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我登基[基建]》 第1章 《 怎么是我登基[基建]》作者: 十一行【完结】 简介: 雁萧关非皇帝亲子,却比当朝太子更受宠,要什么有什么,偏要为一场旧案掀了平静朝堂,他达成了目标也被发配蛮疆。 朝臣欢呼雀跃! 不久后,肥料横空出世——什么?能让亩产翻倍?这是什么神物? 朝臣百姓望风而动。 防疫手册——什么?能让天下百姓患风邪几率降低数倍? 因为惧怕风邪,明知寒食散有害却不得不吃的天下百姓:阿弥陀佛,菩萨显灵啊! 这边,雁萧关抖了抖一天比一天胖的半吊子系统:还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 系统两眼呆滞,看着蛮疆从人人避之不及到趋之若鹜。 毕竟,天下皆知蛮疆百姓安居乐业,粮瓷船车、兵甲军器应有尽有。 就差一个王妃了! 明几许:你找我? 雁萧关:咳咳,你看看这婚服你喜不喜欢? 美人在侧,百姓爱戴,雁萧关本想偏安一隅,未曾想天都破,朝臣反…… 他能怎么办?唯有披甲上阵。 只是, 这皇位怎么非要我去坐! 假断袖成真断袖糙汉子攻vs恃美行凶大美人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系统 古代幻想 基建 主角视角雁萧关互动明几许 一句话简介:谁说种田基建不能有大美人老婆 立意:未来无限好 第1章 吱~ 门扉缓缓打开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明宅中往日习惯耀武扬威仆从惊恐地缩在墙角,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被双手死死堵在喉咙里,只从指缝间不时溢出几道闷哼。 “少主,现下宅里所有闲杂人等皆已被控制在此,明家直系旁系尽已殒命。除此之外,老爷,”他的话忽而一顿,“明齐行此时也被囚在主院中。” 听见平日很是慈和的管家面目平静地说出让人心胆俱裂的话,墙角的仆从们顿时挤成了一团,连闷哼声都不敢再发出,整个院子中都弥漫着惊恐。 死寂蔓延。 猝然,一只脚停在了富丽堂皇的明宅宅门外。 与此同时,明宅主院。 “明齐行,夷州呼风唤雨多年的刺史大人。”阿托娅缓缓开口,她若无其事地站在窗前,抬起手,抚过窗外延伸进来的翠绿枝蔓。 窗外生机勃勃,屋内却像是酝酿着一场随时都会爆发的疾风骤雨。 “阿托娅。”声音嘶哑地从干涩的喉头中挤出来。 阿托娅缓缓转回头,望向床上面部狰狞的男子:“十几年前,你以我族子民威胁我,将我娶进明宅时,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落到这个下场。” 夷州自古以来都是大晋朝的荒蛮之地,东部群山环绕,恰是交南十万大山的外围。 十万大山深处向来是豺狼虎豹之地,鲜有人烟,不过夷州的山间却盘踞着夷族子民,夷州之夷便是来源于此。 夷族子民久居大山,少与外人交流,外人擅入夷族领地甚至会引起流血冲突,夷人悍不畏死,少有能与之匹敌的汉人。久而久之,夷族下八部夷人几乎成了夷州蔄山的土皇帝,汉人等闲不可入山。 群山间瘴雾丛生,群山环绕之下的夷州,天气向来浓雾蒙蒙,今日却反常,艳阳普度众生一般高悬,虽已快接近落日时间,从高高翘起的屋檐洒进来的彩霞仍将房间照得温暖又耀眼。 明齐行鼻翼狠狠翕张,冲着床前上了年纪却分毫不减美丽的女子喝道:“夷州有数千精锐,你身为夷族女子,就不怕我挥军荡平你夷族全境。”威吓的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 “不愧是带领近万大军,凭借强大的领军能力收服了夷州蔄山八部的男人,”阿托娅身体顿了顿,随即勾起一抹冷笑,“都已经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你居然还能作出居高临下之态,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明齐行冷声道:“荒谬,任人鱼肉?就凭你?” 阿托娅吐出一口浊气:“自然不止我,还有我们夷族八部子民。” “从你进了我明家门,你便不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夷族圣女,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明齐行的眼神中满是恶意,“夷人现在皆受南无部落首领亚里坤的统领,难道还能听你号令?” 他似乎觉得自己所言是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嘲弄大笑两声:“他们恨你还来不及,当年抛弃他们的人,不正是你吗?圣女大人。” “有我的支持,你所重视的那些低贱夷人被亚里坤压制得连气都不敢多喘,如畜生一般任人买卖,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他的语气几乎是好整以暇的,毫不掩饰他的轻视,“杀了我?” 房间中霎时落针可闻。 明齐行扬起胜利的微笑:“你不敢。” 良久,阿托娅忽地低头凑近明齐行面前:“是,我自然不敢。” “我嫁你近二十年,你从没放下对我的警惕,更不许我接近我族子民,我对你厌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皆因我院子里的人全是你的眼线,只要我稍有异动,你手下立时便是便会联合亚里坤将阳巫部落仅剩的数百人屠个一干二净。” 她面上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忽然声音一顿:“不,我说错了,你哪里舍得将他们杀尽,只会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阳巫部落中女子全是美人,你当然不舍得杀,就是不收入自己房中,也能往外卖,给你获取无尽的利益,男子则能挖掘深埋地底的矿源,更是数之不尽的财富。”她冷冷道,“可他们从此却再无自由,活得生不如死。” 明齐行松下绷紧的身体,轻松地躺在床上,明明手脚皆不能动,姿态仍居高临下:“你知道就好,还不放了我。” 阿托娅缓缓直起身体:“可我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敢对你动手吗?” 明齐行眉眼厉色一闪而过:“你有帮手?” 阿托娅往后退一步,声音轻缓:“是。” 明齐行到底不是寻常人,事情发生的太过猝然,方才他只顾及到了眼前之人,才自觉稳操胜券,此时脑子清醒,心念急转:“不可能,你背叛夷族祖训,以圣女之身嫁于外族,之后更是对夷族惨状视而不见,夷族人早已恨你入骨,就算你现下杀了我,也抹不平他们对你深藏数年的怨恨,他们不可能帮你,除非有另一位愿意助你且能收揽夷族的圣女出现。” 说到此处,他忽而心中一动:“那个杂种?” 转瞬他又忽略了这个想法:“绝不可能,当年你诞下的分明是个男孩,阳巫族从来只有圣女。” 阿托娅脸色微变:“你与我的儿子,确实是个杂种。” 明齐行见她没否认,心中反而涌起了一抹恐惧:“你不是恨他吗?连见都不愿意见,才生下他,就将他扔去了蔄山自生自灭。” 阿托娅微笑道:“我确实恨他,可你不也同我一样厌恶他吗,还得多谢你对他不闻不问,我才能将他养成一把刺向你的利刃。” . 一只脚悄无声息地跨进明宅,门口候着的持刀汉子齐齐肃穆齐声道: “少主。” “圣子。” 一道披着墨绿披风,身穿暗色衣衫的身影掠过他们。 他看上去不过十许来岁,消瘦的下颌还带着一抹稚嫩,落日余晖擦过屋檐上展翅欲飞的鸟兽投在了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 从明宅大门一路走到主院,一路上遇见的明宅仆从尽皆双目圆瞪,看着这名突兀出现在明府,还被管家吴伯称为少主的少年。 持刀威胁他们的夷人方才还满是杀气的脸上带上了崇拜之色,迅速挺直身板,垂手半跪在地,满目狂热地目送少年。 明几许,阳巫部落少主,同时也是夷族圣子,自出生后第一次回到这本该是他生长之处的明宅。 赤裸的双臂垂在身侧,左侧手臂戴着银蛇臂环,与脚腕上随着走动缓缓滑动的脚环有着同样花纹,玉白的手臂在上身的无袖短褂上缓缓摩擦出细微的声响,翠绿藤蔓交织环腰,末端墨绿近黑的小叶落在大腿上,随风摇曳间玉色花瓣若隐若现,只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面容平静异常。 束着银环的脚从刷着红漆的廊柱前走过,一转身,消失在了院中人眼前。 紧接着,刀刃又回到了他们面前。 一道浑身包裹在黑色裹身里的身影跨进房门,走到阿托娅身后,垂手道:“阿托娅,圣子来了。” “明宅已被全部控制在我们手中,依照你的吩咐,明家所有后辈,无论男女,皆已身死。” 明齐行瞳孔紧缩:“你说什么?你疯了?居然敢杀我明家子弟,我一定要屠了你全族子民。”他癫狂叫喊。 “现在你只剩下你口中那个杂种一条血脉了,”阿托娅笑得畅快,“若是带着他去明家军,你说明家军会不会认这个少主?” “杂种,他就是个杂种,居然妄想以明家血脉的名义掌握明家军,他做梦。”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2章 吴伯垂手立于门外,与明齐行仿若癫狂的眼神相对前,他垂下眼帘。 在他两侧各有两名持刀的汉子,汉子披着短褂,双臂皆赤裸在外,只在臂上以树藤缠绕一圈。 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打扮,昭示着他们皆不是汉人,那是来自蔄山上的蛮民。 夷族人。 他们中间站着一道身影。 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额间绑着抹额,其形状神似双蛇缠绕,双蛇口衔红珠,红珠挂在那双状若寒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上方。 房间里所有人同时噤声,阿托娅猝不及防握紧双拳,随即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了身后。 身披黑袍的女子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圣子。” 明几许的目光沿着温暖的阳光投在了他的父亲身上。 明齐行神情恍惚,注视着自出生后再未谋面的儿子。 那是一张秀美如女子的般的容颜,流畅的下颌线几乎称得上是温柔,面无表情,眼中尽是漠然,截然相反的气质混杂在同一人身上,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没有人开口。 良久,在几乎要窒息的空气中,明几许侧首看向黑袍女子:“师父,给他将毒解了。” 没人反驳,唯有阿托娅面色变了变,却在话音脱口之前咬紧了牙关。 黑袍女子迅速上前,指尖蓦然出现一抹药丸,将其塞进明齐行口中,手一抬,药丸便滑进了明齐行喉头。 药效极快,不过片刻,明齐行便一手撑着床面缓缓站起了身。 明几许抬步走近,长发微微扬起,站在了离明齐行一步远处,红润的嘴唇缓缓往上扬,没有寒暄:“除了亚里坤,与你一同贩卖夷族子民的同伙,是蒲州卞郎水还是元州买韩翼?” 明齐行身高八尺有余,上了年纪还有着较其他人更健硕的身体,站在明几许面前仿若一道墙,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势。 他居高临下,对上明几许自下而上的视线,将人看得更清楚。 少年纤细的身体在他面前仿若一伸手便能折断,脆弱得不可思议。 那张脸更是漂亮极了,几乎称得上是雌雄莫辩,是一张完美中和了他与阿托娅所有优点的面容。到了此刻,他甚至无法对这张脸露出深藏的恶意与厌恶。 明齐行缓缓启唇,在几乎称得上是久远的记忆中挖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明几许。” --- 第2章 没人回应他,一丝丝异样回荡在他心里:“你出生便被阿托娅掐地几乎立即死去,是我看在你与我血脉相连的份上让你捡回一条贱命,阿托娅却装疯卖傻,硬是将你扔去了蔄山自生自灭。就这样,你却成了阿托娅手下咬向我的疯狗。” 