皮。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突然响起方雪明的呵斥声,接着便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杨笛衣被方雪明叫醒,已经快要寅时了,她还有些茫然。 方雪明担忧地看着她,边给她把脉,便问道:“你没事吧?” 杨笛衣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在梦中被杀了,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没事。” 方雪明认真给她把过脉,确认她没事这才放下心, “刚刚应该是有人进来了,我起夜时听到你这边有声音,以为你有什么事,没想到过来时看到一个黑色身影翻了出去,他见我便跑得快,我没看到他的脸。” 杨笛衣闻言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户印证了方雪明说的话,“看来我也被盯上了。” 但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刚刚居然有种感觉,那股凝视感,她似乎有些熟悉。 方雪明原本要睡在外间,被杨笛衣赶了回去,既然他第一次来失败了,那夜就不会有第二次了,何必让两个人都休息不好。 但话是这么说,到底被惊扰到了,杨笛衣和方雪明各自一夜无眠。 第二天到明疾堂,两个人均是一脸困倦的样子,惹得杨三白他们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休息一下。 杨笛衣摆摆手说不用,刚放下手,门外走进来个熟悉的身影,是周悬来换药。 他没听全,只听到后半句,当即问道:“什么不用?”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告诉他也没用。 杨笛衣便岔开话题,“没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周悬活动手臂,“没事。” 几人正聊着,方雪明从后院取了药材过来,低着头摆弄,说道:“阿衣,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和他说......” 一抬头,那可不就是周悬吗?方雪明立刻止住话头。 周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说什么?什么不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44章 周悬嘴角肉眼可见的平了下去,黑色的眸子变得越发阴沉,杨笛衣被盯得莫名心跳慢了一拍。 杨笛衣:“其实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周悬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眼里划过的一丝心虚,“出什么事了。” 杨笛衣将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就看到周悬的目光越来越阴沉,到最后他身侧的双拳攥紧,似乎在微微颤抖。 杨笛衣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 周悬唇瓣拉成直线,“我今晚派人过去,昼夜守着。” 杨笛衣忙道:“没必要,他昨晚失手还被发现,近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周悬抿着唇没有说话,明显不是很赞同。 杨笛衣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小便倔,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她带着求助的眼神投向方雪明。 方雪明抱臂站在一旁,收到她的眼神也只是耸了耸肩,“这事关你的安危,我觉得可以。” 杨笛衣:“.......” 周悬闻言微微挑眉,眉眼柔和了一些,这家伙倒是识趣。 杨笛衣低头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 周悬今日来是为换药,还因为许久不见杨笛衣,他有些想她,没想到一来就听到她差点受伤的消息,顿时感到呼吸急促起来。 方雪明给他换药时明显感到他胸膛起伏频率比上次要高,好心提醒道:“生气对你伤势恢复不利。” 周悬不悦地瞥他一眼,“真是文弱大夫,你不是有很多防身药粉吗?” 方雪明惊道:“谁会大晚上放那些东西在枕边啊。” 周悬心情随着枕边这两个字彻底跌到谷底,冷声道:“你们这段时间分开睡吧。” 顿了顿似是觉得不太合适,又补充道:“在我抓到他之前。” 方雪明拿药的动作停在空中,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啊。” 周悬这才感到呼吸顺畅了些,待方雪明换完药,周悬道了声谢,便抬起步子走了出去,他得回府里安排一下最近的事情。 他走得急,只来得及和杨笛衣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惹得杨三白凑到杨笛衣身边,好奇地瞧着那抹急吼吼的背影, “他怎么这么着急。” 杨笛衣:“不知道啊,可能有其他的事吧。” 杨三白点点头,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明疾堂整日风平浪静,连去看诊的客人都比往日少了些,待他们拖着步伐回到府里,用过晚饭,杨笛衣便在卧房里静静等着。 也不知周悬会派什么人来,杨笛衣坐在窗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权当打发时间。 入夜后,月亮悄悄爬上树枝,在杨笛衣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外面起了细碎的声音,好像是谁踏着屋檐而来。 心灵所至,杨笛衣一抬起头,和几米外屋檐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好熟悉的画面,杨笛衣心想。 那人一袭黑衣,下半张脸用黑色面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面,幽幽地盯着她。 不说话,也不动,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暗卫。 杨笛衣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淡然的将书翻过一页,完全没打算理他。 一阵风袭过,屋檐上那人调整下动作,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将面巾取了下来,“阿衣姐姐。” 杨笛衣捏着书页的指尖微顿,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他了。 周悬见她全然不抬头,心里有些发慌,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能察觉到她是有些生气的,于是果断开口, “你别生气,我错了。” 杨笛衣眼都没抬,平静道:“周家小少爷,周指挥使,哪会犯错啊。” 周悬:“.......”这话这语气,他又不傻。 周悬挠了挠头发,索性直接坐在屋檐上,两条腿垂了下去,一晃一晃的。 他想了一会儿,他记得阿衣姐姐小时候便不喜欢一个人睡。 平安告诉他,镜儿曾经和他闲谈时说漏过嘴,说她家小姐不喜欢一个人睡,总要身旁或者附近有人,才会睡得安稳。 周悬想了想,应该是这个吧,他伸了伸脑袋,屋内似乎没有某人。 “我真的是担心你......”所以才让你和方雪明分开住的。 话才说半句,杨笛衣将书合上,抬头看他,周悬顿时闭嘴,等她先说。 杨笛衣:“.......你先下来。” 周悬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从上面跳了下来。 杨笛衣:“这样看你不累。” 周悬立刻像被顺了毛的小柿子,连忙蹲下身子,好让她能平视。 “我不是气这个,”杨笛衣解释道,“你白日还要上值,晚上休息不好影响很大的。” 白日里当着堂里那么多人,她不好反驳他,下他好意,夜里只有他们两人,倒是好说话。 周悬顿时明白过来,所以她不是在气他让她和方雪明分开住,她不仅没生气,还在担心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周悬身上的那一丝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似乎还从心底深处冒出几分甜意。 杨笛衣还在耐心解释,“那人一次不得手,肯定不会短时间来第二次,况且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抓都抓不到,查也查不了。 你这样漫无时辰守着,要守多久,若他一直不再来,你就要夜夜守下去吗?你上值怎么办。” 不料周悬脱口而出,“也不是不行。” 杨笛衣:“.......”她刚刚说的都白说了。 杨笛衣退了一步,“那我给你银子,你多换几个人来轮值。” 周悬拒绝的更快,“不行。” 她好歹是个姑娘,卧房怎么能让其他人来,还好几个,更不行。 杨笛衣:“.......” 周悬见她眼神暗下去,试探性说道,“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 “去我府里住?”周悬拍着胸口,自信道:“我保证他就算能进去,也有来无回。” 第54章 杨笛衣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况且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我如果离开,不就是打草惊蛇吗,还会把你牵扯进来。” 周悬不让步了,“我不管,要么我守着,要么我的宅子守着,其他我哪个都不放心,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剑走偏锋。” 杨笛衣沉默下去,两人气氛登时有些僵持。 周悬定定地瞧着她,突然开口说道:“你不知道,小凉山那一夜,我在军营里时常梦到。”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早一些发现那里,再早一些提前计划,你就能少吃一些苦,我们就不会再次走散。” 杨笛衣思绪再次被拉回小凉山,那里不只是周悬的噩梦,也是她的。 周悬见她神色有些动容,继续说道,“阿衣姐姐,我不敢赌,我真的赌不起。” 他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的痛苦了。 良久,杨笛衣呼出长长一口气,将书放回书架,“那你随意吧,我困了。” 周悬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太多,只应了声:“好。” 眼见杨笛衣走回去没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 “周悬,我突然想起来了。”杨笛衣看向他的表情有些急切,“我就说昨天晚上那股感觉那么熟悉,我在小凉山时,也感受到过!” 周悬霎时被钉在原地,“当真?” “真!”杨笛衣肯定地点头,“错不了,那种像是被蛇窥伺的阴冷感,我不会记错。” 周悬:“可当时那些人我已经全部关押起来了,难道有漏网之鱼。” “不,不是那伙人,那天还有其他人去小凉山,他们喊他陈哥,他应该还带了个少年,我记得他,他当时在门外和大熊说话,我想起来了。” 周悬那些话让她有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渐渐复苏,杨笛衣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当时我就奇怪,陈哥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后来窥伺我的那个少年,他们是一起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不过走得快,你们没抓到。” 周悬面容随着杨笛衣的话渐渐严肃起来,“我去查,那个少年有什么特点吗?” “没有,”杨笛衣颇有些可惜地摇头,“我当时装睡,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那个陈哥,我还有点印象,这几天我看看能不能画出他大概的样子。” 周悬:“好。” 事情有了眉目,两个人顿感到有些轻松。 杨笛衣原本要给他拿个斗篷,被他拒绝了,说是容易暴露,杨笛衣无奈,只得回床上兀自躺下。 她没有躺在平日里睡的东头,而是将枕头扔到床对面,睡在了西头。 这头能望向窗外,树影斑驳,那里面,有个让她安心的人,杨笛衣就这么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周悬几番调整姿势,突然发现有个位置刚好能注意到屋内床边一角,他果断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合上了眼皮。 周悬一连来了几日都无事发生,都不见那人踪迹,几个人都有些放下心来,杨笛衣趁着闲暇时,将那个陈哥的面容画出了六七分,交给周悬。 周悬领了画像立刻让馒头拓印了好几份,暗中寻找。 没想到陈哥没找到踪迹,赵大夫的信先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一封江南的信。 第45章 夕阳最后一抹色彩消失,三人吃过饭后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面上。 方雪明先后看向两人,“江南那边,外祖父来信,曾带我出京城、照料过我母亲的那位贴身侍女疯病已经好了不少,能认人,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话。” “他想让我回家瞧瞧,说不定,能知道一些那夜的细枝末节。” 那夜与他而言,现如今已经想不起许多,方雪明试过各种办法都徒劳无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老人。 周悬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敲桌面,道:“赵大夫他们已经顺利安顿下来,在平康。” 杨笛衣忽觉这个地名很耳熟,“平康?” 周悬点头,“是。” 杨笛衣回屋里拿出一张地图,放在信的旁边,从京城到江南指出一条线路给他们看,“那我们不是可以借着回江南的由头,顺路去平康?” 方雪明考虑片刻,“可以,是顺路的。” 京城去江南的路线有很多条,这条虽然不比其他路线快,但也慢不了几日。 杨笛衣开心道:“那太好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试探着想联系冯伊君,奈何根本不行,就连她送去李明玕府里的信,也像石沉大海一样。 最多偶尔会有回复,还是李明玕回的,内容也是在乱扯,根本不提冯伊君,他似乎有意在阻止他们和冯伊君联系。 冯伊君没有消息,那位管家更是一样,见都见不到。 左右待在京城也一无所获,况且那个要杀她的少年近日一直找不到机会,估计已经急不可耐了。 京城他们奈何不了她,她也亦然,但是出了京城,不管想使什么手段,双方都能更自由些。 周悬顷刻间就明白了她未说出来的话,补充道:“我也去。” 杨笛衣喜悦停在脸上,惊讶道:“你去做什么?” 周悬言简意赅,“保护你。” 杨笛衣话卡在嗓子,“可你不是......” “我请假。”周悬果断道。 杨笛衣:“.......”其实倒也不用。 周悬以为她还是担心他指挥使司里的事情,“没事,又不止我一个人。” 杨笛衣也给不出不让他去的理由,只能点头道:“好吧。” 周悬眉眼一弯,心想请个假,又不难。 第二日,周悬站在吏部尚书面前,整个人身子仿佛面条一样软了下去,但还是强撑着双手行礼,连声音都小的如同蚊蝇, “王大人,下官要请假。” 王华坐在椅子上,被周悬这架势吓一跳,连忙上前扶他,“周大人病的如此严重?” “是,”周悬又咳嗽几声,一声比一声重,直想把肺都咳出来那种,“近来寒热交替,下官上值时不幸染病,故而想劳烦王大人......” “好说好说,”王华连忙应道,“周大人想请多久?” 周悬在心里算了算从京城到江南往来的时间,“三个月吧。” “三个月?!”王华脸色顿变,尖声喊了出来,引得屋外不少人好奇往这边看。 王华敛了神色,将那群人瞪了回去,这才转过头朝周悬为难道:“不是,周大人,你这个时间也太......” 周悬边咳嗽边说道,“王大人你知道的,我们的职责是护卫宫禁,免不了和宫中贵人们打交道,你说这要是不小心使贵人们染病,那就是万死难逃其咎,当然要彻底养好才好回来。”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但是,王华面露难色,“周大人,不是本官故意为难你,实在是,这近来请假官员也太多了些,这要是我都批了,下一个挨批的,就是我了啊。” 他们是不用挨批,告了假回家享福,可他要是挨批,那可是天子之怒,他可承受不起。 周悬早猜到三个月他批不下来,也没抱希望,所以故意往大了说,听到他这话,周悬心里一片了然。 但脸上还是低落下来,又一连好几声咳嗽,直到周悬眼泪都快咳出来,才终于找到一个空隙似的连忙说道:“我也知道不该为难大人,那两个月,两个月就咳咳咳.....够......” 王华不停地顺着周悬的背,又听他一减就是一个月,顿觉周悬似乎诚心诚意,他想到之前周悬也从未为难过吏部,咬了咬牙刚要答应下来,便瞧见门外走来一个身影。 王华顾不得周悬,连忙向来人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周悬咬紧后槽牙,眼看这人就要答应下来了,怎么沈洛华又来了。 恼归恼,但周悬还是转过身行礼。 沈洛华从进来时眼睛就盯着周悬,“王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王华应声站起身,她没说周悬,周悬就没动,王华一连偷看周悬好几眼,心中感到奇怪,不是有传闻说周悬都要成驸马了吗,这怎么,看公主这神态,他这是惹公主生气了? “听说周大人病了?本宫来瞧瞧你。”沈洛华语气真诚,仿佛真来探望周悬的。 哪有看病人去府衙里看,周悬心知肚明,低着头回道:“多谢公主....咳咳咳.....微臣并无大碍......” 这声音,这微微颤抖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王华看向周悬的眼里带上同情。 “正好,本公主身体也抱恙,想出宫散散心,去的地方有点远,但适合养病,周大人便一起吧。” 王华震惊地看向公主,又看向周悬,后者似乎淡定多了,连咳嗽都少了许多。 周悬看向地面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但还是说道:“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 沈洛华微微一笑,“此事本宫已经取得父皇同意,周大人可回去收拾行囊了。” 第55章 她这意思,便是此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周悬勉强从齿间吐出一个字,“是。” 王华自然是开心的,这下周悬不用请假,他也不用挨批,送走了两位大人物后欢天喜地地回座位上泡茶了。 周悬黑着脸,出了吏部便往外面走,原本想回去告诉杨笛衣,没想到刚走几步,鸢心走到他面前,“周大人请,公主请您上马车。” 周悬:“.......” 马车内,沈洛华看着从进来开始就脸色阴郁的周悬,打趣道:“周大人身强体壮,这病确实好的快,这才多久,本宫听着,咳嗽次数少多了。” 周悬没说话,沈洛华看他吃瘪,心里自然畅快,但也懒地继续戏弄下去。 “放心吧,我知道你要去江南,我要去的,也是江南。” 周悬立刻抬头看她,目光沉沉。 “不过跟你关系不大,确实是我想出去散心,听闻江南有座寺庙祈福很是灵验,想去瞧瞧罢了,况且也不是我主动要的你,是父皇想让你随行保护我。” 宫里近来是非多,她那位五弟自从得了美人,就跟疯魔了一样,惹出不少是非,她听着心烦得很。 她去找父皇时其实没抱多大的期盼,没成想父皇同意了,她当时瞬间想到的其实是杨笛衣,她记得查来的信息里,方雪明祖籍就是江南。 没想到父皇担心她,指了周悬陪同,可能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更没想到鸢心来报,说杨笛衣她们似乎也要出远门。 “所以,你就好好的担好你的护卫之责就行。”沈洛华说完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别的,本宫暂时不再考虑你。” 这话中意思很直白,周悬神色和缓了一些,看来他放出的消息还是有用的。 毕竟几日前,才从他府里偷偷运出去一个死状凄惨的尸体。 说是偷偷,但其实运出去的时候,馒头就提醒他,说附近似乎有人,周悬看那人身形不像几日前府里那人行迹潦草,一看就训练有素,且似乎并不怕他发现。 周悬当时就猜测是不是沈洛华派的人,所以没怎么管,没想到还真是。 不过,如果有公主跟着,恐怕有些事会麻烦许多,但总能找到理由跟着杨笛衣,周悬顿感神清气爽,连看沈洛华的眼神都尊敬不少。 “多谢公主,微臣一定尽力保护好您。” 言辞诚恳的简直和换了个人一样,沈洛华表面礼貌微笑,实则心里冷笑,呵,冷血无情的男人。 出了宫门,周悬果断下车去找杨笛衣报好消息去了,沈洛华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朝一旁的鸢心说道,“走吧,去五弟府里。” 去吏部只是顺路,母后听说她要外出,特意让她离京前把那东西给五弟带去。 五皇子并不是母后所出,反而是宫里那位最受宠的柔淑妃之子,但他们母子关系似乎并不好,五弟反而更亲近母后和她一些。 前些日子,母后不知从哪里得来灵丹妙药,说是吃完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便让她也送一份给五弟,说不定还能治治他那个古怪性子。 到了五皇子府邸,沈洛华没让小厮进去通报,带着鸢心和那药就进去了,行至前院,果然见下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木偶样,沈洛华暗中叹了口气。 走过拐角,原本的池塘花园不见踪迹,反而是一大片绿色,沈洛华停下脚步。 土地上种的应当是小麦,还未成熟,绿油油的,中间站了个身穿素衣的女子,似乎是在.....干农活? 似是习惯了院中有人,听到她来,她也没有转过身,继续低头忙碌,她那位五弟拧着眉背手站在一旁,那张姣好的脸上此刻透露着不虞。 五皇子沈怀序瞧见她立刻换了神情,“皇姐,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我来瞧瞧你,顺便送点东西。”沈洛华从鸢心手里拿过药盒,递到他手里,“补身体的。” “多谢皇姐,也谢谢皇后娘娘。”沈怀序朝她眨着眼睛,一脸顽皮,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这是......”沈洛华越过他,看向麦地里的女子,“换花样了?” “是啊,”沈怀序大方承认,眯起眼睛凑近她,眼底透着几分愉悦,小声道,“这次的,比以往的都像。” 沈洛华倒是知道他有收集美人的爱好,只是他从不劫掠人妻,也不杀人害命,那些美人他玩腻了就放走了,沈洛华不好说什么,只能象征性叮嘱几句, “你是皇子,记得代表皇家颜面,有些事不要太过分。” 沈怀序:“放心皇姐,我有分寸。” 沈洛华点点头,没多待,闲聊几句便离开了,她和鸢心都没瞧见,她离开后,沈怀序收起那副玩闹神情,将盒子里的药丸拿出来好一阵端详。 “你看这是什么?”沈怀序将药丸递到她面前,问道。 那女子摇了摇头,握紧手里的锄头,“妾不知......” “不知道啊,也是,”沈怀序勾起唇角,手指松开,小小的黑色药丸落到了土地上,“埋了吧,做好事了。” 那女子下意识就想捡起,又想到沈怀序之前说没他的命令,不允许她乱动,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你没动?”不料沈怀序突然眯起眼睛盯着她,“你为什么不动?你不应该想把它捡起来吗?” “我......我......”那女子被他突然的指责吓得顿时快要哭了,整个身子僵的不像样。 “你为什么不捡起来!”沈怀序突然拔高声音,那女子不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双手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找药丸。 沈怀序垂眸看着她慌乱的动作,久久没有反应。 就在那女子遍寻不得的时候,沈怀序突然弯下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头,声音温柔,“我错了,我不凶你了,你乖......” * 出发去江南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方雪明和杨笛衣都知道还会回京城,所以准备的东西也不多,够路上用就行。 自打周悬告诉他们,那位洛华公主可能会找个理由和他们一起去,杨笛衣就有些莫名,但周悬让她放心,杨笛衣也就没说什么。 直到出发这天,杨笛衣看着门前普普通通的马车陷入沉思。 车窗内,沈洛华一改往日绫罗绸缎,打扮的十分低调,她热情地朝杨笛衣招收,“姐姐等什么,快上来啊。” 杨笛衣:“.......” 她口中的姐姐本人杨笛衣还在思考,方雪明已经将包袱扔了上去,“那我们就不客气.....” 沈洛华脸色骤变,一把把他的包袱扔回去,“我没喊你。” 方雪明抱着自己的包袱,就看见沈洛华指了指马背上的常服周悬,“你们几个男人一起,我们女子一起,有异议吗?” 第46章 方雪明哪敢,恭恭敬敬回:“没。” 周悬立刻让馒头牵出来一匹马,笑着递给他,“方大夫,会骑马吗?” 方雪明看了眼缰绳,虽然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会倒是会......” 就是不太熟练,但是他们又不需要赶时间,速度应该不快,勉强跟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悬看着他那副皱巴巴的犹豫样,难得有些好心情的扬起唇角,“开个玩笑,这马是给侍卫的,我们的马车在后面。” 方雪明展开笑颜,“我就说。” 去江南所需要的时间不短,原本杨笛衣在纠结要不要带上三白和景和,但她实在不放心小易独留京城,所以就一起带上了。 周悬那边就带了馒头和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沈洛华想简装出行,也就只带了鸢心和几个侍卫,加起来浩浩荡荡十几个人,更像是哪户富足人家出去游玩。 “别管他们臭男人了,姐姐,快上来。”沈洛华朝杨笛衣不停地招手,眼里全是欢欣雀跃。 杨三白从她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我能上吗?” 她可是知道这位姑娘是堂堂公主,也不知道...... 沈洛华点点头,“能呀能呀,正好四个人,我们一起打叶子牌啊,快来快来。” 杨三白眼神一亮,杨笛衣朝她笑了笑,拉着她上了马车。 馒头拉来的新马车也到了,等众人都各自到位,马夫甩动缰绳,马儿嘶鸣着朝城外奔去。 车厢晃动,沈洛华眼睛始终亮亮的,满脸期待,“我们会先去哪里啊?” 杨笛衣愣了愣,难道不是他们跟着她的安排吗? 杨笛衣:“回公主......” 话刚说出口,沈洛华嘴巴撅起,脸色跟着耷拉下来,“别这么称呼我,我今天出来,除去告诉我爹娘,其他人都不知道。” “你就把我当成你妹妹就好,”沈洛华看着杨笛衣,“我都喊你姐姐了,姐姐是不愿意吗?” 杨三白没想到这位公主这么平易近人,下意识想笑,但又忍了下去,用余光偷瞄杨笛衣。 杨笛衣:“.......”她可是十分愿意呢。 杨笛衣笑着说道:“好,华儿妹妹。” 第56章 “哎,阿衣姐姐。”沈洛华脆生生应道,“我们要先去哪里呀?” 杨笛衣:“路线不是你安排下去的吗?” “当然不是,”沈洛华懒洋洋道,“我才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最终目的地是江南就好,具体路线是周江上安排的,我没问。” 杨笛衣被惊了一下,她一个堂堂公主,这么放心把私下行程让另外一个人安排? “这样才有惊喜呀。” 似是知道杨笛衣心中所想,沈洛华朝她眨了下眼,“放心吧,虽然周江上手段残忍,冷血无情,但是是我爹让他来的,他不敢害我,周江上也没告诉你们啊?” 手段残忍,冷血无情?这说的是周悬? 杨笛衣心中起了一丝微妙的异样,让她心口有些沉闷,周悬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去眸中思绪,“那就好,他没告诉我们。” “那更有期待了呢,”沈洛华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掏出一个本子,“原本说是让我一个人去,那路上多无趣啊,所以知道你们也去,我很开心来着。” “你们不会觉得我累赘吧。” 不知道她这话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亦或者只是随口而言,杨笛衣轻轻摇头,“不会,我们也很开心。” 本身她们全部离开京城,必会引起他人注意,正当他们在想用什么借口时,正好有了沈洛华的加入,他们对外只说接了份贵重的委托,以随行医师的身份离开。 “那太好啦,”沈洛华将本子放在她们面前,“我早就给大家设计好身份了,你和方大夫就是新婚夫妻,我是你的妹妹,他是方大夫的弟弟,我们一家人出去游玩!” “鸢心和这位......”沈洛华看向杨三白,眼神询问。 杨三白非常有眼力地接道:“杨三白。” “三白姑娘!就是我们的贴身丫头,他们那边自己去分吧。”沈洛华看向杨笛衣,“你觉得怎么样?” 杨笛衣笑着点头,“很不错。” “那就好,其实我早就想换个身份出来玩一玩,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 沈洛华还在碎碎念,言语中掩盖不住的喜悦,鸢心挂着合礼的笑容在给她们泡茶,杨三白好奇地凑上前, “鸢心姑娘,你泡的什么茶啊?” 鸢心:“是龙凤团茶。” 杨三白眼底难掩好奇,“好喝吗?” “三白姑娘一会儿可以尝尝。” 微风穿过车窗,抚上她的面颊,杨笛衣出神地望向外面,心中一片宁静。 路线确实是周悬安排的,马夫只有在出发前才会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保护沈洛华的行程。 所以等到达途中驿站后,杨笛衣下车问周悬安排,周悬没有立刻说出来,杨笛衣大概也猜到他的用意。 杨笛衣止住他的动作,“没事,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想法。” 沈洛华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就越好,总归是周悬安排的,途径平康是一定的。 周悬暗中松了口气,“你们在车上相处的怎么样?” 杨笛衣心头还被沈洛华那句话压着,淡淡地应道:“挺好的......华儿妹妹很健谈,也很可爱。” “华儿妹妹?”周悬挑起一侧眉毛,“你这称呼.......” 杨笛衣很少这样喊别人,一时也有些不适应,“她让我喊的。” “那你怎么从来不喊我,”周悬弯下腰,眼睛里尽是笑意,“......江上弟弟?” 他这是拿准了自己喊不出来是吧,杨笛衣回望进他的眼眸,“你想听,我也可以喊啊,江.......” “算了,别喊了。“周悬板起一张脸,连忙阻止她喊出剩下几个字。 他可不敢想从她嘴里听到那几个字,瘆得慌,他一点也不想当她什么弟弟。 杨笛衣当然没喊,转过头轻轻笑起来,正好看到馒头和方景和聊得火热,方雪明则是安静站立,旁边还有个手拿医书的小易。 杨笛衣:“你们呢?你们相处的如何?” 周悬眉眼未变,“还行。” 杨笛衣心下稍惊,原本以为他们几个大男人会相视沉默,没想到还不错,那她也可以放下心了。 杨笛衣猜的没错,等再次上路,周悬回到他们那辆马车中,就看到三个大男人一人坐一个角落里,各自干自己的事情。 只有沉默,没有相视。 噢,也不是完全沉默,偶尔小易会去问方雪明医术上的知识,马车里还算有点人声。 想起杨笛衣刚刚问他的话,他回忆了一下刚上马车时众人的话语, 馒头:“叫我馒头就行。” 方景和:“方景和,各位好。” 小易:“.......” 方雪明:“方雪明,幸会,他叫小易。” 这怎么不算还行呢,周悬默默的想,他确实觉得挺好的。 马车一路畅行,因着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客栈,所以马夫不敢耽误,全程没敢放松警惕,始终在保证平稳的前提也不落下速度,故而等到达客栈时,夕阳还未散去。 沈洛华第一次到这么普通的客栈,看哪儿都好奇,所以没怎么管他们,自己带着鸢心到处看看,周悬则去安顿车马。 杨笛衣和方雪明带着沈洛华和三白她们先一步进去,等到了要开房间的时候,却有些迟疑。 方雪明眼神询问杨笛衣,“侍卫们好安排,剩下我们几个?” 杨三白看了看他们,“你俩一间屋子,馒头和方景和一间,华儿小姐和周少爷各自一间?我和鸢心?” 这样安排明面上非常合理,只是,方雪明没有立刻答应,等待杨笛衣意见。 杨笛衣点点头,“这样是合理的。” 沈洛华进来时得知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只有周悬只是有些不悦,除此之外一切照常。 鸢心和三白的房间就在沈洛华隔壁,也方便鸢心照料。 客栈看着不是很华丽,但是菜的味道倒是很不错,几人用过餐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方雪明另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杨笛衣见状想让他去床上睡,她睡地板,被方雪明拦了回去。 方雪明笑道,“哪能让你一个女子睡地上。” 杨笛衣:“都是人,哪有什么谁能谁不能,那我们轮着来,反正路上时日还长,一人一天?” 方雪明知道轻易说不过她,先应了下来,“好。” 窗外月色如水,杨笛衣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地上方雪明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呼吸绵长,杨笛衣犹豫半晌,还是起身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合上门,杨笛衣去了客栈后院,那里此刻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 杨笛衣找了个长凳坐下,整理心绪,其实今天一天她看沈洛华,多少还是有些芥蒂。 她毕竟是皇室之女,她的父亲是当朝天子,十年前下令抓他们入狱的人。 “怎么没睡?” 身后突然传来周悬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落在自己身旁。 杨笛衣不算很惊讶,她望着半空的弯月, 没来由问了一句,“周江上,你会做驸马吗?” 第47章 杨笛衣问完后,便被自己这句话整笑了,周悬未来会与谁成亲,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周悬坐在她身旁,坚定道:“不会。” 杨笛衣心跳被这两个字引得突然加快,转过头看他,隔着一个身位,周悬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杨笛衣撑在板凳上的手无意识抓紧,唇瓣微扬,“我就随口问问,你不用......” 周悬似是知道她会这么说,抢先一步回道,“但我是认真回答的。” 周悬盯着她的侧脸,“并且你可以一直记着,在日后任何时候,去验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神情过于直白灼热,在还有些凉意夜晚,无端将杨笛衣热出一层薄汗。 杨笛衣偏过头不去看他,“我没有.......” 周悬见她还在躲避他的目光,继续补充道:“如果我没有做到,你随时可以杀......” 杨笛衣立刻板着脸转过来,眼底添了几分认真,“不要再这样说了。” 周悬不自觉笑起来,“好。” 微风轻掠,杨笛衣侧边几缕凌乱的发丝被吹的飘动起来,仿佛飘进周悬心里,教他心头直痒。 周悬勉强按下这股抓心的痒意和心底的燥热,扯别的事情,“你还未回答我,这么晚怎么不睡?” “睡不着,出来吹吹风,”杨笛衣说完才意识到周悬也没睡,“你呢?” 周悬:“差不多。” “是白日太累了吗,还是药囊不起作用了?”杨笛衣思索着回头要不要把药囊配方改一改。 之前在小凉山时,白日累过头,杨笛衣便丝毫感觉不到睡意,后来才慢慢调整回来。 周悬轻轻摇头,“都不是,陌生地方,我睡不着很正常,不用担心。” 第57章 “是我忘了,你认床。” 杨笛衣忽然想起离到达江南还有至少月余,周悬白日要安排车马行程,一直频繁换地方如何休息好。 “等到了城里,我去寻家药材铺,换配方重新做一个药囊吧,你觉得怎么样?” 周悬略加思考后,说道:“换一个吧。” 闻多了药材的味道,总觉得对他的作用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明显了。 杨笛衣歪头看向他,“想换什么?” 当然是,换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味道。 这话周悬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换个熟悉的吧。” “比如......”周悬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院中某处角落,“再给我折个草蚂蚱吧。” 杨笛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堆放着小山似的杂草,杨笛衣唇角上扬,“当然可以。” 周悬随即站起身,去挑选合适的草叶。 杨笛衣不知道,在周悬站起身的时候,身旁小楼里某处窗口,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周悬仔细挑了几根好看又结实的草叶,不经意瞥了一眼上面,他习武,当然察觉到了,但他也懒得管。 他又没做什么,任凭她们看去。 沈洛华蹲在窗户下面,抬头看向鸢心,张了张唇瓣,无声问道:“他坐回去了吗?” 鸢心侧着身子站在窗旁,无奈地看向她家向来自诩仪态第一的公主殿下。 自从出来京城,她家公主真的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鸢心余光瞄到周悬的动作,点头道:“回去了。” 沈洛华松了口气,重新趴到窗户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院中两个身影。 虽然他们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看着周悬目不转睛的模样,沈洛华微微眯起眼睛。 幸好今夜她睡不着,便起身坐在窗边准备赏会儿月,这下好像让她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 那头,杨笛衣已经将蚂蚱编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步,她在蚂蚱的尾巴处折了一个平结,寓意平安。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周悬突然想起军营错认那一次,不禁笑道:“之前在军营里,寄来的家信中,也有人送过草编蚂蚱。” 杨笛衣边折边回道:“草蚂蚱也不是什么很难的玩意儿,” 杨笛衣折好最后一步,拎着蚂蚱的尾巴,模拟蚂蚱蹦跳的动作,从自己的手上,朝周悬那边蹦去。 周悬适时伸出手,蚂蚱仿佛活的一样,稳稳地落在他手心。 “以后不用羡慕别人了,”杨笛衣眼里满是柔和的笑意,“你也有亲人送了。” 周悬刚开始被她的笑意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但听到后半句后,眸中笑意淡去一些, 周悬看着手里的黄色蚂蚱,轻声说道:“......只能是亲人吗?” 杨笛衣没听清,“什么?” “没事,”周悬将蚂蚱好好收了起来,“谢谢阿衣姐姐。” “小事。”聊了许久,杨笛衣也放松了些,困意泛起,她双手撑着凳子将上半身往后靠,“你身上伤怎么样了?” 周悬:“好多了,方雪明的药挺有用。” 杨笛衣:“那就行,对了,一直想问你,馒头为什么叫馒头?” “他是孤儿,第一次在军营见他,我们两个是邻铺,他很爱吃馒头,经常一顿要吃好几个,我帮他取过很多名字,但他嫌记着麻烦......” 身旁人声音不快不慢,还有些低沉,就着安静的夜晚,倒有几分催眠的效果,杨笛衣背靠身后的草棚柱,不知不觉合上眼皮。 周悬慢慢讲着,一回头,杨笛衣已经眼睛微闭,呼吸绵长。 周悬抿了抿唇,虽然他很想就让她一直在自己身旁睡去,但是这毕竟是在外面,会着凉。 而且,周悬望向小楼的窗户,那里似乎并没有人。 周悬思索片刻,轻轻将她拍醒,杨笛衣刚要彻底消失的意识顿时恢复,睁开眼睛看着周悬。 周悬看着她眼底的茫然和没有防备的惺忪,一时晃了神。 他竭力按下心中的冲动,朝她笑道:“回屋去睡吧,舒服些。” “好。”杨笛衣虽然醒了一些,但困意未减,起身回了房间。 周悬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亲眼看着她安全到房门口,杨笛衣冲他挥了挥手,进去了。 周悬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夜晚的凉意如一盆水泼醒了他,他这才抬起步子回了房间。 直到回了屋里,周悬准备将怀中的蚂蚱取出,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手心里,有刚刚他过于用力攥拳留下的血迹。 周悬果断拿出一块干净的布使劲将血迹擦去,就算擦到伤口处泛红,他也毫不在意,确认手掌干净后才重新拿起那只蚂蚱。 这是她送他的第三只草蚂蚱了,周悬想。 第一只,是小时候,可是后来家中变故,他弄丢了。 第二只,是在小凉山那一只,他尽全力想着妥善保管,还是在战争中遗失了。 这一次,周悬握紧手中的蚂蚱,仿佛握着的不只是蚂蚱,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把她弄丢。 蚂蚱和从前杨笛衣给他编的并无什么不同,周悬细细端详,似乎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周悬扯动嘴角,这才是他想要的,让他能够安心的味道。 将蚂蚱放在枕边,周悬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翌日艳阳高照,一行人整理好行李后再次踏上去往江南的路程。 只不过,杨笛衣自从上了马车,就感觉到沈洛华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一会儿的功夫能看好多次。 马车已经行驶一段距离了,杨笛衣问道:“我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沈洛华扇动眼睫,好好打量她,服饰端庄,干干净净,“没有啊。” 杨笛衣放下心,“那华儿妹妹为什么一直看我呢。” “噢,”沈洛华一点也不心虚自己被发现,本身她也没有想掩藏,“阿衣姐姐你种过菜吗?” 话题转得太快,杨笛衣也没细问,仔细想了想,“没有。” 沈洛华带了几分忿忿的意味,“我现在就有种,自己家还没种好的菜,却被猪拱了的生气感。” 杨笛衣:“.......”没理解,但保持微笑。 接下去几天,车队晃晃悠悠向着江南,但奇怪的是,沈洛华黏她黏得紧,除去一日三餐和休息时间,基本上都缠着杨笛衣。 越往江南方向去,景色和人文逐渐显现出不同来,因此每到一个新城池,沈洛华就要杨笛衣带着她四处游玩,再加上鸢心和杨三白,四个人恨不得把城里逛个遍。 周悬和方雪明一个管不了,一个懒得管,倒也随她们去了。 周悬忙着补给粮草,方雪明无事可做,则带着小易和方景和四处支个摊子义诊。 几站下来,一行人倒也形成了某种默契,从不耽误出发的时间。 不同的是,这次出发前,周悬特意找了杨笛衣,小声说了两个字,“平康。” 看来下一站就是赵大夫所在的平康县,杨笛衣点点头,看周围没人这才敢回道,“提前告诉我做什么,是需要准备什么吗?” 周悬哼了一声,“提前找好借口,让沈洛华少缠你一些。” 杨笛衣:“.......放心。” 在到达平康以前,杨笛衣以为这里地如其名,是个平安康顺的地方,没想到到达之后,才发现这里比着前几个地方,竟显得更为荒凉。 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随处可见的烟火气,连路上的行人也比较少。 沈洛华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瞧,“这地方还挺有意思。” 杨笛衣也跟着往外看,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秒,马夫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紧急勒紧缰绳,马头高高扬起又落下,车身也跟着晃荡。 鸢心脸色骤变,一手扶住沈洛华,一手撑着车壁,待众人重新坐稳后才放手。 沈洛华拧着眉没说话,杨笛衣也是沉着脸,提起声音朝外面喊道:“发生什么事?” 第48章 马夫略带惊慌的声音传来,“小姐,突然从路口钻出来好多人,都往前面聚集,过不去啊。” 杨笛衣和沈洛华对视一眼,杨笛衣说道:“你先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沈洛华却不依,“我也要。” 杨笛衣刚要开口试图和她分析其中利害,被沈洛华及时打断,“反正有这么多人,大庭广众,没事的,姐姐......” 语气亲密的宛如二人真是亲姐妹。 杨笛衣:“.......” 沈洛华声音若是故意起来,是十分娇软的,不过平日里她要保持皇家仪态,总是刻意沉着嗓音,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这些日子她和杨笛衣一多半时间都在一起,两人熟稔不少,沈洛华不知何时学得撒起娇来。 沈洛华看她脸色似乎有动摇的迹象,就知道她吃这一套,于是更加拖着声音:“阿衣姐姐......” 第58章 杨笛衣骨头都要被她这一声喊酥了,只好妥协,不忘嘱咐,“那你记得多贴着鸢心和我,一有不对就去找周悬。” “好。”沈洛华高兴起来,抢先一步掀开帘子走下去。 杨笛衣和鸢心紧跟着下去,没有看到沈洛华下车即变脸那一刻。 她们下车时,周悬和馒头已经走到了车前,身后跟着方雪明,三人见她们跟着下来便是一愣, 周悬:“你们下来干什么。” 沈洛华瞥他一眼,“不行?” 周悬:“.......” 他怎么总觉得这位公主殿下近来看他很不顺眼,句句带刺。 杨笛衣怕他俩一个不小心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瞧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说道:“前面怎么了?” 周悬收回眼神,“不知道,人太多进不去。”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人群边缘,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向他们,声音粗糙的像是刚吞了破锣。 周悬忙抱拳行礼,“是,我们去南方游玩,路过这里,还请大哥赐教。” “北方来的?怪不得,你们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那男人眼珠滴溜溜转,仿佛在留意身边人的动静,还压低了声音,引得周悬几人跟着凑近, “最近市面上流通一种珍贵药丸,价值千金,说是吃了能够益寿延年,使人容光焕发,年轻好几岁呢。” 男人说的头头是道,仿佛真吃过。 方雪明学医数十载,自然不信这等荒谬言论,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的杨三白与方景和跟着方雪明学医,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撇了撇嘴,这骗的法子也太离谱了。 杨笛衣和周悬也持怀疑态度,这听上去也太唬人了。 沈洛华却是眼底划过一丝惊诧,这怎么听上去,与她离京前母后让她送与五弟的药丸如此相像。 只有馒头瞪大了眼睛惊道:“千金?!”这能买多少个馒头? 这高亢的一声喊得周围人齐刷刷朝他看来,馒头身子僵住,不好意思朝一众视线笑了笑,连忙低下头当乌龟了。 杨笛衣奇怪道:“这和前面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络腮胡朝里面抬了抬下巴,“据说平康有这药丸,那男人要去买,他爹不让,他就偷了家里所有的钱来赌坊,被他爹发现了,正闹呢,七日能闹上两三次,拦也拦不住,大家只能看看。” 络腮胡话音刚落,里面响起一道极不耐烦的男人声音,似乎还夹杂着骂声, “滚啊——老东西。” 周悬脸色随即沉了下去,推开拥挤的人群,里面站着的男人目露凶光,眼神下移,一位鼻青脸肿的老人正紧紧环抱着他的小腿,试图拦住他, 老人声音几近哀求,“不能,不能去啊......” “你懂什么?”男人啐了老人一口,“这点钱,老子明天就能赢回来,到时候就有钱买神仙丹,你休想拦老子发财路。” 言罢,男人使劲蹬着老人抱的那条腿,丝毫不在意老人是否受伤,眼见老人还是不肯放手,男人很是不耐的啧了一声,扬起拳头就要砸上老人的脸。 周悬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掂了两下重量,瞄准男人手腕砸去。 那人吃痛,呲牙咧嘴收回手,同时吼着四周,“谁啊?哪个不长眼砸的。” 虽然四面八方围了不少人,但大家均是不屑于他的行为,因此也无人出声,惹得男人更是烦躁,继续踹着老人。 周悬见他还不肯罢休,就要飞身上前踹走他,刚迈出去一步,身旁衣袖就被人拽住。 杨笛衣朝他摇摇头,他们出门在外,不宜在明面上惹是生非。 周悬拳头紧了又紧,到底没迈出那一步。 沈洛华不可置信道:“就当没看到吗?” 杨笛衣却是冷冷一笑,“方才我已经让三白去请当地县令,当街殴打父母,按我朝律例当带走关押数日,看县令如何作为。”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眼看老人挨打,周悬就从路边继续捡石头,不停的换着方向砸,旁边络腮胡看呆了,不停地朝周悬竖大拇指。 周悬力度控制的刚刚好,疼,但不至伤,连块淤青都没有。 男人被连着砸了四五块石头,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老子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砸得我,有本事出来,躲在暗地里干什么?” 他还没骂完,县令就带着人匆忙赶到。 县令看上去年过半百,穿着整洁干净的官服,扶着帽子就小步跑了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嚷嚷,“谁啊,谁在那骂人呢?” 百姓见县令到了,顿时作鸟兽散,有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地朝这边看。 县令带着几个衙役,一眼望见周悬他们的大部队,但他只是瞧了一眼,立刻严肃面容,目不斜视地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见县令来了,虽忌惮,但不多,不情不愿地收敛几分,老人也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是你啊,当街殴打父母,出言不逊,败坏风纪!”县令声音虽然低,但还是带着威严,“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关进衙门,不悔过不许放出来!” 衙役领了命令,立刻上前反剪男人手臂,押着他就往衙门走。 男人没想到这次来真的,但还是不死心,一边挣扎边嚎着嗓子,“我没有啊大人,不信你问那老.....我爹,爹,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老人嘴唇颤抖,手不自觉向前伸了伸,还是放下了,末了捶着自己大腿,嘴里念着:“造孽啊造孽.......” 县令贴心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这混帐没几天出不来,你自回家休养几天,你看看你这伤,赶快去看看大夫吧。” 老人将身上衣服整理好,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县令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过身好似刚刚看到周悬他们。 “有劳几位,见义勇为,此举,大义!”县令喷着唾沫,不停地夸着他们,好像他们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杨笛衣稍稍扬了扬唇瓣,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余光注意到其余几人也是皮笑肉不笑,就知道县令这些小举动瞒不过他们。 杨笛衣让三白去,可没有点名身份,只说街中有人殴打父母,请县令处理。 这县令带了人来,不先问是谁让找的他,反而直接干脆利落处理了男子,然后将他们几个一顿夸。 可仔细看去,他的视线余光一直在周悬和几个女子之间转来转去,司马昭之心啊。 只不过这也预示着,沈洛华的行踪,恐怕遭到了泄露,杨笛衣心里一沉。 身旁沈洛华和周悬似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笑容添了几分勉强和冷意。 周悬如此小心谨慎,还是没防住。 那边县令夸得没完没了,周悬及时打断,“县令言重了。” “不重不重,几位太谦虚啦,”县令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那人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钥匙递上来。 “想来几位,此行路途遥远,也是累了,既然帮了本县如此大忙,岂有让各位受苦的道理,”县令拿起那串钥匙,“这是本县最大的驿站客房钥匙,本官已然命人打扫了出来,诸位可随时前往。” 周悬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县令大人未雨绸缪,思虑周全,多谢大人。” “客气,客气。”县令真以为是在夸他,连忙谦虚地摆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殊不知周悬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杀意。 他们刚到没多久,这县令就知道他们路途遥远,还能提前派人打扫驿站。 周悬在心中冷笑,看来要好好整顿队伍了。 几人好说歹说,终于是把县令劝走了,回到马车上,在犹豫要不要去县令安排的驿站。 沈洛华连连摇头,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到处都是细作,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窥伺,沈洛华就起了一身寒意, “太瘆人了,我不要去。” 杨笛衣秀眉微蹙,“可是我们不去的话,那县令怕是会起疑心。” 沈洛华微抬下巴,硬着声音说道,“起就让他起,我堂堂公主还怕他一个小县令?” “方才我看那县令神情,他可能只知道有贵人来,但具体不知哪位是,”杨笛衣回忆起县令眼神,“我们几人打扮又很相近,不如.......” 也亏得她们在前几个地方没少买东西,两人的着装打扮便有了几分类似,杨笛衣心里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周悬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冷声说道:“不行。” 第49章 杨笛衣没理会他的反驳,看着沈洛华道:“我觉得行。” 沈洛华也不是蠢笨的,听到杨笛衣所言心中明白七八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互换身份?由你扮演‘贵人’住进驿站?” 杨笛衣点头,“正解。” “那我就要扮演你,”沈洛华指着方雪明,“跟方大夫,住别的地方?” “不行。”这下鸢心反而快速说道,“你们是夫妻,我们小姐还尚未出阁,这怎么扮。” 第59章 方雪明作为唯一的变数,自知轮不到自己发表意见,双手插袖站在一旁选择不说话,听他们安排。 “其实也可以不住一间屋子,就说我晚上害怕?让沈小姐和我......”话说一半,终于意识到说了什么的杨三白瞬间闭嘴。 真是这段时间相处久了,就忘记人家身份了,千金之躯怎么可能和自己一介平民住,真是嘴比脑子快。 “这样行。”杨笛衣眼睛一亮。 杨三白涨红了脸,看向沈洛华,生怕她生气,她似乎也在思考,眼中隐隐有了赞同之意。 只有周悬沉着脸站在一旁,杨笛衣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还请周大人,保护好我了。” 明明她手掌力度并不大,但周悬还是感觉自己被她拍的那半边肩膀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方才还气急的周悬缓缓眨着眼睛,她这话的意思是? 方雪明轻笑一声,悠悠道:“贵人必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住驿站。” 所以必然需要有人保护,而周悬和带来的大部分侍卫肯定也要住在驿站,不住的话,反而会让县令生疑。 这样一想,能分开她和方雪明,自己也能和她住得近,周悬一时也有些动摇。 “就这么决定了。”沈洛华拍下最终决定,“鸢心和阿衣姐姐还有周大人去驿站,我和三白还有方大夫他们去别的地方。” 杨三白抱着行李好奇道:“我们能去哪儿啊?” 城中除了驿站,自然还有空闲的客栈,他们在街上停留的功夫,馒头已经带人探查好了驿站和城中最大的客栈的位置。 一行人顿时兵分两路,杨笛衣和沈洛华分别坐上不同的马车往安排好的地方去。 鸢心虽然有些异议,但还是不敢违抗她家小姐的命令,跟在杨笛衣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着前进,杨笛衣掀开车帘,周悬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杨笛衣看他半晌,这人脸依旧黑的要命,活像有人欠了他几千两,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还笑。”周悬被她笑声打动,心底一片柔软,但面上还是严肃。 杨笛衣故作害怕,立刻收敛神色,拖着声音道:“不能笑吗?周大人好严厉啊。” 周悬:“......” 周悬无声勒紧手里的缰绳,咬紧后槽牙。 明知杨笛衣故意打趣他,想让他轻松些,但周悬还是一口气憋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驿站很快就到了,诚如那县令所言,里里外外都透着刚打扫过后的清爽气,地上还留着未干的水迹。 院中众人皆是低眉顺眼,一个个专心做着手中的活计,并未搭理进去的周悬他们。 不多时,一个男人忙走上前来,一眼看向周悬,“哎哟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贵.....贵客了吧。” 他差点咬了舌头,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在下姓赵,为此地驿长,方才县令大人已经通知过我们,各位放心,一切准备完全。” 周悬眼神平淡,“多谢。” 驿长连连点头,“客气了客气了。” 说话间,马车停稳,鸢心先下了车,杨笛衣掀开帘子,扶着鸢心的手腕也下了马车。 驿长眼尖,又连忙走到杨笛衣面前行礼,“这位小姐真是国色天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啊。” 杨笛衣朝他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周悬也不多耽误,“安排的房间在哪儿。” 驿长连忙为周悬指路,“公子请随我来。” 驿站并不算小,跨过院门,先入眼的便是东西两座小楼,各有三层,左边还有一间小院子,驿长领着他们去的,便是东边小楼的二楼。 杨笛衣和鸢心一间,周悬在左边隔壁屋,馒头挨着周悬。 将东西放好,周悬就带着馒头安排剩下的人去了,杨笛衣和鸢心留在屋里,又是好一番收拾。 杨笛衣将房间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能被窥伺的洞之类的,这才指着外间一张罗汉床说道: “不知道要在平康留多久,这里还有一个小床,你和我轮流睡吧。” 鸢心整理行囊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门外。 杨笛衣知道她怕有人偷听,说道:“放心吧,进来第一天,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鸢心这才望向那张罗汉床,神情淡淡的,“不用了,你睡床就好。” “可我睡不惯这么软的床,”杨笛衣手托下巴,无奈地望着里间的床榻。 应该是担心‘贵人’休息的不好,那床上厚厚的铺了四五床褥子,一坐上去跟坐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躺着毫无安全感。 这样的床很好,只可惜,会让人沉溺其中,放松警惕,在小凉山那几年,她早已不习惯如此温软的床榻了。 杨笛衣看着鸢心,笑道,“你就当心疼心疼我?” 鸢心眉间微皱,又见杨笛衣神情不似撒谎,还是点了点头,“好。” 足足整理半日,一切安顿下来,吃过驿长安排的丰盛晚饭之后,杨笛衣便借口想要去散散步,周悬自然陪同。 实则他们在街上左转右转,最后拐去了方雪明他们下榻的客栈,只是刚一进门,就看到沈洛华他们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桌子周围,似乎在打叶子牌。 牌是沈洛华带来的,往常都是她们四人在马车里解闷用,这下到也正好四个人。 “你怎么又赢了。”沈洛华颇有些丧气地扔下手里的牌。 “是你说不要让着你的。”方雪明跟着将牌放回桌面,幽幽出声。 沈洛华一时语塞,将牌重新洗过,不服气道:“不行,再来。” “还来啊?”杨笛衣笑着坐她身旁,一眼看出方雪明赢得多。 从前在明疾堂他们几个人玩,方雪明也是少有败绩,这人就跟不会输一样。 有的那几次,还是他不想玩了,故意输的。 “怎么就是打不赢呢,”沈洛华一双眼眸好奇地打量方雪明,“你是从小就玩吗?” 方雪明:“差不多?” 江南多经商,他从小便和祖父还有馆中其他师兄弟学着打,再不行就是和几个同族的姨母舅父,所以他自小便被练出一手好牌技。 沈洛华不知道这些,她印象中自己从前和后宫娘娘们或者皇子皇女们偷着玩时,她便鲜少会输,这会子输多了气性不减反增, “不行,继续,我一定要打赢你。” 方雪明看她满脸坚定,大有不赢就不睡觉的气势,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让让她。 沈洛华瞧他神色不对,微微眯起眼睛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不,许,放,水。” 沈洛华习惯熏香,这么一凑近,若有似无的香气飘至方雪明跟前,不腻,是很清淡的乌沉香,很好闻,方雪明下意识屏住呼吸。 少女的眼睛很漂亮,眼底的情愫一览无遗,满是对赢过他的渴望和坚定。 方雪明无声勾唇,“好。” 沈洛华眼睛亮起,边将桌子上的牌重新打乱,边问杨笛衣,“你们住进去如何,没发生什么事吧?” 杨笛衣想了想,“事无巨细,周到体贴,那倒没有,才第一天。” 沈洛华撇了撇嘴,“我就知道,那帮不安生的。” 一想起自己被人监视,行程泄露,沈洛华洗牌的动作都重了几分,“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回京看我怎么收拾他。” 杨笛衣和周悬待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晚,便收拾收拾回了驿站。 只是在回房前,周悬悄悄递给她一小张字条,杨笛衣面色如常的接过。 回到房间,打开字条,上面写着“赵大夫落脚之处已明,明日可去。” 杨笛衣看过便想将字条点燃,在放到蜡烛旁时,杨笛衣眼见地瞧见字条最下面似乎还写着什么。 杨笛衣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下面写着极小的两个字:安寝。 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似乎能借此窥探到周悬写下时的神情。 明知周悬看不到,也听不到,杨笛衣还是扬起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你也是。” 翌日一早,驿长同样派人安排好了丰盛的早餐,只是这大鱼大肉的,杨笛衣吃了几口便说胃口不好,不想吃了。 周悬信以为真,连忙着急的要馒头喊方雪明过来,却注意到杨笛衣背着人,悄悄向他眨眼。 周悬顿时心领神会,喊住差一点就出门的馒头,和驿长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去了客栈找方雪明。 方雪明乍一听也是愣住,刚要探杨笛衣的脉搏,便听她说道:“马车上是不是没有药材了?” 有啊,他刚补充过,方雪明刚想回答,旁边周悬先一步回道:“嗯,确实没了。” “那方大夫为我看病,也开不了药,”杨笛衣状似为难的说道,“不如我们直接去医馆吧,方便。” 周悬点头:“好主意。” 这两人一唱一和得打配合,方雪明饶是在迟钝,也回过神了,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可以。” 第60章 旁边众人听得满脸茫然,好像很合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沈洛华又不需要去,她想去逛逛店铺,便扯着杨三白逛去了,说等他们看完大夫再汇合。 平康的医馆很多,但是周悬带他们去的,却是一家无名医馆,馆中是位女大夫。 那女大夫一见周悬便有些激动,鸢心和馒头留在外面,杨笛衣便和周悬他们进到屋里,果然后院坐着赵正己。 赵正己看到他们三人顿时热泪盈眶,差点跪下,周悬一把扶住他,“赵大夫不必多礼,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幸得周大人救命,我与内子方能苟活。” 旁边的妇人也是神情动容,悄悄擦去泪水,拍着赵正己,“还不快让客人们进屋去。” 几人这才进到屋里,屋内虽不算华贵,倒也宽敞,家具一应俱全。 赵正己妻子齐云竹给他们上过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杨笛衣看着赵正己,只觉他消瘦许多,眼神透着憔悴,“可还有人追杀你们?” 赵正己摇头,“没有,他们追丢了,我们连夜逃至平康,这里正好有一户医馆要卖,我便以我妻的小字买了下来,这些日子倒也安稳。” 杨笛衣松了口气,“那就好,赵大夫可有线索,到底是谁要杀你?” 赵正己眼中划过一丝悲伤,再出声时饱含苦涩,“是永宁堂。” 第50章 这个回答让在座众人有些意料之中,但杨笛衣仍是有些疑惑,“他们为何下此重手追杀你。” 据她所知,坊间从未传过赵大夫与他们不和的传闻。 赵正己闻言眼框微微泛红,长叹一口气,“都是,孽啊。” 赵正己似是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往下说,杨笛衣在旁瞧出他的顾虑,“无妨赵大夫,您直说就是,都是自己人。” “各位可曾听说,神仙丹?” 杨笛衣等人神情皆是一愣,这不是巧了吗,昨日来时刚听说过。 “那丹,”赵正己抑制不住地颤抖,“是永宁堂做的。” “用的......人的血肉......” 赵正己闭上眼睛,将这几个字艰难说出口,已然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任凭眼角泪水滑落。 杨笛衣失手打掉手旁的茶盏,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你说,什么?!” 再往前倒数几年,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不是如今这样的。 那时候,民间大旱,枯草遍地,连续几年,粮食颗粒无收。 百姓没有粮食,就无法售卖换钱,得不来银子,连活着都是奢望。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易子而食,拐子售卖成了无数人新的生存之法。 总有人需要活下去,总有人需要有个孩子,或是拿来弥补自己无子的缺憾,或是当作新的苦力。 渐渐的,千金难买和骨烂,满城尽是不羡羊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流传开来。 和骨烂,指的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意为好吃,不羡羊,是女人,而男子民间称呼为添把柴,意思是难吃。 那时的永宁堂,还远远没有如今这般繁华,堂主谢无药看到了其中商机。 赵正己当时刚刚进入永宁堂不久,又以擅长小儿疾病闻名,堂主令他配合其余大夫,一起研制能让人延年益寿的药丸。 一开始他并不知情,只当寻常药丸,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了后厨那些啼哭的婴儿,教他当场吓得僵住,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他那时隐隐试探过归乡之事,但谢堂主字里话间全是不允,他便不敢再提。 直到今年,神仙丹配方和做法已然稳定,谢堂主这才答应他。 没想到,终究还是不可能放他走。 赵正己的话,如同一记惊雷,使他们三人脑中一片空白,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杨笛衣不可避免地想起小凉山,那夜凝视她的无名少年为何再次出现在京城似乎有了答案。 所以,小凉山,陈刀,神仙丹,背后竟都是永宁堂。 永宁永宁,杨笛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名字当真讽刺。 方雪明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同是身为医者,明明外面天气已然回春,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你们同身为医者,当知世上并无什么真正使人延年益寿的方子,却还是......” 赵正己知道自己此举荒唐,日日夜夜的愧疚、痛苦笼罩着他,如影随形,他从未有一日安稳入睡。 哪怕远离京城,他竟是又在平康一个如此小的地方听到神仙丹这名字,吓得他几日未敢合眼,一闭上眼,耳边仿佛就有婴儿在啼哭。 “因为,贵重。”赵正己哽咽着说道。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是沉默下来,神仙丹千金难求,可是人命,就不贵重吗? 周悬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蓦地出声问道,“永宁堂背后可还有人?” 心腹重地,天子脚下,一个医馆竟敢胆大至此,干出如此十恶不赦的事情,周悬一点不信永宁堂背后没有更重要的人物。 赵正己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这等重要之事,堂主从不与我细说。” 杨笛衣突然想起小凉山,忙问道,“您可曾在堂内见到过一个姓陈的男人,身上惯别着一把刀,刀柄是青色的,竹叶青,长相浓眉豹眼,不爱笑?” 赵正己认真回忆了一番,“我倒没有什么印象......也可能是我没有注意过。” “无妨,”虽然落寞,但杨笛衣也知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找到。 “事已至此,您且安心度日,”周悬手指轻敲桌面,“待我们此行结束回到京城,我会想方设法将此事抬到明面上。” “多谢周大人。”赵正己颤颤巍巍站起身,便要向周悬拱手。 周悬连忙扶住他,“您多礼。” 事情了解完毕,三人心头皆像压了一片乌云似的,教人沉甸甸的。 等他们从内室出来,齐云竹连忙上前相送,却见几人皆是一连低沉,不免有些担心。 齐云竹面露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正己只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哦对了,周大人,”眼看他们便要离开,齐云竹向前一步,喊住周悬, “方才你们在屋里时,有位姑娘来找你们,我看门外两位都没有拦,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就让她进来了,只不过她没待多久,就走了。” “姑娘?”周悬脚步顿住,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若进来的是杨三白,馒头不可能不拦,但若是沈洛华,馒头还真拦不住。 “多谢夫人。” 周悬似是想起什么,故意落后杨笛衣她们几步,看向赵正己,“我记得,您还有位儿子?怎么不见他?” 赵正己忙道,“他不想在这里待,便做游医,去了其他地方。” 周悬点点头,抬起步子赶上杨笛衣他们,走到门口,馒头灰头土脸的盯着对面的鸢心,似是有些不服气。 “江上哥。” 馒头委委屈屈出声,周悬就明白刚才进来的是沈洛华,就是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走吧。”周悬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离开了医馆。 找到沈洛华时,她正在不远处的一个首饰摊子,饶有兴趣地挑拣簪钗,见杨笛衣她们朝她走来,沈洛华眼睛蓦然亮起,招呼杨笛衣过去, “快来,这簪子好有趣。” 沈洛华说着就拿起一支往杨笛衣发间比划,杨笛衣细细瞧着她的神态,“你刚刚去找我们了?” “对啊,”沈洛华大方点头,“不过看你们在说事情,我就走了,怎么了?” 杨笛衣笑了笑,“怕你等久了,没事。” 身后周悬等人也听到她们的交谈,暗中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 下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将平康逛了个遍,最后还是各自拎着东西回了住的地方。 分道后,馒头便立刻在周悬耳旁叽叽喳喳,不停地吐槽着, “我去,江上哥,你知道吗,鸢心会武功,还不低,吓我一跳,当时我只是稍微动了动,没想动真格的,我哪敢啊,结果鸢心握着一把小刀就上来了,给我吓得。” 馒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太可怕了,平常看着温温柔柔的,下手是真重。” 周悬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训练少了。” 馒头:“........” 馒头不服气,“谁说的,我就是那一下太突然了,没反应过来,等哪天我俩可以直接打一架,我肯定不输。” 这语气,听着三分底气不足的样子,周悬轻轻一笑,“但你也不能保证赢。” “虽然她是女子,但看着武功底子不错,我从不小瞧女子,胜负,五五分。” 话是这么说,但馒头还是自觉功夫不到家,晚上自请加练去了,周悬乐见其成,也没管,只是在傍晚开饭前,去了杨笛衣的屋子。 屋内,杨笛衣似乎还在琢磨那个陈刀的画像,她一直对自己画出来的画像不甚满意。 第61章 “出什么事了?”瞧见他进来,杨笛衣放下笔问道。 “鸢心呢?”周悬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在四周查看起来。 “去给方大夫他们送些东西。” “你信吗?”周悬查了一圈,确认无人偷听,果断问了出来。 杨笛衣明白过来,“你指的是赵大夫所言?” 周悬无声默认。 杨笛衣便笑起来,“五五分。” 虽然听上去言辞恳切,但其中还是有漏洞的,他当年进入永宁堂时,应该还只是个小大夫吧。 以血肉入药此等违背纲常伦理、不为世人所容之事,谢无药怎么可能说重用就重用他,太过轻易。 “我也不信,”周悬听时便觉不对,后来问他儿子去向,他虽答得快,但压根没有说具体,“在离开之前,得再找机会,去探探他。” 鸢心确实去给沈洛华送东西去了,是一些她常用的随身之物,那日两队车马分的急,有些忘带走了。 “小姐?”只是刚一进门,鸢心就瞧见沈洛华似乎在出神,怔怔然望着窗外。 鸢心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姐可是上午被吓到了?” “不是,”沈洛华微微摇头,看向鸢心,“你怎么来了?” “您的一些随身之物,我给您送来。”鸢心将怀中东西取出来整理好放在桌子上。 沈洛华看过去,是她常用的熏香、头油或一些脂膏,每一件都称得上精致,价值百金,而这不过是她一个多月的用量。 沈洛华沉默半晌,“带回去吧。” “小姐?”鸢心愣在原地,这些往日不明白沈洛华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不用这么多了,你拿回去,放好吧。”沈洛华似乎不欲解释,只说让鸢心带回去。 鸢心只好收起来,原封不动又带回驿站。 回去时,杨笛衣见到她抱着东西去又抱着回来,不免多问几句,“拿错了吗?” 第51章 鸢心将东西放回箱子里,声音透着疑惑,“没有,小姐说她暂时不需要。” 杨笛衣听罢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她想起上午赵夫人的话,难道当时沈洛华在外面其实听到了? 杨笛衣暗自思忖着,看来要找个机会问问她。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么鸢心将东西带回来,就说明她受到了影响,不愿铺张浪费。 对于她和周悬来说,沈洛华或许会成为一位有力的帮手。 入夜后,鸢心去了内间睡觉,杨笛衣和衣在外间躺着,微微闭上眼睛假寐。 黑暗无形放大她的各种感受,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若有似无的鸟鸣声。 然后在突然,杨笛衣身旁传来‘笃笃’两声,乍一听很像小狗爪子拍着门板。 杨笛衣会心一笑,将本就没有关严的窗户开的更大些。 周悬带着笑容的脸出现,朝她伸出手。 “走啊,带你私奔。” 周悬的声音很轻,和着夜色,无端生出几分引诱的味道来。 杨笛衣看着面前少年人粗糙的手掌,缓缓将手伸过去。 周悬嘴角的笑容更加显眼,然后,杨笛衣不轻不重地打他了一下。 “我走正门。” 周悬:“.......” “你不怕有人监视?”周悬声音带着不甘心。 “你不是都药倒了吗?”杨笛衣边整理衣服边回道。 周悬:“......你怎么知道?” 杨笛衣打开门,回头冲他笑,“你下午找方雪明讨药粉的时候我看到了。” 其实就算他不下,为防止万一,这几日她一直也有在驿站中人的饮食里面下助眠的药粉,那药对身体没什么副作用,只会让人睡得更沉些罢了。 杨笛衣轻轻关上门,“楼下见。” 周悬摸了摸鼻子,没趣,本来想逗逗她呢,可她真的好聪明。 但又一想,这就是阿衣啊,周悬又忍不住笑起来。 自从来到驿站,他一直有在暗中排查监听的可能,带来的一小队人马也有在暗处留意着驿站中人的动向。 但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尽心尽力地安排好一切。 头顶明月高悬,似乎在为夜色中的人影指引着路途,两人很快抵达赵正己的医馆。 周悬抬起手,叩响门环,不多时,木门微开,瞧见外面站的人后齐云竹放下警惕的神色, “周大人?杨姑娘?你们怎么.......” 杨笛衣:“白天有些事忘了问,来找赵大夫问明白。” “进来吧。” 屋内亮着灯,赵正己见到他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云竹啊,你去休息吧。” 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齐云竹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便也回了卧房,“那你们聊。” “所以,您没有说出全部,是吗赵大夫。” 杨笛衣问出这句话后,赵正己的脊背似乎眨眼间就弯了下去,连他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过去不知道多久,灯盏里的烛火被引的晃动,赵正己长吁一口气,缓缓开口。 “杨姑娘聪慧,”赵正己嘴角泛起苦涩,“其实,是我那不孝的儿子。” “那时,京城并没有神仙丹,是......是犬子不知从哪里听到这所谓的药方,去找堂主自荐,这才......”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纵然想抽身,也早已回天无力。 “从哪里听到的?” 赵正己看向周悬,“我逼问过他许多次,他只说听到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过程记不太清,只知道是在一座茶楼。” 杨笛衣追问道:“茶楼的名字可还记得?” 若是能有名字,说不定能有线索查下去。 “似乎是叫,静春山。” 从医馆中出来,两人均是有些沉默。 杨笛衣回想起临走时,赵大夫半跪着哀求周悬能不能放过他的儿子,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周悬见她神情不快,猜到几分,“还在想他们?” “嗯。” 杨笛衣没有说太多,但周悬差不多明白她心中所想,赵大夫确实帮了他们,但他的儿子,也确实罪孽深重。 杨笛衣蓦地问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周悬想了想,“可以有。” 虽然赵正己帮助掩盖了他的行踪,但是若要真去查,还是能查到的,不算很难。 杨笛衣没有说话,周悬看着她一脸凝重的样子,“想要查他的应该不只有我们,我会派人努力找,看能不能赶在永宁堂前面” 杨笛衣点头,“好。” “别板着一张脸了,”周悬故作轻松道,“跟我私奔,不开心吗?” 杨笛衣瞥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 “那当然,”周悬不免有些得意,“明月,美人,任谁在这,都要开心。” 洋洋得意,杨笛衣到底是被他逗笑。 “对了,上午在医馆,沈洛华估计是听到了。” 杨笛衣没想瞒他,便把鸢心没送过去的事情和他讲了。 周悬听完若有所思,“这样,说不定我们可以多一个助力。” “巧了,我也这样想的。” 夜色在头顶静静流淌,照着两人的前行的脚步,周悬余光看到地上两个紧紧挨着的影子,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周悬抬高胳膊,影子也是,然后慢慢的,地上的‘周悬’举起手,轻轻拍了拍地上那个‘杨笛衣’的脑袋。 像是已经感受到了杨笛衣毛茸茸的发顶,周悬只觉内心被填的满满当当,忍不住勾起唇角, “会好的。” “什么?”杨笛衣专注思考沈洛华的事情,没听清周悬的话。 周悬收回手,也藏起不敢说出口的小心思, “没什么,快回去吧,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 在平康又待了两天,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前往下一站,毕竟距离江南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这次县令倒是学聪明了,没有过分谄媚,只是送队伍到了城门口。 沈洛华不想看见他,寻了个借口早早进了马车,杨笛衣站在车下又和县令寒暄两句,便也进去了。 马车内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杨笛衣还是注意到了许多细节,熏香少了,连带着很多没什么大用的装饰也被收了起来,比起之前外表朴素内里豪华,如今倒有些内外一致。 杨笛衣看向杨三白,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想学骑马?” 杨三白抱着包裹,没懂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但还是应道:“是啊。” “从平康一路向南,大多平坦大道,要不要试试?” “可以吗?”杨三白眼睛亮起,声音带着几分期待。 “你初学,一个人肯定不行,找个人帮你牵马?” 杨三白亮起的眼睛暗了几分,她确实想学骑马,但是,不是只有医馆的人,还有许多人,“那样会慢吧,容易耽误行程,算了。” 第62章 “或者,”杨笛衣将目光落在旁边的鸢心身上,“鸢心会骑马吗?” 鸢心没想到突然和她有了关系,露出不解的神情,“.......会到是会......” “那就好办了,鸢心姑娘骑马带着三白好了。”杨笛衣一拍手掌,颇有几分开心地说道,“可以吗,鸢心姑娘?” 鸢心怔怔然看向沈洛华,后者没有反对,鸢心这才点头,“我去问问周大人。” 于是在三白期待的目光中,周悬一把答应下来,去另寻了匹马给她。 一切准备完毕,队伍晃晃悠悠前进,正如杨笛衣所说,路上大多平坦,鸢心骑马带着杨三白,也能跟上队伍。 马车内只余杨笛衣和沈洛华,上路一阵子之后,沈洛华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没忍住先说道,“你知道了。” 杨笛衣应了声,“你不是也知道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点破,但也心知肚明对方什么意思。 “难怪啊,”沈洛华勉强笑了下,“我说你们怎么忽然要去江南。”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并不完全。”杨笛衣解释道,“真的正好顺路。” 沈洛华没有计较杨笛衣说的是不是真的,相反,她甚至莫名有些感谢她,如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能来到平康,知道这么多她在京城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神仙丹,”沈洛华转着手里的茶杯,“我见过。” 甚至差一点,就进了她的口中,这几天只要一想到这,沈洛华便感到一阵恶心,饭也吃不下去。 回京她一定要把母后那些神仙丹全给扔了,并严加审讯那些给母后推荐此物的人。 还有五皇子那枚,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沈洛华原本想修书一封寄回京,但又怕打草惊蛇,她还要找身边的叛徒,便也忍下了。 杨笛衣却是有些震惊,“已经传到宫里了?” “是啊,”沈洛华跟着一声感慨,“世道乱至此,我们却一无所知。” 这个我们,自然指的是皇室中人,这两天,她也有在暗中问价神仙丹,但平康太小,根本问不到。 被县令带走关起来的那个男人,她也想方设法探过,那人只说是在赌坊听到的,其余一问三不知。 便是这样,居然为此敢当街殴打至亲,沈洛华心中顿升起一阵恶寒。 沈洛华喝茶压下那股不适,说道:“我会帮助你们调查此事。” “那再好不过,”杨笛衣原本想说的话没派上用场,沈洛华真的足够聪明,“多谢公主殿下。” 这是第一次,杨笛衣喊出这声公主,往常听见旁人喊她公主,沈洛华总是坦然的,可是听到她这一声,胸口却是说不出的堵塞,仿佛这一声,她等了许久。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52章 此话说出口,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杨笛衣快速眨动眼睫,面上云淡风轻,只定定的瞧着沈洛华。 但实际上只有她知道自己心跳在那一瞬有多快。 她和沈洛华?怎么可能? 纵然她儿时曾在京城长大,结识的官家贵女不算少,但是沈洛华可是公主,久居深宫,算起来她还没有进过宫,她们怎么会见过。 同样感到心慌的还有沈洛华,看似她坐着没动,实则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这是在干什么,沈洛华你可是第一公主啊,怎么和大街上搭讪良家女子的浪荡子一样。 “咳,”僵持着实在难捱,杨笛衣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这一声立刻唤回两人的神智,沈洛华转过目光,疯狂整理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裙,杨笛衣也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嗯天挺蓝,树挺绿,骑在马背上的三白也还挺开心,后面跟着的周悬也是...... 等等,杨笛衣定睛往后面瞧去,确认自己没看错,周悬今日怎么骑了马。 似是瞧见她的目光,周悬蹬着马肚子,提速往前走。 到达马车旁时,周悬便放慢了速度,与马车并行,“怎么了?” “你怎么骑马了?” “自然是,”周悬眼中满是狡黠,弯下腰朝杨笛衣张了张嘴,却并未出声。 杨笛衣登时便认了出来,“找卧底”,沈洛华的行踪泄露,这个卧底是必然要找的,在平康待着他没有机会,周悬也没有机会,等再次踏上路程,他一定会忍不住刺探。 “小心行事。” 周悬笑着应了,“放心。” 言罢,杨笛衣就合上车帘,目光重回这小小的一方车厢。 她和周悬说的话,旁人不一定能听到,但沈洛华还是能听出来一二的。 沈洛华莫名腰板挺直,“那个,刚刚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心上。” 方才杨笛衣整理好思绪,此刻看她也是自若,“自然。” “你们刚刚是在聊找卧底的事情吧。” “是。”事关她自己,杨笛衣自然不瞒她。 沈洛华转了转眸子,“其实吧,也不用有压力,想我也大概知道是谁。” 她父皇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众多,大部分都是默默无闻,见到她,看她皇后母妃和太子兄长的面上,喊一声公主殿下也就了了。 皇后之下,贵妃一人,但宫里那位贵妃深居简出,与她也无甚仇怨,听说是父皇还未登基时很是宠爱的一名妾室。 父皇登基后封她贵妃,一时风头无两,但后来不知因何两人吵架,但父皇一直也未曾降她的位份。 贵妃之下四妃之位,目前只有两人,一位是五皇子生母柔淑妃,一位是敏贤妃。 敏贤妃育有一位公主,年纪小上她许多,平日里也是不争不抢,只想安稳度日。 剩下的,沈洛华不禁露出一抹冷笑,柔淑妃,如今阖宫上下,最得宠的就是她了。 五弟不喜她,总与她和母后更亲近些,那位柔淑妃便也总是瞧她们不顺眼,却总是一副俯低做小、温柔贤淑的模样,好似在她们面前总是受尽委屈。 此番她出宫,只告知父皇母后一声,连太子哥哥都未曾说,否则他一定会训斥她不守规矩。 但纸包不住火,八成就是柔淑妃知道后,派人打探她的行程,明知父皇最不喜高调奢靡,却偏偏引得路中各县城提前知道她的行程,从而大肆安排,故意给她添乱子。 不过平康县令也不傻吗,察觉到她知道后,一直未曾打扰过他们。 “不过找出来,有人证更好。”沈洛华还是说道,“这样我回宫找她也有证据。” “好。” 这次周悬不再提前告知车夫下一站在哪儿,只提前告诉他去往地图上哪个分岔口,等到了分岔口,再说去往哪边。 众人一开始并不知道,隐约知道周悬的安排后忍不住私下里玩起了赌钱的游戏,在下一个岔路口到达前下好赌注,赌到底走哪条路。 车队赶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歇脚地,趁着队伍休息整顿,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三五人聚堆,头挨着头凑在一起。 走近了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赌十文钱,东!” “你不行,你上个路口就赌错了,跟我,才对知道吗,西啊!西边有好吃的。”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都爱吃啊,我就定了,东!” “去去去,你们都错了,肯定南!” 众人正吵得火热,冷不丁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做什么呢?” 几个人后背一凉,眨眼间站直了身板,最边上那个还把钱往口袋里塞了塞。 “周少爷!” 周悬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声音平静无波,“赌什么呢,加我一个?” “您别开玩笑了.......”其中一人哭丧着脸,他就是定路线的人,哪能这么耍赖啊,“我们错了。” 周悬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知道错了还不去整理行囊?” “是!” 几人领了命令,忙不迭跑了,其他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不免收敛几分。 馒头啃着馒头,啧啧着就走了过来,“你看你江上哥,看你把人吓得。” 周悬瞥他一眼,没说话,反而继续看向刚刚离开的几人背影,说道:“这次选的都是府里的亲信?” 馒头点点头,“大部分吧,还有几个指挥使司里的。” 周悬眯起眼睛,“我怎么瞧着那人有点眼生。” “谁啊?”馒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人,看上去还有些瘦弱,白净白净的。 “啊,是指挥使司前段时间新来的那个,我有印象,”馒头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叫石文,说是家里想让他稳定,托了关系送进来的,看着小,挺能打的,态度也挺好。” 不知道身旁人说了什么,引得石文咯咯直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有些憨憨的。 “放心吧江上哥,能进指挥使司的,家里肯定被摸了个遍,怎么看也不能是我们这边啊。” 第63章 馒头自然是知道他要找卧底的事情,此刻也是想宽慰他。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周悬收回目光,去告知马夫下一站方向。 马夫正拿着水囊咕咚咕咚直灌,见到周悬走过来连忙放下,一抹嘴喊道:“周少爷。” “嗯,”周悬示意他继续喝,“往东去吧。” “好嘞,”马夫忙点头应了,将水囊递给身旁的人,擦了擦手往马车旁走去。 周悬环视四周,见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刚要高声喊着什么,脑中突然划过一丝清明。 周悬怔在原地,半晌后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马儿吃饱了草料,欢快地嘶鸣几声便扬起蹄子有力地跑动起来,队伍继续浩浩荡荡上路。 周悬跟在杨笛衣那辆马车旁,盯着前面的车夫,心中涌起无限的自嘲。 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现在马夫身上,周悬看他的眼神像是掺了四九天的冰碴子。 这人一开始就是驾着沈洛华的马车来的,周悬也自然没有想过他。 现在想来,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手里一直拿的有东西,不是缰绳就是喂马的草料。 竟无一次,周悬见过他的掌心,否则他肯定不会愚钝至此。 一个常年驾马,经验老道的马夫手心,连一道茧都没有。 这次还是他擦手的时候,周悬不经意一瞥,这才发现。 看来等下次休息,要和沈洛华说一声,彻查她自己带来的人。 这么想着,周悬下意识回望队伍后面,想分清楚哪些是沈洛华带来的,这么一查,周悬头上冷汗骤然冒出。 人数不对,队伍少了一个人。 几乎是瞬间,周悬立刻勒紧缰绳,高喊道:“停!” 众人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车马声纷纷停下。 周围是一片树林,参天高的数木直入云霄,遮挡着天空,一眼望不到边,此刻停在路边,只有风打树叶的声音和周悬身下马儿的喷气声。 车帘被掀开,杨笛衣的容颜露出来,嗓音有些紧绷,“怎么了?” “查人,现在就查。” 周悬从马上下来,等着馒头过来找他,同时万分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他不能远离这辆马车,于公于私,里面坐的都是此行最重要的人。 馒头推开车门,大步跳下马车赶紧朝他走来。 突然不知道哪里起了一道声音,是戏谑夹杂着愉快的少年音,“哈哈,被发现了呢。” 周悬浑身寒毛直立,立刻拔刀挡在车旁边,其余众人纷纷拔出随身刀剑,面容严肃作警惕状。 “大白天的,阁下不如出来说话,学见不得光的老鼠做什么。” “那多没意思啊,”那声音似乎在快速移动,让人摸不清方向,“不如,周大人我们来做个游戏,左和右,你选哪个?” 周悬还没来得及回答,变故就在一瞬间。 四周突然钻出数不清的蒙面黑衣人,皆是手中寒光乍现,朝着马车就刺了过来。 周悬眼神凌厉,反手挡住刺过来的利剑,同时护着马车嘱咐道:“别出来!” 外面刀剑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不知道哪里飞溅到车窗上的血迹和砍到车身的声音,一切的一切对马车内的沈洛华和杨三白都太陌生了。 沈洛华捂着耳朵,紧紧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可还是掩盖不住的颤抖。 鸢心和杨笛衣几乎是在刀剑声响起来的一瞬间就过来护着她,沈洛华低着头,死死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杨笛衣不忘同时把面色发白的杨三白拽过来护住,捂住她的耳朵,虽然她没有功夫,但前些年的经历早已让她能在极短的危险时间内冷静心神。 她将自己身上的护身药粉掏了七七八八出来,往抖如筛糠的两个人手里塞。 鸢心手持匕首像只凶狠的野兽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门,仿佛只要有人硬闯,她就上去撕了那人的喉咙。 外面刀剑声比着最开始弱了几分,但依旧纷杂,分不出到底那方优势,四人也不敢露出头查看,只能缩在一处紧紧抱团。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似乎安静一瞬,杨笛衣她们屏住呼吸等待,再然后,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她们一时不察,歪七扭八的往四周撞,胃里翻江倒海的。 好在这颠簸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好不容易停下来后,鸢心咬紧牙关,飞身窜了出去,想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却见马车前面根本没有人,片刻晃神,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还带着满满的轻松,“就知道还有你呢。” “鸢心!”杨笛衣失声喊道,眼神骤然收缩,抬起手腕便将药粉撒向那人。 她早就给沈洛华她们喂过了解药,她们不会受药粉的影响,却不想面前这人似乎早有准备。 一片灰白粉尘画面里,一个身影朝着她们几人走了过来, 失去意识前,杨笛衣听到他说,“怎么会忘了你呢。” ...... 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杨笛衣睁开眼后,第一感觉就是好痛。 眼前还有些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药粉的原因还是什么,杨笛衣只能凭着手里的触感判断出她是躺在杂草上。 那人没有绑着她?杨笛衣活动了下手腕,意识到这点后更不敢乱动。 不绑她说明他实力远远在她之上,丝毫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几个呼吸间,她已经坐起身子,因着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先说话,只等对方先开口。 果然,没让她等太久,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醒了?” 那声音,她在晕过去前,听到过。 第53章 杨笛衣没有理他,手试探性往旁边摸了摸,似乎是堵石墙,那可能就是在某个山洞里? “怎么不说话?” 那声音听着有点疑惑,随即杨笛衣便看到模糊中有个身影凑过来,她想都没想,手往自己衣袖中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别找了,你的药粉我都扔了。” 杨笛衣心不由得往下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瞬间感到自己嗓子已经干的快要冒烟。 “她们呢?”她听到自己像是被烈火熏烤过的声音。 “噢,你说和你同马车的?还是说那群不能打的废物。” 声音的主人悠哉哉道,空气中突然飘来一丝血腥气,不重,但杨笛衣还是察觉到了。 不会是沈洛华她们三个其中之一的吧,杨笛衣强压下心里的恐慌,“她们的身份,你动不起。” “是啊,”那声音笑道,很是认同她的话,“可是一开始目的就不是他们啊。” 这句话说出口,杨笛衣几乎已经确认是朝着她来的,那沈洛华和三白应该是安全的。 那就好,她们没事就好,杨笛衣暗中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松太久,她想起了鸢心,她伤的似乎很重。 还有周悬,她们的马车被劫,周悬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他没追上去,说明要么他被缠住,无法脱身,要么就是,他受了伤。 “别想他们了,不如想想你自己,你现在可是在被我绑架呢?” 他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杨笛衣这么淡定,声音里满是奇怪,“你难道不怕我趁你不注意割你喉吗?” 杨笛衣蓦地出声,“我是不是见过你?” 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安静到杨笛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咽了下唾沫,左手紧紧握住,选择赌一把。 “在小凉山。” 随着这句话落地,杨笛衣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里面还夹杂着她听不明白的意味。 “很聪明啊。” 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她没变过的姿势和失神的双眼,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些遗憾道,“我说呢,原来瞎了。” 这话直白到戳她心窝子,杨笛衣莫名被激起气愤,“你才瞎了。” “我可不瞎,”那人似乎整理好什么,蹲在她面前,“不然,怎么会精准的找到你呢?” “那算你厉害。” 杨笛衣假借和他打诨,在心里思考,和小凉山有关,有可能是曾窥探过她的那个无名少年,或者是和他差不多行事的人。 总之听命于陈刀,或者,永宁堂。 可杨笛衣想不明白,她不过是和周悬里应外合,端了一个小凉山而已,对他们的影响就这么大?大到她已经逃出来五年,居然还一直派人追杀她。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杨笛衣这么想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服。 忽然耳旁声音传来,“你现在是不是很满腹疑惑,想问很多东西?” “是又如何?”杨笛衣一心思考怎么把自己的消息带出去,随口敷衍道。 “不如何,”那人似乎躺下了,声音有些慵懒,“给我十文钱,我就告诉你。” 第64章 杨笛衣:“.......” 杨笛衣耐着性子回他,“我只是暂时看不见,又不是傻了。” “真的,我从不骗人,”那身影近了些,听上去无比真诚,“只要十文钱。” “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声音果断道:“石文。” 杨笛衣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沉默,“你觉得我信吗?” “信不信随你,”石文叹气,“你问了,我说了,所以你现在欠我十文钱,给你记账上了,有空记得还我。” 杨笛衣:“.......”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不想和对方说话,他似乎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做什么。 连他自己一点也没有绑匪的样子,语气轻快到仿佛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罢了。 他都这么说了,有东西比什么都不知道强,杨笛衣这么想着,先问了,大不了以后再判断真假。 听他声音似乎年纪尚小,一时兴致来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也说不定。 “你是混在出行队伍里的吗?” 模糊的视线中,石文的身影就坐在她左前方不远处,旁边还有跳动的红色,应该是篝火。 石文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这是第二个问题。” “.......”他还真当真了,杨笛衣转了转眼珠,配合他继续玩这场游戏,“可我正被你绑架呢,身上没钱,你记账?我以后给你?” 石文头没动,杨笛衣看不出什么,只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应是在权衡利弊。 火堆里的干树枝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须臾,杨笛衣听到他说,“是啊。” 看来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混在队伍里,这次出行一共就两边人马,一边是周悬的队伍,一边是宫里。 杨笛衣把刚想问出去的话咽回去,换了个问题,“你是公公吗?” 石文:“......” 他拨着篝火的动作一顿,略微瞪着眼睛道:“我当然不是,但你不是大家闺秀吗?” 谁家闺阁小姐讲话如此直白不讳。 “我不是啊,”杨笛衣摊开双手,“你见过哪家闺秀穿这么朴实。” 石文不说话了,杨笛衣坐得腿有些麻,嗓子更觉干渴,问得再多,还不如先活下去。 “有水吗?” “有。” 随即,杨笛衣看到那身影站起身,递给自己一个水囊。 他说,“新的,没用过。” 杨笛衣往嘴里倒的动作卡了一下,“我又没说什么。” “你不怕我下毒?” “不怕,”甘甜的水流入喉,杨笛衣顿感干涩的嗓子舒服多了。 他没第一时间杀了自己,就说明自己对他们还另有他用,毕竟他们多的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尤其是她这种叛徒,至于下毒什么的。 她体内又不是没有,这些年方雪明一直又在研究她体内的毒,大大小小的药材吃过不少,她的身体早就有一定的耐药性了。 毒不怕,但伤不行,脑袋依旧晕晕乎乎的,四肢痛到不行,杨笛衣强撑着精神和他又聊了几句,便支撑不住,倒地昏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中途她醒来过一次,头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黑漆漆的。 外面不知暗下去多久,黑暗的环境让她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几乎和瞎了没什么差。 杨笛衣适应了一会儿周遭的环境,便想坐起身,忽然,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杨笛衣又快速躺了回去,一动不动,使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 杨笛衣仔细听去,有两道不同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你想去死就去,没人想陪你!” 女子声音虽然轻,但杨笛衣还是听出来她在努力按下愤怒。 “噢,”石文轻飘飘道,“那你走啊,我又没拦你。” “你明明知道,任务完不成大家都要死,你装什么糊涂?” “谁说我装了,”石文声音染上不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想走就走。” “你真的是,疯了,”那女子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我不管,今日必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就为了......” 女子后半句话,她没听清,因为那之后,那女子似乎还想做什么,被石文拦住。 不知过去多久,所有声音散向风中,消失了,身边一切陷入寂静。 杨笛衣闭着眼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是不是,杀了那名女子,那下一个,会是她吗? 怀揣着这样的紧张,杨笛衣一直不敢睡,但身边安静的出奇,身体里那股疼痛感再次袭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一阵强光刺眼,下一刻,杨笛衣感到的就是颠簸,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比起昨日似乎更严重了。 昨日还能分辨出一些东西大致的形状,今日眼前更像是披上一层厚厚的纱衣,什么都看不清。 杨笛衣手掌撑地坐起身,手下摸到的材质是......木头?她这是在一辆马车里? “石文.......” 杨笛衣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没有,片刻后,她又喊了一遍,确定自己是真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的又瞎又哑了,这下信息要怎么传出去? 杨笛衣手往前试探性地探了一圈,地上有个包裹,她打开摸了摸,是干粮和水囊。 不知自己今天变哑是不是昨天石文的水所致,但她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昨天没有怎么吃东西,今天再不吃,恐怕撑不到周悬来救她,她就先饿死了。 把干粮一小块一小块掰开放入嘴中,又喝了两口水,意识清醒了些,杨笛衣想起昨夜那位无名少女。 听他们的谈话,两人应该是起了争执,他们还提到完成任务?什么任务?和她有关吗? 石文和他们似乎是在对立面,如果他还良心未泯,或许可以......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石文看着她似是有些惊讶, “今天醒的挺早啊?” 杨笛衣点了点头,没应声,继续嚼着饼,也不知他在哪儿弄来的,饼子还未凉透,不是很难咬动。 “看你这样,是说不成话了,”石文笑了下,听不出什么意思,“那正好,应该是托你的福,前面有人在查,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坐着,不然.......” 石文故意停顿,继续说道,“后果你昨夜应该听到了吧,血流成河,就太难看了点。” 他果然杀了那名女子,杨笛衣一顿,咽下嘴里的食物,点了点头。 石文没再说什么,合上车帘继续驾车去了。 果然还没走上很久,马车就被人叫停。 “什么人,下车来检查,来来来。” 兵器和盔甲的摩擦声伴随着人声,杨笛衣坐直身体,是路途的官差吗? 石文带着哀求的声音传来,“官爷您行行好,这车里坐的是我的残疾姐姐,又哑又瞎的,还长了满脸水泡,我正要带她去求医呢,小小意思,求您快些查......” 残疾姐姐?水泡?杨笛衣眨了眨眼,闻言摸向自己的脸,果然,不摸还不知道,果真满脸。 但好像一点也不疼,应该是他伪造出来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出来的,还挺逼真。 “水泡?不会传染吧?” 车帘被掀起一条缝,很快又落了下去。 “走走走,不是,和画上一点不一样。” “谢谢官爷谢谢谢谢。”石文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一甩鞭子继续往前走。 杨笛衣早已悄悄挪到车窗边上,听着前面驾车的声音响起,连忙将手里的饼子掰了一小块,用自己刚刚撕扯下来的衣裙布料包着,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杨笛衣心如擂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石文察觉到蛛丝马迹。 还好,马车一直平稳前进,石文什么也没发现,杨笛衣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差凑到另一个圆脸胖子旁边,“里面那人真有水泡啊?” “真的,可吓人了,”圆脸胖子撇了撇嘴,暗暗想着一会儿非要把自己的手好好洗洗,万一传染呢,“不过那女的长得还行,比画上那是差远了,但是......” “什么差远了?” 两人顿时站直身体,一改刚才的嬉笑打闹,严肃面容喊道:“周大人。” 周悬骑在马上,眉头紧蹙,“什么女的?” 第54章 圆脸胖子双手抱拳,“回大人,是刚刚过去的马车,里面有位脸上长了水泡的女子。” 女子?周悬望向他看的方向,一辆马车的背影正在逐渐缩小。 那日马车被劫走,等他再找到时,小路上只余残破的车厢,旁边躺着浑身是血的鸢心,还有昏迷不行的沈洛华和三白。 可唯独杨笛衣不见踪影。 他立刻命人,以找到马车的地点,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四面八方扩大范围进行搜索。 第65章 那人带着女子,逃跑的速度肯定不比他手下的侍卫。 但是整整两日了,一无所获。 沈洛华和鸢心那边有方雪明他们在照料,可是杨笛衣却是毫无踪迹。 一想到杨笛衣现在的安危不定,周悬心中抑制不住的焦躁、恐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无时无刻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多大年纪?长相如何?有无其他异常,看着可有害怕的神情?” 周悬一连串问题往外冒,那圆脸胖子被问懵了,吞吞吐吐的, “年纪,二十出头吧,长相......正常相貌.....”其实因着驾马那人说有水泡,他只挑起帘子极快地瞟了一眼,并没怎么注意那女子的脸。 没想到周悬会突然来,还毫无预兆地问起,他脑子一时空白,便有些回答不上来。 马背上周悬的目光霎时冰冷,那圆脸胖子如坠冰窖,从脊柱往上猛地蹿出一股寒意,他的膝盖条件反射般就软了下去, “大人明察,那女子和您带来的画像无一处相同啊,且她虽然又瞎又哑,但瞧着并无害怕的样子,好像还在,还在吃饼!” 无一处相同吗,周悬心底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顿时消散。 可同时又有些庆幸,还好不是,否则如果真的是杨笛衣,他方才那四个字,就是在他心上剜刀子。 周悬也知道自己这两日有些草木皆兵,恨不得把方圆百里所有活着的全部捉来一一拷问,但是沿路官差本就没有错。 周悬强行压下心里的烦躁,“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那圆脸胖子哆哆嗦嗦被尖嘴猴腮扶起来,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馒头在旁不免看了一眼周悬,只见他嘴巴拉成一条直线,眼下泛着乌青,江上哥两日没过一次合眼了。 馒头不禁有些恨自己无能,要是江书华在,说不定还能劝动他,让他去睡会儿。 但是刚想张口,馒头又咽了回去,算了,毕竟事关笛衣姐,旁人怎么劝应该也没用。 “辛苦各位了,继续找,找到后在下必然重金感谢。” 周悬蓦地用谦称,把圆脸胖子两人吓得连连作揖,“大人言重了。” “走,”周悬掉转马头,“去下一个地方。” 趁着青天白日,他要再多跑几个地方。 *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直没有停下,杨笛衣吃了半个饼,扔了半个饼,衣摆处的裙子被她撕了不少。 还好裙子是纱制的,若是她从前穿的麻布,她还真撕不动。 但她也不敢再撕了,她看不清,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衣服缺口明显不明显,只能凭着感觉遮挡。 而且她现在的手心一片火辣辣的,应该是扯红了,万一被石文看到,说不定会起疑心。 杨笛衣摸过地上的水囊喝了一口,嗓子里的干噎缓解不少,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伸出手敲了敲车厢壁,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他真的听到了。 “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杨笛衣张了张嘴,想问去哪儿,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发不出声音。 石文居然看出来了,“你是想问去哪儿?” 杨笛衣连忙点点头。 石文笑道:“你又看不见,你管去哪儿呢?” 杨笛衣:“......” 那你停下来干什么,知道说不了话还理她? 杨笛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抱着膝盖往后靠了靠。 看她这副恹恹的样子,石文眼睛扫过旁边包裹里的东西,似是有些诧异,“吃了一整个饼,还挺能吃。” 杨笛衣:“.......” “你难受了?”石文又看向她,“晕车?” 好想法,说不定能拖延些时间,杨笛衣闭上眼睛,脑袋靠着车厢,装作一副难受到不想理他的样子。 石文合上帘子,嗓音平淡了一些,“放心吧,没多久就到了。” 到?到哪里?杨笛衣转了转眼珠,还没等她睁开,车帘就被合上了。 等马车再次停下,石文却没有立刻说话,杨笛衣将车帘掀起一条缝,依稀看到远处一大片昏黄色,看样子已经傍晚了。 外面还有些许人声,杨笛衣支起耳朵仔细听去,有老有少,都是慢悠悠的。 他这是把自己,带到了某个村庄?还是他们的据点。 过了一会儿,石文的声音响起,“你要出来吃饭吗?还是就在马车里?” 杨笛衣凭感觉望向他的位置,他这是让自己选? 杨笛衣没思考太久,拍了拍马车的地板,意思是就在这里吧。 其实她下午又扔了些衣服,虽然遮挡了一下,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过于明显。 况且她在车里待了一天,已经熟悉了马车的各个位置,再到一个新环境还要适应,不如马车给她的安全感。 “行,那就马车。”石文也不甚在意,很快端着两碗饭走了过来,把其中一碗塞到她手里,还有一双筷子。 杨笛衣摸着手里的碗不免惊讶,这碗比她手掌还要大上许多,又大又沉,她差点端不稳。 这是要把她当猪喂吗?新型折磨人手段?杨笛衣还在愣神,石文说话了, “下面是米饭,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帮你挑了几道菜都放上去了。”