明几许不发一语。 明齐行突然沉下眼眸:“现在你成了我唯一的孩子,我们做个交易,你杀了阿托娅,我不只能告知你想知道的消息,还会将你作为正经的继承人好好培养,到时明家军、夷州百姓全部奉礼为主,你在夷州只手朝天,尽可将往日欺辱你的所有人踩在脚下,如何?” 灿烂的余晖被忽然而至的云彩遮掩,忽然凌厉的风吹地窗外的树枝哗哗作响。 房内诸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在了手中,所有的呼吸和声音都给活生生堵在了胸膛之下。 时间倏忽而至,却在此处像是放慢了脚步一般,心中的忐忑化成了心脏的蓬勃的鼓动,似乎就要将心脏撑破。 终于,时间重新流动,明几许说道:“你完全恢复了吧?” 话语同明齐行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明齐行正当壮年,体力正是最盛之时,蓬勃的力量在他的血液里流动,他缓缓转了转脖颈,满意道:“自然。” 然后便转过身,探手抓向阿托娅。 阿托娅怔忡不言。 忽而,一瞬间,无法抵抗的力道袭上他的身体,他的肌肉甚至都来不及鼓动,就觉得自己的手仿若是深陷泥沼,动弹不得,可箍住他手臂的分明只是明几许纤细柔弱的手掌。 扑通。 刚刚站直的身体被明几许硬生生地拉住,直挺挺砸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 “不可能。”明齐行目眦欲裂,他比明几许高了两头有余,身强体壮,无论怎么看,没有丝毫反手之力的都该是明几许。 可他现下却偏偏被明几许踩在了脚下,后心上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毫不留情的脚深深踩在他的脊骨上,几乎是要将他胸腔中的内脏一块块全部压出来。 脚掌缓缓下陷,明齐行脸色紫胀,一口热血猝不及防喷向了地面。 “你个杂种。”明齐行从剧痛缓过神,他一手撑地,另一只手反手就想握住明几许的脚腕,将他掀翻在地。 吴伯面色一变,明齐行伸出的手掌几乎要比明几许的大腿还宽,大惊失色道:“少主...” 眨眼间,明几许以脚为轴,身体在明齐行背上转过一圈。 轻盈如山中精灵。 随即轻笑着抓起明齐行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撞。 吴伯恍然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他脸皮一抽,惊讶预警的声音来不及说完,就被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堵了回去。 砰砰砰! 毫不留情的力道压着明齐行头颅往地上掼,血液四溅。 院门外夷族来人皆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声声惨嚎中,明几许一抖手腕,腕上首尾相接的圆环中缓缓探出一道细长的身影。 嘶。 蛇信嘶嘶作响,獠牙缓缓靠近明齐行的脸颊。 “它是蔄山圣地的蛇王,本该终身离不开蔄山,可若圣女血为食,便能在离开南山后存活数日,除圣女外,沾染蛇毒之人将生受万蛇噬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几许不紧不慢道。 明齐行瞳孔紧缩,他是将蔄山夷族收复之人,自然知道明齐行所言毫不作假,将落死地仍然不可一世的神情渐渐退去,瞳孔深处染上了不可名状的恐惧。 “现在,将你的同伙告知于我,然后轻松死去,或是被万蛇折磨,神智崩溃之后再告诉我答案。” 明几许松开手,将手抬到眼前,眉眼一皱,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慢条斯理地将掌间溅上的血液滴滴擦拭干净。 随后,他平静地问:“你的选择是?” 一刻钟后,明几许随手抛下手中再无声息的身体,轻描淡写吩咐道:“处理干净。” 抚摸着缠在他手腕上昂首吐着蛇信的银蛇,他漫步走到了门外。 吴伯小心翼翼地过来,试探道:“明齐行已死,听他临终前所言,与他一起贩卖夷族子民的乃是买韩翼,”他声音干涩,“少主,是否现下就去将他也解决掉?” 明几许微微弯起唇角,笑容中却无丁点暖意:“明齐行手下只有数千人,我们都要里应外合,在他毫无准备之下才能除去他,买韩翼身为交南大都督,手中有云州军数万人,我们这时过去,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吴伯呼吸一滞,退了下去。 阿托娅与吴伯擦肩,同明几许咫尺之隔。 两人间毫无温情:“明几许,你需得收服明家军,若手下只有夷族子民,想要对抗买韩翼,绝无可能。” 缓缓向前的步伐中,明几许眼角扫过阿托娅,天边落日余晖将尽,冷光照在他冰冷的虹膜上。 “据明齐行所言,除了买韩翼与他一起贩卖夷州百姓以求财外,天都还有一名权势遮天的权贵为他们提供庇佑。”明几许的师父娜塔落后半步,“而这位权贵到底姓谁名谁,以明齐行的地位却是没权利知晓。” 娜塔的声音继续从黑袍里阴沉沉传出:“当务之急是先拿下夷州,圣子为明家嫡子,且是仅剩的子辈,无论其他人怎么猜测,都是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等到掌握了夷州,买韩翼若还想贩卖夷族子民,定然会设法联系圣子。” “守株待兔啊,师父好打算。”只听明几许轻笑出声。 娜塔垂首道:“圣子过奖。” 吴伯兴奋道:“到时少主以夷州为立脚点,待买韩翼主动接近,以静制动,定能从他口中打探到天都那位权贵是谁,擒贼先擒王,庇护之人不在,到时尽可寻机处理掉买韩翼,实为上策。” “方才是属下考虑不周,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要直取买韩翼,确实是以卵击石。” 买韩翼,大晋朝交南五州的大都督,现年四十余岁,在交南素有骄奢淫逸的名声。 这人夷州所有百姓都不陌生,而对夷族子民来说更是如雷贯耳,当年与明齐行一同讨伐夷族之人虽是蒲州卞郎水,可他们身后之人却是买韩翼。 若说明齐行是夷州的土皇帝,那买韩翼就是整个交南真正一手遮天之人。 明明已解决了害地夷族子民身入水深火热之境的罪魁祸首,可此时几人之间的空气仍然紧绷。 明几许眯了眯锋利的眼角:“买韩翼,就是我那位表妹夫,我没记错吧?” 第3章 阿托娅脚步一顿。 娜塔顺势上前解释道:“正是,三年前夜明苔不过十一,就被亚里坤送给了买韩翼为妾。” 明几许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腕上银环。 良久,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感叹:“这样啊。” 往日灯火通明的明宅,此时无一烛一蜡,夜色黑沉,冰冷刺骨。 将辉煌的大宅抛在身后,明几许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挺如翠竹,披风随风荡起,他眼角微挑,淡声吩咐道:“烧了吧。” 吴伯一怔,没来得及回话。 明几许的眼神漫不经心:“将明宅一把火烧了,对外就说昨夜明宅赐下宴饮,酒过三旬之时,突起火势,将整个明宅付之一炬。” 吴伯呼吸停滞:“可那些活着的仆从们?” 明几许淡淡一笑:“能在明宅中活下来,难道还有无辜的吗?” 吴伯想起自己不知被卖往何处的孙女,只因得罪了明家公子,就落了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心中恨急:“是。” 话毕,他神情转而变得犹豫,半晌,他压低声音道:“少主,明家军的几个将领本事高强,御下极严,不然还是留下吧,到时收服明家军也会顺利些。” 他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明几许的答复,疑惑抬头,正对上明几许冰寒的眼神,一股寒气刹那从脊背窜至全身,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是追随明齐行的几条狗,无关紧要。”明几许的声音毫无起伏。 轰燃而起的烈火将一切罪恶烧尽,比烈日晚霞更灼目。 明几许微抬起头,黑沉的瞳孔转向沉睡的夷州城:“自今日起,我要夷州全境俯首听命。” “是!” . 三年后,天都。 庭院中宴席正酣,身穿淡绿长袖的绝色舞姬在庭中款款起舞,长袖逶迤在地,柔臂微扬,轻薄似云的水袖缓缓在空中盘旋。 雁萧关一手撑着膝盖,指尖酒盏中酒液醇香。 席间灯火隐隐绰绰投在他脸上,眉眼深刻的五官上带着放肆轻挑的笑容。 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抬手鼓掌,高声道:“好。” 夜色已深,宴上客人兴致正浓,美酒交错不绝,宴飨不息。 灯下看美人,轻柔盘旋的女子娇美如花,较久居深宫的妃子更娇美。 梁施琅笑着靠近,端过酒壶为雁萧关满上,然后才看向庭中玉臂袒露的起舞女子:“殿下这是看上了?同宫里说一声,尽可带回去享用。” 雁萧关慵懒道:“女子如花,正适合被欣赏宠爱,淫者见淫,别见什么就往床上那事上想。” 梁施琅笑得意味深长:“都是正当年纪的男子,说不想着那码事的,都是假话。” 他上下看雁萧关,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虽落在舞女身上,神情却不带丝毫暧昧,眼神坦然。 他话音一顿,奇道:“殿下倒是非同一般,天都素传殿下喜好美色,未想殿下是真君子,只赏不亵,难得!” 雁萧关神色淡淡地觑他一眼:“我就是想,现在也不能。” 说完,他看向了斜对面身着华服的妇人,一扬下巴,只见对面美艳的妇人神色憔悴,她身旁坐着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面带浅笑,却甚是勉强,于眼前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东宫幼女新丧,太子长兄和太子妃正哀痛至极,我却将舞女拉进府中饮酒作乐,这不是往他们伤口上踩吗?” 雁萧关正襟危坐道:“不成体统。” 梁施琅唇角抽搐,这位殿下做出的不成体统的事情多了,哪里还差这一件,眼下如此推拒,不过是不想在皇帝面前显得过于放荡不堪罢了。 他也只会在皇帝面前收敛些许。 歌舞升平的庭院中,闳予弥端坐高堂之上,身边是俊美温和的丈夫,正值佳节,当今弘庆帝难得龙心大悦,在宫城乐游苑设宴,与群臣同乐,她作为太子妃,自然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准时与太子携手出席宴席。 她尽力维持着太子妃的体面,可在身边官妇明里暗里的视线下,女子巧笑嫣然的嬉闹声还是刺的她心间紧缩,丧女的悲痛欲绝随之喷涌而上。 第3章 谢过官妇推过来的酒盏,她蹙起眉,身体晃了晃,一手扶额道:“今日许是酒喝得多了,有些头昏,本宫去园子里吹吹风,诸位自便。” 太子雁萧呈担忧望向她,她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浅笑示意无碍。 众位官妇纷纷对视起身,只见太子妃在身边随侍的搀扶下款款离开了筵席。 雁萧关收回若有似无看向太子妃背影的视线,转头热情洋溢地揽过梁施琅的肩:“来,梁将军,我们今日可要喝个尽兴。” 闳予弥穿过庭中游湖,池中有鱼忽而跃起,溅落一片水珠,没有外人在,她不再掩饰神色间的失魂落魄:“为何女儿要离我而去呢?怎就这么狠心抛下我。” 随侍宽慰道:“殿下还年轻,日后定会儿女绕膝。” “可为何本宫与太子成婚数年,唯独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却才满月便夭折了?”想起宫中传闻,闳予弥银牙紧咬,“真是我福薄吗?” 随侍眼神微凝。 转角处忽而响起了细声细气的话语声。 “我看说不定真如传言那般,就是太子妃没有子女缘,才会让好好的幼女夭折。” “若真是如此,好不容易投身在皇家,却因母之过不能得享荣华,怕是怨气深重。” “可不是嘛,到时候说不定再没有孩子愿意投身东宫。” “可东宫事关国运,没有子嗣,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喜。” “这有何难?只要太子殿下多迎娶几位侧妃,太子妃不成,总有其他女子能顺利诞下子嗣的。” 忽而有另一道女声响起:“在我家乡有‘死有归煞,子孙逃窜’的说法,若是家中有年幼早夭的子女,其亡魂定然怨气深重,必成煞气,逼得其他婴儿不敢投生此户。” “如此严重?” 闳予弥心中一跳,几乎想要出声逼问说话之人。 有人比她更快:“可有解决之法?” “可结阴婚,如此,能送夭折子女一场好姻缘,有人作伴,使其得享祭奠,自然能抚平其心中怨气,不再阻碍其他孩子投胎于此。” 闳予弥面上的薄怒瞬间消失,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除了躲起来说闲话的宫女,唯余风声。 等她回过神来,方才在另一边窃窃私语的几位宫女早已不知所终,而她身旁的随侍则静候在旁,等她缓过神来。 激动与恐惧在胸腔中冲撞,闳予弥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急急推开搀扶着她的手,脚步凌乱往拐角冲去,理智尽失,慌不择路地撞上假山石,没察觉疼,来回张望却没见着人,她驻足片刻,呼吸急促,忽而问道:“你说方才那宫女说的是真的吗?” 随侍偷瞧着她的神情,斟酌道:“事关鬼神之事,奴才不敢断言,不过,无风不起浪。” 闳予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侍从脸色扭曲了一瞬:“你派人去查前朝朝臣这些年家中是否有夭折的儿郎?我的女儿出生至尊至贵,要与她相配之人必也要身具富贵才堪堪能与她匹配。” 随侍立即应声,忍着小臂的痛楚。 闳予弥却没注意他的神情,眼神落在他身后的一位小内宦身上,小内宦面上赫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似乎察觉扎在身上的视线,惶恐垂下头。 闳予弥此时敏锐至极,立刻点着他:“你想说什么?” 小内宦慌张跪地,头在湿冷的青石板上磕出响声,忙忙道:“禀太子妃殿下,奴方才想起一事,两年前元大人家中似有一嫡子夭折,年不过十岁,恰恰满足太子妃的要求。” 太子妃面露惊喜:“当真?” 內宦哆哆嗦嗦道:“奴只听宫中其他内宦提过此事,事情到底如何?奴才也不敢断言。” 闳予弥面上的虚弱一扫而空,连声吩咐身旁人去查:“若是真有此事,寻个借口让元家妇进宫来,本宫要赐元家小郎一场滔天富贵。 . “吁~” 晨辉在树枝上洒下细碎的柔光,南山萧条的荒野枯枝难得在冬日沾上了些勃勃生机。 马蹄声声如雷鸣,当先一匹马越众而出,马上人身体绷成一条线,正张弓搭弦,弦如蝉翼,只差多使分毫气力便会崩断。 “咻。” 箭似飞星激射而出,下一瞬,草间四蹄翻飞的野羊奔势一缓,继而抽搐着摔进草丛。 梁施琅紧随在雁萧关的马后,见状勒停了马,其他一众纨绔也相继停了下来。 梁施琅看着渐渐没了声息的野羊,不是滋味地用齿关磨过舌侧,半晌后,脸上才挂上了笑:“殿下神勇。” 一众纨绔不约而同看着前面的背影。 都是天都里的高门子弟,虽都是借着父兄的脸面才进禁卫军当差,读书不行,骑射却都不差,奔逐了半上午,他们连根毛都没见到,尽跟在雁萧关马后吃灰。 第4章 雁萧关背对着众人,策马靠近倒地的猎物,在众人灼灼目光中,筋骨分明的手握住羊角,也没见多用力,羊便横在了马颈,还显温热的血液顺着羊的下颌往下滴答,枯黄的草叶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彩。 “滚吧,当我不知你们有意让着我呢。” 雁萧关调转马头,看向身后面色各异的同伴,他坐在马上,只上半身就较其他人高了一头,身上穿着绛青色劲衣,与天都里名门贵子的宽袖展袍截然不同,异常干净利落,逆着光,神情看不清,声音中的笑意让低沉的声音不显得摄人。 梁施琅骨节紧绷的手指一松,轻夹马腹行至雁萧关身旁,凑近道:“这羊不错,正好用来做炙羊肉,适合下酒。” “正是。”后面的众人一阵附和。 雁萧关眉梢一扬,“成,趁着新鲜,下山后就使你营里的厨子炮制。”说完耳郭微动,侧身又是一箭,刚探出鼻子嗅闻的灰兔当即命丧黄泉。 身侧又是一片夸赞。 梁施琅对身后扬了扬下巴,立即有人过去将兔子捡了回来,他又点了两人上前将雁萧关身前的野羊拖走,吩咐速速送下山。 雁萧关也不拦着,懒懒道:“都小半日了,也就见着这两个活物,属实没意思。” “往日这山上活物不少,今日偏不知野哪去了?”梁施琅眼微眯,继而玩笑道,“许是殿下声势过盛,让山间野物也不敢擅动。” 雁萧关伸手一指他:“你损谁呢?”话音平顺,可动作里凌厉的威势却让梁施琅神情一滞。 雁萧关是个混不吝,可皇帝偏爱,又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疼着护着,在天都横着走,谁惹他不高兴,他根本不惯着,能动手绝不同人废话,偏偏气力逆天,谁也拦不住。 不提他雷厉风行的脾气,只看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睛,微眯起看人时,威胁之意尽显,明明眉眼俊美逼人,却就是让人觉得他冰冷可怖。 不过没等气氛沉凝,雁萧关却又笑了,凌厉气势忽如春风化雨:“分明是你们动静太大,将猎物都给吓跑了。” “许是真如殿下所言,”梁施琅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既如此,我们便分头行动,也免得我们扰了殿下兴致。” 雁萧关长声笑道:“我可不会让着你们,到时猎物及不上我,诸位可别甩脸子啊。”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空响,骏马矫健奔驰,转眼就带着马背上的男人消失在枯草败林间。 梁施琅身形高大,膀阔腰圆,雁萧关在时不显,现下在剩余的一众人中却扎眼:“今日在下做东,多谢诸位捧场,也幸得请着了五殿下,打猎本就只是闲时逗乐,输赢一事,诸位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梁施琅何许人,那可是禁外军中护军将军,执掌三万禁外军,负责除宫城以外的天都戍卫,堪称手握重权,今日被请来作陪的子弟们虽也都在军中当值,却都没太大实权,尽是混日子的高门子弟。他是梁家子弟,门第不菲又身居高位,自然是一众人中挑头的那个,他这么说了,其他人闻弦音知雅意,纷纷笑道:“今日我们定会让五殿下尽心而归。” 梁施琅拱拱手道:“我在这等等营里来人,也吩咐底下人做些布置,待会才好宴请殿下与诸位,诸位且先去打猎,我就不耽误各位了。” 他说的客气,其他人可不敢真托大,连连道:“还得多谢将军盛情相邀,不然冬日荒芜,哪能寻这么一处好地方跑马。” 双方好一番客气,面子给足了,才纷纷散去。 等众人不见,梁施琅面上的笑当即落下,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等到日中,雁萧关的马背上已经挂上了不少猎物,都是些小东西,冬日野物不多,能得这些可以说是极为不错,自觉已稳得头筹,他终于停手,山顶展翅乱飞的几只野鸡侥幸逃脱一劫。 梁施琅寻他许久,此时见他终于停下来,当即策马追过去,两人汇合之地正在山顶。 山顶有几棵拔天的积年老树,树枝上站着三两只叽喳的小雀,借着脚边几片残叶躲躲藏藏,探着脖子好奇往下望。 梁施琅看见雁萧关马上的猎物,笑道:“殿下骑射过人,同殿下比起来,我们这些人的骑射真只是用来玩乐的。” 雁萧关精力过人,在荒山上打马半日也不觉累,闻言挥挥手道:“我是天都出了名的浪荡子,也就骑射拿的出手。” 马背上猎物挤挤挨挨,雁萧关干脆跳下马,将马鞭扔给随梁施琅过来的士兵,迈着两条逆天的大长腿走到树下,仰头同小雀对视。小雀乌溜溜的小眼眨巴眨巴,半晌,居然轻扇翅膀飞下树,目标直指雁萧关头顶,踱着两只雀爪转了两圈,显然很满意脚下不用费力的暖融融鸟窝,蹲在了雁萧关随意绑着的高马尾旁。 雁萧关气乐了,反手一掏,将小雀抓在手心,他手掌宽大,小雀被他一握,连根毛都瞧不见。 第4章 梁施琅跟着过来:“这小雀寻常,殿下若是喜欢鸟,前两日下面送上来一只鹰,犟着呢,谁都熬不过,殿下可要试试?” “你也熬不了?” “试过两次,都不成。” 雁萧关当即一挑眉,脸上是笑意都挡不住的桀骜之气:“行啊,可记着送到我府里去,我倒要好好涨涨见识。” 他随手将小雀放开,小雀惊慌失措地逃离囚牢,翅膀上绒毛都吓得掉了好几根,雁萧关的视线跟着小雀的身影看向山下。 南山不是天都周围最高的山,但占地面积却甚广,山上草木繁多,春夏满山葳蕤,唯有秋末和冬日枝叶凋零,眼之所见全是荒芜之色,山下却不同,四周全是田野,葵菜、菘菜点缀着枯黄,是冬日少见的绿意,只是此时小雀飞过的方向似乎比山上更寥落。 “这山下也是禁外营的地?”雁萧关居高临下看着山脚,不经意问道。 梁施琅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看清了山下情形,不少身穿布甲的士兵正在田间劳作,费力许久也没见移动多远,他眼里当即显出不屑:“这些可不是我营里的兵。” 雁萧关浓密锐利的眉尾挑起,压迫感十足:“你那禁外军的校场不就安置在南山下?” 两人此时正在南山顶,不说一览众山小,却也几乎将山周尽收眼底,山下劳作士兵不远处就有一占地面积不小的校场,雁萧关眼利,离着数百丈也能看见里面正在练习劈砍的士兵,只是动作软绵绵的,训练时的呼喝声更是蝇声蚓窍,也不知是士兵训练时本就未曾发声,还是声音太小未传过来。 “这是南山南面,禁外军的校场在北面,”梁施琅转身指向北面山下,“方才我们过来的那处才是禁外军的营地。“ 雁萧关侧头便看见了比方才所见校场大了足足三倍的禁外营,兵士威声赫赫,气势迥然于南面山脚下的士兵,他曲起手指,手背从下颌擦过,“我记得禁外军的校场本该在南面?难道是我记岔了?” 梁施琅笑道:“殿下自然未曾记错。”话到这儿,他笑而不语。 雁萧关头也不回:“别卖关子。” 梁施琅道:“殿下不常来我们禁外营,自然有所不知。” 又问道:“你看那是何处?” 雁萧关见那处杂石乱草遍地,东边一处荒滩恍似齿牙怒张的兽头,稀疏的荒草绵延往西,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勃然扑击猎物的疯狮,恍然道:“狮子岗。” 梁施琅点头,搓着手道:“正是,那可是天都外出了名的乱葬岗。“ “想必殿下也知天都东南西北四方布局,都城北有大湖山川,东掘运河,西边更是溧河流经之所,唯独南边是进出天都的唯一官道,更是御道所在。”梁施琅侃侃而谈,“南山在御道旁五里,山下又多是溧河冲击出的平原,本该是设村镇的极好之地,偏偏是处恶地,总有人无故丧命在此,更有许多不知来处的横尸,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在此地定居,也就军营全是壮汉,压得住这股邪气。“ 雁萧关道:“你就是因为狮子岗同下面的军营换了位置?他们能愿意?”别看都在南山下,可一南一北,南边山脚离天都都城平白远了小半时辰的脚程。 梁施琅笑了笑:“这狮子岗附近是全是碎石,周围的荒地挑都挑不出能开垦成良田的土地,禁外营许多后备粮草都是从屯田里面得来,若是真将校场建在这儿,我手下三万兵士都得饿着肚子训练。” “梁将军既然不管山下这些饿着肚子的士兵,”雁萧关似笑非笑,“下面的士兵定然不归禁外营,属哪位将军麾下?” 梁施琅笑看他一眼,“说来五殿下还同他们有些渊源。” “哦?”雁萧关起了些兴趣。 “殿下真是不将杂事搁心上,”梁施琅无奈道,“不过殿下那时年岁小,不记得也正常。” 最后,他淡淡道:“他们是神武营的兵。” 雁萧关面上稍显不正经的笑容化为了惊诧:“威震天下的神武营?” 第5章 “今时不同往日了,殿下。”梁施琅感叹道。 雁萧关眯起锋利的眼睛:“就算陆将军不在,神武军也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 梁施琅不屑:“陆卓雄通敌而死,余下寥寥几个主将也受了牵连,或获罪或贬职,留下的全是些残兵败将,哪还有当年威名?” “这些兵又都是北地流亡来的侨民,被陆卓雄收作兵户,一日为兵,终身为兵,有陆卓雄在,他们自然所向披靡,现下陆家早已覆灭,他们也失了劲悍骁猛,没有来处又无归处,只能留在军营浑噩度日,早不是当年的神武军。”他摇摇头道,“他们还得感谢陛下格外开恩,愿意留着他们,不然只能沦落为流寇,到时只会成为禁外营的刀下魂。” “听你这么说,他们将原本北面山下肥沃的屯田与你们交换还是应该的?”雁萧关似笑非笑打量他。 