石文往嘴里扒拉一大口,囫囵道,“能自己吃吗?” 杨笛衣点点头。 虽然看不清楚,但碗里的颜色倒是丰富,杨笛衣夹起一块白色的,尝了尝,是豆腐,味道有些淡,但还不错。 这么丰盛?杨笛衣慢慢吃着,不会是给自己的断头饭吧。 这么一想,顿时有些吃不下去了。 石文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嗤了一声,“想得倒多,正常晚饭。” 这饭也没那么正常吧,杨笛衣嚼着嘴里的肉,心想居然还有猪肉。 吃过饭,石文收走碗筷,回来说道,“这家呢,有多余的饭,但是没多余的床了,所以晚上委屈委屈你,睡马车?” 这话假到一定地步了,这个时候,哪来多余的饭,杨笛衣也没拆穿他,指了指他的方向。 石文:“你是想问我?” 杨笛衣点头。 石文笑嘻嘻道:“我啊,怕你害怕,我睡马车顶。” 杨笛衣:“......”不就是想看着她吗,还说的那么贴心。 反正她暂时也跑不了,杨笛衣没理他,摸索着想下去,腿还没伸出去呢,直接一跟长棍挡住她的手臂。 石文略显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做什么?” 杨笛衣无奈拍了拍她的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她已经坐了一天了,腿快要废了。 “啊,你想下来活动活动?” 杨笛衣重重的点头,还敲了敲自己的小腿,结果换来一句无情的:“不行。” 杨笛衣:“......”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彻底残废吗? “不行就是不行,”石文似乎比什么时候都坚定。 话说完,杨笛衣脸色沉了好几个度,身体保持着往下的姿势没动,似乎在沉默地抗争。 过了一会,石文又说道,“你要真的想动动,我把马车顶掀了?” 杨笛衣气极,反倒有些想笑,这是打算用马车困住她吗? 但毕竟她现在是在被绑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笛衣不甘地点了两下头,有总比没有强。 石文笑了下,“等会儿。” 没过一会儿,杨笛衣就感觉头顶有些空空的感觉,下意识抬头,不同于马车壁的褐色,头顶是灰蒙蒙的。 真掀了?杨笛衣眨着眼,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做到的。 “这下可以站起来了吧。” 石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杨笛衣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坐久了,腿就有些麻木,杨笛衣一点点扶着旁边的车厢,直到摸到顶,不是尖锐的木刺,而是布料? 这是,他铺的?杨笛衣顿了顿,把手臂搭在上面,心想这人真的好奇怪。 一口一个自己是被他绑架,但是从头到尾不打不骂自己,除去说话有些奇怪,从未真的伤害自己。 杨笛衣沉默地想了会儿,算了,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自己见都没见过他,万一自己的眼盲和哑巴都是他干的呢。 “怎么一动不动?”石文似乎站在比她高一点的地方,“不是你想活动的吗?” 杨笛衣只好用力抬起腿,又踩回地板,一下一下的,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石文没有说话,一直站在她身边,要不是杨笛衣能看到他朦胧的身影,还以为他走了呢。 杨笛衣活动了一会儿,整个人舒服多了,就不是很想坐回去。 刚在想要不要用个别的方式再从他嘴里套些信息出来,就听到石文说道:“今天星星很多。” 杨笛衣下意识抬起头,什么也没有。 “噢,我忘了,你看不见。” 第66章 杨笛衣:“.......”有病。 又兀自站了一会儿,杨笛衣撩起裙摆,选择坐回马车,早点睡觉,与其和他浪费时间,不如好好休息,说不定眼睛和嗓子能早点恢复。 只是刚一坐下去,她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硌着她,往旁边一摸,似乎是个长一些的木头。 杨笛衣把它拿到手里,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上面还有纹路,是个,木雕?是他放的吗?这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杨笛衣索性用那块木头敲了敲马车,等着石文来问她,没想到那人跟消失了一样,一句也不回她。 不理算了,杨笛衣把它随手一放,就靠着马车壁休息。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半睡半醒间被人推醒,是石文的声音,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杨笛衣身子立刻紧绷起来, 石文的语气依旧轻松,如同下午问她想吃什么,“醒了?” “发生.......”杨笛衣动了动唇,似乎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你不用怕,”石文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道,“那三十文,不用你还了,就当我送你。” 石文将木雕塞到她手里,声音有种陌生的温柔,“这是我欠你的木雕,补给你了,拿好它,保护好自己。” 什么木雕,什么欠,杨笛衣一个字也没听懂,“到底......” 石文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只是望着一旁说道:“看,接你的人来了。” 第55章 雨滴砸在他脸上,再顺着皮肤落下去,直至隐入土地消失不见。 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到底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这就是她失明时看到的场景吗,石文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唇角想动一下。 随即一只鞋踩在他鼻梁处,他眼前彻底黑暗下去,先感受到的是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沙砾感,随后便是绵绵不绝的痛感。 但脸上的那点痛感,相比于他已经废掉的四肢处的疼痛,着实不算什么。 “呸,死不足惜的叛徒。” 耳朵充斥着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嘈杂,石文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只能任由那只鞋在他脸上磨来磨去。 “别管他了,人又丢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交差吧。” “呸,真晦气,当时主子就不该招他......” 石文动了动指尖,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杨笛衣离去的方向,没有马车,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应该安全了吧。 都说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会浮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彼时石文听后轻蔑一笑, “那我的走马灯里,应该什么也没有。” 他说谎了,其实有的,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天开始的。 六岁的石文已经是京城小巷街道里流窜的常客了,这家偷点,那家蹭点,今天这家打,明天那家骂。 他们指指点点,石文只管吃着食物,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因为自他记事起,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他像是被随意扔到这里的,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巷子末尾处一间茅草房里偷吃的,这家老人很笨,总是不把吃的拿走完,他发现这里之后,很少去其他房子里。 就在他得手后准备离开,突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他的手,“你跟我学手艺好不好?” 石文抬起头,漠然地扫视他那间没什么东西的房子,数不清的木头,还是木头。 “饭管够。”老人没有在意他的无礼,笑呵呵道。 半晌,他极慢地点了下头,有饭吃就行。 一老一小于是在这间茅草房里相依为命,老人确实没有看走眼,石文真的很有天份,他把毕生所学的木雕手艺悉数传授给石文。 三年后,石文已经能把木头刻的栩栩如生,尤其一些人像,但是石文偏偏不好好刻人像,总是把人雕的奇形怪状。 老人也不在意,总是笑眯眯和其他人解释,“有天份的小孩,都有些怪癖,正常正常。” 渐渐的,老人会把石文刻的一些木雕拿到外面,和他自己雕的混在一起卖,效果很不错。 渐渐的,石文可以独自出去摆摊售卖,老人开始还会捋着胡子在旁观察,发现他十分能干后,老人便回屋刻木头,给他备货。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碰到了那个马车下来的女子。 “这些怎么卖啊?” 他刻着手里的一个兔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随便看,形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有几文的,也有几十文的。” “小姐,这怎么有的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石文还是听到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句,早就不甚在意。 “没啊,我觉得有的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另外一道清丽声音说道,拿起他面前一个木雕,“你看,这个就挺可爱。” 可爱?石文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扬,一眼看到手拿木雕的她。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手里那个脑袋摇摇欲坠的木雕,似是真的觉得有趣,又晃了晃,木雕脑袋一晃,她便跟着笑起来。 木雕脑袋是用铁丝穿起来的,石文看向那个木雕,想起来了,那个其实是他把脑袋不小心刻断了,本来想扔的,但老头不让,说无心之举最生动,硬是拿铁丝穿起来。 石文刚要解释,就听她问道,“这个我要了,怎么卖?” 石文握着手里的兔子,头低下去,“那个是我雕坏的,不值钱,你想要直接拿走吧。” “那不成,你用心雕出来的,得付钱,”她蹲下去,扫视一遍布块上的所有木雕,“你说个价钱吧,我们不白拿你的。” 这种有钱的官家小姐,好生奇怪,石文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疑惑,还有人不喜欢白嫖? 石文看向摊子,离自己最近处是一只小马驹,于是随口道,“五文钱。” “五文啊,这么便宜,”她轻轻撅起嘴,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觉得他值十文钱,给你十文好了。” 十文钱能买他这里刻的差不多的木雕了。 没见过上赶着给人送钱的石文:“.......” “镜儿,付钱。” 似是看出他想拒绝,那人手脚麻利的吩咐旁边人拿出钱袋子,果断把十个铜板放在他手上。 她柔嫩的指尖擦着他粗糙的掌心,石文心跳蓦地加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石文看着手里的铜板,没说什么,将它们放到胸口的口袋里。 晚上回去时,老头子又一次问他,“想好名字了吗,总不能天天喊你小孩,我也没指望你随我的姓,总要有个正经名字......” “石文。” “什么?”老人上了年纪,耳朵越发不好了。 他耐心地又念了一遍,“石,文。” “噢噢噢,好名字,小石文,好好好。” 那时老人没注意,他泛红的耳根子,那时他也不知道,人会这么脆弱。 没多久,老头再也拿不动刻刀了,他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揣着所有的积蓄,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但连铺子里最便宜的药材,他也买不起。 石文在永宁堂站了许久,最终回家把银子放好,决定干回老本行。 但是几年没偷过,他手艺生疏不少,在他即将得手,准备离开时,他被发现了。 老头子还在家,他不能被抓,于是曾经维持他生计的刻刀成了他最顺手的武器,刀刀见血,他犹如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被抓了起来,五花大绑捆去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屋子,里面有个华服男人看他半晌,笑了。 “有天赋的小孩,收了吧。” 他不肯,于是男人也不慌,找了其他人来,准备打到他点头。 挨打他不怕,但是手不能伤,否则他以后怎么刻木雕,老头子会疯的,于是在数不清的拳脚中,他死命护着自己的双手。 “原来,弱点在手。”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挨了无数打的他都没害怕过,头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在其他人用刀差一点砍到他手指的时候,他低头了,条件是给自己一段时间,至少等到老头子病愈。 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那个总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花白老头,再也没有睁开眼,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他在老头子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拿起刻刀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次遇到她,是在小凉山,他只是被派去看着陈刀,很简单的任务,可是突然在台下的人群中,石文看到了那个曾经会笑吟吟给他递钱的姑娘。 他以无聊为由,截了去杀她的任务,很简单,放香料就好,可他没有。 回去后,他才知道那个姑娘都做了什么,为她高兴的同时,他也被罚了进去后最重的一次。 过了几年,堂内突然事事谨慎起来,一问才知道,陈刀在被人暗中寻找,而且似乎引起了官差注意。 第67章 由他引起的失误,当然被再次派遣给他,将功补过。 于是他有了此生最大一次私心,借口任务太难,京城人太多,他拖了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看了她一回又一回。 直到上面终于按耐不住,严令他带着其他死士,去江南的路上必须杀了她。 她不死,他们就要死,可是上面不是早就想杀了他们吗? 察觉到脚步声走远,他耳中似乎突然听清了这个世界的声音,雨声,还有马车平稳向前的声音。 石文不断地往外吐着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和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间破破的茅草房,那个话多的老头子看到他进来,似是有些生气,“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怎么还瘦了,还有你这手,看看,你手艺又生疏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的,他一直有在偷偷练,没有荒废。 就在他来的不久前,他还刻出了此生最满意的一只木雕,送给了最想送的人。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了,只是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在混乱发生前,这是杨笛衣最后听清的话,声音的主人,是周悬。 杨笛衣紧紧握着手里的木雕,马车的速度比她以往坐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快的好像要飞起来,但是车厢总体还是稳的,没有晃得太厉害。 她的脑中,确实乱,无数刀枪剑戟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尽量让自己缩到一处,不给他们添乱。 也不知道周悬受伤没有,还有,石文,杨笛衣摩挲着手里的木雕,当时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硬是一声没吭,应该不是很重吧。 思索间,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稳稳地停下来。 杨笛衣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车帘被外面人掀起,但他没有说话,杨笛衣只得试探性开口:“......周悬?” “嗯,”周悬五指因为用力攥着车帘而隐隐发白。 车内人发丝凌乱,双目失神,连声音都是无比沙哑,他眼眶泛红,强行咽下喉中那一抹腥甜,“阿衣,我来晚了......” 杨笛衣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不禁软了下来,“不晚......” “你别说话了,”周悬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把杨笛衣浑身包裹起来,“我带你回去找方雪明,现在就去。” 察觉到周悬连手都是抖的,杨笛衣朝前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 周悬咬紧牙关,确定她被裹得严丝合缝,这才转过去重新驾马车,“你困了就睡,我尽量稳点。” 杨笛衣点点头,马车重新上路,但其实一路颠簸,她困意尚浅,只得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木雕。 这是石文给她的,虽然没来得及细问,但他让她拿好,应该有几分别的意思吧。 杨笛衣放慢速度,将它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脑海中便隐约有了一个大致形象,这似乎刻的是个人。 底座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字,杨笛衣仔细摸去,是一个“五”字? 第56章 马车一路疾驰,行驶在宽敞的道路上,车轱辘飞速旋转,扬起层层尘土。 周悬无暇顾及,只想着再快点,再快点,这样说不定阿衣就能早些摆脱病痛折磨。 他想起方才见到阿衣时,她无神的双眸和嘶哑的声音,周悬脑中一阵晕眩,差点没站稳,手中的刀几欲脱力。 如果不是另外一批黑衣人赶来,如果不是看到石文死命护着阿衣,他怕是一刀就把石文砍成两半了。 丝毫不敢停,不知道石文能拖住多长时间,必须尽快。 在一片乌云挡住月亮的时候,周悬前方终于隐约有了零星的灯光,周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被抚平不少,但手上速度没减。 那次马车被劫,队伍元气大伤后,周悬索性减免了一半的人数,让受了重伤的回京修养,其余他们更加低调出行,留下来的全是知根知底的心腹。 远处的客栈渐渐变大了,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下面蹲着一个人。 寻到阿衣踪影后,周悬直接让馒头回了客栈,去提前准备好她可能需要到的所有物品,包括让方雪明时刻准备着。 杨三白本就担心杨笛衣,接到消息后也是一刻不停地准备,之后就下来一直等着,此刻瞧见周悬的马车远远的过来,杨三白立刻迎上去。 “吁——”马车停下,周悬先一步跳下去,然后掀开帘子,冲她伸出手。 “我们到了阿衣姐姐,下来吧,我牵着你。” 周悬额上全是汗,尽管焦急但他还是压下沉重的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 杨笛衣看不清,但她相信周悬,于是伸出手往前摸着,周悬立刻向前握住她的手,慢慢扶着她下来。 杨三白站在他身后,不住的往前探头,听到周悬那句话心头忽然掠过一丝疑惑,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杨笛衣被牵下来的样子。 杨三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喊出声,又怕吓到杨笛衣,只好捂住自己的口鼻,任凭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周悬到底是男的,杨三白强忍泪意,上前想接过杨笛衣的手,没料到周悬直接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迈进客栈。 “去找方雪明,快。” 杨三白原地怔愣片刻,急忙转过身跟上,“喊了喊了,方大夫一早就在那间房间里等着。” 夜深了,客栈四处静悄悄的。 杨笛衣突然被他抱着,再加上看不清,不自觉紧张起来,紧紧抱着怀里的木雕没有说话。 但她能感受到周悬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并无多少颠簸。 “我喊了方雪明,先去看伤,可以吗?”黑暗中,周悬蓦地出声, 说完他又想起杨笛衣素爱干净,又补充道,“或者你想先去沐浴也可以,水三白早早就备下了,还有衣物。” 这么多年,早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杨笛衣张了张嘴,想说先去沐浴,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周悬沙哑的声音, “是我的错,你不用说话,想去瞧病就点头,沐浴就不用动。” 杨笛衣忙不迭点头,没敢停下,生怕周悬感受不到。 “好。”周悬熟练地上了台阶,走到一扇门前,里面的人似是时刻留心着,在他脚踹上去之前就打开了。 方雪明一眼看到他怀里的杨笛衣,连忙让出身位,“快进来。” 屋内燃着灯火,不止方雪明,沈洛华,馒头,方景和都在,瞧见周悬之后几人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周悬无视他们,径直走向床边将她放下,方雪明拿着药箱便凑了上来。 “这,怎么伤成这样了?” 方雪明凑近了才发现杨笛衣不说话也不看他们,自她进门时心内的疑惑顿时解开,他有料想她会受伤,但万万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 周悬并不知道很多,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攥紧身侧的拳头,“我也不知道。” 杨笛衣听到方雪明的声音,便将手腕伸了出去,凭着感觉冲他们笑了一下,想说自己其实没什么事,但一想到自己的声音,还是算了,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吧。 方雪明凝神便开始给她把脉,屋内安静地针落可闻,众人都没敢说话。 沈洛华和杨三白在后面站着,皆是泪涔涔的,但都咬着嘴唇,倔强的不想让泪落下。 周悬眼也不眨地盯着方雪明,只见他眉头越来越皱,一脸凝重,心止不住的往下坠。 “你......”方雪明犹豫半晌,终是开口了,声音里满满都是疑惑,“你的毒,解了?” 杨笛衣茫然地抬头,毒,解了? 除了方雪明和她知道内情,其余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周悬感觉自己呼吸微滞,下意识问道:“什么毒?” “就是,她在小凉山时被下的一种长期慢毒,”方雪明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招呼她换了只手继续把脉, 言罢转头问他,“你不知道?” 周悬抿紧嘴唇,脑中闪过什么,他想起来了,抓到肥鼠他们时,他似乎是有提到过。 但是,重逢后,杨笛衣看上去面色红润,再加上方雪明是大夫,他就以为这毒早就解了。 周悬喉咙涌上一抹腥甜,是他大意了,他晃了晃身体,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只是声音像是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我......知道......” “但是吧,也不能说是完全被解了,”方雪明仔细把过两只手,又抬起她的眼皮瞧了瞧。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体内的毒素在被慢慢分解,目前来说还没解干净,”方雪明说道,“她现在的眼盲声哑,都是因为这毒在她身体里待了近十年,一朝被清,身体内脏腑承受不住,自然而然就会发散到外表,不会长久的。” “可能还会浑身酸痛,嗜睡,四肢无力,都正常,等你这毒完全清除,这些症状自然而然就会消失的。” 第68章 屋内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只觉今晚是睡不着了,这一会儿一吓的,承受不住啊。 方雪明又检查了她身上其余地方的外伤,只有脑袋后面有些许瘀伤,不算严重,周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杨笛衣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察觉到屋里不少人的视线,或轻或重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怪不自在的。 “我......没事......”杨笛衣用力说出这几个字,顿感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小姐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杨三白嘴比脑子快,直接说了出来。 “她说得对,好好养身体先。”方雪明在旁边开着方子,头也不抬地附和道。 杨笛衣只好乖乖闭嘴了。 方雪明开完方子递给周悬,“有些马车上有,有的得去买,明天你看看......” 还没说完,周悬立刻接过给了馒头,馒头连忙收到怀里放好。 “那我们就出去?你好好休息。” 折腾一晚上,几人虽然困乏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周悬沉着脸将人都赶回自己房间,只留下杨三白照顾她。 她们走后,杨笛衣便察觉到面前的昏影少了许多,颜色也大致和谐了。 杨三白小心翼翼凑上来,“夫人,要不要我扶你去简单洗一洗再睡,舒服些?” 杨笛衣点头,杨三白连忙扶住她手腕,不可避免瞧见她抱的木雕,拿过来就要随便一扔,不曾想杨笛衣似有察觉,反握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握了两下。 “这个东西,放好?”杨三白猜测道。 见杨笛衣点头,她便寻了个箱子将木雕放好,这才扶着她去了浴房。 温热的水流抱住她全身,杨笛衣只觉自己紧绷了许久的神经,连带着身体彻底终于松了下来,她懒懒地泡在桶里,任凭杨三白摆弄。 洗完后,杨笛衣已是困得抬不起头,勉强被杨三白扶着坐回床,杨笛衣脑袋一沉,一头栽到棉被里,一动不动了。 杨三白一个激灵就要跳起来去喊方雪明,但到底还存有几分理智,探了探杨笛衣的鼻息,发现她呼吸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杨三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被子盖好,杨三白轻手轻脚地出去关上房门,忍不住头抵着门板不动了,心道这一晚上,可真是的。 她伸了伸手臂就要回房,突然感觉手上粘腻腻的,杨三白奇怪的凑着灯光一瞧,满手的血。 又是一个惊吓,杨三白腿都软了,下意识就想喊人,杨笛衣喊不了,方大夫和沈洛华喊不了,得喊能打的,杨三白跌跌撞撞跑到馒头房间就要拍门。 还没拍两下呢,门开了,馒头一脸不耐,瞧见是她才收敛几分,“怎么了?” 杨三白伸手给他看,声音哆哆嗦嗦的,“血......” “呀,忘了擦了,”馒头一拍脑袋,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站在原地发愣的杨三白:“......” 一抬头,这才发现他屋内方雪明和方景和都在,杨三白满腹疑惑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不是周悬又是谁? 杨三白茫然地走到方景和身旁,“这咋了?” 方景和先是叹了口气,一眼看到她的手,把她扯到洗手盆旁,拿过旁边的湿布给她擦着手,“一出夫人房间就吐血了,哗哗的,吓我们一跳。” 杨三白神色复杂地望向周悬,这下可妥,除了嘴唇,哪哪都是血淋淋的,心想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啊。 杨笛衣一次性睡了个饱,等她醒过来,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似乎是白天,眼睛依旧看不清。 她张了张嘴,想直起身子,就瞧见一个身影凑到她面前,“你醒啦?要不要喝水?” 这声音是,沈洛华?她哪敢使唤她,但嗓子干拉拉的,一口唾沫也咽不下去,只好点点头。 沈洛华连忙把杯子端过来,放到她嘴边,“温的,不是很烫,你慢点喝。” 她一直守在这,壶里的水凉了就热,就怕她醒过来喝不到热水。 “谢谢,”杨笛衣就这她的手,喝了一整杯,嗓子好点了,也能发出一些声音。 沈洛华看着她,心想这杯子明明理她近,怎么自己也被熏得眼眶发热。 “不用谢我,是我该......” 若不是杨笛衣,恐怕那日她不会安然无恙,沈洛华感动的同时,又知道她回来后伤得不轻,一直也有些愧疚。 可是见到她,沈洛华准备了好几天的话,忽然就忘得差不多,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杨笛衣再次出声,“我记得那日鸢心伤得很重,她如何了?” 沈洛华愣了一下,“没有伤到要害,也被及时包扎了,在楼下养伤呢。” 杨笛衣担忧了多日的心放下,随即又想到周悬,她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那晚他抱着她时,她有闻到血腥气。 “周江上呢?” 沈洛华下意识想说还没醒呢,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现在这个情况,告诉她只是徒增她的担忧罢了。 杨笛衣察觉到沈洛华的沉默,心中泛起微妙的异样,“周江上呢?” 第57章 沈洛华道:“他......采买物资去了,还没回来呢。” 杨笛衣端坐着,没有说话。 沈洛华瞧着她没有神采的双目,被压下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说了实话,“好吧,其实你回来那天晚上,从你这屋子里出去,他就晕倒了,还没醒呢。” 杨笛衣一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沈洛华连忙拦住她,“你别急,听方大夫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过于疲劳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晕了,吐完淤血就好多了。” 还,吐血了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揪住,杨笛衣紧紧握着沈洛华的手,“这些日子,你们.......” 那日马车被劫走,后面发生了什么,沈洛华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再醒来,周围一片狼藉。 伤倒了一大片,马车几近散架,更别说上面的行李,也被扔的到处都是。 周江上满身都是血,提刀站在一旁,煞气逼人。 幸好队伍别的不多,大夫管够,方雪明带着小易和方景和四处治疗伤者,相当于一个小医馆了,杨三白帮着处理好鸢心的伤,也跟着方景和四处帮着治伤。 沈洛华听周江上说,叛徒是车夫,但在混乱刚开始,就被杀了,一刀封喉,死的时候还睁着眼。 两人一坐一站,沈洛华披着斗篷坐在为她安排好的地方,周江上说道:“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方雪明在旁边给她诊着脉,沈洛华闻言硬着脖子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江南。” 周江上眉头拧起,似是不太赞同。 “我身边都出了叛徒,我倒是要看看,在江南还有什么等着我,”沈洛华冷笑,“如果真是冲着本公主来的,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收买人心,提前埋伏,现在连杀手都来了,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 周江上短暂沉默,“可以,但是人不能太多了,只留最信得过的亲信。” 沈洛华自然同意,刚想说什么,就感到手腕一阵细微的刺痛,她忍不住蹙眉,“轻点。” 方雪明笑了下,手上动作轻了许多,“我还以为公主一直都很厉害。” “本公主自然厉害,但这和我怕疼有什么关系,”沈洛华瞥他一眼,“我厉害,你给我治伤还不轻点?” 方雪明叹了口气,“我的错。”手上动作于是愈发放轻。 周江上那边迅速统计好急需养伤的人数,将那一批人直接送回京城,剩下的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就去寻找最近的客栈。 带着他们在客栈安顿好,他就马不停蹄通知了方圆几十里内所有县乡的衙门,同时让方雪明帮着画出杨笛衣的画像,分头寻找。 一连两日,周江上都没有回来过,一直奔波,听馒头说,他连睡都没怎么睡,怕那些衙门不相信,买了匹快马将周围跑了个遍。 再次回来,就是带着杨笛衣。 沈洛华将这些事挑挑拣拣给她讲着,末了补充道,“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可能就是太累了,就像那天晚上的你一样,睡得久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杨笛衣始终放不下心,等方雪明来瞧她时,又问了一遍。 “真没什么事,”方雪明探完她的脉搏,笑道,“我们三四个大夫在这呢,你还信不过吗?” 三四个?杨笛衣一时茫然,继续听他说道,“我一个,小易一个,景和还有三白加起来一个半?放心吧。” “那我......” “你是想问你的眼睛和嗓子?”见杨笛衣点头,方雪明掐着手指算算时间,“如果按你被劫走的那天算起,大概还有个七八日吧,应该就恢复了。” 这么久,杨笛衣在心里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这毒,是谁解的? 方雪明和她想到一处,同样好奇问道:“劫走你的,是小凉山那群人?可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解毒呢?” 第69章 是啊,而且想想她出现眼盲的时间,等于石文劫走她的时候,就已经给她用了解药? 回想这两日,石文并未虐待她,除了偶尔一些言语上的恐吓,她到从未受过身体上的委屈,甚至有吃有喝,也没有饿过。 细细想来,就算是恐吓,石文也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只是自己当时过于紧张,悟错了他的意思。 杨笛衣想不透,自己和他并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甚至以命...... 木雕?对,还有个木雕,是他让自己拿好的,杨笛衣暗暗想着,等眼睛好了,一定要仔细看看那个木雕。 方雪明说她要安心养着,她是觉得没什么事,但是三白和馒头不依不饶,两个人轮番过来伺候她,恨不得一日三餐亲自伺候她吃。 杨三白端着一碗饭,“夫人,你就安心吃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馒头跟着站在旁边唠叨,“笛衣姐,你就好好吃吧,不然江上哥醒来看你瘦了,非要揍我。” 毕竟江上哥在昏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照顾她。 就两天,哪能瘦啊,杨笛衣哭笑不得,再说她又不是废了,走不动也抬不起胳膊,但还是在两人一句又一句的念叨中,连手都没抬起来过。 从她看不清开始,她就习惯凭借眼前的颜色来判断时辰。 就比如现在,大片的褐色中,只有一处是暖的橙黄色,像是个没煮熟的蛋,想来是傍晚了。 他们本来说要在她的房间里吃饭,杨笛衣没同意,连连把他们往外推, “我真没那么废,各位,该吃吃,该喝喝,好吗?” 于是这会儿,静谧的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杨笛衣扶着床站起身,往着橙色那边靠。 坐了一下午了,她实在想去吹吹风。 怕她摔倒,屋里能挪走的家具物件都挪走了,只留下最要紧的东西,加上杨笛衣摸索着往前走的速度也不快,一路上很是顺畅,没有磕到碰到。 终于,杨笛衣摸到了窗框,再试探着往前,轻柔的风抚过她的脸颊,叫人浑身舒畅。 只不过还没等她彻底调整好位置,屋门突然被打开,风忽然大了起来,杨笛衣下意识转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是个白天没有见过的颜色。 而且来人推开门就只是安静地站着,并未走过来。 杨笛衣片刻愣神,很快猜到来人是谁,笑着说道:“你醒了?” “嗯,”周悬应了一声,依旧没有过来。 杨笛衣扶着窗台,往前走了几步,“还难受吗?听三白说你吐了好多血。” “好了。” 他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但很快又退了回去。 “怎么不进来?”杨笛衣狐疑道,“你是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不敢过来?” “不是......”周悬站在门口没动,眼神一刻没有离开窗边的人。 “那你过来啊,”杨笛衣朝他招招手,“傍晚的风可舒服了,你站门口干什么?” 该怎么说,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在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担惊受怕了好多天,所以不敢奢求靠近她。 还是说,哪怕只是远远这么看着,他就想抱她,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周悬不敢,他怕他失控,他怕自己让她害怕,步子始终没有抬起。 杨笛衣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方向,那一抹黑色始终笔直的站在那里。 沈洛华喜欢娇艳的衣裳,三白也是爱亮眼的,方雪明常穿蓝衣,馒头和方景和不拘什么颜色,花样多变,只有周悬,似乎总是一身黑衣。 不知道想起什么,杨笛衣掌心按着太阳穴,脊背一弯就蹲下身子。 周悬神色一凛,大步迈了过来,“你没事吧阿衣姐姐,严重吗,我去喊......” 方雪明三个字还未说出来,周悬手腕被牢牢抓住,杨笛衣亮晶晶的眸子抬起,“抓到你了。” 杨笛衣声音轻松,“我不头疼,也不难受,真的,你就陪我站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周悬沉默站着,到底没舍得挣开她的手掌,就安静地杵着给她当拐杖。 “他们不久前下去吃饭了,你吃了吗?” 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清,周悬点头,“吃过了,你呢?” “早就吃过了,他们怕我饿着,吃食就没断过。”杨笛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着前两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现下已经算是好多了。 “那天带走我的那个,他说他叫石文,你认识吗?”想了想,杨笛衣还是问了出来。 “混进指挥使司的,我已经让回京那批人去查了。” “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没什么恶意,”杨笛衣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想,他和陈哥应该不是一类人,对了,那天我们走后,他怎么样了,来找过我们吗?” “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想起那日,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应该凶多吉少了。 “这样啊......”杨笛衣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想来,他们也算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了,而且更不用说他还为她解了毒,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答谢他。 “什么时候启程江南?” “等你好了。”周悬果断道。 “那太晚了些吧,”杨笛衣一愣, “不着急,方雪明和沈洛华都没意见。”周悬补充道,“还有鸢心,她也还在养伤。等所有人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再重新上路。” 杨笛衣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风一阵一阵的,轻轻飘进来,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稀疏的楼下的说话声,杨笛衣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突然,“咕噜——”身旁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屋内两人均是一愣。 因着离得近,声音倒是清清楚楚,周悬脸顿时红了。 杨笛衣笑起来,语带调侃,“吃过饭了?” 第58章 周悬撇过脸不敢看她,只觉手腕蓦地一松,背上紧接着挨了轻飘飘一巴掌,“快吃饭去。” 周悬笑着应了。 接下来几天,沈洛华和三白闲了就来寻她,明知她看不清,还总撺掇着馒头和她们一起打叶子牌。 杨笛衣刚开始嫌麻烦,不想玩,后来硬是被缠着玩,打了几局下来,倒是能摸出些叶子牌的纹路,渐渐觉出不同的趣味,便也不再抗拒,便当是打发时间的手段。 日头东升西落几个轮回,杨笛衣的眼睛和嗓子确如方雪明所说在好转,朦胧感比之前消下去不少,鸢心伤势大好,加入她们的牌局。 馒头得了解脱,喜滋滋跟着周悬他们去镇上采买物资,去的次数多了,顺势和当地人攀谈起来,这才知道这一带早年间人烟稀少,再加上连年大旱,地里种不出庄稼,很少有人往这里来。 这两年不断有人朝着北方迁徙,偶尔有人路经此处,各种原因待的时间久了,才渐渐聚集成村,加之地里收成渐好,村子扩成镇,日益繁荣起来。 馒头嘴里嚼着东西,扒在栏杆上伸头问道:“可这里也没啥啊,你们为什么不想着再往北走走啊?” 往北村镇多,人也多,还更靠近京城一些。 “小郎君说的是,可是啊,我们一身老骨头,折腾不动了,能顾着自己吃穿就行,年轻的随他们走,”一位面善的老妇仔细挑着萝筐里的坏豆,朝馒头笑,“虽说叶落归根,要我说这世道,在哪儿,哪儿就是根。” 馒头头回被叫小郎君,脸上泛起红晕,走之前还悄悄塞给老妇一些银子。 回了客栈,众人聊起此事,均是有些沉默,后来几人再出去买东西时,确保东西质量不错,心照不宣的总会给上年纪的卖家多些银子。 杨笛衣眼睛和喉咙大好,虽依旧模糊,但总能视物了,不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色块,不用凭颜色去分辨谁是谁,嗓音也没那么沙哑。 和沈洛华商量后,队伍准备充足就在一个拂晓静悄悄上路了。 这次他们都认同寻着江南的大方向,随便走,主要方向没偏就行。 一来能保证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不会泄露,二来,沈洛华听到这个想法时,眼睛倏然亮起光彩, “好啊好,就喜欢这种未知的刺激感,你们看过话本吗,就那种主人公一路艰难险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美名.......” 其余人连连摇头,默契地各干各活去了。 沈洛华:“.......” 虽然一路上和沈洛华预想中的差了许多,但好玩的也不少,层层迭嶂的树林,各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夜晚如果来不及找驿站,便就地扎寨,头顶繁星点点,倒也宜人。 杨笛衣眼睛虽然大好,但一到晚上还是有些看不清,就安静坐在地上烤火,听着身后馒头和杨三白的打闹声也觉有趣。 “冷吗?” 身旁突然响起声音,接着一件衣服轻柔地落在肩上,杨笛衣展开笑颜,“不冷,烤着火呢。” 第70章 “嗯。” 周悬在她旁边落座,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树枝,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 “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杨笛衣问,只听到馒头和杨三白声音,偶尔掺杂着方景和的劝架,其余人倒是听不着响。 周悬拨弄着火堆,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看不清神情。 “尊贵的公主找新鲜去了,鸢心护着她,方雪明拉着小易背医书,其余兄弟们闲聊。” 这些日子,周悬跟看沈洛华不顺眼似的,总是调侃她尊贵的公主殿下,沈洛华也不服输,回喊他“无礼的侍卫”,杨笛衣每每听到这个称呼,总是忍不住笑出声。 杨笛衣抱着膝盖,下巴抵在上面,偏头问:“你俩最近发生口角了吗?” “没。”周悬答得很快。 “那她做什么事惹你不快了?” “也没。” 杨笛衣更好奇了,“那你们这些日子怎么和斗鸡似的。” 周悬漠然道:“谁知道公主殿下发什么病。” 明明就是她先处处看他不顺眼的,还总是缠着杨笛衣,让他连找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要使计策才能引开她。 “噢,”杨笛衣默默收回视线,忽听周悬说道,“能不提他们吗?” “那你想说些什么。” “说......说说你在小凉山那些年吧。”周悬看向她,“你答应过我的。” “那些啊......”杨笛衣愣了一瞬,微微仰头,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周悬想起什么,忽然道,“如果你讲着不开心,那就不讲了。” 说完,他折断手里的树枝,扔向火焰中,他只听过小凉山那些人讲,可他又贪心的想知道更多,但又怕揭她伤疤。 “倒也不是不开心......”杨笛衣笑了下,语气轻松,“就是一开始,有些害怕。” 她转头,看到漆黑中只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燃烧,再往前倒十年,就不是这么一小片了,而是冲天的火光。 那个夜晚,混乱,无措,她带着周悬从密道里逃出去,浑身散不去的灼热感,她拖着半昏半醒的周悬一步步到了小河边,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周悬脸上黑黢黢的,嘴唇苍白干裂,还在昏迷,她用手捧了些水,小心倒入他口中。 但这样总归不是长久之法,她将自己的脸抹黑,装成乞丐,随着部分流民再次混入城里,想着寻些生计。 却意外被她家中曾经的管家认出,原来昨夜,他亦逃离了追杀。 杨笛衣喜出望外,带着他回到河边,周悬已经不见了。 杨笛衣当时泪花在眼里打转,急得像是锅里的蚂蚁。 还是管家从容,顺着可能是周悬的踪迹,带着她再找了一段日子,等他们找到时,周悬已经被人收养了。 杨笛衣遥遥看着周悬干净的样子,看了许久,想起那夜周夫人临死前的话,带着管家离开,不选择打扰他的生活。 “后来呢?” “后来啊,”杨笛衣声音染上一丝哽咽,“他把我卖了。” 周悬瞬间握紧手里的树枝,手掌被上面的倒刺刺入血肉也浑然不觉。 那个管家,他有点印象,不同于陈管家偶尔的抓狂,那位管家见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搓着自己的一小撮山羊胡,笑眯眯的。 “我觉得,他应该是以为把我卖给了一户富庶人家,我也能理解的,他毕竟只是管家,家中覆灭,他没必要继续养育我”。 怪她运气不好,也怪他识人不清,那个所谓的富商,是假的。 给管家的银子,自然也是假的,等杨笛衣发现时,已经被迷晕,在送往小凉山路上了。 后面的事情,和周悬知道的大差不差了。 最开始,她真的很害怕,山里大部分都是男人,被关在地牢的时候,总会听他们聊起天南海北的卖家,形形色色的,杨笛衣感觉自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一次偶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可能有用时,杨笛衣不得不承认,她多了一丝暗喜,好歹命能保住了,总还是有希望的。 后来,日复一日的助纣为虐,杨笛衣整夜整夜睡不着,一入睡,梦里全是那些小孩冲她伸着小手,啼哭不止。 在不知道第几次惊醒时,杨笛衣决定不再坐视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她,在后来,让她遇到馒头,救下他。 “救下馒头,回去的那个晚上,虽然胆战心惊,但我记得是我在那里最开心的一晚,”明知看不清,但杨笛衣还是微微仰头,望向夜空, “那天小凉山云彩很少,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我就看着他们,就好像是那些曾经被我记录过的,被拐的孩子在朝我眨眼睛,你知道我当时想的什么吗?” 周悬嗯了声,声音低沉,“什么?” “我想,哪怕我暴露了,死在那,但好歹他们有被发现的可能,那些孩子有出去的希望,这样,我去见我爹娘的时候,也能说一句,女儿尽力了。” 许是怕她担心,周悬一动不动,连掌心血流不止都没管。 眼前依旧黑暗,杨笛衣微微扯动唇角,“都过去好久了,现在想起,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凉山覆灭很久了,她也安稳了许久,久到杨笛衣再想起那些日子,会觉得像是一场梦,只有偶尔方雪明说起她体内的毒,她才有些实感。 可是现在,毒也被解了,山上的那些日子,似乎彻底和她没有关系了。 “等我。” 匆匆撂下一句,周悬便起身离开,杨笛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没怎么在意。 只是想着,应该是夜深了,周身泛起凉意,杨笛衣没来由想着,今晚这里,有星星吗? 突然,模糊的眼前,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点黄绿,忽明忽暗,忽上忽下的,杨笛衣怔住。 很快,这一点黄绿不再孤单,渐渐多了起来,两点,五点,纷纷飘在她周围。 杨笛衣不由自主伸出手,经过的一点绿便落在她指尖,闪烁着光芒。 “今晚有星星,不多,可惜我不会飞,抓不来,但是萤火虫,还是可以的。” 周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隐约的喘息,杨笛衣听得出他在努力使自己声音显得平和。 周悬声音掺上笑意,“暂时将就点,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繁星。” 杨笛衣凭着声音望向他,少年的面容在黑暗中一点点清晰。 他眉眼弯弯,一身墨色,双手扶着膝盖,手上还拿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满袋绿意。 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周悬低下头,将手里的袋子解开。 一瞬间,萤火四散,在她周围扇动翅膀,她拥有了能触摸到的,大片绿色星光。 第59章 周悬站在几步之外的萤火中,朝她轻轻的笑, “啊啊啊啊,可恶的无礼侍卫,本公主要杀了你,你还我的萤火虫!我好不容易抓来的!” 远处,沈洛华气急败坏的声音比人先一步到,听上去还是在加速朝这边跑,因为风中还夹杂着鸢心的嘱咐,“公主你慢点跑,当心脚下......” 周悬笑容淡了几分,直起腰,平淡道:“我付钱了的,再说袋子还是我给你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说这袋子好装,我以为,我以为......你知不知道欺骗公主是多大的罪!” “噢,不知道,多大点事,再说这不都还在这吗,你抓回去不就行了。” “啊啊啊啊,本公主回京就收拾你.......” 身后是方雪明略喜的声音,“你看啊小易,这个就是萤火,你记得吧,医书上有,能清肝明目......” 小易闻言想仔细地观察,只是附近的萤火虫总是乱飞,他抓不到,小易一贯没什么表情,这次难得撅起嘴,加入沈洛华的抓虫大队。 馒头和三白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馒头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面点,偶尔方景和附和两句,不过也是和杨三白同一战线。 杨笛衣望着眼前的画面,不知何时眼角泛起泪珠,她趁周围人不注意,连忙擦去,转过头笑吟吟看向周悬, “那可说好了,你记得别忘了。” 周悬应了句好,抬眼看去,眼前的姑娘也在望着他,眼眸清亮,比周围的萤火还胜之几分, 周悬喉结微动,哑声道:“不会忘的,这辈子都不会。”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几个运气实在不好,还是这一带确实已经没几处繁华的地界,她们路过的村镇都是荒凉的,别说人了,连房子都很少。 接连赶了好几天的路,才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城门,馒头坐在马车上翻看地图,连连感叹,“真难得啊,居然找到个城。” 周悬神情平淡,“一会儿进去,记得补充物资。” 馒头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言罢,馒头敲了敲旁边的木头,提醒马车里的人,“前面就到太封县了。” “知道了。”隔着车帘,鸢心回道。 第71章 “太封县啊,”沈洛华手撑着下巴,眼神期待,“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沈洛华说着,眼神落在杨笛衣身上,“这木雕你都看好几天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自杨笛衣眼睛好了之后,马车上一半的时辰,沈洛华都能看到杨笛衣捧着这个木雕看。 杨笛衣轻轻摇头,将手里的木雕翻了个个,再次看向底部的“五”字, “就是看不出来这雕的是谁,所以才想看。” 这木雕比她手掌略长,略窄些,形状样式像是个站立着的人,一身长袍,头发披散,面容奇特,三庭五眼分布的煞是怪异,眼睛长在下巴上,嘴巴刻在耳朵处。 原先她以为,这木雕刻的可能是石文,可周悬和馒头都辨认过,眼睛嘴巴的形状并不像。 那就怪了,不是石文,也不像她,难道是他们组织里的谁吗,还有这个五字...... 杨笛衣正想着,马车已经过了城门查验,悠悠地往城里进。 太封县比她们前几站都要繁荣,街道四散,路上的行人看着也是人头攒动。 碍于人多,马车前进速度慢了下来,正方便沈洛华她们掀开帘子往外瞧,欣赏路边的风景。 “真热闹啊,”沈洛华语气难掩欢喜,终于见到人多的地方了,前几次总是冷凄凄的没什么人,她还是喜欢热闹点。 叉路口处,周悬马车停了下来,随便寻了个行人询问城内客栈在哪里。 杨笛衣看木雕久了,眼睛发酸,便也探出窗外看看其他东西。 忽然一老妇抱着孩子经过,天气明明不算冷,她怀里的孩子却裹得严严实实,杨笛衣不免多看她两眼。 就是这一眼,老妇已经过去的脚步顿住,又退回马车旁。 见四下往这里瞧的人不多,老妇登时掀开孩子面上的布料,用只有她和杨笛衣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十两银子,要不要?” “什么?”老妇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又说的太快,杨笛衣眨了眨眼,没太懂。 “十两银子不贵了,这是个女娃,好养活,以后能给你赚回来更多。”老妇又将孩子周身的布料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似乎想让杨笛衣看的更清楚些。 杨笛衣脑中掠过一丝灵光,这老妇人,卖的是孩子? “卖什么的?” 旁边沈洛华注意到杨笛衣僵硬的身体,好奇地凑过来。 还没等杨笛衣回那妇人,周悬一甩鞭子,马车重新向前。 杨笛衣连忙扒着窗口往那边看,老妇已然将孩子重新包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怎么了?”马车内其余人皆是注意到杨笛衣的异样,纷纷问道。 “刚刚有个老妇人,在卖孩子......”杨笛衣难以抑制心中震撼,一字一句说道,“那孩子看着,刚刚足月......” “什么?” 沈洛华大声喊道,直接在马车里蹦起来,还是鸢心反应快,先她一步伸出手,手心面向马车顶,使得沈洛华没有和马车直接碰到。 “卖孩子?这么明目张胆?”杨三白也瞪大了眼睛说道。 “我刚还想继续问,可来不及,那老妇人已经走了。” 沈洛华语气中带着气愤,“一会儿安顿好,必须去找找,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这么放肆。” 杨笛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抓紧了手里的木雕。 周悬问的客栈正位于太封县中心位置,从城门口往里走,没走多远就到了。 安顿好房间,照例周悬带着馒头去整备物资,临走前想起马车上沈洛华那一嗓子,不忘问了一句,“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笛衣刚想回,却一个不妨,被沈洛华拉进房间,“没什么事,你去吧。” 沈洛华撂下这句话,房门便被紧紧合上了,周悬也懒得细究,径自带着馒头去街上采买东西。 杨笛衣看着怕她进来的沈洛华,笑道:“不想让他们知道?” “对,免得他又来打扰我们。”沈洛华拉着杨笛衣在桌边坐下,没过一会儿,杨三白也被鸢心喊了过来,四人围坐在一起。 杨笛衣这才问道:“你这是?” 三人不明所以,反观沈洛华却是一脸激动,“我们去查查吧,太封县买卖孩子的事情。” “我们?”杨笛衣一愣,指着自己,看了看同样迷茫的杨三白和鸢心,她是说只有屋内这四个人吗? 杨三白想的是,她们四个,她们四个要怎么查? 鸢心迷茫中夹杂着更多的不解,她记得她家公主在京城不是这样啊,以前那个事事端庄的公主哪去了。 “我本来是想找当地的县令的,但是我又不想暴露身份,”沈洛华撇了撇嘴,“就算暴露身份,那些官员惯会阳奉阴违,表面答应的再爽快,指不定背后如何敷衍我。” 这话倒也是,杨笛衣点了点头。 看那老妇神情,虽然有所忌惮,但也不是完全的害怕,可见太封县并不如表面那么风平浪静。 “所以,不如我们暗中查探,若是能找到蛛丝马迹,我便状告县令,若他不管,便再直接一封书信寄回京,治他的罪。”沈洛华说完,颇有些骄傲。 “听上去倒是可行,”杨笛衣说道,“只是你确定不用告诉周悬他们?” “不要,”沈洛华立刻否认,但想了想,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如果有需要他们武力压制的话,再找他们。” “这不太合适吧......”杨三白担心地说道,“我们毕竟是女子,谁知道那些买卖孩子的是什么人,万一......” “我们就是去看看,佯装买孩子打探一下,”沈洛华耐心道,“又不是要端了他们老窝,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况且,鸢心很能打的。”沈洛华拍了拍鸢心的肩膀,补充道。 杨笛衣和杨三白同时看向鸢心,目光满是怀疑,鸢心顿时读懂她们眼神中的含意,轻咳一声,“上次是偷袭,意外。” “不管怎么说,干不干?”沈洛华这一声颇有些侠义的味道,她拍了下桌子,目光灼灼的看了看杨笛衣,又看向杨三白。 杨笛衣和她对视一眼,点了头,“行。” 有自己和鸢心在,总归不会让她出事就是了。 杨三白心中顿时升起兴奋,“行!” 四人一拍即合,状似正常的吃完饭后,周悬和其他人回了自己房间休息,沈洛华和杨笛衣还有鸢心就瞒着周悬他们外出查探去了。 为以防万一,杨笛衣随身带着能撒下特殊气味和痕迹粉末的香囊,同时留下杨三白在客栈策应,如果她们到时辰还未回来,直接去找周悬,循着她们留下的记号去找她们。 三人很快到了上午杨笛衣碰到老妇的路口,只是寻了好一会儿,都没再看到那老妇人身影。 杨笛衣索性去问路边摊子的老板,谁知老板听了她的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你们找她?” 第60章 “是啊。” 老板手上揉搓面团的动作没停,下巴一抬,“简单,看见出城那条路了吧,沿着官道一直走,看到一棵比几人腰围还粗的大槐树,拐个头,往右一直走,没多远。” 杨笛衣:“就找到了?” “哪能啊,”老板笑了笑,“那有处小村庄,那老太婆就在那里头住呢。” “老板,看样子你认识那位老夫人?” 沈洛华说着,瞄向老板左边竹筐里的饼,直接掏出银子把剩下的全买了,也是想知道的更多点。 老板起先没什么表情,只低着头忙着烙饼,一看沈洛华把饼全包了,脸上顿时挂上礼貌客气的笑容, “这位贵人客气了,也不算认识,城里也不大,偶尔碰见过,她在我这买过饼,就这。” 杨笛衣问道:“她经常来吗?” 老板动作顿了顿,“那也没有,一月能来个两三次吧,回回来总是抱个孩子,不到中午来,傍晚走。” “谢谢老板了。” 杨笛衣她们又问了几句,拎着几张大饼就按照老板说的路线往外走。 走过老槐树,土黄色的房子逐渐变得清晰,三人面容也变得谨慎,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杨笛衣走在最前面,鸢心在最后,中间夹着沈洛华。 一来那老妇最开始问的人,也是杨笛衣,她走前面更容易被老妇看到,二来鸢心也能保护好她们的背后。 离那些房子越近,身边的景象让三人心中越发震惊,房子外的墙皮上处处都是裂痕,风一刮,缝隙的尘土随风而起,吹的人忍不住咳嗽。 沈洛华下意识捂住鼻子,“这也太......” 杨笛衣提醒道:“小心点。” 村子里人看上去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或在院中,或在路边,但没有一个人看杨笛衣她们,他们眼中均是空洞的,仿佛没有灵魂。 沈洛华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要不拽个人问问?” “也行。” 第72章 杨笛衣环视四周,恰巧一个小孩跑过,杨笛衣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小朋友,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孩约莫五六岁,也不怕生,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先是看了看杨笛衣,紧接着看向她手里拎的饼。 杨笛衣会意,将手里的大饼递给他,“一个比较瘦的老奶奶,穿着灰色衣裳,头上围着蓝色的发巾,你见过她吗?” 小孩紧紧握着大饼,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点了下头。 杨笛衣笑道,“太好了,那你带我们去找老奶奶好不好?” “嗯。”小孩又点了下脑袋,抱着大饼就往前面跑。 杨笛衣和沈洛华她们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小孩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拐口处似乎还有意等了她们一下,确定她们跟上才继续往前。 杨笛衣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只得嘱咐身后人,“跟紧点,多留心着。” 沈洛华点头如捣蒜,一直紧紧贴着杨笛衣。 走出去没多远,小孩就消失在一个院子前,杨笛衣她们在外面又停了一会儿,这才上前敲了敲门。 “你好有人吗,我们是上午在城里......” 话音还未落地,门就被从内推开了一点点,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门缝,老妇眼神闪躲,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才吞吞吐吐道,“是,是你啊......” 杨笛衣收回手,声音温和,“是我,老人家,上午您在马车旁和我说的话......” 老妇没有直接打开门,反而将目光移向杨笛衣身后,“你身后......” 杨笛衣压低了声音,“她们是我家中妹妹和丫头,就也想来看看,您懂的。” 老妇静静看了杨笛衣一会儿,才推开门,“进来吧。” 院内一览无遗,除了土黄色的墙,一口井,还有几根布满灰尘的什么也没有,杨笛衣怕引起怀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跟着老妇进了屋内。 同时在老妇看不到的地方,杨笛衣一直紧紧握着袖子里的药粉。 “等一下,”老妇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杨笛衣她们自己找地方坐,自己则是去了屋内抱了一个孩子出来。 “这个就是,需要验验货吗?” 老妇声音平淡无波,眼神也是淡淡的,没一会儿就抱着孩子走到杨笛衣面前。 杨笛衣低下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小孩闭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肉,连哭声也有些微弱。 杨笛衣心仿佛被揪了一下,“这要怎么验货?” “第一次买?”老妇抬眼看向杨笛衣。 “确实,”杨笛衣勉强笑了下,“之前没买过。” “看看手脚全不全,你看看肉,也都是完整的,哭喊的声音大不大,”老妇说着,果断掐了一把孩子,屋内瞬间响起沙哑的哭声。 “别掐别掐,”小孩子才那么大一点,老妇这一掐看着不重,但小孩子确实瞬间有了反应,杨笛衣恨不得上手阻止,偏偏这老妇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跟卖牛羊似的。”沈洛华忍不住开口道。 “呵,”老妇轻笑一声,“牛羊可比这贵多了。” 沈洛华被噎了一句,想说什么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看向老妇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不虞。 杨笛衣收起心中的酸涩,问道,“这里只你一家卖吗?” 老妇上下打量她,“想货比三家啊?” 杨笛衣想说不是,却见老妇熟练地将小孩重新裹起来,“其他也有,但是大多是男孩,男孩就不是这个价了,女孩,这就我一家。” 沈洛华问道:“男孩什么价?” 老妇唇角勾起一抹笑,“男孩,五十两。” 沈洛华先是一愣,拔高了声音,“凭什么?” “男孩能干活,当苦力,长大了能赚钱养家,女孩能干什么,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最多收点彩礼,那能回多少本。”老妇凉凉的瞥她一眼,说道。 沈洛华只觉胸腔里有股子气焰在升腾,烧的她五脏六腑疼得很,她看了老妇一眼,一句话没说拽着鸢心出了屋子。 老妇似是嫌弃孩子哭闹声大,给杨笛衣看过后又把孩子放回屋内。 “年轻人,”老妇自然看到沈洛华愤然离开的身影,神情依旧漠然,“气性不小。” “妹妹还小,您别往心里去,”杨笛衣坐在老人身边,“只是,我如果真买了,算不算犯法啊,回头要是被查到,这孩子来源不清,我这......” 老妇看着她,“你不是太封县的人?” 杨笛衣笑了下,“不是,和我夫君还有家里人出来游玩,路过这里。” “怪不得,没见过你们的马车。”老妇幽幽道,“放心吧,没人查,孩子是村里人生的,你们买走,只要你们不说,没人会去找你们。” “这样啊,”杨笛衣兀自想着,听她这意思,难道这整个村子都在做买卖孩子的声音。 一想到这个可能,杨笛衣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用力握紧手掌,不让它抖得太过明显。 老妇似乎不欲多说,“怎么样,你买不买?” “您这不让我考虑一下,”杨笛衣苦笑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哦对了,来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带我们来的,怎么没看到他?” “噢,那是我家的孩子,”老妇自然答道,“你想买那个?” 杨笛衣愣了一下,就听老人说道,“那个要加钱,那就不止五十了。” 杨笛衣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您不是说那是您家的......” 老妇不以为意,“养他这么大,他能帮到我们,也不枉养他......” 老妇还没说完,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声,“救命啊——” 这声音是,沈洛华,杨笛衣脸色突变,顾不得老妇便急匆匆赶了出去。 院中那个领她们来的小男孩抱着大饼在啃,却不见沈洛华的身影,鸢心也不在,杨笛衣连忙向周围喊道:“妹妹?” “这呢,哎呀我去,姐姐这!” 沈洛华的声音从旁边的井口传来,杨笛衣心跳突突的,连忙趴在井口往里面看,“你在下面吗?” 井里面黑黢黢的,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是啊,我在,”沈洛华懊恼的声音响起,“幸好这井早就干了,还不深,吓我一跳......” 杨笛衣狠狠松了口气,“你等一下,我拉你上来。” 一转头,这才发现老妇已经扯着孩子站在一旁,杨笛衣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稳,“有没有绳子,我得拉我妹妹上来。” “有,”老妇点点头,不由分说拉着小孩往屋里去,杨笛衣虽然着急,但还是注意到小男孩手里已经没有饼了。 过了没一会儿,老妇拿着一捆粗壮的麻绳走了出来,“只有这个,你试试吧。” “多谢。”杨笛衣慌忙接过,将绳子打了个结绑在井口旁边的杆子上,一把把绳子人扔了下去,“你拽着绳子,我拉你,你也尽量往上走。” 沈洛华没说话,但杨笛衣能感受到绳子先是晃了两下,然后蓦地绷直。 杨笛衣使了个巧劲,捡起院里的废旧木棍别在井口借力,在沈洛华往上拉的时候,杨笛衣也在转动木棍。 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是看到沈洛华的手,这时候鸢心也赶了过来,连忙过来帮忙拽着,沈洛华手脚并用,浑身上下的衣服也是沾满了尘土。 “上来了上来了,”杨笛衣浑身力气没了一多半,顿感手软脚软,只好靠着井口休息。 旁边鸢心紧紧皱着眉,“我才出去一会儿,小姐你......” “我没事,”沈洛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身上的麻绳都没取下来。 鸢心又是去绳子,又是拿出手帕擦着沈洛华手上和身上的土。 “你没......”杨笛衣还没说完,就看到沈洛华直直地朝她看过来,一眨不眨。 杨笛衣一怔,“怎么了?” 沈洛华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第61章 杨笛衣只看到她微动的唇瓣,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啊,没什么。”沈洛华看向杨笛衣,“我没事,那小孩呢?” “小孩?” “对啊,我刚才出来,和鸢心说了点事情,一扭头就看到那个带我们进村的小孩,”沈洛华环顾四周, “他怀里还抱着大饼,我上去想和他说几句话,就看到他直勾勾盯着井里,我走过去,没想到那井边缘那么滑,一个不小心,就掉进去了。” 滑?杨笛衣闻言望向旁边那口井,声音带着劫后的庆幸,“不过还好你人没事,那孩子......应该是他们家的。” 房子前面站的老妇人明显也听到了沈洛华说的话,看向她们的神色不明,只紧紧地搂着那小男孩。 “你......你是自己摔下去的,可不能怪我们.....” 那小孩被老妇人搂在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沈洛华她们,看不出害怕的神色。 第73章 “您这话说的,”杨笛衣笑了笑,“不过这井这么深,我妹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还是回趟城里比较稳妥,孩子我们就先不买了,过两日再说吧。” 鸢心扶起沈洛华,从过来起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听到杨笛衣说这话倒是松了口气。 沈洛华却是有些不情愿,忙道,“不是,我真没事.......” 杨笛衣使劲冲她眨眼睛,沈洛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好像,是有哪儿有点疼......查查也行......” 杨笛衣道:“那我们就回去了,您放心,我们不会把这里说出去的。” “这里啊,你们随意。”老妇一侧嘴角扬起,满不在乎道,“不过我们没钱赔你们......” 说着,老妇便带着小孩子回了屋里。 杨笛衣三人互相一眼,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后,还是来时的队形离开了这座无名村庄。 快走到老槐树时,太阳还未落山,身后夕阳的光将三人影子拉长,沈洛华没忍住,问鸢心,“你查的怎么样?” 杨笛衣也大概猜出一些,沈洛华让鸢心单独行动,无非是想摸一摸村子的底。 鸢心回道:“这村子里没剩几个人了,在外面的大概二三十个,都是面黄肌瘦的,以老人孩子为主。” 杨笛衣奇道:“没有年轻人?” “很少,”鸢心仔细想了想,“也有可能在屋子里,我只是大略看了一眼,速度很快。” 杨笛衣道:“那看上去,有组织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更像是他们自己单干的。” 不像是小凉山之类的作风,但是方才观那老人神色,似乎并不害怕她们将这事说出去,难道是背后有什么靠山吗,否则按照当朝律法,买卖孩子可是重罪。 杨笛衣突然想起那张大饼,瞧那孩子神色也是饿了许久,一张大饼就能让他满足。 杨笛衣一直沉浸在思考中,倒是没注意,回去的路上,沈洛华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 回到客栈房间,杨三白犹如看到了救世主,唰的一下就想朝杨笛衣扑过来,不过半路被劫,馒头沉着脸,揪住了她的后领。 杨笛衣看着杨三白欲哭无泪的委屈样,连忙拍开馒头的手,“做什么呢这是。” “呜呜呜,幸亏你们回来了,你们要再不回来,周......”杨三白被压制半天,好容易解脱,话哗啦啦往外倒。 话说一半突然察觉到一道锋利的视线射过来,原本要说的‘周江上差点把客栈掀了’,顿时咽回去,改口道,“周少爷可担心你们了,担心坏了都。” 杨笛衣这才看到周悬坐在里面,脸色阴沉的要命,连带着周围似乎都冷哈哈的。 她拍了拍杨三白,让她去找方雪明来,杨三白瞬间跑没影了。 “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杨笛衣笑着上前在他旁边坐下,伸出手想拿茶壶,身旁一只胳膊比她更快的拿起茶壶,倒了杯水。 周悬冷着脸倒完水,就把茶壶放了回去,杨笛衣轻笑了下,转而去拿杯子,“谢啦。” 周悬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但明显身旁气压下去了一些。 “查到什么?” 杨笛衣喝了口温热的水,“也没什么,就是买卖孩子,具体村里的事,鸢心查到的可能多一点。” “也没很多,”鸢心看向沈洛华,后者点了下头,鸢心就把自己看到的大致情况说了出来。 馒头听得气愤无比,“这种情况,我们去告诉县令,有用吗?” “不知道,”杨笛衣诚实道,“感觉那老妇似乎并不害怕我们说出去,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我们让她赔钱。” 这就不好办了,众人察觉到这一点皆是沉默。 若那老妇对自己卖孩子的行为还有所顾虑,倒还好办些,怕就怕他们根本无所顾忌,况且如果真要依法治他们的罪,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又当如何。 “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周悬看向杨笛衣,“明天再说吧。” 杨笛衣点头,说话间方雪明也已经给沈洛华把完脉,确认没有什么事,几人这才各回各屋。 走之前,杨笛衣特意叮嘱鸢心,怕沈洛华身上有些看不到的淤青,让她留意些,鸢心点头应下了。 晚上,鸢心在给沈洛华沐浴时,难免多了几分仔细,看沈洛华还是有些懵懵然,鸢心问道,“小姐,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啊,”沈洛华趴在浴桶边,“就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 ...... “这是什么啊?” 九岁的沈洛华趴在小姨的腿上,盯着她手里装饰精美的东西,圆溜溜的眼里充满了好奇。 “这是城里其他官员夫人送过来的帖子,邀请小姨去她家里参加宴席呢。” 小姨一把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华儿想去吗?” “宴席?好玩吗?”沈洛华个子矮矮的,就算被抱在怀里也是小小的一个。 “好玩啊,有好吃的,还有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小孩子和你一起玩,”姨娘拿起旁边的帖子,“只不过让你母后知道了,小姨可要挨骂了,你母后可早就催着想让你回去了呢。” “华儿不想回宫,想去宴席,华儿不告诉母后和父皇。”沈洛华开心地道,“哥哥我也不说。” “好啊,”小姨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那我们就去。” 小姨说的宴席是在一处没她家大的院子里举办的,但这里处处透着风雅和书卷气,沈洛华瞧着也欢喜。 一路上小姨牵着她的手,不时的有人过来,国公夫人长,国公夫人短的喊着,沈洛华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忍不住有些恹恹的。 小姨见状说道,“华儿不如去后院玩?那里有很多小孩子呢。” 沈洛华想了想,果断点头,“好,” 于是嬷嬷带着她去了后院,可是小孩子没见到几个,倒是嬷嬷年纪大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送走看大夫去了。 沈洛华不想走,让丫鬟们离开别耽误她,自己就在后院闲逛,很快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瞧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身影。 沈洛华看她似乎正在盯着什么看,于是轻手轻脚的走近,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呢?” “你吓我一跳,”面前的女子比她略高一点点,但看上去真是美极了,连微蹙的眉也好看。 沈洛华生出几分欢喜,“这位姐姐,你在做坏事吗?” “谁说的,我在做好事。”女子撇了撇嘴,指着前面的井,“里面掉了只受伤的小猫,我想把它救起来。” 沈洛华探出脑袋往里面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你确定?” “确定,”女子肯定道,“就是家里大人都在外面忙,连那小子......不说了,我这里有绳子,你能帮我拽着吗,我想下去。” 美人这么好看,怎么能下去被弄脏,那怎么行,沈洛华果断道,“我来吧,你个子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你下去我怕我拽不住你。” “你?”女子不确定道,似是有些不相信她。 “我很厉害的,”沈洛华着急起来,“我可是公主!” “好好好,你厉害,”那女子笑了笑,“那你下去吧,我拽着你。” “我真的是公主,”沈洛华撅着嘴把绳子往自己身上套,嘟囔道,“你不要不信,我真的很厉害,等一会儿我把小猫救上来你就知道了。” “好,等你救上来,我就恭恭敬敬喊你公主殿下。” 两个小家伙看着小,做事倒是利索,没一会儿的功夫绳子就套好了,沈洛华拽了拽,感觉还挺结实。 “你一定拽好了。”沈洛华学着小姨这些天给她讲的那些话本里的样子,一点点往下降,心中难掩激动,和她话本里那些救死扶伤的大侠会做的事好像啊! 一直平稳降到井底,沈洛华摸黑探了一会儿,没多久摸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沈洛华将它抱在怀里,小猫很温顺,乖乖的窝着。 她连忙拽了拽绳子,没成想一拽,绳子哗啦啦掉了下来。 沈洛华傻眼,绳子,断了? “你没事吧?你在下面吗?”井口处传来焦急的声音,沈洛华抬头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沈洛华大声回,“我没事,就是绳子断了。” “你别怕,我马上寻人拉你上来。” 许是井太深,那人没听清她的声音,沈洛华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细碎的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说了会拉她,沈洛华抱着小猫,不停地安慰自己,姐姐那么好看,不会骗自己的。 周围又黑又冷,沈洛华昨晚本就因念着要来宴席,兴奋的没怎么睡,这会儿被黑压压环境一催,倒是眼皮子不停地打架。 不知道过去多久,似乎有人下来了,轻柔地把她抱起来,她动了动,不忘把怀里的小猫调整下姿势,免得硌到它。 但她实在太困了,眼睛一点也睁不动。 第74章 恍惚中,她似乎中途醒来过,朦胧中看到旁边有人不停地弯腰赔罪,嘴里还念着什么,‘阿衣年纪太小,是她的错,回头必然严加惩戒。’ 阿衣......是漂亮姐姐的名字吗,沈洛华心想,才不是呢,姐姐没错,不要罚她。 再次昏睡过去前,她听到小姨说,“杨大人.......” 所以漂亮姐姐......姓杨吗? 第62章 沈洛华从梦中醒来时,外面天刚亮,窗外泛着雾蒙蒙的光,还瞧不见太阳。 沈洛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是因为昨日又被杨笛衣拉了一回,熟悉的场景唤起往日记忆,所以她又梦到儿时的事情了吗。 姓杨,阿衣,沈洛华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如此相似,会是她吗? 怪不得她在永宁堂第一次看到她时,就觉得面善熟悉。 可是看杨笛衣的状态,不像是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也从未见她提过自己的父母,那就有可能是家中曾有变故。 十余年前家中出过变故的杨姓官员......沈洛华眼皮轻颤,坐起身掀开帷幔唤道:“鸢心?” 鸢心立刻回道:“在,小姐。” “帮我准备笔墨,”沈洛华索性下床,“我要写封信寄回京。” * 破晓时分,杨笛衣整理好装束,刚推开门,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杨笛衣扬起笑容,“早。” “早。” 周悬不知道在门框边靠了多久,双手抱臂,定定地望着她。 杨笛衣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悬眸光闪动,嗓音里有她听不懂的情绪,“你昨天,该和我说一声的。” “抱歉抱歉,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杨笛衣道,“而且我们本想装作买家去看看,有鸢心伤已经大好,再说还有三白.......” 杨笛衣说着说着,察觉到周悬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一直阴沉沉的也不见好。 杨笛衣道:“你生气了?” 周悬唇瓣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他昨天回来客栈没找到人,听到三白说她们可能去找那卖孩子的妇人时,一瞬间心被提到嗓子眼。 杨三白说杨笛衣给她们留的有时辰,到了时辰就回来了,如果到了时辰还没回来,再去找她们也不晚。 只有他知道等待的时候,他有多煎熬。 直到她全须全尾的回来,周悬一直紧握的拳头才松开,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着她的笑容,周悬那口气实在发不出来,无奈道,“下一次,你好歹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万全的准备.......” 不至于让他再次担惊受怕,害怕又要分别不知道多久。 “下次一定会,”杨笛衣郑重地点头,“放心吧。” 周悬幽幽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杨笛衣笑道,“说到做到,相信我?” 话落,杨笛衣余光注意到他衣服领子有一小片被掖了进去,料想他早起急切,连衣服都没整理好,心中不免软了几分,到底也是关心她。 杨笛衣伸手指了指他的衣领,提醒道:“你衣服。” 周悬挑眉,“什么?” 杨笛衣顿了顿,伸出去的手靠他近了一些,“你衣服没整好。” “噢,”周悬低头看了看,忽地脑袋往她跟前一凑,“我看不见,你帮我。” 让人家帮忙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杨笛衣暗暗想着,瞄了一眼距离自己过近的少年脑袋,按住了上手的念头。 “就在你左边的衣服领子,”杨笛衣状似嫌弃地把他脑袋往外推,“自己整,不行一会儿让馒头帮你。” “我看不见,一会儿吃饭让他们看见我衣冠不整的,多不合适,你帮帮我啊阿衣姐姐。” 周悬抬起头瞧她,眼神里满是戏谑,话语里还刻意着重点了阿衣姐姐几个字,不知道在提醒些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杨笛衣瞥他一眼,淡定道,“再说我昨日累着了,手疼,你自己整吧。” 说完杨笛衣越过他,径直往楼下走,他不饿,有空在这和她纠缠,她可是早早就饿了。 周悬顿时收起打趣的神情,紧跟上她,“手疼?怎么会手疼?受伤了吗?哪只手,找方雪明看了吗?严重吗?上药了吗?” 杨笛衣被他念了一路,直到在饭桌旁坐下,杨笛衣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全是周悬的声音。 看他还在严肃地观察自己的手,恨不得细细察看,杨笛衣无奈道,“不是很严重,就是拽绳子使劲大了,擦着了,上过药了。” 见周悬张嘴还要说什么,杨笛衣立刻打断道,“坐下,先吃饭。” 因着时辰还早,客栈里头没什么人,小二打着哈欠给他们先上来粥和小菜,二人便边吃边等其余人。 没过多久,馒头和方雪明他们相继下来了,反而是往常一直都很早的沈洛华她们迟迟没到。 杨三白半张脸埋到碗里,眼神询问她,杨笛衣想了想道,“可能是昨天掉井里,吓着了吧,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思及此,杨笛衣唤来小二,问道:“能让后厨做份红枣鸡蛋汤吗?” 小二茫茫然,跟着重复了一遍,“红枣鸡蛋汤?” “对,”杨笛衣道,“就是用红枣,红糖,枸杞和姜片.......” 对了,杨笛衣忽然想到,后厨不一定会,这是她小时候受惊,母亲常给她做的一道汤。 杨笛衣转了话锋,“能借用下厨房吗?” 小二挠了挠头,“可以,你跟我来吧。” 半刻后,沈洛华带着鸢心从楼上下来,走到餐桌旁时,沈洛华注意到少了一个人,看了一圈不见她身影,便问道:“杨笛衣呢?” 周悬早已吃完,托着下巴在旁坐着,闻言看她一眼,淡然道:“给你做汤去了。” 沈洛华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大早上起来就这么奇奇怪怪的说话,但更奇怪的是,“做汤?给我?” “是啊,”杨三白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很好喝的汤!” 她之前受惊时阿衣姐姐就做过一次,喝下去整个人都甜甜的,暖暖的。 几人说话间,杨笛衣端着一碗比脸还大的盆从后厨走了过来。 刚掀开帘子,周悬就离开座位,往她这边跑,果断接过她手中的盆,语气不满,“不是说手受伤了,还做什么......” “不碍事,”杨笛衣笑了笑,跟着回到桌子旁,“做得多,三白和鸢心也一起喝?” 杨三白嘿嘿笑着,立刻盛了一小碗,汤水甜滋滋的,味道刚好,一口下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暖意浸润。 “还是这么好喝,”杨三白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不忘夸奖。 鸢心先给沈洛华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为她布完菜后才开始吃饭。 沈洛华拾起勺子尝了一口,“还可以,谢谢。” 杨笛衣道:“没事,好喝就多......” 杨笛衣还未说完,话语就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打断,似乎还夹杂着摔打东西和人们的议论声。 这声音不小,屋内的几人均被吸引的往外面看,杨笛衣看了几眼,就发现身旁的周悬不知何时已经出去。 杨笛衣愣了一下,忙也跟着出去。 外面的人不多,大多是附近铺子的人,但都满眼鄙夷地望着某个方向,议论纷纷。 “大清早的真晦气。” “这都这个月第几回了,没完没了,来个神仙,妖怪也行啊,赶紧收了她吧。” “快走走走,别让她缠上了。” 杨笛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透过街道未散的雾气,就在城门的方向,遥遥走过来一个女子身影。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碰到一个人就抓着人家不松手,行人被拽得紧了,愤然甩开她的袖子,骂了两句就慌不迭离开。 随着她的身影渐渐近了,杨笛衣隐约听到她的低语,“我的孩子,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孩子?杨笛衣脑中顿时浮现出昨日在老妇那里见过的那个女婴。 “唉,这疯女人又来了。” 身旁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杨笛衣看过去,是客栈里的小二。 杨笛衣往他身边走了两步,问道:“你认识她?” 小二抱着托盘,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这谁不认识啊?女疯子,远近闻名,被家里看不住了,就跑到城里,见人就问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去哪了?谁知道她孩子长啥样,真是魔怔了。” 小二冷哼一声,把抹布往肩膀一甩,进屋去了。 杨笛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注意到周悬同样看着那名女子,问道:“你觉得和我们昨天去找的老妇有关系吗?” 周悬道:“很有可能。” 杨笛衣如是想着,碰了碰身旁方雪明的胳膊。 转眼间,那女子已经朝他们在的地方走了过来,依旧是双眼无神。 第75章 路过他们时,那女子和之前一样,上来就抓着杨笛衣的胳膊,喃喃道:“夫人,你见过我的孩子吗?你见过吗?很小的......” 那女子说着,突然松开手,做出一个抱孩子的动作,还不时地晃着,眼神慈爱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怀里, “就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这么小,乖乖的窝在我怀里,可乖了......” 杨笛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不好意思啊,我没见过......” 那女子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脸庞被长发遮盖,看不清神情,“没见过......” 杨笛衣道:“对.......” “不对,”那女子忽地转过脸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笛衣,“你说谎,你见过,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杨笛衣一愣,那女子却是反应极快地双手掐向她的脖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凶狠, “你见过......” 第63章 那女子快,但周悬本就一直留意着她的动作,此刻比她更快。 在她指尖即将碰到杨笛衣脖子那一刻,周悬侧身,抓着她的手臂用力往外一甩,女人便如同落叶被轻飘飘扫在一旁。 周悬这一扔本就使了不小的力气,那女子被生生甩出去两三米,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啊——” 那女子微愣片刻,后知后觉般捂着自己的胳膊,捶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没有人来评评理啊......” 周悬冷着面容,只瞧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杨笛衣,“你没事吧?” “我没事。”杨笛衣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地上那人,“这女子......” 她一身灰布衣裳,头发披散着不说,上面还打着一缕一缕的结,隐约泛着油光,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像是草木灰。 杨笛衣微抿唇瓣,问方雪明,“如何?” 方雪明双手插在袖子里,先是嘶了一声,道:“目前看不出来什么,还得上手把脉才知道。” “你不用往心里去,这疯女人在城里碰上个有钱的富太太就往上凑,抓着人家不松手。” 客栈里的小二不知何时又走到他们几人身后,踮起脚看了眼女子,撇了撇嘴道,“哎我说,你们这两天要是不走,不如报官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比被缠上强。” 馒头好奇道:“你们这的县令不管吗?” “县令?”小二冷笑道,“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老天多下几场雨。” 说完,小二似是察觉到自己有些话多,面色变了又变,缩着脑袋回去了。 走不走的,还要看沈洛华,他们也做不了主,杨笛衣看向沈洛华,其他几人也跟着看过去。 沈洛华没什么表情,顿了顿,道,“留呗,反正也不急。” 接着看向周悬,“报官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用。” 周悬道了声是,就眼神示意馒头,馒头心领神会,果断上前,不顾女子挣扎,掏出绳子准备捆她双手。 杨笛衣连忙碰了碰方雪明,眼神示意,“你也上去帮忙啊。” 方雪明指着自己,“我?” 杨笛衣连忙点头,方雪明眨了眨眼睛,脑袋微微后仰,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不紧不慢地上去帮忙。 馒头看到他过来,有些莫名其妙,“你来干嘛?” 方雪明笑着回他,“当然是,帮忙。” 说着,杨笛衣就看到方雪明抓着女子的手腕,三根指头精准把住她的脉搏。 这边,馒头下手简直是毫不留情,杨笛衣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有些心惊,忍不住道:“还是......稍微轻点.....” 那女子很快被束缚住手脚,已是双目无神,渐渐地不再挣扎,哭声也小了下去,像是个提线木偶。 周悬道:“我们去去就回。” 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就是一上午的功夫,直到日头高挂,门口处才出现两人匆匆而来的身影。 杨笛衣早早在客栈一楼等他们,问道:“怎么说?” “不怎么,”周悬拿过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倏尔又笑了,“说是惯犯,没有谋财害命,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关半天。” “这样啊,”和她想的差不多,杨笛衣又问,“别的没问?” “没有。” 杨笛衣眸光闪动,这县令明知其中有问题,却丝毫不问吗,“那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馒头大剌剌坐在凳子上,闻言脸色骤变,满眼嫌弃, “还不是那县丞,看我们穿的衣裳不像太封县人,伙同师爷拉着我和江上哥不松,问东问西,恨不得查我们祖宗十八代。 一会儿说我们辛苦了,又说要请我们吃饭,为那女子冲撞我们赔罪,要不是我们找了个借口,还不一定能跑出来呢。” 杨笛衣不免感觉好笑,“赔罪?” 那女子想掐的是她脖子,给周悬他们赔什么罪。 “是啊,”馒头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假模假样的,看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周悬道:“不出意外,他们下午应该会来找我们。” 杨笛衣耸了耸肩,“让他来呗,正好我也想领教一下。” “方雪明怎么说?” 杨笛衣扇动眼睫,莫名道:“说什么?” “我看到你让他帮馒头了,”周悬笑起来,“别逗我了,阿衣姐姐.......” 杨笛衣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县令有告知那女子的家人吗?” 周悬想了想,“说是惯犯,看他那样子,应该没有。” 杨笛衣点头,道,“晚上等那女子放出来,我们去接她吧。” 周悬也没问为什么,应道:“好。”又看向周围,“其他人呢?” “出去了,”杨笛衣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方雪明带着小易、景和去摆摊义诊了,华儿带着鸢心和三白逛街去了.......” “那你怎么在一个人客栈.......” “等你们回来.......” 杨笛衣说完就笑着看向周悬,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肉眼可见的耳根子泛起红,脖子和胳膊动作都有些僵硬,连手里的杯子差点握不住。 杨笛衣忍着笑,慢悠悠补充道:“......带消息啊。” 周悬:“.......” “好了,”杨笛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厨走,“既然你们也回来了,我去让小二安排饭菜了,你记得和在外那几个说一声。” 没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馒头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一样惊道:“江上哥,你耳朵好红啊,没事吧.......” “闭嘴。”周悬闷声道。 杨笛衣勾了勾唇瓣,去后厨让小二上菜去了。 午后,果然如周悬猜测那般,客栈外一群人乌泱泱朝这边走来,隔老远,杨笛衣就看到他们的队伍。 为首的那个一身官服,下巴一撮山羊胡,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的,应当就是那位县丞?后面跟着五六个人,只有一个人与其他人衣服不同,想来是那位师爷? “真气派啊,”杨三白手撑着下巴,感慨道。 “确实。”杨笛衣赞同道。 不过这可不算什么好事,杨笛衣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县令却风风光光,还有功夫特意前来恭维一群外乡人。 旁边的沈洛华她们也没有什么笑意,只是端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前来。 思索间,县丞带着人浩浩荡荡进来客栈,外面不少百姓围观,一个个伸长了脑袋往里面瞧。 那县丞进来很快眼神锁定屋内唯一梳着妇人发髻的杨笛衣,嘴里哎哟哎哟的喊着,弓着腰小碎步走到她面前。 “这位就是上午被那疯婆子冲撞的夫人吧,下官太封县县丞,王德邻,见过夫人。” 王德邻腰弯的不能再弯,跟看见几品高官似的,恭恭敬敬。 知道他是做戏,杨笛衣便陪着他,连忙把他扶起来,“王大人言重了。” 王德邻直起腰,高声道:“哎哟,是夫人心胸宽广啊,您的包容心就宛如天边的明月,月之皎皎,使人望之内心充盈,简直就是当世典范,说是女子中的........” 没想到王德邻跟蹦珠子一样,一箩筐往外冒,杨笛衣蓦地被夸了一通,顿时摸不着头脑。 反观旁边的周悬和馒头,两人均是忍着笑,恐怕早就知道他来会是这样的情况。 但很快杨笛衣就缓过劲来,连忙笑着打断他继续夸奖的话, “‘德不孤,必有邻’,想来王大人必是人如其名,亦是品行高洁之人,才会得太封县百姓信任。” 王德邻笑着摆摆手,谦虚道:“哎哟,夫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知识渊博,不仅这个容貌秀丽,内心也是尚佳,这个......” “王大人,”杨笛衣不想再听他冠冕堂皇,忙打断他,“您此番来是.......” “哎哟,瞧本官这个记性,忘了,忘了,”王德邻一拍脑袋,大手一挥,一个男人连忙端着盒子走上前来, 第76章 “本县百姓,这个身体有恙,上午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听说还差点伤到您,故而,下官略备薄礼,来向夫人赔罪,这个望夫人,不计前嫌,饶恕那女子,她必然不敢再犯,时时将您放在心上,日日敬重.......” 杨笛衣的瞟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盒子,没接,笑道:“大人言重了,既是身体有恙,妾身岂有怪罪之意,这礼,大人还是拿回去吧。” “哎,送都送出来了,夫人就收了,下官才好心安啊。”王德邻眼神示意,那人忙又上前几步。 “大人收回去吧。” “夫人不要客气,都是一些不甚贵重之物,聊表心意。” “大人......” 杨笛衣刚要再次拒绝,旁边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的沈洛华突然道,“姐姐不若就收了吧,推来推去,怪麻烦的。” 王德邻紧跟着便道,“就是就是,还是这位人美心善的姑娘明白事理,小东西,不值钱,夫人收下便好。” 杨笛衣:“.......” 杨笛衣犹疑道,“既是这样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哎哟,夫人客气......” 王德邻将礼送到,又恭维几句,最后在杨笛衣快要僵硬的微笑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一离开,杨笛衣紧绷的神情一松,终于走了。 一转头,周悬馒头等人齐刷刷坐在旁边,纷纷看向她。 杨笛衣:“.......你们干什么?” 馒头啧啧道,“心胸宽广啊......” 杨三白紧跟,“月之皎皎啊......” 馒头:“知识渊博.......” 杨三白:“容貌秀丽......” 其他几人前后跟着笑了起来,那笑中含义,分明是嫌看她笑话不够。 杨笛衣:“........”眼神一凛,“你们很闲?” “不闲。” 像是看够了热闹,几人齐刷刷摇头,忙作鸟兽散,杨笛衣暗中松了口气,就见周悬上前来,“这盒子拿回去研究一下?” “可以。”杨笛衣点头,见他笑意盈盈,“你又笑什么?” 第64章 “没什么啊,”周悬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慢悠悠道,“就是觉得,那县丞说的,挺对的。” 杨笛衣:“.......”毫不留情一巴掌拍上他后背,道,“干活去吧。” 周悬笑着应了,“得令。” 夜色入户,当家家相继亮起灯盏时,周悬和杨笛衣带上馒头出发去县衙,准备去接上午那女子。 两旁尘世烟火不断,杨笛衣回首,周悬就在错她半个身位的后面,另一边跟着馒头。 馒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路上滔滔不绝,大部分时候周悬都是沉默,只有杨笛衣偶尔回他一两句, “不是我说,笛衣姐,那方雪明怎么还带着个孩子啊,看着呆呆的,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好几次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 “小易是我们在京城捡到的,没人管,看他可怜,又一问三不知的,”杨笛衣道, “本来想再给他找户人家,没想到他偶然见到方雪明的医书后,就抱着不松手,还学的很快,就想着当学徒收了。” “原来这样,”馒头喃喃道,“他遇上你们也真是运气好。”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一转头,就和周悬对上眼神,他眸中盈满笑意,杨笛衣歪了歪脑袋,感觉他似乎最近笑起来的次数很多, “怎么了?” “没事,听你们聊天,挺有意思。”周悬伸了个懒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要不在这等会儿?” 他们靠得太近确实显得不同寻常,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县衙门口的情况,也能遮掩她们的身影。 杨笛衣自然同意,“好。” 三人没等太久,一刻后,门口走出几个人,中间就是那灰衣女子,两只手臂分别被人架着,完全是被拖着走。 迈过门槛,衙役们不约而同将她扔到地上,皱着眉头边拍衣服边往回走,其中一个人还冲着女子抬手,“疯婆子,赶紧滚滚滚。” 那女子也不恼,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步伐歪歪扭扭地往外走着。 他们并未藏得很隐蔽,专意在女子必经之路上等着,可那女子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目不斜视往前走。 “孩子......孩子......” 经过他们时,杨笛衣隐约听到她口中低语,眸光闪了闪,馒头在旁奇怪道,“是不是搞错了?” 周悬道,“没错,跟着吧。” 杨笛衣和周悬对视一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 她晃晃悠悠往前走,一直快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那女子步伐一瞬停顿,杨笛衣果断上前,抓着她的衣袖, “姑娘留步。” 那女子被她扯住,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她。 见她无动于衷,杨笛衣又道:“上次我们去找那老妇看孩子,你见到我们了吧,关于买卖孩子,我们可以聊聊。” 杨笛衣只是猜测,那日在村里她确实没有见过这女子,但她上午掐她脖子的时候,杨笛衣感觉到的,方向极其精准,就是朝着她来的。 况且方雪明和她说,“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疯癫之状。” 所以杨笛衣有心炸她,半晌,那女子终于动了,缓缓转过头看她,眼神清明,果然没有一点儿疯癫痴傻的样子。 只是那双瞳孔,较之上午,更是无神,还带着浓重的绝望。 “算了吧,”那女子声音极轻,无波无澜,“你们也不是第一波看破我的,没用的。” 她抬起胳膊就想挣脱,杨笛衣兀自抓得更紧几分, “你又没和我们聊过,你怎么知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听你之意,你和很多人都聊过,多我们一次也不多,万一这次,我们能帮到你呢?” 那女子闻言,挣脱的力度有所放缓,杨笛衣知道起了点作用,继续道, “聊过比没有强,总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万分之一,你不想再试试吗?相信我,我曾和你一样绝望。” 那女子看向她,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解,杨笛衣直直地望着她,丝毫不躲。 半晌,那女子低头道:“我饿了。” 杨笛衣一喜,知道她这是应下了,“那我们边吃边聊。” 连忙回头想找周悬他们,谁知二人身影不在,杨笛衣一愣,注意到门口露出衣服一角,周悬微微侧首,道: “馒头让小二去上菜了,进来等吧。” 夜色彻底降下帷幕,客栈二楼许多房间亮起灯盏,小二打着哈欠,满脸幽怨地端着盘子往上走, “吃吃吃,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到达一处房门前,小二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就被推开了,似乎早在等他。 “来啦,辛苦啦,早点休息,拜拜。” 馒头笑着接过托盘,说完利落地关上房门,不给小二开口的机会。 小二:“.......”别说,省事了。 客人总有客人的规矩,小二深知这些道理,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还想把托盘拿回去,但好像,明天再说吧,于是悠哉哉往楼下走。 馒头将最后一托盘东西放在桌子上,想装十分不刻意,但其实很明显的瞄了一眼桌边的女子,内心感叹,真牛啊,这吃东西的速度,他都赶不上。 但屋里不止他和这女人,除去江上哥还有笛衣姐,馒头看了眼屏风,那后面沈洛华和鸢心也在,他只能收了收说话的欲望,安静地往周悬旁边靠。 杨笛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吃太快了,慢点......” 那女子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一抹嘴,也不拐弯抹角,“你们问,还是我说?” 杨笛衣想了想,“你先说,我们有不理解的,再问,可以吗?” 这话不只是问她的,也是问屏风后面的沈洛华,那女子点头,“可以。” 屏风后也没有动静,杨笛衣就知道沈洛华也没意见。 那女子顿了顿,缓缓道:“太封县最初,不叫太封县,他有别的名字,我爹说,那个名字很美,但是记得的人很少了,因为十年前那场大旱,走了好多人。” 大旱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时候她还小,只知道那年,家里粮仓里的东西很少很少,她爹总会一个人坐在什么也没有的麦地边上,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娘使唤她来喊爹回去吃饭,她隔着老远,扯着嗓子:“爹——回去吃饭了。” “哎,”爹先是叹口气,然后跟上她,往家里走。 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单一,很快,一日三餐都是野菜,村里死的死,活着但能跑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渐渐都走了。 那时候她和妹妹白日闲了就往山上跑,晚上顶着肚子饿,爬到房顶上数天上的星星,妹妹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次吃上白米饭啊。” 她望着夜空,像爹一样叹气,“我也不知道啊。” 第77章 “我听今天走的狗子说,看到星星就许愿,说不定哪一次老天爷就听到了,”妹妹坐起身,眼睛亮亮的, “爹不是说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小麦名起的吗,那我朝许多星星许愿,是不是老天爷听到的机会就多些,管不管的,能看到也行啊,看到我就想到小麦。” 她撇了撇嘴,“空空,你好幼稚。” 妹妹没理她,双手交叉闭着眼睛许愿,“老天爷老天爷,空空向你许愿,多给我们小麦吧......” 村子渐渐快空了,爹不愿意走,他说村里的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列祖列宗都在,他能往哪儿去。 过了一两年,旱情好了一些,一年内,能吃上一两次白米饭。 村子里人也多了起来,她遵父母之命嫁给村里一个老实人,过的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也饿不死,第二年,顺利生下一个孩子。 卖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从哪里起的,等她听闻一个孩子能卖几十两时,连忙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真是疯了,又没到那地步,何至于这样。” 那时候,她丈夫只蹲在地上,没说话,她忍不住喊他,“听到没,咱家孩子可不卖。” “知道了。”丈夫只草草应了句,她心里升起股不安,刚要继续说什么,孩子便开始哭闹,她忙着哄孩子,这事便也揭了过去。 过了几天,孩子突然不见了,她将屋里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哪里都没有。 想起前几日的闲谈,她寒意自脚心而起,忙去质问她丈夫,谁知他一反常态,恶狠狠地说,“总归没白生,还赚了三十两,咱家两三年吃喝不愁了。” 她愣了愣,浑身颤抖,“那是你亲儿子......是村头王婆子那处对吧,是她吧,前两天我就看你俩不对劲......我要把我孩子找回来......” 丈夫一把薅过她头发往柴房里拽,“死娘们,你休想!钱我已经收了,孩子还能再生,少他一个不少,呸,什么都不懂的败家娘们。” 他又打又踹,不给她吃饭,把她关在柴房里好几日说是反省,直到妹妹偷偷跑过来,从门缝里给她递吃食。 “姐,你别怕,那死东西瞒着我们,我今天才知道,咱爹生病了,我也只能溜出来一会儿,你放心,等我明天找个斧头来,把你这门砸了。” 她急道:“爹怎么了?病的严重吗?” “你别担心,有我呢,安安我也在帮你找,那死老太婆卖孩子,犯法的,我肯定把安安找回来。” “你别冲动啊空空。” “放心吧姐,你好好的。”空空只留下一句话,匆匆就离开了。 第二日,妹妹没来,她担心之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时刻保持警醒,不敢睡觉,一连又过去几日,门突然开了。 那死东西站在门外,低声道:“你爹死了,妹妹不见了,今天老爷子出殡,你去看看吧。” 第65章 她一路恍惚着到了家里,到处都是白布,娘在地上痛哭流涕,屋子里只剩一个冰冷的排位。 没两天,娘也去世了,然后她就“疯了”。 没了娘家的妇人,在那个时候,是没有靠山的。 那时她才知道,整个村子,已经烂透了,村内能生的女子全被当作工具,而生出来的孩子则卖给过路的需要之人。 她知道自己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没本事,逃不出去这个腌臜之地,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和那个冷血的丈夫和以前一样共枕而眠,说笑着过日子。 但她知道,那人好面子,不想丢脸,也干不出让自己名声扫地的事情,所以她疯了,这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方式。 她只要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 她试着找过衙门,连门都没有进去,城里根本没有人信她,只把她的话当成疯了之后的胡话。 路过这里的高官和商人不是没有,她也找过,有时被当作疯子送进官府,有时还是有人坐下来听她讲,但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乐子,他们或同情,或冷漠,但等他们走后,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没多久衙门大换血,新县令上任,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可没想到,秀娘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在场众人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的,我说完了,你们上午看到的那个老太婆,就是这几年主要负责往外卖的王婆子,村子里生出来的孩子都交给她。” 杨笛衣看向她的眼神满含心疼,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只为散播出去消息。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拍一拍她,“不容易吧,辛苦了。” 秀娘垂下眼皮,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神色仍旧平淡,“不用和我说这些。” 秀娘一一看向他们,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平淡, “就算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听一听,展现一下你们的可怜心肠。” 之后呢,他们不过是路过,还是会离开,和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太封县也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 秀娘收回目光,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杨笛衣和其他几人对视后,问道,“如今这里的县令是.......” “叫张林,他不怎么在县衙里,县里的事情大多都是县丞和师爷管,“秀娘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注意过,快到太封县时路边一个茅草房吗?不是很大。” 其余几人皆是一脸茫然,只有馒头拍了下脑袋,“还真有,我想起来了,红砖是不是?” “对,”秀娘撇过头,“他一般住在那,你们想问更多就去找他吧。” 秀娘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还是,谢谢你们愿意听。” 杨笛衣跟着站起来,“你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胎记或者什么吗?” 虽然找到的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说不定老天保佑呢。 “胎记啊,”秀娘微微抬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没有,大概,长得很好看吧。” 秀娘背影突然变得沧桑,她手扶上门框,死死攥着,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往前面走。 “我去送送她。” 杨笛衣跟着就要上前,被秀娘制止,“回去吧夫人,不用耽误功夫了。” 这话像极了一语双关,杨笛衣片刻失神,眨眼间,秀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沈洛华和鸢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桌边,沈洛华面色阴沉,周身散着冷意,馒头抱着手臂往周悬旁蹭了蹭,有点吓人。 沈洛华咬紧后槽牙,良久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是好得很。” 她眼中一直的太平盛世下,竟还隐藏着如此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事情,且持续如此久。 “听她的意思,张林是个被架空的官员,没有实权?”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道,“我们要不要明日去找找他,试探一下?” “去,为什么不去,”沈洛华看向周悬,“明天一早就去,还有,去查,太封县从上到下,所有官员资料,我全都要,这事,我管定了。” “好。”周悬点头应下,立刻着手安排人去查。 杨笛衣听后虽然为这里的百姓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听完秀娘的话,她反而从心底里隐隐升出颤栗。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寻常,似乎被她忽略了什么。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来,她只能悄悄抚上心口,试图按耐住躁动的心跳。 翌日一早,杨笛衣下楼时一眼望见大厅里的沈洛华,只不过她换了身更低调的装束。 杨笛衣和她打招呼,“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沈洛华回。 杨笛衣走近了才看清她眼下的浅浅的乌青,料她昨夜也没休息好,“该睡睡,该吃吃,才能更好的应付这些事。” 沈洛华抬眼瞧她,“我听说你之前,在小凉山,也和她一样吗?” 沈洛华话没有说全,前一句后一句的不搭边,杨笛衣却是听懂了,拎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倏尔恢复自如。 “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比她,幸运一点。” 杨笛衣给她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沈洛华似是有些不解,杨笛衣笑了下,解释道, “我之前在小凉山,虽然也绝望,但是还算有人相助,日子没这么难过,她才是真的,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个人在虎豹环伺的村庄里,没有人信她,没有人看得到她,处处被人唾弃,遭人嫌恶,此种情况下还能坚守本心,从未停止向外求助,一心想改变这样荒谬的境况,杨笛衣确实从心底里佩服她。 沈洛华头低下去几分,喃喃道,“我们都不知道。” 杨笛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这个我们,指的还有京城那些潇洒恣意的高官,包括最高处那位。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正常,毕竟离得那么远,再加上......” 第78章 加上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包庇,沆瀣一气,他们被蒙蔽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杨笛衣喝了口茶水,余光注意到沈洛华的神情,几分气愤,几分迷茫,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从她目前行为来看,沈洛华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的民间疾苦越多,对百姓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见见那个张林吧。”杨笛衣道,“我觉得,他身上应该有很多事可以挖掘。” 一个县的县令,居然被孤立在权力体系之外,着实新奇。 等杨笛衣等人到达秀娘说的那处红砖草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间瓦房,前面一大片空地,连个围栏都没有,就这么伫立在官道旁边,如果不是里面有一个人影,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我说我为什么对这里印象深刻,”馒头自顾自道,“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这有个房子,我还以为看错了,太像茅厕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馒头脸上一红,“那确实像啊,谁知道......” “进去看看吧。” 周悬领着几人往前走,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身穿粗布麻衣,正弯着腰低头劳作。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片空地不是什么都没有,上面应是撒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种子,似乎是小麦,长着低低的苗。 周悬喊道:“是张县令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迷茫,“是我,你们是......” 周悬谦虚道:“我们是外出游玩的过路人,路过太封县,得知张县令在这里,觉得好奇,所以想来看看,没打扰您吧?” “噢,没有没有,这样啊,”张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县令您这是?”杨笛衣扫视着地上的麦田,“在种地?” “是啊,”张林道,“前些年这里旱情严重,到现在有些百姓还饥一顿,饱一顿,我作为县令,也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看能不能研究研究麦苗,改良一下。” 杨笛衣笑道:“您用心了。” “这倒也谈不上,”张林腼腆的笑着,将锄头背在身后,“几位既是远道而来,进来吧,我给你们倒水喝。” “有劳了。”周悬微微颔首,先一步跟上去。 杨笛衣和馒头也跟着进去,只有沈洛华慢他们一步,向鸢心递了个眼神,鸢心会意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屋内和外面一样,一派简朴,家具倒是都有,只不过样式都是简简单单的,毫无华丽奢靡之风。 沈洛华转悠一圈,道:“张县令倒是勤俭。” 张林从后面拎出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给她们倒水,听到沈洛华的话回道:“我一个人,犯不上用好的,够用就行。” 这话倒是没问题,杨笛衣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忙赞道:“张县令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这可不敢当,”张林连忙摆手,“我就是个,一般的官罢了,怎么敢说是父母官。” 张林说着说着,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明显是苦笑,杨笛衣察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第66章 “夫人见笑了,”张林微微一愣,方才一直搓着的手掌重新放在腿上,“不过是担忧小麦罢了,地里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好不起来,所以......” “原来如此。”杨笛衣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微惊,不是茶叶泡的? 显然不止她一人尝出来,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 沈洛华问道:“您这杯子里泡的是?” “这是小麦茶,是用收上来、长得不太好的麦子炒制的,”张林看了一眼屋外的麦地,声音不乏担忧,“扔了也怪可惜的,就拿来炒完泡水喝,不知道几位喝不喝的惯。” 杨笛衣道:“小麦茶可是上好的消暑健胃之物,是我们赚到了。” 张林听到杨笛衣的话,忙道:“这位夫人,还懂些药理?” “夫家懂,所以跟着耳濡目染了些,算不得精通。” “那太好了,”张林直接从凳子上站起身,眼眸定定地看着杨笛衣,“不知道夫人还会在这里待多久,若是时间长些,能不能......” 杨笛衣道:“您但说无妨。” 张林深吸一口气,道,“县东头,有处几近荒废的村庄,夫人能不能发发善心,去为村民做次义诊。” 东头,那不就是,杨笛衣眼中划过一丝错愕,这么直接就提到了秀娘和王婆子所在的村庄? 杨笛衣和沈洛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看样子他知道村庄的存在,但是那里面的交易他是知道还是在装,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有恃无恐? 杨笛衣装作茫然地样子,问道:“东头?” “是啊,”张林走到门口,手在空中比划着方向,“从城门口一直走,路过大槐树,再往东走个一两百米,就到了。” “县里没有大夫吗?”沈洛华歪着脑袋问道,“您是县令,大可以组织啊。” 张林面上浮现一抹羞赫,“我不会管县衙,衙门里的事情,有县丞和师爷,我嘛,就种种地,挺好的。” “既然您开口了,若是我们待得时间长一些,必然会去看看。” 杨笛衣说着,眼神略过他的手掌,手背颜色明显是经过长久太阳晒的,掌心隐约可见老茧,还不少,看着是一双干活的手。 似是察觉到杨笛衣的目光,张林抿着唇笑了笑,把双手背在身后。 “您上任多久了啊?”杨笛衣问完,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很是平易近人。” “我也不记得,算一算,大概快十年了吧,”张林回忆着什么,没来由说了一句,“太封县,挺好的。” 自他们进来后,周悬虽一直没有说话,但也在观察着屋内的其他地方,此刻听到张林说十年,周悬心神一动,问道, “这么久,怎么不见尊夫人及其他家眷?” “不瞒你们说,父母在我少年时,就去世了,内子......上任来这里的路上,也去世了,”张林难掩声音颤动,“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所以从未再娶,这些年,一直是我一个人......” 周悬微怔,“是在下唐突。” 张林嘴角稍显苦涩,“不知者无罪,您不必自责。” 莫名勾起人家伤心事,屋内一时默然,还是张林又提起其他事,这才将话题岔了过去。 原本张林要留他们吃饭,还是杨笛衣再三推诿,说城中还有家人在等,张林这才罢了。 走出去就看到鸢心在旁等候,等到沈洛华出来,鸢心适时跟上。 离那处房子渐渐远了,杨笛衣这才掀开车帘回望,那幢红色砖瓦的小房子仿佛亘古不变的一个点,依稀还能瞧见张林的身影。 上车起,馒头就一直忿忿然道,“要我说,直接写信给京城,一锅端了太封县,什么玩意儿啊都。” 周悬在外面听着,也没阻拦,馒头越说越起劲,“就那跟个哈巴狗似的县丞,还那个师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样?”冷不丁,沈洛华看着鸢心问道。 鸢心回,“确实只有那一处房子,前后左右几十米我都探过,除了一口井,没找到其他。” 沈洛华低声道:“还真是个好官?” 杨笛衣听出她语气的其他意思,“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沈洛华微微蹙眉,“就,说不上来。” “是啊,”杨笛衣附和道,“勤俭质朴,淡泊名利,对亡妻情深意重,一心种麦子不去参与权力斗争。” 看上去还真是个清官,甚至有些笨的清官。 沈洛华突然问道:“对了,昨日县丞送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杨笛衣笑了笑,“银子。” 昨日秀娘离开,她久久睡不着,想起县丞送来的那盒子,便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九块十两银锭。 “不算少,一共九十两呢。” 沈洛华没有说话,只是肉眼可见的脸色阴沉下去,旁边的鸢心也跟着沉默。 一个小小的太封县县丞,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送的还是根本不认识的外乡人,只为安抚。 外面馒头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着,不知碰到什么,突然静了下来,马车也跟着停下。 杨笛衣刚想问怎么了,突然有‘笃笃’声传来,似乎有人在敲马车。 杨笛衣掀开车帘,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孩子就在旁边站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沈洛华跟着凑过来。 杨笛衣柔声道:“有事吗?” “你还有饼吗?” “饼?” 杨笛衣想起昨日在村子里递给孩子的饼,想起他是谁,“你是王婆子的孩子?” 第79章 那小孩不回答,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沈洛华眸光一暗,随即把车帘放下,冷声道:“继续走。” 马车沉默片刻后,继续滚滚向前。 杨笛衣看着沈洛华,眼里透出几分好奇。 沈洛华哼了一声,“怎么,想说我太冷血了?” “那倒不是,”杨笛衣想了想,“我以为你会对小孩子宽容。” 沈洛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 回到客栈时,正好和方雪明他们在门口撞上。 “好巧。”杨笛衣看着方雪明,笑道,“刚刚县令还说让我们去那村庄里义诊呢。” “义诊?”方雪明似乎真在思考,“也不是不可以,东西不多,搬过去就行。”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沈洛华走过时,突然打断道,“那盒子,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杨笛衣点头,“可以,一会儿我给你拿过去。” “晚上吧,”沈洛华道,“下午不是还要义诊。” 顿了顿,沈洛华继续道,“下午我和你们一起去。” 去之前,杨笛衣凭借着昨日的印象,准备了不少滋补的常用药材,还买了些饼。 但几人去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压根就没人去看。 甚至来问的人都没几个,几人端坐在“义诊”的大旗下面,在村子里待了一下午,只有三个人来问。 一个是个面生的小孩,领完一张饼就兔子似的溜了。 剩下两个都是老人,来问了两句,就低着头走开了。 馒头叼了根狗尾巴草,满脸迷茫,“为什么没人来啊。” 方雪明倒是有几分气定神闲,“大概,除了身体上的病,他们其他病更严重。” “什么病?” 方雪明吐出一个字,“穷。” “可我们是免费的啊,又不花钱。”馒头还是不理解,有便宜还不占。 杨笛衣望着左前方半堵土墙的后面,秀娘只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消失在那里。 去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的时候就带回去多少,经过一下午的无人问津,几人都低着头,没什么精神。 晚饭后,杨笛衣把盒子送到沈洛华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周悬抱着双臂靠在几步之外。 杨笛衣走过去,“怎么在这儿?” 周悬懒洋洋道,“无事可做,过来找你聊聊天。” 杨笛衣失笑,“进来吧。” 周悬一进来,眼神便四散着晃悠,就是没个稳定,仿佛在找什么。 杨笛衣忍不住道:“你有什么东西丢这里了?” “没啊,就是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那副神情,一点也不像随便看看。 过去一些回忆涌上心头,杨笛衣脊背不自觉挺直,“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悬眼底染上笑意,松散地坐在凳子上,“没事,你想多了。” “真的?” 周悬肯定道:“真。” 虽然杨笛衣还是有些不信,但还是松下来一些,看着周悬的面容,杨笛衣把昨天晚上想了很久的想法和他说出。 “你觉得,张林和十年前的京城,有没有关系?” 周悬眼底的玩闹收起几分,“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一说起这事,杨笛衣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起伏速度加快, 念头一经种下,就像树木一样,四散生长,“你说会不会张林.......” “怎么会,”周悬平淡一笑,“一直没告诉你,我回京城那日就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应该也有了结果,正好我们去江南,没京城那么惹眼......” 杨笛衣眼睛瞬间亮起,“当真?” “当然......” 周悬话还没说完,就听闻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嗓音, “救命啊,杀人了——” 第67章 这声音,杨笛衣和周悬双双愣住,是沈洛华! 二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屋门,冲到隔壁。 杨笛衣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看到屋内的场景后,只觉身上的汗还没落下去就停住。 鸢心冷着脸反剪住黑衣人的双臂,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桌子上。 黑衣人嘴里还塞着一团巨大的黑布,半张脸都被遮着,虽然双手被制住,上半身仍在不安分地扭动。 一旁的床榻上,沈洛华斜斜地靠着软枕,用手撑着脑袋,瞧着姿态亦是慵懒,面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 沈洛华往他们这里瞥了一眼,招了招手,“哟,来的挺快,坐。” 杨笛衣:“........” 刚刚那嘹亮的一嗓子,吓她一跳。 杨笛衣深深地吐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慌张,将目光移向黑衣人,“这是?” “这个啊,想来杀我,可惜太蠢了。”言罢,沈洛华看上去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沈洛华那一声引来不少人,后面闻讯赶来的馒头和方雪明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被打发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小小的房间内拥挤了不少,杨笛衣和周悬却没被赶出去。 “喂——”沈洛华冲桌子那喊了一声,鸢心立刻提起他的后脖颈,一脚踹在他腿窝里,黑衣人膝盖一弯,软绵绵跪下去。 杨笛衣瞄向他的腿,毫无力气,怕是已经被打断了。 “我这人呢,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多事,你老老实实招了,大家都省事,说不定我听的开心了,愿意留你一条命,”沈洛华道,“可以的话,点头?” 安静半晌,那人缓缓点了下脑袋。 沈洛华身体往后靠了靠,朝鸢心微微扬起下巴。 少顷,鸢心取下那人嘴里的黑布,露出完整一张脸,白白净净的。 “哼......”那人看向沈洛华,似是有一些茫然。 鸢心蹙眉,果断踹向他的背,“哼什么哼,说话。” 杨笛衣在旁安静坐着,突然感觉那人的视线转向自己,只是一瞬,周悬就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道目光。 这事和自己有关?杨笛衣拍了拍周悬的后背,后者不情不愿的往右边挪了半步。 “原来如此......” 黑衣人脸上泛起苦笑,整个人像是泄去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 杨笛衣脑中划过一丝预感,“不好,他要自杀。” 说时迟那时快,鸢心抬手往他后脖颈劈,但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咬破嘴里的毒药,眼皮一翻,抽搐着倒在地上。 像是案板上的鱼,挣扎两下后彻底归于平静。 鸢心抚上他的脖子,“死了。” “啧,”沈洛华眼底流露出嫌恶,“带去处理了吧。” 鸢心道了声是,拖起那人的尸体往外走。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想起周悬的异常和方才黑衣人最后的神情,开口道,“所以他想来杀的人,是我?” “可能吧,”沈洛华倒是没几分惊讶,拾起旁边的箱子,笑道,“是这盒子把他引来的。” 半刻前,她打开这盒子,还在一一查看这银子上面有没有官印,那黑衣人突然从窗外袭来,先是打翻她手里的箱子,然后二话不说就要砍她。 只可惜,他的反应和速度比着鸢心差远了。 杨笛衣不禁看向周悬,这么说,他是从哪里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跑到自己的房间。 可周悬只是冷着一张脸,似乎并未想说什么,还是先等这事处理过后再说。 鸢心处理完尸体回来,敏锐的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快步走到沈洛华身边站定。 “话说,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沈洛华眼眸轻抬,说话是带着笑的,似乎只是个玩笑的问询,但杨笛衣看得分明,她的眼里毫无笑意,甚至有几分冷漠的探究。 周围一瞬间静默,杨笛衣和周悬都心知肚明她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玩笑。 这一路上,沈洛华大多时候是没什么架子的,甚至比三白还要尽显小姑娘的姿态,无论是谁和她相处起来,甚是轻松。 所以时间一长,他们偶尔也会忘记,沈洛华是皇后嫡出的公主。 而此时,她说这句话用的身份,不是平常可以和他们嬉笑打闹的玩伴,而是皇室贵族的上位者。 杨笛衣笑起来,“您说笑了,我们只是普通人,哪来的事情能瞒过您,再说这一路,您不是都和我们同行吗?” “是吗,”沈洛华把玩着手里的银锭,没有说下去。 察觉到周悬身体的变化,杨笛衣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拽住他的手腕,轻拍两下以示安抚,同时笑着说,“再说,我们也没几个脑袋,敢这样玩的。” 一分一秒流淌过去,沈洛华似乎终于看够了手里的银锭,手腕翻动,银锭掉落匣内,朝他们露出笑容, “开个玩笑,吓到你们了?” 杨笛衣笑道,“怎么会。” 第80章 “没意思,东西你们拿回去吧,”沈洛华撇撇嘴,“今晚我也被吓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正好多留两天,让我养养,同时,这个人找出来。” 杨笛衣连忙拍了拍周悬,周悬点头道:“是。” 沈洛华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杨笛衣拉着周悬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抹布,打着哈欠往后院走。 路过拐角时,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朝着自己的小屋子继续走,没成想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往黑暗处带。 小二嘴巴被捂着,依旧支支吾吾地冒着声音,眼珠子惊恐地转来转去,下意识就想在周围摸东西往面前人砸上去。 周悬立刻抓住他在空中挥舞的手掌,反手按住。 “嘘,”杨笛衣自黑暗中扬起唇角,小声说道,“别吵,别把人引过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小二恐惧乱颤的身体才慢慢安静下来。 杨笛衣看他老实下来,也不多废话,“既然你能提醒我们,那么一定还有东西想和我们说,好好聊聊,可以吗?” 呼吸间,小二已经点头,周悬这才放开他。 夜深了,小小的后院只有一间屋里亮着微弱的光。 小二将手里的火折子盖上,犹疑地坐下去,“我这可没茶。” “不用,”杨笛衣笑着看他,“我们不喝茶,也不吃人,你不用害怕。” 小二闻言并没有放松太多,可能刚刚周悬一身杀意把他吓到了,他始终坐在离周悬最远的位置。 “是你提醒的我吧?”周悬道,“你怎么知道楼上会有人要来。” 不久前,周悬刚刚处理完马车的事情,准备往楼上走。 经过一人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低音, “小心楼上。” 周悬片刻愣神,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开,周悬拧着眉看他,却只见一个肩头披着抹布的背影,有些眼熟。 他上前想问清楚,小二吆喝一声就朝着掌柜走去,周悬见状只好作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悬心头涌上微妙的恐慌,想起这两日的事情,果断去寻杨笛衣。 小二眸光闪动,“你什么意思?” “你不用装傻,”杨笛衣笑眯眯道,“刚才有人想来杀我,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小二神色立刻警惕起来,“什么杀人,我不知道。” “原因嘛,可能是因为昨天上午县丞给我的那一盒子东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说,之前这里也......” 小二面不改色,“夫人你想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可能你们认错了人......”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杨笛衣没顺着他走,“如果是为了逃命的话,你不应该大喊一声救命,然后跑开吗,毕竟这里你比我们熟悉。” 小二一时语塞,“你们是大地方来的富人,谁敢得罪你们?” 杨笛衣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所以你是有顾忌?害怕县令为难你?” 小二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声音却依旧平淡,“夫人您真的多虑了......” 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杨笛衣想了想,道,“买卖孩子的事啊,你知道多少?” 小二身体微僵,没有立刻说话。 “昨天你说起秀娘时,嘴巴上万分嫌弃,但是眼里可一点恶心都没有,反而有几分敬佩,没错吧?” 杨笛衣不慌不忙道:“或许你知道秀娘的伪装,知道太封县衙门的混乱,县丞给别人送东西你也知道,又或者你知道的比起这些更多。” 这些事情是在来的路上,杨笛衣回想起有关小二的事情时,才察觉到的。 这个人,似乎有意无意就在让他们注意到秀娘,还提起衙门那几个人,就好像专门为他们介绍一样。 “但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选择提醒我们?” 小二眼皮动也没动,“夫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伪装我听不懂,而且我是真的烦那个疯女人……” 说着说着,小二就看到杨笛衣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小二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 “你怎么知道,那个疯女人叫秀娘的?”杨笛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们是配合好的?” 第68章 小二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把头稍稍撇过去,没有说话。 杨笛衣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桌面,目光瞟向周围,一间普通的小房子,应该就是客栈老板给店里人住的,修缮没那么注意,墙角处的墙皮已经有稍微脱落的痕迹。 “可以问问,你的本名是什么?”杨笛衣道,“我叫杨笛衣,真名。” 旁边的周悬投来一个不是很赞同的眼神,杨笛衣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 周悬沉吟片刻,道,“周悬,我的。” 杨笛衣愣了愣,他一向不用真名的,怎么这时候....... 没想到小二突然有了反应,看着杨笛衣道:“哪个笛,哪个衣。” “笛子的笛,衣裳的衣。” 小二浑身一颤,看向杨笛衣的眼神瞬间变了,连带着声音也隐约有些颤抖,“怪不得......我叫陈舍。” “陈舍?”杨笛衣重复这两个字,自然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可自己印象中并不认识他,“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陈舍摇摇头,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我认识你父亲。” 杨笛衣手指骤然停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简直要冲破胸膛,“你说......谁?” 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杨笛衣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突兀地撞上一个坚实的物体,她下意识抬头望,周悬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周悬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肩头,“别怕。” 再看向陈舍时,眼里明显带了审视和警惕。 “你父亲,杨赴。”陈舍连忙慌乱地摆手,“我不是.....你不用怕,我绝对没有恶意。” 杨笛衣定了定心神,“你和我父亲,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倒是想,可他不收我。”陈舍苦笑道,“当年我上京赶考,但没考上,本想拜个师父,可杨大人没有收。” “什么时候?” “十年前了吧,”陈舍语带感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十年前?那你现在的年纪......” 杨笛衣看着他略显清秀和稚嫩的脸庞,心底浮起怀疑,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三十多了,”陈舍想起什么,连忙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一本书。 陈舍将书递给杨笛衣,“这本书,就是当时杨大人送给我的,上面还有他的亲笔批注,当年我,确实想过走弯路......” 那个时候,城内盛行拜师,不拜师,无论你想走仕途还是行商,都是看不到希望的。 他在屋里看了一晚上月亮,第二天清晨,决定把命运交给老天,从客栈路口过的第一辆马车里的人,他就拜他为师。 时至今日,他都能回忆起来那天的景象,马车内的杨赴听完他的请求,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本书, “这书是在我幼时,父亲给我的,一直到今天,我从未离手,如今给你吧。” 其余的,杨赴什么也没说,他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拜师无望,可是他强烈的自尊心在咆哮,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这样做了。 他也知道杨赴言外之意,做官前,先学会做人。 “这书里的字迹,你应该很熟悉吧。”陈舍道。 书的封面微微泛黄,书脊的线也断了几处,但看得出书的主人应该极为爱惜,除去泛黄发皱,书的整体并没有什么损伤。 杨笛衣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就是工工整整的两个字,杨赴。 是父亲的字迹,是他惯用的楷书,一笔一划,都如同刻在她灵魂深处般的熟悉。 她从小就是看着父亲的字迹长大的啊,曾几何时,她所有读过的书上都有父亲认真的批注。 可是一晃数年,她再也没见过这样熟悉的字了。 还没翻两页,杨笛衣鼻头一酸,在眼眶的泪夺目而出的前一刻,她将书重重合上,偏过头狠狠眨了下眼。 她听到自己强装平静如水的声音,“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在太封县,又为什么会和秀娘合作。” “那时我原本打算在京城谋个求生的活路,一直抓不到,后来我听说杨大人出了事,我是想去找他的,但我那段时间奔波过度,在客栈发烧昏迷了好几日,等我醒来,杨大人已经......” 他抱着包袱,在街上浑浑噩噩徘徊了好几日,家乡早已泯灭,父母不在,人生无归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那一日,他走到城外的茶摊,用仅剩的几文钱,买了一盏茶,准备和京城告别。 突然他听到路边马车里传来不小的吵闹声,还夹杂着妇人咳嗽的声音,他本不想偷听,但他听到他们言语间提到了“......杨大人.....”。 第81章 他竖起耳朵,压下狂跳的心脏,暗中靠近那处,凝神倾听。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咳咳咳,怎么对的起......” “夫人,夫人我错了,你好好喝药,咱们只是暂离这里,来日一定还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啪——”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我不喝......我与杨夫人......只有她......可你竟然......” 妇人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确定自己听到了杨夫人。 突然旁边有人走来,他连忙躲起来,亲眼看到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布衣的男人。 虽是布衣,但看得出他身上其余挂饰皆贵重,陈舍假装路人,害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直等到他们再次上路,陈舍饮尽碗中的茶水,背起包袱跟了上去。 “他们有病人,走得不快,一路上走走停停,我也没落下太多,直到来到太封县,他上任这里的县令,我索性就在客栈里找了个店小二的生计,一直到今天。” 陈舍讲完这一切,窗外早已明月高挂。 屋内安静地针落可闻,陈舍看着杨笛衣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道,“你就没有什么......” “你想我有什么,”杨笛衣抚摸着书本上的论语二字,“你还没有说完。” 这么看来,陈舍知道的真的很多,从他的言语之中,也能大概猜出,张林和当年之事,绝对不是没有任何关系。 胸口如同有股烈焰在燃烧,传来一顿一顿的痛感,杨笛衣咽下喉中腥甜,“还有呢?” “剩下的,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陈舍顿了顿,“秀娘第一次在这里出现,我就察觉到了,客栈里有富家妇人,我就会放只小鸟去通知她,她清晨会假借发病,从家里逃过来。” “但可惜,”陈舍垂下眼皮,“没什么用。” “有用的,”杨笛衣道,“可能不是现在,但以后,这里一定会有所改善。” 周悬道:“所以,你一早也知道县丞会送东西,他们会用这个当作记号,杀人?” “送东西是他们惯用的,杀人倒不至于,只会恐吓一下罢了,”陈舍道,“如果真出了命案,他们也吃不消。” 为什么通知他们,陈舍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一眼看到杨笛衣,就觉得她面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就想通知她。 现在想想,大概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杨大人的影子吧。 “对了,县丞送的东西,你们可以再仔细看看。”陈舍提醒道,“之前他们送给别的妇人,她们不在意,我捡到过一次,那盒子似乎有暗格,我本想细细查看,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后厨的人拿走当柴火烧了。” “知道了,多谢您。” 杨笛衣站起身,深深向他鞠了一躬。 陈舍连忙将她扶起,“不敢当,小姐您这一拜太贵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您当得起的,”再开口时,杨笛衣已经有了哽咽之意,“这本书,我能拿走吗?” “当然,这本就是令尊之物,”陈舍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晶莹,怎么也说不出不能二字,“这些年,我也受益匪浅。” 杨笛衣扯出笑容,“多谢。” 从陈舍屋中出来,杨笛衣一直死死抱着怀里的书,周悬陪她沉默的向前走,发现面前的路不是回房间的,更像是在后院转圈。 看她还在失魂落魄的朝着一堵墙走去,周悬忍不住拉住她。 后院一如既往没什么光,周遭静悄悄的,周悬轻轻喊道:“阿衣?” 被这么一打断,杨笛衣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回魂。 她低下头,将怀里的书拿出来,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阿衣,”周悬面露不忍,把她扯向自己,“难受就哭出来吧。” 杨笛衣看着那本书,道:“周江上,你知道,为什么陈舍明明和我爹只见过一面,就知道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爹在这本书里,写过我的名字,”杨笛衣再也忍不住,眨眼睛,泪水一颗颗往下掉,砸在陈旧的书页上,瞬间洇开一小点。 杨笛衣连忙用袖子擦去,想起刚刚随手翻时瞄到的一行小字,‘笛衣,地衣,愿我女如此般坚韧,生生不息。’ 眼眶发酸,她蹲下身子,在黑暗中任凭无边的浪潮将她包裹,“我,我做到了,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夸我了。” “不对,他不该夸我的,我这么蠢,连为他平反,这么多年,我都做不到,” 杨笛衣死命咬着嘴唇,试图压抑自己的声音,可喉咙里的声音和脸上泪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很快袖子就被打湿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永恒的绝望和孤寂。 突然,不知道从哪来一只手臂将她捞了过去,动作轻柔。 第69章 “阿衣,快起来了,下雨天你又赖床。” “夫人,下雨天又无事,让阿衣睡吧。” 熟悉的商讨声自门外传来,杨笛衣裹着被子在床上伸开手脚,挣扎了片刻,继续把脑袋埋进软乎乎的棉被里,一动不动了。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床幔被掀开,一丝阳光透进来,映在床上人的脸庞,杨笛衣微微蹙眉,将脑袋埋得更深, 一只小手从旁边伸过来,杨笛衣察觉到自己怀里的被子被拽动,镜儿担忧道:“我的小姐啊,快起来吧,老爷和夫人在外面催了好久了。” 杨笛衣鼓起腮帮子,声音带着浓重的起床气,“镜儿,你也叛变。” 再说,下雨天,多适合睡觉。 “我的小姐啊,下雨天也适合吃早饭啊,”镜儿帮她把衣服全部拿过来,一件件套上,嘴里话语不停。 杨笛衣昏昏沉沉地晃着脑袋,任凭她摆弄。 门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潮湿感,还带着些许院中泥土的气息,杨笛衣忍不住深吸一大口,满足的松了口气, “雨天真好......” “雨天吃早饭更好。”杨赴站在不远处的拱门下看她,眉眼温柔,“终于起来了?小瞌睡虫。” 杨笛衣笑眯眯地回望过去,向杨赴跑去,一把拐住他的手臂,甜甜的叫了声,“爹。” “又撒娇。”杨赴眼露宠溺地点了她鼻子一下。 杨笛衣四下扫视,“娘呢?我好像刚刚听到她声音了。” “她先去前厅备饭了。”杨赴道,“我们也走吧,去吃饭。” “好。”杨笛衣乖顺点头,镜儿拿了伞忙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沿着门廊缓步朝前院走去,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听上去颇有几分宁静祥和。 “爹,你今日不上朝啊?” “下雨了,而且今天我休沐。” “哇,这么好。”杨笛衣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去你书房看书了。” 杨赴无奈道,“之前的书还不够你看?” “那都看完了,包括你的批注,”杨笛衣转了转眼珠,带了几分撒娇道,“你再给我几本吗。” “看完了,看透了吗?” “哪这么容易啊,”杨笛衣微微撅嘴,“多看才能看透啊。” “你这道理,”杨赴失笑,“好啊,那吃过饭,去书房。” 杨笛衣面上一喜,“好嘞。” 前厅母亲秦胥已经布好了饭菜,正看到父女二人亲昵地走来,不禁问道,“你们父女两个,在说什么开心事,” 杨笛衣松开杨赴的胳膊,果断抱住秦胥,下巴靠在她肩头上。 秦胥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浓,味道刚刚好,混着雨天的清香,煞是好问,杨笛衣没忍住多吸几口。 “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没个正形,”秦胥状似嫌弃地推开她,“吃饭。” 吃过饭,杨笛衣一溜烟跟着杨赴去了书房,从书架上随便拿出一本,就开始认真读了起来。 一旁的杨赴但笑不语,“一会儿可别又睡着了。” 杨笛衣小声道,“不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混合着杨赴时不时磨墨和写字的声音,杨笛衣只觉眼前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浑浑噩噩间,杨笛衣手上力道一松,书籍应声落地,发出不小的声音,桌案旁的杨赴被惊扰,连忙走过来。 “怎么了阿衣,砸到了吗?” 杨笛衣刚从梦中惊醒,眼角还带着莫名的水渍,眼神发木,一直到杨赴轻唤她,她才转动僵硬的眼珠看过去。 杨赴蹲在软榻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爹......”杨笛衣心中突然泛起无限的酸楚,那股感觉一点点将她蚕食,她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抱住杨赴,把脑袋埋进他肩头。 杨赴一愣,随即轻拍她的后背,语带安抚,“爹在呢,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杨笛衣忍下泪意,“做了个梦,梦里你们都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 第82章 就她一个人,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瞎说什么呢,爹这不是在这吗?”杨赴轻抚她的后背,“早知道不让你来书房了,这地方风水不好,看个书都给我们阿衣吓得做噩梦了。” “哪儿有,”杨笛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难过和茫然也散去一些,注意到地上还有一本书。 杨赴同样注意到,将那本书拾了起来,“刚刚看的什么书?” 书本一翻,封面的字体露出来,杨赴笑起来,“古文观止啊,看的哪一篇?” “不记得了,”杨笛衣脸蛋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 “那随便翻一页吧,”杨赴突然起了兴致,“让我们看看能翻什么。” 他这么一说,杨笛衣也来了兴趣,跟着凑过去。 只见杨赴将书合上,随手翻开一页,待看清手指旁的字之后,杨赴满意道,“不错啊,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和她做的梦也太像了,杨笛衣猜到杨赴使了小手段,“爹,你又哄我,这书里每一页怕是你都无比熟悉。” “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杨赴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不过这个寓意确实好。” 杨赴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阿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轻言放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天无绝人之路,相信你自己。” “爹......”杨笛衣愣愣的,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秦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屋里头两个,天晴了,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好啊。”杨赴笑着应道,迈步走了出去。 杨笛衣掀开身上的毯子,忙跟了上去。 雨后初晴,到处都泛着暖意,秦胥站在门外的树下,回过头朝他们笑。 杨赴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杨笛衣手扶着门框,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秦胥道,“阿衣,天晴了,记得多晒晒太阳。” “好啊,”杨笛衣任凭泪水落下,扯出一抹笑容。 “还有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爹娘一直在呢。”杨赴哈哈笑,“做噩梦了也别怕。” 我不怕的,杨笛衣想,梦里一个人走了那么久,其实不怕的,就是,好想你们啊。 “我好想......” 还没等她说完,杨赴和秦胥的身影突然变得越来越远,还有些模糊,让她看不清楚,杨笛衣慌乱起来,上前想摸一摸他们,却只扑到一片虚空。 杨笛衣焦急地站在原地,身边白雾四起,什么也没有,仿佛又剩她一个人。 他想起刚刚杨赴的话,踉跄着咬牙往前走,终于,在一片白茫茫的尽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亮光照了进来。 杨笛衣走进去,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木制的天花板,窗外鸟鸣不断,太阳稍稍露出一角。 杨笛衣默不作声,从枕头下拿出那本论语,在泪珠再次落在上面之前,杨笛衣摸了摸侧脸,将书重新放了回去。 清晨的客栈寥寥几人,大部分都是店家的人,杨笛衣走到方雪明那间屋门前,轻轻叩响。 门内方雪明的声音还有些哑,“谁啊?” 杨笛衣回道,“我。” 片刻功夫,门被打开,方雪明揉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她,“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杨笛衣微微抬头,“找你拿一些药。” * 沈洛华遇袭这件事,可谓重中之重,其余众人知道后,亦是有些后怕。 所以延期多留几天这件事,没什么人有异议,就连方雪明知道后,也只感慨一句回去的路真不容易,就没再说什么了。 于是一大早,周悬带着馒头去验昨日那黑衣人的尸,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那人身上干净到令人发指。 两个人精神昂扬地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那孙子身上怎么能什么也没有呢,”馒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想不明白,“要不直接把县丞捆了算了,抓起来先拷问,反正那盒子是他送的。” 杨三白不是很赞同,“他没那么蠢吧,自己送个那么大的证据,生怕你不知道人是他派的?” “说不定他就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呢?” 杨三白想了想,“也有道理。” 馒头嗷得一声,又蔫了下去,桌子上其他人也有些恹恹的。 周悬道,“下午再去找找客栈周围的线索,雁过留痕,总要有什么的。” “是。”馒头挺起胸膛连忙应道。 周悬点点头,情不自禁瞄向一旁的杨笛衣,早上他们没见过面,中午吃饭她也一直没说话。 难道是昨晚自己动作太过,吓到她了? 周悬戳着碗里的米饭,默默复盘昨晚,自己好像就抱了抱她,安抚她两句,也没干什么啊,后面不是就回去了吗,当时也没...... 周悬恨不得将脑袋想破,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想和她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什么说起。 突然,杨笛衣转过头,“你们......” 周悬顿时精神抖擞,“在,你说。” 声音大的莫名其妙,一时间其余人纷纷望向他。 周悬:“.......” 第70章 周悬微妙地转了下头,“咳,你说,怎么了?” “没什么,”杨笛衣道,“你们查的时候仔细一些,他们昨天没有得手,今天可能会再来试探。” 周悬点头,“自然。” 然后,就没有了?周悬忍不住用余光瞄她,心底暗暗涌起一股期待,就没别的要说的吗? “江上哥?” 耳旁忽地传来一道声音,馒头伸长脑袋瞧他,眼睛滴溜溜乱转,“你看啥呢?” “.......”周悬压下心里的烦躁,嫌弃地推开他,“吃饭,吃完饭干活。” “噢。” 一下午的时间眨眼过去,周悬带队将客栈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在沈洛华房间的窗台处找到几处摩擦,可脚印不全,什么也看不出来。 沈洛华看上去倒是一点不着急,带着鸢心继续外出逛街,杨三白不想去,便跟着方雪明摆摊义诊。 周悬回来时,正巧碰上先一步带着东西回来的杨三白。 杨三白两只手提着满当当的东西,不忘和他打招呼,“少爷。” 周悬点头当作回应,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你在这里,阿衣呢?” “我不知道啊,”杨三白茫茫然道,“我下午一直跟着方大夫义诊,夫人可能在屋里吧,我喊过她,她说有些累,我就没强求。” “知道了。” 周悬几步跨过台阶上楼,到了杨笛衣房前,抬起的手忽然有些犹豫,她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所以一时还未走出来。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就开了。 杨笛衣并未很惊讶,淡淡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啊,额,没,就是我们查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发现,来和你说一声,”周悬在脑子里快速组织语言, “听杨三白说你一下午没出门,等会儿吃过晚饭,要不要出去散......” “不用了,”杨笛衣微微垂眸,很快便又抬起来看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我就是有点累,调理两天就好了,相信我。” 感受到她周身那股萦绕的悲伤,周悬剩下哽在喉中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看了她片刻,温柔道,“好。” “这两天,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辛苦你们。” “无妨,有我们足矣,”周悬轻轻摇头,“你,好好休息。” 杨笛衣笑着点了下头,“好。” 房门关上,门外的身影却迟迟没有离开,杨笛衣同样也没动,直到影子离去,她才默默地坐回桌子旁,眼也不眨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匕首闪着银亮的光,一尘不染,刀刃上映出她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杨笛衣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她将匕首藏于袖中,果断离开客栈。 夜路不算难走,杨笛衣循着早已在心里演练多次的路线,一路走向那处熟悉的房门。 院外的麦地染上夜色,看上去和杂草无疑,杨笛衣穿过杂草,不远处的房门中闪着微弱的亮光。 杨笛衣上前,叩响房门,不多时,屋内人打开门,杨笛衣登时挂上笑容, “张大人,晚上好。” 张林披着衣服,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有些惊讶,“你是,那日的夫人?” “难为张大人还记得民女,”杨笛衣说着,越过他往屋内看去,“此番找张大人,是有些事要问,不知方不方便,进去聊?” “这......”张林犹豫半晌,侧过身道,“夫人请。” 杨笛衣微微颔首,不耽误一刻走了进去,张林提着灯,看了圈外面无甚异常,这才缓缓合上房门。 杨笛衣抚过桌上的花纹,没有看身后人,“那日没有时间细看,如今看来,这桌子倒是有些年头。” “是啊,”张林将油灯放在上面,语带感慨,“这样想来,是许久了。” 第83章 杨笛衣回过头看他,“不知张大人,来到太封县多久了。” 张林一愣,“夫人怎得突然问起此事。” “好奇而已,”杨笛衣无谓道,“只是好奇,张大人看上去不像是壮志难酬之人,何以这么多年只在这里当个小小县令。” 张林笑了两声,“为官不在大小,只要能为百姓谋些实事,便也算对得起头上这顶帽子。” “只可惜,”张林眼神蓦地暗淡下去,“张某,不算是个好官。” “哦?”杨笛衣暗中攥紧衣袖,“张大人何出此言?” “都是些往事,何故重提,惊扰夫人,”张林揉了揉眼睛,“不知夫人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一下一下,极有规律般, “只是民女自小便常和父亲一起读书,看到您,便想起家父,正巧张大人是为百姓官,前两日民女阅书时,有些不懂之处,想来请教您。” “夫人抬举在下了,”张林微微躬身,“在下不过一介小官,何德何能能解夫人之惑......” “大人不妨听听再说,”杨笛衣眸中含笑,直直地看着他。 张林一怔,“既如此,夫人请讲。” 杨笛衣顿了顿,这才道,“大学有言,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杨笛衣刻意放缓说话的速度,娓娓道来,同时配合着手指的敲击,每说一句,她的眼神便冷上几分。 不到一刻的功夫,张林已然有些神情涣散,整个人如同虚虚浮着般轻晃,一动不动地望着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 张林的眸光随着火光闪动,只觉飘飘然间,耳畔传来莫名空灵的声音, “.......张大人,你说,所言可对?” “对!对!对啊!”张林狠狠眨了下眼睛,忙端着酒壶往面前人杯中倒酒,“魏大人不愧为人中龙凤,这字字句句,皆能流传千古啊。” “哎,张大人,谬赞了。” 面前人靠在椅背上,神情也有些醉意,随手一挥,“张大人此般通透,我瞧着,过不了多久,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张林腰弯的不能再弯,正准备继续倒酒,身旁人突然一拉,小声道,“张大人,过两日,别忘了。” 张林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忙应道,“您放心,忘不了,忘不了。” 那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回到酒桌中和身边人应和,张林暗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再抬起头时,面上一派恭谨。 等他踉踉跄跄回到家中时,屋内灯光早已暗淡,张林一手扶墙,就这朦胧的月光往前走,一脚踩下去,不妨是空的,张林打着嗝就要摔下去。 手臂突然被人扶住,训斥声紧接着响起,“又去喝,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主事,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声音虽然带着怒意,可倒是扶的稳当,一步一步搀着他,走回房中。 “嘿嘿,多谢,夫人.......” 张林扒着门框,好一番辨认,这才认出是自己的卧房,但却一步不肯踏前。 那声音又响起,似是疑惑,“走啊?” “不走,不走,”张林摆摆手,“熏着你,我去,榻上.......” 说着,张林摇摇晃晃地往前摸,直到摸到一方软榻,这才脑袋一坠,砸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大片火光,已有蔓延之势,无处不在哭喊,到处都是惨叫。 张林一身官服背手立于其中,面容严肃,可无人知晓他此刻背于身后的那只手颤抖不止。 “张主事,这些是从里面搜出来的。” 数名官差抬着大箱子走上前来,将箱子放在地上。 沉甸甸的箱子砸落地板,扬起小片尘土,张林面不改色,“知道了,你们再去后院查一查,务必搜的干净些,万不可冤枉了杨大人。” “是!” 见官差离去,张林余光扫过周围,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没有人,没有人看向他这里。 丫鬟仆妇痛哭流涕被押走,这件宅邸的主人也已被扣在门口,这里现在,只有搜查房子的官兵,和他。 张林看向不远处的那口箱子,脑中顿时想起前几日的那句叮咛。 鬼使神差般,张林走了过去,一把掀开箱子的木盖,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几幅字画,还有些书,杂乱地堆在里面,多么完美的地方。 张林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张林伸出手,去拿里面的书本。 又是几口大箱子被抬过来,官差抱拳行礼,问道,“张大人,可有异常。” 张林看着手里的书,只觉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书上的字迹,更遑论异常。 听到官差问话,张林移开视线,望着箱子里杂乱的物品,其中有一样,他再熟悉不过,那东西,片刻前还在他的袖子里。 张林将书本扔回箱子,一脸惊讶,颤抖着指向箱子,“这里面,是.......快,拿到外面,给尚书大人查看!” 官差一愣,连忙将箱子抬到院外,“是!” 成功了?张林听着周围的声音,一时还有些恍惚,就这么简单? 片刻失神,随后巨大的喜悦夹杂着些许慌乱席卷了他,那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么?” 一道清丽女音响起,张林一瞬茫然,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火光,哭喊声,求饶声跟着变得凌乱,如同利刃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搅得他脑中生疼。 是......是......绵绵不绝的繁杂声音过后,眼前的面容渐渐清晰。 面前人带着极大的悲恸,眼眶泛起血红,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度入骨。 杨笛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喊道,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 第71章 张林被她一吼,身体狠狠打了个颤栗,方才还迷离的一双眼睛登时染上恐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杨笛衣,“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手上抓着他的力度加重,冷哼一声,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刚刚你不是回到了那一夜吗?重回十年前,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反过来问我?” 张林盯着她,瞳孔巨震,“你......你是......”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杨笛衣死死地盯着他,“十年前,京城,杨家,杨,赴。” 话音刚落,张林颤抖着一把甩开杨笛衣的手腕,“不可能,不可能.......” 力道之大,哪怕杨笛衣提前做了准备,也控制不住的被甩向旁边的木桌。 手臂擦过木头发出不小的碰撞,桌腿晃动地嘎吱嘎吱作响,连带着桌上的东西也被震颤。 “有什么不可能的,”杨笛衣回过头看他,“你当年做了这件事,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林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双手颤抖着抱着脑袋,嘴里呢喃,“不,你不会......不可能......” “别想装傻,”杨笛衣扶着桌子站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重新扯着他肩上的衣服,迫使他看着自己, “张大人,十年了,你该不会以为当年的事真无人幸存吧,无人知晓吧,你在这里躲了十年,也躲够了吧?” “告诉我,你十年前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背后指使你的是谁,除了你,还有谁也参与了!” “不,我不知道......”张林浑浊的眼珠子快速转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林!”杨笛衣不免拔高了声音,“你今日不说清楚,我有的是法子让你.......” 杨笛衣话还未说完,突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这味道方才还没有。 杨笛衣立刻松开他,快步走到门前,双手用力一拽,门却只被拉开一条细窄的缝隙。 从门缝里往外看,外面不知何时被从外面锁了起来,门闩上缠着好几圈粗壮的铁链,目之所及,周围已经燃起了不小的火焰。 有人想把她和张林一起烧死在这里。 怪她,刚刚只顾着张林,不曾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杨笛衣使劲咬了咬后槽牙,转头去看屋内唯一一扇窗户,果然一样,被锁的严严实实。 身后张林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停地摇头。 杨笛衣拽起他,“别装了,你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入口,窗户和大门出不去,有人放火了,再装下去我们都要死!” “火,火......”张林身子蓦地一僵。 “啊——” 张林一声尖叫,如受惊的兔子般,疯狂挣脱开杨笛衣的手,两腿蹬着地面,一个劲的往后面躲,“火,放火了,要烧死,死.......” 杨笛衣被他甩得发懵,终于注意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你......” “别动!”杨笛衣顾不得被他撞翻的东西,好不容易把住他的手腕。 第84章 外面燃烧的火焰在不断地扩大,屋内渐渐起了一层烟,杨笛衣的脸色亦在一点点变得阴沉。 “又是慢毒,”杨笛衣将他手腕一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发作的可真是......” “咳咳咳——” 杨笛衣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却猛地吸进去一口浓烟。 她连忙回头,不远处的桌子几经碰撞,再也支撑不住地四分五裂,连带着那盏油灯也掉落地面。 但他这里是土地,怎么会,杨笛衣忙过去,地上被泼进来了桐油,正好就在油灯掉落的地方,燃起一小片火光。 杨笛衣心跟着沉下去,这下想出去真的难了,对方是报了必杀的心来的。 五指攥紧,指甲嵌入皮肉,怪她,不该这么莽撞行事的。 可,也不算一无所获,如果,如果她今日死在这里,周悬他们明日定会注意到这里,循着张林这条线查下去,会,会有所收获的吧。 周身的皮肤逐渐变得滚烫,眼前也好似蒙上一层扎眼的面纱,让人难受,四肢跟着卸力。 杨笛衣用茶壶仅剩里的水浸湿手帕,捂着口鼻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反观张林,早已咳得面红耳赤,像只被烫熟的虾蜷缩在那里,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杨笛衣几番咬牙,到底走上前,用他身上的袖子擦了擦茶壶,一把按在他脸上。 火势在增大,手帕的作用也变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强,杨笛衣忍不住咳嗽的同时,注意到屋内居然还有一方书案,上面放有纸笔。 杨笛衣惊喜的同时,急忙过去,还好,这里还没被烧完。 留下些什么总是有用的,杨笛衣强忍着浓烟,将仅存的纸拿出来,迫使自己提起力气去写。 一笔一划,就在她眼前发昏时,忽然外面起了高亢的一声。 “阿衣!” 一声巨大的震动,面前的两扇门被硬生生踹开,一张巨大的门板直挺挺砸向地面。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周悬疾步走来,将她拽到怀里,声音掩盖不住的焦急,“你没事吧?” “没,没事.......”杨笛衣说不上两句便忍不住咳嗽。 “先出去。” 周悬环着她就要往外走,杨笛衣忙止住他,“还有张林,他还不能死......” 周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张林。 确实不能死,周悬一手搂着杨笛衣,另一只手毫不留情提着他的脚踝,连带着将他拖了出去。 一直到远离房子十几步的地方,杨笛衣感觉自己呼吸能缓过来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刚想抬起头谢谢周悬,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眸。 不远处烈火熊熊,和面前人的冰冷形成极大的反差。 擅自做主的莽撞和再一次瞒着他的心虚齐齐涌上心头,杨笛衣刚好了几分的气息顿时又乱了起来,“你听我说......” “小心!” 周悬神色一凛,抱着她就往一旁跌,耳旁什么东西划过,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杨笛衣睁开眼睛,是周悬的手稳稳地护着她的后脑。 对啊,有人是想烧死她和张林的,杨笛衣神经再次紧绷。 周悬没动,她也没敢动,杨笛衣的手不自觉揪住他胸前的衣物,眼神瞄向四周,“他走......走了吗?” “不知道。”周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杨笛衣一愣,猝不及防跌入他的眼睛。 那里面除去担心,庆幸,和警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阿衣姐姐,”周悬微张唇瓣,声音极轻,“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的相信我......” 杨笛衣心上被狠狠一砸,刚想说什么,周悬已经扶着她站了起来。 两步外,张林的身体趴在地上,背后被一把短箭穿胸而过,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死了。 “真是便宜他了,”杨笛衣看了半晌,“将他扔进房屋里吧,也算送他一程。” 周悬点点头,利落地将他扔回燃着火光的房屋里,火势冲天,很快整座房子都陷入无尽的火焰之中。 周悬道,“走吧。” 杨笛衣又看了两眼,这才转过身,只是刚准备跟上周悬的脚步就顿在原地,方才她好像,隐约看到一抹不同的颜色,似乎是谁的衣角。 她立刻转头望去,那里一片漆黑,树影攒动,好似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周悬回头,“怎么了?” “没事。”杨笛衣垂下眼皮,“回去吧。” 回去路上,周悬一直都没有说话,杨笛衣跟在他身后,将今晚从张林那里得到的信息一条条列举出来。 “当年应该是有人指使他放的,还可能不止一个,还有他体内的慢毒,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居然没有大夫和他提过,是不是太封县还有......” 周悬只简单的应和两声,不做多言,杨笛衣自顾自说着,一抬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客栈。 周悬护着她回到房间,只淡淡道了句,“早些休息。” 随即便回了自己房间,连带着关门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杨笛衣叹了口气,只觉浑身疲惫,实在没力气想其他事情,简单收拾过后就沉沉睡去。 房门合上,夜晚归于宁静,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却是亮着一盏烛火。 “事情就是这样。”鸢心一身黑衣立在屋内,刚才所听尽数道来。 不远处沈洛华始终安静的听着,并未有过大的反应。 “公主,需不需要……” 鸢心话音未落,沈洛华的目光顿时射了过来,鸢心立刻顿首不言。 半晌,沈洛华道,“确定烧干净了?” “火势不小,又被浇了桐油,应该是干净了。”想了想,鸢心补充道,“死也死得透透的了。” “本宫知道了,“沈洛华转动眸子,“今夜之事,不要说漏嘴。” “是。”鸢心行礼应道。 沈洛华再一抬手,鸢心会意离去,屋内顿时之余沈洛华一人。 过了片刻,才听一道女声缓缓道,“杨,赴。” 第二日,杨笛衣早早醒来,一夜梦魇,让她疲乏未减,浑身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阵酸痛,她轻叹了口气,想起昨夜的周悬,说不定他身上也有伤。 她的医术有限,还是找方雪明稳妥,这么想着,杨笛衣便推开房门,准备去找方雪明。 不料一推开门,刚巧瞧见方雪明也打开了房门,杨笛衣正欲开口,咔哒一声轻响,又一扇房门打开,是周悬。 望着周悬漠然的脸,杨笛衣本欲喊方雪明的念头被压了下来,直觉告诉她还是别喊。 周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雪明,声音冷的如同带了冰,“我打扰你们了?” “不不不,没有……”杨笛衣立马摇头解释,“你来的刚好……” “刚好我就准备找你呢,”方雪明跟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朝杨笛衣道,“昨日你找我拿的药,可还够用?” 杨笛衣脑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第72章 果然,在方雪明说完这句话之后,周悬肉眼可见的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阴沉下去。 杨笛衣微微抿唇,不自觉抓紧门板。 方雪明看杨笛衣一直没有回答,本来有些迷茫,刚准备再问一遍,就感觉身上一凉。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将眼神缓缓移向周悬,后者飞速横来一眼。 怎么春天就感到身上发冷呢,方雪明把着自己的脉搏,双眼看向天花板的同时往楼下走,嘴里不忘念念有声, “定是最近义诊累着了,得养养,对说起义诊,今天还得去,我得先下去准备了......” 待方雪明一溜烟跑了,楼上只余他们二人。 杨笛衣瞄了一眼周悬,在他也准备抬脚离开时,果断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往他房里进, “进去说。”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杨笛衣这才放心将门合上,一回头,就看到周悬在一步外的地方。 也不看她,就抱着手臂给她个侧脸,像根棍子似的杵在那。 进来杨笛衣才发现,他屋内窗户未关,应是开了一夜,纵使是在屋里,却和在外面的差别不大。 杨笛衣看向窗户,“怎么不关窗?” “没必要。”周悬梗着脖子道,“你拉我进来要说什么。” “昨日我找方雪明拿的药,是一种能致幻也能迷晕人的药粉,剂量小再辅以其他手段,只能使人致幻,不过我没告诉他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说最近事态频发,我不放心,拿来防身用。” 杨笛衣也不耽搁,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想张林对我这个独身前去的弱女子,应没有太大防备,所以借机将药粉洒在他的油灯里,经烛火散发出来,这不属于毒,查也查不出来。 本来只想问清十年前的事情,但没想到他会说出来这么多......更没料到会有人在外面这么粗暴的放火,害的张林被灭口......总之,这次是我的错,考虑不周。” 第85章 昨夜回去后,她也有思考,万一当时周悬没去,她和张林一起死在那里,什么线索都传不出去,那对周悬来说,未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随着她一句一句的说,原本以为周悬听后面容会有些松动,却没想到周悬面色从始至终都未改变。 “你说完了?” 杨笛衣顿了一下,“还有今天早上,我去找他是想给你取伤药,你昨晚,是不是受伤了?” 周悬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杨笛衣的错觉,怎么感觉她说完这些之后,周悬更生气了。 “说完了。” “说完了就去吃饭吧,”周悬半垂眼皮,依旧没有看她,只侧身往门口去。 就这?杨笛衣错愕地看着他的身影。 “周悬!” 杨笛衣一时情急,反手拉住他的衣袖,“我解释也解释过了,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周悬停住脚步,沉默的不肯回头。 但他并没有用力扯开她的手,杨笛衣意识到这点之后,下意识扯得更紧。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你小时候不是......” “阿衣,”周悬突然打断她,“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杨笛衣被他这句问的满头雾水,下意识愣住,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你被人窥伺,刺杀,你没有告诉我,你受慢毒折磨这么多年,没有和我提过一句,你有任何计划,也没有告诉我,昨日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你真的会死在那个屋子里,你想过吗?” 周悬声音明明很平淡,但不知为何,杨笛衣就是从里面听出几丝控诉和委屈的意味。 “我不是......”杨笛衣下意识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说的,确实都是她做过的事情。 “张林是该死,但他只是一个小官,既然被踢出京城,就证明他在当年之事中算不得十分重要,况且他知道多少,我们谁都不知道。 这样一个弃子,值得你赌上所有,包括命吗?你昨天命悬一线的时候,有没有后悔把命搭了进去?有没有一瞬后悔没有告诉我?” 周悬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她,照的她无所遁形。 杨笛衣张了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他说的第一个和她没有,她昨日一心想的全是如果局面必死,那她一定要将知道的东西以其他方式告诉他。 甚至她也有想过,将线索写在纸上,再包裹上衣服或其他东西,直接吞下去,这样能保证纸张最大程度不被破坏。 见她沉默,周悬嘲讽的扯出一抹苦笑, “阿衣,你说我小时候不是这样,那你呢,自我们重逢后,你的心里,真的还如同小时候般信任我吗?” 她不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眠,一闭上眼,全是冲天的火焰中她虚弱的脸。 他的窗户,自踏上江南之旅后,夜里从未敢合上,一来,他能保持警醒,二来,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用最快的速度响应。 昨日如果不是他睡得不安稳,想着再去看她一眼,确保无事后再睡,那么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第几次了,这是他差一点眼睁睁失去她的第几次,他不敢想。 昨日他找到那处焚烧的宅子时,差点连剑都拿不稳,门上锁链砍不断,幸亏房子年岁长,房门和墙壁连接处有些腐朽,他才能把整扇门掀倒。 可是看见她的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能救下张林的喜悦。 连回去的路上,她都一直在和他讨论当年之事,连自己皮肤被烧得发红都没注意到。 所以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她,他也本想去找方雪明拿药的...... 他生气她不告诉他,生气她不将自己的命当回事,可实际上他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让她全身心信任。 一次又一次,她可以不要他,可是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周悬垂下眼皮,强忍着剜心的痛轻轻挣开她的手,“阿衣姐姐,很晚了,去吃饭吧。” 言罢,便再也不敢看她的面容,径直打开门下楼。 房门打开,周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杨笛衣伸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等馒头睡饱,神清气爽到达楼下准备吃饭时,神经大条如他,也察觉到今日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江上哥,脸色不好,很沉默,笛衣姐,看着在走神,也很沉默,就连旁边一向温文尔雅的方大夫,也很安静。 “怎么了?”馒头拿起一个馒头,嚼的动作不禁也轻了许多,留心着这一桌奇奇怪怪的人,悄悄歪头问旁边人。 没人回答,馒头直接抬起胳膊碰了碰,“问你呢?他们吵架了?” “不知道。” 义正言辞,字正腔圆,这声音好像不太对啊,馒头缓缓抬头,正巧对上鸢心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馒头吓得连忙往后缩,“怎么是你啊?” 这一折腾,发出的动静可不小,但一桌子人,愣是没一个看他的。再一瞧,沈洛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馒头顿时坐直,眼睛滴溜溜转,饭也不敢吃,心想大家这不会中邪了吧,还是被下毒了? “吃你的饭吧。”往日一直坐在他右边的杨三白今日却在右边,见此白了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天天一惊一乍的......” 馒头不好意思笑了笑,埋头安静吃饭。 一上午的时间瞬息而过,等到了晌午,周悬带着馒头回客栈休息时,外面突然响起吵闹的声音。 这一幕,也太熟悉了,馒头心被提到嗓子眼,但这可是白天啊,秀娘又来了? 沈洛华难得的没有出去逛街,正和鸢心在窗边喝茶,杨笛衣就在一楼,听到声音也跟着出来查看。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晃晃悠悠往这边走,只不过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 马车前头坐着一马尾少年,正摇头晃脑甩着鞭子,一路上朝两旁的人抱拳, “打扰各位父老乡亲了哈,我们经过此地,正好在路边捡到这位家中惨遭火灾,烧的面目全非的可怜人,不知是不是哪位乡亲家里人啊?那个地点,就在城门外不远处路边一间小房子......” 杨笛衣听后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看向那块白布,依稀可见下面黢黑的焦体,心下震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下意识望向周悬,他似有所感,也低头看向自己,少顷,周悬微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杨笛衣胸口起伏,尽量让自己的反应不要太过于异常,只装作害怕的神情,往后面退了几步。 “路边?是不是我们的县令啊?” 百姓中,已经起了细碎的讨论声,“不会吧,县令会这么惨?” “天灾人祸哦,那谁说的准,我早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会真是吧,路边房子,不就他那一间。” 马车没有停留,只少年不停在问,“谁家的啊,有没有人知道?不领没事,认一下也行啊……” 但街边无人唤他们,马车只好继续向前。 突然,马车里有人似乎敲了敲车壁,那少年顿时勒停马车。 马车就停在他们不远处,杨笛衣下意识望去,里面走出一个翩然公子,径直朝他们走来。 第73章 那人一袭白衣,头戴玉簪,面上一派悠然之色,他身后的马尾少年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跳下马车跟上他。 “哎不是,你这就下来了?” “是啊,”那人抱着双臂,在客栈门前站定,“我觉得,这家客栈不错,就在这里吧。” “这里?”马尾少年上下打量客栈,两手一摊,“行吧,你愿意就行。” “还有那位不知名可怜人,记得送去府衙。” “知道了。” 话落,白衣公子便悠悠然走进客栈,看都没有看杨笛衣他们一眼,反而是那马尾少年不停地环顾四周,恰巧和杨笛衣撞上眼神。 两人双双一愣,友好地微点了下头权当招呼。 见那少年转身去驾马车,杨笛衣转而望向客栈内,那白衣人已经招呼小二给他开了两间房。 杨笛衣喃喃道,“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我们也待不了几天,随他去吧。” 周悬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杨笛衣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一转头,周悬也进了客栈点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还生气呢这是,杨笛衣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好哄。 不过,说起要吃饭,杨笛衣望着空空如也的窗边一怔,沈洛华和鸢心呢? 陈舍注意到杨笛衣的怔愣,忙探头问道,“夫人,怎么了?” “方才坐在窗边的那两名女子呢?” “她们好像上楼去了。”陈舍指了指楼上,“刚上去没多久。” 杨笛衣刚提起的心便又放下,她们没事就行,“多谢。” 第86章 “夫人客气。”陈舍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几番犹豫还是咽了下去。 楼上,沈洛华在屋内端坐,安静喝茶,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房门打开,来人一袭白衣,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原来屋内有人,不好意思,看来是在下走错地方了。” “不要紧,”沈洛华示意鸢心又倒了一杯茶,“虽是误会,但相逢也算有缘,请公子喝一杯茶?” “公主请的茶,在下岂有拒绝之理。” 房门微合,鸢心立于门侧,以免门外有人偷听。 沈洛华微微一笑,“温大人一如既往,耳聪目明。” “巡查使温晏,拜见公主殿下。”温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温大人倒是来得巧,”沈洛华指尖轻摩杯壁,茶水温热,摸上去手感极佳。 “碰上了,下官也没有办法。”温晏站在离沈洛华几步之外的地方,笑容莫名, “下官领了旨意,巡查四州,考核吏治,只是刚到此地,考核的人就没了,倒是平白为下官减轻了不少压力。” 沈洛华轻轻瞥了他一眼,“你继续巡你的州,考你的吏治即可,本宫只是路过而已。” “和公主没有关系吗?” “自然。” “那和这间客栈的其他人有关系吗?” 沈洛华指尖微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温晏,你怀疑本宫?” 他初来此地,话里话外问的哪是客栈里的其他人,不外乎和她同行的一群人,按照温晏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在这里,恐怕一早就把周江上那些人查了个遍。 “下官不敢,”温晏俯身行礼,“职责所在,公主切莫多思。” 说着不敢,但眼里丝毫没有恐惧、慌张之意,沈洛华在心里冷笑,装的倒像,问都问完了,说什么不敢。 “总之,本宫可以保证,那个县令的死和本宫,以及本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沈洛华将茶杯放下, “不过看在有缘的份上,本宫好心给你提个醒,人死了,也不代表你的吏考就可以潦草结束,太封县虽小,能查的事却不算少。本宫言尽于此,剩下的,看你本事了。” “多谢公主指点,下官必竭尽全力。” 沈洛华懒地再看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一抬手让鸢心打发他出去。 温晏离开,鸢心立刻将门关紧,“公主,温大人他......” “不用担心,本宫虽然不喜他,但他为人倒也正直,勉强算是个好官,张林的事情,他查不到我们头上。” 沈洛华揉着眉心,似有些疲倦,“在这耽搁是有点久了,找个由头过两天就走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纠缠。” “那刺杀之事......” 沈洛华哼了一声,“他想杀的不是我,是拿着盒子的人,有点脑子的都看出来谁派的,你当周江上真猜不到?” 他多留几日的心思昭然若揭,为了谁,为了什么事,她沈洛华又不是傻子,能配合一天两天就差不多了。 况且张林已死,不论是他们还是她,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更遑论如今温晏也到了,沈洛华一点不想看见他,黑心芝麻馅伪装的白面馒头。 “告诉周江上,真查不到,就把有的线索全丢给温晏,剩下的让他去查,我们最迟后日便走。” “是。” “后日?” 鸢心去时,周悬还在后院查探那夜黑衣人踪迹,听到鸢心的话时不免有些惊讶。 虽然他这两天确实在思考合理离开的理由,但没想到沈洛华这么巧就送了过来。 “是,后日。”鸢心道,“还请周大人按小姐所说,及时安排。” “我知道了。”周悬点头应道。 待鸢心走后,馒头从一旁钻出脑袋,“后天,这么早?来得及收拾吗?” “来得及,不查了,现在就收拾。” 黑衣人要杀的是带盒子的人,深究下去,这就算是太封县内部的事情,和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深,只要将黑衣人尸体和那个盒子,还有查到的事情告诉给温晏就行。 馒头:“?”虽然这两天他们查的确实......有点粗糙,但这么直接吗? “对了,”周悬脚步停住,“记得去楼上告诉杨三白她们。” “你不......”自己去说吗,馒头话还没说完,周悬就离开了。 吵架的人真是惹不起哦,馒头撇了撇嘴,将楼下剩余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上楼去找杨三白。 碰巧她不在,馒头果断转头去了杨笛衣,屋内赫然坐着她们俩个。 听完他的来意,两个人面上都没有什么震惊,只点点头。 她们两个都是女子,一看就在说悄悄话,馒头也不好多打扰,说完就离开,准备去找方雪明。 还没走上两步,就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马尾少年在走廊上左顾右盼的。 “小哥,干什么呢?” 那少年吓了一大跳,拿眼横他,“你才是吓我一跳。” “我这不是看你在偷摸的吗,”馒头好奇地看他方才看的地方,空荡荡什么也没啊,“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那马尾少年一甩头发,大剌剌走了,只留馒头一个人茫然站在原地。 两日一晃而过,到了后日上午,一行人整装待发。 周悬送东西的时候,将秀娘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温晏,温晏听后沉默半晌,当即去了府衙,着手调查张林之死和太封县买卖人口之事。 故而知道她们要离开的人不多,他们车队上路时,只有陈舍一个人在客栈门口站了许久。 马车驶出去半晌,杨笛衣还是有些不放心,掀开车帘回看,天光微亮,陈舍身旁,似乎还有一个人。 虽不到晌午,但今日天色却是大好,阳光温和地洒在两人的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一层软甲。 秀娘看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好久没看到天亮了。” 太阳高悬,并不言语。 马车里,沈洛华看杨笛衣还在看着后面,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忘了问,那暗格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杨笛衣放下车帘,“是两封信。” “信?” 杨笛衣顿了顿,“是县丞自己的请罪信,和为百姓的求救信。” 只可惜,那个盒子,从未送出去过。 * 这次上路,队伍难得沉默下来,只闷头前进,从不多说话,往常总是热热闹闹的马车里也安静不少。 不过也正因此,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提高了不少,日夜兼程往江南赶。 偶尔掀开车帘,里面的人都在各做各事,看书的看书,喝茶的喝茶,写心得的写心得。 鸢心闲着时候居多,不是擦兵器,出神,就是围观杨三白在颠簸的马车里写义诊感受,见都快到江南了,还没写完,不免好奇道,“你要写几份啊?” 杨三白双腿卡在小桌子下面,手肘稳稳地固定着桌面,听到她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冷漠着咬牙道, “一次义诊写一份,要总结当日病人的问题和药方......” 鸢心惊道,“这么多?” 杨三白冷笑一声,语气仿佛在说遗嘱般颓废,“还要在到江南前写完,” “你加油。”鸢心咽了咽唾沫,握紧了自己的兵器,暗自庆幸还是练武好。 “虽然,但其实我不是很担心,”杨三白朝她眨了眨眼睛,“方景和也要写,他比我还不喜欢写这些东西,有他垫背,方大夫不会苛责我的。” “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写。”一旁的杨笛衣悠悠道。 “为什么?” “因为,昨日我去找你们方大夫的时候,看到景和的桌子上摞了厚厚一沓,他可能已经写完了哦。”杨笛衣错开书笑着看她,“而且,到了江南,那可是方大夫的地盘了。” “啊——”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哀嚎,惊的队伍两旁的人急忙看去,馒头离得最近,最快敲了敲车厢,问道,“怎么了?” “没事,某个小丫头难过了,”杨笛衣笑道,将车帘掀开。 馒头愕然看向车内,杨三白脑袋砸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啊,没事就好。” 杨笛衣话是对他说的,但眼神控制不住就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果然,两米开外的地方,周悬脊背挺直,连速度也慢了不少。 她刚说完,那道身影忽然就加快了速度朝前走。 第74章 杨笛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好话说尽,他药收了,话都听完了,但还是这副冷冷的样子。 馒头这些天也看出不少,忍不住问道,“笛衣姐,你们还没和好啊?” “不算吵架,”杨笛衣笑了笑,“过几天就没事了。” 虽然到底几天,她也不确定。 “行,”馒头点了下头,扯动缰绳继续跟在队伍旁边。 路程在杨三白一日又一日的崩溃中逐渐缩短,终于在到达江南的前一天,杨三白落下最后一笔,完成所有的心得。 第87章 夜晚,杨三白像条咸鱼般躺平在床上,嘴里不停地期盼着江南的景色。 杨笛衣就在一旁专心看书,突然一声嚎叫,前面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 杨笛衣放下书,“怎么了?” 杨三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个,阿衣姐姐,你和方大夫,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 “怎么这么问?” “就是,”杨三白挠了挠头皮,“你们一路上也没怎么交流,招呼也没打几个,后面都是分开睡的......” 杨三白也不傻,这些日子以来她看得清楚,之前在京城没怎么发现,这一趟路程倒是让她看出许多不对劲,是以她也很少唤杨笛衣夫人了,总觉得怪怪的。 说着说着,杨三白蓦地坐直身子,“不会是快到他江南老家,他家里人不喜欢你,所以......” 杨笛衣眨了眨眼睛,“是哦,你这么一说,明日我会不会直接被撵出去啊?” “他敢!”杨三白唰的站起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立刻蔫巴回去,“但好像,他家在江南挺厉害的,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吧......” “确实厉害,赫赫有名的医学世家,医馆遍布九州,学徒中还有不少名医.....” 杨笛衣每说一句,就看到杨三白的气势减弱一分,还没等她说完,杨三白俨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没事,阿衣姐姐,你如果被撵出去,我和你一起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杨三白紧握拳头说道,“反正是你捡的我,我也随的你姓,我只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杨笛衣瞧着她一脸坚决的样子,怔愣了片刻,随即用书掩面,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是,阿衣姐姐你别哭啊,”杨三白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我,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哭......” 直到杨笛衣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杨三白这才反应过来她没哭,是装的,她在逗她玩。 杨三白顿时又羞又恼,“阿衣姐姐!” “好啦,”杨笛衣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说你这么小的脑袋瓜,怎么想那么多呢,明天的事,明天不就知道了,现在急什么。 再说,就算明天真被撵出去,我还存有些私房钱,不会流落街头的。” 杨笛衣捏着她的脸颊晃了晃,“你真的跟我走的话,也不会让你跟我吃苦的。” “哼,我又不是怕吃苦,”杨三白鼓着腮帮子,将脑袋埋在杨笛衣腿上,继续碎碎念江南的风景和美食。 杨笛衣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袋,思绪却是飘到了其他事情上,明天回去,名义上作为方雪明的妻子,她自然要跟着方雪明回方氏老宅住,但周悬和沈洛华就不一定了。 他们去住客栈的话,那杨笛衣再想见到他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吧。 想到这里,杨笛衣胸口顿感有些空落落的,这些日子以来,日日能见到他们,猛的一下见不到,还有些不是滋味。 * “你说什么?”周悬擦拭剑的动作一顿,拧着眉头看他。 “哭的老厉害了,笛衣姐那个抖啊,我就听到杨三白在那说什么不喜欢她,撵出去什么的,”馒头将自己刚才路过她们房间时偷听到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真不是故意想偷听,我就路过,先听到声音,感觉不太对,这才扒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江上哥,你说,方雪明家族那么大,会不会瞧不起笛衣姐,为难她,强迫方大夫纳妾什么的,我看的话本里就这么写的。” 馒头一句连一句,吵得周悬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冷声道,“他敢,我杀了他。” 馒头忙道,“不能杀!杀了笛衣姐不就成寡妇了。” “寡妇又如何。” 剑身泛着银冷色的光,周悬手腕翻转,剑上随即映出他的漠然的面容,低声道,“那我也敢高攀。” “什么?”馒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无妨,”周悬将剑收回剑鞘,“明日到了江南,自见分晓。” “也是,”馒头转头又想起一茬,“话说,江南的馒头,好吃吗?” “好吃,这芡实糕好好吃!” 进了江南地界,他们的速度反而慢了一些,道路两边随处可见商贩摆摊,香味扑鼻,几人体内的馋虫纷纷被勾了出来。 终于到了江南,周悬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些,也就不再拘着他们,随她们去了。 站在糕点铺子前,杨三白刚咽下去一口,眼睛瞬间亮起,“好清甜的味道。” “确实不错,”沈洛华细嚼慢咽,眼中同样露出赞赏之色。 杨笛衣跟着尝了一口,“喜欢吃就多买一些。” “嗯嗯。”杨三白连连点头。 杨笛衣看着在品糕点,实则在担心方雪明那头。 今日天还未亮,方雪明就早早离开,走之前不忘来找她,说是已经归心似箭,急着回去查看只媪的状态,便先行一步,顺便也能提前安排好他们的住处。 杨笛衣自然没有二话,只是进了这里之后,她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昨夜三白说的那些话,她到底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心里甚至隐隐生出念头,若是方家人真的不喜欢自己,正好顺势言明本就只是合作,这样她住客栈,也不是不行…… “阿衣姐姐,我们再去看看那家好不好?”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杨笛衣下意识道.“好。” 但一圈人也不是没眼力劲的,都瞧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默契的没有多问。 杨三白只当她还在为昨夜之事忧心,上前拐住她的胳膊,轻松道,“走啦走啦,吃好吃的去。” “我就不去了,”她们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沈洛华慵懒的声音,“你们去吧,三白记得多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昨晚我没有休息好,找客栈补眠去。” 说着,沈洛华向周悬使了个眼神,奈何某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沈洛华只得拔高声调又喊了一声,“是吧,少爷!” 这一声喊的杨笛衣和杨三白纷纷看过去,周悬这才慢吞吞收起眼神,“是,大小姐。” 沈洛华:“……”她怎么觉得这人在故意阴阳她。 杨笛衣附和道:“也好,先去找客栈吧,安定下来后再说逛吃喝的事情。” 周悬点了点头,直奔这里最大的客栈。 路上杨三白还在纠结,“阿衣姐姐,你说我们要不要让他们也帮忙准备一间,万一呢。” 杨笛衣笑道,“你要实在担心,多要一间也可。” “那我要了?”杨三白几番犹豫,到底下定决心。 只是还没等她追上前面周悬的身影,便被客栈里其他路过的人差点撞倒在地,杨笛衣眼尖一把扶住她,这才让她幸免于难。 杨三白刚要发作,对方先她一步弯腰说道,“哎哟不好意思姑娘,对不住啊,没看清。” 杨三白指责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只揉着肩膀回了句,“下次注意点。” “一定一定。” 杨笛衣看着她,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杨三白无所谓摆手,视线望着那人的背影,“别说,他长得还挺好看,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周悬安排好房间,见她们两人迟迟没有过来,走上前问道。 “没事没事,”杨三白不住的摆手,怎么这么多人问她,心虚之余看到周悬手里的钥匙,这才想起,“呀,房间是不是安排好了......” “嗯,她们这里房间不多,所以给你们俩只留了一间,”周悬说着把手里的钥匙递出去,“二楼上去左拐,闻字号房。” “真的?”杨三白喜出望外,没想到居然还给她们留了一间,这下好了,真被撵出去也不会沦落街头了。 杨笛衣问道,“那你们呢?” “我和馒头在你们隔壁,沈洛华她们在望字号,已经进去休息了,也离得不远。” 杨笛衣突然轻笑,“还挺有意思。” 周悬不解,“什么?” “一般客栈都以天干地支命名,这里却是以医术中的望、闻、问、切来命名。” “我说呢,”杨三白一拍手掌,“听着这么熟悉。” “这位夫人真是聪慧过人啊,一眼看透。” 几人说话间,旁边突然来了个身影。 青衣素冠,一脸和善,朝他们几人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几位朋友,几位可是打北方来的?” 杨三白上下打量他,“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眯眯道,“因为我们在这里等你们许久了。” 周悬看他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你们?” 杨三白茫然地指着自己,“等谁?等我们?可我不认识你啊?” 那人将目光移向杨笛衣,“准确来说,是等这位夫人。” 他话音刚落,周悬一个闪身就到了杨笛衣身前,挡住那人的目光。 第88章 莫名被点,杨笛衣一头雾水,“可我也不认识两位......” 第75章 “哎,你不认识我,但我们认识你啊。” 说话间,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匆匆跑来,惊喜地望着她们,“是你,是你吧?” “什么?” 杨笛衣茫然地看着两人,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哎,你不是,”杨三白指着后来的那个人,惊道,“你不是刚刚撞我那个吗?” “师兄你又莽撞了。” 青衣少年把身边人往后拽了拽,面向杨笛衣拱手道,“也是我们二人唐突,我们是方氏医馆的弟子,在下方自真,这位是孙长天。” 好熟悉的名字,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杨笛衣脑中,她脱口而出,“长天师兄?自真师弟?” 过去的日子,方雪明确实偶尔会提到医馆内几位师兄弟的姓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见面。 孙长天顿时咧开嘴大笑,一把搂住方自真的肩膀,“没错啊,是我,哎你看,我就说小师弟媳妇是个聪明的。” 方自真无奈地笑了笑,“方才长天师兄说的认识你,是识得你们身上的药草香,方氏中人自拜师起,就会研制一味独属于自己的药香,你们身上的味道,正是雪明师兄的药香。” “药香?”杨三白闻言使劲嗅了嗅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啊。” 如果说刚刚杨笛衣还有几分怀疑,那现在她倒也信了七八分,方雪明之前确实和她说起过药香这件事,还问过她要不要也调制一味。 只是她觉得这既是方式医馆拜师的规矩,按她的身份来说名不正言不顺,也没什么用处,就一直搁置下来。 “许是时间有些长,你们身上药香不重,长天师兄刚刚闻到,也是一时激动,客栈内外跑了好几趟确认,”方自真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得知师兄要回来,便早早算着日子在这里等,不曾想等了许久.......” 杨三白好奇道,“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客栈,我看这江南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可不少。” 孙长天朗声道,“这刚刚师弟媳妇不是说了吗,望闻问切起的房间名,你说这客栈是谁家的哈哈哈哈哈哈。” 方自真也道,“师兄说会有朋友同行,但那位朋友喜欢住客栈,所以我们想着先来碰碰运气。” “就是,这么些年没见,我可是很想我们小师弟啊。” “原来如此。”杨三白了然。 “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杨笛衣不好意思道,“他担心方老爷子等急,今天一早就先到了江南,这会儿应该在医馆。” 孙长天一拍大腿,“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去啊,自家人回来,住什么客栈啊。” “还没来得及问您姓名,以及这几位是......”方自真目光略过杨三白和周悬,尤其在周悬身上多停了片刻。 “我姓杨,名笛衣,楼上那位朋友先休息了,她是杨三白,在京城算是雪明的半个徒弟,也是我妹妹,”杨笛衣道,随后看向周悬,“他是.......” 杨笛衣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原本想着周悬压根不会和方氏医馆的人碰面,也就没有思考该给他个什么身份。 这要怎么说,干弟弟?还是同行结伴的朋友,算在沈洛华那边? “周江上。”周悬适时开口,“喊我姓名就好。” 馒头跟着举了举手,“我,我叫馒头,简单好记,哈哈。” “江上兄,馒头兄。”方自真一一认过,“可要一同前往医馆?” 馒头刚想说可能不用了吧,就听到周悬利落一声,“方便吗?” “自然,”方自真笑道,“方氏医馆规矩,来者不拒,何况两位还是.......” 话还没说完,周悬就打断他道,“那走吧。” “哎可算是客套完了,走走走。”孙长天长松一口气,大步流星迈出客栈,“跟紧啊师弟媳妇,还有师弟小徒弟。” “这名字......”杨三白勉强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还挺会起名字的。” 杨笛衣笑了笑,“也可能,是他记不住那么多人名。” “有道理。”杨三白点点头。 杨笛衣跟着他们,眼神不自觉落在周悬身上,奈何他们走得还挺快,她只能咳嗽,想引起他注意,但他就跟没听到似的,带着馒头和那两人齐头并进,好像还相聊甚欢。 引得孙长天都看了过来,贴心问道,“师弟媳妇,你没事吧,生病了?” 杨笛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刚嗓子里卡了一下,现在好了。” 孙长天又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没什么事,便又转过去和另外两人聊天。 看得杨笛衣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吗,怎么跟能聊得这么开心的。 走过一道又一道拐角,方自真指着不远处的建筑道,“快到了,前面就是方氏医馆。” 杨笛衣和杨三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双双愣住。 “这?”杨三白愣愣道,“这真没走错?” 面前的房子,分明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医馆,青砖,粉墙,和周围其他建筑并无不同,就连上方牌匾上的‘方氏医馆’四个大字,一看就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瞧着狂放不羁,差点没认出来是什么字。 这是高徒遍天下的方氏医馆总馆? “没走错啊,”孙长天指着前方道,“那匾额上的字可是师父亲自提的,如假包换。” 杨三白刚想说这牌匾的字真丑,还不如她的,听完孙长天的话,立刻把这话咽了回去,心想阿弥陀佛,幸亏她没说。 医馆外面站着几个衣着相似的年轻人,男男女女都有,见到孙长天和方自真齐齐道了句师兄。 方自真向其中一个问道,“师父呢?可在馆内?” 那人回道,“在的,雪明师兄也回来了,方才还说找你们呢。” 方自真点点头,便带着一行人往里面走。 进去几人才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又大又宽敞的大厅内病人虽然不少,但因着屋内够大,窗户也多,一眼望去并不拥挤,反而有种大气之感。 看病的大夫、整理药材的药童都井然有序,即使熬着药材,屋内也并不难闻,似乎还泛着淡淡的药草香气,使人一踏进来便不自觉放松。 经过大厅,跨过月洞门,里面便是传统的江南院落,树木花草郁郁葱葱,泛着无限生机。 “真大啊。”杨三白边走边感慨,“这和外面也太不一样了。” “是吧,”前面的孙长天呲着牙,“家里绝对比客栈强。” 杨三白连忙笑着应是。 又过一道门,眼看前面就是门厅,杨笛衣直接在拐角处扯了周悬一把,将他硬生生往后拽了好几步。 幸好孙长天和方自真没有注意到,只专心在前面带路。 杨笛衣带着他堪堪落后几步,小声道,“你跟来干什么?” 周悬悠悠然道,“他不是说了,来者不拒。”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笛衣忙道,“朋友还在客栈呢,虽然到了这里,但......” “方夫人,安心,我不会拆了医馆的。”周悬低头看着她,“我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看看这里的人好不好,会不会为难她。 其实他心里隐隐也有阴暗、肮脏的想法,他想如果真有人为难她,他既能护她,正好可以借此发作,带走她。 可她这么好,他又不希望她被人为难,两相矛盾之下,身上便有些烦躁。 杨笛衣莫名感到这声方夫人有些刺耳,但门厅在前,她强压下心里的酸胀,“真的?” 周悬眸光闪烁,“你又不信我。” 杨笛衣忙道,“我不是,我信你。” 周悬眼底终于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那走吧。” 不远处前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长天和自真呢?俩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之前天天喊着想随之了,如今人呢?” “回来了师父!”孙长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先行礼,后指着后面,“师父你看,我就知道那小子扭扭捏捏,我把你孙媳妇直接带过来了。” “嗯?孙媳妇?” 孙长天侧过身去,杨笛衣顿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精准射了过来,抬头望去,门厅中正站着一位精神抖擞的鹤发老人。 杨笛衣迎着这道视线,不卑不亢行礼,“杨氏笛衣,见过方老先生。” “杨笛衣?”方余上下打量着她,声音平淡。 “是。” “什么孙媳妇,我可不认识。” 这句话一出,场上人纷纷变了脸色,孙长天和方自真对视一眼,都没有先说话。 方余移开目光,哼了一声,便唤身边人,“那臭小子还在后院磨蹭什么呢,还不让他赶紧滚过来。” “外祖父找我?”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自后方而来,方雪明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第89章 见到屋内乌泱泱站着不少人,方雪明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我还说去接你们,怎么到的这么快?” 孙长天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起,果断朝他胸口锤了一拳,“好小子,终于回来了!” 方雪明自知理亏,站着没动应了这一圈,喊道,“师兄。” “喊喊喊,没看到你媳妇在这呢?”方余翻了他一个白眼,“看不见呐?” 第76章 方雪明无奈道,“祖父......” 方余道,“还不介绍?” 方雪明将场上众人一一介绍过,方余边听边点头,眼神逐个从他们身上略过。 等他介绍完,方余一挥手,“行,除了你媳妇,都带出去诊脉去吧。” 众人:“?” 馒头瞪大了眼睛,“诊脉?我身体挺好的。” “好不好,大夫说了算。”方余瞥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个肝火旺盛的,赶紧,皮猴子都带出去,都看全了再回来。” 馒头:“.......” 孙长天小声嘟囔一句,“不是说好了不再喊我这个小名了吗?”但到底师命不可违,带着方自真双双拱手应了一句,“是,师父。” 趁着他将众人带出去的时候,方余又看向杨笛衣,“这个小丫头,你跟我进来。” 杨笛衣应了之后下意识看向周悬,后者同样看向她,嘴巴微动。 虽然他没说话,但杨笛衣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事喊我’,也朝他点了下头。 周悬见她明白,便也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孙长天出去。 方余双手背到身后,朝着屋内走去,步伐稳健有力。 方雪明快走两步到杨笛衣身旁,看了眼前方人没有注意这边,小声说道, “我祖父上了年纪,虽说脾性确实不稳,但有一点,他最重视身体康健,所以总会要求馆内弟子按时诊脉,刚刚不是故意为难他们。” 杨笛衣回道,“原来这样。” 方雪明脸上浮现愧疚之色,“也是我的错,临到江南,一时心急,疏忽许多,对大家招待不周。” “那多请大家吃些江南美食吧,”杨笛衣无所谓笑道,“不过,你没和你祖父说我们只是.......” 方雪明思考须臾,“我记得我在信中提过,可能他忘了吧,你放心,等看过只媪的病情,我一定告知祖父,解开误会,不为你多添烦恼。” “两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点别磨蹭。” 两人连忙跟上,面前方余已经坐在椅子上,将脉枕放在桌子上,“过来啊。” 杨笛衣片刻怔愣,“您要为我把脉?” 来的路上,她也没少听说这位方氏医馆祖师爷的传闻,但不是说他早就息诊,不再为任何人看诊了吗? 原以为喊她进来是要说些什么事,居然是为她看病吗? 见她停在原地,方余眼中露出不满之色,“你这小丫头,看着大大方方的,怎么这么墨迹,让你过来就过来。” 方雪明也道,“过去吧。” 杨笛衣这才走到旁边坐下,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 方余瞅她一眼,“干嘛愣着不说话。” 杨笛衣老实回答,“怕影响您。” “不生气?” 杨笛衣没懂,“生什么气?” “方才在你朋友面前,我第一句话可不算友善。”方余眼神示意她,“另一只。” “作为孙媳,理应和雪明一起回来拜见您,原也是我礼数不到位。” 杨笛衣确实没生气,方余那句话看似在为难她,实则也是在埋怨方雪明,故意点他,不算恶意。 方余没说话,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杨笛衣跟着也不敢说话。 方余拧起眉头,语气不善,“你这个身子......” 杨笛衣以为难免逃不了一顿训斥,没想到他看的却是方雪明,“你怎么养的?” 方雪明同样意外,“啊?” “啊什么啊?”方余声音听着比刚才还要生气,“气血双亏,虚不受补,体内还被下过毒,你就这样养你媳妇的?” 