梁施琅笑道:“可不是禁外营霸道,禁外营数万人,神武军才不过六千,北面山下地界宽,正适合禁外营,让神武军占着也是浪费。” 他看雁萧关面上不在意的神色,调侃道:“此事早已在朝臣和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也就殿下凡尘不过心,才会不知此事。” 雁萧关没好气道:“说神武军呢,别没事惹事扯到我身上。” 梁施琅朗声一笑:“神武军的管事也是个晓事的,陛下留下他们,还年年都会分给他们粮饷,他们哪里吃得了那许多,眼前军田足有几十顷,就算出产不高,填他们的肚子也绰绰有余。” 梁施琅长相刚毅普通,带笑时看着是个爽朗的汉子,身体又魁梧,脸盘大,看上去甚至透着些憨厚,只是若真是老实人,哪能三十来岁就成为禁外军的统领。 他脸上笑意更盛:“禁外营里的兵各个兵强马壮,只靠朝廷分配下来的那些粮草又哪里够?好在神武军管事的年年都会将朝堂发放下来的粮草送给我们,如此,我们也能在例行巡视时,顺手护着神武营。” 听完,雁萧关转身跨上马,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居高临下看着梁施琅,眼底是漠不关心:“我不在意与神武军管事之间有何交易,不过,神武军的小陆将军好歹当过我几日师父,别太过分。” 雁萧关的五官如刀刻立体,不符合时下审美,却是不容置疑的英俊,薄唇凌厉,肩背结实,冬日的厚裳也遮不住他臂膀上的勃发力量。 梁施琅看着他生冷的神情,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发怵。 良久才醒过神,跨上马跟在雁萧关的身后,眼底发狠,若是真在意,也不会直到今日才知此事。 . 雁萧关满身酒意离开军营时,早已月上中天。 梁施琅挥手令几位兵士送他回都城,雁萧关摆手挥退来人,走向不远处牵着马独自站立的青年:“我的人在那,不劳梁将军相送。” 他走路虽还稳当,可满身满脸的酒气,眼里全是醉意,梁施琅跟着他走了两步:“能成吗?” 雁萧关反手一挡,阻止梁施琅靠近的动作,含糊道:“我在这边有处小宅子,就去那将就一晚,谁大晚上的还往都城里赶,我可懒得跑这么远。” 梁施琅还是一直跟着他,直到将人送到护卫手中,才笑着停步,目送他们远去。 等再看不见雁萧关两人的身影,军营里立即跑出一人,面白肉丰,无需多说,只看五官便知与梁施琅是一家人:“大哥,事成了吗?殿下愿意将我安排进禁内军吗?” 梁施琅回身,轻飘飘看来人一眼,随即垂下眼道:“我今日可是哄了这小霸王一整日,若是不成,我能愿意?” 梁惕守丰唇咧开,想起什么,低声道:“他还真当禁卫军是他的一言堂,随意就能安排人进去当差,还有同他走得近的那几个禁卫,也不知平日靠这个捞了多少银子,才能日日在都城花天酒地。” “大哥你说,我进去后是不是也能同他们学?” “只要你愿意,”梁施琅笑得意味不明,“禁卫军收钱招人的风气不早就开了吗,又不是由你起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着什么急?” . 雁萧关才背过身,脸上酒气便一散而尽,接过陆从南递过来的水囊一口饮尽。 他速度太快,一股水流沿着唇角流下,被他狠狠擦去,将水囊往后一扔,水囊长了眼般飞向陆从南怀里。 陆从南落后他半个马身,抬头看向快要升至半空的圆月,说话瓮声瓮气,赌气似得:“殿下今日不该应梁施琅的约。” 雁萧关打马往前:“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不来才是个棒槌。” 他声音虽然平稳,脸上神情也丝毫不改,陆从南却看到了他额角脖颈的冷汗,滴水成冰的冬日寒夜,生生在他身上瞧见了升腾起的白烟。 那是被高灼的体温蒸出的热气。 第5章 “啊......”女人声音嘶哑。 “用力,坚持住,就快出来了,小姐,快些用力呀。” 哐当。 骤然加剧的烈火绞缠着灼热的气浪在房中冲撞,瓷器震落在地,姿容曼妙的身影四分五裂,化作锋利的薄刃朝四周散开。屋外的廊柱坍塌,雕栏画栋如山崩一般寸寸垮下,屋内嘶哑的痛呼和孩童尖锐的哭泣零星传出。 “呜呜,娘,好疼,呜呜。” 虚空中忽而浮现出一只手掌,手掌瘦削,腕骨支棱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干脆至极地捂住孩子哀哀的哭泣,身周被火舌灼烧的空气寸寸扭曲,逐渐盘旋成咆哮的火龙,带着铺天盖地的恶意,骤然袭上那双稚嫩的手掌,迅猛如捕食般蔓延至全身。 隐没在烈焰中的身形显现出来,眼眸中映照着房中的一切,漆黑的瞳孔被火焰染得金黄,他却面无表情,对女子和孩童越发尖锐的惨嚎置若罔闻,只直勾勾与那双自上而下凝视着他的眼睛对视,漠然对上欲将他撕裂的猖狂。 火焰、孩童、女人都如流星般往下坠去,虚空中只剩对峙的男人和恶龙。 择人欲噬的利齿间涎水滴答,男人的脖颈在尖锐龙齿下显得细如悬刃,千钧一发间,男子却岿然不动。 唰! 骤然袭近的龙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掰住上下颌,筋骨有力的手往两侧分开,恶龙在刹那间碎成万千火花,散若漫天银河,却没有星光的温柔。火花袭上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响起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接着犹如幻梦一般穿过肌肉严实的肌理,悄无声息地溶近男子身体。 他早已习惯,任凭星星点点的火花如暴烈闪电一般向他涌来,在如影随形的怨毒目光中,刺起身体深处的恶寒。 “孽种。”冰冷的气息从他的下颚滑至耳畔,黏腻的柔软女声吐露着猖狂的恶意,“我已等你多年,你怎么还没下来陪我?”声音在心头响起。 坚实胸膛上覆着的衣衫被一只手缓缓撩去,柔软的触感顺着胸膛往下,凉的就像是要将他的心脏冻结。 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眼中升起冰冷桀骜的戾气,他抬起手,手指朝向胸膛,唇角扬起一抹又沉又狠的笑容,戾声道:“你做梦。” 五指成爪插进胸腹,挖出血淋淋的心脏,血液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滴落,连同心脏上犹如附骨之蛆的恶意一起坠向脚下的深渊,随即,强硬有力的手将鼓鼓跳动的心脏捏的粉碎。 耳畔声音消失,他往下坠落,再次震荡耳膜的是婴儿刚出生时的呛哭声,柔软温热的小手捏住他的手掌,“哥哥。”是稚嫩幼童的声音。 他勉力撑起快要消散的意识,任由藕节般的小臂抱着他的脖子,他背起孩童,护着怀中柔软身躯在熊熊燃烧的屋檐间逃窜,房梁再负担不起屋檐的重量,在他身后片片倾塌,四面八方延伸出的火焰向他抓来,凄惨嚎叫着让他为烈焰下烧成枯骨的女子陪葬。 . 朝晖升起,打更声乍响起时,雁萧关撑起了身体。 正是吹气成冰的寒冬,他只在腰腹上搭着一条薄被,隐隐露出结实紧绷的肌理,赤裸胸膛上渗出细密汗珠,暗影在他俊美刚毅的面孔上显出山雨欲来的晦涩。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殿下还未起?已卯时三刻,往日不早就起床练功了吗?” “忘记昨日是什么日子了?” 天边的圆月还留有稀薄的残影,昭告每月一度的月中之日悄然而过。 “咳咳,近日时时跟着个臭男人,许久没去琦漪坊同姐妹们饮酒逗乐,日子过得实在是没劲,一不留神就忘了月圆之夜。” 锥心刺骨的痛楚只剩下余波,针扎似的细密疼痛沿着脊背收拢进心脏,咚咚的跳动牵连着无数的神经。 他还活着。 “死人可没有做梦的能力,”雁萧关翻身坐起,“想拉我下地狱,慢慢等吧。”将薄被掀翻,雁萧关撩开纱帐,顺滑的触感漫过掌心,雁萧关蹙了蹙眉,颇觉嫌弃地轻啧一声。 “唉,陆从南,我们可是打小光屁股滚到现在,足有十来年的交情,”声音吊儿郎当,仔细听才能听出点不露神色的严肃,“老大每月月中非得来这么一次,你老实同我说,宫里妙手这么多年也无能为力,陛下却没将他们砍了,别是陛下故意放任的吧?” 第6章 “住口!” 声音大了些,雁萧关系上外袍,瞳孔中带着对痛楚无动于衷的漠然,衣衫将肌理分明的背脊和胸膛盖上,痛楚逐渐退去,他眉眼间的戾气尽已消失,一双大长腿几步跨到房门处,伸手拉开大门。 “嚯!”胖胖的身影灵活地往旁一跳,看清雁萧关的身形后,才吁出一口气。 “殿下。”陆从南双眼在雁萧关周身扫过,见没有异样,问道,“要备水吗?” “不用。”身上薄汗早在冷风中干透,雁萧关在两人的目光中跨出门。 陆自心的脚蠢蠢欲动想往后退,雁萧关唇角扬起笑,他不笑时眉眼间总透着一股桀骜,身量又较常人高许多,居高临下看着他人时,胆子小的非吓得踉跄,可等他笑起来,脸部放松,眉毛、眼尾都带上了一股不羁感,眼神几乎称得上是温日暖阳,带着股男女老少都拒绝不了的吸引力。 陆自心松懈地跨下肩膀,刚要如常谈笑,雁萧关猝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住他的后脖,将人带近。 陆自心立即闭了嘴。 雁萧关道:“一碰就倒,还想去与琦漪房的姐儿们玩乐,她们能瞧得上你?” “那,那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殿下这么威武,”陆自心手脚并用挣脱雁萧关的辖制,反手疯狂揉搓后脖子,一边龇牙咧嘴继续道,“再说了,殿下这气力,琦漪房的姐姐妹妹们才真是消受不起。”嘴角的笑容只能用龌龊形容。 陆从南悄悄离陆自心远些,跟着雁萧关进了厨房,一眼又一眼往旁侧的高大身影上瞄,等见着雁萧关挽起衣袖准备揉面,他窜进灶膛后,熟门熟路地将灶头的火引燃,不多时,灶上烧着的水就翻滚出掌大的水泡。 这边雁萧关也将面揉好,他的动作带着股洒脱的利落,也没见他费许多功夫,香味很快便弥散开来。 陆自心饿着肚子守了一夜,肚子里早没货了,咽了咽口水,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殿下,这莫非是我的断头饭,我可是尽职尽责守着那臭男人,没松懈一分一毫,怎的就要这般对我?“ “别在那耍宝,”雁萧关抄起一旁篮子一把扔进陆自心的怀中,手快地从锅中舀出臊子,不耐烦道,“快把崧菜洗干净,不然没你的份。” “这可不成,”陆自心一蹦三尺高,跑去了院中的井旁,笑声未断,“这菜不是院子里菜园的吧,殿下一贯辣手摧花,这带绿的东西在殿下的手里连一夜都过不去。” 陆从南往院里看了一眼,从防火墙后探出头低声说:“我要加一个鸡蛋。” 雁萧关将面条一股脑放进滚开的锅中:“出息,我给你加两个。” 三碗热气腾腾的面便做好了。 陆自心抽出筷子,嘶着气往嘴里吸面条,嘴里没空还囫囵道:“殿下,你这手艺真是绝。” 陆从南默默吃面。 陆自心又道:“今日可是沾了从南的光,今个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同哥哥说,哥哥想方设法也给你弄来。”靠近撞了撞陆从南的肩膀,“就是你想让琦漪房的清倌人陪你,哥哥拼命也能给你将人请过来。” 雁萧关三两口便将一碗面条吞下肚,打断他的闲话,问道:“今日你会过来,想来事是办成了?” “可不是,有我出马,那人察觉不到异常,殿下就等着被参吧。”陆自心放下碗,脸上带着得瑟的笑容,手指指向脸上那双闲不下来,咕噜噜直转的眼珠,“不过,殿下怎么就非要让御史参你一本,这不是平白找罪受吗?” 雁萧关将碗推到陆自心面前:“洗干净。” “哎哟,我可真是劳碌命。”陆自心圆润的身体灵巧如猴,“唉,锅里还剩面条,是给我留着的吗?”他摸摸鼓胀的肚子,犹豫着道,“我也不是吃不下。” 陆从南一把撞开他,拿过一旁空置的陶盆将面条全部盛起,随后看也不看眼巴巴的陆自心,走出厨房打开院门,将盆放在了门下。 雁萧关慵懒望过去,对上几双湿淋淋的狗眼,狗被他看的一缩脖子,跳进院内围着他的腿转了两圈才扑到院门处狼吞虎咽。 陆从南幽怨道:“现在日日都是我喂它们,它们却仍只记殿下的恩。” 雁萧关按住他后脑勺:“这么喜欢送你当儿子。” 陆从南怒声道:“你才会有狗儿子。” 雁萧关顺口回:“儿子,狗正眼巴巴看你呢,还不快去跟它们玩。” 陆从南白嫩嫩的脸僵住,眼眶开始发红,雁萧关身为当朝五皇子,同时也是这间小院的屋主,瞬间有点想要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陆自心甩着手从厨房出来:“哎,真没想要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你也知道哥哥穷,等到明日我可就不认了。” 才说完就看见陆从南发红的眼眶,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讪讪的,咳嗽一声:“这,这又是怎么了?要不接下来一个月内都算,你慢慢想,慢慢想。” 说完脚底抹油,顺着陆从南打开的院门溜之大吉,才跑出里巷,便瞧见一面白无须的身影连走带跑地赶着往他这个方向过来,他立即刹住脚步,带着股与圆润身体不相符合的灵巧劲,眨眼间往旁躲去,来人许不认识他,他却认得来人。 是瑞宁,正是雁萧关都城皇子府的大太监。 屋内雁萧关听见动静,往院门看去,被屋檐上的冰棱反射出的绚丽阳光刺地微眯起眼睛,他不避闪,定定注视着朝阳。 “殿下,宫里出事了,急宣殿下入宫。” 雁萧关打了个哨,马匹四蹄翻飞奔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看他如此从容,陆从南却忍不住往前迈出一步,“殿下,天都里那些高门士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吃人肉喝人血,浑身却不沾一丝脏污,表面跟个嫡仙人似的,私底下却比恶鬼还可怕,若是他们发现你的意图,就算是皇子,也逃不过的,”他声音变得艰涩,“不然就……” 他的话骤然卡住,他怎甘愿过往旧尘就此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那是他陆家上下几十口人命! 还有神武军七万精锐,全部沉骨河滩,他们的冤屈难道只能哭响在凛风急流中吗? 雁萧关垂头看他,眉峰一挑,惊讶道,“我五皇子府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人不大心还不小,”话落,他以马鞭指着吃饱喝足跳进院子的狗,“好好看着你的狗儿子们,要是敢糟践我的院子,我回来连你一块收拾。” . 天都的御道南北朝向,行过南城门就进到天都都城,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客栈门口,客栈伙计快步跑出,正要为客人掀开车帘,里面先一步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掌,手掌比寻常女子大上一圈,其上指节分明。 明几许将手掌搭在伙计悬在半空的手腕上,从车辕上缓缓走下。 “小姐,你慢着些。”车夫旁的老人就要过去替了伙计,马车里却跳出另一名俏丽女子,将呆愣的伙计扯开,搀扶着人,悠悠往客栈里去。 伙计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喃喃自语道:“这女子莫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怕是与琦漪房的姑娘们相比也不差。” “你怕是没去过琦漪房,我看呀,就是琦漪房最最漂亮拿乔的清倌人站在她面前,怕也成了个洒扫丫头。” “哟,这么说你是去见过琦漪房中的清倌人?我回去可得好好同嫂子说道说道。” “唉,等等......” 几人订好房,为首的明几许轻移莲步,眉眼如最精湛的画工描摹而成,只是轻抬眼,就美得惊心动魄,她侧首问道:“吴伯来过这吗?” 她话中所指自然是这家客栈,吴伯回道:“年轻时有幸跟着老爷来过一次,这间客栈就建在玄御河边,日夜都热闹着呢。” “正是,”引路的伙计接过话,“我们客栈在天都可是数一数二,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足有三层,其中一二楼只供客人们宴请吃喝,三楼则供人住宿,房间不多,却全是上房,开窗便能将玄御河两岸美景尽收眼底,抢手得紧呢,几位今日属实赶巧,若不是前个有两位客人赶着回乡,空出两间房,客人想要住进来,可没这么容易呢。” 他推开房门,果然窗明几净,端的是富丽堂皇。 伙计殷勤为明几许拉开椅子,随即又忙转到桌边,翻过茶盏:“小姐,来喝杯茶。” 明几许接过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浅笑道:“小哥先去忙吧。”嗓音低沉婉转。 伙计被她一笑迷得几乎失了魂去,傻笑道:“是,是……” 跨过门口时险些被绊倒在地,手脚并用在地面划拉好几下,才通红着一张脸跑走。 侍女绿秧手脚不停,忙忙碌碌洒扫一尘不染的房间,见除他三人以外再无他人,脆声道:“这里真热闹,人来人往,消息来源也广,我们才入天都,人生地不熟,小姐身份也不方便,很是适合我们。” 第7章 明几许却侧首望向窗外。 绿秧狐疑地跟着看下去,只见窗外的玄御河水波悠悠,窗下不远处拱桥上正有一人策马奔来,绽放的朝阳隔着薄雾洒在疾驰而来的身影上,背光的面孔朦胧,却犹如携光而行,热烈又蓬勃。 明几许坐在窗边,明亮的日光穿过窗檐洒在他眼睫上,光影在他的眉眼间描摹出水墨画般的温柔,唯有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中盛着一抹似笑非笑,是寻常人察觉不到的冷漠。 锋利的眼角缓缓开合,随即像是被光刺伤般微眯起来。 . 玄御河两边是天都人潮最拥堵的地段,日日夜夜,行人不息,早日最是拥挤,连脚都快塞不进去。 越过玄御河上的拱桥,往东是天都出名的几座大寺,日日早起去争头香的佛家外门弟子和从玄御河南面担着米面粮油、香蜡纸烛的百姓冤家路窄,吵得淮河里平静的水面都要为他们高歌伴唱。 若想要与马同行,怕是得将马扛着走才成。 明几许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 雁萧关左看胡建乱搭的街坊里巷,右看河流中川流不息的画舫正竹竿子打架。 沉默片刻。 半晌,雁萧关手握马鞭,大马金刀坐在马背上,爽朗喝道:“诸位阿伯阿奶叔婶姐妹,我要去宫城一趟,急着呢,诸位且先让我一让?”他声音舒朗,穿透力极强,即使是在在喧哗的吵闹声中也清晰传进附近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楼上的明几许三人。 绿秧笑道:“他怕不是在异想天开,下面都已经无处下脚,居然还想骑马通过,就凭他这番话,楼下的诸位怕不是都得唾他一口。” 她的声音跳脱,操着一口天都官话,只是听着她的话音,虽然已经极力模仿,尾音却还是带着异常清晰的南方口音,她也察觉到这点,不过房中只有他们三人,她吐吐舌头,鬼灵精怪笑笑。 明几许却不以为然,眼中兴味渐浓,视线明晃晃落在窗下男子面上,定定注视着他轻狂难驯的笑容,旁边的绿秧得不到回应也不以为意,只管等着看热闹。 “就你一天天也不知在急啥,难道我们就不急?”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听话语显是在怼雁萧关,可话音中分明带着与话语含义截然相反的笑意。 “可不是嘛。” “年轻人天天瞎忙,也不讨个媳妇,只顾着自个潇洒。” ...... 一句句责备声渐次响起,可方才还喧闹不停的人群居然安静不少,有致一同回首向雁萧关看去,随即你往左挪挪,我往右靠靠,居然真想要让出一条道。 不过片刻,方才脚跟都挨不下地的御道中间便空出了一条道,虽不宽,供一人一马通过却绰绰有余。 除了不远处一架形单影只的独轮木板车,正堵在路中,死死挡在雁萧关必经之路上。 推车的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汉,看着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许久没往旁边挪几步,其他人没有催促。 雁萧关一夹马腹,驾马到了那老汉跟前,忽而扬起了马鞭。 明几许眼神微闪。 马鞭未落在老汉身上,雁萧关反手将马鞭插在后颈衣领,翻身下马,手一抬,木板车便被整个扛起,他侧首吹了一声口哨:“老伯想往哪儿去?” 老汉也不以为意,哆嗦着手指着北边的角落,道:“就在那处。” 雁萧关便甩开脚步,几步就将板车放到了老汉指定的地方,这时老汉居然还在原地。 雁萧关挥手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来。” 马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往上一跃便跨了上去,片刻便穿过方才的人群。 他的来去并没对街上的人们造成干扰,雁萧关方离开,空出的马道转眼消失无踪,争吵声,叫嚷声此起披伏,让人止不住开始恍惚,这时不应是萧条凛冬,该是蝉鸣声不绝的热闹夏日。 连灰白的天空也沾上了生气。 绿秧惊得目瞪口呆:“天都百姓们都这般听话的吗?那人到底是何身份?” 明几许似笑非笑看她:“你看我知不知?” 绿秧一缩脖子:“我马上就去打听。” 明几许看向早已不见人影的御道尽头,眼眸变得深沉,唇角往上掠起一抹笑,如一副精妙的美人稿,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色。 吴伯站在他身侧,等着侍候他,冷不丁撞上这抹笑意,只觉一股凌冽感扑面而来,逼得他不敢直视。 雁萧关一刻不停进了宫,马停在殿前,他身后跟过来的禁卫见他下马,立即过来将马牵了下去,殿檐下恭候着的内宦马不停蹄迎上前。 第7章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雁萧关顺手将披风扔给久候在此的内宦,披风是临走前管家硬给他披上的,一路过来,被他体温熨地暖洋洋,内宦方一接过暖意便涌了上来,僵硬着的手脚瞬间回温。 他脚步匆匆跟着雁萧关往上,边小声急促道:“今个儿一大早的丽嫔便去了东宫,说是想看望太子妃,太子妃当时正在殿中祭拜夭亡的女儿,丽嫔也跟着去祭奠,却不想无意间撞翻了灯柱,”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接着声音压得更低,才继续道,“没成想灯柱里居然掉出一个木偶人,上面……上面刻着陛下的名讳和生辰。” 雁萧关搓了搓手指,礼节性地表达了一句感叹:“真不幸。” 接着漫不经心又问:“里面说清楚了吗?” 内宦回道:“禀殿下,未曾,太子妃当时便被扣在了东宫偏殿,消息传来时,太子正与陛下议事,朝臣们也很是震惊,一直争论到现在。” “得,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雁萧关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消停不了了。 他才跨进殿,便听见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想来是气急,紫得通透的端溪砚倾刻间四分五裂。 弘庆帝年不过五十,眉间一道深痕,神情端正严肃,年仅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即位至今二十六年,此时眼含震怒,殿中朝臣立时噤若寒蝉。 雁萧关抬眼扫见殿中装木头的朝臣们,方才他在殿外听到的声响可比里坊市场还吵闹,若不是他年纪轻轻,还当是产生了错觉。 他重重咳嗽一声:“陛下怎这么大气性?气坏了,心疼的可是我们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 弘庆帝身上气势一缓,“昨日又去哪里野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才来,非得朕使人去请你不可,五殿下真是好大的面子,”欲抬臂扫向案上的动作也被打断,“给朕滚去一边站着。” “是。”雁萧关应得干脆,寻了一处地方站好。 弘庆帝眼角余光扫他一眼,接着看向中间跪着的雁萧呈:“太子,你是认还是不认?” 底下太子端正跪在中间,清朗面容紧绷,雁萧呈猛一叩头:“父皇,儿臣绝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至于巫蛊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儿臣全然不清楚。” 弘庆帝怒道:“东宫乃是你起居之处,其中僚属、内宦俱是你手下,巫蛊出现在东宫内,你却与朕说与你无关?”