杨笛衣忙道,“不是他的问题......” “你还为他说话,”方余不满地看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女子气血亏损有多严重,你的算极其差劲了,寿数可能还不如.......” 杨笛衣还想说什么,旁边方雪明先她一步,“确实是我的错,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你的医术也是该锻炼了,”方余收回脉枕,淡淡道,“既然回来了,也别闲着,去医馆里坐堂吧。” 方雪明垂眸答应,“是。” 杨笛衣看他们之间的氛围陡然变样,思考着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方余的视线唰的就射了过来,“还有你,一会儿我给你开张方子,熬了药,一天两顿,按时喝,七日找我来复诊一次。” 杨笛衣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是。” “你想住双月客栈还是住馆里?” 蓦地被问,杨笛衣反应了一会儿,“可以选吗?” 方余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他要坐堂,回去的时辰必不会早,你若是住馆里,那也要给你们房间隔开,省的影响你休息,你现在要多睡,知道吗?少思少虑多睡觉。 你若是想住客栈,那是自家产业,一开始就是按着病人居住环境的要求建的,休息养病也勉强过得去,正好你同行的朋友们也在,你们初到江南,也自由些,年轻人住什么医馆。” 杨笛衣好奇道,“您不怕......”左邻右舍议论。 她确有这个想法,之所以一直没提这件事,就是想着方氏医馆毕竟不是普通人家,馆内人一言一行必然备受瞩目,更不用说方雪明的身份,也是因此她没有莽撞提此事。 比起医馆,她其实还是想住客栈。 方余似是猜透她内心所想,“议论和命哪个重要?” 杨笛衣抿唇不语,诚心诚意说了句,“多谢您。” 她从小都知道自己身子差,父母在时,她也没少被拉着去看郎中、吃药,遇到方雪明后,他亦和她说过此事,只是养了数年也没什么变化,她一直觉得补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便想着多活一天就算赚到。 但是,此刻杨笛衣平静的心底突然像被激起一阵涟漪,如今毒也解了,若是能再加上方余为她调理,说不定她真的可以再多活几年...... “谢我就好好养你的身体。别死在我前头了。”方余背着手,淡淡看她一眼。 杨笛衣弯起笑容,“我尽力。” “对了,客栈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丫头没来?”方余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对方雪明道,“记得也让她来馆里把脉,她要不想来,你记得去,别漏了人家。” 方雪明道,“是。” 方余走后,杨笛衣狠狠松了一口气,和方雪明互看一眼,一时没忍住笑了。 * 等他们走到外面,周悬他们还在排队看诊,杨三白和方景和站在旁边凑着脑袋说话。 见他们出来,杨三白眼睛一亮就跑了过来,“阿衣姐姐......” 杨笛衣先一步问道,“你的身体,怎么说?” “还好啦,就是脾胃有些虚弱,那位大夫开了几副药让我调养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行。”杨笛衣看向还在排队的周悬,“现在是馒头吗?” “嗯,”杨三白点头,注意到方雪明去找方景和说话,忙把杨笛衣扯到旁边,“方老爷子有没有......” 杨笛衣笑了笑,“没有,就是叮嘱了一些其他事情。” 方老爷子为她看诊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出去了,万一被图谋不轨的人知道,老爷子也不知要被多少人缠上。 “那我们.......” “老爷子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你想住客栈还是馆里?”杨笛衣问道,“若是你想住馆里,景和应该也在......” “啊?为什么?” “因为我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杨笛衣回道,“所以你想住哪里?” “客栈?”杨三白小心翼翼看她的表情,“你住哪儿我住哪儿。” “好,那我们住客栈。” 杨三白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太好了,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继续逛街去了,我刚还听听其他人说江南好吃好看好玩的可多了......” “等他们看完诊,回客栈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什么?!”馒头拔高了声调,话刚说出口脑袋就挨了周悬一锤。 “安静点,这是医馆。” “不是,我怎么可能......”馒头瘪着嘴,委委屈屈的,“我不想喝药......” 但到底他说了不算,周悬本来不想看,等馒头看完就准备离开,杨笛衣察觉后立刻把他按在座椅上,不忘在旁边警告他,“听大夫的,如果要喝药,回客栈我看着你喝。” 周悬虽然冷着脸,倒也一声没吭让大夫诊脉。 大夫大手一挥,一人开了张药方,一行人空手来,都拎了提药材回去。 第90章 孙长天百般推诿,说什么都不肯要他们的钱,愣是把他们推出了医馆,“哪来那么多客套。” 方雪明对杨笛衣道,“我要坐堂,怕是送不了你们,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本书,方便你们在江南游玩,若我有空,去寻你们。” “好。” 回到客栈,沈洛华和鸢心还在休息,杨笛衣和杨三白刚整理好东西,门外一阵敲门声,是方雪明派人送来了一本小书。 “江南游玩一览。”杨三白把书拿进来,满脸新奇,“没想到方大夫还有这东西。” 杨笛衣头也不回道,“正好,你找找那上面有没有万佛寺。” “万佛寺......”杨三白快速翻找着,“啊还真有,说是江南最灵验的寺庙,你想去吗?” 第77章 “不是我,是别人,”杨笛衣道,“一会儿你把有关万佛寺的东西整理一下,给鸢心送去。” 杨三白一口答应,“好嘞。” * “万佛寺?”鸢心拿着杨三白递过来的书,一瞬怔然。 杨三白点头,“对啊对啊,阿衣姐姐说让给小姐送过来的。” “拿进来吧,”屋里传来沈洛华的声音,“顺便帮我谢谢她。” “保证送到。” 杨三白笑呵呵答应,转身欲走时,沈洛华声音再度响起, “对了,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去万佛寺吧。” 杨三白自然应下,回去便告诉杨笛衣,到底还是忍不住奇怪, “她为什么要找你一起去啊?” 就算想多找人保护,不应该找姓周的那个吗。 “不知道,”杨笛衣淡淡道,整理着箱子里的衣服,“不过既然她说了,那就找个时间和她一起吧。” “也是,可能贵人们就喜欢有人陪着,搞不懂。” 杨笛衣笑道,“无所谓,正好听说那里风景极佳,去了也不亏。” 衣服一件件整理好,露出最底下的木雕,是石文给她的那个。 杨笛衣手中动作微滞,把木雕取出来放在手里观察。 自她眼睛恢复,她没少看这个木雕,但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木雕刻的是谁,底座上的五也不知道代表什么。 杨三白注意到她这边,凑近道,“咦,好丑的木雕,刻的谁啊。” “我倒觉得不丑,至于刻的谁,”杨笛衣将它翻了个面,“暂时看不出来。” 杨三白随口道,“不过看上去挺好玩,不像木雕,像玩具。” 杨笛衣一愣,“玩具?” “对啊,就那种能拆开的.......”杨三白思考半天,晃了晃脑袋,“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当我乱说的。” 玩具?她这一说,杨笛衣脑海划过一丝清明,低头细看这木雕,上面奇形怪状的五官边缘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松动。 杨笛衣只犹豫片刻,便伸手按住最上面指甲盖大小的一部分发髻,试图转动。 果然,咔哒一声,杨笛衣心中微惊,真的能动。 杨笛衣匆匆将衣服放下,对杨三白道,“我去找人说点事,一会儿回来。” 转弯没走两步,正好碰上端着药碗的小二,许是方老先生交代过,小二一眼认出她,恭敬道, “夫人......” 看他与自己方向一致,杨笛衣问道,“这药是给那间客人送的吗?” “是。” “那正好,我也要过去,顺路帮你送了。”杨笛衣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托盘。 “多谢夫人。”小二忙行礼感谢。 杨笛衣走上前敲门,片刻后,周悬打开房门,先是一怔,反应过来连忙将托盘从她手上端走,“你怎么来了。” “送药,顺便,还发现了其他事。”杨笛衣晃了晃手里的木雕。 周悬看了一圈她身后,“进来说。” 房门关上,杨笛衣开门见山,“这个木雕上的部件是活的,可以动。” “动?” “对,我就说之前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五官对不上,身子也古怪,我还试过画像,但也看不出来。”杨笛衣把木雕伸过去,转动一小部分给他看, “我怀疑这木雕各个部位都是能动,或者能拆卸的,应该能重新拼出真正的形状来。我不太敢擅自动,所以.......” 周悬眉头微皱,“我看看。” 杨笛衣连忙递了过去,只见周悬将木雕拿在手里,只看了片刻,便朝着右手臂的位置伸出手,轻轻一拧,那手臂就跟着转动。 再一转,那东西竟直接掉了下来,杨笛衣心跟着一跳。 “别急,”周悬仔细查看手臂掉落的位置,“这做的应该就是可以拆卸的。” 所幸周悬小时候就喜欢乱拆东西,拆起面前的木雕也颇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感觉。 木雕外层各个零件被周悬一个个拆落,渐渐的,里面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东西露出来,还用布紧紧包裹,暂时看不出是什么。 周悬一便拆,杨笛衣一边收,他在忙,杨笛衣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仔细看着被拆下来的那些散件。 看着看着,杨笛衣便想着能不能把他们重新组装,说不定可以。 一动手,还真可以,于是她也上手,试着将那些散落的零件一个个再次拼装,还没等她拼完,那边周悬已经拆完了。 “好了。”周悬拿着那个被布包的严丝合缝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我拆开了?” 杨笛衣跟着凝气,“嗯。” 布层被剥落,待里面的东西全部展露出来,杨笛衣和周悬双双愣住。 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眉眼温柔,身姿绰约,五官和衣服刻画的无比精细,连衣服布料似乎都看得出来,有些地方甚至还上了颜色,一看就是高手所刻。 杨笛衣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惊讶之余又有些不确定,“这刻的,是我?” “是。”周悬声音莫名沉下来,“应该是不足及笄的你。” 杨笛衣惊道,“那时候我还没在小凉山吧,他没见过我,怎么认识我的?” 她想不出来,但周悬却是想起一段记忆来,雨天,木雕,难道是那个人? 但怎么可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周悬换了话头,“你那边拼的怎么样?” “差不多,”杨笛衣将不完整的那一摊拿过来,“五官还可以,不知道拼的对不对。” 待周悬看过去,原本微蹙的眉头突然一松,“这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熟悉?”杨笛衣一怔,“你见过?” “石文和小凉山、永宁堂有关,也就是说,他可能见过永宁堂背后的人,他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刻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不会是京中哪个官员?” “很有可能。”周悬略一沉吟,“把这些都留下吧,我看看能不能拼完全。” “也好。”他擅长这些东西,交给他也更安全。 心头一大难事有了眉目,杨笛衣心中顿然松下来,一转头,这才注意到托盘上的药碗。 杨笛衣连忙把碗端过来,“药都快凉了,先喝药。” 周悬不着痕迹往后躲了一下,“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杨笛衣眯起眼睛,“你又想躲,我走了,你可不一定喝不喝。” “方老头子为难你了吗?” 杨笛衣丝毫不吃他那一套,“别岔开话题,喝药。” 周悬:“.......我没有。” “那就喝药。”杨笛衣把碗往前一递,“这可是方氏医馆里的大夫开的药,肯定对你身体很有用......” “你先回答我。”周悬梗着脖子,大有一副她不回答他就不喝的架势。 “真没有,老先生挺好的,还给我......”杨笛衣犹豫片刻,想起他们还在吵架,此刻稍有缓和。 可方氏医馆就在不远处,再瞒他,万一被他发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只能诚实道,“还给我把了脉。” “把脉怎么说?”周悬眼神一凛,“严重吗?开药了吗?” 杨笛衣挑眉,“上一个问题我回答过了,这是第二个问题,你喝了我就说。” 周悬:“.......” 两人眼神对峙半晌,周悬认命接过药碗,面不改色一口闷,随即将碗放下,沉声道,“别再骗我。” “真没事,开了药,还嘱咐我好好休息,多多睡觉,”杨笛衣笑了笑,“客栈也是我自己选的,这里养病刚好。” 周悬面色这才稍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刚要喊她回去休息,就看到她笑吟吟地凑过来,“你不生气了?” 周悬不自在的撇开眼神,“本来就没。” “骗人,”杨笛衣睨他一眼,也不拆穿他,“对了,沈洛华说过两天让我陪她一起去万佛寺,你去吗?” “去,”周悬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去,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周悬瞬间变了脸,忙不迭把她往外赶,“如果杨三白打扰你,和我说,我留意客栈,尽早再开一间。” 第91章 杨笛衣笑了笑,“不碍事。” 本想着沈洛华去万佛寺还要几天,总要等她把其他近处的景致赏完,最后再去万佛寺,没想到只过了两天,鸢心傍晚来告知她们,明日就去。 虽然感到奇怪,杨笛衣还是答应了,顺便告诉周悬。 第二日,沈洛华一身轻装在马车上等她,杨笛衣按时抵达,掀开帘子坐上去,“直接去?” 沈洛华头也没抬,“直接去。” 周悬和馒头一路护送,没多久就到了万佛寺,果然是香火鼎盛。 杨笛衣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座寺庙的恢弘盛大,就看到眼前的沈洛华带着鸢心施施然往前走,还打着哈欠,一副早起没睡醒的模样。 不像来朝拜,更像是来赏景。 杨笛衣和周悬眼神交汇,忙跟上去。 说是万佛寺,但只有庙中间一座几十米高的佛像最为显眼,其余佛像均分布在周围的小庙里。 其中一间里更是一步一佛,佛像堆满了屋子四周和中心位置,每座像面前还放着香客的供奉。 但沈洛华一座也不拜,晃悠着步子一间间地瞧,从不停留,杨笛衣和周悬就默默跟在两步远的地方。 要去到庙中心的那座大佛,需爬不少台阶,沈洛华看着周悬道,“你俩大男人不用跟了,看着净碍眼,我们一起上去就行,看两眼就下来了。” 周悬自然无法拒绝,只带着馒头站在最下面,抬头留心着上面的动静。 沈洛华挑的日子和地方确实不错,虽然香客一茬接一茬,但因着寺里够大,台阶够多,到不显拥挤。 走着走着,鸢心突然落后一步,跟在她们身后,杨笛衣和沈洛华并肩而行。 上了一步台阶,是一个小平台,离最高处的佛像还有一段距离。 注意到身边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在最上方后,杨笛衣突然开口,“公主想找我说什么。” “这么明显啊,”沈洛华神色没什么变化,“我还以为我装的挺好的。” “那您确实不擅此道。”杨笛衣面带微笑。 自从离开太封县,沈洛华对她,或者说对他们的态度都有些若即若离的微妙,突然隐约带着些上位者的俯视感。 “是吗,”沈洛华卷起一缕头发把玩,“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杨笛衣余光看向不远处的鸢心, “张林被火烧死的那晚,我看到的身影,是鸢心吧。” 第78章 站在高处才发现今日来上香的香客其实并不多,只是下面建筑多,空地少,衬得人多繁华。 过了好大一会儿,这块小平台上都没什么人经过,半空中落叶打了个旋落在她脚边,杨笛衣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一抹鲜艳的绿色。 同样身穿绿衣的鸢心就站在两三个台阶的位置,面容冷漠,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但杨笛衣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沈洛华放下指间的头发,莫名笑了一声,“眼力不错。” 这就是承认了,杨笛衣心中狠狠一揪,果然那晚她看到的衣角是鸢心。 “多谢公主夸奖。” “起个大早,也不是专门来听你夸我的。” 沈洛华瞥了一眼最底下目光灼灼的两道身影,果断朝佛像的方向走了两步,那里有条长石凳,正好坐下,还能避开一些他们的视线。 杨笛衣跟着走过去,站定后听到她说, “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杨家的女儿?” 杨家?杨笛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她这意思是已经知道了杨赴的事情? “公主想听什么解释,不久前的太封县那夜火,还是十年前京城的那场火。” 沈洛华身形一顿,似是有些惊讶她如此直白,须臾,她便调整好身姿,坐得松弛又高贵,懒洋洋道,“不装了?” 杨笛衣笑了下,“没装过。” 沈洛华双手一摊,“无所谓,你想解释哪个,我就听哪个。” 杨笛衣顿了顿,道,“如果我说,无论哪一场火,都和我或者说我们没关系,你信吗?” 十年前,她父亲一片忠心,没有谋逆,十年后,张林屋子那场致死的火,也不是她放的。 “本宫信不信的,你得拿出证据啊,”沈洛华望着她,“怎么,你一张嘴皮子价值千金,说了本宫就信?” 这话也对,片刻,杨笛衣叹了口气,“很可惜,证据,没有。” 十年前那庄事,被那些人藏得太好,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关的张林,那群人立刻发现并迅速杀人灭口,证据她还真的拿不出来。 “那你让本宫怎么信你。”沈洛华坐直了身子,突然加重了语气,“爱莫能助啊,杨笛衣。”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杨笛衣微微愣神,这些日子接触久了,倒是偶尔会忘记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到底是皇室中人,身上那股威严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杨笛衣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了,但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沈洛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杨笛衣回望片刻,突然浅浅地笑了,“无妨,也没指望您会相助。” 沈洛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被她掩盖下去,“放弃了?” 杨笛衣道:“那倒没有,世间路千千万万条,总能找到其他路。” 沈洛华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变了味,“什么路,你一个小医馆里的百姓,你能找什么路,飞蛾扑火?” “试试也说不定,反正也没几年能活,”杨笛衣悠悠道,“真能灭掉一星火,也不亏。” 沈洛华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携律以告要付出什么代价,需要本宫提醒你吗?” 杨笛衣眸光闪烁,携律以告是指手持当朝律法,直接敲响登闻鼓,向天子告状,普天之下无一人不可告。 代价是,敲响之后,需受杖刑三十,方可上堂,为的就是防止刁民恶意上告。 哪怕壮硕儿郎,杖刑三十也差不多废了,更遑论她一个弱女子,死在那下面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你这倒还真是一条路,”杨笛衣状似思考,“说不定我有灵丹妙药,能支撑我......” “杨笛衣!”沈洛华一脸不可置信,声音拔得又高又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你.......” 她这般慢悠悠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衬得沈洛华失了体面,意识到这点后,沈洛华立刻将要骂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她。 杨笛衣不气也不恼,笑吟吟看着她不住的深呼吸,认真道, “知道堂堂长公主殿下疼惜女子,若是您健忘一点,懒一点,就更好了,我一定把您供起来,日日烧香,祈祷您身体康健。” 沈洛华冷哼一声,“那太可惜了,本公主最擅长之处便是记性好,勤勉更是人人称赞,不像某人,记性不好就算了,还天天做着不切实际的蠢梦。” 杨笛衣道:“和您伪装的实力差不多吗?” 沈洛华白皙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那也不是不行......” 杨笛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人唰的一下站起身,原地转了半圈,朝走过来的鸢心喊道,“我们走!” 杨笛衣看着那个怒气冲冲往下走的身影,忍不住提醒道,“您还没拜佛......” 不是听说这个寺庙灵验,专门从京城来朝拜的吗? 沈洛华头也不回,“拜什么佛,你自己拜吧,让佛祖好好给你治治脑袋!” 周悬一早便注意到她们没有继续上去,时刻留心着,这会看到沈洛华板着脸往下走,连忙跨台阶迎上去。 沈洛华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别跟着我,看好后面那个蠢笨的去,小心丢了。” 周悬:“.......” 谁蠢笨,阿衣吗? 周悬眉头蹙起,好端端的,骂人干什么。 旁边馒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悬给了他一个眼神,馒头一瞬茫然,“干什么?” 周悬道,“还不跟着。” 馒头如梦初醒,不停喊着哦哦哦,就一溜烟跟上了前面两人,周悬确定他跟上了,这才回头上平台找人。 杨笛衣知道周悬没多久就会上来,刚好也走累了,就坐在石凳上锤腿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一道墨色身影映入眼帘,“来了,沈洛华呢?” “馒头跟着呢,你们聊什么了?”周悬好奇道,“怎么她.......” 杨笛衣嘴角含笑,“大概是,小猫娃装冷酷失败,所以生气了吧。” 周悬似懂非懂,杨笛衣跟着说道,“她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至于你的,我还不确定。” 周悬惊道,“怎么会?” “不知道她怎么查到的,”杨笛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应该不会拆穿我,方才她话里话外,似乎还想着要帮我,只是我没应。” 第92章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沈洛华毕竟是皇室中人,十年前的事必然牵扯她身边人,若要寻她助力,总要多试探几番。 周悬脸上却是只有担忧,“她真的不会?” “应该吧,”杨笛衣道,“她方才还说起携律以告.......” 周悬果断道,“这个你不要想,你不能去。” “我没说要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杨笛衣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会去,“先不说还没找到证据,就算找到了,三十大板不死即伤,能换来的太少了。” 若是再被那些人察觉到,在杖刑里做点手脚,她连活着见到皇帝的命都没有。 见周悬还是冷着脸,杨笛衣看了看上面的佛像,“要去吗?” 周悬跟着她望过去,“你想去吗?” “去呗,”杨笛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听说很灵验,都走到这里了。” 周悬点了点头,“那走吧。” 一级一级台阶往上,愈发感到周遭气息清爽宜人,杨笛衣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周悬一句句回着。 “听说万佛寺求什么都很灵,你有想求的吗?” “没有。” “这么无欲无求啊。” 周悬不露痕迹看了她一眼,“有想要的,我自然会努力去争。” 杨笛衣笑道,“这话可别让佛听到了,回头不保佑你。” “我不需要他保佑。” “呸呸呸,佛门净地,别胡说。”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最上方,是一片极大的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几人宽、高度直入云峰的黄金佛像。 佛像右臂手肘弯曲,置于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松展,往上看,隐约可见慈眉善目,凝望世间百态。 杨笛衣感慨道,“真壮观啊。” 周悬安静立于她身侧,也不言语,只看着她。 前方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朝两人略一弯腰,“两位施主,要去上柱香吗?” 那小和尚生的也是唇红齿白,看着年纪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杨笛衣笑眯眯道,“好啊。” 杨笛衣跟着小和尚去拿香,周悬就跟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她取了三柱香,一回头,周悬毫无要动的意思。 “我不上,你去吧。” 杨笛衣刚想说什么,旁边小和尚道,“阿弥陀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施主不用强求。” 杨笛衣想了想,也是,她一个人就够了,“那行吧。” 杨笛衣朝着四面八方恭敬的各拜三拜,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 待她许完愿,一回头,周悬还在,小和尚不在了。 “人呢?”杨笛衣看了一圈都没找到。 周悬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找下一个缘法去了吧。” “你这话,”杨笛衣哭笑不得,刚想说要不要再逛逛,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本该早早离开的身影。 杨笛衣一愣,“那不是......” 似是知道她说的是谁,周悬答道,“是。” “她不是不上来了吗?” “谁知道,”周悬往旁边一步,挡住她看过去的目光,“她肯定不想让你发现,我们自己逛自己的吧。” “也是,”杨笛衣便也收回目光,往周围其他的小屋里探去。 周悬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当什么也没看到,紧跟着杨笛衣往里面进。 不远处,沈洛华满目幽怨的盯着他俩,那眼神看得鸢心也不免心里发怵。 “小姐,我们要不要......” “不要,她不是要飞蛾扑火吗,我才不拦她。”沈洛华果断道。 “什么火?”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沈洛华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第79章 沈洛华好不容易站好,睨了一眼身后人,声音平淡,“日理万机的方大夫怎么来了?” 再往后一瞧,鸢心已经不知何时往后退了两步。 方雪明一怔,轻扯唇角道, “早些时候我让客栈小二找你,说我要去为你把脉,小二说你们一早就出去了,顺便把你们马车的方向告诉了我,我就想着来万佛寺碰碰运气。” 沈洛华收回目光,回道,“方大夫真是聪慧。” 方雪明:“.......” 方雪明双手交叠置于袖中,闻言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她。 沈洛华没好气道,“做什么?” “看来我此行不虚,”方雪明施施然道,“小姐看上去,确实肝火旺盛。” 沈洛华:“.......” 杨笛衣和周江上进去小屋里还没出来,沈洛华视线不由自主望向那尊佛像,问道:“真的很灵吗?” 方雪明浅浅一笑,“自我儿时起,便听说......” 沈洛华打断他,“我又没问你这个。” 方雪明思忖片刻,“在我这个大夫看来,一半一半,我更相信治病救人的药方。” “巧了,”沈洛华扬起一侧唇角,“比起佛像,我更信我自己。” 方雪明闻言愣住。 “原先,我确实半信半疑,十分真心里,七分想出来玩,三分为民祈福,”沈洛华望着高大的佛像, “只是到这里后,回想这一路来,我忍不住会想,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他有没有看到过百姓的悲痛,听到过他们的祈求,若是有,他保佑他们了吗?若是没有,那百姓的供奉又算什么。” 沈洛华望向佛像的眼神逐渐平淡下来,像无风无浪的湖水,纵然头顶骄阳,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走吧,”沈洛华转身朝台阶下面走,“先相信一下你这个大夫。” 方雪明站在原地未动,直到鸢心又喊了他一句,他这才转身跟上。 出了寺庙,沈洛华让鸢心在下面等,方雪明跟着她上马车,顺手将帘子撩起,并未放下。 沈洛华嗤笑一声,“你倒懂得避嫌。” “应该的。” 方雪明也不多耽误,直接示意沈洛华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然后专心把脉。 沈洛华早起本就有些困,又走了这么大一会儿,眼皮早就垂的不像样,正好借着方雪明诊脉的功夫阖眼休息。 只是一想起方才台阶上杨笛衣说的话,沈洛华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相信她就算了,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居然还没想起来她。 沈洛华顿感胸腔一股子无名火,烧的她燥热。 睡是睡不着了,只是这厢她一睁眼,就看到方雪明为她把脉的手腕竟是控制不住的轻颤。 沈洛华眉心微蹙,“你受伤了?” 方雪明看了眼手腕,无所谓道,“无事。” 又是这样,又来了,沈洛华深吸一口气,怎么他们一个二个,什么都喜欢瞒着自己,自己是洪水猛兽吗,他们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再看向他那张淡如水的脸,沈洛华冷声道,“若是勉强就不要来,我又没上赶着求你来给我把脉。” 刚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料被方雪明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 方雪明隔着衣袖,并未直接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将她手腕重新放回脉枕,温声道:“刚刚不是还说,相信一下大夫吗?” “信任是相互的。” 方雪明眨了眨眼,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我外祖向来重视身体,其余几人初到江南时,我外祖就压着他们在医馆里诊过脉,他知道客栈里还有位远方来的腼腆朋友,特意吩咐不能怠慢你,让我来给你把脉。 至于我的手腕,真没受伤,只是这些日子在医馆里看诊的次数多了,一时有些吃不消,过两天就好了。” “也是因为这样,我今日才偷个闲,来给你把脉。”方雪明笑着看她,“另外一只。” 他这般敞亮,沈洛华反倒有些不自然,咳了两下嗓子,把另一只手腕伸出去,“没事就行。” 方雪明继续专心诊脉,沈洛华经此大起大落,深吸一口气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思绪还是忍不住乱飘,飘着飘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事来。 “对了,你们不是夫妻吗,杨笛衣为什么没住在方氏医馆。” “她身子需要调理,医馆太吵,客栈也是医馆的,隔音和设施更适合病人,住客栈反倒宜于养病。”方雪明收回手,“你的身体倒是不错,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足。” 沈洛华微仰起头,“那是自然。” “不过,”方雪明又道,“你近日是不是有些思绪不宁,夜间多梦?” 沈洛华瞥他一眼,“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方雪明想了想道,“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下?” “不要,”沈洛华一口拒绝,“又不是什么影响很大的毛病,犯不着喝药。” “那行吧。”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自是明白,方雪明也不好强迫她,看了眼外面尚无杨笛衣两人身影,“馆中还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沈洛华点头,方雪明三两步跳下马车,转身又行一礼,这才离开。 第93章 人走了,马车里无比舒适,坐着坐着,沈洛华困意重袭,招呼鸢心留意着上面的动静,脑袋一栽,补眠去了。 半刻后,杨笛衣和周悬草草逛完了上面的庙宇,担心沈洛华她们等久了,便也打算下去。 走之前杨笛衣又看了眼佛像,“你真不拜一拜吗?” 周悬在旁摇了摇头,“不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还未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秘密,”杨笛衣灿烂一笑,“有缘回来的话,到时候告诉你。” 周悬也不再纠缠,两人直直朝着下面走,刚走到门前,一眼看到沈洛华的马车和旁边的鸢心,还有不远处满脸无聊的馒头。 馒头看到他们走过来,眼睛倏尔亮起,充斥着被拯救了的激动。 待二人走近,鸢心轻轻敲了敲马车,杨笛衣上去一眼瞧见闭着眼的沈洛华,下意识放轻动作。 沈洛华半撑着头,似是睡得沉,杨笛衣坐稳后便再没发出过声响。 一直到回客栈,沈洛华都没睁开过眼,中途马车不知碰到何物,还不小心颠簸了一下,沈洛华眼睛依旧闭得紧紧的。 还是杨笛衣不经意看到她轻颤的眼皮,这才明白了些什么,无声笑了下,也没拆穿她。 待马车平稳回到客栈,沈洛华适时转醒,打了个哈欠道,“到了?” “嗯,”杨笛衣回道,还没等她说下半句,沈洛华已然撩起裙摆走下马车,只留给她一个仰着头的身影,衬得她十分有骨气。 杨笛衣低头没忍住笑了,这姑娘可真是。 上楼还没歇下片刻,房门便被敲响,小二朝她行礼道,“夫人,少爷说,等您回来去趟医馆,他在等您。” “好,我即刻就去。”刚要走,杨笛衣又想起什么,嘱咐他道,“对了,你帮我和隔壁房间,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也说一声,免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小二应下,“夫人放心。” 楼下方氏医馆的马车早早就在等候,杨笛衣上去后便一直在思考方雪明找她有何事。 是只媪的病情好转?能识人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来人没说,她也不确定。 等她进到医馆后院,远远的便瞧见方雪明跪着的身影,杨笛衣一愣,忙快步走了过去。 “见过外祖,”杨笛衣先向上方坐着的方余行过礼,这才看向方雪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余面色沉沉,两手撑着膝盖不语,方雪明跪着的身影亦是沉默。 杨笛衣看了看方余,又看向方雪明,一时更是迷茫。 “杨家丫头,我问你,”方余直直看着她道,“你们两人的成亲,当真是假的?” 杨笛衣没想到是这件事,又看了眼方雪明无奈的表情,当即也跟着跪了下来,假成亲就是假的,纸包不住火,杨笛衣只能道,“是。” 方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抄起旁边的棍子作势便要起身,杨笛衣连忙挡在方雪明身前。 “此事确实是当时形势所迫,我们一起商量后决定的,不怪......” 棍子差点伤到杨笛衣,方余及时收回手,转头怒目看着方雪明, “什么形势所迫,再如何急迫,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你自小我怎么教你的,叫你尊重女子,你就是这般尊重她的?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啊?” 方雪明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脸鹌鹑样看的杨笛衣焦急,他之前也不是这样啊。 杨笛衣忍不住轻推他,“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不知道方雪明怎么和老爷子说的,居然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方余看他那副样子更是急火攻心,吼道,“说话!哑巴了吗?!” “您想让我说什么。”方雪明抬起头直视方余,“您说,我照着说。” 杨笛衣当即变了脸色,拍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方余挡住杨笛衣,“别拦他,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想说的。” “不是吗?”方雪明嘴角微扬,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第80章 “从小到大,您不是一直都这样待我吗?我想学医,您偏不让,说我天赋不及自真,我想为母亲报仇,您也不许我管,母亲的事,只媪的事,您想让我知道多少,我就只能知道多少。” 方余打断他道,“我不让你学医,你不是照样学了吗?我不让你管,你自己偷翻家中信件,私自去京城,你告诉我了吗?就连成亲这么大的事,还是你写给长天的信里说的。” 方雪明静静听完,蓦地笑了,“只媪的病情好转,若不是月松发现后偷偷告诉我,您不也想继续瞒着我吗?” 杨笛衣在旁一惊,想起当时他明明说是祖父写信,原来是月松。 当年在京城安定下之后,方雪明就让他身旁的小厮月松回了江南,说是不放心家里,她当时也没细想,居然是让月松回来盯着医馆的动静。 方余浑浊的眼珠盯了他半晌,缓缓开口,“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有这么大的怨念。” “五年前我离家,没带走家里一两银子的时候,我以为您就知道了。”方雪明淡然回道,“再说,这十几年来,您对我,就没有吗?” 方余浑身一僵,嘴唇颤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周围安静的针落可闻,片刻,方余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方雪明, “滚出去.......” 方雪明神情平静,朝他磕了个头,再起身,看向杨笛衣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抱歉,“连累你了。” 杨笛衣还未言语,方余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大吼一声,“滚!” 杨笛衣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吓到,身子跟着打了个激灵,眨眼间,方雪明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笛衣境地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她看着方雪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免回头看向方老爷子,这一看却是给她吓的满身是汗。 方余面色涨红,捂着嘴咳嗽不止,像是想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竟是站都有些站不稳, “咳咳咳......” “老爷子!”杨笛衣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方余险些倒下的身体,将他扶至一旁的座椅。 方余堪堪坐稳,胸膛剧烈起伏,却还是轻拍着杨笛衣放在他肩头的手,说道,“好孩子,确实......咳咳咳......” “您先别说话了,身子要紧。” 方余闻言不再说话,深吸一大口气,重重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气息平稳。 可能因着两人吵架,屋内的人都遣走了,杨笛衣一时也不敢离开,摸了摸茶壶,给方余倒了杯茶递到他唇边。 “您喝口茶,慢慢来。” 待方老爷子喝了几小口,杨笛衣又不停的帮他顺着后背,他的脸这才渐渐褪去红色,露出几分苍白。 杨笛衣一颗心这才放了一半回肚子里,生怕刚刚老爷子一口气没顺下去,一仰头倒下。 方余冲她勉强笑道,“多谢你了,好孩子。” “这是晚辈该做的。” “不止成亲,他都告诉我了,你们一同上京的原因......”方余似是有些无法启齿,“是他错了,是我们方家的错......” 原来如此,但杨笛衣心下有几分莫名,“研究我体内的毒,是我们商量好的,至于成亲......他没告诉您我们为何要合作成亲吗?” 方余一愣,“不曾,只说可以解决当时困境。” 杨笛衣暗自叹了口气,将五年前的事情完完本本说了出来,看着老爷子神情渐缓,又补充道, “这些年他对我一直敬重,从未逾矩半分,周边邻居对他的医术也是赞叹有加,他和您教导的一样,对来医馆的任何女子都很是尊重。” 方老爷子喃喃道,“是吗。” 杨笛衣看着老爷子,知晓自己如今没有什么立场去介入祖孙二人的往事,说出来的话也只尽量客观。 想了想,杨笛衣道,“三白、景和,都是与我们去京路上捡到的孩子,还有小易,不知您见过没有。他们与我们在京一同生活多年,回头您也可以找他们来问,尤其小易,他不会撒谎。” “我见过那孩子,”方余道,“虽心智不全,但在医术上,他确实天赋异禀。” 方余脸色恢复如初,杨笛衣狠狠松下一口气,刚想说要不要去外头找孙长天或者方自真进来,忽听方余道, “其实一开始,我见你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你和他母亲,似乎有些像。” 杨笛衣怔住,“什么?” 方余看向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但你们又不像,她性子活泼,不像你这般文静,也可能是我这些年老了,总会在其他人身上,见到清儿的身影。” “我确实,很想清儿。”方余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对随之,是有些怨恨的,当年若不是他,清儿,不会死。” 方氏医馆传承百年,到方余这一代,已然有些式微,但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出了方若清这个天才。 第94章 四岁便能通读医书,七岁便能拿针,十岁时,她便已经能治些寻常病痛,慢慢长大,方若清医术不断精进,一时声名鹊起。 但方若清静不下来,又最讨厌方余嘴里天天那串振兴方氏的言论,便经常外出江南,说自己要做个游历四方的普通游医。 变故是在她十五岁及笄前一天发生的,她偷偷知晓方余会在她及笄当天,将方氏医馆传给她,于是方若清留下一封信,带着随身丫头花只和一些散碎银两跑了。 这一跑,就是好几年,方余一开始的生气也在这几年渐渐被消磨的差不多,偶尔还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直到某个雨夜,医馆里的学童跑来找他,说门外来了个妇人,不肯进来,指名道姓要找方余。 方余匆匆赶到,一眼看到满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方若清。 方若清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仿佛雨一淋就化了,她抿着唇,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地喊了一句,“爹......” 这一声,方余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方夫人早亡,他只余方若清这一个亲人。 方余冷脸拽着方若清往里面走,这一动才发现方若清已然身怀有孕。 方若清怀着孕,还被下了毒,方余一时间心痛难耐,无暇顾及其他,一心要为她解毒。 却不曾想方若清连连拒绝,“爹,不能,会伤到孩子.......” 方余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毒有多猛,你是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可是也是这孩子帮我挡了几分这毒,不然我撑不到现在,”方若清跪在他面前,几乎是在哀求, “他父亲不是东西,可孩子无辜,他只是我的孩子,会随我姓方,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救救孩子......” 没有哪个父亲禁得住自己儿女如此,方余到底妥协了,用尽毕生所学又查遍祖上所有医书,才在方若清生产当日,勉强保住了母子二人的命。 但毒性太猛,方若清的身体伤了根本,再不像幼时那般强壮,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病。 她也不如儿时活泼,整个人沉静下来,一心向医,渐渐帮助方氏医馆重回鼎盛。 那些年平静到方余再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美好的有些不真实,方氏医馆日渐昌盛,方若清身体也在慢慢恢复,方雪明长得玉雪可爱,和方若清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余偶尔看到他,虽有些长辈的动容,但依旧对他心存芥蒂,始终亲近不起来。 方若清没提孩子父亲,方余也不问,只当那个畜生死了,安稳过了几年后,方若清突然和他说,“爹,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踪迹,给我写信,说想见我和孩子。” 方余当即摔碎了茶碗,愤怒不已,警告方若清不许去。 这些年,方若清总是淡淡的,这回却是难得笑起来,像是儿时那般灿烂,方余一时间晃神。 “爹,我要去,但我不是小时候那个痴傻的我了,我要去在他在意的人和事面前,亲手撕开他伪善又肮脏的脸皮,他在我和孩子身上下的毒,做过的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报复回来。 爹,小时候,你没有支持过我,这一次,你会支持我的吧。” 方余看着女儿那张脸,仿佛又回到了及笄前夜,她求自己不要把方氏医馆这么早交给她的时候。 方若清还是带着花只和方雪明去了京城,再回来时,却只有疯了的花只和方雪明,方余在女儿屋门前坐了一夜,第二日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 许是多年不曾提过,猛的一下将往事全部说出来,方余整个人仿佛也松了下来,颇有几分颓废的瘫在椅子上, “小时候,随之像清儿多一些,慢慢的,他眉宇间的陌生,总让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顿了顿,方余有些无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将他和那个男人分离开。” “可您也没有真的阻拦他不是吗,”杨笛衣想了想,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偷偷学医,您肯定知晓,他想上京,您也让他走了,月松那个粗心大意的性子,只媪的事也是您故意透露出来的?” 她虽然和月松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他不是谨慎小心,善于偷听的能手,况且事关方若清,方余藏了只媪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被透了出来。 方余沉默半晌,道,“他看医书的样子,真的很像清儿。” 杨笛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正绞尽脑汁思考,方余蓦地转向她,神情认真, “你是个好孩子,可随之不是一个能托付一生的人,若你们的成亲当真只是合作,你选个日子,尽快和离去吧,一切错处皆归于方家,必全力保你名声不受损。” 杨笛衣一时怔住。 * 方雪明愤然离家,不知踪迹,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双月客栈,小二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不知哪里听到的消息,方氏医馆将要倒闭,少堂主也要休妻远行。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悬正在后院喂马,就看到馒头急吼吼跑过来,满头大汗。 “江上哥,你怎么还在这啊,笛衣姐要被休了你知道吗?” 周悬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真的,笛衣姐刚回来,自己一个人往楼上去了,看着也是挺难过.......” 馒头话还没说完,周悬的身影就在面前消失。 馒头:“......我眼花了?” 周悬直奔楼上,没一会儿就到了熟悉的门前,却迟迟犹豫着不敢敲开。 他生气方雪明的所作所为,可又怕看到杨笛衣伤心的表情,但心底又控制不住生出一丝龌龊的希冀。 却没想到,门突然开了。 第81章 刹那间,周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让他半分动弹不得。 杨笛衣一愣,“周江上?你怎么在这?” “我......” “找我有事?”杨笛衣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迟迟不说话,忙道,“我现在有其他急事,你若不着急,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其他急事?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相熟的人都在客栈,她还有什么事? 周悬僵硬地点了下头,刚想说什么,杨笛衣便略过他,匆匆往楼下走,片刻便没了踪迹。 不对,还是有的,周悬眼神蓦地暗淡下去,浑身滚烫的血液顷刻间便凉到骨头缝里,他想,有的,别处相熟的人。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达方氏医馆,馆内人见到她,纷纷停在原地,似是有些惊讶。 不是说少堂主夫人要被休了吗,这怎么又回来了。 杨笛衣顾不得他们,一心往后院赶。 半刻钟前,方老爷子对她说完那些话后,杨笛衣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孙长天满头大汗地闯进来, “师父,小易出事了!” 方余和杨笛衣急忙跟着他走,孙长天边走边和他们解释, “原本我和自真带小易去药库识药材,可是小易不知道咋了,突然就倒地,怎么喊都喊不醒,自真把完脉说只说他体内有毒,其他的也看不出来,我们没办法只好来找您了。” 他们赶到时,小易已经被抱到药库隔壁的软榻上,方自真见到他们,忙让出位置。 方自真满脸愧色,“弟子才疏学浅,实在探不出来。” 方余没多言语,坐下为小易诊脉,不多时,方余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望向小易。 床榻上小易面色苍白,额间偶有汗珠滑落,眼睛和唇瓣闭得紧紧的,气息微弱到随时都可能消失。 方余不死心般又重新把脉,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孙长天在旁瞧得着急,“到底怎么样师父......” 方余似是确认了什么,颤抖着收回手,久久未言语。 突然,他看向杨笛衣,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小易,你们在哪里捡到的?” “三年前,在京城外的乞丐堆里。”杨笛衣回忆起那日的场景,“那日我们外出采药,回京路过那里,他整个人脏兮兮的,看着木讷少语,给他饼也不吃,眼睛直勾勾盯着背篓里的药材,还念出了药材的名字,我们看他年纪实在太小,就把他带回医馆。” “可当时回去后,雪明第一时间有为他把脉,除了有些虚弱,并无中毒症状啊。”杨笛衣看着方余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安,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方余幽幽地望着床上的人,“他体内的毒与当年清儿身上的毒颇有几分相似。” 杨笛衣大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旁边的孙长天和方自真闻言也纷纷变了脸色。 “但和清儿身上的毒不完全相同,他体内的毒类更多、更盛,”方余声音难掩震惊, “他就像是一个活着的百毒器皿,各种毒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争抢地盘的狼群,若彼此制衡,便可暂时保住他的命,但若是哪一种毒突然占了上风,他随时都可能丧命。 你们把不出来,是因为他体内各毒早已游走在四肢百骸中,融入骨血,与他成为一体,虽偶有异常,但脉象与痴呆类似,你们没接触过这种毒,自然察觉不出来。” 第95章 “可还有救?”杨笛衣急急问道,她可没忘记方余之前可是拼尽全力才保住方若清,一种毒尚且如此艰难,那小易...... 方余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难,清儿和他,境况不同。” “不过,当年清儿离家时,我曾给她三颗保命药丸,无论剧毒还是致命伤,都可为其争取一柱香的救命时间,若有那药,或许还有机会,只可惜.......”方余叹了口气,“那药制作不易,药材难寻,我寻了好几年,才勉强制出三颗。” “不是,师父,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孙长天急得抓耳挠腮,“拿参汤先吊一口气呢。” 方余轻轻摇头,“参汤时间太短。” “先,先吊着,”杨笛衣突然想起什么,生出一丝喜色,“或许我有,就在客栈,我回去拿!” 屋内三人齐齐愣住,人命关天,杨笛衣来不及和他们细说,急匆匆赶回客栈。 当年她和方雪明假成亲时,方雪明心有愧疚,曾给过她一颗药丸,说是家人给的,紧急关头或可救命。 她本说不要,无奈方雪明非要给,只能一直小心存放着,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若是等他们和离那日都没有机会用到,便完完整整还给方雪明。 如今看来,小易已是生死攸关,想来方雪明会理解她的选择。 药丸送到,小易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可察,方余看到药丸惊讶之余亦是放下心,“是这颗,我这就去制毒。” “制毒?”杨笛衣微惊。 “他体内的毒是解不完的,只能用毒性猛烈的另一种毒压下去,”方余给小易喂下药丸,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后,方余及时赶来,将制好的毒喂给小易,小易脸色先是由苍白转为微红,渐渐的,越来越红的同时隐隐透出几分黑色,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痛苦。 过去不知道多久,小易的脸色才渐渐好转,气息绵长,方余为他把脉,声音既疲软又带着庆幸,“暂时没事了。” 其余几人均是松了口气,方余脸上已是掩盖不住的倦色,“好孩子,辛苦你了,先好好回去休息吧,其余事,明日再说。” 这一日过的实在漫长,杨笛衣被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已是傍晚时分,后知后觉地生出疲惫感。 小易在这里,有孙长天和方自真照料,自是比自己更全面,杨笛衣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走出医馆,她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下起了雨,江南雨不似京城那般,砸的人生疼,雨丝细绵,瞧着没多大,走两步衣裳便湿了。 事情一件接一件,压得她心头沉重,正好下着雨,杨笛衣拒绝了要送她的马车,寻了把纸伞慢慢往客栈走,权当散心。 雨势渐大,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杨笛衣浸着烟蒙的雨幕到客栈时,外面几乎看不到人影了。 不对,远远望着,客栈前头似乎有一道身影,格外突兀,还透着几分熟悉。 杨笛衣定睛一瞧,周悬? 雨势丝毫不见小,他在那站着做什么,看着还没打伞,杨笛衣感到疑惑的同时连忙往前赶。 走近了才发现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周身泛着寒气,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的要命。 见到她来,周悬也不动,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杨笛衣又急又气,将伞分出去大半挡他头顶的雨,“你站在这干什么!” 周悬没说话。 杨笛衣想推着他往里走,奈何这人脚底跟扎根了似的,纹丝不动。 周悬比她高出一个头,又高又大,推是推不动,杨笛衣无奈,只好拿出手帕先擦着他身上的雨水,忍不住埋怨, “还愣什么啊,还不赶紧进去,小时候喜欢淋雨,现在还淋,真当你自己还小着呢......” 周悬倏尔红了眼眶,“我在等你。” 杨笛衣一脸莫名,“等我干什么?” 杨笛衣这才想起他中午似乎找自己有事,一忙小易的事,便把周悬给忘了。 杨笛衣忙不迭道歉,“抱歉抱歉,忙起别的事情给忘了,不过你就不能在客栈里头等吗,这么大的雨。” 周悬声音有些沙哑,“我怕你看不见我......” 他其实自她走后便一直站在这里,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索性站外面等,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我的错我的错,”杨笛衣诚恳道,“但咱能不在外面站了吗,这么大的雨,我还没吃中饭呢,又冷又饿的.....” 上午和沈洛华回来,本就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还没吃就被喊到方氏医馆,一桩桩一件件忙下来,杨笛衣早已饥肠辘辘。 周悬闻言立刻带她回客栈,找小二点过菜后,杨笛衣及时在楼梯口拦住他,“不用跟着我了,你先回去沐浴,淋了这么久的雨,去去寒气。” 周悬身形一顿,动作有些迟钝地看向她,“你还......走吗?” 杨笛衣笑了笑,“天都晚了,我还能去哪儿。” 杨笛衣本意是天色已经晚了,又没什么其他事,自然是在房间待着。 可在周悬耳朵里,这话就不是这个味了。 一想到她是一个人独自淋着雨走回来的,没有马车,还没吃饭,再看她脸上的笑容,总觉得平白透着无奈和自嘲。 周悬僵硬冰冷的四肢顿时生出密密麻麻的痛,这痛仿佛是活的,举着刀枪棍棒,一个劲的往他心上钻着,戳着,痛到他站立不稳。 “好,”周悬艰难道,“我一会儿去找你。” 杨笛衣点了下头,“饭菜也......” 还未说完,周悬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一步一步,背影仿佛带着无尽的悲怆。 杨笛衣:“.......” 应该不至于全是因为自己晚回来吧,杨笛衣思考半晌,不知还发生什么事,让他心情如此糟糕,这么一想,她顿时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将小易的毒告诉他。 许是下着雨,客人都在屋里,客栈送菜的速度慢了不少,等杨笛衣洗完澡,收拾齐整,正好小二上菜。 杨笛衣看着他摆盘,突然问道,“店里有甜一些的糕点吗?” “有的客官,咱这江南特色糕点多着呢。” 杨笛衣让他上几道卖得好的,小二应下便离开。 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杨笛衣打开门,正是周悬,身后还跟着小二。 饭菜上齐,糕点也到了,瞧着一道比一道精致,杨笛衣食欲大动,夹菜吃的同时不忘把周悬那碗姜汤放他面前,“我喝过了,你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再吃。” 周悬应声,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杨笛衣嘴里嚼着牛肉,心想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连讨厌的姜汤都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一顿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杨笛衣却也不觉得尴尬,外面雨声淅沥,衬得屋里反而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等吃的差不多了,杨笛衣不经意抬头,就看到周悬定定地望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杨笛衣悻悻然放下筷子,刚想再次为自己让他久等的事情道歉,不料周悬先开了口, “阿衣,” 杨笛衣一怔,就看到周悬红着眼眶道,“你们和离吧,好不好?” 第82章 周悬的声音低低的,似乎还带着几分哀求,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看得杨笛衣心里一阵发软。 但他这话确实没头没尾,杨笛衣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劝她和离。 杨笛衣好奇问道,“怎么你也提这事?” 也?周悬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慌张,所以白日她去方氏医馆,真的是为此事。 是谁,是方雪明,还是方家老爷子。 他们怎么说的,是恶语胁迫,还是软硬兼施。 慌张过后,便是控制不住的乱想,一想到她当时可能遇到的情景,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周悬就被一股巨大的愧疚加自责感裹挟。 放在桌下的拳头颤抖不已,周悬悄然握紧,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白日有人在议论......” 怕她受那些风言风语所扰,周悬立刻又道,“我已经让馒头去警告他们,不许私下议论。” “这有什么,”杨笛衣无所谓道,“他们喜欢讲就讲呗。” 周悬微微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所以,你们......”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期盼的那件事,难道真的...... 杨笛衣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碗,“可能是要和离了吧。” “咚——”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惊喜混着不真实感将周悬砸的脑袋发懵。 方才还颤抖的身体此刻像是被定住,周悬脑袋和嘴唇,连带着四肢,全是木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也不一定,”杨笛衣想了想,“毕竟方雪明现在还找不到人。” “什么意思?” 他们祖孙二人吵架的事情,毕竟涉及方氏三代,她和周悬不宜私下议论,是以杨笛衣也没说太清楚。 第96章 “就有些不愉快,他跑了,暂时找不到人,”杨笛衣补充道,“是方老爷子和我提的和离。” 听她说完,周悬方才还猛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停了一瞬,这般大起大落,竟是让他胸口有些微痛。 “你是怎么想的。” 周悬小心翼翼问道,不忘观察着她的神情,若是她不愿意,只要有一丝,周悬不敢深思。 “什么怎么想的。” “你想,和离吗?” 周悬生怕她说出什么女子和离于名声有碍,嫁夫从夫,一切听方雪明之类的话,不等她回答就急急道, “你不用担心其他,只要你想,就是把方雪明掘地三尺,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绑去和离。和离后,若是方家敢乱言,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况且他们待你也不好,伯父伯母若泉下有知,必然也会心疼你,支持你和离。” 周悬一句接一句往外蹦,杨笛衣刚开始还能听明白,听到后面她忍不住泛起疑问,“谁说他们待我不好的?” 这是要为他们辩解吗?周悬忍不住站起身,在屋内像无头苍蝇般绕了一圈,然后蹲在她身前, “你不用瞒我,我都看出来了。” 看着他满是心疼的眼神,杨笛衣更是感到莫名,他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你看出什么了?” 周悬掰着指头给她算,“来江南这么多天也没请你吃饭,不关心你,喊你去还不给你吃午饭,下着雨还让你独自走回来,吵架撇下你就走,让你承受议论.......” 杨笛衣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平常默不作声,没想到藏着这么多想法。 周悬说着,就看到她笑吟吟望着自己,没忍住瞪她一眼,“还笑。” “这都什么啊,没请吃饭是因为方氏医馆这些天很忙,方老爷子也不讲究这些,下午很忙,大家都没吃,马车是我自己不想坐......”杨笛衣笑道,“回来时方老爷子还说,等过两天闲下来了,喊着大家一起吃饭,到时......” 周悬听着她的话,心一点点坠了下去,“所以你不想和离吗?” “这跟和离有什么关系,”杨笛衣无奈道,“我要和他和离肯定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们的成亲本就是一场合作啊。” 周悬彻底懵圈,“啊?” 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杨笛衣一时没思索太多,就这么一口气说了出来。 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唇瓣微张,思考找个什么别的话题扯过去。 不料周悬像是猜到她想做什么,两只手按在她身后的桌子边缘,就这么箍着她,让她不能轻易动弹。 周悬目光沉沉,“什么意思,说清楚。”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将上午和方老爷子说的那些话又讲了一遍给他听,“当时也是形势所迫,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周悬“噌”的一下站起身,“不是,你,他,你们......” 杨笛衣笑着看他,“你想说什么。” 周悬你你你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杨笛衣两手一摊,“我当你在夸我了。” 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周悬感觉自己今晚是要睡不着了。 所以他从到江南开始,就一直在担心她,在备受煎熬,他甚至不敢和她继续吵架,一心害怕她受委屈,难过,结果其实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庸人自扰? 不止,还有京城,无数个他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一想到她就痛到无法呼吸的夜晚,他甚至对方雪明动过杀心。 不是真成亲,周悬耳中轰鸣,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杨笛衣也没想到把这事说出来他的反应这么大,“我以为在来江南的路上,你已经隐约看出一些了......” 周悬面容一点点重回镇定,听到她这句话,只能咬紧牙关承认,“是......” “那就好。” 杨笛衣松了一口气,倏尔周悬又问道, “你喜欢他吗?” 杨笛衣眨了眨眼,“当然不,只是合作。” “所以,”周悬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从京城一直瞒我瞒到现在。” 熟悉的话,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笛衣暗道一声不好,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她总不能一见到周悬,就着急忙慌地解释自己和方雪明假成亲,这算什么,何况她本就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杨笛衣小声道,“再说,你不是也一直没问我......” 周悬没什么表情,“在京城,你还说我们各自婚配。” 还在他面前端干姐姐的架子,往事一桩桩浮现在他脑海中,周悬顿时有些气极反笑的意思。 杨笛衣:“.......” 杨笛衣看了他一眼,“那不是,当时以为你也成亲了......” “我可从来没亲口说我成亲,”周悬道,“是你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误解我。” 杨笛衣一噎,这话倒也对。 看着周悬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杨笛衣余光撇到桌子上的糕点,连忙拿了一块,“你要不要尝尝.......” 周悬只看了一眼,“不吃。” 你不吃我吃,杨笛衣讪讪地收回手,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周悬眸光微暗,“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这话问的,好像她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但这话她是断不能说出口的。 “没了,”杨笛衣斩钉截铁道,“真没了。” 周悬不语,只看着她。 杨笛衣坦坦荡荡回望,看他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不确定道,“要不我发个誓?” “不用。”周悬打断她。 “那就......” 杨笛衣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周悬又道,“不过我们之前的事,还没说完。” 之前的事?什么事?杨笛衣一愣,难不成还是她瞒着他去找张林的事,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原本是想着来江南你会分身乏术,现在既然已经误会解开,”周悬淡淡道,“那我们继续说回之前。” 杨笛衣:“.......” 周悬道:“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生气了吗?” 杨笛衣先是茫然摇摇头,然后小声说了句,“因为我瞒着你独自去找张林?” 周悬脸色没变,只点了下头。 杨笛衣一喜,就听到他说,“看来你还是没懂,先这样吧,天色晚了,早点休息。” 之后这人转身就走,留下杨笛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一副嘴脸啊。 他小时候也没这么喜怒无常啊,一晚上变了三次脸。 想不通,杨笛衣边思考边咬了口糕点,还没咽下去呢,刚还坚定离开的人突然又折返回来。 还没等她说什么,周悬已经走到她面前,在她迷茫的神情中,果断弯腰轻轻环抱住她。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周悬弯起唇角,轻声道,“我很开心,阿衣,真的。” 杨笛衣还未来得及细思这句话什么意思,这个浅尝辄止的拥抱就已经结束,再抬头,周悬恢复冷淡的神情, “方雪明我会尽快找到,你们赶紧和离,杨伯父和夫人若是知道你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不数落你才怪。” 杨笛衣:“........” 你什么意思,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杨笛衣瞪大眼睛看他,刚想反驳回去,只见周悬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糕点,毫不客气地拿走。 “晚上不宜吃太多甜食,剩下的我让小二撤了。” 杨笛衣:“......你......” 周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一次坚决离开,这次没再回来。 杨笛衣艰难咽下嘴里仅剩的糕点,想不通这家伙今晚到底在发什么疯。 周悬也想不通,他吃完那剩下的半块糕点,一晚上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去把隔壁馒头从美梦里薅了起来。 馒头打着哈欠,满脸幽怨,“江上哥......” “吩咐下去,找人。” 馒头堪堪精神半分,“找谁啊?” “方雪明。” * “他还没回来?”沈洛华喝粥的动作一顿。 “是,听店里的小二说,他们少堂主一夜未归。”鸢心回道,“周大人一早也去找人了。” 沈洛华下意识想起昨日的场景,细雨蒙蒙,那个人,难道是方雪明? 第83章 沈洛华放下勺子,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问鸢心,“昨天我们原本要去哪儿来着?” 鸢心取来一本小册子,翻了两页回道,“原定是去奉君林。” 奉君林,沈洛华不经意瞄了一眼鸢心手里的册子,封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这是方雪明送来的那本?” “是,”鸢心道,“奴婢看着做的确实不错,很是细致,所以......” 第97章 “那就今日继续去吧,”沈洛华拾起勺子,喝了口粥,“套马车时,顺路做个好事,把昨天遇到那人的事情给周江上说一声,让他有个眉目。” “是。”鸢心微微福身退下。 昨日和杨笛衣聊完,她那些话着实让人生气,是以晌午她没吃多少,只觉胸中烦闷得很,就让鸢心随便寻个风景宜人的园林,想去散散心。 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半路就下起雨,景是看不成了,只得打道回府,没成想路上雨越下越大,车夫晃了下神,差点撞上人。 一天都不顺,沈洛华强忍下心里那股憋闷,掀开帘子远远瞧了一眼,想着那人没什么事就行,故而也没看的很清楚,只依稀觉得那人身影有几分熟悉。 黑发,蓝袍,话都没说一句,一个劲低着头往前走。 若真是方雪明,又想到客栈里那些细碎的流言,沈洛华眸中划过一丝不屑,以往瞧着他像个君子,但观此番行为,只会逃避,算什么男人。 关于奉君林,那本册子上并无过多描述,只说树木繁多,景色秀丽,除此之外,那上面还有一句诗。 耳畔声音突然消失,沈洛华蹙眉道,“怎么不念了?” 自从到了江南,沈洛华就没休息好,一有机会就浅浅补个眠,这时候鸢心总会在旁,念些什么东西。 鸢心嗓音好听,念的时候也很注重抑扬顿挫,慢悠悠的,比之乐器声也是别有一番韵味,沈洛华听着总能入睡得快些。 “公主,诗句应当是写错了。” “拿来我瞧。” 册子左边那页是一副图,应当绘的就是奉君林,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旖旎的园林,右页是方才鸢心念的那些,下面是一行诗句,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沈洛华看了半晌,蓦地笑了,“还挺文雅。” 不过却也应景,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今日正好放晴,来的时节也巧,可不正是江南一年中风景最好的时候。 话落,沈洛华将书递回鸢心,“不用念了,我睡会儿,到地方叫我。” 原本沈洛华以为那册子上的画多少有些唬人的成分,没成想到地方一瞧,确实和画上绘的有七八分像。 枝繁叶茂,辅一踏近,扑鼻的桂花香气。 沈洛华微微蹙起秀眉,这香气也太盛了。 鸢心看出她的迟疑,“要不换个地方?” 沈洛华点头,她本就不甚喜欢桂花香,若非那册子上没标注,她断不会来。 “别看那册子了,直接问本地人吧。” 鸢心应了声,便去寻了位老人。 老人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声爽朗,“你们外地的吧,谁来奉君林观景啊。” 鸢心一愣,虚心道,“请老人家指教。” “这不是什么园林,这紧挨着一处墓园,是给来墓园祭拜的人休息用的,”老人指给她们看,“喏,那就是墓园的大门。” 离他们不远,听得清清楚楚的沈洛华:“.......” 鸢心心下大骇,忙向老人请教这附近还有什么其他去处,老人摆了摆手,“那你们不如回去,墓园附近哪儿有好玩的。” 老人背着手悠悠然离去,只留下两人不知所措。 鸢心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沈洛华及时扶住她,“算了,你也初到这里,谁让这名字起的那么雅致。不过......” 沈洛华看向墓园大门,装潢确实和京城的不同,上面还刻着花纹,旁边堆着层层叠叠的桂花,不说这是墓园,还真看不出来。 “来都来了,去瞧瞧吧。” “小姐,”鸢心震惊道,“这怎么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沈洛华微微一笑,“若说是个普通园林,我没兴趣,但风景这么有趣的墓园,我反倒起了些兴致。” 不等鸢心继续说,沈洛华抬脚就往那边去,鸢心无奈只能跟上。 深入走了一段,桂花香气似乎没有那么浓烈,走上两步,就能看到有人休息的身影,三三两两的,只有风吹树动的声音。 但这看上去,确实和园林差不太多,只要,忽视不远处那一排排的黑色小方块。 沈洛华看了几眼,心想这倒是和京城的没什么不同,都是石头的墓碑。 刚要收回目光,沈洛华突然定住,须臾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沈洛华眯起眼睛,“鸢心,你看那个背影,熟悉吗?” 鸢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姐,那是?” “原来藏这了,倒是巧,”沈洛华笑了下,“走,去看看。” 靠近了一瞧,果然是方雪明。 昨日的雨下了一夜,想来他一步也没离开这里,整个人面色苍白如雪,头发和衣服都是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眼睛紧紧闭着,似乎还在颤抖。 这是睡着了还是在装,沈洛华试探地喊了一声,“方雪明?” 没醒,鸢心上前推了推他,方雪明身体硬的像块石头,直直往下倒,鸢心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鸢心探了探他的额头,“小姐,他身体在发烫。” 沈洛华眨了眨眼,算他命大,居然让自己碰上了,碰都碰上了,那就不能再让他躲下去了。 “你去找车夫过来,让他帮忙把人带马车上去,我在这等着。” 鸢心将方雪明重新放回地上,“是。” 沈洛华眼神一一掠过周围,最终视线定格在那块碑上,方余之女,方若清之墓。 思考片刻,沈洛华还是欠身向墓碑行了晚辈礼,小声道,“不知您在此,故没带祭拜之物,失礼处望您见谅,等回头若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想了想,沈洛华补充道,“您若得空,也管管您这个儿子,托个梦什么的,好好数落他,让他有些担当。” 话音刚落,不知哪里突然起了一声轻笑,沈洛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人啊,就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沈洛华不免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又仔细看了看他,没醒啊这也,她听错了? 幸好鸢心习武,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和车夫合力把方雪明带出墓园。 客栈没人能照顾他,沈洛华索性把他带去方氏医馆,路上正好碰到往这边来的周悬他们。 鸢心把人交给周悬他们,回来问道,“小姐,我们去.......” “跟他们一起去医馆吧,”沈洛华道。 周悬接过方雪明,马不停蹄往医馆赶,不忘派人提前通知孙长天和杨笛衣。 等到了医馆,门口站着不少人,孙长天站在最前面,似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是找到了。” 不单是发烧,方雪明的情况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脉搏弱,气息更弱,喂过药之后也丝毫不见醒。 孙长天和方自真面对面沉着脸,都有些束手无策。 孙长天无力地抓了抓头发,一脸挫败,“师弟啊,不如去请师父吧,到底是他亲孙子。” 方自真沉吟片刻,“我觉得可以。” “这辈子挫败感在这几天是体验了个遍,”孙长天仰头长叹一口气,急忙去请方余了。 方余到之前,杨笛衣先到了,见到方雪明的情况先是吓了一跳,再一看屋里除了沈洛华和鸢心,人人都是皱着眉头,连周悬也是,心下不免打起鼓。 “怎么样?”杨笛衣小心戳了戳他问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黑着脸。” “不知道,”周悬看着床上那人,想了想道,“可能快死了?” “啊?”杨笛衣惊道,“怎么会?” “我猜的,”周悬两手一摊,声音里满是不解,“明明我已经够快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杨笛衣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周悬看了一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说道,“你们是要和离的,我可不想你背个寡妇的名头。” 杨笛衣:“.......” 这人是不是昨天晚上的神经劲儿还没过去,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 杨笛衣毫不客气拍了他一巴掌。 周悬冷不丁被打,倒抽一口气,呲牙咧嘴的。 “别装,”杨笛衣睨他一眼,“我没用多大力气。” 但到底打了他,自己的手也是痛的,杨笛衣背地里揉了揉,心想他明明没穿盔甲,怎么后背还这么硬。 片刻功夫,方余就赶到了,脸色看着也是阴沉。 屋内气氛瞬间冷下去不少,众人都不敢说话,只盯着方余看。 方余取出一个小盒子,吩咐孙长天先将里面的丹药取出来,化水后喂给方雪明。 喂过了药,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方雪明眼皮先是颤了颤,而后幽幽睁开。 醒了,但不说话,方雪明抿着唇,方余也依旧是进门时那副神情,丝毫不见喜悦,其他人刚还稍稍坠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84章 方余看着方雪明,冷声道,“闹够了?” 方雪明稍稍转过头去,沉默的像块石头。 第98章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除了知道部分内情的杨笛衣,其余人看向他们祖孙二人的眼神皆是茫然。 良久,方余狠狠叹口气,“不管你想做什么,身体养好再说。” 方雪明耳朵动了动,看方余的眼神惊喜之余,似是还有些不确定,嗓子里像是灌了无数沙石,“您的意思是......” “也不知道你这驴脾气随了谁!”方余撂下一句话就想走,走出去没几米又转过身,“和你那个娘一样一样的!” 方雪明弯起眼睛,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 孙长天送方余回去,方自真留下待了片刻,看着方雪明又喝半碗参汤才离开。 方雪明目光落在杨笛衣身上,沉吟片刻道,“抱歉。” 这一声似曾相识,昨天他走时说的那句话,和这句有些相同,心虚成分似乎有些多。 杨笛衣无奈勾了下唇角,“方老爷子昨日是真被你气到了。” 看他们两人的对话,杨笛衣依稀察觉到什么,估摸着昨天方雪明是故意和他吵架的,然后再大闹一场,用自己的命去逼方余妥协。 他赌方余对方若清的愧能分一些在他身上,也在赌祖孙二人相处十余年的光景。 “我有让月松在暗处留意着,一有不对劲,立刻去找师兄。” 杨笛衣哑然,按方余刚才那些话,他应该也猜到了方雪明的心思。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终究是再次妥协了。 “对了,是谁救我回来的?” 这话一出,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沈洛华,后者放下糕点,优雅地擦了下手,然后朝方雪明轻轻晃了晃。 “你可以感谢本小姐了。”沈洛华悠哉道,“不过,如果你更有一些男子的担当,或许我会对你另眼相待。” 方雪明不解,“担当?” 沈洛华余光瞄了下杨笛衣,没继续说下去。 方雪明听得云里雾里,刚想问什么,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就跑了进来。 “少爷啊少爷呜呜呜呜呜呜。” 杨笛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快速窜了过去,幸好周悬及时将自己往后扯了一把。 一抬头,方雪明身上趴了个人,正抱着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嘴巴得得个不停,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要跟方雪明说。 “馆主,馆主他好嫌弃的把我赶了回来,我听到您的情况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您没事啊,您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孙师兄还老是打趣我,让我去采药材......” 方雪明先是被吓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连连摸着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杨笛衣哭笑不得,这月松怎么还和之前一样。 身旁周悬目光沉沉,看向月松的眼神充满了不快,杨笛衣连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没事,他就这样,风风火火的。” 周悬脸色稍虞,但还是幽幽地散发着冷气。 “没事了没事了,”方雪明刚说没两句又开始咳嗽,月松连忙弹起来,将旁边的杯子递给他。 方雪明就着喝了两口,“这两天,馆里有什么流言吗?” “有啊,”月松不假思索道,“都说您要休了少夫人,方氏医馆要倒闭了......” 此言一出,屋内诡异的安静下来,连风声都停住。 作为流言亲历者之一的杨笛衣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心眼,就这么说了出来。 只是身旁人身上的冷意似乎一瞬间爆发,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往旁边移了一小步。 “怎么,我.......”迟钝如月松也感受到了屋里不寻常的气息,一转头,正好对上杨笛衣的笑颜,差点一蹦三尺高,“妈呀,少少少少夫人......” “对也不对,”杨笛衣笑着说道,“不是休,大概是和离。”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方雪明顿了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浅浅笑起来,“对。” 这下反倒沈洛华看不懂了,眼珠子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几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人家又没说,沈洛华你眼巴巴凑个什么劲。 沈洛华攥紧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砸,“还回不回去,我累了。” 不仅她累了,方雪明亦是浑身酸痛的头也抬不起来,这会儿已然是强撑着和他们说话。 杨笛衣不忘嘱咐几句好好养病,周悬在一旁补充道,“多喝药,强身健体,早日......” 话还没说完,被杨笛衣捂着嘴拖走了。 杨笛衣是坐马车来的,出去便看见周悬和馒头的马也被牵了过来,刚想问他要不要同自己一道坐马车,就看到周悬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拖着嗓子说着什么,声音刚刚好让她听到。 “找了一上午人,好累啊,又困又累,看我的马都跑不动了......” 边说还不忘偷瞄杨笛衣的神情。 杨笛衣挑眉,准备说出来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这么累啊,那你要不先不回去,在这歇半天?” 周悬动作微滞,快速眨巴着眼睛。 馒头眼神一亮,“哎,也行,我刚刚看到他们这有不同颜色的馒头,看上去好......” 话还没说完,馒头就被某人重重一拍,“我觉得,客栈的馒头,也很不错。” 馒头:“......” 杨笛衣强忍笑意,不再打趣他,“既然马都跑不动了,那坐我的马车?让你那匹马歇歇。” “却之不恭。”话音刚落,周悬一溜烟窜了上去。 馒头在旁瞪大了眼睛,“不是,他,这......” 杨笛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馒头敢怒不敢言,满脸幽怨的也上了马车,坐在车夫旁边。 周悬确实累坏了,上了马车刚开始还能撑着,随着马车一晃一晃地往前走,迟来的困意将他包裹,没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杨笛衣一早起来,就听店小二说他们二人天不亮就去寻方雪明了,此刻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顿时也有些心疼。 “累了就睡会儿吧,到客栈我叫你。” 周悬迟钝地眨了两下眼,靠在马车壁上不说话了。 杨笛衣便也不再发出声响,寻了本书慢慢看着。 不知道走出去多久,肩膀一沉,杨笛衣下意识直起腰板,屏住呼吸。 却不知哪里忽地起了一声轻笑,杨笛衣低头望去,只见周悬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弧度。 杨笛衣第一反应,他没睡着啊,再一想,不对,“你笑什么?” “还记得吗,”周悬没睁眼,虚虚抬手指了指马车顶,“小时候你也是这样。” 小时候?杨笛衣脑子一瞬空白,想起来了。 初到京城的前几年,周悬已经启蒙,那时候周大人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周悬不想去学堂。 十日里有七八日隔壁都是吵吵嚷嚷的,杨笛衣起得早,总能隐约听到周大人和周悬争吵的声音。 先是周大人扯着嗓子吼,“你今日必须去!” 然后再是周悬同样硬气的声音,“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听老王八讲课!” “什么什么.......”周大人迷茫过后更是气极,“那是夫子!” 每日吵来吵去,周大人不外乎那几句话,但周悬却是花样百出,今日不想听这门课,明日说学堂里闹鬼,可怕的紧。 听得多了,杨笛衣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每每这个时候,杨笛衣总是捧着一碗粥,边喝边好奇道,“这争吵有什么意义吗?” 反正结果总是周悬被押送上马车,像个偃旗息鼓但又不甘心低头的鹌鹑。 父亲总是不知为何笑的开怀,“当乐子听,多好。” 她也是要去学堂的,那时男女子学堂是分开的,女子学堂没有那么严苛的作息,是以杨笛衣总是比周悬稍晚些从家出发。 等他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离去好一会儿,杨笛衣才出去。 变故是在一个雨天发生的,那天她刚上马车,就听车夫说雨天泥泞,车轱辘卡住了,得修一会儿。 左右她一向起得早,也不怕耽误,就在马车里先预习今日夫子要讲的书,镜儿在旁边热着茶具,为她泡茶。 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一条缝,雨水的潮湿夹杂着风中的泥土味袭进来,杨笛衣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阿衣姐姐,真是你。”周悬趴在马车边上,眼睛亮亮地盯着她,露出几颗牙齿笑道,“我以为我看错了呢。” 杨笛衣亦是惊诧,“你怎么在这?”这个点,他不应该早就去学堂了吗? 反应过来外面还在下雨,杨笛衣连忙招呼他上来。 “噢,雨下的大,马车坏了,”周悬转着眼珠子打量马车,“你这是要去哪儿?” “学堂。” “学堂?”周悬吃惊道,“那我怎么.......” “你是男子,我们学堂不在一处,”杨笛衣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好心提醒他,“算算时辰,你已经快要迟到了......” 第99章 “无所谓,”周悬一摆手,蓦地变了脸色,“啊,那怎么办,我家马车坏了,这么大的雨要不我跑过去......” 杨笛衣哭笑不得,“跑什么,非得淋出病。” “我就知道阿衣姐姐人美心善,一定会收留我。”周悬咧着嘴笑道,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阿衣姐姐。” 杨笛衣:“.......”她好像,还没说什么? 那天的雨确实大,周悬的学堂离得比她近些,也算是顺路,马车先是把他送到,再送杨笛衣,紧赶慢赶,幸好她没迟到。 第二日风和日丽,杨笛衣照常坐上马车,还没坐稳呢,帘子又被掀开,周悬笑眯眯趴在那,“阿衣姐姐......” 杨笛衣怔愣片刻,他怎么又在这? 第85章 “就是,我家马车还没修好,”周悬撅着嘴小声说着,眼神一点不离开马车,“要不......” “还没修好?” 不应该啊,杨笛衣心中狐疑,周大人怎么说也是一朝尚书,家中就一辆马车吗? “嗯嗯,”周悬忙不迭点头,“陈管家贵人多忘事,给忘了。” 杨笛衣只好道,“那你上来吧。” “好嘞。”周悬欢天喜地钻进去。 周府门前,陈管家和小厮双双插袖,一脸肃容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家少爷笑着上了马车。 “嘶,”陈管家先是打了个喷嚏,然后擦了擦鼻子,疑惑地问小厮,“这两天什么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厮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犹豫道,“可能,少爷,开窍了?” 陈管家幽幽叹气,“但愿吧。” 第三日,这回不用等周悬掀马车帘子,他直接斜斜倚靠在马车旁,见到杨笛衣,瞬间站直,一双眸子亮起,唤道,“阿衣姐姐。” 杨笛衣比着前两日淡定多了,“马车还没修好?” “修好了。” 这倒是没料到,杨笛衣挑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吧,那个马昨天一开心,吃多了,撑着了,”周悬正经道,“现在还在马棚里躺着呢。”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周悬作势将手指并拢放在太阳穴旁。 “那走吧。” 杨笛衣想着,可能他自己独自上学确实无趣,所以想寻她做个伴,新鲜两天就过去了。 没成想,一连着十几日,日日周悬都先她一步等在马车旁。 “马车轱辘不知道被谁拆了,找不到了。” “啊,我起晚了,马也起晚了,睡得比我还死,叫都叫不醒。” “陈管家忘记喂马了,那马使小性子不想干活。” 一日复一日,周悬的理由一次比一次离谱,但两人氛围还算融洽,大部分时候,周悬上车就闭着眼补眠,偶尔和她聊聊天,杨笛衣就在旁边看书。 次数多起来,杨笛衣也从一开始的惊奇到逐渐习惯,甚至偶尔还会给他带些小食。 “阿衣姐姐你人真好。”周悬跟得到什么珍贵之物似的,小心放进怀里。 杨笛衣喝了口茶,看他一脸宝贝,无奈道,“不是什么珍贵吃食,是想着若你上午饿了,正好拿来垫垫肚子。” 周悬小声反驳道,“怎么不是。” 杨笛衣在看书,没太听清,“什么?” “没事,”周悬目光落在她手上,“你看的什么书啊?” “左传,”杨笛衣答道,“我记得你们夫子也会讲,你不认得?” “当然认得。”周悬梗着脖子道。 “哦?”杨笛衣倒是有些意外,“那你背一篇来听听?” “下次吧,”周悬拿出一个靠枕,打了个哈欠就闭上眼睛靠过去,“我会的太多了,等我有空挑一篇背给你听。” 杨笛衣笑道,“那我就等着了?” “嗯嗯,”周悬嗯嗯啊啊地应着,没多久就睡熟了。 时至今日,杨笛衣还记得那日,车内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外头阳光透过车窗,碎金般洒在书上、衣服上,马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走着,好似没有尽头。 “怎么不记得,”杨笛衣望着身旁那张与儿时所差不多的脸庞,轻勾唇角,“某人说自己擅长背的左传,我可是到现在都没听到一个字。” 周悬伸了个懒腰,坐直几分,懒洋洋道,“骗你的。” 杨笛衣一怔,“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背左传,”周悬笑了下,“当时看到书就头大,学堂里夫子的课也没怎么听过,更别说我爹天天变着法逼我去学堂,更是不想看,书?书是什么东西。” 那你还天天和我一道去学堂,杨笛衣下意识就想问出来,但似乎有某种力量牵扯着她,让她无法问出这道十几年前就该问出的问题。 周悬挑起一侧眉毛,朝她靠近几分,“不问我?” 马车内空间实在算不得充裕,他这么一靠过来,杨笛衣顿感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硬实的马车壁。 杨笛衣强行镇定,“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当时要和你一起去学堂啊。”周悬笑意从眸中溢出来,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阿衣姐姐,不想知道吗?” 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望进他深邃的眼底,杨笛衣喉咙动了动,在他饱含期待的眼神下微微张嘴。 周悬眼中笑意更深,眼看着她也笑起来,周悬心底突然划过一丝不妙。 果然下一刻,杨笛衣动作利落的将书糊他脸上,按着他肩头推开,“不想知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有,离远点,马车里又不冷,凑我这么近干什么。” 周悬:“......” “不过,”杨笛衣将书取下来,只当没看到他那张怨兮兮的脸,笑道,“原来这么早你就开始骗我了。” 周悬:“.........” “这么看来,你骗我的事情应该也不少,”杨笛衣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呢,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翻旧账,就当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扯平了。” 周悬咬紧后槽牙,硬生生憋出几个字,“这能一样吗?” “这怎么不一样,都是骗人,谁比谁更高贵,”杨笛衣扬起唇角,眉眼都跟着舒展开,“以后不骗人就行了呗。” 周悬眸光闪烁,似是有些不相信,“当真?” “自然。” 周悬看了她半晌,胸膛起伏,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这样最好。” 杨笛衣翻着手里的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后来还读过左传吗?” “没。” 杨笛衣动作一顿,玩味地看着他,“刚还说不骗人呢,我可是记得,后来周夫人和陈管家特意去我家找过我,说那段时间他家少爷发奋图强,日日早起去学堂不说,都开始读起左传了,难道我记错了?” 周悬脸上蓦地一红,“.......” 杨笛衣笑容骤深,悠哉哉继续看书去了,“男人的嘴,不靠谱得嘞.......” 周悬在旁边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致使到了客栈后,周悬脸色还是有些未退去的红晕。 馒头发现之后,激动地在周悬屁股后面,绕着他问个没完,“江上哥,你咋了,马车里这么热吗?” 杨笛衣在后面笑得直不起来腰,只来得及听到周悬沉闷的一声,“闭嘴。” 客栈里头谣言突然消失了,连带着干活的人都变得乖顺许多,一个个低眉垂眼的,路过他们话都不多说一句。 杨笛衣看得一头雾水,晚上吃饭时正好问起这事。 一天都在客栈里晃悠的杨三白忙道,“这个我知道,听说是方老爷子狠狠惩治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馒头嘴里嚼着牛肉,惊道:“不是说方老爷子不怎么管客栈里的事吗?” 杨三白点头,“所以啊,这次管起事来,大家才知道方老爷子宝刀不老,雷霆手腕,敬畏心比起之前可是强了不少。” 杨笛衣闻言放下心来,一扫饭桌上,周悬已经恢复那副淡淡的表情,只是,沈洛华和鸢心都不在。 杨笛衣夹起一筷子青菜,在嘴里嚼着,寻思着找个什么机会和她再聊一聊,探一探她的底。 可惜,一直没找到,往后几天,沈洛华日日早出晚归,中午几乎不回客栈,说是品江南风光去了。 又一日,太阳还没升起,杨笛衣强撑着精神起床,一打听,沈洛华早早就出去了,说是要看日出。 杨笛衣:“.......”果断扭头回去补觉。 沈洛华碰不到,方雪明那边的消息可谓是日日都不落,月松不嫌累似的,每日都跑来和她讲他家少爷状况好了多少,从脆弱如纸,床都起不来,到已经能面色红润地坐在桌前练字。 杨笛衣不解,“我没问你要你家少爷消息啊。” 月松拱了拱手,“少爷说了,不只是说给您听的。”眼神十分不经意地在某个每次都不缺席的人身上略过,然后嘿嘿一笑跑回去。 第100章 杨笛衣:“........”怎么感觉怪怪的。 没多久,月松再次上门,这次不是讲他家少爷了,而是带着马车来,说这回是方老爷子喊的,邀她和周悬同去。 杨笛衣没多耽搁,连忙喊了周悬跟月松走,只是这回马车走的却不是去方氏医馆的路,而是一条陌生的路,七弯八绕的,似乎是条山路,周围也越来越静。 顺着山路一路往上,不多时,前方竹林环绕之处,显出一个竹篱小门,前面站着方雪明。 月松虽没细说,但杨笛衣也隐约猜到几分,见到方雪明后,见他果然一脸期待,问道,“是只媪的事情?” “对,”方雪明难得挂着轻松的笑意,“外祖说,此事或许和你们也有关,便喊了你们。” 杨笛衣点点头,十年前方若清在京最后那段时间,碰巧也是他们两家出事的时间,原本她也在想要不要寻个机会和老爷子解释一下,看能不能让她见到只媪。 如此一来,还要感谢老爷子为她省去许多功夫。 院门看着不大,往里头去才发现这院子着实不小,一砖一瓦都是细心布置过的,看得出主人家的用心。 方余已经在里面等了多时,杨笛衣进门先是冲他行礼,再往旁边看去,床上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第86章 这位想必就是只媪,杨笛衣换上得体的笑容,朝她福了下了身体。 只媪半头花白,安静地坐在床上,岁月和病痛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重的痕迹,整个人看上去尚有些年轻,只眼神有些涣散,他们几人走进屋也毫无反应。 注意到杨笛衣朝她行礼,只媪浑浊的眸子动了动,迟钝地点了下头。 “只媪,”方雪明有些激动地走上前,“我是随之啊,您还记得我吗?” 只媪眼珠子转向他,稍稍歪了下头,似是没懂他在说什么。 方老爷子在旁轻声道,“花只啊,是他,若清的孩子。” 提到方若清,只媪耳朵微动,转头的幅度大了些,直直地看着方雪明,“小姐......” 方余点头,“对,就是小姐的孩子。” “是小雪儿,小少爷,”只媪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你长这么大了。” “对啊,”方雪明快步上前蹲在床边,好让她看得更清楚,“是我。” 只媪伸出手轻轻抚上方雪明的脸颊,语带感慨,“小姐的小雪儿长大了,真好,健健康康的。” 很奇怪,她明明是在看方雪明,可那眼神,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进门之前,方雪明就和杨笛衣说起过,说方老爷子特意嘱咐过他,花只现在的状态并不稳定,可以小心些试探,但千万不要重复提起十年前的事情,以免她失控。 可杨笛衣观她状态,除了反应有些慢,并无大碍。 方雪明尽量柔和道,“只媪,您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样吗?” 只媪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记得啊,你小时候啊,就这么高吧,”只媪用手大概比了一下,“个子小小的一个,乖乖的,喜欢让我和小姐牵着你,没事就捧着书在一旁看。” 方余和方雪明眼框顿时泛红,方余暗中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坐下,将位置留给方雪明,不忘冲杨笛衣招了招手。 “来吧丫头,干什么站着,坐,顺便让我探探你的脉。” 杨笛衣和周悬对视一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同时注意着方雪明那头的动静。 方雪明小心观察着只媪的神情,问道,“只媪,那您还记得,当年您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吗?” “带出来?”只媪眼神茫然起来,低声喃喃道,“带出来,京城......” “对,就是京城,”方雪明怕刺激到她,也不敢说太多,“您能想起什么吗?” “记得啊,怎么会忘。”只媪眼神顿时一扫迷蒙,连带着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日头高高挂在天上,从早上起来,一直都很顺,顺利买到了新鲜便宜的食材,小少爷多日的感冒也好了个彻底。 快到中午时,她按时去厨房准备午饭。 “花只!” 花只打了个哆嗦,瞬间转过身,讨好地笑着,“小姐......” “你又给他做辣子鸡吃。”方若清黑着一张脸,冲她伸出手,“拿出来。” 花只知道瞒不过她家小姐,只好将藏在身后的盘子端出来,试图再次挽救,“小少爷想吃嘛......” “想吃也不能吃了,”方若清一把端走,“这个月还有不到十天,他已经吃了六顿辣子鸡了。” “也不是很多嘛......”花只摸了摸鼻子。 “是啊,再加上十二顿辣椒炒肉,七顿的尖椒鸡,还有不知道多少的辣牛肉干,”方若清毫不客气的算起账,“再吃,我看把他团吧团吧扔地里,还能长出来辣椒呢。” 那些数不清的辣牛肉干,几乎全是她抵不住方雪明的撒娇,买给他的。 花只心虚地看了眼不远处端坐看书的方雪明,悄悄叹气,没办法啊小少爷,你娘不让吃,她也无能为力。 花只突然反应过来,“不过小姐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十多天呢。” 方若清夹起一筷子鸡肉放进嘴里,若无其事道,“噢,我想小雪儿了。” 花只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子酸涩,“小姐,要不算了,回江南吧。” 方若清跟没听到似的,一心挑着盘子里的辣椒。 “小姐,都来一年多了,这畜生滴水不漏,上次还差点让他发现小少爷,要不是......”花只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夫人带我和少爷去了她家暂躲,小少爷差点就......” “我知道,花只,”方若清低声道,“我也想爹了。” “就快了,我知道他已经快按耐不住了,”方若清看向她,“我今日偷听到他似乎和谁在密谋些什么,就在今晚,加上他夫人的病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他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花只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小姐......” “花只,”方若清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两个盒子一把塞到她手里,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最近城内估计不会太平,今天下午,傍晚前,你就带小雪儿走,越快越好,这两颗药是爹给我的,无论剧毒还是致命伤,都能向阎王多抢一柱香的功夫,你带他走,你们先回去。” “小姐!”怎么突然就说起生死大事了,花只慌乱的同时,只觉手里的盒子似乎都在发烫,“那你......” “你放心,我这还有一颗,再不济,我还有我的医术,况且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他不敢怎么样我的。”方若清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放心,我还有爹,还有小雪儿和你,我怎么样都会赶上你们的,我还要回去好好过日子呢。” “小姐.......”花只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你放心,我一定,我一定拼死保护好小少爷,好好带他回江南。” 方若清摸了摸她的脑袋,“傻花只,你和小雪儿都要好好回去。” 花只含着泪重重点头,“要......和小少爷说吗?” “不说了,”方若清摇头,“就和他说我们在京城玩够了,要回去了,他还小。” “对了,辣椒我都挑出来了,剩下的肉让他吃吧,”方若清不舍得望向方雪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毕竟回江南,他就真的吃不成了。” 方若清安静地来,又悄悄地走,方雪明一直在看书,直到花只喊他吃饭,方雪明才放下书,欢快地跑了过来。 一到桌边,方雪明眼睛瞬间亮起,“花只姐姐,中午有辣子鸡啊。” “嗯,”花只盛好饭放他面前,“小少爷多吃一些,吃饱些,下午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去哪儿啊。”方雪明嘴里嚼着鸡肉,疑惑道。 “回江南啊,”花只笑着说,“小少爷不想回去吗?” “想!”方雪明忙不迭点头,又想起什么,“那......方大夫呢?” “方大夫去给一位伤者治病去了,晚一些和我们一起。” “她上次也这样说,”方雪明小声嘟囔着,咽下一块辣子鸡。 花只苦涩地看着他,到底没再说什么,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是以饭她也没吃太多,等确认方雪明吃饱,她就连忙让他回去收拾包袱。 她们来带的东西不多,自然走的时候也没带走多少,可不知为何,城中马车不好找,花只寻了许久无果,只能高价买下一辆。 只是这一买,耽误了不少时间,越临近傍晚,花只心里越发慌乱,只想赶紧远离这里。 就在她喊上方雪明要出门之前,大门突然被敲响。 花只压下心里的恐慌,盯着大门没有出声,虽然她们是在这住了一年多,但左邻右舍的关系算不上熟络,如今天色渐晚,还会有谁来找她们。 第101章 敲门声响了两下便停了,花只心头泛起警觉,连忙带着方雪明往屋里的地窖跑。 当时相中这个院子,就是因为后院带了个十分隐蔽的地窖,花只会时不时的往里头放些新鲜的吃食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刚关上地窖门,外面大门被撞破的声音骤然响起,花只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看向怀里迷茫的方雪明,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道, “小少爷乖,外面有人在和我们玩游戏呢,我们不出声,就不会被找到,就不会输,乖.......” 方雪明跟着点点头,自己把小嘴捂了起来。 花只死死咬住嘴唇,将他拢在怀里,一手捂住他的耳朵和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外面隐约传来声音,“人呢?大人不是说在这吗?” “她老子的,跑这么快?” “继续找!找不到就按大人说的办!” 花只控制不住在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只能强迫自己快速思考。 她们自来到京城,没有得罪过什么高官,他们口中的大人,很有可能就是李明玕,而他们能找到这里,要么就是早就发现了这里,要么就是,小姐出事了。 花只眼眶一酸,眼角的泪水还未落下,地窖上方的缝隙中突然钻进来一丝黑色的烟气。 抓不到人,他们要放火!不对,花只一直跟着方若清,医术不说精湛,也不算差,此刻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烟气里还带着某种毒。 这群畜生,他们这是做好了赶尽杀绝的准备,花只将口中的嘴唇咬出血都浑然不觉,连忙给方雪明喂下一颗方若清给她的药丸,将另外一颗藏进他近身的项链里。 而她自己则是吃了一颗平常的解毒丸,将手绢打湿后捂住两人的口鼻,注意到外面只有火烧木头的声音后,果断打开地窖门,顶着浓烈的毒烟带方雪明跑了出去。 那晚京城确实很乱,怎么逃出去的,花只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浑浑噩噩,记忆也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她是清醒的,有时她好像在梦里。 但凡她是醒着的,她就会在自己手上拉一道口子,放出一部分血,好让自己清醒的时候长一些,顺便安排好往后至少十几日的事情。 出了京城后,她趁着清醒的时候,凭医术救了村庄里一个老人的孩子,并花银子雇了他做车夫。 花只编了个瞎话,说自己身上有病,家人在江南,带着弟弟逃难,拜托车夫多多照顾,并承诺到了江南,家人必会奉上谢礼。 幸好车夫是个好人,带着她们一路走小道回到了江南,在那之后的事情,花只都记不清了。 “幸好,小姐没白救我,我带你回来了,”花只看着方雪明,目光慈善,“小姐的小雪儿,好好被我带回来了。” 方雪明握着她的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掉下来,无声砸在花只手背上。 花只愣了一瞬,有些无措的为他擦去泪水,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 “小雪儿不哭,花只姐姐偷偷给你做辣椒炒肉吃,我们不告诉小姐。” 第87章 关于当年剩下的事情,花只记不得太多了,毕竟她并没有一直跟着方若清,只能从她讲述的事情中,窥得一星半点,至少知道了李明玕绝对不是清白的。 讲完这些事,花只似乎困极了,一双眼皮子不停地打架,几人见状默契地先后出了房门,将屋子还给她休息。 方雪明是最后一个出去的,花只睡前还在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杨笛衣不得而知,只看到方雪明始终浅笑着回应她。 再出来时,方雪明褪去笑颜,面上尽是阴翳。 “都听到了?”方余叹了口气,“这些年,花只偶尔也会将起那些年的只言片语,我不是没有听到过,但是.......” 方雪明望向他,声音低沉,“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 方余面色微变,“我做不了,随之,不说江南离京城甚远,我也不单单是清儿的父亲,我还是医馆的馆主,我还有方氏要管,下面还有许多人等着。” “我知道,我明白,”方雪明淡淡道。 杨笛衣和周悬没有办法插手,这是他们一家人之间的恩怨和心结,能让她和周悬来听已经是破例了。 回想起刚刚花只的话,李明玕在京城那晚风波前密谋的事情,大概是和父亲有关的。 杨笛衣垂下眼皮,看来回京后,得再找一次李明玕,还有他那位管家。 “别怕。”周悬突然轻声道。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像石头又像云朵,稳稳托住她心底躁动的慌乱,杨笛衣看着他,笑意清浅,唇角微微上扬。 “我先送你们回去吧。”方雪明看向她,“今日确实,有些累。” “好。”杨笛衣点头,自是没有异议,她也需要回去整理一下思绪。 “丫头,药记得按时吃,”方余道,“少思少虑,这样才能活得比我长啊。” 忽觉身旁一道锋利的视线,杨笛衣连忙道,“老爷子的话,晚辈记下了。” 话落,忙推着身旁人往外走,“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方余点点头,方雪明欠了欠身,带着杨笛衣他们离开这座小院。 一路无言,三人并肩往山下走,没走两步方雪明就停下,回头看她,“我想和你聊些事。” 周悬闻言虽是有些不快,但到底往前走了几步,但也没太远,只留出些距离给他们。 “怎么了?”杨笛衣问。 “和离的事情,你想什么时候去?” 和离这两个字,忽地冒出来杨笛衣一时还有些茫然,具体什么时辰,她还真没想过,也没想到方雪明会在此刻提起。 “你别多想,”方雪明冲她莞尔,“京城我也要回去的,只是这次,可能会做其他事情,若是牵连你,就不好了。” 杨笛衣没问什么事情,但大概心里也有几分猜测,想了想道,“你挑日子吧,我无所谓。” 