他将御案上盘中装着的木偶人拿起,紧盯着上面刻着的他的名讳与生辰,瞬间又怒火冲天。 猛地将木质巫蛊往雁萧呈身上砸去,沉声道:“朕哪里对你不起,让你这般恨朕?” 雁萧呈躲也不躲,脊背挺直,喉间哽咽道:“父皇,儿臣不敢。” 弘庆帝闭了闭眼:“那你便老实交代,这巫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雁萧呈缓缓抬起头,他双目通红,直直迎上弘庆帝的目光:“儿臣,不知。” 弘庆帝声音骤然冷下去:“那便是证据确凿,来人,给朕剥了他的太子冕服,押去刑狱受审。” 雁萧关站在角落,在弘庆帝与朝廷众臣议事之时,他一概不多言,只作壁上观,此时也只冷眼瞧着朝臣神态各异,神情慵懒。 “陛下,陛下请息怒,此事蹊跷,太子性情温顺恭良,绝不可能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诬陷,还望陛下明察。” “贼子乱言,东宫戒备森严,除了东宫之人,又有谁能避过太子耳目将巫蛊藏于东宫之中,分明是太子生了不轨之心。” …… 天子一怒,殿中朝臣一个个跟矮冬瓜似的,接二连三往地上跪,求情的、落井下石的,各自摆起架势,将太极殿闹得快翻了个跟头。 雁萧关没往往地上跪着的人看,反倒看向朝臣最前,尚书令宣毕渊站在最前,一直不言不语。 接着雁萧关眼神微移,落在在宣毕渊不远处,祠部尚书元信安正垂着眼,脸颊不自觉轻轻抽动。 两人皆是头戴三梁冠,身上袍服绯黄,常年身居高位,面上自带别样威势。 其他人目之不可及之处,雁萧关下颌微微绷紧,线条如刀刻般凌厉,几乎是杀机毕露。 此时,不知是哪位朝臣过于激动,宽袖雁萧呈不远处的木偶人扫开,娃娃咕噜噜转动,好巧不巧停在雁萧关脚边。 没人再关注它。 第8章 除了雁萧关。 雁萧关蹲下身,也不嫌晦气,捡起来用手指弹了弹娃娃身上的灰,娃娃做得并不精细,只粗略看得出五官,突起的大肚上有刀刻的痕迹,确如弘庆帝所言,是弘庆帝的名讳及生辰八字。 太子妃诞下的女儿方过满月便因病离世,这事不是秘密,太子妃与太子成婚数年才诞下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痛不欲生。 可宫中人俱不简单,人人面上一套,心上一套,嘴里安慰话花样繁多,背地里闲话却更是五花八门,传得最广的便是太子妃福薄,不配有龙子龙女傍身,亦或是弘庆帝龙气正盛,压的东宫不能有龙子龙女诞生。 有心人将话往太子妃耳前一传,当日东宫便毁了一殿的珍贵物件,这么说来,太子还真有生出不轨之心的理由。 让人百口莫辩。 雁萧关笑得凛然,方才懒洋洋的面容像是错觉,全身上下都张扬着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的凶悍之气,那是他自小挣扎求生,根植于骨髓的本能,平日总是隐藏在洒脱不羁的皮相下,可只要他愿意,无论何时何地,凶悍总会从他的骨血里咆哮而出。 视线不客气地落回木偶人上,手指用力,不由分说朝巫蛊上的字抹去,顷刻间,上面的笔画便少了几笔,他自得地挑起浓眉。 随后,他举起手中的巫蛊,故作惊讶扬声道:“等等,陛下,这……” “叮叮叮,助民系统003绑定宿主,加载中,请稍候......” 雁萧关顿住话头,脑中骤然想起的声音令他话音劈了个叉,倒是阴差阳错让他脸上的惊讶更真实。 他的声音将还在朝臣的争论都镇压了下去,所有人侧目而视。 雁萧关扬眉扫过殿中众人神情。 没有异样。 难道这道奇怪的声音唯有他一人能听见? “加载百分之一……”“加载百分之二……” 雁萧关没有时间深究,跨步走到最前,嚣张地将木偶人举在手中:“陛下,虽然您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乱扣罪名。” 弘庆帝蹙眉盯着他,道:“你才入殿,事情经过尚且理不清楚,怎就胡乱下论断说朕乱扣罪名了?” 这会儿不用雁萧关再说话,朝堂中也一片静默,殿中人人皆知五殿下一贯看不上太子,两人一个端谨持正,一个狂荡不羁,肉眼可见的不对付,此时雁萧关不落井下石就是手下留情,居然会为太子说话? 宣毕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元信安面上也闪过仓皇之色。 就是太子党也不免侧目,五殿下今个莫不是酒还没醒? 雁萧呈微微瞪大眼,猛回头看向雁萧关,往日他说一句,五弟能顶回来十句,今日为何会帮他? 他的疑问沉在心中,怔怔看着雁萧关笑得张扬的侧脸,好半晌,他绷紧的脖颈渐渐松懈。 元信安往前半步,说:“五殿下,此乃谋逆大事,切不可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诨。” 雁萧关将木偶人在手里上下抛着玩,面上带着格格不入的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木偶人,怎就攀上了'谋逆'二字,元大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元信安往前一步,嘴唇欲启,雁萧关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元氏子弟难道就从不碰过这类木偶人,不愧是元氏子,家教甚是严苛啊,”雁萧关客客气气,脸上却是谁都能读出的“听你放屁”四个大字,“只是你元氏子碰不得,可天都满大街小巷都是哄人玩的木偶人,个个比我手里这木头精美,日日都有许多人围着买,元大人应该一个个全抓进狱中,理由都是现成的,谋逆啊。” 元信安猛一挥袖:“五殿下,你...简直是胡搅蛮缠,街上卖的木偶人能同这个刻上了陛下名讳与生辰的木偶人相提并论吗?殿下莫非是还没睡醒,合该好好看看那木偶人,上面的字可是清清楚楚。” 雁萧关将落下的木偶人接在掌心,勾起唇角,摊开手将木偶人往元信安一抛:“元大人怕是才没睡醒,大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不过该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自个儿仔细瞧瞧,这上面真是陛下的名讳和生辰?” 元信安是天都莱城元氏的主事,又是六部之一的祠部尚书,就算满殿都知道雁萧关是个混不吝的,此时听他一口年纪不小,一口老眼昏花,都不免心生戚戚。 元信安此时却顾不得追究他满口胡言,面色惊惧地看着手上木偶人,倒退一步:“这……怎么会?” 他身边宣毕渊敛眉深思,眼尾轻飘飘从雁萧关面上略过,转瞬垂下眼,掩住眸中情绪。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弘庆帝微蹙眉道:“呈上来。” 内宦慌忙上前,将木偶人从元信安手中拿过,恭敬呈上。 弘庆帝垂眸一看,只见上面右边独剩一个“雁”,生辰时间也七零八落,糊得看不清,他猝然抬头,神色不明看向雁萧关:“木偶人到你手里就是这样?” 雁萧关反问:“难道不是?这木偶人看着像是斧刃难伤的石髓木制成,轻易损毁不能,就只在地上轻轻一摔一滚,难道就会变个模样?” 弘庆帝定定看他,良久道:“言之有理。” 雁萧关沉稳道:“陛下何故这般看儿臣?陛下刚才也说了,儿臣才来,还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也才见到这所谓涉及巫蛊的木偶人,只是儿臣以为,只凭木偶便断定太子有咒杀陛下的嫌疑,是否过于武断?” 元信安哪容此事揭过,立马道:“就算此时上面只剩个雁字,可木偶人藏匿在东宫夭折女童的灵堂中,又要如何解释?” 殿中安静下来。 雁萧关摩挲了一下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他看向雁萧呈。 雁萧关眉峰浓密,双目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时,眼角眉梢都藏匿着一丝微妙的邪性,不正经之感扑面而来,他笑问道:“太子殿下,元大人问你呢?” 猝不及防将问题踢回雁萧呈。 雁萧呈露出一抹笑,很快收敛神色道:“非我不愿,实是我也不知此事背后详情,至于木偶人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不止诸位大人想知道,我也想,在来人通报之时,我之震惊与诸位大人一般无二。” 有人站出来帮腔,道:“东宫人手众多,其间内宦宫女繁杂,太子每日操心政事,不能时时看护东宫也是寻常,或许是东宫之中混入了异心之徒也未可知。” “若太子所言属实,此物为何会出现在东宫,怕是还需细细查探一番才知其中详情,只凭此直接判定太子行巫蛊之举,正会落入奸人的算计。” 雁萧关饶有兴致地垂眸看着欲言又止的元信安,猝不及防问道:“元大人既然笃定木偶人事关巫蛊,且还是太子所为,莫非是对此知之甚详?这倒是奇了,太子和陛下时时身处宫城,都不敢言道对宫城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元大人倒是有通天手段。” 元信安独木难支,忙不迭道:“臣岂敢,只是巫蛊事关陛下安危,臣不敢大意。” 雁萧关往旁靠去,侧身靠在了弘庆帝的御案上,缓缓勾起嘴角:“我可没质疑元大人忠诚爱君之心,只是此事既有不明之处,那便该将事情查个清楚,如此元大人不必再忧心陛下安危,太子也能洗清身上嫌疑。” 说完,他神情严肃地低下头:“陛下,宫中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不明之物送入东宫,若是他起了其他心思,又将什么物件带进德训堂,到时可如何是好?德训堂可是陛下起居之处,必需严查方能绝后患。” 弘庆帝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缓缓道:“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无人应答。 弘庆帝道:“既如此,便依五皇子所言,详查。” 又问:“可有人自荐?” 底下群臣尽皆默然,事关东宫与陛下,不能也不敢糊弄,能瞒过宫中多方耳目将巫蛊送进东宫,显然是手段莫测之辈,若真能查出幕后之人也就罢了,可就怕只找到些小鱼小虾,到时惹得陛下震怒,反倒失了圣心。 弘庆帝沉默不语,片刻后,目光逐一从朝臣身上缓缓划过,半晌才道:“闳奇新,你执掌北狱,正适合清查此事。”天都有一南一北两座刑狱,北狱刑掌显贵,南狱刑管百姓,各有所辖,如两条单轨,并不相交。 元信安当即大跨前一步:“不可,闳奇新乃是太子母舅,焉知他不会徇私枉法,不如交由禁内军?” “禁内军职责乃是保护陛下,万不可分心,若是让奸人得了空子,害了陛下你担待的起吗?” “禁外军呢?” “禁外军领军乃是梁大将军,他可是太子妃的庶长兄。”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推举个人出来。” 雁萧关将一池浑水搅乱,漫不经心以指敲着手臂,状似在关注底下朝臣的争论,实则却在神游,他没出幻觉,脑中发出莫名其妙声响的名为“系统”的东西真实存在,它能来无形去无踪,于众目睽睽之下,甚至在连当事人都未察觉之时,直接进入脑中,堪称神鬼莫测,且只闻其声,无影无形。 第9章 他微微眯起锋利的眼眸,瞳孔隐在阴影之中,眼神阴沉又凶戾。 “加载百分之八,请稍后。” 只是一瞬,他又变回了懒洋洋的模样,按了按额角,往旁一摊手:“公公,给我。” 内宦总管元德正准备为弘庆帝更换御座上的冷茶,没成想半途出来个想截胡的。 弘庆帝淡淡扫他一眼:“给他。” 元德忙不迭双手将茶奉上,又转身重新沏了一杯。 弘庆帝意味深长地看着雁萧关:“你现下倒是闲。” 雁萧关也不嫌烫,一口气将茶盏中茶水饮尽,喝完一抹嘴:“陛下可别冤枉我,我正听着诸位大人争论。” 弘庆帝猛一拍御案,喝道:“既如此,此案便交给五皇子,我看他一天闲得很,正该找些事做。” 雁萧关不可置信道:“让我查,陛下真是高看我,我有查案的能力吗?” 弘庆帝冷笑一声:“我看你挺擅长的,才刚来就将太子罪名掀了,除了你可没人能做到。” 看他还欲再辩,弘庆帝怒瞪他一眼:“就算你不能,难道这满朝的文武百官还不够你支使?” 无论哪方的朝臣此时都闭了嘴,默认了弘庆帝的决定。 可就在此时,却有一人站了出来,先拜,后道:“禀陛下,微臣有事参奏。” 弘庆帝抬眼看了一眼雁萧关,本还想推脱的雁萧关识趣闭嘴。 弘庆帝这才带着威严开口:“何事?” 开口之人长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神情肃穆:“臣要参的正是五皇子雁萧关。” 殿中一静,只凭方才殿中所发生的种种便知弘庆帝对雁萧关的宠爱。 连当朝太子都远远不及。 只说今日巫蛊之事,落在太子身上,弘庆帝震怒不已,可若木偶人出现在雁萧关府邸,不用旁人为其遮掩,弘庆帝自己就有借口将这事圆过去,说不准还会高兴,认为这是雁萧关是在以木偶为媒介为他祈福。 雁萧关站直身,神情不变,仔细看去,他眼中兴致甚至更浓。 方砚冷静道:“五皇子任制局监以来,以执掌军事、监督军政为由收受贿赂,大力敛财,往禁军中安插许多无能之辈,禁卫军事关陛下、宫城甚至天都安危,此举危害甚大,还请陛下明查。” 弘庆帝脸上神情莫测,片刻后沉声道:“此事当真?” 方砚从袖中掏出奏本,内宦上前接过,又将奏本转呈到弘庆帝手中。 弘庆帝动作不急不徐,细细翻看,朝臣只见他神色不改,半晌才将奏本扔在了御案上:“足足数万两,雁萧关,你能耐。” 雁萧关浑然不觉弘庆帝的怒意,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方砚,语气玩味:“方大人说这些银子是贿赂,我可不认,这分明就是点小钱,是我那些朋友们同我一道吃喝玩乐时,顺手花出去的,怎到了方大人口中,便成了……贿赂。” 方砚疾言厉色道:“可送钱的这些人为何皆成了禁卫军?禁卫军招人难道只看谁陪殿下玩乐不成?” 雁萧关似笑非笑:“你情我愿的事,怎么?碍着方大人了?难道是因为我们吃酒时没叫上方大人?” 方砚登时气得脸发青。 “住口。”弘庆帝怒声道,“黛谐贤,梁施琅,你们说,真如方砚所言?” 梁施琅立即出列,诚惶诚恐道:“禁外军并无此事。” 禁内军统领黛谐贤却神色慌张,嗫嚅着没说出话。 弘庆帝眸色渐深,眼看就要发作。 大冬日的,黛谐贤额上却冷汗直冒,见他这副不争气模样,雁萧关深知便宜外祖的脾性,若是他再不发话,黛谐贤怕是马上就要跪地求饶。 他扬扬眉,干脆道:“我确实在往禁内军插人,也安排了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只是他们连值守宿卫宫阙也没资格,并不打紧。” 弘庆帝冷笑,怒道:“打不打紧是你说的算的?禁卫军攸关天都安危,朕原以为其中人皆精锐,没想到现下却是随便谁都能往里进。” 方砚神情严肃:“人证物证俱在,殿下也已承认,万望陛下严惩。” 一时间殿中无人附和,也无人求情。 雁萧关闭口不言。 一双双眼睛皆落在了弘庆帝身上。 弘庆帝神色难辨,良久,缓缓道:“撤了雁萧关的制局监之值。” 朝臣当即齐声道:“陛下圣明。” 待震耳欲聋的声音落下,雁萧关蓦然道:“既然撤了我的值,调查东宫一事也该换人,我总不能单枪匹马查探。” 第9章 人手一事到底是个难处,若雁萧关仍为制局监,便就有调动诸兵士之权,凭借弘庆帝对他的看重,整个天都的禁卫军皆能任他差遣,此时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可君无戏言,弘庆帝才下令让雁萧关调查东宫巫蛊之事,绝不会因这点堪称微不足道的小事朝令夕改。 弘庆帝皱眉:“禁内军牵扯过多,本就宿卫宫城,木偶人能进东宫与其内部分人脱不了关系,若是用他们查案,不免有贼喊捉贼之嫌...”这般说着,他的眼神忽然落在了梁施琅身上。 梁施琅一惊,立即明白弘庆帝的打算,当即站出来,朗声道,“殿下已领政事,手下无人也不可取,臣倒有个想法,”他看向雁萧关,顶着他逼人的视线,问道,“殿下觉得玄武军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皆沸。 神武军,若是十几年前,那可是威名赫赫,可到今日,却是满天都皆知的废物,连种地都没力气,甚至比不上家中条件好的农夫,让雁萧关去神武军,他能认? 群声哄起之时,无人看见之处,弘庆帝眼神一凝,与雁萧关视线在半空相撞,匆匆一瞬,恍若错觉。 雁萧关唔一声,梁施琅正准备松口气,就听他冷冷道:“神武军?我觉得不成,我看韩将军麾下的禁卫军倒是不错。” 梁施琅双颊颤抖,咬牙道:“禀陛下,禁内军身负保卫宫城与皇家安全之责,禁外军则日日纠察天都各处防御,还需勤勉训练,再拨出人手去调查东宫着实力有不逮,可神武军却都是闲人,现下又无统领,只有一位副将领着他们闲吃皇粮,该当尽心尽力办差,才算不负皇恩,而他们成了殿下部下,也可任凭殿下差遣,堪称两全其美。” 雁萧关微笑看着他,虽没开口,微眯的眼中却尽是似笑非笑,连神情都是吊儿郎当的。 弘庆帝却道:“准了。” 雁萧关神情一滞,众人纷纷侧目,紧接着又垂下眼。 等出了殿,梁施琅立刻大步流星走到雁萧关身旁,陪笑道:“昨个儿殿下不还让我多照应神武营?只是我平日事多,分不出多少闲心给神武军,可若是神武军到了殿下手中,殿下不正能随意处置?” 雁萧关哼笑一声:“都是群废物,能有什么用处?你倒是好兄弟,一招过河拆桥玩得挺溜,我昨日才答应将你那弟弟弄进禁卫,今日就来这一下,只是我现在已不是制局监,你弟弟的事我可搭不上手,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不搭理梁施琅乍红乍白的表情,抬手一招:“太子殿下往哪儿去啊?” 雁萧呈神色复杂看着他,今日他能脱身,多亏雁萧关相助:“今日之事多谢五弟。” 雁萧关调侃道:“谢我呀,那日后便少在我跟前念叨,我听着耳疼。” 雁萧呈无奈:“只是劝诫你多将心往政事上放,少花天酒地,需知饮酒伤身。” 雁萧关啧一声:“你现在都落在我手里了,还教训我,不怕我起坏心?” 雁萧呈神色温和:“若五弟真想害我,方才在殿中时,只需闭口不言,我此时早已是阶下之囚。” 雁萧关嗤笑一声,抬步欲离开,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威严声音:“准备往哪儿去?好不容易进趟宫,你母妃日日盼着,不去看看?” 雁萧关当即止步,换上一副笑脸:“禀陛下,正要去呢。” . 缓步而出的宣毕渊动作不疾不徐,隔着几丈距离,看向雁萧关挺拔的背影。 “元大人请我前往兰香楼赴宴,”宣愿恩面无表情,“他太急了。” “正常,今日五殿下的举动着实出乎意料,大好形式因他毁于一旦,元信安不急才难。”宣毕渊语气平淡,事不关己般。 宣愿恩眼眸微闪:“父亲觉得今日五殿下是否有意为之?” “有意与否无甚紧要,”宣毕渊之言显然没将雁萧关放在心上,“你去让元信安把尾巴擦干净。” 暗沉的眼望向灰沉的天空,越过宫墙的风荡起宣毕渊的官袍,“再让林昆寻机会出趟东宫,此次不成,重新撒网便是。” 宣愿恩跟随在后,回头看向早不见身影的太子雁萧呈。 大晋朝不需要一个身具圣君之相的太子。 只是,雁萧关就能如他们所愿,成为未来的权臣傀儡吗? 宣愿恩气定神闲,纨绔而已,能有什么能耐。 第10章 . 要入后宫得先穿过云栖廊,南侧山水相拥,山佳水清,廊柱之间约两丈距离,中间镶嵌着花纹繁复的木格窗,行走其间,水声如琴,水雾云波般飘渺,行走其间只觉置身仙境。 北面有湖,廊湖间亭山相依,繁花无数,期间开得最盛的是芍药花,红粉缤纷,不觉艳俗,唯有热烈。 路是雁萧关走惯的,美景不觉如何稀奇,可在路过芍药花时,他却停下脚步,手撑廊沿,一踢腿翻了出去,他生得高大,手掌也大,弯下腰采摘芍药时却显得温柔。 他东挑西捡,不多时便捧了一手,刚直起腰,□□深处走出一道人影,来人肘上挎着一个花篮,花篮里也装着几朵花,见雁萧关只拿手委屈地捧着芍药,连忙行礼,恭敬道:“殿下。” 雁萧关态度随意:“不用多礼。” 素英犹豫片刻,道:“奴婢见殿下手上花不少,若是捧着,万一碰伤花瓣就不美了,殿下若不介意,且先拿奴婢的花篮将就用。” 雁萧关自然愿意,对着素英举止有度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春风化雨的笑容:“多谢。” 素英脸微红,忙撇开眼,双手将花篮递过去,看雁萧关手忙脚乱东一支西一朵,想将满满一手花囫囵塞进篮子里,忙道:“殿下,让奴婢帮忙吧。” 值守禁卫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中不以为意,雁萧关是个最善同下等人打交道的宫中异类,宫中人人皆知此事。 当初雁萧关年不过十一,放着好好的宫城不住,仗着皇帝贵妃宠爱,小小年纪就在都城置了皇子府,成日同一群地痞流氓、穷困百姓混迹市井。 与宫中的内宦、宫女的关系也不错,又长了一副好皮囊,不少宫女对他青睐有加,素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素英小心将花一枝枝往花篮中放。 此处除了几丈远外的执守禁卫军,并无他人,素英声音轻浅:“前些日子在东宫当差的小顺子感染伤寒,太子妃因此将他打离东宫,不过他运气好,没几日便痊愈,还借机混在已到年岁的宫人中,出宫归家了,若是赶得快,现在应回乡。” 雁萧关把玩着手上仅留的芍药,嘴唇翕动:“家中可有安排妥当?” “他在宫里存了不少银子,殿下给的银钱足,家中父母也等着他回去,日后定能安稳度日。” “那便好。” 素英轻手轻脚将芍药摆好,起身福了一礼,将花篮递过:“殿下,好了。” 雁萧关将手上芍药插在素英髻上:“多谢。” 随后两人分开,就如方才相遇只是巧合。 雁萧关大步流星地往后宫走去,他眉眼坚毅硬朗,手上一小蓝花本应违和,可因他脸上可掬的笑容,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黛妙与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笑了,她年龄不小,此时穿着一身艳色宽袖长裙,只坐在亭中,岁月不改的美貌却仍比湖光山色更动人,难怪能宠冠后宫二十余年。 待得雁萧关走到她跟前,她脸上笑意却收敛了,面带担忧:“五郎今日感觉如何?身体还难受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雁萧关将手中花篮捧给她:“母妃莫担忧,早已无碍。” 雁萧关面对其他人时,或狂荡不羁或嬉笑怒骂,可一到黛妙与面前,他就成了最听话懂事的儿子。 黛妙与接过花,捧到鼻前深嗅,高兴地招手让身旁侍女过来:“青梅,你快回去找个瓶子将花养着,这么漂亮,可得让它们开久些。” 她的声音娇柔,浑不似四十来岁的女人。 青梅点点头,立即转身去了。 黛妙与一动作,雁萧关便发现她手上沾了脏污,取过一旁宫女手中帕子,托起她的手细看,原来是不小心粘在指上的鱼食,雁萧关放轻动作细细擦拭。 底下水中鱼摇头摆尾,黛妙与笑容娇憨,等雁萧关要放开手时,反手握住雁萧关的手指,看着他轮廓深邃的面容,浓眉挺鼻,薄唇刀刻般锐利,是一幅和她与弘庆帝没有一点相像的面貌,十分的英俊,就算眉眼常常萦绕几分桀骜,仍是一张让人瞩目的俊容。 她习惯性地摇了摇雁萧关的手,又一次问:“真的没事?” 雁萧关从旁边桌上拖来点心,笑道:“母妃莫担心,早就没感觉了,就是有些饿。” 贵妃连忙吩咐道:“快些,再去拿些五郎爱吃的过来。”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道:“哪能不疼?你就哄我吧,我看就你最会忍。”说着说着,眼眶猛一下转红。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雁萧关肩膀一紧,将手中点心扔进嘴里,探过身去拿帕子,手忙脚乱擦拭她的眼角,他显然忘记手中帕子方才做过什么,一下就将帕子上的鱼食抹在了黛妙与脸上。 雁萧关尴尬一笑,连忙拿手擦干净,安慰道:“母妃莫慌,每月一次,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太医不也说了,只是月圆之夜会疼些,忍过去就好。” “也怨陛下无用,这么多年也没能寻来良医解了你身上的毒,这般疼下去,万一哪次你熬不住,可如何是好?”岁月待她格外优厚,怒笑皆宛如少女,现下明明是在抱怨,听着却像撒娇。 雁萧关笑得张狂:“母妃未免也太小看我,不过些微疼痛,哪能奈何你儿子。” 黛妙与一锤他肩膀:“就你能耐!”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雁萧关一逗就喜笑颜开。