方雪明似是早有想法,“那离开江南前,把这事办了?” 杨笛衣毫不犹豫点头,“好。” 方雪明却有些怔愣,随即又笑了,杨笛衣顿感莫名,“你笑什么?” “我是在感慨啊,”方雪明低着头,颇有些无奈道,“好歹做了几年的夫妻,你这答应的可真是,干脆利落啊,阿衣。” 杨笛衣轻扇羽睫,“那我坐下,哭着挽留你一番?” “可别,我怕被揍。”方雪明余光望了下不远处的身影,连连摇头,“挺好的,阿衣,会有更好的人来护你,爱你。” “暂时没那心思,”杨笛衣双手一摊,“成不成亲的,再说吧,也不重要。不过做不成夫妻,或许可以做朋友?我们还有一致的目标呢。” 方雪明会心一笑,“那是自然。” 眼看快到马车,杨笛衣还有些不放心,“既是朋友,能打个商量吗,你若是想杀他,在之前,让我见一面。” 方雪明自然应下。 马车走出去一段,身后方雪明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杨笛衣这才放下帘子。 周悬瞥她一眼,“这么依依不舍。” “你哪看出来我依依不舍,”杨笛衣不免感到好笑,“只是看看。” 周悬也没继续和她攀扯这事,“方老爷子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周悬毫不客气拆穿她,“阿衣姐姐,别装傻,我们之前说好的。” “就是说我身体虚弱,可能会活不长什么的,”杨笛衣轻松道,见他一脸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我这人可能活了,毕竟我名字就和某种草药息息相关,易生难死,再说也有在喝药,放心吧。” 周悬却是一路无言,只沉着脸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笛衣频频看他,心想他不会又生气了吧。 “周悬,”杨笛衣忍不住碰了碰他,“你生气了吗?” “没。” “那你......” 周悬掀开车帘,没有看她,“在想外面几朵云。” 杨笛衣:“.......”信你个鬼。 不过今日日头确实好,晴空万里,几朵白云绵软的布在天上,零星点缀。 又一个碧空如洗的好日子,杨笛衣和方雪明去府衙签了和离书,谁也没通知,只杨笛衣早起和周悬碰了一面,便顺口和他讲了。 他这两日似乎总不见人影,和沈洛华一样早出晚归的,杨笛衣也很少和他见面,于是难得见上一面,便想多说两句。 只是,他神情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只说了句知道了。 方雪明忽然问道,“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杨笛衣收回繁杂的思绪,“你呢?” 方雪明缓缓道,“我啊,我在想,过两日安排你们去哪里吃饭。” “吃饭?” “嗯,外祖说,离开江南前,要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当作践行,具体还没定下在哪里。” 第102章 “你们看,我吃什么都可以。”杨笛衣想了想,“你若想知道他们的喜好,我去帮你问问?” “也行,”方雪明突然扬起一个莫名的笑容,“今日,周悬知道你我二人和离的事情吗?” “我早上就碰见他一个,就和他说了,”见他笑容还是怪怪的,杨笛衣奇怪道,“怎么了?” “无妨,他什么神情?” “没什么神情,”杨笛衣又补充道,“他能有什么神情。” 和离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方雪明但笑不语,直到回客栈,方雪明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那眼神看的杨笛衣心底一阵发毛。 方雪明没进去,只说自己还有其他的事,将杨笛衣放下便离开了。 客栈内人声寥寥,杨笛衣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杨三白和沈洛华,料想一个去医馆干活了,另一个应当又是去游玩了。 这些天杨三白只要一得闲,方景和就跑来拽着她去医馆学习,刚开始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做了几天后,突然兴致盎然,不用等方景和来唤她,自己就跑去了。 不过江南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杨笛衣不禁奇怪,还是这沈洛华久居京城,出来一趟不容易,便非要把江南逛个底朝天。 她们没找到,杨笛衣便想去看看周悬和馒头在做什么。 将客栈翻过来,周悬没回来,馒头盘着腿坐在后院的石凳上,一手托腮,凝望天空。 “这是干什么,”杨笛衣朝他走过去,见他也没什么反应,便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天空,“在看什么呢?” “笛衣姐,”馒头没动,“你说男人一天天心里都在想什么。” 杨笛衣:“.......”她怎么知道,她又不是男子。 杨笛衣笑道,“你个小孩子,整日想这做什么?” “我也不想想啊,”馒头转过来身,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三天了,整整三天,江上哥都找不见人,问他去干嘛,他也不说,还不带我,就这么把我抛弃在了客栈,痛心啊......” 算算日子,是他们从只媪那回来之后了,杨笛衣也碰不到他。 “可能他有其他事要忙吧,”只要人没事就行,杨笛衣这么想着,馒头似乎并不这么想,只一个劲的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杨笛衣拍拍他肩膀,“别难过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笛衣姐请你吃饭?” “有馒头吗?”馒头眼睛一亮,一扫方才的难过。 杨笛衣大气道,“管够!” 于是两个人去了江南最著名的美食一条街,从街头吃到了街尾,直到两个人都手扶着腰,一口也吃不下去才打道回客栈。 周悬屋子的灯还没亮,杨笛衣看了好几眼,心想怎么今天还没回来,再一转头,自己屋门前却是站了个身影,不是周悬又是谁。 周悬见到她走近,靠着墙的背直起来,“阿衣。” “你在这啊,吃饭了吗?”杨笛衣边说便注意到他眉眼中化不开的疲累,“看上去怎么这么累啊。” “没事,”周悬眼睛亮亮的,朝她灿然一笑,“祝贺你今日和离,我去给你寻东西去了。” 杨笛衣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东西,就看到周悬牵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个东西。 第88章 是条绿色手绳,中间还编了块晶莹剔透、小小的圆孔玉,结绳处坠了两个红豆大小的红珠子,看着像是玛瑙。 杨笛衣打眼一看便认了出来,“这是,平安扣?” 这东西的形状瞧着眼熟,她小时候有块相似的,比这个大一点,是当时母亲买给她的。 母亲说这玉叫平安扣,希望保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只可惜后来颠沛流离,那块玉被她不小心弄丢了。 杨笛衣保持着动作没动,问道,“你买的?” “是啊,”周悬笑道,“路上碰见了,瞧着好看,想起你今日和离,权当是个礼物送你。” 这玉摸上去手感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杨笛衣没立刻收,“这玉不便宜吧,你哪儿来的......” “没多少钱,”周悬垂下眼皮,将手绳结结实实戴到她手腕上。 她手腕本就纤细白皙,良玉通透加上绿色手绳和她的皮肤相得益彰,确实绝配,难怪他一眼瞧中。 周悬弯了下唇角,抬起笑眼看她,“收下吧,这东西衬你。” 他实在很会笑,笑起来时眼睛亮亮的,唇角弯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小时候每每看见他这个笑容,杨笛衣心底便会柔软一块,怎么也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行吧,”杨笛衣同样扬起笑容,心底却还是在懊恼自己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多谢你。” “你们真的已经和离了,对吧?” “对啊,”杨笛衣看他一脸小心翼翼,打趣他道,“要把和离书拿来给你看看吗?” 周悬果断道,“好啊。” 杨笛衣一噎,把他往楼下赶,“好什么好,看你累的眼下乌青快挂到嘴角了,笑起来也不好看,赶紧去吃饭,吃完饭回去休息。” 周悬不依不饶,“真的?你没骗我吧,要不你还是让我看看......” “快吃饭去。” 直到看着他往楼下去,杨笛衣这才松了口气,眼神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玉,不自觉笑起来。 他眼光,确实还不错。 等晚上杨三白拖着身子回来时,杨笛衣在练字,杨三白没骨头般贴在她身上,“阿衣姐......” 话还没说完,杨三白像是看到什么,瞬间挣扎着坐起来,“你们真和离啦?” “对啊,”杨笛衣放下手里的毛笔,“你现在也天天早出晚归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没事,”杨三白眼神莫名坚定好几分,“我铁跟你走,反正这些天我在方氏医馆做工也有工钱,到时候我养你!” 杨笛衣失笑,“我们只是和离,又不是断交,京城的医馆还要继续开,再说之前我不是也有工钱吗?” “是哦,我都忘了,”杨三白回想起从前,“好像抛开身份不谈,你之前也和我们差不多,也是干活,领工钱......” 所以她这段时间是去赚钱了?杨笛衣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说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 “哦对了!”杨三白打了个激灵,“我差点忘了,我回来时方大夫说吃饭的地方已经定下来了,让我和你们说一声。” “这么快,”杨笛衣倒是没想到,“在哪儿?” “说是在清欢楼。” * “清欢楼?” 沈洛华确定杨笛衣已经离去,这才把书放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鸢心边为她捶腿边回道:“是,公主,说是三日后,方老爷子在清欢楼设宴为我们践行。” “怪不得啊,”沈洛华打了个哈欠,嗓音慵懒道,“我说,昨天周江上怎么跑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返程。” 但是,她们是要走了,那方雪明和杨笛衣呢?沈洛华心里打起了鼓,难不成留在江南? 不对,杨笛衣肯定是要回去的,还要设宴践行的话,那就是配合她们的行程,一起回去? 沈洛华越想心里越发烦躁,一动身,小腿便泛起酸软,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精神了。 “公主,您都躲了她好些日子了,”鸢心无奈道,忙捏着她的小腿帮她放松,“您还是多考虑一下您自己的身子吧。” “谁说我是在躲她,我明明是贪恋江南的风景。”沈洛华想了想,道,“算了,这几天就歇着吧,养精蓄锐,好赴宴。” 鸢心松了口气,忙道,“是。” 清欢楼是座百年老楼,就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据说以其菜品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品相精致而不繁杂闻名江南。 杨笛衣他们到时,早有小二在门口等候,问过他们之后,一路把人带到二楼的房间。 方老爷子坐在主位,左边是方雪明,紧挨着便是方景和与小易。 小易脸上虽然还隐隐透着些虚弱,但不难看出身体恢复的不错,看到杨笛衣他们进门时,还朝她微微笑起来。 杨笛衣回了他一个笑容,便拉开凳子准备坐他旁边,不料被人抢先一步。 周悬笑了笑,直接坐下,“我看这孩子有眼缘,我坐吧。” 小易歪着头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杨笛衣:“.......” 莫名其妙,但周悬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还不忘把旁边的凳子拉开,说道,“你坐这。”杨笛衣只好坐下。 方老爷子身旁的位置,杨三白是不敢坐的,见状连忙挨着杨笛衣坐下,馒头眼疾手快也抢先坐下。 于是沈洛华进门后,自然而然就坐在了方老爷子右侧。 一桌人到齐,都没先动筷,除了沈洛华,其余人目光皆望向方老爷子。 方余先见状随意挥了挥手,“就不多说什么了,几位到江南这么长时间,一直也没来得及请大家吃饭,这顿饭,大家痛痛快快吃,不用约束,就当为大家践行,回京路上,一帆风顺。” 第103章 众人这才动筷,杨三白先是谨慎地尝了一口,随后眼睛一亮,“好吃。”顿觉食欲大动,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不忘再给杨笛衣夹两筷子。 除了她,周悬在旁边也是不停的给她夹菜,俩人仿佛有种神奇的默契,一人一筷,不带停的。 杨笛衣吃东西本就不快,她吃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俩夹的速度。 眼看着碗里的菜就要堆成小山,这是要把她当猪喂吗,杨笛衣连忙护住面前的碗, “够了够了,不用给我夹了,你们自己吃,啊,乖。” 杨三白鼓起腮帮子,道了句好吧就转过头自己吃自己的了。 反倒是周悬,听到她的话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乖?” 杨笛衣讪讪道,“说快了说快了,你就听前半句就行。” 周悬含笑看着她,杨笛衣低下头当作看不见,埋头苦吃。 本来以为这顿饭会吃的有些尴尬,但大家似乎都有可聊之人,饭桌上不时地响起几句闲谈。 饭过半晌,杨笛衣吃累了,想缓一缓,一抬头,方老爷子居然在给沈洛华把脉。 俩人一个滔滔不绝,一个侧身专心倾听,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感觉。 直到临走前,两人走在最前面,沈洛华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方老爷子,太难得了,早知你我二人这么志同道合,早该来拜访您的。” 方余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也颇合老夫眼缘啊。” 周悬和馒头先去安排马车,杨笛衣感觉有些撑,便晃晃悠悠走在最后。 “你手上的玉,谁送你的?” 冷不丁响起方雪明的声音,杨笛衣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旁,正盯着自己手腕的玉看。 “这个啊,周江上说他路边买的。” 杨笛衣观他神色不太对,虚心问道,“怎么了?” 方雪明笑了笑,“这玉,得来可不容易。” 杨笛衣微怔,刚想问这不就是一块质量不错的玉吗,难道还有其他含义? 但一行人已然走到了楼下,周悬和馒头牵着马等在门口。 方雪明揣着袖子,悠悠道,“回去看看我给你那本册子吧,我记得那上面有相关。” 撂下这句话,方雪明就往前走,站到方老爷子身旁,丝毫不给她问询的机会。 杨笛衣听得云里雾里,等回到客栈,忙问杨三白那本册子放哪了。 杨三白摸着肚子躺在床上,闻言抬起手臂,摇摇晃晃地指了个方向,“好像在箱子里吧,我们也一直没用上,我也记不清放哪了。” 杨笛衣在箱子里找了会儿,果然在,杨笛衣连忙把册子拽出来。 怕自己漏掉什么,杨笛衣一页一页细致地翻着。 突然,有一处提到了玉,杨笛衣愣在原地。 万佛罗汉眼,通体白透,内无一丝杂质,内外圈皆浑圆,象征平宁安远。 方雪明的意思,难道说自己手上的玉是这块? 杨笛衣难掩心头震惊,不死心又翻了翻后面,可是后面没有一处再提到和玉相关的。 怎么可能,这是万佛寺供奉的玉,传闻是初代住持寻遍天下能工巧匠,用百年难得一遇的宝玉打造而成,只有三块。 打成后,住持拿着玉,亲自为它们开光,并在寺中供奉足足九九八十一天,后成万佛寺镇寺之宝。 可这册子上并没有记载获得的方式,那周悬又是怎么得到的。 第89章 天还未亮,万佛寺的大门已然微开,除去门口几个哈欠连天、一心洒扫的小和尚,并没有香客,整座寺庙被日出前的雾气笼罩,平添几分玄妙之意。 杨笛衣特意起了个大早,没有惊醒任何人,独自晃悠着前来。 走近没两步,杨笛衣一眼看到门口个子最低的一个小和尚,正是那日问自己要不要上香那位。 “小师傅,”杨笛衣上前打招呼,“又见面了。” 小和尚放下手中扫帚,五指并拢合于胸前,“阿弥陀佛,施主好。” “你好,”杨笛衣正揣摩着寻个什么理由求见住持,不料小和尚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先开口道,“施主是来寻住持的吧?” 杨笛衣一怔,“是,不知可否......” 小和尚道:“住持说今日早晨会有客人到,便让我在这等候,想来就是施主,请随我来。” 小和尚将扫帚交给其他人,行过合十礼后引着杨笛衣往里面去。 沿路同样人影不多,偶有扫把扫过地面的簌簌声,还有些细碎的碰撞声,想来是有人在打水,声音隐隐约约,并不吵闹,反而透着使人心安的禅静。 小和尚领她上了一层又一层台阶,一路向上,终于窥见气势恢宏的大殿一角,上次她和沈洛华并未到此。 殿里面赫然一座和天花板齐高的庄严宝相,佛像前,有位身着红衣袈裟的僧人。 小和尚行礼道,“住持,客人到了。” 杨笛衣跟着微微欠身,“见过住持。”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住持转过身,慈眉善目,两旁一双耳朵大得出奇,耳垂几乎垂至下巴,“唤老衲圆合即可。” 小和尚任务完成,朝圆合行过礼后便退下。 “圆合大师......”杨笛衣刚要说话,圆合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施主不必心急,先来上柱香吧。” 说着,圆合已经取好三柱香递了过来,杨笛衣连忙接过,片刻犹豫后,将香点燃,向着佛像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将香插入香炉后,杨笛衣紧接着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头。 “阿弥陀佛,施主从前礼过佛?” 杨笛衣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祈祷完成后才站起身,“不敢当,小时候和母亲去过寺庙,当时学的,疏漏之处,万望勿怪。” 圆合笑眯眯道,“不怪不怪。” 杨笛衣说着将手腕上的玉露出来,“圆慧大师,这块玉......” 圆合并无意外之色,点头道,“正如施主所想。” 杨笛衣瞳孔微缩,手腕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圆合一手捻着佛珠,一手背在身后,道,“施主此番所来,是想还玉?” 杨笛衣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圆合并没有接下去,只微笑等候,杨笛衣顿了顿道,“我原本是想来问,如此珍贵的玉如何才能得到。” “那施主现在,还想知道吗?” 杨笛衣没有立刻回答,想吗,是想的。 可通透如圆合大师,既是能一早知晓她要来,想必也早已猜到她心中的纠结,所以给了她又一次最后选择的机会。 自从昨夜知道这玉可能是万佛罗汉眼,她做了一夜的梦,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梦里光怪陆离,有父母,有镜儿,还有很多人。 她知道这玉得来必然不容易,周悬既有意瞒着她,她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它当个普普通通的玉石,糊里糊涂承下这份情。 可是就不知道这份情,她要不要承,能不能承得住。 她不是蠢笨之人,一路种种,她心里早就隐隐有了察觉。 圆合在旁边另起一柱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中, “世间物多乃身外物,其价值大多由心定,若心意轻,黄金万两与路边野石有何异,若心意重,轻若鸿毛亦重于泰山。”圆合道, “此玉既已归于施主,是你二者的缘法,玉养人,人亦养玉,万物皆有灵,若为此,施主不必过于烦扰。若为其他,自看施主,以此柱香为限,香燃尽之前,老衲知无不言。” 杨笛衣抬头望去,在她那三柱香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了孤零零一柱香,顶上燃着缓慢的星火。 再往上看,是位面相有些陌生的佛,轻垂眼皮,神情肃穆又不失柔和,不同于以往杨笛衣见过的佛,这位左手处还端着一只碗。 “还未请教,这是位什么佛?” 圆合道:“药师佛。” 杨笛衣微微摇头,“没听过。” 圆合笑道,“与另外两位并列三大佛,专管人间疾病疼痛,简而言之,保健康的。” 杨笛衣眸光闪烁,没有继续问下去。 外面洒扫的声音渐渐少了,处处透着静谧,雾气渐散,不知何时,浑厚古朴的钟声响起,惊飞几只树中沉睡的鸟儿。 杨笛衣在钟声结束前离开了万佛寺,离开前,她特意去寻了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 想来一共来两次,次次碰到他,也是一种缘分。 只可惜没找到,路过的僧人告诉她,斋饭已开,她寻的那位大约是去吃饭了,还问她要不要一同尝尝寺中的饭菜。 杨笛衣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那和尚朝她行过礼,忙不迭往厨房跑。 日头刚露了个脑袋,正是好时辰,杨笛衣顺着来时路往回赶,碰上早市,顺手买了些菜。 回到客栈时,一片安静,看来楼上那几个都还没起,杨笛衣问过小二后,一头扎进厨房。 第104章 * 周悬是被敲门声敲醒的,那声音其实不是很大,但他一向警觉,因此那敲门声刚响了两下,他就醒了。 胳膊一动,粘连着疼痛,周悬不自觉皱眉,浑身上下的酸痛仿佛沁入骨头缝里,来不及想太多,周悬强撑着起床开门,并在心中暗骂门外那个最好是带着天大的事情。 比人影先到的,是一股熟悉的甜香,周悬微怔,瞬间被这香气锁在原地,再往门外一看,还有个他再熟悉不过、快要走远的背影。 周悬及时喊住她,“阿衣......” 杨笛衣身形一顿,悻悻然转过身,“吵醒你了?” 她做好了东西,下意识就像让他吃口热乎的,但又一想,他这么累,肯定还没起床,瞬间就收回手,准备等他醒了再说。 周悬脑子一片空白,手下意识伸了出去,接她手里的托盘,“你怎么来了?” 杨笛衣指了指托盘上的东西,“难得早起,去买了点菜,做了早点,你要尝尝吗?” 周悬目光下落,久久反应不过来,一碗玉米粥,旁边一碟黄澄澄的糕点,还有煎蛋和几块爽口小菜。 “你做的?” “是啊,”杨笛衣道,“很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好不好吃,你尝尝,好吃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眼看周悬眸色渐沉,杨笛衣差点咬到舌头,忙换了一句,“......你多吃点。” 闻着手里饭菜的香气,周悬顿感心旷神怡,心里像这碗粥一样冒着甜滋滋的泡泡,“一起吗?” 杨笛衣其实做的时候就吃过了,但周悬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期待,杨笛衣没舍得拒绝,“也不是不行。” 周悬唇角勾起,立刻将屋门推向两边,示意她进来。 杨笛衣进去后下意识鼻尖微动,随后蹙起眉头,那头周悬将盘子放下,欢快地招呼她,“来啊,坐。” 其实没做什么复杂的,玉米粥只是熬的软烂一些,放了两块冰糖,那碟糕点,是用蒸熟的南瓜和了糯米粉和白糖蒸的,一口下去,软糯香甜。 周悬把碗一个个摆出来,没立刻吃,叉着腰,将这几个碗看过来,看过去。 “你要看出个花来吗,”杨笛衣笑道,“就是普通的早饭。” “那怎么能比,”周悬挑眉。 他虽然没说全,但杨笛衣就是听出他的意思是,花怎么能跟这些比。 杨笛衣眼底泛起笑意,将筷子递给他,“尝尝吧。” 周悬手臂微顿,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接过,夹起一块南瓜糕,咬一口后眼睛瞬间亮起,“好吃。” 虽然杨笛衣尝过了,但一人一个口味,周悬这么说,她便放下心,“好吃就行。” 周悬吃一块糕点,喝一口粥,就夸一句。 “糕点好吃。” “粥也好喝,甜的刚刚好。” “煎蛋也好吃。” 周悬下一句还没说出来,杨笛衣及时打断,“小菜是客栈本就有的,用来解腻,不是我做的。” 周悬笑道,“那也是你眼光好,选的好吃。” 杨笛衣失笑,“我还担心这个时辰你可能没起,说晚会儿再来。” “怎么可能,这个时辰我一般都起来了,”周悬面不改色又吃了一块南瓜糕,“再说饭就是要趁热吃,更好吃。” 眼看糕点被消灭了大半,粥也差不多快要见底,他应该也饱了七八分,杨笛衣这才说回正题,“对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这块玉.......” 周悬神色一凛,不自觉直起腰板,“怎么了?” 杨笛衣看他半晌,悠悠道,“没什么,看着好看,想问你哪儿买的,趁离开江南前我给三白也买一个。” “那可惜,”周悬正色道,“我去的那个摊子,只剩这一块,被我买走,没有一样的了。”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杨笛衣看他半晌,没有说话。 余光一转,注意到桌子下他抑制不住微颤的双腿,杨笛衣心里一股暖流划过,双眼逐渐泛起热意。 圆合大师的话犹在耳侧, “卯时前,寺门起,一阶一跪,万佛皆同。” 第90章 “万佛皆同的意思是?” “意思是寺中每一尊佛,都要受相同的礼。”圆合大师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这玉当年在寺中诸佛前都开过光,既要取走,自然要问过诸佛。” 杨笛衣心跳都停了片刻,这庙里不知道有多少尊佛,多少台阶,每一尊都要从寺门前跪上来吗? 难怪这几日总不见他,难怪昨日见他,他如此疲惫。 近日一切模糊的迷雾都被驱散,可为什么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心上像是被无数根极细的针密密地扎着,带起一小片酸胀的痛。 杨笛衣艰难咽下口水,“他什么时候......” “大约四五日前傍晚来的吧,”圆合算了算日子,“那日他来,整个人看着恍恍惚惚的,就这么站在外院佛像前,不说话,也不动。” 圆合做住持已有十余年,见惯世间生死,遇过世态炎凉,因此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每日这样神情来万佛寺的人太多太多。 他与他们,并无不同。 后来那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进到屋里,问他有没有能保人平安健康的护身符。 寺庙里,不缺人,同样也不缺护身符,那日圆合正巧得空,便领着他转了一圈。 寺里护身符多种多样,但那少年一眼看中最中间那块万佛罗汉眼,问他多少钱。 圆合道:“施主,此乃镇寺之宝,不卖的。” 少年道:“你开个价,我买得起。” 圆合笑道:“施主误会了,不是价钱问题,这块玉倾注了初代住持所有的心血,又在每一尊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其意义早已远超金银。” 闻言,少年垂着眼皮不语,眼神仿佛更坚定了几分 圆合以为他放弃了,正想和他介绍其他,少年突然道:“既是护身符,若真能护人,才算不让它的价值白费,像这样天天供在盘子里,和摆件有什么区别。” 圆合蓦地一愣,依稀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他少年时,也曾这样问过他的师傅。 那时师傅说,“话是这样说,可这玉只有一块,世间百姓千千万,如何能分?不管谁拿走,是福是祸,就不一定了。” 少年圆合并不理解,“那就一直这么放着?” “不会一直放着的,玉石有灵,人在选玉,玉也在挑人,因缘际会,总有人能用超越一切的诚心来取走,耐心等待就是。” 圆合感慨之余,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认真,“施主为何想要?” 他看着玉,目光微沉,“自是有想护之人。” 这理由,圆合不是第一次听到,便道:“卯时起,寺门前,一阶一跪,等施主拜过寺中诸佛,自见分晓。” 那少年点了下头,向圆合行礼,道了句谢便离开了。 晚上圆合特意嘱咐寺中小和尚,说第二日卯时前就开门,还把小和尚吓了一跳,问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圆合想了想,“算,也不算,一切未知。” 他不是第一个想要的人,也不是第一个知道此法的人,但能不能坚持下去还不一定。 谁曾想第二日圆合起时,小和尚急急忙忙跑来说,寺里卯时前就来了个男子,一阶一阶跪上来拜佛,跪完一尊又回到寺门前,再跪上来。 圆合亦是惊讶,同时心里隐隐有了预感,那块玉和万佛寺的缘怕是尽了。 果然,自那日起,那少年一尊佛没有落,一阶也没有省,就这么将寺中所有佛跪了个遍。 待他跪完最后一尊,便是殿中的药师佛,圆合自然信守承诺,将玉取来给他。 看得出他已经累到几乎麻木,但他依旧恭恭敬敬接过,“多谢大师。” 他小心将玉揣进怀里,问圆合,“这是尊什么佛?” 圆合道:“药师佛,保人健康的。” 那少年怔愣片刻,又跪回去,身子端正地磕了三个头,朝圆合又道一声谢,这才离开。 杨笛衣听完,半个身子都是木的,手腕的玉像是块石头,紧紧箍着她。 圆合讲完,那柱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毫,香灰埋入香炉中,不见踪影。 反观旁边杨笛衣亲手上的那三柱,却是稳稳当当,难得的一柱香灰都不倒。 圆合单手置于胸前,向她弓身,道:“香灰不倒,福泽深厚,天上地下,或有神佛亲人保佑,施主此生,或可顺泽无虞,福寿安康。” * 杨笛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天上神佛,地下亲人,这人间,还有你。 周悬吃完盘子里的糕点,又将碗里的粥喝个精光,这才拍了拍肚皮,叹道:“好满足......” 杨笛衣笑道,“吃饱了?” 周悬忙不迭点头。 第105章 杨笛衣放下心,“那就行。” 拍掉周悬颤颤巍巍伸过来、想帮忙的爪子,杨笛衣将碗筷收拾到托盘里,嘱咐他好好休息,在周悬还想说什么的面容中及时关上门。 离江南的日子就在明天,方雪明还要处理一些事,所以沈洛华他们先行,等方雪明忙完再赶上他们。 小易身体状态恢复良好,原本方余的意思是不如就让他留在江南医馆里,但小易难得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动说想跟方雪明他们回去,方余自然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整理好行囊,浩浩荡荡又踏上了回京路。 杨笛衣下楼时,看到只有两辆马车,还愣了一下,沈洛华这是不躲她了? 上了马车才发现,沈洛华可能是在江南这段时间真的累着了,恹恹地支着脑袋休息,眉眼间泛着抹不开的疲倦。 还是同样的四个人,只是相比来时,这次大家都沉默了许多,马车内始终有种诡异的平静。 没了卧底隐患,周悬早早选好了新的路线,这次不再经过山林,沿路都走官道,更安全的同时,也方便他们夜晚留宿。 沈洛华自然没有二话,其他人更是没意见。 让杨笛衣没想到的是,回去路上的第一天傍晚,待众人吃过饭各回各屋后,没多久,周悬就端来了一碗汤药。 杨笛衣:“?” 这药的味道,与方老爷子给她开的那副几乎一样,可是离江南时,方老爷子没提,她就以为不用再喝了。 杨笛衣惊讶道:“你哪儿来的药方?” 周悬泰然放下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问方老爷子要来的。” “你什么时候......” 周悬顿了顿,“从只媪那回来的当天下午。” 上午方余那句话,他听后心里始终不安,故而特意去找了方老爷子,问杨笛衣的身体状况。 方老爷子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似是懂了什么,十分欣慰的和他讲了一下午。 离开医馆之前,周悬特意细细请教该如何调养她的身体,方余自然乐意跟他说,从日常饮食到药方,事无巨细,周悬足足记了一个小册子揣身上,不过这些不用告诉她就是了。 杨笛衣还有些恍惚,“所以,你就提前要好了两个月的药方?” “不,”周悬纠正她,“是未来半年。” 杨笛衣:“.......” “方老爷子说了,你的身体十分虚弱,十分糟糕,所以要拿出十分的气力来养,”周悬正色道,“所以,药必须喝,日日不落,等到半年后,依据你的身体状况,换新的药方。” 杨笛衣忽地想起一件事,“所以,你这一路走县城,住客栈是因为......” “方便买药,煎药,”周悬神色平淡地往杨笛衣心上戳了一箭。 药碗温度刚刚好,周悬将碗递给她,“不烫了。” 这药不仅酸还涩,喝上两口嘴里满满的苦味,还混合着说不清的味道,纵然杨笛衣从小到大喝药无数回,也都没这药难喝。 杨笛衣勉强笑了两下,“你先放着,刚吃完饭,等会再......” “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早就可以吃药了,”周悬知道她是想逃,手腕丝毫没动,“阿衣姐姐,对你身体好的。” 她还能说什么,杨笛衣深吸一口气,接过周悬递来的药碗,皱着眉头一口干了。 酸苦辛辣的药汤咽下去,瞬间反胃的感觉涌上来,杨笛衣强忍下想吐的感觉,嫌弃的把碗放他手里。 周悬把碗放好,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颗红糖忙递给她,“乖,吃个糖就没事了。” 杨笛衣含着红糖,丝丝缕缕的甜意逐渐替代药味,她这才勉强放松眉头。 “不对,你喊我什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杨笛衣刚要瞪他,周悬手脚麻利地端着托盘往外走。 周悬嬉皮笑脸的,“早点休息。” 杨笛衣:“.......”可恶,这小子真记仇。 周悬一如他所说,一日不落地煎药、送药,哪怕路上耽误些功夫,到了客栈第一件事就是煎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白日里,大半天杨笛衣都是昏昏欲睡的,总是刚拿起书,还没看两眼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已经过去许久了。 “阿衣姐,你真没事吗?”杨三白从医书中抬起头,担心地问道。 “没事,”杨笛衣打了个哈欠,“吃药嗜睡的原因,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看地图,下午不到傍晚就会到晖城,听说那里可好玩了,”杨三白脸上泛起期待,“说不定到那好玩的一多,你就不困了。” 杨笛衣懒懒地应了一声,继续合上眼皮休息。 杨三白所言果然不虚,一进晖城城门便是人声鼎沸,扑面而来的繁荣感,小商小贩扯着嗓子叫卖,一个个脸上都扬着喜气。 馒头先一步进城找客栈,等车马差不多到了,馒头正好出来迎他们。 连着睡了多日,再加上外面的热闹,杨笛衣顿感精神了不少,是以杨三白兴奋地喊她要出去逛的时候,杨笛衣没怎么思考便应下了。 两人简单整理下行囊,一出大门正好碰上周悬。 周悬看向她们,“要出去?” “嗯,三白说想出去逛逛。” 杨笛衣这些日子气色确实被养回来不少,脸颊和嘴唇也比着之前更有了血色,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周悬没舍得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儿,眼底渐渐浮现笑意,还没回答,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 “江上哥!” 第91章 杨笛衣和杨三白微怔,在一眨眼,一个穿着亮丽的女子拎着裙摆快步跑到他们面前,准确来说,是周悬身边。 “好巧!真的是你!”她声音掩盖不住的激动,透着雀跃,“我刚还以为认错了,你居然在晖城!” 周悬没有看她,身子不着痕迹往旁边移了一步,和她错开,“是很巧。” 杨三白原本拐着杨笛衣的手臂,半靠在她肩头,见状连忙挺直腰板,刚还玩笑的神色也收敛几分,眼神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 这女子一身锦衣,头上珠钗虽少但精,眼若星辰,满脸欢欣地看着周悬。 周悬望向杨笛衣,没有犹豫,“她是收留我那户人家的女儿,祝阮。” “什么收留,那是收养,”祝阮鼓起腮帮子,“说的这么生分干什么。” 看似不满,但语气处处透着娇软,更像是在撒娇。 杨笛衣笑着点了下头,“知道,见过。”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其余三人的目光,杨三白眼中透着满满的兴奋与好奇,在她们三个之间轮番转。 周悬是不解,祝阮仿佛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人,茫然地看向她。 “什么时候?” “这两位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杨笛衣微微挑眉,倒是很默契啊。 还没等她说话,周悬又道:“我早就和你提过的,我那位姐姐,杨笛衣。” 杨三白举起胳膊,有眼力劲的选择自报家门,“我是她妹妹,杨三白。” 祝阮眼神落在杨笛衣身上,先是一瞬茫然,“你什么时候.......” 而后不知想起什么,祝阮脸色骤变,方才面对周悬的笑意荡然无存,看杨笛衣的目光也带着审视的意味。 杨笛衣不卑不亢站立,任凭祝阮盯着看。 只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半晌,都没有收回的苗头,杨笛衣看向周悬,“你们既然好久没见,那你们先叙旧,我们去逛街了。” 周悬点头,“那你们先去,我处理好就去找你们。” “好。” 周悬又道,“记得走慢些,不要着急,你身子刚好些。” 杨笛衣笑了下,“好。”朝祝阮礼貌一笑,拽着依依不舍的杨三白就往大街上走。 中途杨三白好几次想回头看,都被杨笛衣拦下了。 杨笛衣瞧着杨三白委屈巴巴的样子,好笑道,“人家两个叙旧,你看什么。” “不是,这一看就不是简单的叙旧啊,”杨三白眼泛亮光,恨不得眼睛长在后脑勺,“就差哥哥妹妹的喊了吧,你注意到了吗,刚才我说我是你妹妹,哇祝阮眼神瞬间暗下来了,跟会变脸似的。” 杨笛衣夸道,“你眼神真好使。” “是吧,我在方氏医馆分药材分的可好了,长天大夫还夸过我,”杨三白拍了拍胸脯,发现话题被岔开之后,赶紧把骄傲的神色收回去,“不是,说歪了,他俩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的关系吧,你看你看,上手了,她还把他拽走了。” 杨笛衣把她脑袋转过来,“别看了,是不是的,又不关我们的事,你看,前面有卖糖人的。” 杨三白果然注意力被拽回来,“哪里哪里。” 杨笛衣笑着给她指了个方向,然后到底没忍住,快速往后瞥了一眼。 客栈门口,已然没有他们二人的踪迹了,杨笛衣眼皮轻垂,在杨三白的催促声中,和她一起往糖人那边走。 第106章 客栈旁的巷子里,周悬和祝阮保持着五步的距离,周悬漠然道,“你们怎么来了?” 祝阮眼神闪烁,“就,来玩啊,不行吗,晖城又不是你的。” 周悬看她半晌,蓦地笑了,“祝大小姐,我们都不是傻子。” 祝阮咬着下唇不说话,一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绞着。 他的目光一向是凌厉的,她从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年从来不肯轻易向谁低头,也只有偶尔在父亲面前,他才会暂时收起锋芒。 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温柔地看着一个女子,字字句句透着体贴。 周悬见她不说话,自行问下去,“祝伯父和伯母也来了吗?” “她是你说的那个姐姐吗,”祝阮打断他,难得鼓起胆子,直视他的眼睛,“是你见第一面就想和她厮守的那个人吗?” 周悬果断道,“是她。” 祝阮急道:“可你们也很久没见过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她变了没有,或者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记了她这么多年,你何必......” “这和你没关系,”周悬声音平淡,“祝阮,无论她怎么样,在我这里,她始终是她,她看不到我,我就努力让她看到我。” 祝阮望着他,眼中的希冀一丝丝裂开,“如果她嫁人了呢?” 她记得,方才一面,杨笛衣头发是盘起来的。 “我会等。” 周悬声音沉稳却又带着锋芒,“祝大小姐,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 祝阮用力咬紧下唇,背在身后的手指同样攥紧。 “祝伯父住在哪里?” 祝阮泪水在眼框打转,“城西祝府,我们买的......” “多谢,晚些时候我会登门拜访,”周悬退后一步,朝她弯腰行礼,“我先走了。” 祝阮倏尔抬起头,周悬身影匆匆,步伐又大又快,这样急,是因为有人在等他吗? “急什么?” 杨笛衣无奈地看着杨三白拉着她,这家铺子转完,马不停蹄下一家。 杨三白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拐着她,“我们也不知道能在这待多久,明天说不定就转不到了,当然要努力多转几家。” 不怪杨三白喜欢,晖城确实和她们沿路的大多县城都不一样,这里的吃食独具地域风味,粥是咸的,路边卖的卤味还有甜的,教杨三白看得挪不开眼。 “哇,又是一家,”杨三白眼神亮起,提着裙摆就往里面走。 杨笛衣实在耐不住,在马车上恢复完的精气神这会儿被消耗的差不多,只好站在门口,“好三白,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歇歇。” 杨三白忙道好,想着自己赶紧把里面转一圈。 杨笛衣站在门口等她,也不算无聊,路旁小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杨笛衣一件件看着,权当消遣。 耳边忽然传来周悬的声音,“你们怎么走的这么快,差一点赶不上了。” 杨笛衣没抬头,“三白想多转转,就快了一些。” 将摊子上的东西看过来完,杨笛衣才抬头看他,“你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没什么好说的,”周悬道,“可有喜欢的?” 杨笛衣在摊主充满期望的眼神中不好意思笑了下,将周悬拉到一旁,“看看而已,你怎么总想给我买点什么。” “想买啊,”周悬毫不犹豫,“你戴着好看。”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却见周悬盯着自己头发,不自觉摸了一下,“头发乱了?” “没有,”周悬淡然收回目光,“怎么把头发盘起来了。” “省事啊,”杨笛衣道,“之前在小凉山养成的习惯,这样不浪费时间,还方便干活。” 周悬望着她没说话,只是眸色暗了几分。 杨笛衣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周悬扯动唇角,“没什么。” 感觉奇怪,又说不上来,杨笛衣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里头杨三白已经逛完了,迈着细碎的步伐跑过来。 “逛完啦逛完啦,走吧......”见到周悬,杨三白步子骤停,悻悻然溜到杨笛衣身边。 杨笛衣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顺毛,“走吧。” 杨笛衣到底精力有限,没逛一会儿脸上就显出疲态,周悬见状果断拉着她们回了客栈。 入夜,杨三白抱着小枕头和棉被跑来找杨笛衣,嚷嚷着自己不敢睡,要来找她作伴。 杨笛衣早已洗漱完毕,正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发。 见她自己铺被子铺得欢快,杨笛衣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怎么今晚想起过来了。” “还不是那个姓周的,”杨三白铺了一半被子,坐上去喘口气,“从江南走的时候,他专门找我,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让我来打扰你。” 杨笛衣梳头动作一顿,“周江上?” “是啊,还能是谁,”杨三白撅着嘴,重新铺床,“馒头说他吃完饭就出去了,我才来找你的。” 出去了?难怪今晚的药是馒头送来的,杨笛衣眨了眨眼,注意到杨三白一头散落的长发,没来由想着,明天要不梳个别的发髻?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梳过姑娘家的发髻了。 小时候,母亲很爱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髻,再好一通打扮,直到她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母亲才算结束。 “女子家家的,没个女子样。”母亲有时无奈,总会戳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 她嘴上讨饶,心里却总也没当回事,因此姑娘家的发髻,她也没几个会的。 “三白,”杨笛衣忽然问道,“你会梳女子家的发髻吗?” “会啊,”杨三白回头看她,“我小时候流浪,偷学过,原本想着学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去大人家府里做个梳头丫鬟,谁知道后来被你们捡了。” “那你明天帮我......”杨笛衣话还没说完,突然指尖一阵刺痛。 十指连心,这痛尖锐的直达心窝,杨笛衣眉头拧起,手掌捂住心口。 “怎么了?” 杨三白从床上腾的一下坐起来,就要过来察看她的状态,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笛衣姐,你睡了吗?江上哥出事了!” 第92章 在遇到杨笛衣之前,周悬是一个不喜欢想明日会如何的人。 想明日做什么呢,今日就很重要。早起和父亲辩论要不要去学堂,看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母亲在一旁温柔浅笑,管家在后面试图打着圆场。 他也知道多半是要去学堂的,去了也很好,听夫子拖着尾音‘之乎者也,者也之乎’,他只管蒙头睡大觉,侥幸能不去,就在家里花园寻个树杈,逗逗树枝上的小鸟青蝉,逗累了,索性枕着胳膊睡觉,等管家扯着嗓子寻他。 后来隔壁多了位姐姐,他的心上添了位轻易不敢说出口的人,他说了许多言不由心的话。 于是有时候闲了也会想,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很好,等他长大一点,去和父亲打个商量,他想找个师傅学武,去当话本里的大侠,去过潇洒快活的江湖生活。 等他闯出名堂,他就去求娶阿衣姐姐,省的她被其他人惦记,就算他去晚了,他就把其他求娶的人都打跑,也没人打得过他。 阿衣姐姐想和他一起便一起,不想的话,他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四方客栈,广结天下好友。 可他没等到,那场大火覆灭了周家的一切,也包括曾经的他。 那晚的异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不清了,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开始是母亲扯着他,后来是阿衣姐姐。 他们爬着好长好黑的地道,那只纤细、冰凉的手尽管也在颤抖,却始终紧紧牵着他。 混乱、嘈杂、刀剑声和若隐若现的火光杂糅在一起,宛如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在后面追赶,前方是她单薄的身影。 “别怕,马上我们就出去了,你别怕......” 他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在听。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他们筋疲力尽倒在一处草地,天上有一粒小小的星,昭示着他们逃了出来。 他四肢又酸又痛,眼皮沉重,握着身边人的手没来由的想着,是不是今晚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噩梦,睡过去,再醒来就好了。 明日太阳升起,他一定不要和父亲吵架了,老头子也不容易,去学堂而已。 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可等他醒过来,掌心熟悉的冰凉消失,眼前是陈旧腐坏的木板,他艰难坐起身,周围全是衣衫破烂、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心若擂鼓,迅速在周围找了一圈,还好,没有阿衣。 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发冠也不见了,衣裳是和他们一样的麻衣,他想问什么,但少年们没有人理他,都沉默着蜷缩在角落,他也只好安静下来,心里却在担心阿衣现在在哪儿。 很快有个魁梧大汉走进来,往地上扔了几块饼,“吃吧,一会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第107章 少年们蜂拥而上,互相争抢着,他只迟钝片刻便加入进去,他要出去,他还要找到阿衣,前提是他先活下来。 没多久,大汉牵来一辆驴车,上面几口大箱子,少年们被推搡着坐里面,一个贴一个。 周悬趁大汉推搡其他人的时候,用偷藏的石头狠狠砸向他后脑勺,那人捂着脑袋,他看准时机,借巧劲把他绊倒,让他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跑!” 周悬大喊一声,顾不得其他人死命地往外跑,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要先跑出去。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远远看着这似乎离官道近,他毫不迟疑的跑向官道。 管不了什么方向,他离那边近就往哪跑,直到远远地看到城门的一角,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是座无名小城,城内没有多少人,更像是个供过路人临时休息的站点,他寻遍城中,没有找到阿衣,于是暂时在客栈里找到一处谋生的活路。 他原本想的是攒些银钱,好找人,但突然一日,客栈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周悬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偷了个机会,他一路找到那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泪眼婆娑地抱着一个包裹在哭。 见他进去,祝阮连连后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偶尔看他两眼,“你,你是谁啊?” 周悬沉默片刻,“你是被拐来的?” 祝阮眼神警惕,“你,你又是谁?” “我可以救你出去,带你回家,”周悬看着她道,“但你回家之后,得给我报酬。” 祝阮上下打量他,半晌后犹疑着点了下头,“好。” 周悬记性好,看过的东西能快速记个七八成,从祝阮的只言片语里,他大概能猜出来她住在哪里。 拐祝阮的那几个应该是新手,没多久周悬就寻到空子,把她救了出去,带她往家的方向走,半路正好碰到府里人寻祝阮,事倍功半。 没想到祝老爷是已经致仕的官员,他看出他的不对劲,没有放他走,他的报酬也没拿到。 但祝老爷没有把他交给官府,而是关在府里,后来不知怎的,祝老爷突然改变态度,说要收养他。 他没有同意,但祝老爷仿佛看透他一样,“我听阮阮说,你还有人要寻,什么都没有,可没办法寻人。” 他到底被他说服了,但只愿以小厮的身份留在府里打工,并不想当他的义子。 祝齐没说什么,也不生气,笑吟吟问他,“你有名字吗?” “有,周江上。” 祝齐面色微变,没说什么,他就这么留在祝府里一边干活一边攒钱。 后来他参军,用的也是这个名字,祝齐没有阻拦他,或许他根本也就不怎么在意他。 周悬也没当回事,他只想变强,他要变强,为父母伸冤,找到阿衣。 他在军队里夜以继日的训练,凭着几乎算是不要命的打法,成功崭露头角,引起了将军的注意。 他不知道的是,这同样引起了祝齐的注意,是以在回京后的某一日他才发现,府里的探子里有祝家的人。 他假装不知道,由着他们去探,随着他们通风报信,甚至还故意添油加醋,制造假象,让他们报给祝齐。 “啪——”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周悬下意识颤抖,依旧咬紧后槽牙,硬生生跪的笔直。 背上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恐怕早已血肉模糊,还是熟悉的感觉,祝家的家训鞭,周悬兀自抹去唇角的血,没有说话。 “爹——不能打了!”祝阮扑到祝齐身上,哭着哀求他,“真的不能打了,几鞭子了,他受不住的!” “阮阮你放开!”祝齐额头青筋直跳,脸色发青,“你让我打死他!” 周悬没有反抗,只是又磕了个头,“您今日怎么打,我都不会反抗,权当还您儿时收留之恩。但今日事了,我和祝家,和祝阮,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还敢提!”祝齐浑身发抖,用鞭子指着他,“周江上,我祝家何时亏待过你,你如此心狠手辣,要辱我祝家门楣。” “祝大人说笑了,”周悬脸色苍白,但字字清晰,“这不也是您想看到的吗?” 儿时祝阮缠他时,祝齐对外和颜悦色,说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回府便背着祝阮赏他家训,警告他不可逾越。 得知他参军,祝阮大闹,不让他走,祝齐嘴上说着他想便让他去,实际背后提点他, “你若去了,生死自负,祝家不会帮衬你。” 后来他崭露头角,祝阮得知后不知为何四处放出消息,说他是她的童养夫,早早就定下来的。 祝齐看似没有插手,实则早已在他身边安好了人,一直观察着他军中的一言一行。 直到他受封回京,祝齐破天荒写了封信,信中除去关切之语,字里行间居然还提到了祝阮,周悬知道,祝齐这是真动了所谓童养夫的心思。 周悬知道,祝齐最在乎名声,所以他偏要在他最在乎的名声上下手,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自觉弃了让他入赘的念头。 他既然不管那些所谓童养夫、祝家半个女婿的言论,那他就当着那些知情人和祝府探子的面,逛花楼,喝大酒。 故意让那些祝府探子发现自己虐杀卧底,手段残忍,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会事无巨细的报给祝齐,而祝齐为了祝府名声,不仅不会外泄,还会一步步拉远和他的关系,避免日后沾染上更大的祸端。 果然,周悬低头扬起一抹笑容,这不是让他猜对了吗,得知他与公主共赴江南之后,只要他稍稍放一些机会,这不就在晖城偶遇到了吗。 “你,周江上,你听好!我祝家从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这样阴毒的人,我祝家要不起!” 祝阮泪水糊了满脸,“不是,爹,他不是.......” “阮阮,你起来!”祝齐抬手就要再甩一鞭子,被祝阮硬生生拽着胳膊,“爹,太晚了,明天,明天再说好不好,今晚不能打了.......” 祝齐脸上青红变换,许是真的打不动了,任凭祝阮颤颤巍巍将鞭子取走。 “滚!” “还不快走啊你,”祝阮将鞭子攥在手里,冲周悬喊道。 周悬踉跄着站起来,冲两人深深弯腰,而后拖着脚步离开祝府,任凭身后各种声响,一次头也没回。 夜晚的晖城和白日很不一样,安静许多,也可能够晚了,街上行人寥寥,周悬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没有方向的苍蝇。 不对,他有方向的,客栈,那里有他在等的人,有他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人。 后背无数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条都随着他的步伐,深深刺痛着他的血肉,周悬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脚步都有些漂浮。 没有了,没有祝家,没有童养夫,什么都没有了,周悬往前走着,心想这些事了了,等过不了几天,祝家就会抹掉和他有关的关系,他知道祝齐的手段,渐渐地,不会再有人提他和祝家。 他解决一部分了,祝家不会有打扰阿衣的可能,周悬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眼前的重影。 阿衣,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喝药,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真好,这些天眼看她脸上有了气色,他会一点一点的把她养回去的,他绝不会让她早逝,她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周悬这么想着,就这么往前走,忽然他一脚踩空,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他身体控制不住就要往前倒。 这时,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了他,周悬刚要皱起的眉头蓦地松开,他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周悬脑中一片空白,他是在做梦吗? “......阿衣?” “是我,”面前人声音发颤,“周江上,你......” 还是这样细的手臂,十年前紧紧拽着他,带他逃出生天,此刻同样稳稳地接住他,意识到这点后,周悬突然有些无措,怎么还这么瘦弱,他明明在努力养了啊。 “阿衣......”周悬轻轻环着她,怕一用力就伤到她,哽咽道,“我都解决了,你能不能......看看我......” 第93章 各种各样的声音没有章法地闯入他的耳朵里,他在哪儿,周围又是谁,都在说什么,周悬听不清,也没力气管。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痛的,眼皮更像是坠着千斤重的石头,一点也抬不起来。 混乱中,他只知道手心有处温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始终紧紧攥着。 模糊光景中,有道熟悉的身影,在他耳畔低声道,“没事了,你先放开好不好,需要给你上药。” 不放开,他不会再放开了,周悬心想,故而手上的力道更是重上几分。 “怎么办啊,阿衣姐,他不松手,衣裳脱不下来,这怎么上药啊?” 杨三白手拿着纱布和伤药,茫然站在床边不知从何下手。 馒头双手扶着膝盖,还没喘几口气,闻言抹了把额头的汗,咬牙道:“不行我给他掰开。” 第108章 杨笛衣垂眸坐在床边,周悬嘴唇发白,整个人软绵绵瘫在床上,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视线上移,已经看不出他后背衣裳原本是什么颜色,大片血迹覆盖,部分布料上的血已经发硬,并隐隐有些发黑。 不能再耽误了,杨笛衣冷声道,“剪了。” 馒头和杨三白先是一愣,随后十分默契,打热水的打热水,拿剪刀的拿剪刀。 很快,杨三白送来剪刀,杨笛衣二话不说,让杨三白拽着周悬肩膀处的衣角,只稍微停顿片刻,便用另一只手果断剪了下去。 还好,布料粘连血肉的面积不算很大,杨笛衣手腕和脑中的弦控制不住的紧绷,一点一点,和杨三白配合着缓慢清理伤口。 馒头快速拎着两桶热水上来,杨笛衣也不拖沓,沾满血渍的布料取下来立刻扔掉,再取过沾了热水的手巾轻轻擦着。 期间周悬始终紧闭双眼,只额头的汗一波又一波往外冒,身体不时的因疼痛抽搐两下。 等衣裳处理完毕,上好药,已经是后半夜了,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全是疲惫。 杨三白双腿打着颤,扶着桌子一点点往前蹭着走,喃喃道:“太折腾了......” 她困意最浓的时候,馒头来敲门,给她瞌睡吓没了。 杨笛衣走后,她在客栈一直等他俩回来,等着等着,困意裹挟,她差一点没知觉地睡过去,又被馒头叫醒,她实在不知道今晚这几次三番,她还能不能睡着。 “今夜辛苦你们了,”杨笛衣此刻虽有些放松,但心里那根弦还是绷着的,“都快去休息吧,他这我来守着。” “啊?”杨三白顿在原地,转了转眼珠,“合适吗?要不我打个地铺,在这陪你?” “不用,你好好回去睡吧。”杨笛衣话落又看向馒头,“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 杨三白好像还想说什么,被馒头不由分说扯走了,“好,那辛苦你笛衣姐,明天我早起来换你。” “哎,你拽我衣服干嘛?” “还看不出来啊,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 房门合上,两人声音断断续续地消失了,杨笛衣按了按眉心,另外一只手还被他紧紧牵着。 他后背至少十几道鞭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看得出打他那人是故意的,每一鞭都挑没打过的地方。 是祝阮的父亲打的吗,杨笛衣眸色微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又何至于用这样重的力道。 杨笛衣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此刻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周悬今晚千万不要起热,一旦伤口发炎,邪寒入体,不仅折腾得他难受,还很有可能诱发更大的病。 盆里的水是干净的,手巾也是,杨笛衣一只手艰难的把手巾拧成半干,再小心地搭在他的额头上。 “.......不要......” 杨笛衣没听清,轻轻靠近他,声音轻而柔,“你说什么?” 周悬唇瓣微动,好像在同她说话,又好像只是呓语,声音太浅,杨笛衣实在听不清。 想了想,她记得儿时似乎听杨夫人提起,周悬睡觉一直是不大安稳的,但有种方法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杨笛衣腾出另外一只手,力度极轻地覆盖到他的手背上,他手掌大而厚,许是拽的时间长了,手背青筋明显。 杨笛衣就这么拍着,再时不时的轻声说着什么,不知过去多久,周悬紧皱的眉头渐渐展开,杨笛衣也撑着脑袋沉沉睡过去。 * 周悬再睁开眼时,一眼看到面前半支着头、呼吸平稳的杨笛衣。 他先是感到一阵迷茫,脑子里嗡嗡作响,昨夜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他足足反应了好大一会儿。 他是趴在枕头上的,这么一晚上难免有些麻,他忍不住微微动了动身体,背上旋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顿时在心里骂了祝齐两句。 但看着面前人安详的睡姿,周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生怕把她吵醒。 再一看,她的手还在自己掌心,察觉到这点后,周悬更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美好。 周悬就这么痴痴看了她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昨晚遇到她时说了什么,可是,他忍不住蹙眉,那之后,阿衣是怎么回他的来着,她说什么了吗,他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 周悬顾不得快要冒烟的喉咙,专心回忆昨晚,却没料到杨笛衣眼皮轻颤,竟是有了醒过来的趋势。 周悬没来得及闭眼伪装,就这么猝不及防和杨笛衣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你醒了?”杨笛衣先是一喜,随即探向他的额头,“太好了,没发烧,伤口也没发炎。” 周悬两颊染上一抹浅红,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 杨笛衣见他神色异常,忙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悬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是嗓子难受?想喝水?” 周悬迟疑着点了点头,杨笛衣明白过来,去桌边给他倒水。 “是我疏忽了,壶里是凉水,”杨笛衣放下茶壶,“你等会儿,我去找小二拿壶热水上来。” 周悬本想说不用,但杨笛衣已经毫不犹豫地出去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软,忍不住叹了口气,泄气般趴在枕头上不动了。 这么一趴,周悬才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没穿任何衣服,明明屋内门窗紧闭,周悬愣是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 没一会儿,杨笛衣拎着茶壶去而复返,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慢点喝。” 水不凉也不烫,刚刚好,周悬就着一口气喝了一整杯,干燥的喉咙这才好上许多。 “多谢。” 杨笛衣动作一顿,轻轻笑了下,“客气。” 见她神色如常,周悬心内的好奇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那个,昨晚是你去.......” “是啊。”杨笛衣从容点头,“馒头去敲门找的我,我才知道你去找祝阮了。” “不是找祝阮,”周悬一急,手臂撑着上半身就要起来,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硬生生又趴回去,“是去祝府。” “有什么区别吗?”杨笛衣歪了歪头,像是真心问道,“祝阮不是在祝府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周悬一噎,望着杨笛衣清亮的双眼,才过了一晚,她眼下已经有了乌青,周悬长吐一口气,“我是去找祝齐,也就是祝阮的父亲,让他,让他断了把我当童养夫的想法。” 杨笛衣挑眉,“原来那老家伙眼光还不错。” 这,是在夸他还是,周悬一时拿不准,但不想让杨笛衣生气,也不想让她多想,他下意识将过去那些事挑挑拣拣,和杨笛衣说了七八成。 至于在祝府生活那几年,他没说的太细致,只说还行,就略了过去。 杨笛衣全程安静地听着,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周悬越说,心里越是打鼓,声音也就小了下去,到最后几乎轻到听不到。 但杨笛衣听到了,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都像是在往她心上划了一刀。 她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失散后,她遇到他的场景,那时她看周悬衣着干净,身旁还有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她就以为他过得很好。 怎么会这么天真呢,是她过于震惊,以为他忘记了她,忘记了他们,所以忽略了他当时眼底的漠然,她明明知道他开心是什么样子啊。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我没有想瞒你,而且我不知道你知道祝阮的存在,我想着我处理好了,祝齐就不会打扰你......” 周悬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那个,我和他们已经断了,祝齐为人绝对不可能希望和我扯上关系,他出手必处理的干干净净,你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杨笛衣突然走近,在周悬惊愕的神情中,俯身抱住了他。 “辛苦了,周悬,”杨笛衣道,“这么多年,不容易吧。” 当年那个一贯不着调,没心没肺的少年已经成长,蜕变成有勇有谋,人人称赞的将军。 这一路,只有他自己。 周悬眼底狠狠一颤,泛起泪光,但他还是尽量轻松道:“还行吧,我一直都觉得我挺厉害的。” 杨笛衣没说话。 周悬生怕她落泪,打趣道,“虽然我很喜欢阿衣姐姐你抱我,但是毕竟大早上的,我也没穿衣服,这是不是有辱斯文?” 杨笛衣轻笑一声,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他,随口道,“又不是没看过。” 周悬一怔,杨笛衣紧接着道,“再说了,以后我想抱就抱,不行吗?” 周悬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杨笛衣神色如常地整理着旁边的衣服,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不得后背的伤,周悬裹着被子,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不是,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第109章 房门突然被推开,馒头风风火火闯进来,嗓门比锣还大,“江上哥我听说你醒了,你没事......” 周悬:“.......” 第94章 “江上哥,我跟你说,昨天晚上你一直不回来,给我担心的不要不要的,”馒头语气真诚,目光堪称真挚,手里的托盘距离周悬的嘴只有两指的距离,周悬只要微动嘴唇,就能立刻喝上一杯热茶,这样看,馒头简直称得上十分贴心。 当然,如果他不是半跪在床边的话,那就更显得这份贴心没有夹杂丝毫心虚。 周悬连眼睫毛都没动,看都没看他一眼,整个人神情呆滞。 馒头说了什么其实他压根没听进去,他满脑子的,刚才阿衣那句话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周悬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比馒头突闯进来还快。 “江上哥,你要不要喝口水,”馒头小心翼翼问道,“我还给你带了饭,你尝两口?” 良久,久到馒头以为他江上哥是不是睁着眼睡着的时候,周悬开口了。 “不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彰显了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五味杂陈。 馒头膝盖登时又下去几寸,“江上哥,我错了,我错了,我是真不知道笛衣姐在,我刚起床听到小二说你醒了,我什么都没想就过来了,我看门开着缝,我还以为......” “没事,”周悬面无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馒头浑身一抖,差点膝盖真砸到地板上,馒头都快哭了,“江上哥你要生气你不如骂我两句,或者我把笛衣姐再喊过来?” “不用,”周悬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从那堆繁杂迷幻的思绪里跳出来,“她昨晚没休息好,让她先好好休息。” “噢噢,”馒头连连点头,“对了,我来之前碰到鸢心,她说公主喜欢晖城,想多留两天,让我们等吩咐,不用急着回去。” 沈洛华喜欢晖城?周悬微微挑眉,这倒是巧了。 “江上哥,饭都快凉了,先吃饭吧。”馒头刚进来时的不安消散殆尽,拍了拍没有任何灰尘的膝盖,转头把早饭端过来。 暂时压下心内汹涌的思绪,周悬这会儿后知后觉真的饿,托盘上的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他食欲大动。 馒头知道周悬不方便自己喝,连忙拿起勺子喂他,周悬就这喝了两口,幽幽道:“对了,看你这段时间好像武功有所退步啊,吃过饭记得多练一会儿。” 馒头:“......”呜呜呜,他就知道。 周悬吃完一整碗粥,身体的疲惫感如洪水般袭来,他懒洋洋的朝馒头挥了挥手,趴回枕头准备补觉。 馒头把东西全部收拾完毕,轻手轻脚地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嘎吱——” 门发出一声轻响,周悬浑浑噩噩和困意挣扎时,脑中魔怔般回想起阿衣出去时关门的那道声音,他好像没来得及看清,但又好像看到了她面颊上浅浅的红晕。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周悬仍是忍不住想,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 杨笛衣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晌午了,身上的被子温暖松软,她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晚周悬一直拽着她的手,她在凳子上撑着坐了一晚上,确实没睡好,这会儿把觉补够,脑中清明不少。 本想再躺一会儿,忽然想起晌午了,也不知道周悬吃过饭没有,背上的伤有没有换药,如是想着,杨笛衣复坐起来,选择简单洗漱之后先下楼吃个饭。 到楼下一瞧,几人都在,沈洛华、鸢心还有杨三白围坐在一起,桌上饭菜几乎完整,看起来也是刚到没多久。 “在这!”杨三白朝她挥舞手,“笛衣姐来这。” 杨笛衣喊小二再加碗米,拉开凳子坐她旁边,“你们没再接着出去逛逛?” “昨天都逛的差不多了,”杨三白鼓着脸颊,含糊不清道,“早知道昨天就不那么着急了。” 杨笛衣夹菜的手腕微滞,眼神询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本小姐喜欢这里,想多待两天,”一旁沈洛华淡淡开口,“怎么了,不行啊?” 相似的话语,瞬间勾起杨笛衣关于清晨的某些记忆,杨笛衣一时不妨,被喉咙里白菜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杨笛衣忙道:“行,可以,没问题。” 这样也好,周悬背上的伤本就影响行动,多休息两天,也有利于恢复。本来还想着去找沈洛华商量一下能不能多停两天,这倒是给她省事了。 “多谢。” 沈洛华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只端庄优雅地夹菜吃。杨笛衣看她半晌,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哎哟累坏我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等杨笛衣闻声抬起头,馒头的身影已经扑向桌边。 只见他面颊绯红,喘气如牛,撑在桌子上的两只手臂止不住的打颤,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杨笛衣不解地看他。 馒头一屁股坐下来,艰难咽下口水,缓慢地抬起胳膊,“别问了笛衣姐,我自觉的。” 杨笛衣:“......”行吧,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了一星半点。 “辛苦了,”杨笛衣微笑着给他夹了个鸡腿,“补补。” 馒头咕咚咕咚喝完水囊的水,“缓缓,缓缓。” “你早上走的时候,周江上怎么样?” 馒头一抹嘴,“还好,我走的时候他睡了,也不知道这会儿醒了没。” 杨笛衣点了点头,上午她睡觉之前,特意去买了药材,看着药熬上,这才回屋休息,想来这会儿药已经差不多了。 “那一会儿我去给他送饭和药,你好好休息。” 馒头嘴里塞满了食物,感动的眼泪哗哗流,恨不得握着杨笛衣的手拜三拜。 送饭送药倒不是难事,难的是其他,杨笛衣端着托盘,在周悬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迟迟都没有推开那扇门。 贴着门,也听不到他什么声音,这是......还没醒?杨笛衣猜测着,随即反应过来,管他呢,自己只是送个饭和药,纠结什么。 轻轻推开门,屋内一片昏暗,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满室静谧,只有床上人浅浅的呼吸声。 杨笛衣蹑手蹑脚进去,门也没有关的很严,动作极轻的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这才腾出空望向周悬。 他还保持着趴睡的姿势,手臂围着脑袋,露出一节精壮的小臂,上半身只用衣服粗粗搭了一下防止着凉,下半身盖着被子。 杨笛衣忍不住往他身边坐近了些,能清晰地看到,小臂上面有几道白色的痕迹,是伤疤。 睡觉的时候他的眉头都在微皱,杨笛衣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想让他多睡会儿,但是饭和药也得喝。 “看得还满意吗?” 杨笛衣一怔,抬眼一看,面前人唇角上扬,睁开了眼皮,眼底分明是清明的。 好啊,装睡,杨笛衣被拆穿了也不心虚,面色如常,轻咳一声转过身拿饭,“醒了就起来吃饭。” “起不来,”周悬下巴在枕头上蹭了蹭,声音慵懒,“你把我吵醒了,你得负责。” 杨笛衣看他一眼,也没真指望他能坐起来吃饭,于是索性把托盘都放到床边的矮几上,“来吧,我喂你。” 这下周悬反倒不自然了,作势就要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吃。” 杨笛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确定?” 胸前顿感凉飕飕的周悬,“......”还是老老实实趴回去吧。 周悬还想挣扎一下,“要不我穿衣服?” “不利于伤口恢复,”杨笛衣轻描淡写,“别纠结了,来吃饭吧。” 周悬:“......” 杨笛衣坐着,他趴着,她手里还端着碗饭,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周悬张了张嘴,“其实你不觉得,这有点像在喂猪吗?” 杨笛衣:“.......” 杨笛衣手腕微颤,平淡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 “行啦,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再说猪哪有你这么清秀好看啊,”杨笛衣强忍着没笑出声,“想多了,来,啊——” 虽然过不去心里那关,但这可是阿衣啊,周悬内心天人交战半天,还是乖顺的张开嘴,吃下了罪恶的一口饭。 杨笛衣筷子夹的量都刚刚好,还注重了荤素搭配,一口菜一口饭一口肉,周悬吃着吃着,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件事了了,周悬又想起另外一桩事,眼珠子转了半天,在杨笛衣夹下一口的空隙中问道,“那个,你早上说的,什么意思啊?” “哪句话,什么什么意思?” 周悬一怔,一丝恐慌爬上心头,“就是,就是那句你想什么时候......你怎么忘了呢?” 杨笛衣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满眼无辜,“我还真忘了。” 第110章 “不是,你,”周悬急得就要坐起来,双手胡乱比划着,“就是......” 杨笛衣怕他动作过大,背上的伤口再度崩开,连忙把他按下去,“别动别动。” 周悬半披着衣服,身体比石头还硬,杨笛衣推了半天都没推动,一抬头,周悬看向她的眼睛里居然隐隐续上了泪水,杨笛衣顿时愣住。 周悬像是个受了气,委屈巴拉的小媳妇,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看。 杨笛衣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碗,一手搂过他的脖子,在周悬迟钝的神情中,毫不犹豫贴上他柔软的唇瓣。 “就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第95章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周悬蓦地瞪大眼眸,屏住呼吸。 屋里头的光亮并不多,几步外窗帘合上大半,只余一条窄窄的细缝,帘布随着若有似无的微风晃动,时不时透出一缕阳光,倒映在木色的地板上。 周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那条细长的影子,眼前把它放大了无数倍,仿若置身其中,炙热浇了他满头。 耳中嗡嗡作响,他什么思绪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仿佛也消失了,只有唇瓣上温热的触感是真实的。 他不是在做梦,对吧,周悬脑中乱如麻,面前人的是如假包换阿衣,是他七岁时就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主动吻了他。 她刚刚说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脑袋还在揣摩这句话,但是手和嘴唇已经先一步作出回应。 周悬微微合上双眼,伸出手臂,准备抚上她的后背,想继续加深这个吻。 如果此时正巧有人推门而入,一定会被屋内的画面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室昏黄中,少女一只藕臂搂着上身赤.裸的少年脖颈,闭目低头,而少年缓慢展开手臂,将她圈入怀中,二人唇瓣相依,像一幅画。 突然,还在迷蒙中的周悬感到后脑勺一阵拉力,唇上的触感跟着消失。 周悬:“?” 他茫然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人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眸温柔浅亮,“安心了吧,吃饭。”说着便施施然坐回凳子,捏着勺子拌了两下。 周悬:“.......” 这其实是个十分短暂的,浅尝辄止的吻。 但是,周悬愕然地看着她,不是,她怎么能这么淡定,这什么时候了?还吃饭?吃什么饭,饭哪有她好吃。 不是,周悬甩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令他头脑发热的想法甩出去。 周悬拼命整理思绪,“所以,我们现在......” 杨笛衣将满当当、带着菜和肉的米饭塞入他嘴里,“是。” 周悬本能地咀嚼,好不容易咽下去,刚开口,“那我是不是......” 啊呜又是满满的一口,杨笛衣风轻云淡点头,“是。” 杨笛衣仿佛猜透他所有的想法,周悬话说一半,杨笛衣手里的勺子就及时递了过去,同时给予肯定的回答。 一个不厌其烦地问,一个慢条斯理的肯定。 直到碗底的饭都见光,周悬再次:“这一切都是真......” “真的,”杨笛衣看向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都是真的。” 周悬那一瞬间突然鼻头发酸,嘴唇却是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颤颤巍巍支起上半身,“我......” “我其实刚才就想问你了,”杨笛衣眼神下移,温柔声中夹杂着好奇,“你一直这样的姿势,真的不累吗?” 周悬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往下,上半身不着寸缕之外,只有腰腹下面一点的位置挨着被褥,左手手肘弯曲当作支撑点。 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周悬脸“腾——”的红了大半,右手慌慌张张捞过被遮挡胸前大片皮肤,“那个,忘了哈哈......” 杨笛衣真诚发问,“不麻吗?” 周悬拨浪鼓似的连摇两下头,在被子下狠狠揉了一把手臂,“还好,还好。” 杨笛衣假装没看到他微颤的手臂,淡然地站起身将碗筷放回托盘里。 周悬视线跟着她,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去,只是嘴角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个劲想往上。 真好看,周悬下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揉着发烫的耳尖。 阿衣每一个动作都好好看,放碗筷的姿势,转身的动作也这么轻盈,然后,周悬弯起笑眼,看着她端着一碗药走回床边。 杨笛衣将碗递给他,笑吟吟道:“喝吧。” 周悬嘴角的笑嘎巴一下顿住,“那个,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 杨笛衣一挑眉,从容道:“你觉得什么?” 她眼里的警示实在明晃晃,周悬果断改口,“非常有必要喝,谢谢阿衣。” 少顷,周悬拧着眉,一咬牙接过药碗,只略微停顿,然后头一仰,咕咚咕咚往下咽。 杨笛衣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趁他喝药的功夫旋即抬手掀开了上半身要盖不盖的被子。 周悬喉头一卡,嘴里万分苦涩的药险些喷涌而出。 “别动,给你换药。” 杨笛衣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悬一口气喝完药,立刻把碗扔到旁边的案几上,太苦了,太苦了,比起喝药还不如让他挨鞭子。 虽然口中的苦涩难以忽视,但此时,后背的凉意亦是不容小觑。 杨笛衣仔细检查着那些伤口,血早已止住,每一道都凝结出黑红色的血痂,宛若条条黑蛇蜿蜒盘踞,形态可怖。 杨笛衣胸腔的心疼一瞬翻涌而上,指尖挖出厚厚一坨药膏。 “还疼吗?” 周悬后背紧绷,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子,闻言勾唇一笑,“不疼。” 骗人。杨笛衣不语,手中抹药的动作一再放轻。 “真的,”周悬轻松道,“这算什么啊,再说那老头子年纪大了,没多少力气,就算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事。 再说了,我觉得挺值的,你想祝齐在朝多年,人脉手腕一样不差,些许皮肉伤,能借他的手干净利落斩断孽缘,而我不费吹灰之力,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后背猝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刺痛,紧跟着杨笛衣漠然的声音,“皮肉伤?” “嘶——” 周悬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骤然附上一层薄汗,“错了错了,阿衣,疼......” “疼才长记性。” 药重新上好,杨笛衣没有给他裹上,依旧是浅浅搭着衣服,“这样结痂快些,这几日你就趴着少下床走动,免得伤口二次崩开。” “能躺几天?” “看沈洛华,”杨笛衣收拾药膏的动作一顿,“如果回京的日子急,不如再给你租辆马车,方便你趴着。” 周悬心头涌过热意,失笑道:“我又不是陶瓷花瓶,没那么脆弱,最晚后天就没事了。” 杨笛衣看他半晌,似是在思考真假。 要不是上半身不着寸缕,周悬真的很想起床翻两个跟头给她证明一下自己。 “行吧,”片刻后,杨笛衣妥协道。 这架势就要走了?周悬一瞬失落,绞尽脑汁思考要不要多留她一会儿,这个天花板还挺好看,地板也是个好地板,你看那边灰突突的窗帘上绣花真好看啊。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因为杨笛衣站起身,但没有立刻走,而是俯身逐渐向他靠近。 周悬心脏猛跳,还,还来吗?也不是不行,但这次他有准备了,他做好准备了,周悬深吸一口气,跟随她的靠近慢慢闭上眼睛。 预料中的触感没有到来,周悬等了半天都没有,于是小心地、试探着抬起一只眼皮,就看到杨笛衣眼底的笑意。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都要交融在一起,但是杨笛衣硬是停住,丝毫不再往前。 周悬:“.......” 杨笛衣明显忍着笑,不慌不忙拍了两下他的脑袋,无奈道,“一天天想什么呢,好好休息。” 言罢果断转身离去,连头都没回。 室内重回静谧,好半天,周悬才极慢地眨了眨眼睛,两手捏着被子角,把自己脑袋罩的严严实实,不让自己的怪笑溢出。 只是客栈被子的长度实在承受不住他这么大力一拉,床尾处,他的脚就这么露在外面,连带着半截小腿,像个蚕蛹一样扭来扭去。 门外杨笛衣背靠着门板,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过去好一会儿,她这才冷静下来,只是用手一摸,脸颊还是有些微微发热。 幸好她不轻易脸红,不然在他面前可遮掩不住。 少顷,杨笛衣轻垂鸦睫,唇线抑制不住的上扬。 * 这两日说是休息,可以自由闲逛,但晖城说大不大,到底没太多东西,所以大家并未怎么出去,大部分时侯都窝在客栈。 杨笛衣一日三次给周悬送饭,中午顺便换药,而周悬适应了趴着的状态后,也越来越游刃有余,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享受。 杨笛衣问过鸢心才知道,那晚周悬回来时的,尽管他们努力减轻动静,但那时沈洛华刚歇下不久,本就睡得不深,故而被吵醒了。 第111章 杨笛衣惊讶之余也生出不少感激,只是她特意前去感谢她时,沈洛华懒洋洋一掀眼皮,“哦,你想多了,我单纯想歇两天,这么巧啊,他没死吧。” 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杨笛衣也没拆穿她,笑道,“那可是太巧了,他没事。” 周悬的伤确实好的势头喜人,第三天就能稍微活动一下,按他的话说,“伤多了身体也就适应了。” 因着周悬受伤,客栈里大部分发物都不能吃,杨笛衣闲着无聊,没事就去买点他能吃的,就当练习厨艺,周悬喜笑颜开,边吃边感慨人生美好。 这日,杨笛衣正在屋里研究菜谱,突见杨三白风风火火跑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笛......笛衣姐,楼下......” 杨笛衣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慢点说慢点说。” 杨三白一口气饮尽杯子里的水,道:“那个祝阮来了,说要找周江上。” 第96章 楼下客栈,祝阮穿着很低调,相较于前几日见面,这回打扮算得上朴素,一身浅蓝色衣裙,安安静静坐在楼下的凳子上,从背影看过去,身形似乎瘦削了一些。 杨笛衣拒绝了杨三白欲陪同的想法,走到她旁边坐下,“祝小姐。” 祝阮手中握着茶杯,没什么反应,杨笛衣微微提高声音又唤:“祝小姐?” 祝阮环视她身边,眼神黯淡一瞬,低声道:“他不想见我。” “不是,”杨笛衣浅笑,“他还在睡,你若想等,可以等一等,如果没有时间,你可以先回去,或者也可以先和我说,等他醒了,我帮你转告。” 祝阮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茶杯,喃喃道:“真的吗?” “真的,我没有骗你,他这段时间在喝药,需要很多的休息。” 杨笛衣确实没骗她,这几日除去吃饭和换药,周悬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休息多了,恢复速度自然快一些。 “噢,”祝阮缓缓眨了下眼睫,“没事,既然他在睡,那我找你也行。” 杨笛衣:“?” 杨笛衣没懂,只见祝阮转头望向她,眼底似是多了几分坚定,“你想和我寻个其他地方聊一聊吗。” “就我们两个。” * 晖城城郊处有一大片花田,此时时节正好,那里鲜花簇拥,不少城内的百姓相约至此,并肩欣赏灿烂的花海,其中也包括祝阮和杨笛衣。 祝阮没有让丫鬟跟着,命其留在马车边,独自一人携杨笛衣朝花海里走去。 这里花香充盈却并不过分甜腻,微风拂过,花枝攒动,轻柔抚过女子的衣裙,为其锦上添香。 许久没有这样放松惬意的时刻,杨笛衣举目眺望四周,其他人神情亦是放松。 身旁祝阮突然道:“你和他们说过了吧。” 杨笛衣点头,“说过。” 来之前她去找了杨三白,说自己和祝阮出去走走。 杨三白吓了一跳,忙问自己要不要一起跟着,杨笛衣笑着安抚她,“没什么事,她可能只是想和我聊聊,聊完就回来了,你在客栈先把周江上的药熬上,等我回来。” “那就好,”祝阮顿了顿,“免得她们以为我要害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杨笛衣看着她脸上明显的心不在焉,指了指前方的石凳,“坐那里?” 祝阮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向石凳。 这里位置不错,石凳高度刚好够她们将大半花海景色收入眼中。 “其实,我有想过。”半晌,祝阮放低声音说道,似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杨笛衣微怔,反应过来她回的是“......以为我要害你。”那句话。 “可你不是也没有吗,”杨笛衣反手按在石凳上,嘴角噙着笑看她,“说明你还是善良的。” 祝阮轻咬嘴唇,双手绞着手帕,“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我怕周江上生气。” 杨笛衣:“.......好吧。”她倒是很敞亮,实话一句接一句。 平心而论,祝阮长得很美,是那种没什么攻击力的柔美,杏眼圆脸,打眼一瞧,乖顺伶俐,大多数人都讨厌不起来她,就比如杨笛衣。 儿时遇到她和周悬,她小小一个,打扮的像个粉嫩水灵的汤圆,就站在周悬旁边,直勾勾瞧着周悬,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喜欢。 杨笛衣虽然那时气愤周悬,但对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 “你见过他生气吗?” 杨笛衣仔细想了想,“没有。” 周悬虽然皮的不像样,但脾气是好的,在杨笛衣记忆中,虽然有时候他会和周伯父吵个没完,但不同于周伯父的面红耳赤加疾言厉色,周悬只有一个声音大罢了,面上始终是笑嘻嘻的,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我见过。”祝阮没有看她,而是望向远处的花田,“很早之前。” “他朝你发脾气了吗?” 祝阮绞手帕的动作一顿,“算是吧。” 直到现在,祝阮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只是想避开父亲和随身丫头,偷偷上街买个糖人吃,结果被人用带着蒙汗药的手巾一捂,再醒来,她已经被绑在马车里。 那人不让她说话,也不给她很多的水和饭,只保证基本,不饿死就行。 因此到了客栈,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大声哭喊,只敢在屋里小声啜泣。 忽然窗户被撬开,周江上就这么来到她的面前,面容俊朗。 祝阮虽然害怕,但忍不住想看他,他真的好看,和客栈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和拐子也不一样,他有种让人信任的气质。 “你是被拐来的?” 他一眼看出她的困境,祝阮亮起希望的目光,他说,“我可以救你出去。” 横竖都是被带走,祝阮隐隐约约听到那个拐子好像要把她卖给哪一户人家,什么楼里,祝阮不想去,不如赌一把。 祝阮赌对了,他真的很靠谱,带自己逃离危险,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算得上有求必应。 祝阮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偶尔会和他聊天,问他为什么年纪和她差不多,但是会这么多东西。 那时火堆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曳,他神情坚定,说了遇到他之后最长的一段话, “我要找一个人,我想变得更厉害,无论从什么方面,我想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祝阮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果然没多久,他就把自己送回了家。 她求父亲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她答应他的,父亲应下,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告诉她,还准备留下他,这样便能常常见到他,祝阮当然喜不自胜。 在他生气之前,祝阮一直以为周江上脾气很好,虽然他面上总是冷冷的,不怎么主动和她说话,但是只要她问,他就会回答,哪怕只是一个字。 父亲让他陪自己外出,保护自己,他也都应了,不厌其烦地陪自己逛街,拎东西从不喊一句累,自己想吃什么,他都会给自己买来。 她缠着他给她做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不管多复杂,他也会做,然后送到她手上。 所以她一直以为,周江上只是不苟言笑,其实心还是热的,毕竟是他把她从拐子的手里救出来的。 渐渐的,祝阮生出了不同的心思,她想让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不在乎他是不是有钱,是不是能干,反正她有,他只要在自己身边,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就很开心。 “这不就是你想让他当你夫君吗。”闺中好友打趣她,“我知道了阮阮,你小小年纪,春心萌动!” 祝阮面色发红,作势要捂她的嘴,“你别乱说。” 闺中好友笑着扒拉她的胳膊,“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是吗,她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她不想让周江上以后娶别人,也对别人这么好。 可是周江上会同意吗,会的吧,毕竟他对自己不同。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祝阮小心翼翼问他,“等我及笄以后,你娶我好不好?” 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跪下,向自己抱拳,“小的不敢,还请小姐不要说笑。” “这怎么能是说笑,”祝阮有些着急,“你是不是担心我爹,没关系,我会去求他的,只要你......” “请小姐不要乱说。” 周江上一反常态,冷冷地看着她,“小的从未敢想过,也并无此意。” “你不喜欢我吗?”祝阮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可你上次在梦里不是,不是还喊一个女子的名字吗......” 周江上蓦地抬起头看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与冰冷,“你什么时候听到的,听到多少?” 他生气了?祝阮手脚慌乱起来,“不是,不是我,是......” 祝阮刚想说是其他人无意间听到的,可他脸色实在不对劲,电光火石间,祝阮划过一丝念头,“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难道......” “是,”周江上毫不犹豫道,“我有喜欢的人,从小就有,以后我只会娶她,还请小姐放过我。” 第112章 放过,他用放过这两个字,祝阮眼中顷刻间蓄满泪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你,你就一点都.......” “是。” 祝阮被气得发抖,可是从小到大的教诲不允许她失礼,于是仓促间,她转身跑开,她不想看到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办,周江上就已经离开了,撇下一封书信,感谢祝府收留之外,说自己参军去了。 她也因此颓废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闺中好友看不下去,跑来开导她,“你怕什么,他天天在军营,又接触不到女子。” “他有喜欢的人了,”祝阮哽咽道,“他一直在找她。” 好友一噎,“那又怎么了,他找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也不一定,再说了,找不找得到还另说,我兄长好像也在军营,不若我帮你,放出消息就说他是你的童养夫,看谁敢给他介绍女子,他见识不到那么多女子,早晚有一日想起你。” 她半信半疑,好友只当她还在犹豫,果断帮她做了这件事。 他离开几年,祝阮一封信也没收到过,再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父亲口中,说他立了功,成了将军,两人还有书信往来。 “阮阮还心仪他吗?” 祝阮红着脸没说话,父亲哈哈一笑,没有细问。 “再见,已经是在这里了,”祝阮抬起头,“我以为这么多年,我们还能在这里相逢,是因为他回转心意,没想到......” “见面那日,我才知道他找到你了,回去后我也想过对你下手,但是,”祝阮顿了顿,略带苦涩的耸了耸肩,“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了吧。” 第97章 微风抚过,带起祝阮耳边一缕飘散的发丝,她没有看杨笛衣,只是硬着脖子望向前方。 杨笛衣安静听完她的话,少顷才说道:“其实,很不甘心吧?” 祝阮身子微微一僵,并未言语。 “明明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而且同一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是你,不是我,我讨厌你。”杨笛衣歪头看着她,“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是又怎样,”祝阮转过头,眼眶泛红,从牙缝中硬生生憋出来,“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不甘心,我家世、样貌一样不差与你,凭什么就是你?!” “我也不知道,”杨笛衣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他个头太高,更容易注意到个头低的人?” 祝阮:“......” 祝阮面无表情扫过坐下还比自己低了两指的杨笛衣的肩膀。 祝阮面露震惊,“你觉得我是傻子?” 杨笛衣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对了,和你讲个秘密。” 祝阮冷着脸没有动,杨笛衣兀自往前凑了凑,“其实再小一点的时候,他还没我高呢。” 祝阮:“.......” “大概这么高吧,他那时候,”杨笛衣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高度,“脸圆圆的,和你很像,比我低不少,整天叽叽喳喳,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祝阮眼神闪烁,眼底的冰冷融化了几分,依旧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想说你们早就互定终身了?” “那时候还不算吧,”杨笛衣想了想,“那么小个小豆丁,怎么会。” 一开始,杨笛衣只觉他有趣,天天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挨打也不怕,炸房子也不胆怯,况且她还比他大两三岁,母亲特意叮嘱过她,在一起时,要照顾好这个年纪小的弟弟。 所以杨笛衣那时只把他当弟弟,这份感情具体是什么时候变的,她确实没细想过,让她说的话,她还真说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说出来更舒服一些对不对,”杨笛衣轻勾唇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会遇到满眼都是你的少年。” 祝阮撇过头去,边躲她的手边说道,“那是自然。” 杨笛衣望着天色,心道该回去给周悬熬药了,于是便道:“说累了吗?累了的话,那我们回去?” 祝阮站起身捎带手整理自己的裙角,头顶风轻云淡,她心里也舒坦了不少,眼神不经意瞥向杨笛衣,“你的发髻是自己梳的?” “是啊,怎么了?”杨笛衣抬手摸着自己的发髻,今日杨三白犯困,晚起好一会儿,所以是她自己梳的头发。 祝阮眼露嫌弃,“真丑。” 杨笛衣:“.......” 懒得和她打这种口水仗,杨笛衣并肩和她往马车旁走。 “真的,松松垮垮,还没什么形。” 祝阮还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杨笛衣慢悠悠道,“那你会梳好看的发髻吗?你教我?” 祝阮刚要回答,忽然感觉自己裙角被拽了两下,两人齐齐低头望去,是个半人高的小孩,正咧着嘴朝她们笑。 祝阮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怎么了,小孩,和爹娘走散了吗?” 小孩眨巴着眼睛,脸上笑容收敛几分,眼皮半垂,怯生生地低下头。 祝阮这一蹲,竟是和周遭花苗差不多高,不知为何,杨笛衣心头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她拽着祝阮的手想让她先站起来说话,不料那小孩的手突然从旁伸出,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出奇的大,紧跟着杨笛衣脚下一软,被他强行拽弯下腰。 那小孩笑容变得诡异,一字一句道:“没走散,想找姐姐玩。” 他的声音,不是小孩的声音,他是侏儒人......杨笛衣如是想着,眼前一阵阵发昏,四肢跟着发软,小孩那张脸不断扭曲变形,最后只余一片黑暗。 * “陈师傅,小姐她们呢?”去净手回来的晚杏望着大片大片的花田发懵,急忙摇醒车夫问道。 “啊?”陈师傅瞌睡瞬间被晃跑,慌乱地指着花田里某个方向,这一指,把他吓出了全身的冷汗,“我,我不知道啊,刚还看到她们在那啊,不是,人呢?!” 晚杏急得直跺脚,“我就去净个手的功夫,让你好好看着,你真是!快我们分头找!” 两个人把花田几乎翻过来,都没有找到祝阮和杨笛衣,问花田里的百姓,亦是无人注意,晚杏喘着粗气,扶着膝盖的手控制不住的发颤,“快,快回去通知老爷,小姐不见了!” 车夫心里也是叫苦连天,忙赶着马车往城里去,晚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不料远远瞧着,城门前一个身影尤其明显。 “晚杏?”周悬骑着马,正朝她们走来,见到她亦是一愣,旋即看向她身后的马车,“阿衣她们回来了?” “不是,小姐不见了,”晚杏哽咽道,“周少爷,她们都不见了!” 周悬面色登时覆上一层寒意,他攥紧手中的缰绳,喝道:“说清楚!” * 冷,冷到骨头里的寒,杨笛衣是被冻醒的,四肢像是被冰裹住,和木头一样僵硬,身旁躺着安静的祝阮,两人手脚均被麻绳绑着。 四周都是石墙,七八分熟悉的布局,杨笛衣仔细观察半晌,蓦地勾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地方和小凉山那些牛棚,还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手腕是被反绑,她自己试着解开,但这个结和她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杨笛衣费了半天劲,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都没能解开。 祝阮眼唇紧闭,看不出什么状态,杨笛衣小心挪到她身边,轻声喊道,“祝阮?祝阮?” 祝阮一动不动,只有略微起伏的胸口象征着她还活着。 杨笛衣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药粉,威力如此大,她身上倒是有些常用的解毒药,可是她根本拿不出来。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绑她们来的若是拐子,可按照她熟知的小凉山那批人的手段作风,他们极大可能选择年纪尚小的孩童,因为这样更容易到手,也更容易藏匿,可她和祝阮早已及笄,不像是他们会选的目标。 难道是祝家在此地的仇人?杨笛衣重新打量这间屋子,可这石室风格,分明是那群拐子的。 多想无益,杨笛衣轻轻晃动脑袋,现在趁他们还没过来,得先想办法把祝阮唤醒,亦或者是,把这碍手碍脚的绳子解开。 杨笛衣认真感受着手腕上的麻绳,方才她挣扎半天,绳子已然有些松动,若想完全挣开,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祝阮和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没有犹豫的时间,杨笛衣只考虑片刻,便闭上眼睛,死死咬紧嘴唇,以免自己待会儿发出声音。 背后手腕转动,杨笛衣咬紧牙关,用力一掰。 “咔擦——”一声回荡在狭小的石室里。 杨笛衣额上顿时冒出层层冷汗,手腕错位带来的痛意快速蔓延,她忍不住颤抖的同时,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腕发力,将绳子彻底拽下来。 将脚上的绳子松开后,杨笛衣连忙从身上找出解毒丸,塞进祝阮口中,并把她手脚上的绳子也给解开。 所幸没多久,祝阮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还没等她喊出声,杨笛衣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别喊,再把人招来。” 第113章 祝阮眼中止不住的慌乱,杨笛衣看她一眼,勉强扯出笑容,“我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还没人过来,所以先别大喊,明白的话点点头?” 祝阮忙不迭点头,杨笛衣这才松开手,转过头继续处理自己脱臼的手腕。 祝阮顾不得整理仪容,从地上爬起来,环视周围,“这里是......” “不知道,”杨笛衣撕下一小条布料,固定自己的手腕,又把袖子往下扯了一些,遮掩布料。 祝阮看看自己手脚上的绳子,拧着眉头就要把它们扔远点,杨笛衣见状及时捞回来,“别扔,还有用。” 见杨笛衣把那些麻绳重新打结,就要往她手脚上套,祝阮连连后退,“你干嘛?” “假的,这都是活结,你一挣就挣开了。”杨笛衣一只手腕使不上力气,根本拽不动她,无奈道,“一会儿万一有人来,你就准备让他们看到你早已松开的绳子?” 祝阮眼神闪烁,话语吞吐,“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杨笛衣:“......” 无声举起自己脱臼的手腕给她看,即使有布料遮挡一二,但手腕上的红肿依旧清晰可见,“别辜负我受伤的手腕好吗,祝大小姐?” 祝阮这才停止挣扎,低着头接过杨笛衣手里的麻绳,“我,我自己套。” 这样她也省事,杨笛衣没说什么,把绳子挽好活结递给她,不忘给自己也套上绳子,“你们祝家在这里有仇人吗?” “我不知道。” 杨笛衣本想继续再问,但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静观其变。 忽然,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什么重物被拖动,杨笛衣眼神微变,套绳子的动作不由得加快几分, “快些,好像有人来了。” 第98章 那道音听上去十分沉闷,速度也不快,一下又一下,从远到近,逐渐变得清楚。 “咔哒——”杨笛衣和祝阮猛地一颤,双双往后缩了缩。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显出身形,他佝偻着背,污糟头发下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脸上尽是狰狞的疤痕,辨不清真容,穿的衣裳像是乱七八糟的碎布拼起来的,深浅不一,手上还端着两碗饭。 杨笛衣和祝阮已先一步把手脚上的绳子恢复原样,但此刻两人脸上均透着刚醒般茫然。 杨笛衣不露痕迹迅速打量他,是个男子,碗边露出来的手背上皱纹颇多,此人年岁必然不小。 那人看了她们一眼,将手上两碗饭递进栏杆里,嗓音不带一丝波澜,“吃吧。” 杨笛衣将手腕伸出去,面露难色,“这位老人家,绑着,怎么吃啊......” 老人目光缓缓下移,“那你们互相喂。” 杨笛衣:“......” 杨笛衣望着那碗,上头几块青菜豆腐,下面隐约可见糙米。 老人把饭放到地上,转头就走,杨笛衣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那道身形重新融入黑暗。 身后祝阮小声嘀咕,“连筷子都不给,怎么吃啊。” 杨笛衣趴在栏杆上仔细观望,确定老人已经离去,这才把手腕上的绳子取下来,“筷子那么细长的东西,可不是只能用来吃饭。” 就连送来的碗都是竹子编的,这地方的人警惕性着实不弱。 祝阮嫌弃地端着碗,闻言一顿,“那还能拿来干什么?” 杨笛衣笑着说道:“用来当杀人利器啊。” 祝阮垂首端着碗,瞧不清神色,杨笛衣只当小姑娘还在害怕,兀自凑到她身边,“你别怕,你爹娘知晓你失踪,一定会来寻你的。” “你不怕吗?” “我?”杨笛衣轻轻笑了笑,“又不是没经历过,早就忘记害怕是什么感觉了。” 祝阮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没怕。” 杨笛衣力道极轻地拍了两下她的头,“那你很厉害了。” 祝阮这次没躲,只是盯着手里的碗撇了撇唇,“这饭能吃吗?” “能吧,”杨笛衣凑上去嗅了嗅,“除了有些不新鲜,应该没毒,他们也不会这么早就毒死我们。” “这怎么吃啊?” “直接啃。” 祝阮面上一道细微的裂缝,不可置信道:“当真?” “不然呢,我们现在可是在被绑架,你以为还能端庄优雅啊?” 祝阮:“......” 杨笛衣望着她呆傻的神情,不禁莞尔,收起逗弄她的心思,将她手里的碗接过来,“身上有干净的手绢吗?” 祝阮愣了愣,“有。” 杨笛衣接过手绢,把碗里的米饭连带菜包成一小份一小份,然后在祝阮惊讶的表情中,把饭团放回碗里,再把两个竹碗合并扣在一起。 “你来吧。” 祝阮磕磕绊绊,“来什么?” 杨笛衣言简意赅,“摇。” 祝阮怔愣着没应,杨笛衣看向自己的手腕,“要不是我手腕脱臼,使不上力气,就不会让你来了。” 祝阮半信半疑接过去,在杨笛衣鼓励的目光下试探性的上下摇晃手里的碗。 “对,上下晃晃,左右也晃晃,把里面的饭团当成绑架你的人,使劲晃。” 半晌后,祝阮手腕酸痛,实在摇不动,咬着牙道:“可以了吧?” “打开吧。” 杨笛衣示意她打开手里的碗,一打开,里面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饭团,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精致。 杨笛衣把手绢还给她,“吃吧,当糕点吃,虽然味道可能没糕点那么好。” 祝阮用手绢捏起一个,递到她嘴边,“你先吃吧。” 杨笛衣略一挑眉,就这她的手吃了一块,菜里面应该只放了盐,细细咀嚼,虽然味道清淡,但也不算难吃。 “味道还行。” 祝阮也跟着吃了两块就吃不下去了,“算了,我宁愿饿着。” 地下室没有窗,也无法判断外面的时辰,两人相邻而坐,都没有先开口。 久久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声响,寂静的石室里连个老鼠叫都没有,仿佛世间只余她们两个。 杨笛衣坐累了,便躺在地上阖眼休息,还好这屋里还有一些杂草,不至于膈得人难受。 祝阮不时地瞥她两眼,“你就这么淡然?” “不然呢,哭一会儿还是闹一会儿,还不是自己累,”杨笛衣悠悠道,“真闹大了,不定招来的是人还是畜生,祝小姐,我劝你不如安心躺下好好歇着,这样真碰上什么事,你还有挣扎和反抗的力气。” 祝阮没有回应,杨笛衣手腕痛的厉害,眼睛合上便不想睁开了,故而也没继续劝下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杨笛衣有些昏昏欲睡间,忽听祝阮说道:“你们真的很像。”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很显然,杨笛衣瞌睡被她的话赶走一些,不免有些无奈,“你倒是心大,都被绑了还想这事呢,早点睡吧。” 这下祝阮彻底不说话了,杨笛衣愈发困倦,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地下室一如往常,只是这次祝阮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没有窗子,也没人,连时辰都无从知晓,杨笛衣稍微动了动脱臼的手腕,还好,肿的不算特别厉害。 竹碗还被搁置在一旁,杨笛衣盯着那碗看了半晌,把里面的饭团取出来埋在最里面的杂草下面,然后把空碗放在靠近栏杆的地方。 杨笛衣睡觉一向不多,总是天不亮就醒了,此时石室里比着初醒时已然有了清晰的凉意,再结合那位老人送饭的时辰,约莫大半夜过去了,这会儿日头还没出来。 什么动静都没有,杨笛衣暗自思忖,这不太对劲啊。 若是拐子,不可能一晚上毫无动静,若是仇家报复,那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想着,杨笛衣在身上摸索着,药都还在,其他物件也没丢,手腕上周悬送的玉也还在,杨笛衣摸着温润的玉,心里稍稍安定。 不是她,那么,杨笛衣把目光移向祝阮,祝阮的身上......忽然杨笛衣视线一凝,她身上似乎少了件玉佩。 杨笛衣记得清楚,祝阮在花田下马车时,那玉佩还碰了自己一下。 是丢在花田里了,还是被别人拿走了,杨笛衣确实没注意到。 “吱吱——” 角落里传来一声老鼠叫打断她脑中繁杂的思绪,杨笛衣顺音望去,眼神不由得亮起。 有老鼠,那就说明这里不是没有缝隙,杨笛衣蹑手蹑脚蹭过去,仔细寻找发出响动的位置,果然那里有块松动的小石头。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用没脱臼的那只手用力掰动。 “哐当——” 屋子里,品质上乘的玉佩先是砸到额头上,沾上零星血迹,然后滚落在地。 血迹顺着脸颊滑落,那人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像筛糠一样抖动不止,如果杨笛衣和祝阮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花田里那个侏儒人。 “蠢货!愚蠢!什么人你都敢绑,脖子上的东西比马粪还不如!” 第114章 不远处的座椅上,谩骂声连带着无数茶杯、碗筷朝他砸来,他抖动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您消消气,消消气。” 冒着热气的茶再次递上去,被神色愠怒的人一掌推开,“喝什么茶,吩咐下去,连夜收拾东西,抓紧离开!能带的带,带不走的该烧烧,烧不掉就砸碎,务必毁掉一切痕迹,在天亮前离开!” “是。” 端着茶杯的人腰弯的不能再弯,边应和着边退出去,顺手拽走侏儒人。 直到侏儒人被拽到外面的空地上,脸上的血和惊悚还未彻底褪去。 头上月亮隐入云层,身旁人影攒动,是营地里人在快速毁掉生活的痕迹。 “李哥......”侏儒人眼泪鼻涕一大把,因为来不及抹掉而挂在脸上,摇摇欲坠。 被唤作李哥的人嫌弃地松开手,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啊你,让你出去买点东西,你倒好,整来两个祸害。” “我真不知道,我就是看她俩长得好看,再说之前营地里不是也......”侏儒人一脸委屈。 “那能一样吗?那些女人穿的什么,她俩穿的什么,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李哥咬紧后槽牙使劲点了点他的脑袋,把一包药塞到他手里,“多的不说,赶紧把她俩处理了,扔在地下室就别管了,免得耽误事。” “是,李哥。”侏儒人攥紧手里的药包,一把抹掉眼泪鼻涕,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 “你在做什么?” 听到祝阮的声音,杨笛衣头也没回,继续掰着角落的石头。 “你醒了?”石头实在太重,杨笛衣一时没拽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笛衣拍了拍手,“这有个小缝,有老鼠能钻进来,所以我在......” “啊——老鼠,哪来的老鼠,哪儿呢?”祝阮失声尖叫,撩起裙摆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栏杆才停下。 “跑出去了,”杨笛衣瞧着她无比害怕的样子,不禁好奇,“你被绑到这也不见你害怕,怎么一只老鼠.....” 祝阮急忙道:“那怎么能一样,老鼠这种肮脏的东西......” 话还未落地,就看到杨笛衣眼神陡变,凝重的盯着自己身后,“怎,怎么了?” 祝阮愣了两下就要回头看,杨笛衣身子突然往前,同时伸出一只手就要拽她,“过来!” “啊!” 第99章 “祝阮!”几步之外,杨笛衣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钉在原地,半步都不敢往前。 栏杆后的黑暗中,一双短而粗的五指如同鬼魅般出现,穿过栏杆掐在祝阮白皙的脖子上,丑陋骇人。 祝阮还未看清身后的东西,脖子上的桎梏令她后脑猝不及防撞上木头栏杆,咚的一声,猛烈的痛意伴随恐惧唰的一下在她脑中四散炸开。 “别动。” 阴沉恶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似乎还夹杂着浓浓的恨意,祝阮刚伸出的手登时被吓得停在半空。 “再动,我手下就拿不准力道了。” 眼看指尖钻入皮肤带起道道红痕,杨笛衣忙道:“好,我不动,她也不动,你别冲动。” 杨笛衣看不到他的头,只能凭借他的手判断那人此时并没有站直身子,但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自己,杨笛衣安抚他的同时,也不敢打草惊蛇,手只敢以极慢地速度往袖子里探。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那人突然激动起来,嗓音震颤,“如果抓的不是你们,我就不会被骂,也不会被打,都怪你们!” “好好好,怪我们,”杨笛衣顺着他的话,裙摆下的脚几不可察的往前挪了一点点,“但你上面人也没说让你杀了我们吧,若是你真动手,让他们知道,恐怕你就不止被打骂了。” “不会的,他们不会的......” 虽然他没明说,杨笛衣还是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他们不会知道。 也就是说,外面人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祝阮身份不凡,并且有了动作,怪不得这么久一直没人来,想必他们已决定放弃祝阮和她,此时正在忙着准备逃跑。 他被打骂,看来他就是那个侏儒人,杨笛衣回忆起那人大概的身形,难怪她看不到。 祝阮脖颈被掐的时间太久,隐隐泛起一团团状的紫红,蔓延向上,整个人因呼吸不畅,控制不住在抖动,杨笛衣眼神微暗,不能再耽误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我配合你好吗?” 杨笛衣试探性又往前走了半步,“我们不会把你说出去,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商量,你先不要伤她。” “嘿嘿,那,那是简单,”那人声音的颤抖忽然弱了几分,“抓你们来,也是因为你们好看,你们两个,谁让我爽一把,我,我就放了你们。” 祝阮瞳孔骤然放大,真是找死,杨笛衣眼底杀意一闪而过,闻言放下袖中原本要拿的药包,果断换另外一个。 “大,大胆.......”祝阮忽然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知道......我是谁......” “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我手里!”那人尖锐的嗓音突然拔高,手指再次用力。 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祝阮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好,好,你别激动!”杨笛衣说着又往前一大步,在祝阮不可思议的神情中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对吧,你别听她说,你看我......” “要不你先松开她,我们两个都是弱女子,逃也逃不出去,力气肯定也不能和你比,再说,我们太害怕,你也舒服不了是不是?” 这话似乎有用,侏儒人没有继续用劲,祝阮瞪大眼睛看她,杨笛衣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缓慢靠近,直到距离差不多,“你那应该也挺黑的吧,看不清什么,要不你仔细看看我......”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一手扯住祝阮的衣袖用力向后拽,另外一只手果断将手里的药包撒出去,高声道:“屏息闭眼!” 祝阮本就寻到地上一块不大的石头,虽然小,但好在有些尖利,收到杨笛衣的信号,屏住呼吸一咬牙,使劲把石头砸向脖子。 锋利石尖刺入皮肤,侏儒人吃痛,手掌力道顿时卸下不少,祝阮抓住时机,闭上眼睛朝杨笛衣怀里扑。 她身后,白色药粉被挥洒在空中,弥漫在侏儒人脑袋周围,瞬间钻入他的眼里,鼻孔里。 杨笛衣揽过祝阮就往后退,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在她连连咳嗽中轻抚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侏儒人躲闪不及,后退几步没站稳,一屁股蹲在地上,反应过来后,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们,“你们......” 他一手撑地就想站起来,四肢却突然像是被卸了骨头一样,捂着肚子软了下去,他使劲甩着面容扭曲的脑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从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嚎叫。 杨笛衣漠然地望着他,只是一味地安抚着祝阮。 离开江南之前,杨笛衣特意去找了方雪明,取了不少药粉,治人的,晕人的,毒人的,应有尽有,再分装成一个个小药包揣在身上,以防万一。 原本她只想弄晕这个侏儒人,毕竟他自己送上门,也给她们留了大用处,可既然他满口污秽,心思不纯,那就必要让他吃点苦头。 “既然脑子里全是那档子事,这味名叫钩吻的毒就赏你了,”杨笛衣道,“你现在是不是肚子里有千万把刀子在搅动,剧痛不止不说,眼前全是模糊的影子,浑身无力还呼吸不过来。” 侏儒人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无力的磕着脑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 “来都敢来,这里的钥匙带了吧,扔进来。” 侏儒人闻言忙在身上翻找,“带了,带了.......” 一把铁制的小钥匙被扔进来,怀中祝阮已经恢复大半,虽然还偶有咳嗽,但面上的涨红已然褪去不少。 祝阮见她就要上前,一把拽住她,“别.......等,等一下,他.......”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杨笛衣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放心,她选钩吻的原因不止因为它毒性纯正猛烈,还因为中此毒者,力气还不如三岁幼童,他掀不起什么波澜。 外面既已知晓祝阮身份,必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即使等到祝家和周悬找到这里,恐怕早已人去楼空。 趁着混乱,说不定还能再多留下一些什么,杨笛衣如是想着,缓缓靠近那把钥匙。 “我劝你不要乱动,我这里药粉还有很多,让你换着花样生不如死是完全足够的。” 那侏儒人已然神情呆滞,只一个劲地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钥匙是真的,杨笛衣果断打开石室的门,“门开了,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上去?” 祝阮微微睁大眼睛,扯着她的衣袖不松,“要不,要不我们都留在这吧,上面还不一定多混乱,我们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爹和周江上说不定已经快到了,要不就.......” “那要不你留在这?”杨笛衣把身上的药粉拿出几包,“我多留些药给你,他但凡不老实你就撒他药粉。” 第115章 “我,我害怕,你在这陪我吧,”祝阮往她身边凑近一些,“这人太丑了......” “啊——” 又是一声惨痛的嚎叫,两人齐齐望去,地上那个侏儒人仿佛受惊一样疯狂痉挛、扭动,口中还吐白沫。 不对啊,钩吻没有这个症状,杨笛衣一愣,脑中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他犯了这么大的错,那群人只是打骂?还敢放他继续下来。 铲草除根,杨笛衣立刻上前查看他的脉搏,但他不停扭动,根本抓不到他的手腕。 杨笛衣忍无可忍朝他道,“你别动!” 一把抓住,果然不止钩吻一种毒,杨笛衣咬紧下唇,这些人还真是没什么新花样。 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到底他是眼下唯一抓到的,还不能让他死,杨笛衣迅速摸出一包药拆开,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往他嘴里倒。 粉末难以入喉,虽然不少都被呛了出来,还是有一部分喂了进去,半晌,侏儒人停止了扭动,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先这样,反正他死不了,你在这里待着,我去上面......” 杨笛衣朝祝阮嘱咐几句,又塞给她应急的药,“这个是解百毒的,你昨天刚醒我就给你喂过了,你若不放心,一会儿可以再吃一粒,这个是使人晕倒的,这个是毒人的......” 也不知祝阮听进去多少,倒是一直在点头,杨笛衣交待完,把裙摆整理到合适的长度就准备往上走。 地上的侏儒却突然动了两下,杨笛衣下意识望去,就看到他眼皮颤动,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 杨笛衣微微欠身,只见他咧开一个笑,“你们都去死吧.......” “杨笛衣!” 祝阮失声喊道,踉跄着上前接住她后倒的身体,地上的侏儒人胸膛起伏,忍不住呵呵笑着。 * 周悬找到这里时,已是天光大亮,这座山头上除去倒塌的房屋,不见任何人影。 和他一起来的除了馒头,还有当地官兵和祝府的家丁,周悬神色像是覆上一层寒冰,利落从马背跃下,“分开找。” 这里应当是他们的大本营,若不是阿衣身上香囊留有残存味道,他们要想找到这里亦是艰难。 房屋尽数被毁,烧毁的黑色木头,凛冽的、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一切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还有他的心口的疼痛,一如那日,周悬沉着脸四处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大人!那边有地下室!” 周悬动作微滞,立刻迈向官兵说的位置。 地下室黝黑静谧,他越往下走,心头熟悉的恐慌便拖得他脚步越发沉重,不要,千万不要,他在心中暗自祈祷。 忽然他视线一凝,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人,再往里面去,周悬瞳孔骤然收缩。 祝阮双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浑身僵直地缩在角落里,见到他先是一怔,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你怎么才来啊.......” 她的身后,是一抹绿色的衣角,他见过,他昨天中午才见过衣裙的主人,她那时笑吟吟窝在自己怀里,和他商量晚上吃什么。 周悬迈过侏儒人,无视上前的祝阮,只朝着眼中那抹绿色疾步而去。 周悬颤抖着将她扶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他甚至不敢伸出手探她的鼻息。 直到身后传来祝阮浅浅的哭声,他才鼓起勇气伸手,终于在探到她绵长的气息时,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 他收紧手臂,这才敢将嘴唇贴上她微凉的额头,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方雪明没到,但好在祝家不算无心无情之人,接走祝阮的同时,也早早请好了一位大夫在客栈。 大夫年逾花甲,细细探过脉搏后朝周悬微微躬身,“只是受惊,身体无碍。” 周悬一颗心彻底砸回肚子里,等大夫开完药方,给了大夫一笔丰厚的酬劳,并把大夫送出房门。 床榻上,杨笛衣安静地合着眼眸,周悬小心翼翼坐在床边,牵起她的手贴在脸上。 “昨天还说我们都不要再生病了,这可倒好,我伤好了,躺着的人变成你了。” 少顷,杨笛衣睫毛轻颤,竟是缓缓睁开眼皮,周悬被突然的惊喜砸晕,一时有些无措。 “你......” 杨笛衣看他一眼,受惊般把手缩回去,眼底透着茫然,“周悬?你,你在干什么?” 周悬浑身一僵。 “你,你怎么进我房内的,镜儿呢?”杨笛衣环视四周,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这不是我的屋子,我们这是在哪儿?” 第100章 “呜——” 被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声,夹杂着木架轻微晃动的响声,打破地下室的一丝沉寂。 馒头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托着下巴继续垒石子玩,丝毫不理会十字架上扭动的人。 一颗、两颗,“啪嗒——”圆润的石子从桌边掉落,骨碌碌滚到门口,撞上一双靴子。 馒头立刻把剩余的石子拢到袖子里,“江上哥。” 周悬低垂着眉眼,只略点下头,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馒头使劲捏着袖中的石子,又骂了一句这该死的侏儒。 “审的怎么样?” 馒头看向十字架上的那一坨,嫌弃地撇了撇嘴,“还这样呗,疯疯癫癫,已经给他解过毒了,这家伙还一脸要死不活的。” 十字架向来是用来捆成年人的,身材如此矮小上十字架,他还是头一个,因此馒头特意多缠了几圈,防止他挣脱开。 在山头上找到他时,知道他被下了钩吻,馒头怕他就这么容易死了,毫不留情地捶他肚子,锤了好几拳,他杂七杂八吐了一堆,头发杂乱的沾黏在两颊,看上去恶心得紧,馒头也懒得收拾,就这么拖回来了。 幸好钩吻的量并不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馒头时不时泼一桶水上去,倒是能睁眼,能喘气,就是眼神痴傻,一问三不知。 周悬没什么表情,听馒头啰嗦完,取下侏儒人嘴里的布条,紧接着一脚踹向十字架。 十字架摇摇晃晃,“唔——”,侏儒人像油锅里的蚂蚁一样,剧烈扭动着,但面上的痛苦不减分毫。 这个木头架子是改造过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若发丝的细针,长度刚好够扎进皮肉,但扎不出血,且仅凭肉眼几乎难以找到针孔,他动作的力道越大,就会越痛苦。 周悬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侏儒人面容扭曲,发出低低的呜咽,从头到脚恨不得把自己扭成麻绳,仿佛痛苦到了顶点。 “小点声,”又是一记狠踹,周悬凑近他,“再吓到她,我会让你更痛苦。” 侏儒人耳朵微动,周悬见状嘴角微微勾起。 “别装了,我知道你这会儿是清醒的,别的不说,肯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所以趁我还有耐心问,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名字。” 好半晌,地下室响起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齐......齐大壮。” 馒头不免吐槽,好讽刺的名字。 “是个识时务的,”周悬稍稍点头,“为什么抓她们两个?” “呵.......”齐大壮轻哼一声,语气充满不屑,“当然,是为了玩啊.......” 石室里蓦地一片死寂。 “像我这样的,活这么大岁数,哪来的女人愿意跟我,不抓,难道等她们自己脱光了躺床上等我吗?” 找死,馒头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瞥了一眼身旁人,馒头呼吸凝滞,脑子里满是不可思议,居然没有暴怒? 周悬嗓音平淡,在他旁边踱步绕圈,“继续。” “抓,就抓了,之前又不是没抓过,只可惜我这次运气不好,抓了两个看上去柔弱的,”齐大壮突然呸了一声,“还他娘是个带毒的......” 正在这时,周悬恰好走到十字架后面,他脚步一顿,瞬间变换方向,脚下发力,直接踹倒十字架。 齐大壮就这么四脚着地,眼看自己直接和土地来了个亲密接触,沉重的木头架像小山一样压得他无法喘气,背上痛,身前也是痛的,不止痛,还有数不清的针尖的痛,简直要疯了。 周悬先一步把最上面固定头的那根木棍取出,神情淡漠,在齐大壮将要喊出声之前,将那根木棍戳进他嘴巴里,又狠狠戳向泥土里。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不用要了,”周悬漠然地看着他血流不止的嘴巴,拍了拍手,“浪费我的功夫。”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江上哥如此暴怒的样子,但馒头依旧有些唏嘘,看嘛,非要找死,刚刚他泼水的时候就招了多好。 “剩下的你来吧,留口气就行,等官府那边问起来有个由头。”周悬嫌恶的擦着自己的手,“我先回去了,阿衣那边离开不人。” “没问题,交给我,”馒头拍着胸脯,不放心的问道,“笛衣姐没事吧?” 周悬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不确定道:“应该,没事吧。” 第116章 “有事,好痛啊。” 杨笛衣扶着自己脱臼的手腕,泪眼婆娑地坐在床上,下半身裹在被子里。 “不痛不痛,”杨三白一边给她手腕呼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药,“马上就包好了。” 杨笛衣脸颊鼓起,脸上神情还是有些木讷,但那痛得直冒泪花的样子让杨三白又惊又害怕,这还是她那个向来风轻云淡的笛衣姐吗? 杨笛衣催促道:“好了吗?” “好了好了,”杨三白把最后一圈纱布缠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过几天就好了。” 杨笛衣小心捧着自己的手腕,“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不用谢,不麻烦,这几天记得少用这个手哈,”杨三白咽了口唾沫,凑到她身边,“笛衣姐,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杨笛衣一怔,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得了......” “嘶——”杨三白倒抽一口冷气,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那你记得你自己成过亲吗,记得方大夫吗,但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回想起周江上临走前的眼神和话,如果她真的问了,会被打死的吧。 “不记得没事,哈哈,”杨三白摆了摆手,“那他是怎么和你说的啊?” 他?应该指的是周悬吧,杨笛衣缓缓转动眼珠,周悬和她说.......不对,杨笛衣使劲甩了甩脑袋,她还是不太相信。 “这个,等他回来......” “在等我吗?” 说话间,周悬已经推门进来,杨三白瞬间从她身边弹开,“手腕脱臼已经包扎好了。” “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杨三白顿时有种她是不是应该出去的自觉,于是在接收到周悬的眼神之后,杨三白果断带着药箱溜了,她还需要几天接受她笛衣姐变成笛衣妹这个事实。 周悬坐到她身边,轻轻托起她受伤的手腕,“是不是很疼?” 杨笛衣脸上泛起红晕,颇有些不自然地把手缩了回去,“还,还好。” “你还是不信我吗?”察觉到她的退缩,周悬眼底一闪而过失落。 看着他颇受伤的神态,杨笛衣心底泛起酸酸胀胀的感觉,下意识安抚他,“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感到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周悬肯定道,“那你给我抱一下。” 杨笛衣:“.......” “你看,你还是不相信我,”周悬叹了口气。 “我问你,”杨笛衣深吸一口气,“我们真的定亲了?” 周悬果断点头,“天地可鉴,你手上还有我送你的玉。” 那玉就在她手腕上,绝对不是她会买的首饰。杨笛衣心头重重一锤,“你爹娘和我爹娘都同意了?” “同意了,父母宗祠都拜过。” 杨笛衣还是不敢相信,“那我们.......” “我们是婚前出来游玩,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友人,但不幸偶遇山匪,我们的爹娘、还有镜儿和管家都在家准备婚事,你和另外一个与我们同行的姑娘被掳走了,等我找到你时,你磕到了后脑,失去了近十年的记忆,手腕也脱臼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周悬一口气又讲了一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没了。” 好像挺对的,但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奇怪。杨笛衣在心里细细思索。 “既然这样那.......” 周悬试探性把手伸出去,还没碰到人,忽听她又问,“那我怎么被绑走了,你当时没和我在一起吗?” 周悬手臂僵住,“当时你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但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杨笛衣看着他,忽然想起迷迷糊糊间,她好像是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停地在说对不起,还有梦中,那个重到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的怀抱。 自己刚醒来时,他眼底亦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是真的很怕自己出事吧。 杨笛衣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拥入怀里,虽然还是有些恍惚,但他确实是周悬啊。 “没事了,我没事了。”杨笛衣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周悬被这几个字狠狠砸中,眼框鼻头骤然发酸,他是真的很怕,如果这次小凉山那幕再次重现,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周悬用力回抱面前人的身躯,嗅着她发间的草药味,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了,”周悬嗓音发哑,“你真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简单啊,”杨笛衣笑吟吟看他,“你既然说我们订过亲,一路上都形影不离,那从今晚开始,我和那个叫三白的小姑娘睡吧。” 周悬:“.......”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第101章 “所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夜晚,杨三白趴在床边双手托腮,忽闪着大眼睛瞧杨笛衣。 “嗯。”杨笛衣点点头,不由得露出笑容,眼前的小姑娘憨态可掬,瞧着着实可爱。 “那你觉得你现在是多少岁?” 杨笛衣顿了顿,小声道,“十,十三。” “十三?”杨三白蓦地拔高声音,把杨笛衣吓的浑身一激灵。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杨三白悻悻然缩了缩脖子,“我就是吓了一跳。” 想过会变小,没想到这么小,直接后退十来岁。 思及此,杨三白心中顿生几分打趣她的心思,什么时候见过笛衣姐如此稚嫩的模样。 “那我比你年长哎,我十六,要不,你叫我声三白姐姐?” 杨笛衣眨巴着眼睛,“可是你下午唤我笛衣姐.......” “哎,那是下午的事情,那时不知道吗?”杨三白一摆手,当时只顾着给她包扎,听周江上讲了个大概,她拎上药箱就急吼吼赶过来,哪顾得上注意这些。 “可我只是失忆,又不是真的十三.......”杨笛衣小声道。 虽然周悬讲的听上去玄妙,但她细细观察过自己的手掌大小和个子,确实不像十三岁的女子。 “也,也是哈,”杨三白咽了咽口水,笛衣姐还是笛衣姐,十三岁的也不好忽悠。 “那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啊?是在这里吗?我们遇到时,发生了什么事啊?” 杨笛衣抛出一连串问题,直绕的杨三白发懵。 来之前,周江上特意找她,“若她有问题问你,你不必讲得太细,免得和其他人说的对不上,随意扯些别的,转移她的思绪就行。” “啊,哪都前段时间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反正一来二去的,志同道合的,就是好朋友了嘛,”杨三白含糊道,瞄到柜子里的衣裳,顺势转移话题,“哎你明日穿什么呀?你被救回来的时候那衣裳脏了,换下来我就拿去洗了。” “穿绿色的吧,”杨笛衣果然没有深究,转头去翻柜子,杨三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笃笃——” 房门被敲响,杨笛衣翻衣裳的动作一顿,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除了...... “我来看看你们。”周悬先是看向她,而后环视屋内,“没什么事吧?” 打开门,果然是周悬,杨笛衣笑起来,“我们没事啊。” “没事没事,”杨三白摆了摆手,刚想说有她在,能有什么事,就看到周悬望过来的,不悦的眼神,仿佛她抢了他的什么东西似的。 杨三白:“......”搞搞清楚好吧,明明这一路都是她俩一起住的。 周悬眼中的不悦在看向杨笛衣时瞬间消散,换上温柔的笑意,“那你早些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来唤我。” “好。” 杨笛衣乖顺地点点头,眼神青涩稚嫩,仿佛真的是她十二三的样子,周悬心头一片柔软,真的好乖啊,不禁微微低头凑近她,轻声道, “不若叫声哥哥来听?”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想让她喊哥哥姐姐,杨笛衣心底泛起小小的不快,将头一扭,“不喊,你又想占我便宜。” “这怎么算?”周悬一笑,忍下想揉她脑袋的冲动,“你现在可不就是十二三吗,我都二十一了,喊我声哥哥你又不亏。” “亏,可亏了,”杨笛衣认真道,“真要这么算,你二十一,大我近十岁,都能喊你伯父了。” 周悬:“.......” “喊你伯父倒是可以,你要吗?”杨笛衣眼中的笑意遮掩不住,故意拖长声音,“那我喊了?伯......” “我错了,”周悬无奈讨饶,他怎么忘了,就算是小一些的她,看上去乖顺,但其实嘴上依旧不饶人。 “早点休息,”到底,周悬还是伸出手,力道极轻地抚了一下她后脑勺,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喊了一句,“阿衣妹妹。” 杨笛衣脸烫的通红,在他笑盈盈的脸色中‘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在心里周悬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的揉搓捏扁。 第117章 等她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一抬头,不远处杨三白一动不动,神情复杂的单手托腮看着她。 杨笛衣:“.......”忘记屋内还有一个人了。 “咳,”杨笛衣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们早些休息吧。” 杨三白一脸心痛地锤了两下床,“我就知道,他个狐狸精转世的勾引妖精.......” 杨笛衣:“?” 她原本以为如此陌生的环境,她会睡不着,但奇怪的是,虽然陌生,但她却并不感到害怕,身边的小姑娘莫名给她一种熟悉和亲近感,嗅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等她醒过来,身旁的小丫头已经不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先下去吃饭啦,你醒来就下楼找我就好,就在一楼大堂。” 杨笛衣看了半晌,心想她字倒是很好看,和自己的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果然,杨笛衣一下楼就看到杨三白的身影,只是,杨笛衣脚步微顿,她身旁还有其他人,瞧着有几分陌生,应当也是新交的友人? 下都下来了,总还是要去认识一下的,杨笛衣下意识寻着周悬的身影,他不在。 想起昨夜他那句轻佻的阿衣妹妹,杨笛衣心底莫名来了勇气,既是友人,想必都能聊到一起,她是生病了,又不是哑巴。 “各位早安。” 杨笛衣坐在杨三白旁边,柔柔地说了一句,然后她就看到,桌上众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刷刷看向她。 她说错了?杨笛衣心底犯嘀咕,她好像没说错什么吧?难道十年后的她,早上见到熟悉的人不会问好吗?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对面一个颇好看的姑娘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勺子还没放下。 周悬昨日其实和她提过几个人名,杨笛衣望着面前的姑娘,举手投足步步合乎礼仪,杨笛衣略略思考,试探性喊道:“沈姑娘?” 什么时候听到过杨笛衣这么温柔的一声沈姑娘啊,还带着几分胆怯。沈洛华手腕一抖,勺子啪嗒一下就要掉下去,被眼疾手快的鸢心稳稳接住。 鸢心神色如常,刚要把勺子放回沈洛华碗里,就听到杨笛衣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那这位就是鸢心姑娘了,果然武艺十分厉害。” 鸢心动作骤然停住,眼皮跳了好几下。 身旁还有一个少年,手里拿着半个馒头,那他应该就是那位名叫馒头的少年,杨笛衣也同他打了招呼, “那这位就是馒头公子。” 馒头眼睛顿时瞪大,嘴巴微微张开,同样一动不动。 一桌人除了杨三白,其余均是神态各异,杨笛衣看了一圈也没懂自己哪里说错了。 还是杨三白抿紧唇瓣,似乎极力在忍笑,给她端来一碗粥,“没事,不用管他们,吃饭就行。” 杨笛衣也确实饿了,本来这时候还不到她起床的时辰,她是被饿醒的。 碗中的米粒颗颗饱满,还飘着淡淡的清香,杨笛衣食欲大动,拿起勺子尝了一小口,顿时眼睛亮起,好吃。 等她差不多吃了大半碗,又吃了一些小菜,桌上众人堪堪回过神,沉默地开始吃饭。 无人说话,只有客栈外偶尔飘进来几道车马声。 以往在家,虽然也是食不言,寝不语,但也不是完全不说话,父亲和母亲偶尔也会交谈几句。 这顿饭实在过于安静,就在杨笛衣思考要不要找些什么话题再了解一下他们,周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都起这么早?” 杨笛衣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下意识道,“你起来啦。” 这略带软糯的一声,又喊的其他人齐齐抖了一下,只是杨笛衣没看到。 周悬看到也当作没看见,兀自瞟了一眼馒头,后者自觉让出半个身位。 “嗯,睡得怎么样?” “很好,我还以为我会睡不着,但是睡得很好。” “那怎么起这么早?” 杨笛衣诚实道:“我饿了。” 周悬微微一笑,“那便多吃点。” “吃很多了,”杨笛衣看他精神抖擞,一点不像刚起床的模样,想来他起的更早,“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噢,处理了点其他事,”周悬没说太多,只是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将里层带血的衣袖往里藏了藏。 本来他审完齐大壮,看时辰尚早,准备先回房将衣服换下来,收拾干净再去寻她,不曾想路过她门前时,注意到门并没有完全合上,他瞬间慌神,找了一圈才发现她在一楼吃饭。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给你点其他菜?” 杨笛衣连连点头,“吃饱了,不用点,你吃了吗?没吃就快吃吧。” 周悬应声,端起一碗粥直接就碗喝下。 杨笛衣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心里空落落的,这感觉方才就有了,很奇怪,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事情,还是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细细想来,是刚刚想起食不言寝不语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想到了父亲母亲,杨笛衣脑中忽然涌起大片空白,心跳蓦地加速。 为什么想到父亲母亲,她会有些难受呢,好难受,就好像心头什么东西像座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突然,她脑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凌乱的碎片,紧跟着一阵刺痛,杨笛衣下意识抓住最近人的手腕,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102章 “怎么了?可是难受?” 周悬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蹲在她面前的同时覆上她颤抖的手腕。 “我......我脑中,好疼......” 杨笛衣断断续续道,整张脸因为痛苦而紧皱在一起,掐着周悬的手也在用力,周悬二话不说一手抄起她腿窝,抱她回房间,只留下桌上面面相觑的几人。 “他们什么时候,不对,所以他们现在,在我们面前装都懒地装一下了?” 沈洛华捏着筷子震惊道,好歹他们几个大活人还在这呢,就堂而皇之这么走了? “笛衣姐是真难受,”杨三白眼神心疼,“再说了,我以为前几天笛衣姐一天三顿给他送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沈洛华:“什么时候!?”她不是,她没有,为什么没人来和她说一下,杨笛衣给他送饭不是因为周江上受伤吗?! 杨三白眨了眨眼睛,“就是,可能前段时间,额,具体我也不知道。” 沈洛华瞥了一眼对面一个劲埋头苦吃的馒头,对啊,他还在,为什么不是他去送饭? 馒头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抬头,片刻后沈洛华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筷,食欲全无,她在认真思考,这段时间她都错过了什么。 * 周悬一路不停,直到回房间,察觉到怀中人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些,这才将她稳稳放到卧房里的床榻上。 “是头疼吗?” 周悬的声音和脸庞穿过模糊的岁月,渐渐变得明朗,杨笛衣嘴角勉强牵起,“嗯,很多人,很多景......好乱......” 周悬面色微顿,一夜审讯不断,齐大壮总算吐了几句实话,只含糊不清道那药是上头人给他的,能够使人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致死,但药效如何,怎样解毒,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得加快催促方雪明了,周悬目光沉沉,再抬头时面上丝毫不显,只微微握着她的双手,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乱就不去想,多休息,好吗?我一定尽快找到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 “好,”杨笛衣面色苍白,点头应下后突然想起刚才的画面,反手握紧周悬,忐忑不安道,“我刚刚,好像依稀看到......看到我父母倒在血泊的身影,是假的,对吗,那都不是真的。” 周悬心中如掀过惊涛骇浪,但在杨笛衣眼中,他也只是微微一愣。 她眼神充斥着期盼,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 少顷,周悬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揉了揉她的发顶,“看来你刚才都是骗我的,昨晚哪里休息好了,都做噩梦了。” “当然不是真的,他们好好的在京城等我们回去成亲呢。”周悬坐到她身侧,动作轻柔的把她搂入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丝,“别想太多,只是后脑被撞后的副作用,等你好了,就没有噩梦了。” “嗯。”杨笛衣脑中思绪繁杂,此刻只能听到从周悬胸口传出的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冷静下来,是假的就好。 周悬安抚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晦暗难明,半晌后,在她头顶落下一个轻吻。 在回京之前,不管这个谎言织就的梦能持续多久,但能让她多快乐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疼痛过去,杨笛衣已是浑身无力,周身泛起的疲乏感让她上下眼皮打架,连带着呼吸也逐渐沉稳绵长。 周悬察觉到这点之后,以极其缓慢的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只是还没安稳多久,门外突然响起细微的敲门声,周悬眉头微皱,确定杨笛衣依旧睡得香甜后快速走过去。 第118章 馒头一脸菜色地躲在旁边,待周悬打开门后往旁边一窜,双手把着门边。 周悬反手将门带上,轻声道:“怎么了?” 馒头咽了咽口水,他也不想来啊,但谁让他说也不过其他几个人,打也打不了。 馒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下,“那个,客栈来人了,好像是,是那个祝家的.......” “谁?” 馒头不确定道:“祝.......祝阮吧.......” 周悬挑起一侧眉毛,“我还没去找她,她倒先来了。” 馒头:“.......” “别打扰阿衣休息,我们下去。” 楼下祝阮身边乌泱泱一群人,肃目而立,皆是身材健硕的男人,愣是把客栈里客人吓的,离开的离开,回房间的回房间,只有沈洛华一群人泰然坐在桌边。 虽然她们早饭早就吃完了,沈洛华错过的事情也被杨三白补了个大概,但就在她们准备起身离开时,正巧碰上祝阮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沈洛华屁股刚离开凳子,瞧都没瞧她一眼,结果听杨三白小声介绍了这人是谁之后果断又坐了回去,她不走,鸢心自然陪同,只是握住身侧刀把,淡然地站在沈洛华身后。 杨三白本就因为杨笛衣出事而对祝阮心生不满,这会儿沈洛华和鸢心都在,杨三白自是也不胆怯,安静坐着,拿起筷子又夹了几块咸菜吃。 祝阮自是认出来杨三白是和杨笛衣一起的,转过头和身后那群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独自上前走到她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你和杨笛衣是认识的吧,她......还好吗?” 杨三白噶吱嘎吱嚼着咸菜,“你是?” “我,我是祝阮啊,前段时间,在客栈门口,我们刚见过。” “噢,忘了,你找笛衣姐有事?” 祝阮深吸一口气,“我们昨天不是,不是出了点事,我担心她来着.......” “这样啊,”杨三白微微一笑,“托你的福,笛衣姐现在.......” “她很好。” 周悬适时走过来,打断杨三白还未说完的话,“不知道祝家大小姐前来有何贵干?” “我,我就是想来关心一下她,毕竟昨天她......” “谢谢关心,她很好,”周悬目光落在她身上,还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笑意,“不过既然祝小姐来了,周某有件事,希望祝小姐能帮个忙,祝小姐可答应?” 祝阮一怔,“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周悬微微一笑,“你一定可以。” 馒头把周悬神情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为这位祝家小姐叹气。 半刻后,黑暗中祝阮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跟着周悬往深处走,“那个,还要往前吗?” “快到了。” 祝阮按紧胸口,在心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他可是周江上啊,再说外面还有那么多家丁,不会有什么事,就算真有,家丁中有人及擅听力,真有什么事,她大喊就行...... 前方,周悬脚步蓦地一停,“到了。” 祝阮跟在他身后,见他突然让开身位,朝自己一伸手,“祝小姐请——” 祝阮鼓起勇气往屋内看去,这一眼足以让她看清。 腥臭味混着血腥气在她鼻腔快速弥漫开来,祝阮瞪大双眼,差一点就要破嗓尖叫,被周悬漫不经心一瞥,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同时防止自己因反胃而行为不雅。 祝阮双腿控制不住地打颤,瞬间酸软下去,幸好她及时靠着墙壁这才没有倒下。 周悬面不改色踩过地上浓稠的片片血迹,顺手捞过旁边桌子上的木棍,撩起齐大壮的头发,“还行,没死。” 祝阮想逃,但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让她丝毫不敢动弹,只觉眼前的周江上宛若换了一个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放心,我一直都是我。” 周悬拎着带血的木棍,嘴角含笑,缓步朝她走近,脚下踩过血的靴子印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你之前并不了解我,可我很了解你的父亲,也包括你,祝阮,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 “你的父亲,道貌岸然,口蜜腹剑,把家教名声看的比命还重。” “而你,你被你父亲严苛掌控多年,步步谨慎,看似乖巧听话,知书达理,实则叛逆无道,心狠手辣,而你所谓的喜欢我,不过是想和故意你父亲作对罢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不,不是的,祝阮下意识想反驳,可是嗓子像是被塞满了东西,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亲眼看着周悬朝她走过来。 “绑你们的侏儒人就在这里,虽然只抓到一个,也足够你也看清我的手段,我想我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但你还要搞清楚一件事,他如今的下场,是因为他伤了阿衣,他该死,而你,堂堂祝家大小姐,” 带血的木棍眨眼间被举起,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周悬微微一用力就能戳瞎她的双眼,祝阮霎那间连眼皮都忘了眨。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 “不是,不是......”好半天,祝阮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我也是受害人啊,周江上,你忘了吗,我和她一起被.......”你们找到的。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悬冷冷打断,“那几个小混混我找到了。” 祝阮瞬间哑声。 第103章 地下室令人窒息般寂静,祝阮两耳嗡嗡作响,浑身僵硬,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胸膛剧烈的起伏。 祝阮唇角颤动,好半晌才道:“什,什么混混,你在说什么,我......” “还要装傻吗?”周悬勾起唇角,丝毫不掩盖自己眸中的不屑和鄙夷,“你以为我在诈你?” “三日前傍晚,烧饼摊后小巷,你给了五个小混混五十两定金,与他们约定好日子,让他们提前埋伏在花田里,寻到时机就掳走你和阿衣,时间,地点,我哪一样说错了?” 周悬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碴子,“祝阮,我的耐心不多,没有功夫在这和你玩装傻的把戏,同样,不要逼我把用在侏儒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你敢?” 祝阮眼底闪过一丝恶狠,扶着墙壁的手暗暗握紧,迫使自己挺起胸膛,“家丁们就在外面,离得不远,只要我高喊一声,他们瞬息将至,若我父亲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 “呵,”周悬放低声音,“你不如先担心,若你父亲得知你行此败坏家风的害人之举,又会如何处置你?” 祝阮衣袖下的手隐隐颤动,只听他又道:“况且,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你觉得,我会给你时机让你叫出声?” 周围的墙壁均是石头,恐怕还不等她跑上两步,就会被周悬抓回来,她的力气和周悬相比,简直螳臂当车。 祝阮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那你想如何?” “把你们在山上,从睁眼开始的所见,所听,所感,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就这?”祝阮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但并未多说,这倒也算简单,“那你能保证什么?” “我不是在和你交易,”周悬一撩衣袍坐下,“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祝阮轻咬唇瓣,似是在思索,周悬也不催她,只是无声的用木棍一下一下点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所幸祝阮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将醒来后发生的事,那位毁容老人,那两碗饭,原原本本讲给周悬听。 其实一开始她并未察觉什么不对,因为入花田之前,她专意寻过那几个小混混,确定看到他们,这才领着杨笛衣进去。 离开前,她也寻过,还在疑惑为什么没找到时,这侏儒人应时上前,拽她的衣裙。 这侏儒人乍一看,着实像小孩子,但祝阮深知自己并不是讨小孩喜欢的那类人,因此她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并没有反抗。 就连从地下室醒来,她也只在心里暗骂那几个下手重的,并不害怕,真正恐惧是从那老人送过饭便再无身影开始的。 这和她们商量好的计划并不一样,她原本的计划里,那些人会假意上前来拖拽她,她象征性挣扎一下,若杨笛衣开口替她,她会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被拽走,若杨笛衣不开口,任凭她被拽走,她也只会被带到安全的地方,她与他们说好的目标,只有杨笛衣。 而她的丫头,亦会前来接应她。 只可惜,一切都和她安排好的不一样。 祝阮讲的很快,周悬表情从头至尾并没有什么波动,手中的木棍也并未受影响,只在听到杨笛衣手腕脱臼和教她摇饭团时,略有迟顿。 “我讲完了。”祝阮堪堪停下,只觉口中唇干舌燥,顿了顿道,“可以放我走了吗?” 周悬道:“确定没有了?” “我连那只死耗子都告诉你了,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周悬微微一笑,“多谢祝小姐配合,你可以走了。走之前,别忘记把自己的脸色收拾一下。” 第119章 祝阮顿时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血液将将开始流动,她下意识就想转身,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他,“其实杨笛衣也受影响了吧?侏儒人给她下药时,离得很近。” 她初到这里,确实被侏儒人吓到了,致使脑袋有些昏沉,随着把昨日情境复述出来,她脑中渐渐恢复些清明。 “否则她明明比我睡着的时间更短,知道的细节该是更多,你居然不问她,跑来问我?” 周江上沉默不语,看着他这副表情,祝阮心中顿感大快,就算计划有误,给他们添了些烦扰也是好的。 “你想多了。”周悬抬头瞧她,眼中带着轻浅的笑意,只是祝阮心知肚明,那笑意不是为她,“你和她不一样。” 祝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因为不一样,所以不舍得让她再回忆一遍不好的事情。 因为不一样,所以不舍得。 而她祝阮,可以带到这种污秽血腥的地方,他毫无顾忌,甚至以此为刃来威胁她。 祝阮咬紧下唇,用其中的疼痛迫使眼泪不落下,哽咽道:“好歹,我们同一屋檐下好几年.......” “祝大小姐,”周悬拖着嗓音,眼底笑意全无,甚至带上几分不耐,“你做个戏,真把自己做进去了?” 祝阮一顿,微挺起脖颈,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自然,没有。” 祝阮果断转身离开,将自己脸上落下的一滴泪擦去,一次头也没回。 待她走后,周悬恢复一脸散漫,木棍戳地的动作不自觉慢上一些,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后齐大壮不时地呜咽两声,扰人至极,周悬将木棍随手一扔,嫌恶地看他一眼,迈开大步往外走,正好碰上馒头前来寻他。 “怎么了?”周悬下意识道,“可是阿衣醒了?” 馒头摆了摆手,“不是,那姓祝的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又走了,我看你没出来,所以......笛衣姐还在睡。” “我没事。” 周悬越过他就要往上走,被馒头一把拉住,周悬莫名看着他,馒头吞吞吐吐,“那个,那位找你......” “哪位?” “就,上面最大那位,”馒头十分小心地抬了抬头,小声补充一句,“也气势汹汹的。” 周悬明白过来,“沈洛华啊?” “可不敢直呼名字。” 馒头神色一凛,周悬无所谓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又听不见,不过,你和谁学的成语?回去好好查查什么意思,小心不要轻易用。” 馒头似懂非懂地跟着他往上走,一直到沈洛华房门前,馒头宛若送他上战场一样庄重,看得周悬哭笑不得。 沈洛华坐在主位,瞧不出什么表情,鸢心垂眸在她身侧,周悬端端正正行礼,“公主殿下。” 半晌,沈洛华都没什么反应,久到周悬都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正准备再喊一声,就听到前方沈洛华不大的一声轻哼,“呵......” 周悬:“.......” 似曾相识的语调,周悬眨了眨眼。 沈洛华慢悠悠道:“原来,那个女子是杨笛衣啊。”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周悬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回公主,是。” 沈洛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就承认了,虽然觉得他敞亮,但总觉得看他哪里都觉得不顺眼。 沈洛华上下打量他,“你没强迫她吧?” 周悬:“.......” 周悬茫然中夹杂着疑惑地看向她,瞬间对上她不信任的眼神。 周悬深吸一口气,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是两情相悦。” 沈洛华微妙地蹙了下眉,周悬从她的神情中读出明晃晃几个大字,信你个鬼。 “行吧,”沈洛华随意挥了挥手,“虽然不知道,但是,算了,你先下去吧,这几日照顾好她。” 周悬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他总觉得沈洛华话里有话,哪里怪怪的。 沈洛华神色奄奄,明显不欲多言,周悬也只能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回去路上,他不忘去看杨笛衣,杨三白守在里面,她睡相恬静,周悬没舍得叫醒她,回了房间准备补觉。 一直睡到中午,周悬疲惫的身体才稍稍恢复,馒头来喊他吃饭时,他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周悬边整理衣服边问道:“阿衣呢?她醒了吗?” “醒了啊,笛衣姐上午那会儿就醒了,我路过瞄了一眼,在屋里和杨三白唠嗑呢吧。” 周悬点点头,刚拉开门准备去寻她一道吃饭,走廊上她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杨笛衣正巧也看到他,“你醒啦?” 杨三白和馒头自觉一溜烟跑下楼,周悬也不遮掩,上前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嗯,睡得还好吗?还有做噩梦吗?” “没了。”杨笛衣朝他笑,“就是有点饿了。” 周悬闻言牵着她下楼,“那就去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也是异常安静,但众人的目光出奇的一致,明里暗里,都聚集在周悬和杨笛衣身上。 杨笛衣被看得面颊绯红,小声对周悬说:“别夹菜了,大家都在看。” 周悬面不改色又夹了块鸡蛋放她碗里,“管他们,他们不吃不饿,你只管吃饱。” 其他人:“......” 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因此饭桌上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齐刷刷又低了下去。 周悬没在意,只是看着杨笛衣碗里剩下大半的菜,思考这家店的饭菜是不是不合她口味,下午要不要带她上街溜达溜达。 可惜提议被婉拒了,杨笛衣说自己还有点困,想继续睡觉,周悬再三询问,得到杨笛衣确定的回答之后才堪堪放下心。 但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萦绕在周悬心头,这份感觉一直持续到夜晚,他洗漱好之后准备睡前再去看一下杨笛衣,却被杨三白告知她不在屋里。 “她去哪了?” 杨三白一愣,“她说有点闷,就找小二借了个梯子去房顶了,没跟你说啊?” 周悬二话不说,果断从窗口翻出去,几个身影翻动就来到屋顶,她果然坐在那。 今夜无风,天上没有月亮,连星点都很少,杨笛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小小一个,仰头望着天空。 周悬故作轻松上前,解下外袍轻轻搭在她身上,“怎么跑这了,我说刚刚没找到你......” “周江上,”杨笛衣轻声道,“我好像想起来了.......” 第104章 霎那间,树影静止,周悬全身血液都凝作一团。 她想起来了?想起多少?是怎么想起来的? 周悬不敢细想。 “你都想起来了?” “嗯,”杨笛衣嗓音带着莫名的空,“好像吧。” 那就还不是全部,周悬松了松因紧握而颤抖的手指,将她身上的外袍拉紧,“想起多少?” “想起......”杨笛衣顿了顿,“火,还有地道......” 杨笛衣转头看向他,眼中含着薄薄的泪,“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是吗?” 少顷,周悬才答道:“是。” 杨笛衣下巴埋进胳膊肘里,没有出声,她下午想起这些的时候,在房间里已经无声地哭过一场了,只是这会儿得到周悬肯定的回答之后,痛苦的思绪再次毫无预兆的将她吞噬。 见她沉默的样子,周悬再也控制不住的伸出手,扶着她的脑袋按向自己颈窝,同时手掌轻柔地盖住她的眼睛,“哭出来吧,我在。” 十年前那场火灾,他吓懵了,也怕极了,一时忽略了她,忘记了明明她和自己没差几岁,却一直像个大人那样保持冷静,带他逃出生天。 周悬的手掌宽大温热,将她的视线遮挡完全,杨笛衣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粗糙的茧,他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吧。 耳畔无风抚过,却下起雨,怀中人一开始压抑的颤抖变成抽动,周悬心也随之胀痛,无法替她,也只能收紧手臂,将她抱的再紧一些。 杨笛衣只觉这两天起伏跌宕,她明明记得睡前镜儿还在碎碎念明日去学堂要穿什么衣裳,带什么吃食,可一觉醒来,已是十年后,而且她忘记了这十年,也忘记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只是想起冰山一角,却已足够让她肺腑绞痛。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逐渐停下抽泣,手中紧紧拽着的布料一时间变得难以忽视,她片刻怔愣,手上力道骤松。 自己居然在周悬怀里哭了这么久,做了如此失礼的荒唐事! 父母不在,想来那日周悬的话,大半都是为了安抚在骗她,哪来什么婚约,杨笛衣面上发烫,挣扎着想从周悬怀中起身,却感到肩头那只大手骤然用力,不由分说把自己按了回去。 “用完就扔啊?” 周悬低低的声音响起,灼热的气息烫的她耳尖微热,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心虚,“没有......” “可以让我看看吗?” 第120章 周悬的手还在她眼上覆着,杨笛衣手忙脚乱从身上找出一块手帕塞进他手里,“不好意思......” 周悬手掌移开一半,露出她泛红的眼框,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眸水洗般透亮,此刻正慌乱地往一旁撇去。 知道自己此刻必是难堪至极,杨笛衣手撑着他胸膛就要坐直身子,突然大片阴影覆下,杨笛衣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周悬小心的,动作堪称轻柔至极的,在她眼皮落下一吻,带走她睫上的泪水。 眼泪苦涩,周悬轻启唇瓣,嗓音带着颤意,“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没能保护你,如今也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经受两次痛苦。 杨笛衣虽然身子僵硬,但脑袋此刻却是异常的清明,几乎是瞬息,她就读懂了周悬的言下之意。 “不怪你。”杨笛衣唇角勾起微弱勉强的笑容,“那时我们才多大,能活着已是不容易。” 周悬没说话,只是轻吻不停,像是要把她脸上泪水的痕迹全部覆盖过去。 他力道虽然不重,但他唇瓣干燥,所经之处均勾起一层浅浅的痒,杨笛衣连忙趁他抬头间隙胡乱抹了把脸,好与他保持些距离,“我,我没事了,不用......” 周悬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莫名,箍着她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知道吗阿衣,你现在,真的很想让人欺负。” 杨笛衣用手轻扇,试图缓解脸上的热意,闻言眯起眼睛看他,“听上去,你很老练?” 周悬:“.......” 杨笛衣越想越觉得可能,“连我刚醒时,骗人的话都那么熟练,老实说,这十年,你没少干这事吧。” 周悬深吸一口气,实在没忍住无奈牵起唇角,将她再次拽入怀里,“乱想什么呢?只有你。” 杨笛衣小声嘀咕,“本来就是,明明前两天还是个小孩模样.......” 周悬目不转睛瞧着她,突然好奇在她记忆里,现在是什么日子。 “在你脑海里,前几日是什么日子?可有什么事?” 杨笛衣顿了顿,“没什么日子,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没发生什么事。所以这十年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现在就讲给我听吗?” 这样等她想起时,不至于如下午那般慌乱。 周悬却是一时沉默起来,杨笛衣了然,“这十年,我们也不在一起啊。” “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不止十年。” 听着周悬赌气般的话语,杨笛衣只是一笑,下意识道:“乱说什么,难道你还真想......” 一时间,两人都微妙的没有说话,周悬看着她眸色沉沉,“怎么不继续说?” 杨笛衣没好气道:“说什么,说我们拜过干亲?你想娶你的干姐姐?” 原来在她记忆里,已经拜过干亲了,周悬勾唇一笑,忍不住将额头抵住她肩头蹭来蹭去,“怎么这么可爱啊,阿衣。” 京城重逢时,她就是拿这句话来压他,纵使小了十岁,依旧不变。 杨笛衣食指把他脑袋推开,“好好说话。” “你真以为,当年干亲拜成了?” 杨笛衣一怔,“什么意思?” 周悬慢悠悠道:“意思就是,拜干亲时,我使了点小手段,那个仪式,其实并没有完全拜成。” 拜干亲?开什么玩笑,虽然他也想喊杨伯父和杨伯母爹娘,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喊,喊了岂不是他完全没机会。 杨笛衣蹙起秀眉,没想明白,“你做什么了?” 拜干亲的过程很顺利啊,怎么可能...... “总而言之,没有什么干亲,虽然你刚醒来时,我确实扯了几句谎,但除去父母和镜儿那部分,其余大半都是真的。” 周悬神色和语调都十分认真,杨笛衣不由得思索,其余大半是哪些...... 想着想着,杨笛衣鼻头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虽然十年前的阿衣确实很有趣,但......还是等等吧,万一吓到她了呢。 周悬不禁莞尔,将她身上的衣裳拢了拢,“夜深了,回去吧,别冻着了。” “嗯。”杨笛衣点了点头,没拒绝他伸出来援助的手。 “别怕,以后我都在。” “噢.......” “真的!” “好好好,信你。” “你明明就不信。”周悬没和她深入掰扯这个话题,双手环住她的腰把她稳稳放到地上,指尖在她腰间极快地挠了两下。 “哎呀,”杨笛衣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客栈还有人呢,别动手动脚。” 周悬眨了眨眼,差点怒极反笑,抱也抱过,亲都亲了,这会儿和他说不要动手动脚。 虽然她此时是在生病,本该不和她计较这些小事,但周悬想了想,还是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是吗?可是.......是你先对我表明心意的噢?” 杨笛衣还来不及后退,就被他的话打了个一脑袋懵,下意识就要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会做的事情,又听周悬略带几分委屈的声音, “而且也是你先亲的我,还是在我生病时,趁虚而入,我连反抗都反抗不了啊......” 杨笛衣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被他的话吓得连连后退,“不可能......” 周悬及时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似乎心情极佳,“等你想起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一会儿我让小二端去碗姜汤,喝完早点休息。” 杨笛衣半愣半木头似的回房了,心想今晚是要睡不着了。 睡还是睡着了的,等她一觉醒来,就被周悬告知今日就要离开晖城返京。 杨笛衣还有些迷糊,被这消息惊醒几分,“这么快?” “嗯,谁知道那大小姐发什么疯,”周悬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耐,“不过楼下马车收拾得也差不多了,你们被绑走的事情后续有人会处理,你和杨三白把自己的行李收好就行。” 虽然确实匆忙了些,但齐大壮嘴里也撬不出什么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益处,不如交给祝家,他们只会更上心。 安排好诸事后,马车在沈洛华的连连催促中,赶在晌午前就驶出晖城的大门。 这还是十几岁的杨笛衣第一次和沈洛华同乘一辆马车,好一阵收拾过后,马车内众人纷纷安顿下来。 沈洛华几次抬眼,都能看到杨笛衣在瞧她,忍不住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杨笛衣不假思索道,沈洛华是她见过容貌最好看的女子了,而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端庄有礼。 不是第一次被夸,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沈洛华:“.......” 第105章 杨笛衣瞧她呆愣的模样,“我说错什么了?” 沈洛华面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别过脸,“没有。” 杨笛衣放下心,毕竟她现在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万一说错什么闯祸就不好了。 沈洛华不经意瞥她一眼,低眉顺眼,眉眼间尽是柔软,还透着几分小心,看着真是乖顺,不会说谎似的。 沈洛华心念一动,“我说,你看上那家伙什么了?” 蓦地一句,马车内其余两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杨笛衣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笛衣眨了眨眼,茫然道:“啊?看上谁?” 沈洛华挑眉,“你说谁?” “就,也没什么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杨笛衣指腹轻挠鼻尖,“其实我刚醒的时候,他和我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环境是陌生的,只有周悬那张脸是有几分熟悉的。 只是昨天还是小孩子的人,今日突然变得又高又壮,只是一开口,还是他,那张嘴里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荒谬,可偏偏他看向她的目光,让她内心深处想要依赖,竟是生不出分毫怀疑和拒绝。 “细说细说。”沈洛华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往她身边凑了凑,“正好路上无聊。” 鸢心和杨三白接着也放下手里的活,灼灼地看向她。 杨笛衣:“.......”有种好奇怪的感觉。 幸好周悬提前嘱咐过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杨笛衣挑挑拣拣,只是讲了些两人之间发生过的,比较小的趣事,其他关于家中的事情未透露半分。 “真的假的?周江上爱吃甜食?!” ....... “我去,他还掏鸟窝?” 杨笛衣匆忙解释,“不是掏鸟窝,是救小鸟。” 沈洛华摆摆手,“都一样。” 几个姑娘一路说说笑笑,聊的内容也从一开始的周悬扩大到天南海北,彼此之间的亲密不自觉加深,连中途在客栈吃饭休息,都甚少分开。 目睹她们聊得火热的周悬:“.......”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趁着杨笛衣去马车拿东西的功夫,沈洛华的目光打了几个转,最终落在他身上。 周悬缓缓坐直身板,声音紧绷,“怎么了?” 沈洛华笑眯眯把桌上一道芙蓉糕推到他面前,“没事,听说你爱吃,多吃点。” 第121章 周悬:“.......” 原来是这,他还以为她们都聊什么了,周悬暗中松了一口气,嘴角挂起微笑,“多谢小姐,您也多吃点。” * 杨笛衣从马车拿好手绢,刚掀开马车帘,一只大手伸过来,杨笛衣笑吟吟握住,“你怎么来了。” “吃得差不多了,过来找你。” 周悬把她扶下马车,转而反握,不由分说把她拉到车后面,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杨笛衣一头雾水,“怎么了?” 周悬将她锢在车厢和自己之间,“这几天你们都聊什么了?嗯?” 杨笛衣自觉心虚,“就一些趣事。” “关于我的?” 杨笛衣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才不确定,”周悬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现在确定了。” “好啊,你诈我?” “心虚都写在脸上了,阿衣,”周悬挽起她脸旁飞扬的一缕发丝,“你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也不想我?” 杨笛衣不解,“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又不是看不见,为什么想你?” 周悬:“.......” 手臂力道骤然收紧,周悬阖眼的同时就要吻上让他思念许久的柔软,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触感。 杨笛衣双手捂着下半张脸,只忽闪着一双眼睛看他,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 周悬眼神微暗,连声音也跟着掺了几分沙哑,“说什么呢?” 杨笛衣眨了眨眼,将手松开些,“一会儿还要进去吃饭,会被看出来。” “呵.......”聊他的趣事,还不给亲,好没道理。 “不亲了,”周悬略微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试图以此安抚内心的燥热,“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问你,你这几天的记忆怎么样了?恢复如何?” 离开晖城之前,周悬特意去找过大夫,虽然那大夫医术平平,也把不出什么,但好歹知道的多些。 大夫说似乎听过这种药粉,对身体没有很大的损伤,只是记忆会像梦一样渐渐复苏,但是不是全部恢复,什么时候完全恢复,他也不确定。 “断断续续的,”杨笛衣顿了顿,“但也记起不少,到小凉山了.......” 周悬手腕一紧,“怕吗?” “还好,”杨笛衣向她露出一个浅笑,“知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就没那么害怕了。” 周悬有些不放心的把她拉到怀里,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怕了就和我说?不要自己承受。” 杨笛衣重重点头,“嗯。” * 走过晖城,再往北走上半个多月,离京城便没剩两天路程。 不知道是不是频繁聊天的缘故,这天醒来时,杨笛衣的记忆已然恢复大半,虽然还有些零碎的想不起来,但也差不了太多。 过去的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的也没忘,复杂错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杨笛衣坐在床上独自整理了好半天,才堪堪理顺。 杨笛衣看着身边熟睡的杨三白,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外头太阳还未冒头,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杨笛衣小心越过她,披了件外裳去屋外醒神。 还没走上两步,周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醒这么早?” 杨笛衣不自觉勾起唇角,“是啊,睡不着,就起来了。” 周悬闻言又要给她披一件披风,杨笛衣忙止住他的动作,“不冷。” 周悬没停下,将披风松松地搭在她身上,“早晨,还是注意点。” 杨笛衣便也不再拦他,忽然,周悬系绳子的手腕顿住,“你想起来了?” 够敏锐的,她本来还想再装几天呢,杨笛衣笑了笑,“差不多吧。” 周悬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差不多的意思是?” 杨笛衣做思考状,“就是,除了想不起来你到底在拜干亲仪式上做了什么手脚,其余的,七七八八?” 真是好多好多事情啊,十几岁的她朦朦胧胧间,又将这十年快速经历一遍,只是这次真的是梦,每次梦中醒来还有她们在身边。 周悬眸中划过一丝心疼,“很累吧?辛苦了。” “不累啊,反正都过去了,”杨笛衣无所谓道,“就是感觉,挺奇妙的。” “对了,我想起我要和你说什么了,”杨笛衣神色一凛,“那日我和祝阮被抓走,期间有位毁容的老人给我们送饭,你见过他吗?” “没,”周悬摇了摇头,“我们去晚了,除了齐大壮,那里不剩一个活口,连杂物也没留下多少。那个老头是有什么不对吗?” 杨笛衣微顿,“若我没记错,他身上挂着的,是军用水囊。” 周悬愣在原地,杨笛衣仔细回忆那日,“地下室有点太黑,我没瞧太细,但是他身上挂的水囊,和我在小凉山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或许是他捡的?” “也可能,但我看那水囊还有些新.......” 见她眉头紧锁,周悬忍不住上手抚摸,“眉头又皱起来了。” 杨笛衣四散的思绪骤然收回,“就想想,我没事。” 周悬沉默着,杨笛衣看他半晌,浑身周身力道一泄,闭着眼睛半倚在他胸膛上,“起早了,困。”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杨笛衣感受着他紧绷的身子,漾开一抹笑,“我真的没事。”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你真的是十三岁就好了,”周悬一手轻顺她的发丝。 没经历过那些噩梦,还是那个明媚内敛的杨笛衣,然后他会护着她,安然长大。 片刻,杨笛衣慢悠悠道:“想得美,老牛吃嫩草。” 听到她嗓音中明显的笑意,周悬也跟着笑了下。 晌午出发回京时,得知杨笛衣记忆恢复的差不多,沈洛华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杨三白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太好了笛衣姐......” 天知道如果杨笛衣再不恢复,杨三白真的要把她处成妹妹了。 “乖啦。”杨笛衣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 旁边沈洛华喃喃道:“还是小一点更讨人喜欢......” 声音太小,杨笛衣只听到个大概,“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洛华目光不经意掠过到她座下的小盒子,“你那里面是什么?” “木雕。”杨笛衣言简意赅,这木雕是之前周悬拿去重新拼好的,她也还没看到底是个什么样。 “噢。” 沈洛华只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去,杨笛衣却道:“一起看看?” 她和周悬认识的少,但是沈洛华贵为公主,应该总能看出些什么。 果然,完整的木雕从盒子中取出,沈洛华还没看多久,就一脸奇怪,“这木雕,谁刻的?” “路上遇到,觉得好看,顺手买的。”杨笛衣不露声色,“怎么了?” 不料沈洛华脸色更是古怪,“你觉得我五弟好看啊?” 第106章 杨笛衣抓着木雕的五指骤紧,脑中一片白茫茫。 “你说,谁?” 沈洛华眨了眨眼,“我五弟啊,噢我忘了,你没见过他。” 沈洛华凑近了,上下打量这木雕,道:“倒也不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五官神态,我打眼一瞧就想起他,这会儿细看,似乎又不像了。” 杨笛衣看似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实则气息都已经悄然加重几分,石文刻的,难道是当朝五皇子!? “这东西瞧着确实有趣,你在哪儿买的?”沈洛华浑然不觉杨笛衣的变化,戳了戳木头脑袋上的纹路问道。 “忘记是在路上哪个地方买的了,”杨笛衣手腕向后缩了缩,“早知这么贵重,就不随便拿出来了。” 杨笛衣连忙把木雕放回地上的箱子里,沈洛华见状无所谓摆手,“一个木雕罢了,而且不一定就是我五弟,也可能我看错了。” 杨笛衣嘴上应和着沈洛华,颤抖着用其他东西挡了挡木雕,对于她接下来说的话,已然有些听不进去了。 身侧五指握紧,杨笛衣倒吸一口冷气,永宁堂背后之人,居然有可能是皇子。 石文,永宁堂,还有小凉山,五皇子在这其中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杨笛衣不敢想,她只觉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沈洛华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片混沌中,杨笛衣想,得找个机会和周悬说一声。 可惜直到回京,杨笛衣都没找到机会和周悬单独相处,杨笛衣虽然心中着急,但也不好太过明显。 “真好啊,终于回来了......”杨三白趴在窗户边上,一手托腮拉长了声音道,“咦?那是在检查吗?” 马车内几人循声望去,果见城门两旁站着约莫四五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对进城的人一一问询。 “之前有这么多人查?”杨三白歪着脑袋问道,“我怎么不记得了,难道我走的时间太长了?” 杨笛衣望着城门,不确定道:“之前应该没有吧。” 第122章 杨笛衣心神微动,严苛检查,难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最近.......”沈洛华看了两眼,波澜不惊,刚要收回眼神,余光像是瞧见什么,伸出手拍了拍杨三白的肩头。 杨三白一愣,没说什么,连忙让开,沈洛华微微坐近窗边,片刻后唇角微扬,唤了一声:“五弟。” 五弟?皇子!杨三白瞪大了眼珠子,一顿一顿地转头想和杨笛衣说话,却看见她也往窗户靠近,她和沈洛华直接挡了大半个窗户,杨三白什么也看不到。 杨笛衣原本就挨着窗边,听到沈洛华那一声之后极不可察地抖了下手腕,没有直接望过去,而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心着外面。 先是一抹暗红映入眼帘,而后一辆马车悠哉悠哉靠了过来,没多久稳稳停下,马车窗帘被挑起,是道温和清澈的少年音,“长姐。” 一路上风波不断,此刻见到熟悉的人,还是亲人,沈洛华心中顿时增添许多安心,连声音也透着明媚爽朗,“我瞧这马车就是你的喜好,果然是你。” 那声音顿了顿,“许久不见,长姐消瘦了。” “舟车劳顿,难免的事,”沈洛华笑了笑,“你此番是......” 那声音不疾不徐道:“身边人喜欢,带她出去散散心。” 沈洛华瞥见他身旁一抹明黄,心下了然,“是我离京前......” “正是。” “原来这样,幸好没扰了五弟的兴致。” “不过长姐车内,似乎多了两张新面孔。” 杨笛衣眼皮忽地一跳,又听沈洛华道:“同行医者罢了,毕竟出门在外,不比家中。” “是这样。”那声音带着一丝轻笑,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问,“那我们先回去了?长姐,家中见?” 沈洛华点头,“好,我很快便回去。” 杨笛衣握紧右手,若再不瞧上一眼,回了京,就不一定能再见他,这可是皇子。 木头滚轮缓缓发出响动,杨笛衣深吸一口气,装作十分不经意的快速往外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顿时让她浑身血液倒流,两辆马车帘子大开,相距不过半米,这距离,足够她看清他的相貌,而他的目光亦如鹰隼般锋利,直直定在她身上。 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眸中含情似乎又带冷,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却丝毫没有暖意,反而透着丝丝森冷,看得杨笛衣背后一凉,忙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与那木雕,简直十分有八分相似! “还是看到亲人好啊,”沈洛华感慨着,把帘子放了下去。 “是吗。”杨笛衣抑制着剧烈的心跳,状似轻松地答道。 “哎,你刚刚看到了吧,和那木雕像又不像的,是吧?” “是啊,”杨笛衣回头看她,“那位便是五.......” 沈洛华点头,“沈怀序,我五弟,虽然大部分时候,我瞧他不是很顺眼,但毕竟我们是手足,此一番远行,倒没怎么想念他们,这下回来了,反倒.......” “真是,好名字,”杨笛衣喃喃道。 杨笛衣她们自是不能跟着沈洛华一起回家,周悬纵然千不甘,万不愿,也得先把沈洛华好端端送回皇宫,复过命再说。 但路上经过医馆,把杨笛衣她们先放下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也不是周悬内心想法,“你们都没关系了,还住他那干什么,不如先去我那。” 杨笛衣瞧他一脸不情愿,没忍住笑道:“你家里有地方住?” 周悬不服道:“怎么没有,那么大个宅子,别说加你们两个,再加十个也不成问题。” “哪来这么多人,”杨笛衣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理了理他的衣领,“虽然与他不是夫妻,但我还是馆中学徒,要领工钱的,还能学到医术。” “复过命记得来找我,我有事同你说,”见无人注意这边,杨笛衣小声补充道,“关于木雕的。” 周悬闻言果断收起玩闹神色,“好,我尽快。” “喂,我说,你们道完别了吗?”不远处,沈洛华不悦道,“又不是再也不见了,腻歪什么呢。” 杨笛衣轻轻笑了下,“去吧。” 周悬翻身上马,带着马车晃晃悠悠朝皇宫行去,杨笛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头,心下感慨尚未涌起,忽听身后一道尖锐嗓音, “啊——” 杨笛衣一激灵,怎么了便要脱口而出,杨三白饱含痛苦的声音再度传来,“药,材!” 药库头上瓦片掉落,一屋子的药材全被泡了水,各种颜色各种味道沾黏在一起,威力堪比毒药。 打听过才知道,她们离开这段时间,京城下了许久的雨,连晴朗的日子都很少见,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绵绵不断,长达月余。 旁边编藤的大妈手上竹编纷飞,“你们运气不错嘞,今天难得的好日头。” 杨笛衣礼貌地笑着,旁边是浑浑噩噩的杨三白,嘴里念念有辞,“完了.......” 杨笛衣叹了口气,谢过邻居大妈的同时,不忘找她买了几个竹筐,拉着杨三白袖子一撸,一头钻入药库中,先把幸免于难、未经破坏的药材拯救出来,再把剩余的、泡的黏糊药材忍痛扔掉。 杨三白仿佛扔的不是药,而是她身上的肉,“这都好贵的,这个也贵,这个五钱银子一两呢......”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杨笛衣一边收拾,一边整理记账,方便方雪明回来查看。 一直忙到夕阳西下,药库才勉强能进人了,又将医馆简单收拾一遍,两人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方宅。 杨三白脑袋和胳膊没一个能抬起来的,和杨笛衣打过招呼就忙不迭回屋沐浴,连饭也懒得吃。 过去虽然在路上,但一日三餐均是应时,更别说还忙了一下午,杨笛衣早已饥肠辘辘,一顿纠结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最终浑身难闻的味道盖过了饥饿感,杨笛衣只好放弃吃饭。 简单沐浴后,杨笛衣只觉前所未有的清爽,只是腹中饥饿感更甚,已然有些脚步虚浮,杨笛衣来不及擦干头发就直奔厨房,果然,走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连块馒头都没有。 杨笛衣一阵头晕眼花,忙扶着桌子坐下,叹了口气,“早知道买些吃食了。” “那我这不是赶巧了。” 屋外周悬的声音适时响起,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肉香,杨笛衣眼睛一亮,“你来啦?” “嗯。”周悬三两步走上前,将手里的肉饼放在桌子上,“不知道你们吃了没,所以看到就买了。” 杨笛衣笑眯眯道:“若是我们吃过了呢?” “吃了就吃了,我还没吃,不耽误陪我吃。”周悬熟练地将最上面的油纸拆开,递给杨笛衣,“尝尝,城西那家二十年老铺子的。” 肉饼肉眼可见的厚实,拿在手里热腾腾、沉甸甸的,杨笛衣咬了一小口,香气混着汁水在口中爆开,“还是热的。” “自然。”周悬眯起笑眼,注意到桌上茶壶还是空的,立刻起身去厨房烧了壶热茶,“慢点吃,等会儿喝点水。” 杨笛衣边吃边小鸡啄米地点头,“你也吃。” 说着,突然想起三白也还饿着呢,杨笛衣拿起一个新的,“你先坐,我去给三白送.......” 话音还未落地,杨笛衣感觉肩头蓦地一沉,周悬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脑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抵在她肩膀上,腰间顿时也多了一道禁锢。 周悬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灼热着她略带凉意的皮肤,“沐浴了?怎么不把头发绞干?” 第107章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杨笛衣咬下一小块肉饼,还没咽下,腰间禁锢加深,自己竟是被掐着腰往上提了半寸,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周悬身形一晃,已经重新把她放下,只是臀下的触感不再是方才冷冰冰的石凳。 一转头,他的脸近在咫尺,只是眼中萦绕着她看不清的思绪,周悬五指作梳,从上往下松散地晃动着她的头发。 “你干什么呢,”杨笛衣奇怪地看着他,往常他也没这么粘人,“下午去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悬顿了顿,“去之前,你不是要和我说木雕的事情。” “是啊,”杨笛衣点点头,“我发现,那个木雕刻的很有可能是五皇子,就是那个沈怀序,在城门时,我们还遇到了他的马车,你还记得吗?” 周悬微默,“记得。” “借沈洛华的光,我看到他的脸了,真的很像,但因为石文将那个木雕拆成许多部分,上方脉络遍布,也遮掩了一二。” 也幸好石文有些巧思,否则这个木雕被沈洛华看到的那一刻,恐怕就暴露了。 “阿衣,下次若是遇到沈怀序,你记得离他远一点。”周悬突然道。 杨笛衣一怔,“为什么?” 周悬眼神一暗,吐出几个字,“他......有病。” “啊?” “都道他尚未娶妻,也并无通房,但有传闻说他喜爱收集各色美人,且均是妙龄女子,无论高矮胖瘦,只要被他盯上,便会收入府内。进了他府内的女子境况如何,无人知晓,只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放出来。” 第123章 杨笛衣听得入了迷,连饼也忘了啃,“放出来之后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周悬手臂力道渐紧,“没有人知道,我试图查过,但很难,就算历经千难万险能找到一个,那女子也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 “一问三不知......”杨笛衣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拽紧他的衣袖,“像不像,像不像我在晖城被侏儒人下药的状态?” 周悬面色微变,“确实......” “所以真的很有可能就是五皇子,”杨笛衣心下对沈怀序的怀疑愈发加重,可她想不明白,“瞧着沈洛华对他的态度,还有他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他不像是受冷落的皇子,既然钱权皆在手,为什么要干这拐人的勾当。” 难道真如周悬所言,他有病?那这病还挺恶心,不使自己痛苦,只折磨别人。 杨笛衣微微蹙眉,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但一时突然想不起来。 “总而言之,离他远点,他不是良善之辈。” 周悬是看着她说的,目光灼灼,杨笛衣低下头咬了一口肉饼细细咀嚼,支支吾吾道:“嗯......” “阿衣姐姐,我是认真的。” 杨笛衣只好道:“知道啦。” 周悬埋首在她颈窝处,低声道:“若你依旧不听,那我只好把你带回府,关起来,才能好好保护你了......” 他声音不大,但杨笛衣还是听的清楚,她顿时瞪圆眼睛,惊愕道:“你说什么?” 周悬一顿,遂仰起头看她,那双眸子分明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开个玩笑,刚在来的路上听到路边说书先生讲的话本桥段,所以模仿一二,如何,像吗?” 杨笛衣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瞪他一眼,“吓我一跳。” 周悬把玩着她的发尾,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那去?” 杨笛衣无奈道:“怎么又绕回来了?” “你住这里我不放心。”周悬打量四周,丝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目光,“小还不安全。” “还好吧,再说我也住习惯了.......”她也确实没觉得小。 “而且方雪明也住这里。”周悬补充道,“他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还有三白和景和呢,还有小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杨笛衣拍了拍他的肩头,边说边见他目光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后缩,在周悬俯身过来的一瞬间,杨笛衣快速拿起桌上的肉饼塞进他嘴里,笑眯眯道:“不是还没吃饭吗,快吃。”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把肉饼拿下来,继续幽幽地盯着她。 杨笛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低头装作专心吃饼。 “你替他找补?你难不成心里还.......” “咳咳咳......” 杨笛衣一口没咽下去完,被周悬这句话呛得面红耳赤,周悬见状连忙将厨房烧好的热水掺了半杯递给她,同时轻拍她的后背。 周悬难掩委屈,“至于这么紧张吗?” “什么呀,”杨笛衣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别乱想,我不是替他找补,更不是心里还念念不忘,只是刚回京,医馆需要重新整顿,等过段时间,安稳一些再说,况且你那里突然多了女子难免也会引人注意。” 周悬又问,“过段时间是多久?” “额,等他回来,再整理医馆,或许再过个十天半个月......” 周悬淡淡道:“那就五天。” “什么!我说的十天半个月!” “那八天,你不拒绝我当你答应了。”周悬置若罔闻,侧首嗅了嗅她发丝,“下次记得把头发绞干?头发湿着对身体不好。” “.......” 杨笛衣恨恨然咬了一口饼,用力嚼着,心道我可没说答应你。 “多少?!”翌日,杨三白一脸震惊地看着杨笛衣,“七百八十二两六钱亏损???” “是啊,”杨笛衣哗啦啦拨着算盘,招呼她过来看账本,“药库毁掉的药太多了,这就是好些成本,除去这些,再进货也要钱,这么一算,嘶,感觉我们的医馆要完蛋了呢。” 杨三白一脸土色地趴在桌子上,眼底失去所有光彩,“啊,那怎么办啊,完蛋了......” “不过他们从江南回来,应该也会多少带些药材和银子应急?”杨笛衣摸了摸杨三白毛茸茸的脑袋,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开还是能开下去的,就是可能会艰难一点点。” “啊.......”杨三白右脸贴完桌板左脸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似的,“方大夫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门口适时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人声,“请问,有人在吗?” 屋内两人一顿,虽说医馆开着门,但没挂问诊的牌子,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齐齐望去,这一看,杨笛衣忙放下手里的算盘,把杨三白从桌子上强行扯起来。 沈怀序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派翩翩公子模样,柔声道:“原来有人,今日医馆开门吗?” “开......”杨三白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恍惚中刚说一个字,旁边杨笛衣抢先一步道,“不巧,馆内大夫还未回来,无法看诊,辛苦您跑这一趟。” 沈怀序微挑眉毛,似乎并不惊讶,“二位姑娘,不是大夫吗?” 杨笛衣微微欠身,十分抱歉道:“当然不是,我们才疏学浅,只是学童。” “学童.......想来不是不能诊?”沈怀序面色不改,嘴角含笑,“放心,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一想到昨晚周悬说的话,杨笛衣看这笑越看越觉得诡异,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桌子下面死死扣着算盘珠子。 这沈怀序分明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城门,他明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只是杨笛衣确实没想到,只过一日,他就如此大张旗鼓找上门来。 沈洛华应当不会轻易说出,但他毕竟是皇子,想查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此番他看似一个人前来,指不定背后藏着多少暗卫。 杨笛衣微微扯动唇角,思考找个什么由头赶紧把他送走,不料身旁杨三白却是啊了一声,“寻常病症那确实......” “那太好了,”沈怀序展开笑颜,“梨儿,快进来。” 只见他身后,一名黄衣女子怯怯地露出半个身形,低垂着眉眼朝她们行礼,“二位大夫好.......” 杨笛衣微怔,沈怀序已然熟稔地领着梨儿走了进来,“那就辛苦两位大夫了。” “是给这位姑娘看啊?”杨三白恍然不觉有什么,脚步一抬就要上前,被杨笛衣紧紧拉住衣袖。 杨三白不解地看向她,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笑容,“我来吧。” 杨三白眼中疑惑更甚,若是以前,杨三白还没有许多自信,可是在江南方氏医馆多日历练,她早已今非昔比,只是看一些寻常头疼脑热,她自认还是绰绰有余。 杨笛衣将她扯到身后,小声道:“你去看看药库剩余的药材能用的还有多少.......” “二位是在商量什么呢?” 沈怀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他双手抄袖,端然坐在桌旁,那位梨儿就坐在他身边,乖巧低眉。 沈怀序望过来的眼底含笑,“梨儿有些怕生,但见到女子还好,不如两位一起?这样梨儿和我都放心,毕竟只有一个大夫的话,我也是有些害怕的。” 第108章 杨笛衣闻言瞬间一僵,杨三白疑惑道:“他怕什么,他一个大男人?” 沈怀序笑眯眯冲她二人道:“所以,可以快些吗?”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已在脑海中思索万千,是自己有些慌乱了。 沈怀序前来的原因固然不明,自己也未必暴露,如此局促,倒先露出马脚。 思及此,杨笛衣定了定心神,“自然。”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拿了个脉枕和杨三白走上前。 趁这几步,杨笛衣小声道:“你给她把脉,但只说浅表,勿要多言。” 杨三白虽然眼露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位大夫请,忘记说了,在下姓沈。” 杨笛衣微微颔首,“沈公子。” “今日前来,是因为梨儿近些日子总有些食欲不振,饭量比从前少了许多,故而想请两位大夫给瞧瞧。” 沈怀序眼神示意梨儿,梨儿便乖顺地伸出一只手放在脉枕上。 杨笛衣道:“好说。” 杨三白细细诊脉,“脾胃有些虚弱,姑娘近日睡眠如何?” 梨儿呆然看向沈怀序,沈怀序道:“大夫问什么,你便答就好。” “还,还行吧。”梨儿犹豫道,“怎样算不好啊?” 杨三白道:“入睡难,易惊醒,多梦,醒后身子依旧困乏,这些都算,姑娘有吗?” 梨儿眼神闪烁,“没有?” 杨笛衣不免望向她,自己的睡眠,自己怎会不清楚,说的这般犹犹豫豫。 杨三白亦是疑惑地瞧她一眼,三指从她手腕上移开,“换另一个。”梨儿忙换了一只手。 第124章 沈怀序突然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夫姓名。” 见他看向的是自己,杨笛衣迟疑片刻,“免贵姓杨。” “我也一样。”杨三白不忘添了一句。 “原来是对姐妹?”沈怀序了然道,“难怪。” 杨笛衣道:“难怪什么?” 沈怀序道:“姐妹之间,总是有些相似的。” 杨笛衣笑而不语,杨三白很快把完脉,“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脾胃虚弱,开张方子调理下,注意日常吃食就好。” 沈怀序状似松了口气,“有劳杨大夫。” “只是,我们这应该只能开方子,抓不了药,”杨三白挠了挠头皮,“你们拿着方子去别的药房抓?” “这是为何?” 杨三白下意识看向杨笛衣,杨笛衣微微一笑,“只是药库出了点小问题,辛苦沈公子去别的药房了。” 沈怀序没有多问,只回道:“好。” 杨三白去柜台取纸笔,杨笛衣本欲起身同往,不料沈怀序突然喊住她,“这位杨大夫瞧着像姐姐,为何让妹妹来诊脉?” 杨笛衣身形顿住,堪堪坐回凳子,面露惭色,“说来惭愧,我有些蠢笨,总是学不太会。” “是吗,可我瞧这位杨大夫,面相十分聪明。”沈怀序笑道,“不像愚蠢之人。” 杨笛衣心头微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笛衣只得强撑着笑脸道:“是沈公子良善。” 沈怀序打量屋内,“杨大夫久居京城?为何沈某不曾遇过?” “我不喜外出,总在医馆里里,沈公子没遇到也属正常。” “是吗,这点倒是和梨儿很像。” 沈怀序还想说什么,只是刚开口不远处杨三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方子开好了。” 杨笛衣暗中狠狠呼出一大口气,“沈公子请。” 沈怀序坐着未动,“观杨大夫神情,似乎很不喜沈某。” “哪里的话,只是怕耽误了沈公子和梨儿姑娘抓药。” “既然如此,等药吃完,沈某还能带梨儿再来吗?” 他语气实在真诚,医馆就是给人看病的,杨笛衣也不好拒绝什么,“自然。” 沈怀序这才站起身,梨儿紧随其后,去柜台拿了药方。 杨三白补充道:“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平日少食辛辣。” 梨儿恭恭敬敬,“记下了。” 沈怀序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元宝,搁在台上,杨三白瞪大眼珠子,丝毫不敢碰,“不不不是,沈公子,诊费没有这么多......” 沈怀序看向梨儿,浅笑道:“她值得。” 杨三白一噎,“......” 沈怀序说完便搂着梨儿离去,只留下杨三白和杨笛衣盯着那块金元宝发呆。 杨笛衣秀眉蹙起,拿起金元宝便要还给他,沈怀序仿佛背后长眼,回头看着她道:“希望下次来,杨大夫依旧在。” 杨笛衣硬生生顿住,只能目送他俩先后上了马车,沈怀序上马车前居然再次回头看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杨笛衣被这笑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没一会儿杨三白走到她身边,感慨道:“这是哪儿来的人傻钱多的公子。” 杨笛衣:“.......”望了眼外面,还好,马车已经不见了。 杨三白打量着她手里的金元宝,啧啧称奇,“之前听景和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些非同一般的癖好,也是让我碰上了。” 杨笛衣扶了下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说这人傻钱多的富贵公子是堂堂皇子? “我们这算发财了吗?”杨三白眼中燃起莫名的希望,“医馆不会倒闭了是吧?” “本来也不会啊,”杨笛衣无奈道,“对了,你刚刚把脉,这位梨儿,只是脾胃虚弱?” “是啊。”杨三白点头,“她身体确实没什么大毛病,挺健康的,要不就是我没把出来,反正我摸她脉象没什么问题。” 杨笛衣仔细看过她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腕,上面也没有外伤的痕迹,再观她面色,虽然乖顺,但从始至终没有很重的惧色。 沈怀序在医馆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个只担心梨儿的深情人,可杨笛衣总觉得他处处透着说不上来的诡异。 杨笛衣边思考着,无意识抛着手里的金元宝,看得杨三白心惊肉跳,“那个,笛衣姐,别抛了呗,回头摔坏了。” 花肯定是不能花的,送也送不回去,杨笛衣和杨三白一商量,只能把这金元宝好好放着,等方雪明回来再说。 收拾完药库,医馆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幸好医馆没有多大,无非还剩下一些擦洗、洒扫的轻松活计,两人边唠嗑边干着,一日的功夫很快便过去,医馆也焕然一新。 扫完最后一块地,杨三白杵着扫帚,“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要让方大夫和方景和请我好好吃一顿。” “必须的,”杨笛衣将抹布拧干挂起,“不过今晚,不知道我也没有这个荣幸先请你呀?” 杨三白眼睛亮起,“真的呀笛衣姐?” “真的呀。”杨笛衣没好意思告诉她,昨夜周悬带的肉饼一直也忘记给她送,“这两天辛苦啦,想吃什么,我请你。” 杨三白摩拳擦掌,“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不着急,你慢慢想。” 最后杨三白也没要什么昂贵的山珍海味,只带着她去了街边一家小馄饨店,要了馄饨店最贵的一碗。 价钱虽然不贵,但是馄饨一个个圆润饱满,里头的肉馅也是十足,汤底鲜香,两人吃饱喝足,挽着手回了家。 金元宝也不能放在医馆,只能带回方宅,过了大半天,杨三白现在再看那玩意没有发财的喜悦,反而有些发怵,“笛衣姐,你拿着吧,或者放方大夫屋里,这看着实在吓人。” “怎么了?你下午不是还夸那位沈公子吗?” 杨三白抓耳挠腮,“那不是,一时被他的脸......哎呀也不是,我就感觉那人怪怪的,说不上来,他要是给个十两什么的,那还行,这有点太......” 杨笛衣没说什么,只安慰她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单纯钱多没处花。 杨三白半信半疑回了房间,杨笛衣想了想,还是把金元宝带回房,准备再细细观察一下。 没观察一会儿,窗户外起了响动,一个身影露出,杨笛衣还在认真看着金元宝,一听这步子便知是周悬,头也没抬地道:“来啦?” “嗯。” 周悬的声音似乎比往日都沉,杨笛衣一愣,转头看他,“怎么了?” 周悬看她半晌,道:“沈怀序今日去医馆了。” “是啊。”知道他肯定派的有人在保护自己,必然知晓此事,况且杨笛衣本也没想瞒他,便把沈怀序去医馆之后的言行一一告诉他。 “虽然他看上去温柔良善,但是,”杨笛衣摇了摇头,“三白也看出他的异常之处,沈怀序绝对没有他表面那么无害。” 周悬听完她的话,眉头已是紧紧拧在一起,“他是冲你来的。” 杨笛衣眨了眨眼,“或许吧,但目前看来,他好像暂无杀意。” “你怎么知道?” “从城门和他今日所言,我猜测他应该是知道我,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大可直接派人来杀我,就像石文,可他没有,而是带着梨儿亲自来找我,来试探我,”杨笛衣转着手里的元宝,“这些都足以说明这人比起一刀了结,他更喜欢玩弄他人,我觉得,他可能也对我产生了兴趣......” “阿衣。”周悬声音蓦地重了几分。 第109章 “你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周悬声音又急又重,生生打断她的话,杨笛衣摸了摸鼻尖,缓缓放下手中的元宝, “倒也......没这么严重吧。” 周悬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难得面容严肃,“沈怀序此人心狠手辣,他既是已经盯上你,还不知会使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杨笛衣闻言浅笑,“以他的地位权力,他既然盯上我,那我只要在京城,就轻易躲不了,你想将我送出去吗?” 周悬不语,放在桌上的手掌渐渐握住,似是真在思考此法是否可行。 杨笛衣叹了口气,将元宝搁在一旁,掌心覆上他微凉的拳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他今日找上医馆,就说明我被发现,已经避无可避,不若泰然处之,看他还会做什么。 况且他话里话外都是警告,很可能会再来,我若早早跑了,自己倒是一时安全,沈怀序找不到我,那医馆的其他人呢?他可是见过三白了,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岂不是白白被我连累。” 周悬脸色沉了又沉,几番张嘴欲言,但还是咽了回去,“可是.......” “没什么的,”杨笛衣宽慰他道,“你放心,我现下可是惜命的紧,当年之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第125章 周悬定定瞧她半晌,闭眼叹了口气,妥协道:“我是说不过你。” 杨笛衣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乖啦。” 只是手刚触到他的头顶,两人均是怔住,还是周悬率先反应过来,眼睛微微弯起,直接伸手反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明,“乖?” 杨笛衣面色微红,手腕想缩回去奈何他抓的牢牢的。 “.......你听错了。” 周悬勾起唇角,眸色微暗,抓着她的手腕再一用力,轻松将她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她肩头,“很喜欢说乖?” “哪有!” 周悬低头缓缓靠近他日思夜想的唇,“没有吗,你可是说过三次了呢。” “三次?”杨笛衣一愣,反驳道,“哪有三......” 周悬轻笑一声,“记不清了吗?那我帮你想起来。再想不起来,可是要受罚了......” 杨笛衣双目微睁,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尽数被他吞入口中,唇齿间先是充斥着他凛冽的凉意,而后因纠缠渐渐有了温热。 恍惚间,杨笛衣蓦地想起,这个时辰,他应是下值便直接赶了过来,这么一想,心头跟着一热。 周悬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分神,不满出声,“专心点。” 唇上蓦地吃痛,他竟是直接咬了一口,“啊——”杨笛衣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她清晰地感受到身前人先是一顿,紧接着是更加激烈地攻占掠夺。 一直到深夜,周悬堪堪放过她,但折腾这么久,她已是累的头也抬不起来,眼也不想睁,任由他哼着调子,将自己抱到床榻上,盖上被子。 “早点休息。”周悬俯身过来在她眉间落下轻柔一吻,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魇足的笑意。 “赶紧回去吧你。”杨笛衣无力一推,周悬笑了笑,几个翻身便以不见踪迹,杨笛衣裹了裹身上的被褥,意识渐渐变得混沌。 杨笛衣突然没来由得想,若是真搬去他的宅子,那自己岂不是夜夜无法早睡,杨笛衣打了个哈欠,迷糊地想着,果然还是不搬的好。 幸好因着医馆收拾得差不多,药材也还都没买,她们两个去了也开不了门,晚上回家时,杨笛衣和杨三白就商量着第二日不必早起,多睡些时辰。 是以,杨笛衣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先感受到的是有些木然的嘴唇,然后是咕噜噜叫的肚子,杨笛衣在被窝里赖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饿,这才拖着身子起床。 镜中她的嘴唇简直是糟糕透了,不仅有些肿,上面某人以惩罚为由留下的牙印也清晰可见,简直不忍直视。 虽然到现在,她也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三次乖。 杨笛衣边思考边梳着头发,不经意瞄到镜子,又是长长地叹一口气,这让她见了三白,怎么解释啊。 还好三白起的更晚,一上午都没见她,一直到晌午,杨三白才打着哈欠,出现在厨房。 “早啊笛衣姐。” “早啊,中午了。”杨笛衣擦了擦手,笑道。 “是睡的时辰长了点儿,”杨三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笛衣姐你做什么饭啊,我帮你。” “不用,快好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桌子上摆的菜冒着热气,小炒肉,红烧茄子,西红柿鸡蛋,锅上还炖着滋滋冒香味的排骨汤,杨三白食欲大动,脆生生应道,“好!” “哎,笛衣姐......”话落,杨三白跟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凑到她身边,“你这个嘴......” “啊?怎么了?”杨笛衣有些不自然的撇开眼神,她明明已经拿熟鸡蛋滚了好大一会儿,应该,没有那么吓人了。 “你这,是被蚊子咬了吧,”杨三白盯着她嘴唇看了半天,一拍掌心,“我说昨天晚上怎么好像听到了蚊子声,你等我,我这就去配个驱虫的草药包,很快!” 杨三白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杨笛衣根本来不及喊她。 杨笛衣:“.......”好吧,也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 两人吃过饭,又躲着日头睡了一会儿午觉,这才神清气爽的相伴上街去逛集市,他们一行人走了太久,家里还是医馆里都需要添置新的食材和药材。 中午吃的饭是杨笛衣出去买的菜,但她一个人,终究带不了太多,只买了够她们吃的量,还得再买些准备着,防止方雪明他们突然回来。 药材也要购入新的,两个人把整条街逛过来,也找到不少新的量大实惠的药材商家。 迎着夕阳回到方宅,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两人还在错愕中,马车一阵晃悠,一个熟悉的人走了下来。 “哎,夫.......呸,笛衣姐,三白!” 方景和见到她俩亦是一喜,忙不迭朝她们挥手。 “方景和!”杨三白一怔,旋即拎着大包小包就朝他飞奔而去,方景和迎着她走上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的同时缓缓伸出双臂。 杨三白把手上东西一股脑扔到他怀里,揉了揉手腕,“这么些东西,累死我了,还好你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萝卜白菜砸了个满怀方景和:“.......”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不见,挺上道啊,回来的真及时,”杨三白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拿进去吧。”而后爽利一扭头,朝杨笛衣跑去,“笛衣姐!我来接你!” 目睹方景和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的杨笛衣差点笑的直不起来腰,杨三白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脸莫名,“笛衣姐,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杨笛衣望着方景和落寞进去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开心。” 杨三白一边接她手里的绳子,边道:“是吧,我也开心,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早知道那么多活,昨天不干完了,让他们回来平白省了这么多事。” 杨笛衣促狭地看她,“是吗,没有别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杨三白一脸迷茫,“那......还有你今天中午做的饭特别好吃?” “什么饭?”去而复返的方景和接过她手里的绳子,冷不丁问道。 “就是中午笛衣姐做的饭啊,可好吃了。”杨三白看他恹恹的神情,更是感到疑惑,“你刚刚不还挺开心的吗?怎么变脸这么快?” 方景和皮笑肉不笑,“呵呵。” “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哦也对,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估计也没吃什么好的,哎,你瞪我干什么?” 方景和低声道:“你闭嘴吧。” “哎嘿,你这个人......” 杨笛衣跟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到底没忍住笑出声,眼泪花都要笑出来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几步外,方雪明一身蓝衣立在门边,似是消瘦不少,眼中虽有笑意,但却是浅浅的,更多的是她看不明白的深沉。 杨笛衣敛下笑意,“没事,不过你们怎么回来这么快?” “左右无事,回来早些不好吗?”方雪明道,“况且,好像你们也挺慢的。” 这倒是,她们路上也耽误了不少功夫,杨笛衣笑了下,“那,欢迎回来?” 方雪明眸中笑意多了些,“医馆那边我们去看过了,辛苦你和三白。” “还好,毕竟还要拿你的工钱,”杨笛衣挽起袖子,心中感叹幸好买的吃食够多。 方雪明看她一眼,“东西放厨房吧,让景和烧菜。” 也是,方景和做的菜比她好吃多了,杨笛衣如是想着,“差不多他们都拿进去了,我手里没几样了。” 只是,杨笛衣去往厨房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方雪明,他身姿挺拔,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杨笛衣敏锐的察觉到,他身上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两日后,药材买的差不多,方雪明既然回来,医馆正好收拾收拾重新开门。 几人依旧各司其职,小易坐在柜台后面抱着医书认真啃,和从前并无不同,只是杨三白还没扫完地,门外忽然到了一辆马车。 第110章 杨三白抱着扫把没动,只觉眼前的马车瞧着眼熟,正当她思索何时见过时,马车上下来一人,正巧解了她的疑惑。 “鸢心?”杨三白惊道,“你怎么来了?” 鸢心眉心微蹙,朝她略一点头,眼神瞟向她身后,“方大夫回来了吗?” “回来啦,昨天刚.......” “那就好,”鸢心面色稍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见他。” 杨三白一愣,忙带着她进去。 “进宫?”方雪明握笔的手滞在半空,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公主生病了?” 屋内除了小易,都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往鸢心身旁凑。 鸢心摇了摇头,“不是,是公主要见你。”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方雪明。 方雪明:“.......” 放下手里的笔,方雪明犹豫着开口,“公主无事,那为什么.......” 第126章 “我不知道,”鸢心指着他身旁的药箱,“带上它,进宫,还有杨姑娘。” 杨笛衣攥紧手里的医书,竭力保持面上的镇定,“好啊。” 这不是杨笛衣第一次去皇宫,她掀起马车帘子,注视着渐近的宫门,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上一次,大约是某次宫宴吧,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满目华灿,盛大恢宏,叫人望一眼便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万万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进去,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在马车跨越宫门的一瞬间,放下已经被她捏皱的帘子。 “不用紧张,”鸢心道。 “我没事,”杨笛衣淡淡一笑,“鸢心,公主真的......” “进去由公主和你们说吧。” 鸢心没再说什么,但听她这话,沈洛华此番找他们,必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杨笛衣和方雪明眼神交汇,便也不再开口,马车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响声。 待到车轱辘停下,杨笛衣手指蓦地一僵,鸢心先一步走出马车,“到了。” 红砖黛瓦,高耸入云,和她记忆中似乎并无太大的差别,头上是宫墙围起的一小片天空,如水洗般清透。 杨笛衣站在青砖上,一阵恍惚,还是鸢心唤了她两声,杨笛衣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甩出去。 鸢心脊背挺直,领着他们往前走,“马车只能到这里,公主在上华宫等候,两位随我来。” 身侧是随处可见的小花园,花团锦簇,飘着并不甜腻的花香,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经过精细的修剪,一枝分叉都没有,花骨朵都透着精致。 鸢心的步伐并不快,跟着走上这一遭,杨笛衣气息已渐渐平稳下来,反观身旁的方雪明,却是一脸悠然自得,仿佛在逛自己家后院。 注意到鸢心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杨笛衣轻声问道:“你之前来过?” “嗯?”方雪明侧首,“没有啊。” “那你......” “噢,我瞧着这花倒是不错。”方雪明望了眼花园中盛开的花,咂了咂嘴,“还挺贵。” 杨笛衣:“.......” 能引起他注意的,果然还是药材。 到达上华宫时,沈洛华正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摆弄面前的棋盘,注意到鸢心他们的身影,沈洛华果断扔下手中的白棋,“来了。” 今日的沈洛华与他们往日见过的都不一样,一身紫色蜀锦宫服精美华贵,头上发簪皆是花丝镶嵌,精致无比,眉宇间尽是上位者漠然。 杨笛衣和方雪明并未多看,端端正正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沈洛华没说话,杨笛衣悄然抬头,却见殿内上方的软榻处,沈洛华唇角微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起来吧,”沈洛华随意摆了摆手,小声嘟囔道,“哪儿学来的。” 旋即沈洛华递给鸢心一个眼神,鸢心会意,将殿中其余宫女和内侍全带了出去。 待殿门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声,沈洛华才懒洋洋道:“几日不见,可还好啊?” 杨笛衣看向方雪明,沈洛华不悦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看他干什么,他不是昨天刚到吗?” 杨笛衣收回目光,“挺好。” “好就行,”沈洛华这才眼露满意,“我也挺好,既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为我父皇把脉。” 杨笛衣和方雪明心中俱是一惊。 宫中自是不缺医术超群的太医,哪又用得上他们?除非......杨笛衣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没错,本宫不信他们。”沈洛华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一帮滑头,场面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实则没一个嘴里有实话的,所以,我要听真话。” 殿内此时只有他们四人,方雪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气莫名,“你确定我能请上?” 那可是当今天子,而他只是一个普通医馆大夫。让太医院的太医知道了,岂非滑稽至极。 “有本公主在,这点无需担心,”沈洛华睨他一眼,“还是说,你不敢?” 方雪明笑了下,“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有何不敢。” “好,”沈洛华一拍桌案,“现在就走。” 沈洛华说着边往外走,只是走上没两步忽地又转过身来,“对了,不要说你是京城的医馆大夫,你是从江南方氏医馆来的弟子,记住了啊。” 方雪明眨了眨眼,从顺点头,“知道了。” 他这态度,惹得杨笛衣看他好几眼,沈洛华又看向她,“那你就是......” 杨笛衣从善如流,“学徒,给弟子打工的。” 沈洛华满意点头,“好极了。” 沈洛华一早就打听好了,利落地领着他们往外去,不忘在路上给他们提前讲解。 “我们现在去的是太和殿,平日我父皇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差不多都在那,所以危险东西肯定是不能带的,进去前会有太监搜身,你们没带什么吧?” 杨笛衣自是没带什么,身上干干净净,方雪明看向药箱,诚信发问:“针算吗?” 沈洛华无声看向他,方雪明两手一摊,“鸢心姑娘让我带着药箱来,药箱里怎么会没有针。” 沈洛华无奈摆手,“算了,把个脉也不一定能用上,真被扣了再说。” 杨笛衣问道:“只有陛下吗?” 沈洛华想了想,“或许吧,母后很有可能不会在,太子哥哥说不准,或许还会有其他大臣,反正我五弟不会在。 我是专意问过秦公公,今日父皇没有那么忙,这才让鸢心去找你们的,等会儿,你这一脸期待是什么意思?” 沈洛华眯起眼睛,看着方雪明的目光危险起来。 方雪明笑道:“太子殿下德才兼备,天下皆知,期待一下而已。” “那是,”沈洛华有些骄傲,“那可是我太子哥哥。” “哎,总之,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今日我一定让你把上这个脉。” 沈洛华说得豪情万丈,眼中满是坚定,杨笛衣莫名想起太封县沈洛华言之凿凿要带她们去查拐卖孩子的时候,竟让她看出些相似的神情。 太和殿前,果然站着不少内侍,其中尤以一位头发花白的最为醒目,沈洛华见到他眼神一亮,唤道:“秦公公!”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竟无一丝皱纹,剑眉星目,他温和地甩动拂尘行礼道:“公主殿下。” “父皇在吗?” “在的,”秦公公道,“只是,淑妃娘娘也在。” 沈洛华笑意凝在脸上,“柔淑妃?她也在?” “是的,来给陛下送汤。” 沈洛华嘴角瞬间就瘪下去不少,脚步往回一缩,“既然如此,那我先等等。” 秦公公眼神掠过方雪明和杨笛衣,“这两位是.......” “噢,我前段时间不是去江南了,那里方氏医馆最为有名,所以特意把他们找来,来给父皇把平安脉。” 秦公公面色平淡,随即唤来太监宫女,“生人进殿,检查乃老奴分内之责,望公主谅解。” 沈洛华挑眉,“自然,我的人,不怕查。” 简单查验过后,方雪明和杨笛衣轻松回到沈洛华身边,当然,药箱已经不见了。 秦公公道:“方大夫的药箱还在细查,还请放心,若是用到时,自会为您送上。” 方雪明自然没意见,那头沈洛华已经和杨笛衣小声交谈起来。 沈洛华脸上闪过懊恼,“坏了,我把柔淑妃给忘了,早该想到的,今日父皇不忙,她肯定找到机会就来。” “柔淑妃是.......” “我五弟的生母,不过她们关系不好,五弟与我和母后更亲近些,”沈洛华补充道,“早知再早点找你们来,柔淑妃.......” 话音未落,太和殿大门徐徐打开,里头走出一个婀娜身影,“我说是谁,原是公主殿下到了。” 沈洛华瞬间收起脸上的嫌弃,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柔淑妃。” “公主殿下多礼了,”柔淑妃笑意浅浅,一双杏眼波光潋滟,声音较之黄鹂更妙,她眼神落在杨笛衣身上,“这位美人是.......” 第111章 杨笛衣恭敬福身,“见过淑妃娘娘。” 沈洛华眼中急速闪过一丝不悦,她身子往杨笛衣身旁偏了几厘,声音无波,“是我请来的大夫。” “原来如此,公主有心了。”柔淑妃收回目光,笑道,“陛下就在里面呢,那就不打扰各位,妾身先回去了。” 沈洛华和杨笛衣双双微笑颔首,目送柔淑妃扭着腰肢往台阶下走。 柔淑妃不愧名号带柔,往下走的婀娜曼妙,如同随风摆动的柳枝,虽然妖娆但不落俗气,直让人移不开眼,哪怕杨笛衣是女子,也不免多看两眼。 还没等她再多欣赏一会儿,沈洛华拽着她走,“走走走,我们进去。” 一踏进殿中,肃然之气铺面而来,金砖红墙,殿中立着六根蟠龙金柱,沈洛华带着她们一一走过,直到脚步停下。 第127章 “华儿。” 浑厚男声自上方传来,回荡在殿中,杨笛衣低着头,跪在沈洛华身后。 沈洛华毕恭毕敬行礼,“华儿见过父皇......” 沈洛华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我父女,不必行此虚礼,上来吧,父皇也好久没见你了。” 沈洛华面上一喜,提着裙子就往上跑,“我就知道,父皇不会让我跪的。” “你啊.......江南之旅可还顺利?” “顺利,也很好玩,江南风景秀丽,不虚此行,”沈洛华肯定道,“就是.......” “什么?” “父皇下次别让周江上跟着了。”沈洛华声音虽小,但足以让殿中其他人听到,“他太无趣了,而且女儿现在对他没有一点兴趣。” “你这孩子,”这声音听上去煞是无奈,“这两人是.......” 一道明显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杨笛衣心中一跳。 “父皇这就问对了,这两位是女儿在京城偶然结识的医者,知道他们也去江南正好同行,去了才知这位方大夫是江南有名的方氏医馆弟子,所以女儿果断为您请来,给您把平安脉。” “噢?大夫,那低着头作甚,抬头。” 杨笛衣这才敢抬头小心望过去,上方坐的便是当今天子,沈敬信。 已过不惑之年的沈敬信一身明黄,正坐在龙椅中间,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只是神色比之殿内砖瓦还要凉上几分,猛虎般锋利的目光竟是笔直朝着杨笛衣望了过来。 杨笛衣眼皮垂下,掩下万千思绪,“草民杨笛衣,见过陛下。” 方雪明同时道:“草民方雪明,见过陛下。” 沈敬信道:“方氏大夫,那这女子?” “学徒,学徒嘛,挺合女儿眼缘,就一起带进来陪女儿说说话。” 沈敬信瞥了眼沈洛华,后者声音俨然弱了几分,“女儿也是担心您。” “胡闹,皇宫岂是说进就进。”沈敬信声音已然带上轻微的不悦。 沈洛华委屈开口,“那这不是担心您吗,您又忙,回京两天,今日才见上您,您还数落我。” 沈敬信不语,沈洛华咬着下唇,抱着他的袖子晃了两下,“就把个平安脉,女儿心安就好,好嘛。” “父皇没有数落你,”沈敬信道,“带下去吧,华儿,父皇的身体自有太医院照看,你大可随意去问,此番就免了吧。” 沈洛华急道:“父皇......” 沈敬信又看她一眼,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警告,哪怕杨笛衣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亦是有些不寒而栗。 “皇儿的好意,朕心领了,回头让秦若之带你去挑几样喜欢的,今日就回去吧。” 沈敬信不给她说话的功夫就收回手,目光重新转回桌案,一旁秦若之会意,悠悠道:“公主殿下,请。” 沈洛华站在旁边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能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秦若之离开。 殿门无情关上,沈洛华站在外面胸口止不住起伏,小声道:“父皇也太执拗了。” 秦若之把药箱还给方雪明,转身提醒道:“公主,慎言。” “秦公公,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再说话。” “公主,”秦若之眼神透着无奈,似乎不欲多言。 “罢了,今日开局不利,那便回头再说,”沈洛华摆摆手,示意秦若之不用再送,颇有些垂头丧气地领着杨笛衣他们往下走。 “麻烦你们今天跑一趟。”沈洛华秀眉蹙起,“我还以为这段时间父皇心情会好一些。” 方雪明问道:“为什么?” “啊,这个瞒不着你们,因为过段时间是父皇的生辰,”沈洛华歪着脑袋思考,很是疑惑的样子,“不应该啊,往年快到父皇生辰,他总是很开心。” “天子龙体,把不到也很正常。”方雪明无所谓笑了下,“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看到陛下本人就已是万幸。” 沈洛华眯起眼睛,“本公主也是第一才女,名头响彻天下,你见到我怎么不说感到荣幸。” 方雪明揣着袖子,漫不经心道:“公主怎么知道没有?” 这回反倒是沈洛华愣住,随即扬唇一笑,“也是,本公主自是好的。” “华儿此言,可是一点不谦虚。” 几人还未行几步,迎面走来一个身影,沈洛华笑容更大了些,“太子哥哥。” “几日不见,华儿又漂亮了。” 杨笛衣还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听到这道男音,清脆透亮,如山中清泉流过,脑中竟是清明几分。 身旁方雪明忙拉着她行礼,“见过太子。” “免礼,起来吧,”沈怀敏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虚虚抬起,“华儿的朋友,也如华儿般守礼呢。” “太子哥哥,你又揶揄我,”沈洛华鼓起脸颊,奇道:“这个时辰你怎么有空来了,嫂嫂呢?” “她在府里,说想吃宫外的包子,所以我出来了。”沈怀敏眼底浮现柔色,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见过父皇,正好出宫。” “噢.......”沈洛华拖着长长的音调,一字一字道,“原来是嫂嫂想吃包子啊。” “华儿,”沈怀敏掐着眉心,“看来是父皇数落你还不够。” “太子哥哥消息倒是快得很。”沈洛华嘴巴一撇。 “不是我想知道的,路上碰到五弟,他和我说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 沈怀敏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还是放几天再说吧,近日来,不太合适。” “知道了,”沈洛华乖乖点头,挽着杨笛衣的胳膊,头也不回道,“太子哥哥还是赶紧去找父皇吧,晚了的话,宫外的包子就卖完咯,嫂嫂就没包子吃啦。” “你啊.......”沈怀序夹杂着无奈的浅笑落在身后,渐渐远了。 “那就是太子殿下啊,”走出去好远,方雪明依旧有些感慨,“果然芝兰玉树,才气不凡。” 沈洛华惊道:“你哪看出来他才气不凡了,分明就是裹着芝麻馅的白面包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太子殿下。” “我怎么不能,我俩一起长大的,我小时候,他还给我喂过饭呢。”沈洛华没好气道,忽然身形一顿,换了个方向,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父皇那吃了闭门羹,还有母后呢。” 方雪明:“.......” 杨笛衣:“.......” “早知道刚才碰上太子哥哥,让你也给他把把脉了,走走走,去我母后宫里。” 杨笛衣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模样,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方雪明给宫里人把脉,和方雪明对视一眼,两人只得跟着她走。 所幸皇后宫倒是离得不远,几人没走几步,就碰上一行井然有序的宫女,为首的那个一眼瞧见沈洛华,恭敬行礼,“公主殿下。” “泰兰姑姑。” 泰兰朝她微微一笑,“公主是来看皇后娘娘吗?” “是啊,”沈洛华瞧着她身后,“姑姑这是?” “公主殿下不赶巧,娘娘今早出宫了,不在宫里。”泰兰解释道,“这些是娘娘前几日说想要的花,今日刚到,奴婢带人去内务府领来。” “出宫了?”沈洛华震惊,“怎么没人和我说一声,泰兰姑姑你怎么没陪着啊?” 泰兰道:“一早的事,许是没来得及告知公主,泰景陪娘娘去了,奴婢留在宫里打理余下杂事。” “好吧,”沈洛华似是有些不甘心,“那母后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娘娘只说想散心,地点未定,奴婢也不晓得,至于何时回宫,更不知晓了。” 沈洛华彻底蔫了下来,也不过于为难泰兰,又寒暄几句便放她走了。 “可惜,白让你们跑一趟。”沈洛华看着方雪明和杨笛衣道,语中不乏抱歉。 方雪明真诚道:“不可惜,见到了皇上和太子殿下,皇宫一日游很值得。” 连杨笛衣都听了出来,方雪明这句话重点在见到了太子殿下。 沈洛华:“......” 于是在沈洛华抱歉但又没那么抱歉的心情中,她决定马车只把两人送到皇宫大门口。 鸢心站在马车旁替她家公主辩解,“公主让你们进宫,已经惹得陛下不悦,得让你们出去的不那么舒服,才能争取让你们再来。” 方雪明和杨笛衣充分表示理解,和鸢心道过别就慢悠悠往宫外走,边走边讨论回去午饭吃什么,只是还没走出去多远,宫门外两辆马车齐刷刷停在那里。 右边马车旁倚着两个熟悉的人,周悬和江书华,左边,杨笛衣一愣,这马车? 还没等杨笛衣喊周悬,旁边马车帘子被撩起,沈怀序的声音率先响起,“这不是上次为梨儿诊治的杨姑娘吗?好巧,要不要沈某送杨姑娘一程?” 第112章 就在半刻钟之前,她还和方雪明聊到今日日头不错,虽然看着又大又红,实则热意并不猛烈,如今面对着两辆马车,杨笛衣忽觉日头跟消失了似的,脊背一阵凉飕飕的。 第128章 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的话,沈怀序的出现也太过巧合,加之沈怀序这一席话,更是令她惊出薄汗。 右侧那道目光简直比日头还要热上几分,杨笛衣尽量让自己神情自然,“多谢沈公子好意,只是家中已有人来接了。” “您说是吧,方大夫?”杨笛衣咬牙看向方雪明,后者揣着袖子,无辜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杨笛衣会突然点他。 方雪明略一挑眉,向着沈怀序道:“是啊,多谢这位沈公子了。” 沈怀序神色不改,语气中透着遗憾,“原来如此,可惜,可惜,上次与杨姑娘相聊甚欢,本想着还有机会再续,看来今日是没机会了。” 杨笛衣朝他客气点头,刚想转身往右边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周悬看似在笑,但杨笛衣是看明白他笑容下的冷意的,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袖子,声音更是冷的像石头,“那我们回家。” 杨笛衣手腕被他箍着,他力道重的吓人,但杨笛衣只是顺着他走,她十分清楚若她真有挣脱的念头,周悬只怕会更生气。 “这位......沈公子,辛苦辛苦,改日来医馆把脉啊。” 身后方雪明的话异常灿烂,杨笛衣还未来得及瞧方雪明是什么神色,就被推着上了马车,刚坐好,马车内又被塞进来一张方雪明惊恐的脸色。 方雪明堪堪坐稳,道:“那个,周大人,年龄不大,力气却是很大,哈哈哈哈。” 周悬利落钻进马车,拍了拍车壁,“走了。” 沈怀序是什么神色,杨笛衣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马车内和外面简直两模两样,充斥着不寻常的冷意。 周悬依旧在她右手端坐着,面色如墨,左边是笑吟吟的方雪明。 马车驶出去好一阵,都没什么人说话,方雪明只抱着手臂,眼神在她和周悬之间转来转去,一脸好奇。 杨笛衣哈哈一笑,“那个,今天日头还不错啊。” “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右边那道极短,左边那道充满笑意,杨笛衣顿时有些头疼。 杨笛衣正襟危坐,语气真诚道:“那个,其实,碰到他是意外,你信吗?” “信。” 又是极短的一个字,但周悬看都没看她一眼,敷衍至极。 方雪明闭着眼睛靠着马车壁,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总之是一句话也不说,连气息也极浅。 杨笛衣温柔道:“是沈洛华找我们去的皇宫。” “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怀序会在那等着。” “嗯。” “就算你不在,我也不会上他的马车。” 这一句,她说得更外认真,直勾勾看着周悬,可他依旧简单一个,“嗯。” 杨笛衣额头青筋直跳,刚想再说什么,一旁的方雪明似是终于忍不住笑似的,睁开眼睛,挺直腰板坐起来。 “你笑什么?”杨笛衣奇怪道。 “无事,心情好。”方雪明幽幽道,撩起帘子看了眼外面,“你还回医馆吗?” 杨笛衣下意识就想说回啊,但是一想到右边还有个没哄好的,便不说话了。 方雪明笑着敲了敲马车壁,冲帘子外扬声道:“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正好顺路去药铺看些药材。” 外面坐着江书华,并没有立刻回应,周悬淡淡道:“听他的。” 江书华这才应了一声,“好。” 马车嘎吱嘎吱停下,方雪明仪态从容下了马车,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背着手慢悠悠朝前走。 等到马车重新上路,杨笛衣瞄着一脸冷漠的周悬,果断走到他面前半蹲着身子,双手抵着马车壁,将他锢在自己和马车中中间。 周悬仍是淡淡的,撇过脸不看她,见状就要把她拉起来,“坐好。” 杨笛衣没动,低声道:“你生气了。” “没。” 硬邦邦一句,杨笛衣撇嘴,她又不是不长眼的瞎子,强行把他脸掰过来,“说实话。” 周悬眼神依旧不看她,梗着脖子道:“是实.......” 杨笛衣快速在他唇上轻啄,“再说。” 周悬眼神闪烁,面颊似乎红了一些,半晌道:“就是.......” 杨笛衣果断又快速吻了一下,“还不承认?” 周悬:“.......” 杨笛衣声音透着无奈和一丝浅浅的安抚,“我是真不知道他在,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对不对,是沈洛华让鸢心喊我进宫的。” 周悬脸红了大半,闷声道:“我不是生气这个。” 杨笛衣一愣,“那你气什么?” 周悬没说话,杨笛衣对他这副样子真的头疼至极,索性放弃,“行吧,不说算了。” 方才还有些旖旎的氛围瞬间被冲散,两个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谁也不说话。 “我要回医馆。” 不用看都知道现在的路线肯定不是回医馆的路,杨笛衣面不改色道。 “好。” 少顷,周悬浅浅应了句,竟无一丝拒绝,杨笛衣意外之余不免眼神瞟向他那边,奇怪了,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周悬侧着脸,瞧不清神情,但他浑身上下绷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紧紧握着,杨笛衣心下叹气,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马车嘎吱晃了一路,还真把她送回了医馆,杨笛衣也不犹豫,无视他的手自行跳下马车。 周悬手腕一僵,蓦地开口,“晚上,我能去你那蹭个饭吗?” 杨笛衣也憋着一股子气,刚想说不行,但看到他垂眸颓然的神情,心到底是软了下来。 “来呗,反正今天轮我做饭,饭不咋好吃。” “好,我会去。”周悬认真应道。 “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撂下这一句,杨笛衣便不再瞧他,径直往医馆走去,没走两步就瞧见杨三白像个小蝴蝶似的朝她飞扑。 “笛衣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笛衣被她扑了个满怀,笑着接住她,“是啊。” “哎?方大夫呢?”杨三白在她后面找来找去,“你俩不一起回来啊?” “他可能晚一会儿吧,说是去看药材了,”杨笛衣假装不经意地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瞧,周悬和马车果然已经不见了。 心里骤然升起几分失落,回想起马车上,她都那样哄他了,还生气,不和她说实话。 “哎,笛衣姐,你脸怎么红了?” “没事,”杨笛衣拐着她往屋里走,“天热晒的,你们在医馆怎么样啊?有人来问诊吗?” “噢,没有,今天可安静了,一个人都没.......” 又过了一柱香左右的功夫,方雪明才悠悠然回了医馆,手上还提着不少的药材。 杨笛衣在窗口旁坐着看书,听到方雪明惊奇的声音,“哟,你回来啦?” “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为什么你以为笛衣姐不回来?”杨三白在旁边好奇道,“你们在宫里发生什么啦?” 方雪明笑而不语,晃着脑袋进了库房,轻飘飘落下一句话,“那我不知道咯,整理药材去。” 杨笛衣:“.......” 杨笛衣攥紧手里的书,强行忍下将书砸他脑袋上的冲动,她怎么觉得方雪明从江南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句句欠揍呢。 夕阳西沉,医馆准时关门,杨笛衣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去买了菜,回到方宅做饭吃饭,周悬如约而至,只是也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盯着头顶的柿子一动不动。 杨三白在厨房帮她打下手,见状好奇道:“笛衣姐,你们吵架了?” “没,”杨笛衣熟练地打着鸡蛋,“谁知道他怎么了。” 杨三白噢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专心帮忙。 杨笛衣做的菜都简单,很快上了桌,其他人也很捧场的一筷接一筷,全部光了盘。 饭桌上,周悬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杨笛衣坐他身边,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他都跟没看见似的,一心低头吃饭。 杨笛衣用力戳着碗底的粥,心说受不了了,等一会儿必须和他说清楚,这样真的太难受了。 趁着杨三白和小易收拾桌子,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周悬,“我们谈谈。” 周悬并无什么意外的神情,应道:“好。” 聊了什么,杨笛衣不记得了,只觉得那晚院中的柿子树似乎异常好闻,丝丝缕缕的柿子香顺着风飘进她鼻中,煞是好闻,使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一夜好梦,等她第二日睁开眼,下意识伸了个懒腰时,突然发现顶上的天花板有些陌生,但似乎又有几分熟悉。 杨笛衣愣了愣,瞬间清醒,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没什么力气,而且这也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你醒了?”身侧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低低的,还透着几分心虚,正是周悬,“昨晚睡得好吗?” 第129章 第113章 杨笛衣静静地看着周悬,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看到身边人是他后,杨笛衣方才还紧绷的心弦蓦地松了下来,放下心后,她立刻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周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带回他府邸的。 周悬顶着她的目光,心底一阵阵发毛,指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颤。 不是没有想过她醒来后会生气,会打他,骂他,都可以,只是......不要用这样探究的目光,仿佛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路人。 “阿衣,我.......” 杨笛衣不由分说打断他,声音冷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方雪明配合的你,是吧。” 周悬心脏突地一坠。 杨笛衣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沉,一句又一句砸在他心尖上,“还有三白,方景和,他们应该都知道,是吧。” 周悬忽觉口中干涩不已,连一口唾沫也咽不下去。 见他不说话,杨笛衣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半,越来越冷静的同时,只觉胸口陡然升起一阵寒凉,直透肺腑。 是了,不然周悬怎么可能在一群大夫之中,轻易把自己带走。 那股寒意宛若有生命般在她四肢游走,所经之地寸草不生,杨笛衣轻扇鸦睫,缓缓道:“他们可真是.......” “不是的阿衣,你听我说,”周悬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在她面前颤抖着蹲下,“沈怀序,他已经盯上你了,医馆虽然人多,但是他并不安全,所以,所以.......” 再之后的话,周悬说不下去了,因为杨笛衣看他的眼神,平淡无波。 “医馆不安全,你这里就安全了吗?”杨笛衣轻轻问道,“沈怀序也见过你,他就查不到这里吗?我一走了之,那他们怎么办?” “府里有侍卫,都是身手很好的,一直跟着我的,他们会无时无刻保护你,医馆其他人没事的,沈怀序此人只对女子感兴趣。” 周悬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是真的很慌,杨笛衣看他的眼神越是平淡,他就越是恐慌。 “说完了?”杨笛衣垂下眼睫,手刚放上身上的被子,眼前突然覆下一大片阴影。 许是守了她一夜,腿脚麻木,周悬脚下不稳,踉跄着就要往她身上倒,杨笛衣微妙侧身,避开了他的身体。 周悬手掌撑床,避无可避地感受到了她的闪躲,顿时僵在原地。 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下来,像是笼罩着化不开的浓雾,教人不敢喘息。 两个人都没说话,片刻后,周悬一寸一寸地往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阿衣......能不能......” “留下”两个字像是裹了烈焰,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来。 杨笛衣闭了闭眼,暗暗呼出一口气,才道:“我饿了。” 其实准确来说,她是被饿醒的,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吃食和作息实在规律,这会子她腹中的饥饿已是怎么都无法忽视了。 周悬一瞬怔愣,嘴巴比手脚快出许多,“我去给你端早饭,很快!你,你等我!” 脚步慌不迭就往外走,走出去一半,周悬复折返回来,小心问道:“你想吃什么?” 杨笛衣瞥他一眼,“吃佛跳墙。” 周悬眨了眨眼,面色迟疑,“这个,有点慢吧......” 杨笛衣差点被他气笑,只好又道:“说什么都信?粥和清淡小菜就行。” “好!”周悬重重点头,大步迈了出去。 连关门都不敢太重,一阵轻响过后,杨笛衣先是无声静坐了片刻,这才拿开被子,走到门口试着拉了拉。 还好,能拉动,杨笛衣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咬牙,他若真敢将房门锁上,看她怎么收拾他。 回过头,杨笛衣这才有闲心重新打量起这间屋子,看清装潢后,杨笛衣微微一愣,这房间,与她幼时卧房几乎有七八分相似。 大致是像的,床榻、桌椅的位置,堆满的书册,就连隔断的门帘和花瓶上的花纹,一晃眼都与儿时的记忆别无二致。 只是周悬了解的并不彻底,只是有些熟悉罢了,杨笛衣心中的气焰消了少许,他回京上任不过半年,这间屋子,怕是从他住进来那日便开始准备了。 杨笛衣轻轻抚过书案上的书,目光一滞,这是,父亲那本书。 他竟是连这都想到了,杨笛衣有些无奈,一时不知道将周悬怎么办。 自己的其余物件,都没带过来,想来也是,也只有这个是重要的。 杨笛衣缓缓翻开书页,凝心静气坐下,认真读了起来,她得做点什么,好转移自己想暴打周悬的念头。 不消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慢慢推开,露出周悬黑乎乎的后脑勺,果然先看向床榻。 还没等他转过来,杨笛衣冷不丁道:“没跑。” 周悬:“........”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悬面上微悻,端着托盘进来,“快来吃饭吧。” 说着,他脚跟踹向身后,想把门合上,杨笛衣走近了才发现,怪不得他行动如此艰难,他能端着这么大一盘东西走过来,也是不容易。 无声的,杨笛衣伸出手将房门关上,无视他僵硬的身形,转身欲接过他手里的盘子。 “不用不用,你坐就好。”周悬步伐不稳,手上却异常的稳,将满满当当一盘放下,“看看你想吃什么。” 杨笛衣一眼扫过去,光粥就有四种,还有七八碟不同的小菜,连面点都不重样的堆了四五样。 杨笛衣勾唇一笑,在周悬亮了一瞬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你忘了我爱吃什么了?” 如遭雷劈,周悬浑身汗毛在这一句话中都竖了起来,“不不不,我怎么会忘记你爱吃瘦肉粥和香菇馅的包子,还有白水蛋。” 杨笛衣挑眉,“那你这是,把我当猪喂?” 周悬脱口而出,“不是,这不是,多让你选一下想吃什么。” 话音落地,两人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杨笛衣强忍下心底的笑意,不慌不忙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还是热的,呼呼往外冒着热气,皮被咬破,露出里面的馅料,是玉米猪肉的。 杨笛衣细嚼慢咽,“是啊,选择多了,说不定偶尔就不想吃喜欢吃的了,换换口味也行。” 周悬眼神蓦地暗淡下去,默不作声地端起一碗粥,好一副委屈样。 杨笛衣到底不爱吃猪肉,包子咬了两口就不吃了,果断递给周悬。 周悬一怔,接过大口咬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 两个人的胃是有限的,这么大一盘肯定吃不完,杨笛衣还没问出口,就听周悬道:“剩下没动的会让厨房的人拿回去,他们会解决,不会浪费的。” 杨笛衣就不担心了,托盘被带出去,周悬一步都不敢过于靠近,只站在门口,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讨好, “我还要去上值,卧房里需要的东西应该都准备的很充足,如果你缺什么,就喊一声小厮,让他们去置办。” 杨笛衣手背朝外挥了挥,“去吧。” 周悬似是还想说什么,几番吞吐,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看着要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杨笛衣其实原本想说去你的吧,一语双关,但是看着他泛红的眼框,到底没忍心再给他添堵,毕竟他还要上值。 屋内重新落下一片寂静,望着相似的环境,杨笛衣不自觉放松下来,医馆她肯定去不成了,别说医馆,周悬府里大门她都不一定能踏出去,左右无事,杨笛衣准备再看会儿书。 书还没握太久,门外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杨笛衣动作一顿,下意识想到沈怀序。 也不对,这毕竟是在周悬家里,沈怀序也没这么快吧,杨笛衣直起身子细心聆听,这声音不像人做的,倒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木头。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打开房门,果然,一根长长的橘色尾巴蹭上自己的小腿。 “柿子?”杨笛衣惊喜地蹲下身,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你都长这么大了?” 柿子已经从小奶猫长成了和她小臂差不多长度的长条猫,一身橘色皮毛油润发亮,在杨笛衣手心乖顺地蹭来蹭去,还不时喵喵两声,听的人心尖发软。 “就知道他会拿你来讨巧,”杨笛衣小声嘟囔着,话是这么说,但一把将柿子抱进怀里,“既然来啦,陪我看书吧那就。” 柿子一身软软的肉,在杨笛衣怀中卧着,手感极好,也不挣扎,还知道自己调整姿势,舒服地眯起眼睛。 “比我会享受。”杨笛衣揉了揉它的脑袋,专心看起书。 熟悉的环境,怀中还是适宜的温热,杨笛衣看着看着,一上午的时间恍然掠过,等她从书中抬起头,这才惊觉自己一上午都没怎么动弹。 柿子安然在她怀里睡觉,脊背一起一伏,杨笛衣也不忍心叫醒它,正准备不行就再看一遍,突然门外响起铛铛两声。 “杨姑娘,晌午想吃什么?” 第130章 这一声不算小,柿子瞬间睁开眼睛,晃着一双耳朵从她怀中轻巧一跃,稳稳落地。 门外站着一个方形脸,憨厚地笑着,“我是厨房的厨子,叫大飞,大家不知道您想吃什么,所以让我来问问。” 杨笛衣看向门外,“周江上呢?他中午不回来?” 第114章 大飞爽朗一笑:“没,大人中午忙得很,基本不回来吃午饭。” 杨笛衣了然,看他身上还穿着围裙,想必刚从厨房过来,当下自己正是闲了一上午,便问道:“我能去厨房看看吗?” “啊,不好吧,您这白白嫩嫩的,厨房那地方油烟气多重啊,”大飞面露难色,重重拍着自己的胸口,“您想吃什么,直接说,没有我们不会做的。” “我也会做饭,闲坐着也是一个人,正好想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大家一起说说话,也热闹。” 大飞本想继续劝什么,见杨笛衣神情坚定,又想起周大人走之前说的话,好像也没说不让她进厨房。 “行,那您跟我走吧。” 周悬府里大而空,一路上也没碰到几个小厮,直到拐了几道弯,才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离得越近,越发清晰起来。 “我就说刚刚那根草不行,你非不听我的。” “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手劲不够!” “我手劲不够?你说谁?我?我这可是天天剁肉的手,你说我.......” “哎哟你们别吵了,还不如过来洗菜,别打扰到贵人。” 杨笛衣和大飞正巧踏着这句话来到厨房,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厨房里顿时熄了火,一个个呆站在原地不动。 大飞眉心狠狠一拧,嗓门顿时堪比破锣,“吵吵吵,吵什么吵,菜备好了?!” 无人回答,屋里一阵静默,只有灶火里噼里啪啦的柴火声。 大飞圆眼一瞪,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旁边一道清丽女音,“大家好啊,我叫杨笛衣。” 这一声犹如惊雷在厨房炸开,方才还傻站的众人纷纷扔下手里的东西,将门口二人围了起来。 大飞斥道:“干什么干什么,安生点。” “贵人好!”众人齐刷刷弯腰喊道。 杨笛衣被这猝不及防一声震得耳朵疼,忙不好意思道:“不用喊我贵人,我叫杨笛衣。” “您别搭理他们,人来疯。”大飞毫不客气道。 “你说谁?说我们?”一个脸圆圆的男子立刻反驳道,“大飞,不仗义了,刚刚要不是我差一点,那轮上你去啊。” “怎么,不服?”大飞一挑眉,“那再来?” “没意思。”那人一挥手,转头继续看向杨笛衣,“反正也见到贵人了,贵人贵人,我叫贾确。” “我叫小飞。”另一个人也跟着举起手,是个很稚嫩的声音,杨笛衣听出他就是刚刚说“别扰着贵人”那个人,果然看着年纪不大,但眉宇间莫名透着沉稳。 “我我我,我叫昌平。” “还有我,苟生。” “于二!” 不知怎么的,众人纷纷举起手自报家门,杨笛衣一个一个看过去,努力分辨他们。 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个子最低的小飞身上,杨笛衣好奇道:“小飞,大飞,你们是兄弟吗?” 小飞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贵人好聪明。” 他们长得也确实有些相像,杨笛衣温和笑了下,“你们为什么要叫我贵人啊。” 苟生抢先一步道:“因为大人说了,您是贵人,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这个大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但苟生如此直白一句话,杨笛衣面上还是红了三分,“不用喊贵人,生分,你们喊我笛衣姐就好。” 其余人也都不好意思笑起来,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杨笛衣适时开口,“中午做什么饭吃呀?” 大飞道:“您想吃什么,我们做什么。” 杨笛衣扫了一眼灶台,想了想道:“这么多人,吃饺子?” “好!”大飞一拍手掌,“那就做饺子,您想吃什么馅?” “有什么就做什么吧。”杨笛衣无所谓道,“肉的素的都可以。” “那香菇猪肉吧?我擅长!”苟生激动地举起手,原地踏步起来。 “好啊。” 幸亏厨房够大,站下他们所有人绰绰有余,杨笛衣想去帮忙洗菜,被于二告知没有多余小板凳,想去帮忙剁肉,被贾确撵走了,想去帮忙捡柴火,大飞差点给她跪下,杨笛衣兜兜转转,只能找到唯一空闲的小飞。 刚走到他身边,小飞利落地搬出一大盆面粉,二话不说倒水,开始和面。 “我帮你吧。” 杨笛衣连忙挽起袖子上前,小飞面色巨变,摇着头就往后退,“不不不不不......” 旁边贾确剁肉梆梆响,见状哈哈一笑,“杨姑娘,他有自己的节奏,您看着就好。” 节奏?和面还要什么自己的节奏,杨笛衣见他一脸恐慌,只好揣着手站在一旁,“那我学习一下。” 小飞和面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边和边倒水,水和面的比例控制的刚刚好,等水倒完,另一只手里的面团也基本成形,小飞把水瓢一扔,开始全力揉面。 杨笛衣在旁看得神奇,“小飞,你和谁学的?好厉害。” 小飞不自然笑了下,“之前在客栈后厨,忘了跟谁学的了。” 没多久,小飞的面就揉好了,光滑饱满,正好肉馅也调好,几个人纷纷围在灶台边准备开始包。 杨笛衣挽起袖子,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拿起一张饺子皮。 “杨姑娘!” 杨笛衣晃了晃手里的饺子皮,“来不及咯,反正都沾上面了,大家一起吧。” 说着,杨笛衣从善如流地挖上一勺肉馅,手上两三下功夫,一个圆嘟嘟的饺子就好了。 “您真会啊。”苟生惊奇道。 “是啊,还可以吧?” “太可以了!”苟生竖起大拇指。 饺子一包,反倒众人都莫名松弛下来,杨笛衣问道:“进来的时候,你们在聊什么啊,热火朝天的。” 贾确道:“啊,我们在斗草。” 杨笛衣也略有耳闻,分文斗和武斗,文斗就是猜对方手中是什么草,武斗的话,便是两个人分别选一根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朝自己拽,看谁手里的草先断,谁便输了。 “听你们方才的话,是在武斗?” 贾确点点头,杨笛衣便笑道:“是谁斗输了负责去喊我吗?” “不是啊,谁赢了谁去,可惜我差一点。”贾确鼓起腮帮子,煞是不服。 “你不服再来。”大飞在后面烧着灶火,闻言道。 “才不跟你来,你就喜欢耍赖!” “你说谁耍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又要吵起来,杨笛衣刚想劝说,却见两人突然噤声,各自扭过头去,谁也不搭理谁了。 “你们这可真是,”杨笛衣好奇地看着他们,“好突然。” 大飞气哼哼道:“谁想跟他吵。” 贾确使劲捏着手里的饺子,“我才懒得理他。” 其他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专注包着手里的饺子,没过多久,两大盘饺子整整齐齐码在一旁。 “下锅咯。”大飞端起一盘饺子下到热气腾腾的锅里,一会儿的功夫饺子飘了起来,大飞先盛出一盘。 “杨姑娘,您吃这盘。” “有什么不同吗?” “这盘子好看。” 杨笛衣无奈一笑,“都一样,大家一起坐下吃吧。” 苟生调的馅确实好吃,咸淡适宜,杨笛衣饱饱吃完,原本还想帮忙刷碗,但是被其他人千赶万赶的赶回屋了。 大飞堵在厨房门口,义正言辞:“相信我,大人要是知道我们让您做这些,会骂死我们的。” 杨笛衣:“.......”哪有那么夸张,她又不是娇花。 但无奈,大飞的表情似乎她只要碰一下碗,就当场血溅三尺,杨笛衣还是回了房间,原本准备小休息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傍晚,连房间有人进入都浑然不觉。 杨笛衣睁开眼时,床边正趴着一个人,睡了太久,杨笛衣脑中一片混沌,有些意识不清,但她还是认出面前人是周悬。 杨笛衣含糊道:“周悬,你怎么进来了......” 周悬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听说你一下午没起,担心你。” “担心我?你这么喜欢我啊?” 周悬顿了一下,“是啊,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这一句,瞬间把杨笛衣从睡梦中拽出来,杨笛衣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挣扎着要坐起来,“什么时候了,也没人叫我......” “傍晚了,”周悬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慢点,你好像有些发热。” 杨笛衣一只手臂撑床,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另一只摸向额头,“发热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第131章 “先别乱动,我让人去叫大夫。” 周悬似乎是很快赶回来的,发丝还有些凌乱,连身上的衣裳摸着也是冷冰冰的,还带着风的凉意。 杨笛衣指尖微缩,莫名笑了一下,“你说你这不是乱折腾。” 周悬一顿,沉默下来。 杨笛衣本意是,如果她没被带过来,直接在方氏医馆治病,岂非不用麻烦别人跑一趟,但不知周悬是怎么想的,周身气压骤然冷了下来。 杨笛衣一怔,“我不是怨你......” “我知道。”周悬将她身上的被子掖紧了些,“是我没照顾好你。” 第115章 “不过,我这段时间可以在府里好好照顾你了,”周悬周身的冷意忽然消散,眸子染上柔和,在她床边缓缓蹲下,“你别怕,我去让人找方雪明了。” 他这个样子,好不对劲,杨笛衣几乎是瞬间这样想。 “怎么了?”周悬唇角含笑,手背欲再次覆上她的额头,“是不是难受?” 杨笛衣长睫扇动,不着痕迹往后仰,避开了他的手。 “你不太对劲?”杨笛衣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悬面色不改,“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周悬几乎是坦荡地迎着她的目光,杨笛衣没说话,他眼神着实真诚,但杨笛衣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就是有哪里不对。 “除了不经过你同意,把你带来,怕你生气之外,别的真没有。” 杨笛衣依旧不语,默默打量他,周悬叹了口气,捞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信的话,你感受一下。” 周悬的手轻易包裹住她的,以不容她拒绝的力道按在了胸口处。 他的手掌是微凉的,可是衣服下的跳动却仿佛带着无穷尽的热意,直达她的掌心。 杨笛衣指尖微缩,片刻后将手抽回来,撇过脸没看他。 周悬却直勾勾盯着她,“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感受到了。” 杨笛衣很不想继续聊这个事情,作势要掀开被子,被周悬果断按下,“等等。” 等什么?杨笛衣好奇地看他,周悬道:“等大夫来。” 杨笛衣:“.......”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方雪明果然来了,只不过他一只脚还没踏进来,差点左脚拌右脚给自己摔那。 杨笛衣张了张嘴,没说话,心想怎么今天大家都好奇怪。 方雪明一手扶着门,面色苍白如雪,眼神缓缓落在杨笛衣身上,只是还没说话,就一手捂着嘴转身奔向门外。 “呕——” 呕吐声清晰地传进来,周悬蹙了蹙眉,向外面走去。 他出去的同时,一个脑袋从门外探出来,笑嘻嘻道:“笛衣姐姐......” 杨笛衣挑眉看她,杨三白连忙弯着腰快速凑到她身边,语带讨好,“你怎么生病了呀,难受吗?” “难受。”杨笛衣点点头,“尤其是心。” 杨三白连忙抱着她的手臂蹭来蹭去,声音软的不能再软,“哎呀,都怪那个姓周的,我刚开始不同意,拒绝的可狠了!” 杨笛衣微笑着看她,不动如钟。 杨三白包子脸揉成一团,使劲在她胳膊上蹭,“对不起嘛.......你看我和方大夫,知道就立马赶过来了!方大夫还差点晕过去!” “晕过去?” “啊,对,可能是那个小哥跑的快了点哈哈哈哈哈。” 此时门外隐隐约约的的交流声传进杨笛衣和杨三白耳中, 方雪明的声音夹杂着虚弱,“你下次......能不能让他慢点飞,考虑一下我,被夹着很难受的。” “这不是事态紧急吗,笛衣姐都生病了。”馒头囫囵不清道,“再说人家三白都没事。” 杨三白道:“那个,我是被背着,感觉还不错嘿嘿。” 周悬声音依旧淡漠,“收拾好了再进去,别把她屋里弄脏了。” 话音刚落,门被周悬推开,身后还跟着一脸委屈的馒头和满脸虚浮的方雪明。 “来来来,把脉。”方雪明二话不说,示意她把手腕递出去。 片刻后,方雪明收回手,“没事,就是凉着了,睡觉没盖被子?喝两副药就好,晚上盖厚点。” 杨笛衣刚要应下,只见方雪明转头看向周悬,不可思议道:“就这事?她自己就能治!你要这么火急火燎把我拽过来?!” 周悬还没说话,杨笛衣先开口道:“可能因为心虚吧。” 一句话,屋内其余四人纷纷沉默下来,只有杨笛衣神色如常地整理着被子。 方雪明悻悻然转过来看她,“这个,那个,还不是他太会说了吗?” 杨笛衣不语,只弯起眼睛看他,一旁周悬已然开始赶人,“既然这样,辛苦你了,我让馒头......” 方雪明面色骤变,伸手拒绝,“不用了,我和三白走回去就行。” 杨笛衣幽幽道:“不留下来吃个饭?” 方雪明摆了摆手,尴尬道:“哈哈哈,不了不了,家里还有小易景和呢。” 杨笛衣本想起身送送他们,但是被周悬果断按下了,说自己送他们就好,杨笛衣还没下床,方雪明就跟着他出去了,杨三白一步三回头地看她,仿佛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杨笛衣无声叹了口气,被一室的寂静包裹。 周悬再回来时,还带着晚饭,托盘上依旧摆着满满当当的粥和小菜,只是比着早上要清淡许多。 杨笛衣看着托盘一角,“怎么还有中午的饺子?” “大飞他们给的,我的晚饭。”周悬把托盘放下,从善如流道。 “你的?” “嗯,回来时听说饺子是你包的,所以他们专门留了一些。” 怪不得她中午问他们饺子剩下的要怎么解决,大飞只说不会浪费。 杨笛衣拿筷子的手一顿,“馅和面都是他们做的,我顶多帮着包了几个,而且那么多饺子混在一起,你又不知道哪几个是我包的,说不定早就被大家吃完了。” 周悬夹起一个放进嘴里,低头笑了下,“其实还挺容易分辨的。” “嗯?” “无事,”周悬吃着饺子,眼神却看向她的床榻,“我让人再拿一床被子来?” “不用,你别大惊小怪,可能中午睡觉时踢被子了,我身体一向很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杨笛衣压根没当回事,要不是周悬说她发热,她自己根本没有感觉。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吃着饭,一时无言,等到快吃完时,周悬才问道,“你现在,还生气吗?” 杨笛衣眨了眨眼睛,“生气你就放我回去了?” 周悬没说话,杨笛衣笑了下,“这不就是了,我生气也没什么用,而且你也是担心我,虽然手段我不认可,但是心意领了。” 周悬嗓子忽然一紧,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能使他心安的东西,“那我们.......” “嗯?什么?” 周悬忽然有些问不出口,嘴角微微扯动,“没,没什么。” “对了,小柿子你也养的挺好,挺乖的......” “我晚上在你这里睡吧。”周悬忽然道。 杨笛衣吓了一跳,“不至于吧,你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你放心,我睡地上,绝对不会逾矩。”周悬又道。 杨笛衣没看他,半晌才道,“也是,这是你家,你想睡哪儿,无需经过我同意。” 她声音极淡,像是丝毫不在意此事,但是周悬却是慌乱起来,“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事,来不及.......” “那你在怕什么呢?”杨笛衣直直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问的不仅仅是沈怀序这件事,可是周悬握紧掌心,艰难道:“阿衣,你就让我守着你吧,好吗?” 听着他毫不掩饰的恳求,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勉强扯起唇角,“随你。” 月上柳梢,周悬果然抱着地铺来了,但是他没立刻放下,而是先将门口的桌子搬到一旁,才把铺盖放下。 杨笛衣双手抱臂,就坐在床上这么望着他的动作,等周悬收拾好,抬头一望,杨笛衣早已歇下了,床上只有一个鼓起的包。 周悬沉默半晌,起身熄了灯。 杨笛衣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可是越想睡,却偏偏毫无睡意,恨不得起来把不远处的人揍一顿。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杨笛衣无奈地睁开眼,悄悄抬手掀起一点点床帘,黑暗笼罩下,只有窗外那一点点月光洋洋洒洒飘进来,落在地上,和门口的那床铺盖上,像是铺了一层银光。 “阿衣,你睡了吗?” 杨笛衣没搭理他。 “你说,”周悬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当年的事没有发生,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这个问题杨笛衣之前也想过,在小凉山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想这些,来试图用那些美好的幻想来哄自己。 第132章 大概父亲和母亲还是偶尔会拌嘴,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总会偷偷消失,相伴玩一整天,然后迎着夕阳回家。 母亲大概会早早为自己相看人家,然后在父亲的挑挑拣拣中,亲事总是很难说定。 至于周悬,杨笛衣那时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杨笛衣没回,周悬却自顾自轻轻说了起来,“如果没有那些事,我大概也不会读书,找个师傅拜师学武,然后行侠仗义,去四处闯荡,然后,在闯出名堂的时候,就上门求娶你......” “我爹一定会将你打出去。”杨笛衣道。 周悬先是一默,然后似是轻轻笑了,“打出去我还会再回去的,去个成千上百次,不怕杨大人不答应。” “你总骗我。”杨笛衣忽然道,“小时候就骗我你家马车坏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周悬没应声,杨笛衣翻了个身子,问道:“现在会背左传吗?” 第116章 黑暗中,周悬道:“当时不会,现在会了。” “那背给我听吧,我睡不着。” “好。”周悬应下,开始缓缓背诵。 周悬的声音沉下来,倒不如白日那么活泼,失了几分少年气,但依旧很好听,一字一句飘过来,杨笛衣听着听着便觉脑袋沉沉,抓着床帘的手也无意识松开。 等到床上人呼吸渐稳,周悬背诵的声音也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阿衣?”周悬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只有绵长的气息声,周悬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向床边靠近。 杨笛衣睡得沉沉,一只手腕放在外面,周悬大气都不敢出,只小心抬手,将她脸侧的发丝移开。 “阿衣,”周悬蹲下身子,声音轻的不能再轻,“等一切都过去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对你说谎。” 屋内只余一地无声。 周悬没说谎,之后一连七八日,他果真日日在府里,清晨时,必然欠嗖嗖的按时把她拽起来吃早饭,监督她喝药,然后就带着她在府里闲逛。 杨笛衣逛累了,周悬就带她回书房,她坐下看书,他就在一旁逗弄小柿子,不时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到了晚上,周悬依旧在她房间打地铺,铺盖的位置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杨笛衣:“.......” 又一次,小柿子从她脚下迅捷跑过,杨笛衣放下书,诚挚问道:“要不你们出去玩呢?” 她实在不明白,府里这么大,就偏偏要在她房间里玩耍。 周悬跟在小柿子后面,边抓它尾巴,便回道,“我怕你孤单。” 真贴心哦,杨笛衣无奈地笑了下,努力当作看不见这一大一小的身影。 他们玩累了,差不多就到了饭点,等大飞前来唤他们,周悬就一手抱小柿子,一手牵着她晃晃悠悠去吃饭。 起初杨笛衣并不想让他牵,一个劲地躲,可周悬就跟看不懂似的,锲而不舍地贴过来。 穿过幽幽长廊,日头正好,风拂过树枝,一切都是那么闲适熟稔,可杨笛衣望着晃动的树梢,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慌,几乎是瞬间,她紧紧握住周悬的手。 周悬被她扯得停在原地,转过头玩味地看着她,“阿衣刚刚不是......” 话还没说完,周悬就变了脸色,声音带上了几分温柔,“怎么了?”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杨笛衣微微蹙眉,神情添上一丝严肃。 其实这种感觉不是忽然有的,从回京那一刻,她就隐隐有种不安,这种感觉在她心底扎根生长,在不经意间冒出头。 还没等她细细思考,手背被轻轻捏了两下,转过头,是周悬浅笑的脸庞。 “想多了你,是不是上午我和小柿子吵你,都给你累出幻觉了。” “是吗?”杨笛衣略有些怀疑,“我也没有.......” “好了,走吧,先去吃饭,我让大飞做了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 周悬轻柔但坚定地牵着她往厨房走,杨笛衣只得跟上。 晌午的饭异常丰富,一半都是杨笛衣爱吃的,大飞他们也都围坐在桌子旁边,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杨笛衣暂且将心头的不安压下,想着晚上和周悬商量一下,让她回医馆看看,反正这么多天沈怀序都没动静,想来没有那么危险。 也是,他堂堂皇子,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只盯着自己。 只是等晚上吃过饭,整理好一切,杨笛衣忽然发现周悬的铺盖离她的床近了几分。 周悬嬉皮笑脸地铺床,“就一点点。” 一点就一点,杨笛衣正好有事要和他说,他只要不上她的床,就都好说。 杨笛衣目视前方,从他铺盖旁绕道过去走到床边坐下,边看他铺床边用梳子梳着头发,思索一会儿怎么和他提出去的事情。 “阿衣?” “啊?” 杨笛衣匆匆回神,就看到周悬支起一条腿斜躺在地上,笑眯眯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咳,”杨笛衣神色不自然地移开眼神,“你整好了?” “嗯,”周悬点点头,反问她,“你呢?” “我?” 周悬一手撑着脑袋,懒洋洋道:“你从晚饭起,就一脸心事,想和我说什么的样子,所以,你呢?你整好要和我说什么了吗?” “这么明显?” 周悬低低笑道:“是啊,很心虚,很明显。” “好吧,”杨笛衣梳头的动作一顿,将梳子放下,神色坚定地对他道,“我明天想回趟医馆。” “啊,回医馆啊,”周悬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懒散地盯着她,“那,阿衣姐姐想怎样说服我呢?” 杨笛衣:“.......”这小子,一旦有坏心思就喊她阿衣姐姐。 “你想我怎么说服你?” “很简单啊,”周悬脸上笑意扩大,双手叠放在后脑勺,闭着眼睛道,“你肯定猜得到,也很轻松就能办到。” 杨笛衣没说话,久久望着他,在床上的手渐渐握成拳,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心想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亲一下,又不是没亲过,怎么这会儿不好意思起来。 脚步刚刚迈出去,猝不及防踩上裙摆,杨笛衣一口气还没提上去,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睁开眼是周悬已经睁开的眼睛,周悬当了她的垫子,双手虚虚地环着她。 他方才还漫不经心的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正经,“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杨笛衣心底慌张,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她瞪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你想什么呢,不小心踩到裙子了。” 说着,杨笛衣就要撑着褥子起身,环在她腰上的双手蓦地收紧,她还没反应过来后,一阵天旋地转,周悬直接抱着她坐到了床上。 他垂下眼眸,道:“不过,这个也不错。” 这个是哪个?杨笛衣还没问,他柔软的唇就贴了上来,先是若即若离的触碰、试探,然后是轻轻地舔舐。 这个动作,杨笛衣总能想起小时候吃糖画人的样子,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舔着,糖果便会变软,直到整个嘴唇能很轻松地包裹住心爱的糖果,再一口咬下,含在嘴里用舌头摆弄。 可是慢慢的,杨笛衣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往日周悬吻她,动作总是轻柔的,生怕弄疼了她似的,也并不深入,可这回,周悬的力道居然重上不少,他竟是在咬她。 “唔......周悬......你.......” 杨笛衣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让他轻点,可是周悬就如同感受不到一样,力道丝毫不减,并且隐隐有加重的意味,抱着她的手臂也在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啊......疼.......” 这一下,杨笛衣是真疼了,泪花都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她使劲拍着周悬,总算让他停了下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 杨笛衣捂着嘴唇,不解地看着他,周悬眼中同样带着水意,湿润的不像样,还喘着粗气,他先是脸上划过一丝愧疚,然后无奈道:“这是在屋里,你还勾引我,我要没反应才是不对劲吧。” 杨笛衣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周悬挑起一侧眉毛,“那刚刚直接扑我怀里的是谁?” “我说了那是意外,我真是踩到裙子了!” 周悬轻轻笑起来,拽着她胳膊把她捞入怀里,杨笛衣挣扎着就想出来,被他直接按住。 “别动,我抱会儿,抱一会儿就好了。” 周悬下巴抵在她头顶,如是说着,手掌也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 两人也许久没有这么亲密,杨笛衣无端生出些留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这么靠着不动了。 “我感觉,沈怀序没这么胆大,”杨笛衣道,“这么多天没动静,说不定他早忘了我是谁了。” “嗯。” “我说认真的,明天让我去医馆看看吧,我快去快回。” 第133章 周悬顿了顿,“嗯。” “这就答应了?”杨笛衣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还要再多说一些。 “我也没说不答应啊,”即使杨笛衣看不到,她也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他此刻必然唇角上扬的厉害,“你再仔细想想?我把你接过来,可从没说不让你出去。” 杨笛衣:“......” 杨笛衣后知后觉地,如遭雷劈般醒悟。 对啊,他从来没说限制自己的行动,那这些天......杨笛衣顿时咬紧后槽牙,手按着他的胸口就要坐直。 周悬瞬间反应过来,一手按着她的脑袋又把她重新按回去,“好啦,知道你脸皮薄,放心,我不笑话你。” 杨笛衣心中冷笑,再装,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话从不说清楚,就等着看她笑话。 “不过,”周悬话锋一转,“我也没想到,我们一向温婉的阿衣姐姐,居然这么豪放地直接扑了上来,可真是吓我一跳,我本想着,让你喊我声哥哥就好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杨笛衣:“.......”算了,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听了。 “但是,我很喜欢,所以阿衣姐姐日后不必顾及我,想怎么扑,就怎么扑,我都承受的住,白日没问题,晚上也没问题,但还是没什么人好一点,这样阿衣姐姐不至于害羞.......” 周悬就这么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零零散散的,什么日后啊,以后啊,他怀中本就温暖,再加上慵懒的声音,杨笛衣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睡前,她还在想明日见到杨三白她们一定要打听些事情,千万不能忘。 翌日,杨笛衣浑浑噩噩醒来时,几乎是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她不是在屋里,而是在一辆不小的马车上。 第117章 自己的手脚没有被捆住,衣服也好好穿在身上,甚至手腕上还带着那枚平安扣。 须臾间,杨笛衣就捋清楚了前因后果,京城真的要出事了,所以周悬要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又是这样,杨笛衣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又要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消失,自己却束手无策吗? 十年前府中的亲人在这里消失殆尽,如今,场景难道又要再现一次吗? 杨笛衣咬紧后槽牙,“咚咚”拍了两下马车壁。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剧烈晃了两下后堪堪停下,杨笛衣凝神听去,外面并无人声。 片刻后,外面才传来试探的声音,“杨......杨姑娘?” “是我。”杨笛衣冷声道,“我醒了。” 不难猜出周悬给她使了某种东西,才能让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被带走,但他应该也料不到自己的身体早就对普通迷药有了一定的抗性。 外面突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杨笛衣一把掀开帘子,正对上大飞瞪得比嘴巴还大的双眼,旁边还坐着小飞。 大飞脸都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杨杨杨.......” “我要回去。”杨笛衣果断道。 从周围的树木和环境来看,应该出了京城没多远,回去应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大飞微愣后,一把拽紧手里的缰绳,莫名来了底气似的,声音都大起来,“那不行。” 杨笛衣:“......” 大飞哭丧着脸,“杨姑娘,我们被大人下了死命令的,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别的地方,您就......” “不送?” 杨笛衣毫无意外的神色,她头上连一根珠钗都没有,想也知道是周悬全部拿走了,他可真是太了解自己了。 杨笛衣淡然道:“可以。” 大飞脸上还来不及扬起笑容,就听杨笛衣继续道, “不过,周江上应该也告诉过你们我身体不好,也不怕告诉你们,我醒了有一阵了,你猜我为什么现在才找你们。” 大飞笑意顿时没了大半,杨笛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他给我下了药吧,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这几天还在吃药,药性相撞,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见大飞眉头紧紧皱起,杨笛衣泰然坐回马车,“没事,继续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正好路边挖个坑一埋,也不算孤魂野鬼。” 大飞咬紧牙关,“杨姑娘,很快就到下个......” 小飞撞了撞大飞的手臂,“哥,还有至少一天呢......” 大飞:“......” 杨笛衣微笑道:“没关系,继续走吧。”声音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杨姑娘,”大飞叹了口气,“我知道您学过医,周大人事先提醒过我们,说您有可能拿药性相撞这件事来迫使我们带你回去......” 杨笛衣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大飞苦笑了一下,“您就别为难.......” “这样啊,忘记说了,我有贴身带药的习惯,醒来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谁抓了,所以先一步吞了包毒药,叫绿木,”杨笛衣丝毫不慌,“毕竟,没有任何人提前和我说。” 大飞这下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不是,杨姑娘,你怎么能......” “所以,现在,回京。”杨笛衣作势就要下去,“你们不送我就自己走。” 大飞想拦又不敢碰她,只能一咬牙,“行,我们送还不行吗?您先坐回去。” 杨笛衣这才坐了回去,只是闭着眼睛休息。 帘子被放下,马车调了个头,重新开始上路,杨笛衣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无比焦灼。 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回去,回想起前段时间,城门口严格的搜查,她当时就该意识到什么的,只是被沈怀序吸走了注意。 若说是天子生辰,可也不该如此严苛,也决不至于让周悬把她送走,如果到了性命攸关,她非走不可的地步,难道是,有人要谋逆。 杨笛衣心尖蓦地一颤,那周悬呢,他站在哪一边。 京城门口较之上一次,明显更加严谨,士兵将马车里里外外彻底搜查一遍,看他们的眼神略带怀疑,“这个时候要进城?这么早?” 大飞腼腆的笑着,“连夜赶来的,您通融一下。” “行吧行吧,进去吧。” “谢了大哥。” 守城士兵手一抬,示意其他人放行。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直奔方氏医馆,杨笛衣不时地掀起帘子,不知为何,越靠近,她的心反而跳得越快。 直到看到熟悉的匾额,杨笛衣心都快要吐出来,凝神一望,门口有人,还有一辆马车。 “方雪明!”杨笛衣远远地喊道。 方雪明明显没有料到她的出现,转过来的脸上满是错愕,“你怎么?” “你要去哪儿?” 马车匆匆赶到,杨笛衣迅速下了车,直直地望着他。 旁边还站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鸢心,“杨姑娘?我刚还说您怎么不在,您回来了刚好,我要带杨大夫......” “刚好什么刚好,”大飞直接打断她,“杨姑娘你要不先把解药吃了,咱先好好的......” “什么解药?”鸢心眉头微皱,转而看向杨笛衣。 “你们要进宫?”方雪明不说话,杨笛衣就转头问鸢心,“是不是周江上也在,我也去。” “周大人?”鸢心眼神越发迷茫,“这和周大人有什么关系,单纯是小姐想让方大夫和您......” “好,我们去。” 不等方雪明说话,杨笛衣抢先一步道,方雪明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可真是......” “我知道你也有份。”杨笛衣一句话,方雪明直接噤声。 虽然不知道他和周悬什么时候联手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绝对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并且提前商量过。 “不是,杨姑娘,您得先吃解药......”大飞还在旁边锲而不舍。 杨笛衣推着方雪明上了鸢心的马车,回头不好意思朝他一笑,“我没吃毒药,骗你的,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吧。” 大飞:“.......” 鸢心虽然不解,但她并不多问,她的职责是带方雪明和杨笛衣进宫,别的不关她的事。 马车走出去一段,鸢心向杨笛衣解释道:“今日是陛下生辰,所以公主想再找机会试一试。” 事已至此,杨笛衣也不再多番试探,“沈洛华为什么这么笃定,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鸢心似是并未料到她如此直白,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只是遵公主之命。” 方雪明坐在一旁,像个鹌鹑似的也不说话,杨笛衣按下心中烦躁,尽量平心静气道:“你们什么时候谋划的。” 方雪明笑了笑,笑容里多少带了些心虚,“其实也没有很早......” 若真要寻根究底,大概是在江南的时候,见过只媪之后,周悬突然来找他,说想合作。 “你要报复李明玕吗?我们可以合作。” 彼时方雪明先是惊了片刻,才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毕竟他是我的生身父亲。” 周悬不语。 方雪明继续道:“他可是刑部尚书,我不过是偏远地方一个小小大夫罢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和你合作,妄图螳臂当车呢?” 第134章 “因为你恨他,”周悬道,“很巧,我也恨他。” 方雪明没有立刻给他回答,只说考虑一下,周悬也没有催促他,给了他充分的时间思考。 后来方雪明私下去找了周悬,应下了合作。 周悬没问他为什么答应,他也没问周悬想要做什么,两人莫名形成一种默契,面上维持着交流不多的假象。 周悬先一步离开江南,方雪明就留在医馆内整理书册,虽然前后脚出发,但两人一直保有书信往来。 是以他回京,还未回到方宅时,周悬就已经来过他的马车。 “城内不太平,近期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周悬平淡的面容下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不能把阿衣牵扯进来,要送她远离这里。” “可以是可以,但我觉得她不会轻易走。” “所以要你帮忙。”周悬看他一眼,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在什么离谱的事情,“尽快送她走。” 但周悬和他都没料到,沈洛华会找他们去皇宫,甚至还会撞上沈怀序,这让周悬愈发焦灼。 事情俨然已经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料,所以周悬找方雪明要了混在蜡烛里的迷药,想直接送她出去。 “只是,我猜他药量放少了,”方雪明悠悠道,似是很遗憾,“不然,你这个时间不该醒的。” “我身体不好。”杨笛衣冷冷道,“你也不怕药量过多。” 方雪明笑了一下,“我可是大夫,又考虑你身体可能有了抗药性,所以量刚刚好,只是他害怕伤到你,毕竟这药难免有副作用。” 杨笛衣瞪他一眼,不欲多言,不料方雪明又道:“这都是他的主意。” “你也脱不开。” 方雪明只好闭嘴,等到马车进了皇宫,鸢心又掏出一套衣服给她,“今日宫内巡查森严,二位还是换下衣服,方大夫那套已经换过了,这套侍女的是杨姑娘您的。” 言罢,鸢心和方雪明先行下了马车,杨笛衣快速换好了衣服,跟着下去。 如鸢心所说,宫内突然添了不少巡逻,但好在鸢心毕竟是沈洛华身边的人,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三人一路朝着太和殿而去。 只是刚上了台阶,就听到殿中传来震怒的声音。 第118章 “放肆!” 鸢心一向淡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担忧,步伐微顿后以更快的速度上前。 门口小太监是识得鸢心的,皱着一张脸急匆匆迎上来。 “哎哟鸢心姑娘您可回来了,快进去吧。” 鸢心点过头,话不多说就带着杨笛衣他们推门进去。 屋内较之上次他们来并无多大变化,沈敬信坐在最上方,面上是明显的愠色,下面是沈洛华跪着的身影。 鸢心和杨笛衣他们二话不说跟着跪在沈洛华身后,“参加陛下。” 沈敬信看都没看他们,冲沈洛华呵斥道:“让他们滚出去!” “不要。”沈洛华小声说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殿中人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沈洛华微微颤抖的声音大了些,“我不懂,您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的人给您把脉,您说让我去问太医院,我问了,可他们只会拿很好来搪塞我,可是您真的很好吗?您不要以为我看不到您头上的白发!半年前明明还没有!” 说到后面,沈洛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只是把个脉,您安心,我也安心,为什么您就是这么抗拒,您明明知道我和母后都担心您啊......” 沈敬信脸上红白变换,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沈洛华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爹,女儿求您了,就这一次,好不好?日后您要禁足,还是罚女儿抄书,女儿毫无怨言。” 沈敬信久久望着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满是无奈,“华儿......” 沈洛华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罢了,你起来吧,”沈敬信使劲按了按眉心,“还有鸢心她们也起来吧。” 沈洛华颤抖着抬起头,半信半疑道:“您的意思是?” “再等会儿我就反悔了。” 沈洛华立刻起身,拽过方雪明的手臂就往上走,“您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能反悔。” 方雪明猝不及防被她拽起,踉跄着还没站好就被拖了上去。 沈敬信没说什么,示意旁边的秦若之搬上来两个椅子,沈洛华见状小声道:“父皇倒是贴心。” 沈敬信看向方雪明,唇瓣微启,似是想说什么,方雪明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缓缓道:“请陛下伸出左手,放在这里。” 沈敬信倒是没再说下去,依他所言将右手放上去。 殿内蓦地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反而有一丝莫名的怪异,杨笛衣起身后才有机会观察沈敬信。 若说她对这位陛下毫无怨言,是不可能的,当年父亲和周大人蒙冤,就算有小人谗言,栽赃陷害,可按照当时父亲和周大人的职位,还有和陛下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抄家的地步。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杨笛衣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用力掐着皮肤,才迫使自己保持面上的镇定。 她犹记得父亲曾说,这位陛下是个好人。 可是,他是吗,从不质疑父亲所言的杨笛衣如今见到沈敬信,反而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殿中静悄悄,杨笛衣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喉中吞咽的声音,过于安静反而使人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杨笛衣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冲上去质问他,知不知道父亲和周大人的冤屈,可她不能。 突然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平和,“妾身来晚了。” 杨笛衣下意识抬头看去,一身华服的女人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来,身后跟着有些眼熟的妇人,是见过一面的泰兰,那这位便是,皇后? 她美貌的脸上尽是淡然的笑意,杨笛衣看得出来,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隐约透着锋利之意,教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身旁的鸢心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杨笛衣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吧。”皇后微微抬手,眼神只在杨笛衣身上短暂停留,复抬起头看向上面,“妾身见过陛下。” “起来吧,”沈敬信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皇后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对华儿发了好大的火,故来瞧瞧皇儿是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后消息倒是快。” 皇后面不改色,“多谢陛下夸赞,不过,妾身似乎来晚了.......” “不晚!不晚!”沈洛华捂着额头噔噔蹬跑了下来,一把挽住皇后的胳膊,亲昵地靠过去,“母后来的太是时候了。” 皇后朝她笑了笑,“既然华儿无事,那.......” “别啊母后,来都来了,马上父皇的脉就把好了。”沈洛华生怕她走了,拐着她手臂就往上面走。 这时,方雪明把完一只,示意陛下换另一只,沈敬信看他一眼把手放上去,没说什么。 皇后只得跟着她,“想来陛下龙体无事,华儿,你是有些过分了。” “母后你怎么这样,你几天前还不是这样说的。” 皇后略一挑眉,“我说什么了?” 沈洛华转了转眼珠子,“算了,等父皇把脉后再说。” 片刻后,方雪明收回手和脉枕,提着药箱走到下面,但他并没有先开口,而是看向沈敬信。 沈洛华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眯起眼睛,“方雪明,你看我父皇干什么,看我,是我让你来的。” 方雪明这才转过头看她,“公主.......” “你敢说谎或者敷衍我你试试?” 方雪明一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真的是过于聪慧了。” 沈洛华面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方雪明放下药箱,兀自跪了下去,“陛下确实身体抱恙。” 大殿突然死一样的寂静,针落可闻,没有人敢大声喘气,鸢心拉着杨笛衣也跟着跪了下去。 没任何声音,杨笛衣余光偷偷望向其他人,却发现除了沈洛华一脸震惊,沈敬信和皇后都是一脸平淡,没有丝毫意外。 沈洛华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抱恙?” “华儿,”沈敬信喊道,声音里竟是带着一丝父亲的温和,“别为难他了。” “父皇你早就知道?”沈洛华看看他,又看向皇后,“母后你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皇后回望她,“我不知道,但确实有这个猜测,可是华儿,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我以为是你担心父皇!”沈洛华眼中渐渐染上慌乱,她拽着方雪明的袖子,“你跪着有什么用啊,你起来开药去啊.......” “公主,”方雪明没有动,“这是慢毒,毒入五脏,已经.......” “你胡说!”沈洛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我父皇是天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中毒,一定,一定是你把错了。” 第135章 沈洛华半坐在地上,声音近乎哀求,“你把你祖父找来好不好,他不是神医吗,他那么厉害,你把他找来,我找最快的马......” 沈敬信叹了口气,从上面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拉起沈洛华,“华儿,起来吧......” 沈洛华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今天是你生辰,父皇,女儿是不是错了.......” “傻孩子,怎么是你的错,又不是你下的毒,”沈敬信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哭什么,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 “对,是谁,是谁下的毒,”沈洛华如同骤然惊醒,“父皇,你早就知道,那是不是......” “我不知道。”沈敬信摇了摇头。 “陛下还真是聪慧。”皇后突然开口,声音是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以为陛下这么大岁数了,已经长大了呢。” 这话简直算得上的大逆不道,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皇后挑了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玉儿,”沈敬信竟没有一丝生气的表情,反而轻轻笑起来,“你许久没有这样和我说话了。” 皇后崔玉眼底微闪,“你中毒毒的不是肺腑,毒到脑袋里了吧?” “那倒不是,”沈敬信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这毒好像也不算亏。” 崔玉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就撇过脸去,“不正常,没事我就回去了。” “有事,”沈敬信突然松开牵着沈洛华的手,大步上前,强硬地牵起她的手,“看在我活不长的份上,留下一起说说话吧。” 沈洛华脸上的泪还没干,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好像只有我在伤心?” 方雪明直起身,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他们可是帝后。” 沈洛华:“.......”好像她是个傻子似的。 崔玉挣脱了两下,沈敬信丝毫不松手,硬是牵着她,“若之啊,让御膳房上几样菜过来,我倒是有些饿了。” “谁要留下陪你吃饭,”崔玉面色微怒,“你去找你的柔淑妃,她会陪你吃饭,喊我干什么。” 沈敬信步子微微一顿,“她饮食清淡,不像你,都和我一样爱吃辣。” 崔玉冷笑一声,“我最近也爱吃清淡,不喜辛辣。” “噢,那让御膳房上几道清淡的。” 秦若之笑着应下,转身去通知外面的小太监。 崔玉:“......” 沈洛华吸了吸鼻子,眼神夹杂着迷茫,“那个,我父皇能吃辣的吗?” 方雪明想了想,“他如今,爱吃什么就吃吧。” 这话的意思过于明显,沈洛华嘴巴一瘪,眼睛瞬间红了,沈敬信注意到她,“哎哟,把你忘了,这样,你去喊你太子哥哥过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就当为父皇庆生了。” 沈敬信大手一挥,“还有你们,也一起留下吧,人多热闹。” 第119章 这画面,饶是杨笛衣活了二十来年,也未曾想过会和帝后以及太子公主坐一起吃饭,桌上摆的也都是些寻常菜样,仿佛他们置身的并不是皇宫,而是某处百姓的屋檐下。 饭菜摆好后秦若之便退下了,留屋内一桌人和菜。 帝后自然是坐一起,沈洛华挨着皇后娘娘,太子挨着皇上,杨笛衣木然转头,本想去找沈洛华,不料被人微微一扯,柔和的声音响起, “你和我坐吧,我瞧着你面善,想和你多聊几句。” 扯她的女子眉眼柔和,宽大的衣裙下不难看出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这是,太子妃孙容秋?杨笛衣下意识就想行礼,孙容秋却轻轻地扶起她,“快起来,坐下吃饭。” 沈怀敏手臂始终虚扶着她,眼神丝毫也不敢离开一瞬,趁着她们两人说话,忙看了一眼沈敬信,语气不乏埋怨,“您也真是的,晚上就是您的生辰宴了,非要先进来,折腾这一趟。” 沈敬信眉毛一挑,“你这孩子,那一样吗?晚上那是皇上的生辰宴,现在是你爹我的,不孝。” 不孝这两个字若是别人说出来,只是两个字,但若是皇帝对太子说,这就......杨笛衣心被提起,下意识看向沈怀敏。 孙容秋在旁浅笑,“不用担心,他们私下经常这样说,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除了她和方雪明,其余人连眼都没多眨一下,崔玉和沈洛华从容地擦着手,看都没看他们。 “原来这样,”杨笛衣勉强扯出笑容,“是我多想了。” “还未请教,你叫什么名字啊,”孙容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你呢。” “杨笛衣。”杨笛衣说着,余光看向沈敬信,见他没有任何异常,微微放心的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听,”孙容秋想了想,靠近她小声道,“不瞒你说,自我怀孕以后,沈怀敏就跟长了八只眼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我揣身上,我都很久没有和生人聊过天了,今日见到你,真好,我喜欢你。” 杨笛衣一愣,“我们是第一次......” “是啊,”孙容秋点头,“没关系,我相信我的判断......” “说什么呢?菜要凉了。”沈怀敏突然伸出手将孙容秋揽过去,“不是饿了,还不吃饭。” “就这一会儿,话都不让说......”孙容秋脸颊微微鼓起,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我想吃白菜。” “好。”沈怀敏从善如流地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她面前,“我再给你夹些别的?还想吃什么?” 这就开吃了?杨笛衣愣愣地坐着,只觉脑袋还有些懵,他们就这么坐在一起吃饭? 方雪明倒是适应的很快,已经开始吃菜了,杨笛衣迟迟没有动,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那家的丫头,怎么不吃饭啊?不好吃吗?” 沈敬信声音突然响起,杨笛衣听着这个称呼手腕一颤,筷子叮铛一声掉在地上。 饭桌突然静了下来,数道目光汇集她这里,杨笛衣忙摆摆手,“没有,不是.......” 方雪明已经把筷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道:“她可能紧张吧。” 紧张才是正常吧,这一桌子换谁来不紧张?杨笛衣咽了咽口水,不明白为什么方雪明自在的如同在自己家。 “父皇你别吓人家,”沈洛华夹了一块豆腐放进沈敬信盘子,“安安生生吃饭吧。” 沈敬信却道,“怎么?不好玩吗,说不定以后你们想听还不一定能听到呢。” “父皇,你别这样说行不行?” “为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啪——”筷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崔玉冷冷道,“吃饭。” 沈敬信和沈洛华顿时偃旗息鼓,双双低下头不说话,只专心吃菜。 杨笛衣也跟着低头,虽然菜看着普通,但吃起来确实不错,色香味俱全。 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沈洛华突然道,“不对啊,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沈怀敏盛汤的动作一顿,沈洛华顿时明白,大惊,“好啊,你也知道!你也瞒我!” 说着,沈洛华巴巴地看向孙容秋,“嫂嫂.......” 孙容秋面露愧色,“抱歉啊华儿.......” 沈怀敏把汤放孙容秋面前,看了眼沈洛华,“你嫂嫂怀着孕呢。” 沈洛华肩膀耷拉下去,“都不告诉我.......” 沈怀敏道:“如今你不是也知道了吗?再说就算早告诉你,你也只能担心。” 沈洛华不甘道:“你们就一点也不......” “华儿,人终有一死,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沈敬信始终挂着浅笑,“不过早晚问题,不用害怕。” 没有人继续说话了,这顿饭吃得很是平淡,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百姓的一顿饭。 沈怀敏得知方雪明的身份,饭后忙不迭把人叫走去给孙容秋把脉去了。 沈洛华看上去神色奄奄,和沈敬信说了句便带着杨笛衣离开,崔玉原本也要走,不料沈敬信再次拉住她,“陪我去花园逛逛吧?玉儿。” 崔玉回头看他,沈敬信眼神平淡,只是笑了笑,“很久没这样了,可以吗?” 杨笛衣离开前,只能看到崔玉背对着她们的身影,和渐渐合上的大门。 沈洛华一路步履不停,直到带她到了一处屋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沈洛华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杨笛衣没有先说话,她知道沈洛华需要的是安静,给她时间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屋内没有很强的阳光,沈洛华就这样沉默着抱住自己,缓缓蹲了下去。 杨笛衣无声叹了口气,也蹲下去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良久,沈洛华才抽泣着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父皇......” 杨笛衣没办法回答她,这十年来,她有时也会问自己,为什么是他们家,为什么会是爹娘。 “当务之急,不如去查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毒,”杨笛衣道,“这样,说不定还能......” “对,”沈洛华用袖子抹了下脸,眼神突然添了几分狠厉,“我还没细问方雪明,他一定知道。” 第136章 * “抱歉啊公主,我不知道。”方雪明将药箱合上,无奈道。 “你不知道?”沈洛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不是说把出来慢毒吗?” “是,”方雪明点点头,“但是那毒很奇怪,不像是常见的毒,我也很少见过,只是从陛下的身体状况中推断出来是一种慢毒。” “你都很少见过?”沈怀敏闻言微微蹙眉,“先生是方氏医馆中人,见多识广也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方雪明浮现几分惭愧,“纵然在下游历过一些地方,但是.......” 方雪明突然顿住,似是想到什么,面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 沈洛华眼神一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瞒公主,”方雪明缓缓道,“在下之前游历至一边陲小镇,见过一种花,食之有奇效,刚开始会渐渐呈现出身体康健的假象,但实则内底是在变虚空,若是和某种药材同食,即会产生毒......” 沈洛华道:“那花叫什么名字?!” 方雪明认真思考后,只能摇摇头,“在下在那待得时间不长,没能仔细研究,但是在下隐约记得,在宫中见过......” 沈怀敏也跟着严肃起来,“在哪儿?” 方雪明皱眉细想,杨笛衣忽然道:“是鸢心第一次带我们来时那条路吧,我记得你说过有个花很贵。” 方雪明一手拍向掌心,“是那里。” 沈洛华二话不说叫来鸢心,“快鸢心,带我们去重新走一遍。” 鸢心会意,立刻将几人往花园带,沈洛华不住地催促,“你快看啊,是哪种。” 方雪明一一辨认过,却茫然起来,“鸢心姑娘,你确定是这里吗?” 鸢心肯定道:“是,我每次回宫都走这里,不会错,况且也就带了你们两次,记得很清楚。” “那奇怪了,我没看到上次那花。” 花园的花朵上还挂着水珠,但下面的土壤一看就是不久前翻新过的,沈洛华不多耽搁,直接又找来负责御花园的太监问,太监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还没到面前就哆哆嗦嗦跪下去,“见见见过公公公公主殿下,还有太.......” “别废话,半月前这里种的花呢?谁让你翻新的?!” “回公主,”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是皇后娘娘让我们推翻重建的......” 众人同时僵在原地,沈洛华随即换上怒容,道:“大胆!你说谁?你可知欺君何罪!” 小太监头埋得更低了,“咱们不敢骗公主啊,就,就是前几日,皇后娘娘经过这里时,说此地的花难看,就就叫咱们全部挖走,寻泰兰姑姑去挑了新的花,昨日才让咱们种上的......” 第120章 “知道了,你退下吧。”还是沈怀敏最先反应过来,绷紧面容对那小太监道,“今日之事,绝不可传出去,记住了吗?” “是是是.......”小太监头都不敢抬,哆嗦着身子离开。 “哥......不会的,是吧?”沈洛华忽然惊醒般抖了一下,紧紧拽着沈怀敏的衣袖,“怎么会呢......” “华儿,你冷静,”沈怀敏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声音平和却很坚定,“你和我都了解母后的,不是吗?” “对,对,那可是母后.......”沈洛华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这两位?”沈怀敏目光在杨笛衣和方雪明身上来回打量,带着若有似无的审视。 “是我的朋友,没事。”沈洛华渐渐恢复平静,对他投去放心的眼神。 “殿下放心,在下只是个大夫,”方雪明从容道。 很明显沈怀敏是在担忧他们的身份,杨笛衣也察觉到了那抹淡淡的杀意,也是,知道了皇室这么大的秘辛,倘若今日她和方雪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里,也是意料之中。 “殿下放心。”杨笛衣也跟着道。 沈怀敏没说什么,只淡淡撇过脸,冲沈洛华笑了笑,温和道:“你和我一道去问问母亲,好吗?” “好,”沈洛华下意识点头,“他们也一起吧,正好让方大夫给母后把个平安脉。” “嗯。” 孙容秋毕竟怀孕,不能跟着他们东奔西跑,沈怀敏,几人均是沉默下来,仿佛头顶有一团乌云笼罩,映的几人格外阴郁。 沈怀敏居然继续让他们跟着,这是杨笛衣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若是她,也会选择带着她们,反正都已经知道了,一件还是三件都没什么区别,只是死法不同罢了,毕竟这里是皇宫,可疑的人,还是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放心。 况且今日还是陛下生辰,不宜见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从陛下的反应来看,这毒不仅棘手,亦罕见,他们还需要方雪明的医术。 遑论方雪明头上还顶着江南方氏医馆这个名头,纵然皇室,亦是肉体凡胎,不会有人愿意得罪医术世家。 只是越靠近皇后宫中,杨笛衣心中的忐忑不减反增,她想到了周悬,看太子的神情,他不认识自己,那么他认识周悬吗? 自己没有跟着大飞出去,而是来到皇宫,周悬是否已经知晓,他此时又在哪里。 来不及容她继续想下去,皇后的宫殿已近在眼前,泰兰姑姑远远瞧见他们,忙踱着步子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公主.......” “姑姑多礼,”沈怀敏掠过她看向里面,“母后可在?” 泰兰一愣,“娘娘尚未回来。” “没有?”沈洛华有些诧异,“可姑姑你不是.......” “陛下唤娘娘说话去了,并未许奴婢等人陪同。”泰兰道。 “明白了,”沈怀敏点点头,“那我们进去等吧,辛苦泰兰姑姑,等母后回来,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殿下放心。”泰兰福身应下。 这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沈洛华刚开始还能稳坐,等到后面,一刻也坐不下去,不停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反观沈怀敏,反倒始终安静地坐着,只有紧握的拳头和拧作一团的眉头暴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让皇儿久等了。” 终于,殿外响起崔玉的声音,沈怀敏和沈洛华同时望去,崔玉款款而来,神情与他们分开时并无什么不同。 “母后,”沈洛华急急迎上去,还没走两步却突然停下,“你.......” “听泰兰说,你们有事找我?”崔玉奇怪地看着她,“何事?” 沈洛华却没说话,还是沈怀敏上前一步问道:“母后前两日是否翻新了东边花园里的花?” 崔玉片刻怔愣后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殿中猝然凉了下来,崔玉察觉到什么,刚要问什么,沈怀敏继续问道:“儿臣想知道,母后为何这样做?” “哪有什么为什么,想做就做了,一片花田而已,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来问我,”崔玉有些莫名道,“你们是为此事而来?” 沈怀敏没有说话,旁边的沈洛华却是咬紧唇瓣。 崔玉看出异常,声音沉了下来,“那花田有问题?” “是,”沈怀敏答道,“那之前,可能种着毒害父皇的花朵,只可惜.......” 崔玉闻言一张脸骤然冰冷,“你们是怀疑我下的毒,怕被发现所以着急毁了是吗?” “不是,”沈洛华瞬间反驳,但那声音怎么听都是带着不确定,“我们只是......” 崔玉定定地看着他们,忽然冷笑一声,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我教出来两个这么纯正的木头,你们读的书都读到哪去了?我翻的花田就是我种的?你们两个脑子是骑马时被马踹了是吗,能有这么没脑子的想法?” 沈怀敏和沈洛华哑口无言,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双双低下头。 “且不说,这些年,我和你们父皇见过多少面?再说了,他那么蠢,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我给他下毒的,况且我毒死他,我有什么好处?” 崔玉一股脑说了大半天,忽然停下,脸色变了又变,看着面前头低的不能再低的两个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所以除了花田,你们还找到什么了?” 两个人连忙摇了摇脑袋,摇着摇着似乎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又慢慢停了下来。 “对不起母后.......”沈洛华小心翼翼靠过去说道。 “别挨我,没你这么蠢的女儿。”崔玉没好气道。 沈怀敏顿了顿,“母后真的是因为看不顺眼才翻的?” 崔玉闻言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确实是这个原因,不过.......” 就听崔玉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你们不要管了。” 沈怀敏和沈洛华双双一震,“为什么?” “听母后的,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管下去了,让你们父皇今晚好好过生辰,这些破事,日后再说。” “母后!” 沈洛华还想说什么,被崔玉一个眼神射过去,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沈洛华还有些不甘心,依旧小声想说什么。 第137章 崔玉果断道,“没有可是,华儿,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宫整理仪容了。今晚的生辰宴,照常进行。” 沈怀敏伸手扯了扯沈洛华,恭恭敬敬应道:“是,母后。” 沈洛华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带走了,一直到殿外还在一步三回头的回望,沈怀敏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回去吧,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父皇的生辰宴。” “嗯。”沈洛华奄奄地应了,“你也快去找嫂嫂吧,别让她等急了。” 沈怀敏原本想留下方雪明和杨笛衣,但沈洛华没答应,只说她自己的人自己会看好,沈怀敏也只能任由他们去。 但毕竟是在皇宫,他们两个能跑到哪里去,沈洛华带着他们径直回了宫里,找了个小太监带着方雪明去找一套适合伪装的衣服。 杨笛衣则留下,陪着鸢心一起给沈洛华挑选衣服。 沈洛华始终提不起来精神似的,试了几件就随手一指,“就那个吧。” 鸢心拿着衣服退下,沈洛华托着下巴眺望窗外,突然道:“你当年,也是这么无力吗?” 杨笛衣一怔,“什么?” “我说,十年前杨大人他们那个夜晚.......你也是.......” 沈洛华话没有说太明显,但杨笛衣瞬间听懂她的意思,顿了顿才道:“差不多吧.......” 是不一样的无力,杨笛衣想,不同于沈洛华,她感受到了更像是绝望,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和物在大火中焚烧殆尽,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绝望。 “等找出下毒之人是谁之后,我会劝说父皇重新调查杨大人的案件,”沈洛华回头看着她道,“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你能理解.......” 杨笛衣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毕竟上次她主动想帮忙时,自己拒绝了她。 但此时,她也是不好受的吧,杨笛衣笑了下,真心道:“已经够了,多谢。”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只要有,便聊胜于无。 等到沈洛华和杨笛衣彻底收拾好,换好衣服,方雪明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只是杨笛衣刚一出门,就被方雪明的样子逗笑。 沈洛华跟着看过去,也微微勾起唇角,“这小太监,不太像啊,文质彬彬的,哪像太监。” 方雪明强撑出笑容,看得出来这身衣服他穿得极不适应,浑身上下仿佛有虫子在爬一样,他无奈道:“公主殿下啊.......” 沈洛华浅浅一笑,刚抬起手,方雪明就心领神会地扶了上去,“走吧。” 外面早已长鸣,那是宴会即将开始的声音。 第121章 皇室的宴席向来是隆重的,端着托盘的侍女犹如柔软的绸带,一眼望不到头,随处可见、数不胜数的灯笼照亮大殿内每一个角落,和白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杨笛衣沉默地跟着鸢心,将一路上的画面收入眼底,类似的场面或许她是见过的,在很久之前。 当时的她应该是满眼新奇,对这样的地方充满了期盼,可不知为何,如今这些富丽堂皇的事物突然像是变了模样,晃眼灿烂的光也变得沉闷,直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来气。 “我们一会儿就安静站在公主身后就好。” 鸢心的话穿过无数杂音砸进她脑袋里,杨笛衣晕晕乎乎应道:“好,知道了。” 很快方雪明扶着沈洛华到达她的座椅处,沈洛华施施然坐下,杨笛衣和鸢心就站在她后面两步之外的地方,方雪明没多久也朝她们走了过来。 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三人一时都没说话,站得笔直,乍一看和旁边金灿灿的木头柱子没什么两样。 “这宴会,挺热闹啊。” 方雪明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没到时辰,殿中人并不太多,杨笛衣低着头眨了眨眼,偷偷看向他,“嗯?” 方雪明笑了下,“没什么,感慨一下。” 杨笛衣:“.......”莫名其妙。 杨笛衣没打算理他,旋即又把头扭了回去,刚想趁此时机观察一下大殿上的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方雪明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杨笛衣半眯起眼睛,道:“你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 杨笛衣说不上来,方才一瞬光景,他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相处五年之久,杨笛衣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一点都不紧张,感慨之余,还有些怅然的悲伤感。 昨天被周悬诓过一次后,再加上此刻身处大殿,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杨笛衣打起千百倍的精神。 “你想多了,”方雪明唇角挂着浅笑,掠过她看向殿门口,“看,有人进来了。” 杨笛衣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杨笛衣心脏猛地一跳,忙又把头低下去几分,只敢用余光留意那边。 沈怀序依旧是那副笑脸,一身锦纹青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姑娘,是在医馆见过的梨儿。 许是未见过如此阵仗,梨儿脑袋微垂,看不清面容,只是紧紧挨着沈怀序,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谨慎。 沈怀序原本走向偏另外一侧,想来在沈洛华对面,可不知为何,他脚步轻轻一转,径直朝沈洛华走了过来。 杨笛衣顿时如临大敌,更是把头低低下去不少。虽然来之前鸢心已经帮她在面容上做了一些伪装,明知道沈怀序不太可能能认出她,但杨笛衣还是控制不住的微颤。 “皇姐。” 沈怀序一边喊着,一边大步迈了上来,在沈洛华面前笑吟吟站定,“许久不见了。” 沈洛华回道:“是啊,五弟近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今日父皇生辰,不知皇姐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怀序偷偷向沈洛华凑近,“皇姐不如先和我透露一下?” “不是什么珍贵玩意,肯定比不上你的有趣,”沈洛华道,“往年你的礼物,都是最讨父皇欢心的。” 沈怀序灿然一笑,“皇姐又敷衍我了,不过,今年我还真的没把握父皇能不能看上我送的东西。” “五弟多虑了。”沈洛华望向他身旁的女子,“这位是......” “皇姐忘了,你见过的,”沈怀序揽着梨儿的肩膀,“怕她在府中无趣,所以带她来见见世面。” 沈洛华点点头,“毕竟这是在宫里,别忘了注意些。” 沈怀序无所谓道:“放心,她很听话的。” 他们一直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杨笛衣避无可避地听到些,明知沈怀序连一个眼神也没递过来,但她还是不敢抬头。 直到鼓声响起,沈怀序揽着梨儿悠悠然回了坐席,杨笛衣这才敢将头微微抬起,大殿中已然坐满了人。 沈洛华正对面是沈怀敏和孙容秋,他们旁边是沈怀序和梨儿,转头往下瞧,大片红蓝相间,应当是官员及其家眷。 天子生辰,举国欢庆。 少顷,上方台子上款款走来三人身影,中间正是一身明黄的沈敬信,他左手便是崔玉,亦是凤冠华服,面上虽说淡淡的,却无声透着威严。 右手边,杨笛衣微微一愣,是柔淑妃,穿着与上次见到她时相比,从头到脚都透着华贵。 三人依次坐下,柔淑妃靠近沈洛华这边,不知为何,杨笛衣蓦地心悸,仿佛有一道及其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刺穿。 杨笛衣忙小心环视四周,可那道目光又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欢腾鼓声落下,殿中所有身影不约而同起身,面向沈敬信齐齐行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圣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 “平身,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一身悉索的布料摩擦声后,殿内复平静下来,沈敬信似是心情及佳,大手一挥,“闲话就不多说了,开宴吧。” 秦若之一甩拂尘,尖细嗓音刚落下,负责上菜的侍女自殿外鱼贯而出,为各个桌子奉上精致的前菜。 在他们来之前,每个人的面前的桌上早已安排好茶水点心,此刻上的正是小而华美的菜肴。 侍女上菜的同时,鸢心已然上前一步跪在沈洛华身侧,为她布菜,片刻后,歌舞声响起,数十名舞女齐齐亮相,身姿曼妙,宛若下凡的仙人,殿中一时热闹非凡。 杨笛衣心始终高高悬着,不时地留心着对面的沈怀序和上方的几人,越是平和,杨笛衣就越是想起京城和周悬的异常。 “哎哟——” 忽然一声轻呼打断杨笛衣的思路,她循声望去,身边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宫女正抖着身子跪下,“请姑姑饶恕......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中的宫女也是分等级的,杨笛衣身上穿的,正是比鸢心低一级的二等宫女服饰,而看地上女子的,应是最低一等。 杨笛衣后知后觉她衣裙下摆处大片污渍,应当是她路过时手腕不稳,不小心洒落出来的汤水。 杨笛衣刚想说没事,欲扶她起身,不料那女子却是颤抖着怎么也不肯起来。 第138章 这是担心坏了吧,这样场合下犯错,能不能保得住脑袋还是一回事。 趁着无人注意此处,杨笛衣加重力道想把她拽起来,“你快起来,无人注意......” “怎么了?” 前方沈洛华望过来,只一眼便看清状况,扬了扬手,鸢心顿时点头,放下碗筷走过来。 “起来吧,收拾干净就退下。”等那女子哆嗦着端着盘子退下,鸢心上下打量她,“我带你去换衣服吧,快去快回。” “好。”杨笛衣自是不扭捏,穿着带有污秽的衣物,若是被人发现,沈洛华也不好过。 可是鸢心离开,那谁为沈洛华布菜?杨笛衣刚要问,鸢心就看向方雪明,不容置喙道:“你去给公主布菜。” 方雪明怔了怔,从容点头走向沈洛华,鸢心便立刻带杨笛衣离开。 “其实你可以找个其他小宫女带我的。” 一路上,鸢心只领着她快步往着某个房间走去,听到杨笛衣的话没什么表情,“公主担心你出事。” 杨笛衣心头泛起一抹微热,也不再多言。 这里应是花园一角,距离她们离开的大殿不算很远,进屋后鸢心迅速找了身衣服给她,“你换,我在外面等你,尽快。” 杨笛衣点点头,只是下裙脏了,换起来并不复杂,她迅速褪下脏裙,换好新裙子刚要唤鸢心,忽感身后一阵阴凉刮过,杨笛衣浑身汗毛竖起。 “别出声。” 一道极低的,只有她能勉强听清的声音响起,腰上突兀的多了个东西抵着,杨笛衣全身绷紧,咬紧下唇没有说话。 “配合点,你和我,还有外面的那个,都暂时死不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还带着微妙的熟悉,杨笛衣似是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不知道他实力如何,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说明他足够了解皇宫,也足够了解沈洛华。 身后人用刀抵在她腰窝,带着她迅速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已经到了墙边,猝不及防,那人带着她就往后倒。 竟是有一个掩藏起来的地下洞穴!杨笛衣惊叹之余,面前的地板已经再次合上,四周一片漆黑。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鸢心的声音,“杨姑娘?” 那柄刀还抵在她腰上,杨笛衣丝毫不敢出声,只能听着鸢心的声音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快速离开。 又过了约莫半晌,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无限放大着杨笛衣的听觉和触觉,就在腰上那刀消失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在她后脖颈蔓延开,杨笛衣下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装潢和鸢心带她去的那间大不一样,明显更为精美。 果然,她手脚都被绳子捆的死死的,杨笛衣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叹气,就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似是察觉到她醒了,那人缓缓转过身,杨笛衣一愣,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忽地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你是......跳猫?!” 这个名字太过久远,久远到杨笛衣也不确定是不是她,毕竟面前这个神情肃穆的女子和她印象中小凉山上那个总是爱笑的跳猫,太不一样了。 跳猫勾起唇角,语气不乏讥讽,“还记得我啊。” 第122章 杨笛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可你,你不是......” “我是什么?”跳猫神情染上不耐,“我早该被小凉山的火烧死?还是该被官兵抓走,死在监牢里?” “我不是.......” 杨笛衣刚要辩驳什么,就看到不远处的跳猫突然站起身,看向她的表情透着阴狠,“够了!”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顶着一张与世无争的脸,显得你多无辜一样,当时在寨子里就勾的其他人为你死心塌地!” 杨笛衣被她劈头盖脸吼的脑袋里乱哄哄,却还是意识到什么,“你当年没被围剿的士兵带走?” 跳猫冷哼一声,“我要是真被带走,你还能见到我?” 杨笛衣看着她没有说话,怪不得她觉得那声音耳熟,原来真是故人。 虽然杨笛衣对小凉山那个地方恶心的要命,可是午夜梦回,小凉山那阵风再次刮过她身边时,杨笛衣总会想起那个早上,跳猫给她的那件衣裳。 虽然她没接,梦里的风仍旧凉入骨缝,但那确实是她在那里感受过的,为数不多的善意之一。 霎那间,杨笛衣就想明白过去许多令她困惑的问题,难怪即便她到了京城,依旧总是被追杀,起先她还奇怪,自己在小凉山也不算很突出,竟还是被如此精准的找到。 “原来如此,”往日的迷雾散去,杨笛衣莫名心定下来,还轻轻扯了下唇角,“好久不见。” 跳猫没搭理她,兀自做回桌子旁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匕首。 杨笛衣只有脖子以上能动,环视四周发现完全陌生,她便把目光重新移回跳猫身上。 她真的和那时不尽相同,周身环绕着肃杀之气,若说小凉山时的跳猫是颗美丽的毒药,此时的她,便如同她手里的匕首,冰冷,危险。 “你是五皇子的人?” 跳猫擦刀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杨笛衣笑了下,“时至今日,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反正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坐着也无趣,不如我们聊聊天?” “没什么好说的,”跳猫神色不改,把刀擦拭干净然后放回刀鞘。 “你是从小凉山逃出来的吗?”杨笛衣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自顾自说道,“还是说,其实你也是卧底?在起火前你就跟着那个陈哥离开那里了?” 跳猫连头也没回一下,杨笛衣啊了一声,“我还没问你名字呢?我的名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你真实的名字是什么?” 跳猫还是没说话,杨笛衣还想继续问什么,就看到跳猫缓缓转过身,紧接着,银光闪过,她手中的匕首脱鞘,笔直地朝自己飞过来。 那刀的速度太快,杨笛衣手脚被捆的死死的,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就擦着她的脖子,“铛——”的一声,嵌入她身后的木板。 杨笛衣:“.......” 浑身血液骤然凉下去,直冲脑袋,还没等杨笛衣把瞪大的眼珠子收回去,就看到跳猫一脸淡然地走过来。 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跳猫从容朝她伸出手,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同时弯腰在她耳边说道,“安静。” 安静就安静,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动刀动枪,杨笛衣咽了咽口水,果断点头,“好。” 脖子上的一抹凉意令她丝毫不怀疑,刚才那把刀再往旁边挪一点点,她此刻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跳猫眼中划过一丝满意,转身走了回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渐渐的,杨笛衣察觉出不对劲,今日圣上生辰,不应该这么安静啊,她离开前,明明还是歌舞升平的。 除非,她被带离这里,杨笛衣眼珠一转,目光落在跳猫纤细的手臂上,自己是被她拍晕的,那很大可能就是她拖着自己过来的?既然如此,那必然不会距离大殿过远。 但歌舞的声响她又完全听不到,她会在哪里呢......杨笛衣顿时有些后悔去大殿的时候没多观察一下周围里的布局,否则...... “吱呀——” 房门传出清脆的一声,杨笛衣和跳猫双双望去,跳猫瞬间起身冲门口抱拳,低头喊道:“主子。” 杨笛衣脊背绷直,眨也不眨地顶着门口。 下一刻,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被大力推进来,跌跌撞撞倒向跳猫,跳猫反手抓住她身后的手腕,带着她连退好几步。 那扇大门后面,渐渐浮现出一张唇角含笑的侧脸,沈怀序,果然是他。 沈怀序轻轻柔柔将门关上,转头看向跳猫怀中的人,声音似是有些无奈,“梨儿,你为什么就是不乖呢?” 梨儿手和嘴被布条死死捆住,布条边缘依稀可见血迹,闻言在跳猫怀里疯狂摇头。 “噢,忘记了,还有你。”沈怀序微微仰头,转头目光落在杨笛衣身上,微微一笑,“杨姑娘,别来无恙。” “五皇子殿下好,”杨笛衣挺直脊背,同样笑了笑,“不过我可不算无恙。” 还是拜你所赐的,杨笛衣在心中嘀咕。 沈怀序依旧温柔道:“梨儿一个人害怕,所以寻来杨姑娘勉强做个伴,冒犯之处,希望杨姑娘莫要介怀。” “自然自然。” 杨笛衣打着哈哈,既然他装傻充愣,那自己便也装傻,刚想问那什么时候能放她走,下一刻听到沈怀序继续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便辛苦杨姑娘,等外间事毕,再与杨姑娘叙旧。” 叙旧?恐怕是来与她算账,好取她性命。 杨笛衣唇角的笑意一瞬僵硬,沈怀序目光重回梨儿,一手抚上她的脸庞,“梨儿,乖一些,听话?好吗?” 梨儿泪眼模糊,止不住地点头,跳猫见状松开她,跟着沈怀序出去。 第139章 室内重回安静,梨儿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背靠着墙像块破布一样,一点点滑落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杨笛衣沉默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梨儿姑娘,你还能动吗?” 梨儿的腿并没有被绑起来,若是她还有力气朝自己走过来,说不定她们还有出去的机会。 梨儿没有回应,连手指都没动一下,难道是晕过去了?杨笛衣艰难往床边挪了挪,再次喊了一声:“梨儿姑娘?” 好半天都没回音,就在杨笛衣思考怎么才能下去的时候,梨儿突然有了些动静,只是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窝......补缴......” 极轻的一声,声音亦是无比沙哑。 但她还没晕,她能动,杨笛衣眼睛一亮,“你还好吗?有力气吗,能不能站起来?”杨笛衣在床上扭来扭去,“梨儿姑娘,你看我的嘴没被绑,你的脚没有,我们可以合作啊。” 那女子动作的幅度这才大了一些,她堪堪坐直身子,转过来看向杨笛衣。 杨笛衣使出浑身力气扭到床边,“梨儿姑娘,你若还有力气,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们背靠背,我知道她绳子的捆法,我们合作可以吗?” 梨儿似乎看了她很久,终于颤颤巍巍站起身,一点一点缓慢走到床边,杨笛衣心中扬起希望的火苗,“对,你坐的离我近一些,你等下我坐直......” 跳猫捆人的手法和她们在小凉山时别无二致,虽然捆的死紧,但是手指并不是完全不能动,只可惜她手被捆在后面,根本无法为自己解绑。 杨笛衣坐在床边,后背往后探了探,直到碰到一副柔弱的身躯,杨笛衣指尖扯住她的衣服,明显感觉到她还有些颤抖。 为节省时间,杨笛衣忙道:“你别乱动,让我找一下......” 杨笛衣摸索了半天,才摸到她手腕的布条,大致了解是个什么结,杨笛衣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难解的结。 这一刻,杨笛衣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在小凉山时,她被拽着去学习打结手法时有认真学习。 绳结顺利解开,梨儿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依旧坐着没动,杨笛衣只好提醒她,“解开了梨儿姑娘,现在能不能麻烦你.......” 背后的倚靠瞬间消失,杨笛衣一时不防,差点就要摔下去,还好一只手及时扶住她。 “梨儿姑娘,我教你,这个结她打的比较难,你先找到......” 还没等杨笛衣说完,她就感觉手腕上的禁锢松了许多,杨笛衣试探着往外分开,果然已经解开了。 杨笛衣把绳子一扔,边活络着自己的筋骨,边去解脚腕上的绳子,“梨儿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不叫梨儿.......” 杨笛衣一愣,转头看她,她已经把嘴上的布条解了下来,白嫩的下半张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道道红痕,看着使人心惊。 “我叫杨笛衣,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啊?”杨笛衣声音温柔下来,“我怎么称呼你?” “我......”她眼中一片茫然,“我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不叫梨儿,但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没事没事,”杨笛衣眼中闪过心疼,忙轻柔地覆上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我看你年纪比我小,我先叫你妹妹好吗?妹妹,你是被拐到京城的吗?” “我不知道......”她眼中慢慢续上泪水,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他,他说我是被派来刺杀他的,我是卧底,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真的想不起来......” 杨笛衣心中一惊,难怪沈怀序如此折磨她,对一个想杀自己的卧底,沈怀序自是不会手软。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袖子推上去,想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不料她忽然一激,惊恐着往后跌去,“我,我没.......” 杨笛衣忙从床上起来,安抚道:“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我有随身带的伤药......” 直到杨笛衣从贴身衣物里翻出药,往自己手腕上撒了一些,她惊惧的神情才有所和缓,杨笛衣一点一点靠近她,“我和他不是一伙的,真的,你放心......” 虽然她不再抗拒杨笛衣的接触,但眼神失焦,就像个坏掉的木头,杨笛衣忍下心疼,轻声问道:“你......” 还没等杨笛衣问出来,面前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颤抖:“......有毒......” 第123章 杨笛衣怔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有毒?什么有毒?” “我......”面前人忽然抱住脑袋,整张脸皱成一团,断断续续道,“我好像在他府里听到,他要给什么下毒......我记不清了,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头好疼啊......” “是沈怀序吗?是不是今晚的夜宴?” 杨笛衣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但是最近发生的种种忽然在她脑中连接起来,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后背唰的冒出一层冷汗,杨笛衣强忍下内心深处的战栗,从随身带的药中找出一个药瓶,塞到她手里,“这药能恢复你的元气,也能挡一部分毒,你拿好,他们短时间内应当没工夫回来。” 杨笛衣说完便准备转身,手臂忽然被人抓住。 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要去哪儿?” 杨笛衣身形顿住,“我也不知道。” 如若她猜的不错,大殿周围的人应当已经被换成沈怀序的人了,她一旦靠近,恐怕就被会被抓走,况且,她能不能走出这房间,还是个未知,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能走出这里,都比坐以待毙强。 “我和你一起。” 杨笛衣惊讶的看向她,她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仍旧惨白如雪,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不想待在这。” 似是担心杨笛衣不许,她挣扎着就想坐起身,“我,我还可以,我能走,不会给你拖后腿......”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笛衣道,“我只是怕我照顾不到你。” “不用,我不会莽撞多嘴,有人来我就藏起来,或者跑给你争取时间......” 杨笛衣忍不住笑了下,“好,那我总要有个称呼你的方法吧,我要怎么唤你呢?” 她思考半晌,“晚儿吧,你喊我晚儿。” “好,晚儿,你先收拾收拾,定下心神,我看下外面什么情况。” 说了许久,杨笛衣才发现房门始终紧紧关着,外头也没有什么声响,杨笛衣蹑手蹑脚靠近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望,并没有见到人影。 杨笛衣试着拉了拉房门,果然,是锁着的,从门把手位置能看到粗壮的石制锁链,使劲拉拽还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难怪无人看管,这大石头锁链,凭她和晚儿的力气,根本没办法。 “怎么样?” 晚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笛衣摇了下头,“房门被锁上了,打不开。” 杨笛衣将目光重新落回屋内,窗户也只有两扇,但估计也被锁上了,寻常方法肯定是打不开。 杨笛衣久久望着一处,忽然道:“想赌一把吗?” 晚儿一愣,很快轻轻点头,“好。” 反正已经没有其他活路,赌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 宴会的乐声环绕在他耳畔,久久不散,明明是极佳的乐声,但是如今在他听来,倒像是为台上台下响起的丧钟。 一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沈怀序忍不住勾起唇角,连把玩手里杯盏的动作也放慢。 “主子,屋里的人......” 怀中人蓦地发了声,沈怀序手指动作微顿,眼中划过一丝不悦,“怎么?” 跳猫声音很轻,带着虔诚,“属下怕她们跑了。” 跑了?沈怀序闻言没有一丝担心,反而隐隐升起期待感,“跑了岂不是更好玩,孤也许久没有和人玩过躲猫猫的游戏了,你不觉得刺激吗?” “是,主子自是运筹帷幄。” “放心,”沈怀序挑起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等太阳升起,尘埃落定,孤之前许你的,自会给你,不要怕。” 跳猫似乎轻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多谢主子。” “去催催他们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别让诸位等急了。” 沈怀序话音落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俯身应道:“是,殿下。” 小太监悄无声息退下,熟练地走入一条小路,旁边路上走来一排端着托盘的宫女,为首的那个一眼是个大宫女,小太监瞬间换上笑脸,唤道:“方姑姑。” 方欢儿停下脚步,应道:“王公公。” “方姑姑,麻烦您催一下御膳房,别让前头的大人们等急了。” “王公公放心,奴婢刚好就要回去御膳房。” “有劳方姑姑。” “王公公客气。”方欢儿微微低头,说完便领着身后的一列人往御膳房走去。 走出去好一阵,跟在最末尾的杨笛衣和晚儿才双双松了口气,但也依旧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小心跟随前面人的步伐。 第140章 “你们两个,”前头忽然停下,方欢儿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隐隐的不虞,“先去把脸洗了,这样成什么样子。” “是。”杨笛衣心一紧,忙低头应是,然后扯过晚儿的手臂,往旁边的水缸走去。 方欢儿看了她们两眼,带着剩下的人进了亮堂的屋内,杨笛衣注意她们的身影消失,这才觉得浑身一松,却也不敢松的太多。 转过脸,两人看到对方黑黢黢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洗洗,应当暂时没事了。” 晚儿点了下头,很快把脸洗得差不多,余光看向身后的房屋,略有些不安地问道:“里面会不会......” “肯定的。” 晚儿沉默下去,幸好那间房内有蜡烛,有布料,两人好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将窗户烧出个大洞,这才有机会趁乱逃出来。 逃出来两人先是迷了一会儿路,还是杨笛衣凭着白日隐隐约约的记忆,走到了大殿附近,但两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敢躲在角落里。 适时方欢儿领着人从里面出来,两人一合计,抓住机会凑上队尾。 “碰到那个王公公时,吓我一跳。”晚儿甩了甩手上的水,声音还有些颤抖。 “可能是沈怀序身边的人,他们来催菜,说明毒就下在菜里。” “可是那么多菜......”晚儿眉头蹙起,“我们总不能把御膳房也烧了吧。” 那肯定不可能,毕竟把整个御膳房烧了,肯定会引起沈敬信的注意,她要怎么说,当着沈怀序的面说他要在宴会上下毒? 她们没有证据,也没有人证,凭着一张嘴,没有人会信她们。 杨笛衣思索着,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女音,“水缸边两个,站那发什么呆呢,这么忙的时候,还不快进来帮忙。” “来了。”杨笛衣一凛,连忙回道。 “我们先进去,看情况而定,”杨笛衣在晚儿旁小声说道,“进去她们说让干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先来找我。” 晚儿不住地点头,进了屋里,热浪扑面而来,等两人适应了再瞧,果然一派忙碌景象,屋子四周全是明火灶炉,炒菜的炒菜,摆盘的摆盘。 那人见她们两个磨磨蹭蹭的样子,顿时指着一个角落,斥道:“还不快去把土豆的皮削了,愣着干什么。” “是,”杨笛衣连忙应下,拉着晚儿走到那人指的地方,正放着一筐洗干净的土豆。 削土豆不算难事,杨笛衣从筐里拿出一个土豆,又从台子上取下两个刀,把其中一个递给晚儿,问道:“会吗?” 晚儿忙接过,“会一点......” “我教你,”杨笛衣示范给她看,刀附在土豆表面,手腕一转,一层薄薄的皮就掉了下来。 晚儿照着她的动作,刚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很快,她就愈发熟练,削皮的速度比杨笛衣还要快上一些。 “你之前是不是做过?”杨笛衣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禁问道,“削的又快又好。” 晚儿手上动作一顿,“或许吧?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什么,总觉得这画面很熟悉。” “你别怕,你的失忆很可能是他们做的,等这些事结束,说不定可以帮你恢复记忆。” 杨笛衣便和她说着什么,边余光扫视屋内其余众人,大厨炒菜丝毫不拖泥带水,一道接一道的出锅,侍女们紧接着整理菜品,脸上的神情皆是正经严肃,毫无一丝迟钝或犹疑,根本看不出来谁有可能在菜里动手脚。 见到方公公之前,杨笛衣还有些担心,万一沈怀序在所有菜里都下了毒,那事情就太棘手了。。 但如果有毒的那道菜还没上,那是不是......杨笛衣留心着每一筐菜,在脑中疯狂回忆着医书上的医理,有没有,有没有不能同吃的菜,哪怕只是....... 钻心的疼痛霎那将她的目光拉回来,低头一看,手指上鲜红的血液顺着那柄刀往下流,晚儿注意到也发出一声不大的惊呼,“你的手......” “没事,”杨笛衣随手撕下一块布,将流血的手指层层包起来,“小事,不用担心。” 晚儿忙放下手里刀,在身上找着什么,“你的药还......” “真的没事。”杨笛衣把手指缠的紧紧的,刚想说让晚儿安心,不料她的目光忽然盯着某处,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一样,眸光止不住的闪烁。 “怎么了?” 第124章 她的神情实在骇人,就像是做了溺水之人忽然被打捞上岸,恍惚中又带着惊惧。 杨笛衣凑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颤抖的手臂,避免她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怎么了,晚儿?!” “啊——” 晚儿一个打颤,手中的土豆和刀双双掉地,失神的瞳孔骤然回缩,下意识反握住杨笛衣的手,“我......我好像......想起......” “想起......”什么?还没等杨笛衣问出来,旁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要去大殿送餐,还有没有空闲的人,那边那两个,转过脸让我看看。” 杨笛衣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似是安抚又像是提醒,晚儿也意识到这是在皇宫,容不得一丝纰漏,用力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说你们呢,抬头。” 那声音越来越近,杨笛衣重新换上笑容看过去,来人是一个方形脸的女子,上下打量她们一眼,“还不错,快收拾收拾,跟着队伍去大殿上送餐。” “我吗?”杨笛衣指着自己问道。 那人眉头一皱,“不是你还是谁,看着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么迟钝,要不是原定的人身体突然不舒服,这等好差事,哪轮到你。” “是。” 杨笛衣忙站起身,可身旁晚儿还在紧紧抓着她的手,清晰的颤抖从她手臂上传来,杨笛衣讨好地笑了下,“那个,我能带我妹妹一起吗?她生病了还很胆小,我怕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影响大家......” “这么麻烦?”那人满脸不耐,随手一挥,“跟着吧,正好人数凑个吉利数,不能进去啊。” “多谢!” 杨笛衣连忙道谢,拉着恍惚的晚儿走到那人给她们指的地方,排队一个接一个端起旁边备好的盘子。 杨笛衣大致数了下前面的人数,她们排在最末,估计进到大殿也是给距离大门最近,也就是宴席最末的几桌上菜,上方那几位高台上的人必然注意不到她们。 思及此,杨笛衣缓缓松了口气,幸好烧屋子之前,杨笛衣翻出了几套陈旧的宫女服,她和晚儿如今和她们穿的都是一样的,自己只要低着头,稳稳地放下菜就跟着队伍离开,应当是没事。 趁着无人看这边,杨笛衣轻轻拍了拍晚儿,“你还好吗?” 晚儿眼神朦胧,只是下意识握紧她,嘴唇张张合合,却总也说不出囫囵话。 “我,我......” “没事,你不用进去,等上完菜我就回来,你别怕。” 看晚儿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杨笛衣这才回过头去端最后一个托盘。 盘上是一个不大的砂锅,里面的奶白色的汤和鲜嫩的鸭肉,杨笛衣辅一端起,一阵香味扑鼻。 杨笛衣凝神,稳稳端起托盘,跟着前面人往外走。 身后晚儿的脚步声亦步亦趋,但一直紧紧跟着,杨笛衣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一边注意着和前面人的距离,还要留心着身后晚儿的动静。 直到杨笛衣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歌舞声,杨笛衣心也跟着加速跳动起来,手中的托盘忽然重上许多,压得她手腕泛起微弱的酸痛。 殿门外赫然立着无数士兵,守门的查过人数,二话没说放行,杨笛衣挂念着身后的晚儿,刚准备抬头说什么,就看到晚儿也跟着自己走了进来。 那些士兵竟没有拦住她,身后殿门缓缓合上,杨笛衣一霎那的担忧和疑虑,忽然被前面声音打断。 门口太监低声催促着,“都手脚麻利些,快上菜。” 杨笛衣只得端着托盘,注意到前面人往右边桌子,杨笛衣略数了一下桌子,便朝着左边那桌走。 那里坐着的是位中年官员,不难看出两鬓已经有些花白,但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没有一丝丝毫的褶皱,正坐姿端正地望着上方。 杨笛衣低着头,将托盘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再弯着腰退下。 “辛苦。” 耳畔一道厚重的声音响起,在满场的丝竹声中异常显眼,杨笛衣一愣,微微抬起头,这是在和她说吗? 那中年官员并没有看她,但这么近的距离,除了她并无第三个人。 杨笛衣无法回他,心情复杂地抿起唇瓣,快速扫了一眼他桌上的饭菜,都是些品相正常的菜肴。 忽然,场中的乐声停下,杨笛衣心跳跟着一顿,没有了乐声,空旷的大殿针落可闻。 上方声音很轻易传下来,“儿臣恭祝父皇寿辰安泰。” 是沈怀序!杨笛衣错愕地抬起头,不可避免地察觉到身后贴上来一个人,是晚儿。 第141章 杨笛衣往后退了两步,寻到她颤抖的双手握住,“别怕。” “多谢吾儿。” “父皇,今日您寿辰,众大臣和皇兄皇姐都已献上礼物,儿臣不才,耽搁了许久。” 听到沈怀序的声音,晚儿似乎颤抖的更加厉害,杨笛衣留心着方才送菜的人,却迟迟不见那女子,杨笛衣心猛地一坠。 “噢?皇儿要送什么?” “儿臣要送父皇一份大礼,”沈怀序的声音似乎染上笑意,“儿臣送您这殿内尸山血海,恭祝父皇退位顺遂,得以安享天年。” 沈怀序这段话,如同无声惊雷炸在大殿中,两旁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抬头偷瞄,官员们也纷纷停下手里的筷子,或茫然或怔愣地看向高台,离杨笛衣最近的那位中年官员亦狠狠拧起眉心。 “是吗,”沈敬信声音无波无澜,“原来这就是皇儿送为父的大礼。” “父皇不满意吗?” “放肆!”沈洛华怒斥,“沈怀序,你若不是疯了,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皇姐莫急,”沈怀序笑道,“你看,父皇可一点都不急,再说了,这不就是父皇原本的打算吗?” 杨笛衣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意思是,沈敬信原本就打算在今日传位于太子?! 难怪他在知道自己中毒后却并没什么担忧的样子,原来早就有所准备,看他的反应,应当也早就知道沈怀序会有此行为,那是不是......也会有所防范,杨笛衣想放心,却又不敢,因为沈怀序明显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语气, “看来父皇早就知道了,”沈怀序语气中居然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感慨。 良久,沈敬信叹了口气,“序儿,你太心急了。” “是吗?儿臣并不觉得.......” “够了!”一道高昂的声音如利剑般插入两人对话,余光中,一道红衣身影颤颤巍巍站起来,“五皇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你你......老夫实在是听不下去!” 沈怀序亦跟着起身,晃晃悠悠往前走,“是吗,朱御史,那您想如何,参我一本吗?” “五皇子你......咳咳咳......”朱御史似乎已经上了年岁,刚站起身就咳嗽不止,只抖着一只手指着沈怀序。 “朱御史,瞧您这身体,您老了,”沈怀序慢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动作轻柔地放下他的手,“指人也很不礼貌的,您若想参我,怀序等您下辈子再来。” 霎那间,四周死一般寂静,明明离得很远,但杨笛衣仿佛真的听到什么东西刺穿血肉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 台上那两道身影一瞬交叠在一起,然后那抹红色缓缓倒下、蔓延,只余一人站立。 “啊——” “杀人了!” 混乱在一瞬间席卷,无数锐利的尖叫划破长空,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杂糅在一起,震得人耳朵疼。 有人跌跌撞撞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跑,杨笛衣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带着晚儿连连后退,直到靠上墙壁。 “门,门打不开!”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激起千层浪,“什么情况,为什么门打不开?!” “来人啊?外面的人难道聋了吗?!” 一片混乱声中,只有一道声音异常明显,沈怀序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繁杂的声音似乎一瞬凝滞。 沈怀序微微一笑,“当然是因为,今日各位都要死在这里啊?开心吗各位?与天子同寿呢。” “本来各位其实不用看到这一切的,只是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药效似乎慢了一些,所以各位别怕,这份恐惧,不会持续太久的。” 沈怀序声音刚落下,殿门前混乱的人中忽然有人捂着脖子抽搐了两下,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怀序似乎终于放下心,“对,就像这样。” 方才还拼命哭喊的人群此刻忽然安静了不少,没过多久,一个又一个相同形态地倒下,那里很快就堆叠起一座小山。 杨笛衣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场景,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还是身旁晚儿死死握着她的手,才不至于倒下。 “姐......姐姐,他来了......” 晚儿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杨笛衣堪堪转过头,沈怀序正含笑一步一步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梨儿,你果然不乖。” 第125章 “......阿衣......阿衣!” 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无数光影重叠,交织,最后大片大片画面相融,汇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雪明的脸庞逐渐清晰,他肉眼可见的狠狠松一口气,“吓我一跳,还好你醒了,不然......” 杨笛衣浑身一抖,“这是在哪儿?什么时候了?” “在太和殿。” 红砖,金柱,这是曾经沈敬信接见他们的地方,杨笛衣挣扎着坐起身,“这是.......”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只是这回明显拥挤很多,附近零零散散躺着、站着许多陌生的面孔,有几个已经用白布挡住,没有躺着的,譬如沈洛华她们,亦是面如寒冰坐在凳子上。 沈洛华咬紧下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可恶!” “华儿,”崔玉陪在沈敬信身边,语带警告,“你吓着你父皇了。” 沈洛华瞄了一眼崔玉方向,看得出仍有些愤然,但还是有所收敛,注意到杨笛衣这边的情况后,立刻起身朝她走来。 “你没事了吧?”沈洛华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刚刚怎么不见了,还换了身衣服,鸢心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 “我......”杨笛衣猛地想起晚儿,忙在周围寻找她的身影。 沈洛华一愣,不解道:“你找谁?”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呢?那个眼睛大大的,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方雪明道:“她被沈怀序带走了,就在殿外。” 带走了?杨笛衣想起那声姐姐,心不免被揪起,沈怀序此人简直就是疯子,晚儿从他身边逃走无果,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她。 杨笛衣手撑着地站起身,缓慢走到大门处,试探性推了两下,推不开。 方雪明在旁道:“他命人锁的很紧,说是要等到明天,让屋内活着的人都亲眼见证他登基。” 杨笛衣扶着门没有说话,片刻后才目光重新落回屋内,“大家的毒怎么样?能解吗?” 方雪明眸光微暗,“这毒,很厉害,也很麻烦。” “陛下!”角落处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忽然站起身,手脚并用爬到沈敬信面前,声声泣血,“陛下,你救救大家,您可是陛下!” 沈敬信颓然地坐在上面的椅子里,一只手按着眉心,还未开口便止不住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声音满是无奈,“我......” 又一妇人上前,不住地磕头,“陛下,求求您,您救救臣妇的孩子吧,他才刚过十四的生辰,臣妇求您......” “陛下,五皇子他已然疯魔,您难道.......” 被困在大殿的大臣及其亲眷亦不少,一个人开了这个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上前,将沈敬信层层围住,压迫势头越发严重。 沈洛华眉头一拧,大步上前,“造反了不是?我父皇又不是大夫,如何能解毒。今日之事本就是沈怀序和柔妃费尽心力谋划,他二人里应外合,我父皇如何能预料这么多?你们能防备自己的枕边人和孩子吗?况且,难道我沈家就无一人伤亡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沈洛华眼眶倏尔泛起微红,声音也被陡然拔高。 杨笛衣一怔,“什么?” 方雪明望向殿中一角,眼神有些不忍,“是太子。” “原本那碗汤,是太子妃想喝的,太子担心不合她胃口,所以亲自试过后再让她喝,可是,还没等太子妃喝,场面就开始乱套,也不知道算福算祸.....” 孙容秋肚子大大的,就那么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里,面前躺着面容苍白的沈怀敏。 方雪明道:“所幸太子殿下喝的不算多,他们二人吃过的饭菜几乎一样,也是因此我才能推断出是哪道菜有毒......” 是那锅鲜鸭汤,杨笛衣愣愣地想,是她亲手和其他人一起端上去的那锅汤。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难道怪我们吗?是我们让五皇子造反的吗?” “就是啊,这不是你们沈家的家事吗?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人群中起了不大的愤怒声音,但周围人又太多,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浑水摸鱼,杨笛衣呆愣地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孙容秋面前。 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握着沈怀敏的手,一眼都没有看杨笛衣,只是低着头温柔地轻喃,“怀敏哥哥,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话非要来的,秋儿错了,你看看秋儿好不好?秋儿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滴落,无声砸在沈怀敏脸上,地上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孙容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几乎说不出话,“还有我们的麟儿,你说好要给他取名字的,你不是总嫌弃我取得不好听吗,你起来给他取啊......” 第142章 越靠近,杨笛衣脚踝就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头,让她无法再迈出一步。 喉头泛起苦涩和一丝腥甜,杨笛衣艰难开口,“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毒不是她下的,可是菜是她端上去的,如果她当时再多看几眼那个鸭汤,她是不是就可以看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呢。 孙容秋仿佛这才注意到她的靠近,轻轻抬头茫然地看她一眼,遂又将头低了下去,不停地唤着地上的人。 杨笛衣看着她麻木的神情,一时间心如刀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恍若十年前。 沈洛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还没改朝换代呢?你们现在是想二次造反,向外面的人递投名状吗!” 有人声音弱了一些,“公主何必出言讥讽......” “我讥讽?在座各位心里想什么你们一清二楚,只不过无人敢罢了。”沈洛华眼神一一掠过殿内众人,不少人都撇过脸去。 沈洛华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沈怀序却是我沈家管教不良,各位亲眷的逝去我亦感到难过,但今日事态还没到最后一刻呢,诸位勿急,明日太阳升起,是不是他沈怀序坐那把龙椅还不一定呢,清算谁,尚且未知。” 沈洛华独自站在沈敬信和崔玉面前,言辞凿凿,倔强的神情不肯退缩一步,她身后的沈敬信看得出来已是强弩之末,或许体内的毒经此一事的刺激,已然有些加重,崔玉在他旁边面露担忧,顺着他的后背。 杨笛衣忽然就懂了当年父亲那句未言透的含义,沈敬信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个好的君主。 作为一国帝王,他缺乏杀伐果断之气,缺乏狠辣无情的手段,他太柔和,太不锋芒,所以才会有当年父亲的惨痛,才会有那么多百姓的悲哀。 今日亦然,杨笛衣以为他身为君王,必然会对此有所防备,可是她低估了他的仁善,他亦低估了自己儿子的心狠手辣。 思及此,杨笛衣蓦地浑身一僵,背上起了一层冷意,她忍不住向前几步,颤抖着道:“所以当年的事,你也是这样吗?” 周围的嘈杂一瞬落下,静的只有杨笛衣的声音,沈洛华眉头蹙起,过来扯她的手臂,“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杨笛衣没动,眨也不眨地看向沈敬信,“当年我父亲,当时的户部尚书杨赴,被污蔑造反,家中被屠尽满门那日,你也是这样吗?!” 这样明明知道,但是却没有任何作为,在高位之上,做一个沉默寡言的君王。 听到杨赴的名字,沈敬信这才抬头看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又显出几分了然,“难怪我初见你时,觉得你眉眼之间有些眼熟。”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请你回答我,陛下,你是否知道我父亲被污蔑一事?” 沈敬信沉默片刻,“知道。” 杨笛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你说,什么?” 崔玉眉头微蹙,欲说些什么,被沈敬信拦了一下,沈敬信望着她,道:“对不起。” 对不起?杨笛衣腿脚一软,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沈敬信说对不起? “当年他们二人涉及朝内的党派之争,我确实有所了解,因此他们被举报贪污受贿时,我只是下令,命他们严加搜查府内,将他们二人及府中亲眷暂且关押,可是很快有人上报,说他们拒不服从,意欲谋反,府中还有卫兵反抗,我便让他们先看着办。 后来才知道,那晚负责的官员喝醉了,在重重怂恿之下,选择先斩后奏。至于他们提到的谋反的罪证,我也是后来查了才发现有诸多疑点......” “你知道?你都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我父亲平反?!”杨笛衣神情激动,“你明明知道.......” “牵连的人太多了,”沈敬信缓缓摇了摇头,“不知名小兵随手放下的印信,喝醉无为的官员,讨好高官的小官,还有......即使我很不愿意承认,还有,疑心的皇帝,孩子,那晚的事情,不是能轻易归责至一人的。” “纵然那晚之后,所有涉事官员均已被我以各种原因流放出京,纵然有人告诉我他们的孩子可能还活着,我也没有派人将你们逼到死路,可这些始终不是能放在明面上讲的事情,若我真的昭告天下,皇室和朝廷的威严又要被置于何处。你能明白吗?”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杨笛衣看不清楚沈敬信的神情,只能听着他平淡的,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在她心上反复戳着一刀又一刀,她不想明白。 父亲、母亲惨死的样貌夜夜在她梦中重现,镜儿声声泣血,不停地唤着小姐快跑,可是如今沈敬信的话,狠狠戳破了她心内原本就薄弱的一层坚守。 那这算什么,她和周悬的家人尽数惨死,他们如履薄冰的这些年,又算什么?那些被牵连的、无辜枉死的性命,却只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不能尽数归责一人? 多么可笑,杨笛衣冷笑着往后退,“你的道歉,有什么用......” 能让父亲和母亲活过来吗?能把镜儿还给她吗?能让那些枉死的性命活过来吗? 杨笛衣忽然好累,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在刹那间被抽走,她艰难的这些年,那些执着,仿佛都变成了笑话。 那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她不要在这里,这些人的死活又关她什么事,她刚刚甚至还对孙容秋说了对不起。 “阿衣......”方雪明一直跟在她身边,有些不忍道,“你先.......” “别喊我......“杨笛衣脑中一团乱麻,她什么也不想听,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锁起来,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就好了。 直到退无可退,杨笛衣后背碰到坚实的木头殿门,她才缓缓坐下去,用手臂将自己包围起来。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无数人的气息和小声讨论声被无限放大,杨笛衣刚想把头埋进臂弯,身后的倚靠忽然消失。 “人呢!” 沈怀序近乎咆哮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还没等杨笛衣坐稳身形,只觉身后的衣领被猛地拽起来,“你,你给我过来!” 殿门猝不及防打开,又在她面前被关上,杨笛衣还来不及看清,整个人就被拖在地上。 沈怀序拽着她,丝毫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快速往前走,一直到碰到什么东西,沈怀序才松开手里的力道。 “你不是大夫吗?给她治病!治不好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怀序神情癫狂,血红的眼珠几乎要爆裂开来,使劲掰过杨笛衣的身子,“听到没有?!我让你治病!” 治病?给谁?杨笛衣下意识往前看,晚儿苍白、凌乱的面容映在她眼底,没有一丝气息,她的腹部上还有一个血淋淋的洞口,再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几乎是出于本能,杨笛衣伸手探上她的脉。 “如何?” 杨笛衣怔然地望着他,“她死了。” 沈怀序骤然站起,剧烈地喘气,抓着杨笛衣的肩膀道:“你胡说!你是不是没认真把,你认真把,你仔细地把,你救好她,我就不杀你......” 杨笛衣猛地开始挣扎,大声喊道:“死了就是死了,救不活了!你看不到吗?!” 第126章 “你胡说!”沈怀序松开她,一脚将她踹开,整个人都在颤抖,“你胡说,你想骗我,你是庸医,你和她一样,都想骗我。” “我不会再上当了,我不会......”沈怀序喃喃着退至晚儿身边,弯下腰似乎想将她抱起来。 杨笛衣被踹得手臂钻心的痛,看到他重新抱起晚儿,忽然起了力气,咬牙站起将他推开,“你这个疯子,别再碰她!” “疯子......”沈怀序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笛衣抱着晚儿冰冷的身躯,眼泪又要落下,但她不敢松手,她不知道沈怀序要把晚儿抱去哪里,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他带走。 “何止啊,我不仅是疯子,还是个傻子!瞎子!聋子!” 沈怀序踉跄着站起身,他头发凌乱地散在身后,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杨笛衣抱着晚儿的手又紧了几分。 “是啊,还有谁像我一样的蠢呢,有谁!” 后半句,沈怀序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杨笛衣手腕发颤,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女子。 柔淑妃?她原本精致的钗环歪歪扭扭插在发间,面容也因为扭曲而变得可怖,猩红眼眸中满是冲天的恨意。 她盯着沈怀序,一字一句道:“烂泥!沈怀序,你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沈怀序不为所动,眼睛只是盯着杨笛衣怀中的人,少顷,他唇角一弯,“是吗,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我这么多年,为你在后宫谋划,为你在朝堂打点,好不容易要将你推上这个万人敬仰的位置,就换来你如今的样子,”柔淑妃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身,咬牙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女子......” 第143章 “为我?”沈怀序撇过去看她,声音充斥着不屑,“尊敬的柔淑妃,你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是为你自己罢了。” 柔淑妃脸色一白,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为了你自己!”沈怀序向她走了两步,“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给沈敬信下毒是为了报复他当年战时牺牲边城、害你亲人尽亡之仇,你建立拐卖点,是为了赚钱和找你弟弟,就连这个皇位,也不过是你想成为太后的垫脚石!” 柔淑妃咬紧下嘴唇,抬手就是一巴掌, “沈怀序!我赚钱还不是为了给你打点朝堂?你以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前,就有许多官员支持你!这些年,明里暗里,你和太子的势力不分伯仲,你以为你凭什么?!就凭你,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沈怀序被打得歪过头,突然开始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是啊,亲爱的母妃,我什么也做不了呢。” 杨笛衣紧紧抱着晚儿,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就看到沈怀序骤然转向她。 “杨赴的女儿,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找谁报仇?我来告诉你一个人?”沈怀序缓步向她走来,面上重新挂上柔色。 杨笛衣下意识就往后退,沈怀序却不容她退,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来,你看,就是她,就是这个人,当年就是她,暗中挑起两派之争,也是她手下的人,栽赃你父亲,来,杀了她,你就报仇了,别忘了,你被拐卖,也是源于她,她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助你杀了她,为你父母报仇好不好?” “不......” 不知何时,杨笛衣手心被塞了一把带血的匕首,沈怀序不容她拒绝,死死抓着她的手向前。 柔淑妃瞬间变了脸色,“放肆!我是你生母!沈怀序,你妄图弑母?!” “母亲?”沈怀序声音带着无尽的柔和,“您不是早就对我失望了吗?那我也是在帮您啊,您看不到,不就不会对我失望了吗?” “沈怀序,你疯了!” 杨笛衣咬紧牙关,想挣开他的手,不料沈怀序力气前所未有的大,硬是攥紧她的手,一步步向柔淑妃走近。 “母亲,你别怕,很快的。” 沈怀序在她耳边低喃,杨笛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一寸寸向前,逼近柔淑妃,直至将她逼至殿墙,杨笛衣看着离柔淑妃不过半寸的刀,忽然喊道:“我不是大夫!” 手腕的力道一顿,杨笛衣心脏猛跳,她喘着粗气道:“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她到底死透了没,殿中还有一个医术高超的真大夫,他姓方,你......你见过他......或许......” 不消几个气息,沈怀序猛地用力将她推到柔淑妃身前,杨笛衣不受控制向她扑去,柔淑妃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杨笛衣双手撑在她身侧,才不至于让自己完全倒在她身上。 方才沈怀序已经抽走她手里的刀,想来是去找方雪明,身后大门被打开,杨笛衣在心里跟方雪明道歉,抬头看向柔淑妃。 “柔.......” 柔淑妃颤抖的瞳孔尚未缓过神来,杨笛衣刚说了一个字,柔淑妃疯了一样将她推开,“贱民,别碰本宫!滚!” 你当我想啊,杨笛衣手脚发酸,浑身上下痛到已然有些麻木,又被柔淑妃这么推搡,已再无一丝力气站起来,只能暂时坐在地上喘息片刻。 沈怀序进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每一时每一刻的感受都被拉长,每一次喘息,杨笛衣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某处如火焰在燃烧、叫嚣,试图将她焚烧殆尽,她只能攥紧掌心,迫使自己时刻注意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这里应该是沈敬信平日上朝的地方,略有些空旷,夜幕沉重,四周的宫殿如同重重山影将这里包裹,透不进一丝光影,只有身旁那一把龙椅无比显眼。 目之所到,皆有士兵守卫,想来宫内宫外早已尽数被换成了沈怀序的人,他们得了命令,并未离得很近,只是手持长剑默然站在那里,几乎融入黑暗。 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刚被关上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方雪明跟在沈怀序身后,亦步亦趋。 “你,治好她。” 方雪明不着痕迹看她一眼,杨笛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旁沈怀序已经不耐烦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 “是。” 方雪明不敢耽搁,快步走向地上的晚儿,她身下一片血红,方雪明先是一顿,然后探上她的脉,神情始终未有变化。 杨笛衣心被提到嗓子眼,只见方雪明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小心掰开晚儿的唇,塞了进去。 沈怀序见状眸中亮起光,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她还活着,对吧?” 方雪明再次把过脉后,沉默着跪在地上,叩首道:“殿下,她脉象停滞,气息全无,早已无力回天。” “哈哈,”沈怀序忽然笑起来,用匕首指着方雪明,“哈哈哈,你骗我,你也是个假大夫,你们都骗我......” “我不信!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沈怀序踉跄着走向晚儿,“我带她去找真大夫,我一定会治好她......” 柔淑妃忽然醒过神,一把拽住他,“不行,你不能走,这个位置好不容易得来,你现在走就是前功尽弃!消息传不出去,只要明日天亮,殿中知情人全部死掉,等到还活着官员前来上朝,你就能......” “滚!” 沈怀序用力甩开柔淑妃,继续朝晚儿走去,方雪明连连往前,“殿下,这位姑娘真的......” 沈怀序抬脚就要踹他,眸中戾气尽显,“你也滚!” 就是现在!杨笛衣攥紧方才从柔淑妃头上摸下来的簪子,使尽全身力气朝着沈怀序脖颈处扎去。 “方雪明!” “闭眼!”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片白茫茫粉末如雾般迅速化开,将沈怀序和杨笛衣的身形包裹住。 方雪明脸色骤变,“阿衣!” “我没事。” 雾色褪去,杨笛衣用簪子抵着沈怀序的脖颈,簪尾已然扎进皮肤,浸出点点血迹,“五皇子殿下,你应该也没事吧?” “呵,”沈怀序毫无惧色,还勾了勾唇角,“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但是宫内宫外全部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们还有希望?”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不动如钟的侍卫迅速调转身形,凝成黑压压一片朝他们而来。 手中的簪子继续深入,杨笛衣强行咽下喉中泛起的一抹腥甜,“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你们......”柔淑妃喘着粗气,捂着胸口倒在龙椅旁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似乎想站起来,可是却根本动不了,杨笛衣好心提醒,“柔淑妃娘娘,建议您别乱动,不然毒入心脉,您会死的更惨。” 这么一想,她还要感谢沈怀序那一推,使她很多小动作都得以被遮挡。 “你说的对,不试试怎么知道。” 方雪明扬起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五六寸长的细竹筒,果断拽下末尾的引信。 无数绚丽烟花在天上炸开,照亮沈怀序不屑的神情,“这就是你们......” 话音未落,远处的大门外隐约响起声音,那是兵刃相交的声音,杨笛衣他们齐齐愣住,下面的士兵亦调转武器朝向,严阵以待。 很快那声音便又消失,就在几人愕然时,“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宫门被人踹开,尘烟散去,几个人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 为首的那位面容肃穆,身穿银亮盔甲,手持长刀,如一道利剑斩破黑暗,边走边高声喊道:“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浑厚的声音响彻殿外,久久回响,不多时,身后大门应声打开,却不见沈敬信,而是沈洛华端正站在那里。 沈洛华看向杨笛衣手里的沈怀序,眼神平静无波,果决道:“请将军,清君侧,诛反贼!” “是!” 千万将士们齐齐喊道,声音直震九霄。 局势瞬间变化,亮光逐步取代黑暗,就在那一片刀枪剑戟相碰撞发出的闪光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直直朝着她而来。 杨笛衣手腕一颤,眼眶鼻头顿时发酸,手中簪子几乎快要握不住,可她不敢松手。 那身影越来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终于,熟悉温柔有力的手掌覆上她的,“阿衣,我来晚了。” 被血迹包裹的簪子无声滑落,杨笛衣看着周悬,开口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你怎么才来.....” 周悬一把将她带入怀里,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同时一遍遍轻吻着她的额头、发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温热的怀抱轻易击溃杨笛衣最后一抹伪装,她好累,真的好累,身体和意识双双溃败,她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倒下去,任凭疼痛吞噬她的五感。 “阿衣!”周悬稳稳接住她,声音前所未有的焦急。 杨笛衣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不远处似有热浪袭来,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前面的景象,却被吞天的烈焰吓得愈发头痛。 第144章 火焰中,似乎还参杂着诡异的女人的尖叫声,“烧!快烧!全部烧光,什么都没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悬......火......” 如噩梦再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混杂,只有周悬的怀抱是坚实的,杨笛衣用力拽紧他胸前的布料,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周悬怀里窝了窝。 周悬右手穿过她的膝窝,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这里交给你们,帮我和将军说一声,过后周悬自去请罪。” 夜色中,她能感受到周悬速度很快,但她已无暇思虑其他,她含糊地问道:“周悬,是不是又起火了?” 就如十年前那场大火般来的又急又快,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周悬速度似乎慢了些,在她耳边温柔轻语,“是,但你别怕,这次,我在。” 杨笛衣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朦胧中,她仿佛又被拉入那个无数次缠绕她的梦境,可是这次,大火依旧,但她的父母还在,周悬的父母也在,他们好好地站在什么火也烧不到的地方,慈善地注视着她。 他们笑着张了张唇,似乎说了什么。 虽然杨笛衣听不清,却读得明白,没事了,她想,结束了,再也不会有噩梦了。 十年前那场大火孜孜不倦,烧至今日,终于被彻底熄灭。 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结束。 是结束,亦是开始。 正文完结 第127章 崔玉始终记得,她和沈敬信定亲的那一天。 明明是位皇子,却一点皇室中人的样子都没有,风尘仆仆跑到她面前,连凌乱的衣冠都顾不上,朝她露出一行白牙,声音里满是兴奋, “你看玉儿,我给你带的城西煎饼,还热乎着呢。” 那日是个久违的晴日,微风正好,风抚过沈敬信额前飘散的头发,仿佛飘进了崔玉心里。 崔玉拿出手绢,犹疑片刻后替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动作虽柔,话却不软,“跑这么快干什么,堂堂皇子没个正形,也不怕旁人看到笑话你。” 沈敬信挑眉,“为什么笑话我,身为男子,给喜欢的女子买东西吃怎么了,他们还羡慕不来呢。” 崔玉忍不住轻笑,想起出府前父亲和她说的话,笑容微微一滞,眼中的笑意也淡下来。 “你吃啊玉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听闻了吧?”崔玉看他的目光带上了认真,“近日朝中盛传的流言。” “什么?”沈敬信一瞬茫然,“哦,你说要立我当太子的事情?” 这话也是能这么直白说出来的,崔玉瞪他一眼,“口不择言。” “这有什么的,你都说是流言了,决定权在父皇那,哪轮到我去思考,”沈敬信爽朗一笑,“父皇想立谁都行,是不是我都行,我就是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 崔玉定定看着他,依旧没接他手里的煎饼。 “我不嫁太子。”崔玉忽然道。 她父母琴瑟和鸣,父亲哪怕身处高位,亦从未有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他敬母亲,爱母亲,这样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崔玉若说一点都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况且父亲早就和她说过,无论她想嫁谁,哪怕嫁一介平民,他们都没意见,只要她不受委屈就好。 原本她也没有想过皇室中人,身在皇室,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崔玉不艳羡那些人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柄,她只想寻到一个愿与她白首一心的人。 沈敬信是个意外,若不是看在他痴痴缠了自己许多年,又一直洁身自好的份上,崔玉也不可能答应与他相处。 可太子不一样,历来没有哪位陛下的后宫只有一人,崔玉不想赌,也不敢赌。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沈敬信不解道。 “你说呢?” 沈敬信拍了下脑袋,反应过来了,“你是担心我若成了太子,以后会有后宫?” 崔玉没应声。 沈敬信也跟着沉默下来,半晌后,崔玉心头泛起微妙的失落,刚想说今日就算了吧,忽见沈敬信将手里的煎饼塞到她怀里,蓦地单膝跪地。 崔玉一惊,顾不得怀里的温热,连忙拽他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答应嫁给我了?!” 沈敬信眼睛异常明亮,就这么看着她,直看得崔玉耳尖发烫,“谁说答应你了,想得美。” “我不当太子,”沈敬信忙道,说完似是反应过来这事也轮不到他做主,又补充道,“就算我当了太子,我也只要你一个!就你一个!” 话谁都会说,山盟海誓再怎么庄重,也不过一句空话,这个道理崔玉明白,是以,她没有回应他。 沈敬信挠了挠头,扫视一圈后果断将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这玉佩是我母妃给我的,伴我至今......” 这块玉,崔玉没少见过,沈敬信总说他身上有玉,她名字又带玉,可不就是上天配好的姻缘。 可他此刻拿这干什么,正当崔玉疑惑时,沈敬信另一只手忽然拿出匕首,二话不说往那块玉上刻。 刀尖在光洁的玉佩上刻出道道划痕,崔玉吓了一跳,“你疯了,这是你母妃给你的......” “没疯。” 沈敬信不顾她阻拦,又连刻好几刀,崔玉这才看出些大致,“你刻的,是我的名字?” “嗯。”沈敬信刻好后,手腕一翻将刀刃握在掌心。 鲜血顺着刀尖,缓缓滴入玉佩,上面的“玉”字愈发明显,崔玉一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都说玉有灵性,我将你刻在玉上,日后日日用自己的血灌养它,提醒自己,以此为证,我答应你,若有朝一日我成为太子,后宫也唯你一人。” 他字字铿锵,崔玉眼眶微红,心头也涌起热意。 “所以,你答应嫁给我了?”沈敬信小心翼翼问道。 崔玉没说话,只低下头,用帕子将他手心包裹起来,良久才回道,“陛下和我父亲还没说什么呢......” “那就找他们啊,”沈敬信把手抽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喜悦,拉着她就要走,“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哎你手.......” 崔玉看着他掌心的狰狞,刚想骂他两句,却见他忽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不由分说把自己抱在怀里,“你走得太慢了,我抱你去!” 崔玉挣扎无果,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将一众哀嚎的侍女侍卫甩在身后。 那日风掠过脸上,崔玉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温热的跳动渐渐与自己的重合,她那时以为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是这样的圆满。 可是如今,崔玉看着棺椁中冰冷的沈敬信,他掌心的痕迹早已消失,连带着那块玉,也早在他立下第二位嫔妃时,当作忏悔给了自己,说此玉便如皇帝亲临,可斩任何人,并将他们的孩子立为太子,永不更改。 可她要玉有什么用呢,崔玉想,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玉啊。 玉上刻痕犹在,可是许诺之人却早已背弃信诺,原来即使最坚硬的玉,也留不住最重的诺言。 “母后,父皇该带走安葬了。” 沈洛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崔玉睫毛微动,“知道了。” 崔玉从不是心软的人,可这么多年打理宫内诸事,她早已懒地计较许多,这些年的怨恨、委屈,在沈敬信冒雨前来找自己说:“玉儿,我被下毒了,可能命不久矣。”的时候,崔玉忽然有些释怀。 掌心软玉温热,崔玉摩梭了许久,在棺椁被抬出去之前,还是把它放进里面一隅,就让那些磋磨的岁月,连同那日向她许下诺言的少年,一同埋在地底,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皇帝的棺椁,历来是受人重视的,崔玉站在宫门,目送队伍离去。 “母后,宫里......” “华儿,我累了,”崔玉忽然道,旁边的沈洛华没有接话,“可是我知道,你也很累。” 转过身去,才不过几日,沈洛华眸中已布满血丝,“母后,你不怨我?” 崔玉微微一笑,“怨你什么呢?你撑下这一切,就已经很辛苦了,母亲明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在诸事未毕前,我会暂住宫里,等一切走上正轨,华儿,也希望你不要拦我,”崔玉拍了拍她的手,“别忘了,我曾经和你讲过的那些游记,若有一天你想我了,那也是你前来寻我的地图。” “好。”沈洛华哽咽着应下。 等回到太和殿,已是傍晚,沈洛华扫视了一圈黑黢黢的宫墙和忙碌的侍从,微微蹙眉,“还需要几天?” 一个小太监忙走上前,“回公主,约莫着还有小半个月。” 沈洛华扫他一眼,一旁的人连忙上前拉着小太监跪下,“回陛下,这人是新来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最迟七天,我要看到崭新的太和殿。” 撂下这句话,沈洛华一甩衣袖离开,背后隐隐约约传来议论声,鸢心眉心一拧,“陛下,需不需要奴婢......” 第145章 沈洛华没有反对,淡淡道:“不用太过分。” “是。” “那人呢?”沈洛华走向寝宫的脚步一顿,问道。 “应当还在太医院。” 沈洛华略一思忖,“去太医院吧。” 自从柔淑妃被抓后,沈洛华彻查后宫,这才发现这些年来柔淑妃凭一己之力,暗线遍布后宫各处,简直匪夷所思。 一想到她可能还在某处种有毒花,沈洛华胃里就一阵恶心,这股子感觉直到她靠近太医院,闻到里面飘来若有似无的药香后才有所缓解。 方雪明就在窗户边上坐着,还未等她走近,便听到他问:“陛下来了?” 宫里宫外,这两天除了鸢心,应该只有他这一声陛下是真心实意的吧。 “嗯。”沈洛华轻轻应下,进屋在他旁边坐下,屋内其余人在鸢心的示意下纷纷离开。 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再见他已是有些恍如隔世,这些时日,若没有他带人寻遍宫内排查,自己恐怕会再多出许多事。 屋内药香萦绕不断,沈洛华闻着闻着,浑身生出些乏意,她看着方雪明那张无甚波澜的脸和灰暗的双眼,问道:“你的眼睛还没好?” “哪有那么快,”方雪明笑了下,“毕竟是我们方家的药方。” “其他大夫没辙吗?”沈洛华眉头蹙起,语气不自觉带上威严。 方雪明声音软了下来,似乎有些安抚的意味,“我心里有数,你别急。” 怎么可能不急,不止宫里,朝廷上还有一堆事等着她清理,死掉的官员及其家眷的后续安葬,还要应付那日没能来宴席的其余官员,一封封奏折快要堆积成山了,纵然沈洛华适应能力不弱,但她处理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们上折子的速度。 沈洛华按了按酸涨的眉心,忽然想起件事,“你今日是不是去看我嫂嫂了,她如何?” “她的身体没有什么事情,腹中的胎也已经稳了下来,只是......”方雪明顿了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怀敏,“你兄长的身体,还是没什么起色。” 沈洛华只是盯着旁边摇曳的烛火,没有应声。 方雪明自顾自说了下去,“她也不容易,那日放的信号弹,还是她偷偷塞给我的,我去的时候,她就坐在你兄长床边,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尚可......” 方雪明真的很啰嗦,可近些日子来,沈洛华忽然不讨厌这份啰嗦,不知为何,她渐渐听得入了迷,便一只手撑着脑袋打起瞌睡来。 方雪明絮絮叨叨,跟他讲着沈怀敏的身体,说可能有些余毒未清,不算很严重,或许有一日能醒来,不知道真的假的,沈洛华懒得去想。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着,若真有那一天,她一定要先揍沈怀敏一顿,凭什么把这些事情全部扔给她,他和父亲倒是两手一摊,什么也管不了。 忽然,方雪明停下话语,轻轻道:“陛下,我得回一趟江南了。” 沈洛华身子一僵,闭上的睫毛微微颤动,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我祖父年事已高,我得回去看看他了,而且,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我身体也不好了,从我小时候就不好了,再撑下去,宫里又要多一具尸体了,我得回去治治自己啦。” 最后一句话,方雪明说得很轻,很轻,仿佛只是一件及小的事。 可沈洛华鼻头已然有些发酸,为什么呢,她忍不住想,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一个月前明明还不是这样,你们都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 父亲走了,兄长走了,阿衣姐姐和周悬也离开京城了,现在连最后一个帮她的人也要走了吗。 明知道他看不清楚,可是沈洛华还是紧闭着眼,不让泪水滴落。 “陛下?你睡着了吗?” 她没理,她忽然想着,我如果不理,你又要怎么样? “陛下?” 又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沈洛华忽然听出些不一样的、她听不明白的意味。 “公主殿下?”方雪明这回换了称呼,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你忘了,雪地里是生不出牡丹花的。” 这一刻,沈洛华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都懂,他也明白,自己那些模糊的、从未敢讲出口的心思。 “牡丹花是要盛开在骄阳下的,不该是寒冷的冬日。” 沈洛华咬紧下唇,没动,也没说话,忽然,身旁似乎有了动静,就在沈洛华将要睁开眼的一瞬间,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方雪明将她抱了起来!沈洛华差一点惊呼出声,忍不住将眼皮睁开一条缝。 他隔着一条毯子抱她,没有一丝逾矩,只是抱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塌边,再将她稳稳放下。 “累了就睡吧,好梦,殿下。” 声音落下,方雪明也随之抽离双手,重新回到窗边坐下,再无一句话,只有屋内若有似无的药香。 沈洛华原本真的没想睡,她脑袋乱成一团麻,只觉奏折都没今晚的情况这么难处理,可是不止有药香,还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渐渐的,沈洛华沉沉睡去,一夜安眠,连她这些天总做的梦都没有出现一次。 第二日,沈洛华处理奏折时,倏尔意识到,他昨夜的屋里,故意点的安神香。 这些天她只要闭上眼,总会浮现出父皇生辰第二日那些前来质问的官员身影,他们团团围在她面前,疾言厉色斥责她女子怎可干政!遑论称帝。 她站在他们面前,丝毫未退一步, “那诸位不妨提出新的解决方法?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是想让我嫂嫂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来,还是让我那昏睡不醒的太子兄长来?抑或是说,魏丞相,你有称帝之心?” 她眼神略过在场官员,高声道:“过去未有女子干政,不代表女子不行,亦不代表日后没有。论学识,论能力,本公主既说得出,便担得起!诸位若是不信,大可监督本宫。” “不对,你瞧,这就犯错了,”沈洛华微微抬起下巴,冷笑道:“该称朕了,各位,也该称一句陛下,才算得体。” 这些日子随着她的整治,已有许多反对之音被她镇压下去,可不妨碍还是有人顽固不化,沈洛华用力合上奏折,指腹按着太阳穴,这才意识到已接近晌午。 “鸢心,他走了吗?” 鸢心回道:“接到宫门处传来消息,方大夫刚走。” 走了啊,真是无心无情,连跟她请示一句都没有,沈洛华眸光微暗,走就走吧,不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鸢心欲言又止,沈洛华道:“还有什么事?” “他让人递了封信过来,不知陛下是否要看?” 沈洛华一顿,“什么信?” 鸢心立刻递上来一个信封,沈洛华凝望那抹白许久,终于抬手拿起来。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书: 尽管雪日牡丹不常有,但若有朝一日,春日和煦,牡丹盛开,雪未散尽,可有幸邀陛下同赏雪中牡丹? 沈洛华看了许久,忽然轻轻笑起来,“谁要和你同赏。” 放下信件,沈洛华问鸢心:“宫中种上新的花了吗?” “回陛下,尚未。” “让他们种上牡丹吧,记得种的多一些,久一些。” 最好能熬过凛凛冬日,在雪未化完之前,肆意盛放。 第128章 太监来报时,沈洛华正在午睡,她已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难得这日晌午后有了空闲,她尚未安睡太久,外间传来细碎的杂音。 “要不要禀告陛下.......” 沈洛华睁开眼,勉强忽略一身的疲软,“什么事?” 鸢心轻轻推开门扉,“回陛下,柔淑妃死了。” 沈洛华一默,自父皇生辰后,柔淑妃便形迹疯癫,这些日子忙着处理父皇后事和料理朝堂,她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差点忘了,监牢里还关着那对母子。 “另外一个呢?” “没说。” 困意散尽,沈洛华彻底坐起身,“更衣吧,我去看看。” 监牢这种地方,她从前一次也没来过,但这些日子,她已是做了许多没做过的事,也不差这一件。 踏进这里,倒是与她想象中没有很大差别,算不得污糟,只是处处幽暗,墙上的壁灯闪着昏黄的烛影,脚下的小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陛下,到了,就是这。” 领头的小太监在一处铁门前停下,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女子,没有精美华服,头发宛若一团乱麻,虽然看不清下面的面容,但一双混着泥土和鲜血的手还扒着墙壁,留下道道红痕。 沈洛华没看太久便撇过脸去,“寻个乱葬岗,收拾了吧。” “是。” 这是她第一次来,想来也是最后一次,沈洛华没急着走,“去另一处。” 沈怀序倒是没疯,只是一动不动地瘫在墙角,眼神里一丝光亮也没有,乍一看和跟木头没什么区别。 第146章 沈洛华望了他许久,才开口道,“你母亲死了。” 沈怀序依旧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回想起他曾经叫自己皇姐的模样,沈洛华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欲走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个女子,也在乱葬岗吗?” 沈洛华步子微顿,想来他和柔淑妃隔得不远,自己方才说话时,他听到了。 她自是知道他说的那个女子是谁,便是自己明白,可沈洛华心内涌起无限讽意,该说从前是他太会伪装,还是自己太过单纯。 “是。”沈洛华没回头,也懒得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 她没听到,身后沈怀序轻喃,“在啊,那很好,或许很快,我也去了.......” 去一个只有他和空空的地方,再没有任何人。 直到她死前,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空空,她真的是。 ..... “空空?” “是啊。” “为什么是空空?” “因为我爹想给我取名叫空空啊,”她抱着一个簸箕,逆着夕阳光站在门框,笑颜如花,“我说你这人好奇怪,哪有这样问人家名字的。” 沈怀序攥紧手里的被子,眸光闪烁,“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空空一脸奇怪,“你有什么值得我骗得吗?” 沈怀序不语,好像是没有,看似他是风光无限的皇子,可是撇开这个身份,他又有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行了,一看你就是撞得昏头了,好好睡一觉吧,”她兀自笑起来,“放心,没人打扰你,我要和我姐姐去山上挖野菜吃了,回来再说。” 房门轻轻带上,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迷茫,但更多的是不安,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女子,还有不着寸缕的自己。 沈怀序攥着被子的五指几近发白,他忽然想到,是啊,他还是皇子,难保此人不是那些人给他设下的圈套。 回想起不久前一波又一波的刺客,还有与自己走散的、一起长大的侍卫,沈怀序忽然镇定下来,美人计吗,有意思,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手段。 或许因为知道这是陷阱,沈怀序便也不再多虑,安心躺下休养生息,未曾想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直到沈怀序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一室昏暗,他竟是睡了这么久。 他掉以轻心了,还是他们给他下药了,沈怀序暗暗想。 床尾处还放着一身衣袍,不是他的,布料粗糙,但确实是男子的衣裳,沈怀序捞过穿上,虽然有点小,但比没有强。 所有的疑虑在沈怀序出门时,达到顶峰,“你在干什么?” “嘘——”她连忙冲自己使眼色,“你小点声,被我爹发现你就完蛋了。” 沈怀序迟疑片刻,走上前,盯着架子上那一个个黑乎乎的小块,这是新的下毒方式吗? “这是什么?” “知了啊。”空空看了看自己,“你还没恢复吗?知了都认不出来。” 他当然看不出这一团烧焦的东西是知了,他只见过活的,还是在树上,沈怀序难得一噎,“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烧知了干什么?” “这叫烤,我和姐姐上山时逮到的,可难得了,”她转着架子上的木棍,“这不是想着还有个受伤的你,我专门留着没吃,这东西可补身子了。” 沈怀序:“.......” 架子下的小火堆劈里啪啦,仿佛不是树枝在响,而是他淡定的面容在一丝丝裂开,这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手段? “你要不要尝尝?”她举起那一串知了,递到自己面前。 沈怀序下意识后退,“不用......” 她撇了撇嘴,“真是有福不知道享。” 沈怀序惊道:“这是福?” “是啊,这可是我们这难得一见的好吃的,”空空仔细闻了闻,一脸享受,“好久都没吃过肉了。” 沈怀序没懂,这是想卖惨?可他向来不是心善之人。 但这女子确实引起他的兴趣,他环顾四周,搬了块石头在她旁边坐下,“有饭吗?” “有啊,”她笑嘻嘻地,指着一处地方给他看,“喏,都是?” 是什么?沈怀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片辽阔,连棵树都难见到。 “都是麦田啊,”空空貌似好心给他解释道,“现在看不到没关系,等以后小麦长起来,可不就是饭么?” 沈怀序不语,只定定看着她,看得久了,她终于有些不自然,“看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哎呀,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的人,我们这哪有穿你这样衣服的,就是逗逗你罢了,”她疯狂眨着眼,“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不过得等我爹睡了才能拿出来晾,在那呢,等干了,你伤好了,想走就快走吧,我们这什么都没有,你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沈怀序当然看到了不远处晾晒的衣服,但他依旧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好心?” “这算好心吗?”空空转着眼珠,忽然笑了下,“或许吧,我也有私心啊,都说善有善报,我多做点好事,说不定以后我们这能长出粮食了呢。” 这么简单?沈怀序不信,可同时,他也有点迷茫,这个女子,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你真不吃?” “......不吃。” “那我吃了啊。” “嗯。” 在那里的几晚安宁,在往后无数个日夜中,总会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虽然总是晚上他们才能坐在一起,虽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碎碎念不止的女子,几间破败的茅草屋和天上数不清的星星。 他没能待太久,他的侍卫很快找到他,他得走了。 可是临走之前,他忽然不知道要不要和她说,如何说,要给她金银吗,可他们这里连个商贩都没有,用都无处用。 沈怀序莫名生出无力感,侍卫在旁提醒,“殿下,该走了。” 是啊,他该走了,该回到他应该待的地方,沈怀序幡然醒悟,他果然是中毒不浅,他竟然会留念一个几乎荒废的村庄,生出不想离开的念头。 于是他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这里只是个失败的陷阱罢了,他不停地想着,一个陷阱罢了。 可是他没想到,如此荒唐的陷阱,会有人再次使用。 那时贴身侍卫早已在回京后被母妃暗中赐死,“他无法保护你,我的孩子,这是他的失职。” 柔淑妃笑着从侍卫身上踏过,一字一句犹如利剑,“孩子,犯过错的人,不能留,只有我们是最亲的,血脉相连。” 他无法反抗,他没有选择,莫名的,他想起月夜下侃侃而谈的女子,他想再回到那一夜,是虚假的也好。 可他不知怎地,在一个凛冽的清晨,他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空空的样子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在自己的记忆中愈发模糊。 他不能忘,他怎么能忘,于是他疯狂的寻找着和她相似的人,可她们都不是,她们只有貌似的一张脸,但她们会怕他,会怕知了,更遑论烤知了给他。 于是一个同样能看到星星的夜晚,又有人送了个女子给他,这段时间以来,他贪色的消息广为流传,有人是为讨好,有人是为行刺,这些日子以来,他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刺客。 他脸上挂着微笑,麻木地掀开她的盖头,手腕陡然一僵,好像,真的好像。 真是费尽心机啊,他想。 “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怯生生的脸,尽管怕他,但仍是亮亮地看着他,“奴......奴叫晚梨......” 沈怀序勾起她的下巴,“梨儿......很好。”六七分像,已是难得。 她或许是哪户人家丢失的女儿,或许是想杀他的人派来的卧底,但没关系,她不怕知了,她喜欢麦子,她爱看星星,她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更像她。 无数个夜晚,他近乎失控地侵占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她用沙哑的声音哀求他时,或是控制不住、偶尔吐出的一两个字,最像梦中空空的语调,让他无法抑制的沉溺其中,令他疯狂,忍不住索取更多。 他偶尔也会失神,恍惚中,好像身下女子真的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身影,只是他没有见过她哭的样子,反应过来并不是后,他便愈发用力地肆虐身下之人。 都是假的,他想,假的更可恶,他们竟能查到这一步。 有时候,他也会放任自己坠入这片虚假,他会在星月下的麦田里轻柔地吻她,在尽情索取后,亲吻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就这么紧紧抱着她,心情如同回到那片荒芜的村庄般宁静。 渐渐的,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坚硬的心底在一点点松动,他看着她笑,会没来由想着,若是一直这样也很好。 可是她竟然偷听,就如同以往那些卧底一样,终是忍耐不住了。他失望到掌心扎出血都浑然不觉,可是没关系,一切的隐忍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147章 柔淑妃安排的计划顺利进行,他只觉无趣,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她跑了有意思,他给过她机会逃离他身边的,他言而有信的,就连跳猫,他都放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 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或许也快死了,柔淑妃满意地站在龙椅旁边,眼底翻涌着胜利的疯狂。 “不枉我多年筹谋......” 这套话,他早就听腻了,他只当没听到,笑着捏了捏怀中颤抖的耳尖,“好玩吗?嗯?” 她抖得越发厉害,“不是,我......” “你主子是谁?你刚刚看到他的尸体了吗?”将她轻颤的耳尖含在嘴中,“没关系,不管是哪一个,都死了,你只是我的了。” “我不是!”她忽然从他怀中挣扎起来,“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不是吗?”他望着她崩溃的面容,“你的任务没完成?那我给你个机会,他们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杀了我?” 他从容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她手里,不容她反抗地扯过她,“来,杀我,最后一次,我给你完成任务的机会。” “不要,我不要.......”她不停甩着脑袋,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我真的不是卧底.......” 还在装,沈怀序轻轻勾起唇角,一点点拉着她往自己靠近,柔淑妃转身看见这一幕几乎是大喊着跑过来,“你干什么?你疯了!” 他眼中戾气翻滚,多年隐忍在此刻爆发,他毫不留情将她甩在地上,“母妃,你的事情完成了,别来打扰我。” 她隐忍做小多年,他又何尝不是,毕竟善毒的人,最无法防备的,亦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毒和她自以为握在掌心的棋子。 不再去管柔淑妃,他换上温柔的目光,“来啊,晚梨.......” 就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骤然愣住,眼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思绪。 蓦地,他心头泛起不安,她忽然笑起来,眼泪挂在灿烂如花的笑颜上,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大名晚梨,小名空空......那是小麦的意思.......” 一瞬间,他如坠冰窖,四周明明没有风,他身上却一道道泛起疼,犹如凌迟。 没等他缓过神来,她却猛地向前,两人的距离近到他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的悔意。 “上次,骗你的,我后悔了.......” 四周的宫墙、砖石在眨眼间向后缩,直至消失,他仿佛又回到那些安宁的夜晚,那个空无一物的小院。 记忆顷刻间变得无比清晰,他记得,他问过她,“救我,你后悔吗?” 那时她说,“不后悔啊,累是累了点,好歹一条性命呢。” 女子的脸庞和眼前人渐渐重合,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鲜红的血液从她嘴里流出来,就连手掌也变得湿润、粘腻。 “不.......”他甚至不敢念出她的名字,嗓子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零碎的声音。 掌心的柔软逐渐下滑,他惊醒般从椅子上站起来,揽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她已经闭上了眼。 她不想再看他了,对啊,她怎么还会想见到他,猩红刺眼到疼痛,沈怀序无措地伸出手想堵住她腹部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液。 “我错了,空空......我错了,不要......” 她不再对他说一个字,连眼也不再睁开,怀中的温热在变凉,他紧紧抱住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恐惧游走在他身上每一处角落,痛到无法呼吸。 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不是啊,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还有没有办法,对,杨笛衣,她是大夫,还有大夫...... 空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给你找大夫,我放你走,只要你还活着。 可是她死了,他也死了就好了,若真有轮回,他可以在阴曹地府受尽刑罚,给她赔罪。 身体越来越冰冷了,忽然一丝暖风抚来,他仿佛又见到笑着的她,风吹过大片麦浪,映在她笑颜如花的脸上。 她朝他笑,她是不是来接他了,她原谅他了吗?原谅他的怯懦,他的眼盲,原谅他的无知和愚蠢。 ...... “.......空空?” “是.......” 听到面前人的回答,杨笛衣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秀娘的妹妹?” 第129章 晚梨眼中划过一丝茫然,“秀娘?是晚秀吗?” 杨笛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是,我见过她,只是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晚梨顿时眼眶发红,泣不成声,“她是我姐姐.....我.......” 杨笛衣看得心底发酸,轻轻抱着她,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同她细细讲述秀娘的事情。 “......没事了,她没疯,她现在很好,村里的县令也换了,你们的家乡,应该好起来了.......我带你回家......” 她忽然紧紧抱着她,埋首在她肩上,力道几欲让杨笛衣窒息,可她没有松开她,她明白她的害怕。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某个人,那晚沈怀序让杨笛衣治好她,杨笛衣一眼就看出她腹中的匕首是略微移位的,乍看严重,实则并没有伤及要害,把上她的脉,微弱的脉象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但她绝不能说,她故意大喊,故意刺激沈怀序,同时也在提醒着地上的人,不要起来。 方雪明没让她失望,他塞了一颗药给晚儿,护住了她的心脉和最后一口气,大火焚烧的那个夜晚,毁掉的不止宫殿,也带走了晚儿的噩梦。 沈洛华没有追究她,只同杨笛衣说,若是要离开,一并带走好了,她不想看到她。 虽然有些失血过多,但是命保住了,又将养了许多天,她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 杨笛衣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问道,万一她当时没看出来,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晚儿沉默许久,道:“我在赌,万一呢,万一我运气好呢,没有比待在他身边更可怕的事情了。” 万幸,她赌对了,也赌赢了。 杨笛衣紧紧握着她的手,“都过去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晚儿含泪重重点了下头,“嗯。” 晚儿的状态大好,其中亦少不了方雪明的助力,杨笛衣感激之余,却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又在窗边坐着,”杨笛衣从晚儿房间出来,一眼瞧见走廊边上方雪明的身影,自他从宫里出来,每日都要在这坐一会儿,本说启程回江南,也不见他收拾东西,问他干什么,他只说赏花。 哪有花,外头光秃秃,只能看到客栈院子,和寥寥无几的百姓。 那夜皇宫的大火,到底烧的太重,太久,虽然是在深夜,到底有人看到阵阵黑烟。 刚开始百姓议论纷纷,但传着传着,没有后文,便也渐渐忘记了。 天家的事情,离他们太远,不如关心一下今天菜场的肉卖几钱,菜是否新鲜。 “坐这吹吹风,也挺舒服。” 方雪明没动,杨笛衣寻来个凳子坐他旁边,“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江南?” 杨笛衣也是前几日才知道,那晚夜宴上,还有李明玕,虽然她没细问,但身为沈怀序一派的官员竟然出现在那里,是谁的手笔自不用多说。 杨笛衣清楚的知道,他终是难逃一死,既然大仇得报,方雪明早已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了。 “将死之人都不急,你急什么?”方雪明笑道,“怎么,想蹭车吗?” “想啊,”杨笛衣不假思索地点头,“反正都是顺路,省钱了,顺路也可以把晚儿送回去,我也想念江南的吃食了.......” “杨笛衣之心啊......”方雪明悠悠道,“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别一口一个将死之人,你这不是还没死呢?” 方雪明看她一眼,忽然勾起唇角,“我这个路你倒是顺的自然,就怕某人不顺。” 十分清楚他在说什么的杨笛衣:“.......” 方雪明挑眉,还想再说什么,杨笛衣瞪他一眼,“赏你的花吧,少说点话。” “你近日怎么越发蛮横,还好和离的早,就是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还在身后滔滔不绝,跟念经似的惹人心烦,杨笛衣索性关门大吉,眼不见为净。 门一关,声音被隔绝在外头,屋里头静下来,杨笛衣反而不自觉想起他说的某人。 自从宫里出来,杨笛衣便甚少看到他,那晚他在自己耳畔的话语如梦般飘忽,杨笛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只后来醒来时,看到三白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扑到她怀里哭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杨笛衣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到怀里安抚,“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杨三白嚎得比她听过的杀猪声都凄惨,“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睡了这么久?”杨笛衣愣道,“那这几天......” 杨三白说是周悬抱她来的,一夜没睡,一直守着她,第二天白日离开,晚上继续来守着。 第148章 “白天我还有景和守着,晚上他来,”杨三白边哭边说,“还好你醒了。” 杨笛衣打量身边熟悉的陈设,“这是他府里?” “嗯。” “晚上他还会来守我?” “嗯。” 杨笛衣掀开被子,“起来,收拾东西,我们走。” 杨三白:“嗯......嗯?” 杨笛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那晚跟着昭武将军一起到,杨笛衣就大概明白了,怪不得昭武将军回京后再未传出离京的消息,他们和太子,怕是早有对策,只是太子中毒是意外,他们的救援推迟了许久。 想起之前他把自己带到他府里,说的那些话,还有把自己送走,杨笛衣心里一股无名火。 周悬之前还埋怨她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呢? 杨笛衣越想气越不顺,狠狠拍了下桌子,自己住客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找她,就不能来同她服个软,道个歉吗? 也不知道那晚他受伤没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罚,他如今这样......是想一别两宽吗?杨笛衣微微垂下眼皮,掩去眼中酸涩,都是骗子,分开就分开。 沈洛华执政后,已经为她和周悬的父亲洗去污名,连带着许多积年旧案都被重新翻出,说要重整朝纲,等她去祭拜过父母,就离开京城。 杨笛衣理清思绪,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楼吃点东西,一转身,门后赫然站着一个人,不是周悬又是谁? “你.......” 多日不见,周悬面上难掩疲倦,但那双含笑的眼眸依旧亮亮地盯着她。 两人对视,都没先说话。 杨笛衣上前两步,准备直接装作看不见他,手刚放在门把上,腰间忽然环上来一双手臂。 周悬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好想你,阿衣......” 杨笛衣眼眶一红,握在门把上的手怎么也按不下去,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你不想我吗?”周悬在她脖颈蹭了蹭,声音越发柔软,“我真的好想你。” 肌.肤相贴带来的热意软的杨笛衣心底一塌糊涂,她硬着声音,“你谁啊,我们相熟吗?” 周悬动作一顿,连忙把她翻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杨笛衣也不回避,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少顷,周悬看着她认真道:“你忘了吗,我是你夫君啊?” 杨笛衣瞪他一眼,“什么夫君,谁答应你了?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不相熟,你还让我抱你,嗯?”周悬将她抵在门上,“如果我说我接下来还要亲你呢?” 话落,他果真低着头缓缓靠近,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来,杨笛衣被他箍着,一咬牙,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周悬,你混蛋!” 这句话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出来的,连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眼眶的泪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 少顷,周悬转过脸,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挂着温浅的笑意,他抬起她方才那只手轻轻按揉掌心,“解气了?下次生气记得打我,拍桌子手不疼吗?” 杨笛衣吸着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周悬按完她的掌心又低头亲了亲,然后抬起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满是无奈, “我错了,你生气就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不要自己憋着好不好?你知道你身体不好的,别吓我,求你了?” 杨笛衣身子刚刚恢复大半,自己也知道不能动怒,于是一遍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等她重归平静,周悬已经将她下巴到额头亲了个遍,还不知足似的继续在她耳畔摩梭,还时不时的轻舔她耳垂,直痒到她心里。 “我这些日子是在忙朝堂的事情,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你,而且你不是也从我府里搬出去了吗,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又想到你还需要静养,哪敢什么都没处理好就贸然来见你。” 气倒没什么气,见到他的时候就不气了,但经历了那么一遭,委屈还是难免有一点,杨笛衣没好气地拍他胳膊,“松开。” “不松。”周悬手上力度反而紧了一些,盯着她眼睛问道,“你进屋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以为我要和你分开?分开就分开?” 心思被他一眼看穿,杨笛衣尽管有些心虚,“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悬舌头顶了顶脸颊,笑了下,“带你去个地方?” 杨笛衣住客栈已有许多天,加上京城各处她早已烂熟于心,周悬说要带她去个地方,她一时没想到他会带她去哪儿。 只远远瞧上一眼,杨笛衣便猜出这是哪里,周悬带她来的,竟是父母的墓?! 杨笛衣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泪意再次翻涌上来,“你什么时候......” “回京城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寻当年旧物花了许久,正好冤屈已洗,我给伯父伯母立了衣冠冢。” 杨笛衣轻轻抚过碑上的“杨赴”“秦胥”,明明想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可抑制的轻颤,心里的委屈如浪般打来,“爹......娘......女儿不孝......” 周悬将马车上准备好的祭拜之物拿下来,一一摆在上面,“杨伯父,杨伯母,阿衣和我来看你们了。” 杨笛衣连忙擦去眼泪上前帮忙,摆好祭品后,杨笛衣端端正正三叩首,周悬没有说话,陪在她身边一起。 杨笛衣磕完半晌准备起身,身旁的周悬却没起来,他虽然是跪着的,但脊背挺得笔直。 “杨伯父,杨伯母,晚辈周悬,家父姓周名义青,曾任工部尚书,与您也算至交好友。今晚辈无礼,初见便想向您求娶您的掌上明珠。晚辈自认品行纯良,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逾矩之举,且晚辈自小倾慕阿衣,此生唯她一人,绝不会有妻妾,望您同意将阿衣交给我,日后晚辈必倾尽全力,爱她、护她,直至亡时,不死,便不离。” 周悬讲得不快,但字字铿锵,杨笛衣从未想过他会在父母墓前说这些,一时怔在原地。 “你怎么......” 周悬看向她,“阿衣,我想照顾你,我想一直照顾你。” “儿时不敢言明,是因为我胆怯,少时失散,是我自己蠢,也害你吃了许多年的苦,从今往后,周悬绝不欺你,瞒你,只会敬你,爱你,伯父伯母在此见证,若我日后有任何违背今日之言的举动,你杀我,我绝不还手。” “乱说什么呢?”杨笛衣忙拍他,“你快起来!在我爹娘面前像什么样子!” “不止你爹娘,”周悬咧嘴一笑。 杨笛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往旁边看,果然还有周父周母的墓碑,杨笛衣大惊,“你怎么不提醒我拜,还有周伯父伯母!” “无妨,我拜过了,想来他们也不会怪你,这不是带你来了,”杨笛衣作势就要再次跪下,周悬一把扯过她的手,攥在掌心,“所以,阿衣,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有什么理由说不愿意呢,杨笛衣瞧着他忐忑的神情,原本想逗弄他的心思烟消云散,她笑着点了点头,周悬笑容绽开,起身将她抱入怀中。 “谢谢,阿衣。” 杨笛衣回抱住他,风过发梢,不止碑前烛影攒动,亦是两颗心动。 原本杨笛衣以为,周悬说要成亲,具体哪天还没这么快定下,不料回客栈后,屋内赫然摆着好几口大箱子,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屋内本就小,此时更是连一处站脚的地方都难寻。 杨笛衣:“......” 杨笛衣震惊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第130章 “聘礼啊。”周悬理所应当道,似是还带些埋怨,“还不是这屋里太小了,我那还有十几口没搬过来呢。” 他们才出去多久,这就搬过来了?杨笛衣还不知说什么,门框边上忽然钻出一列脑袋,直勾勾看着她和周悬。 杨三白在第三个,眼珠在她俩身上转来转去,“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聘礼两个字?” 最上方的方雪明点头,“是的,没错。” 她上方的方景和跟着点头,“恭喜恭喜。” 最底下的小易也不知道听懂他们说的话没,伸出两个手朝他们拜了拜。 杨笛衣:“......”这都什么和什么! “你......” 杨笛衣想说要不先缓缓,这才刚拜过父母,就要成亲是不是太过仓促,正当她措辞时,周悬牵起她的手, “你我在京城相识,亲朋好友在这里,父母也在,你不想在离京前让他们看到我们成亲的样子吗? 你不用担心,聘礼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你的嫁衣我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安安心心嫁给我就好。” 周悬这话,杨笛衣听了一点都不动容就不可能的,她从未想过还有让父母见到她出嫁的机会。不过,他连嫁衣都想好了?杨笛衣眼珠子在他身上打转,“所以你前段时间不仅忙朝堂琐事吧,还有这个?” 周悬:“......” “或许更早,据我所知,最好的绣娘要至少提前一个月预订,所以我们还没回江南,你就开始谋划了吧?处心积虑啊,周江上,就这么急切?” 第149章 那时候她好像刚和方雪明和离不久,原来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筹谋了。 杨笛衣笑眯眯看他,周悬却没有一点心虚,反而略有些骄傲地点头,“是啊,我想这一天想十几年了,当然急。” “哇——” 门边传来一声声感叹,喊得杨笛衣虽有些脸红,但也迎着他目光大大方方道:“好啊,嫁就嫁。” 他说得也对,亲人好友都在,确实是好时机。 婚期很快定在七日后,因着周悬准备的太充足,杨笛衣反倒无事可做,用不着她操心,她便每天安心休养身体,空闲就和三白上街闲逛。 一晃便是大婚的日子,这天清晨,杨笛衣还在睡梦中便被杨三白薅起来,杨笛衣顶着困意,哀怨道:“好三白,这才什么时辰......” “起床啦!今天可是阿衣姐姐你成亲的日子,你都不激动吗?” 杨笛衣莫名看着她,“有什么好激动的?” 成亲而已,况且她和周悬一致商量,不大肆铺张,请的都是相熟好友,周悬那张脸她也看了十几年,不过换种身份相处罢了,有什么好激动的。 杨三白撇了撇嘴,“阿衣姐姐你一点都没有新娘子的娇羞呢。” “可能习惯了。”杨笛衣笑笑,估计周悬也是这样吧。 可她似乎想错了,从周悬来接她上轿时起,杨笛衣就敏锐察觉到他似乎在微微颤抖,牵她的手抖,背她跨火盆时,整个背都在颤,杨笛衣几次想问他是不是之前受了伤没告诉她,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一直到月上柳梢,她独自坐在房里等他时,还在想着一会儿要怎么盘问他,忽听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过来。 “周悬?” “嗯,是我。” 杨笛衣松了一口气,听着他从容的脚步声,思索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碧绿的玉如意挑起面前的盖头,杨笛衣被挡了一天的视线终于开阔起来,周悬一身红衣站在跟前,脸颊泛着微红。 杨笛衣勾起唇角,刚想问他是不是被灌醉了,就看他转过身去端了两杯酒过来,身形略带僵硬地坐回自己身边。 “交杯酒。”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杨笛衣看着心里越发想笑,但还是和他交臂一饮而尽。 周悬盯着她不不松,连放杯子都要一直看着她,跟眨眼间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你是不是受伤了没告诉我?还是什么?”杨笛衣凑近他,问出憋在心里一天的想法。 “什么?”周悬摇了摇头,“我没受伤。” “那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抖?” 杨笛衣狐疑地抚上他的手臂,想看看他是不是旧伤犯了,只是还没碰上他,手腕轻松被他捉住。 他把她的手掌握在手心,一点点凑了过来,“阿衣,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杨笛衣点点头,“我知道啊。” 周悬忽然咧嘴一笑,“阿衣,我好开心。” “我也......” 未说完的话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尽数堵了回去,他小心地、轻柔地啄着自己的唇瓣,杨笛衣恍然间明白,他不是受伤,他是在紧张。 杨笛衣平静了一天的气息骤然急促起来,周围仿佛一瞬间消失,只余她和周悬的声音,无比清晰,再然后,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她如同儿时鱼缸中养过的那条鱼,浮沉中,只有周悬的声音是唯一承载她的浮木。 “我来之前沐浴过了,阿衣姐姐,别怕......” “别挡,阿衣姐姐,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阿衣,我爱你。” ...... 一直到后半夜,外头打更的喊了不知道多少声,杨笛衣已是困到眼皮也懒得睁开,周悬抱她去沐浴,回来后将她衣衫整齐地塞进被子里,杨笛衣卷着被子滚到最里面,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周悬二话不说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脸上蹭来蹭去,杨笛衣推了他两下,“我困......” 周悬低低笑道,“知道为什么成亲赶在今日吗?” 杨笛衣没说话,周悬隔着被子把她包起来,杨笛衣勉强睁开眼,带着显而易见的微怒,“你......” 窗户外,夜空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莹润亮白,杨笛衣一时失神。 周悬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月亮相比也不逊色,他轻吻她的眼睛,没来由说道:“这是第四次了。” 杨笛衣一怔,怒气尽散,跟着红了眼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听懂了。 第一次两人共看一轮满月,家中事变,他们走散了五年, 第二次,小凉山危局,又是五年分离, 第三次,京城再遇,这次是第四次,两人一起赏月了。 杨笛衣忍不住笑起来,哽咽道,“小凉山那晚,你认出我了啊。” 周悬看着她,“第一眼就让我放进心里的姑娘,怎么会认不出。” 杨笛衣看他半晌,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窝,小声道:“困了,快睡吧。” 周悬蹭了蹭她的脸,“好。” 一夜好眠,翌日,杨笛衣实在是起不来,一直到晌午,还是周悬抱着她哄了又哄,用尽手段,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硬是被抱着上了马车。 杨笛衣打着哈欠靠着马车壁补眠,听着外面不高不低的争执声,抱着怀里毛茸茸的小柿子装什么都听不见。 “顺路?” “顺啊,怎么不顺。” 方雪明咬牙道:“就非要蹭呗?” “怎么这么说啊方大夫,”周悬嘻嘻一笑,“你也知道我辞官了,但我毕竟是成家之人,还要考虑娘子,况且都是好友,蹭个车而已,方大夫这么宽宏大量,腰缠万贯,一定不会计较的?再说了,阿衣和我也很想方老爷子呢。” 方雪明惊讶道:“你不要装,我知道昭武将军和陛下补给你许多金银细软,够你挥霍十辈子了,少这一辆车?再说了,谁跟你好友,你是又想让我祖父给阿衣把脉吧你!” “方大夫怎么能这么想我!” 一个委屈,一个跳脚,俩人好一番争论,终是周悬占了上风,他笑容满面钻进马车,“搞定!” 杨笛衣无奈浅笑,“你俩真是.......” 周悬一把搂过她,掰着手指给她算,“我们先把晚梨姑娘送回去,再去一趟江南,让方老爷子给你把脉,然后从江南出发,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就去哪里。” 杨笛衣舒舒服服靠在他肩窝,懒洋洋道:“好啊。” 周悬开心起来,另一只手拿过地图就开始盘算,“馒头就算了,帮不上忙,书华好像比较精通,不然让他来帮我们订路线?你看这里怎么样?” 杨笛衣恢复些精神,听他碎碎念了半晌,忽然想起昨晚的圆月,便睁开眼,道:“以后还有很多次满月呢。” “嗯,我陪你一起看!” 杨笛衣无声笑起来,“看可以,做别的不行。” “做别的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周悬啊了一声,“我还小,我不懂啊,阿衣姐姐教我?” 杨笛衣掐了把他的腰间,周悬小声呼痛,马车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方雪明无可奈何的声音传过来,“走了。” 周悬按住她的手,笑着应了声,“走吧。” 就这样一直牵手走下去吧,走过山川河流,看遍阴晴圆缺,满月或许不常见,但是念念不忘,终能得偿所愿,然后,一生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