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青梅忙完回来,只是不是空手,拿回的也不是方才送进殿中的花,手中倒是捧着许多卷轴。 雁萧关顿觉头大,随意从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中拿了一块,扔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这已不是第一次,看着贵妃亮闪闪的期待眼睛,他也不好逃跑,只能两眼无神地看着。 黛妙与青梅兴致勃勃,一幅幅卷轴依次在雁萧关眼前展开。 满天都的贵女画像,任由雁萧关挑选。 黛妙与又展开一幅画像,其上女子艳若桃李,很是娇美动人:“五郎,这位曲姑娘如何?她可是天都出了名的美人,不知多少高门子弟等着求娶呢。” 雁萧关顶天只放了一分注意力在画轴上,根本没听清黛妙与所言,只应付点头,手上鱼食一刻不停歇地往池里扔。 黛妙与将手拍在石桌上,声音才响起,她的手臂立即抬了起来,茫茫然看着通红的手掌,眼眶又快红了。 雁萧关立即将鱼食扔掉,调侃道:“母妃这是做什么?石桌好端端在这立着又没惹你,你想拍东西往儿子身上拍,万一将石桌拍坏了怎么办?” 黛妙与抽回手,唇角紧抿。 雁萧关立即改口:“母妃身娇肉贵,万一伤着了不是惹儿子心疼吗?” 黛妙与噗嗤一笑,随即又板起脸,佯装严肃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娶妻?” 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不经人事的少女感,寻常人做出来只让人觉得娇柔做作,落在黛妙与身上却并不违和。 雁萧关往贵妃手上细细吹气,眼眸低垂,神色看似未曾改变,甚至还带着笑,只是话音低沉了些:“母妃知道的,儿子没有成家的打算,独自一人多潇洒,青楼楚馆任我去留,要是家里多了当家主母,我还得看她的脸色,母妃就心疼心疼我,让我再多潇洒几年。” 黛妙与一双含水眼眸瞧着雁萧关,欲言又止。 雁萧关为何不愿成亲?母子二人皆心知肚明,只是其中隐情过于久远,不好再将其摆在明面上。 等黛妙与的手终于恢复嫩白,雁萧关才放下她的手,大马金刀坐在黛妙与的身旁,在桌上盘碟中挑挑拣拣。 青梅忙将摆在中间的碗往雁萧关手边推去:“殿下先尝尝这碗酪浆,是御厨新研制出来的方子,同原来的味道有些不同,更醇厚些,娘娘很是喜爱,一直都盼着殿下进宫,好给殿下尝尝呢。” 雁萧关笑道:“我今日真有口福。” 贵妃眼露期待,眉眼弯弯瞧着雁萧关,笑颜如花时,眼角仍然光滑如玉。 雁萧关端起碗,碗还没他掌心大,他嫌碗中勺子碍手碍脚,抽出勺子放在一边,将碗中酪浆一口气倒进嘴里,如牛嚼牡丹一般,囫囵吞下肚。 黛妙与看他吃得急,担心他呛着,伸手轻拍他的脊背:“慢点。” 一番彩衣娱亲,待将黛妙与哄得高兴,雁萧关才离宫。 雁萧关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黛妙与才放下笑颜,脸上染上轻愁:“他就是不愿成婚,可一直孤独一人,日子可怎么活呀?” 黛妙与起身走至水边,水面上女子身影俏丽,水波流转间,人影浮动,记忆溯回,她与雁萧关初见那段时光历历在目。 自小到大,黛妙与一直是家中父母兄长疼宠的幼女,要星星不给月亮,长相清丽绝伦,小小年纪就芳名远扬,因此,十几岁便入宫,本以为宫里的日子定不好过,数次哭的眼肿,没曾想她却与弘庆帝两情相悦,弘庆帝将她捧在手心疼,生命里少有的波折就又化作了甜。 第11章 想到此,黛妙与唇角抿起一抹笑。 弘庆帝对她的宠爱无人不知,她几乎是一入宫就得弘庆帝独宠,只是一连数年都未有孩子,她心思浅,全没注意到前朝后宫无数人心中的微词。 所有风波皆被弘庆帝挡住,弘庆帝用心良苦,为她在后宫留下一方净土。 只是后宫佳丽心思千回百转,很快转了风向,以为弘庆帝是不愿黛妙与有孩子,后妃母凭子贵,皇帝若是不愿一个后宫妃子有孩子傍身,再盛宠怕也是面上功夫。 黛妙与那时天真过头,只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可后宫惯会捧高踩低,不多久,黛妙与就在宫妃的明争暗斗里吃到了苦头,她性子娇,又不谙世事,往日里吹着捧着她的姐妹们忽然变了嘴脸,她却根本不懂缘由,弘庆帝不能时时在她身侧看顾,后宫的明争暗斗花样繁多,还轻易落不下把柄,她就是想告状也没因由。 恰巧那段时日弘庆帝为政事发愁,她亦不愿弘庆帝因她烦忧,只躲着哭,好巧不巧就被雁萧关撞了个正着。 五岁的孩子,身子小小的,瘦得皮包骨,眼神却晶亮,身上衣衫华贵,只是显然不合身,手脚都有一截露在外面。 “你,别哭,行吗?我,头疼。” 黛妙与猝然抬头。 雁萧关坐在古树横叉上,居高临下看着满脸泪水的女子。 黛妙与惊地打了个嗝:“你,你怎么爬那么高?摔下来会很疼的。”说着,她像是已经感受到疼痛,眉头皱起。 雁萧关黑眸沉沉盯着黛妙与。 黛妙与像是被野兽盯着后颈的猎物,心中胆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一踉跄摔了个屁股蹲,脸霎时红了个透,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 雁萧关见她笨拙,眼中警惕稍退,手一撑树干跳下,落地时双手先着地,相距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双脚也落在地上,姿势与野兽跳跃一般无二。 黛妙与只觉得眼前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头满怀警惕的幼狼。 雁萧关站直身,身体线条紧绷,像是随时要应对来自外界的危险,一步一步,他走到黛妙与面前。 黛妙与呆在原地,眼中残留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这也罢了,猝不及防间,哭嗝忽而一个接一个从她嘴里往外冒。 雁萧关眼瞧着黛妙与脸红如火烧云,整个人都快冒烟了,终于散去眼中最后一丝警惕,凑过头准备动作,却发现够不着,又将头收回来,举起手,牵过袖子在黛妙与脸上好一通乱抹。 收回手,见黛妙与脸上再无水痕,满意点头,一言不发准备离开。 黛妙与只觉脸像是被抹布擦过,脸皮子生疼,可眼见雁萧关要走,连忙上前想要拉住他。 雁萧关察觉她的动作,往后一跳,眼里又升起警惕,身体紧绷。 黛妙与直觉不能强求,失措片刻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掏了掏,没多时掏出一方锦帕,她将锦帕打开,献宝一样把里面包着的几颗蜜饯捧到雁萧关面前:“你...给你吃,很好吃,甜甜的。” 雁萧关一动不动,唯有鼻头张合的频率微不可觉地快了两分。 “真的好吃,是我最喜欢的蜜饯。”黛妙与前不久才因吃了其他宫妃递过的一块点心呛地咳嗽,害怕雁萧关担忧蜜饯有问题,她忙伸出手指捏了一块,急急放进嘴里,极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雁萧关还是没有动作。 黛妙与几乎就要以为雁萧关无动于衷,失落地准备收回手。 咻! 雁萧关伸手,一把夺过,将锦帕攥在掌心看一眼,仰头全倒进嘴里。 黛妙与惊地嘴微张,看雁萧关大口咀嚼,囫囵往下吞咽,再没心思注意距离,伸手轻拍雁萧关后背:“慢着点呀,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带。” 雁萧关并没噎着的迹象,吃完将锦帕放回黛妙与手里,喉头干涩道:“谢...谢。” 黛妙与笑得心满意足:“我宫里还有好多,你跟我回去吃好不好?” 饥肠辘辘的腹中有了东西,对饱腹的渴望压过了警惕,雁萧关距离黛妙与一步远,跟着她回倒椒房殿。 “啊,娘娘,你的脸怎么这么脏?”宫女惊慌失措。 “水晶皂儿、羊羹、蜜乳...全部端上来。”黛妙与躲过宫女的搀扶,急急忙忙地吩咐,生怕雁萧关等不及离开。 只是回想起那时的种种,黛妙与脸上的笑就止都止不住。 青梅端过酪浆,递到她手中,笑问道:“娘娘又想起殿下小时候了?” 第11章 黛妙与点头,面上神色再温柔不过:“五郎那时看着生人勿进,可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才不过五岁,话都还说不清,却帮着我捉弄了好些欺负我的宫妃,”她笑得灿烂又骄傲,“有他在,后宫诸妃可是吃尽了苦头,若非有几个妃子太过嚣张跋扈,联合起来一状告到陛下面前,五郎和我还有的玩呢。” 青梅道:“不过正是因为这一状,才让后宫中人再不敢欺负娘娘。” 黛妙与将玉碗递回:“她们那时可失望了,都期盼着陛下罚我和五郎呢,没想到陛下没如她们意,反倒罚了曾欺辱过我的宫妃,还是陛下英明。” 青梅笑着摇头,也就是黛妙与心思简单,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不过正是因为弘庆帝的处置,所有人复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弘庆帝对黛妙与的宠爱可不仅仅只是摆在明面上,那是实实在在将人放在心尖。 可有一点更让人满心不解,为何黛妙与会不要孩子? 于后宫妃子而言,孩子大过天!难道她真不知? 事情闹大后,黛妙与母家请旨进宫探望,难掩担忧关心此事。 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脸,黛妙与天真无邪地道:“母亲为何担忧?是我不想要孩子啊,生孩子多疼呀,我害怕。” 这话一出,就是黛母也是目瞪口呆,只因为怕疼就不愿要皇嗣,简直是荒谬,弘庆帝偏偏由着她任性。 自此,黛妙与宠冠后宫,再无人能出其右。 也就因为这一点因缘际会,雁萧关母妃离世后,黛妙与收养了他,不然到这会儿,她膝下也没有一子半女。 有家有子,黛妙与的日子美满幸福,独自一人生活对贵妃而言,是堪称可怕的一件事情。 美人眉眼染上轻愁,好不惹人怜惜。 弘庆帝进来便看到这一幕,走过去,揽着人轻声道:“五郎走了?” 贵妃倚在他怀中,颔首道:“才离开不久。” 弘庆帝和雁萧关甚有默契,从不在黛妙与面前谈论朝事,只为保留她天真纯善的性情。 身在皇家,两人却如寻常夫妻,黛妙与开始絮絮叨叨关心雁萧关的婚事,不可避免就提到了雁萧关的亲生母亲,已离世七年的赫妃,出自中江顺州赫氏的赫画歌。 “都怪她。” 方一想起她,黛妙与便满脸怒意:“若不是她,五郎怎会拖到现在还未曾娶妻,凭五郎的相貌品性,满天都的高门贵女尽可任他挑选。” 他垂着的眼皮下闪过一抹厉色,与眸色截然相反的是,他轻柔动作,弘庆帝安抚拍她:“慢慢来吧,五郎终会释怀,等到那时,他定会成亲,他是男子,总会想要一个知心人相伴。” 顺了顺黛妙与的乌发,弘庆帝含笑道:“就如你我。” 黛妙与俏脸微红,将脸埋进弘庆帝怀中。 . 层叠的宫墙沉默伫立于天地间,红墙黑瓦间沉默值守的高大禁卫军几乎成了蚂蚁大小,远远看去,面貌模糊成一片,生生被宫城禁锢成同一个模样。 吹过的风都是沉静肃穆的。 驾! 马蹄腾飞而出,将厚重的宫门远远抛在身后,连同每月月中的梦魇,还有肉眼看不见的束缚,尽皆留在冰冷的深宫。 雁萧关骑马自五皇子府飞驰而过,连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去,径自沿着御道往都城外而去。 玄御河两边的集市热闹依旧,人来人往,不过相较早晨的拥挤不堪,此时好歹有容得下马匹的空隙,雁萧关牵着马混进人群,这家挑一些新鲜菜蔬,那家选一捧冬日难得的瓜果,不多时便收获满满。 他与集市上的众摊贩甚有默契,连价都不问,拿完东西,反手就递上合适的钱币。 明几许刚用完饭回来,巧合的是,才到窗边,便望见了雁萧关。 绿秧伴在他身侧,雁萧关的个头太显眼,她自然不可能看不见,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叽叽喳喳道:“那不是五皇子雁萧关吗?” 明几许侧身,斜倚在窗框上。 绿秧自顾自继续道:“这位五皇子殿下可真是与众不同,与天都其他的名门子弟比起来,堪称格格不入,放着好好的宫城和皇子府不住,非要在里坊的杂乱小院里混着,还跟这些贫苦百姓混在一处,不知道的,说不定真当他是普通百姓呢?” 明几许语气懒懒:“你看他通身气势,像是寻常百姓吗?” 第12章 “运河边的地段抢手,若真是寻常百姓,绝不能从这一片的流氓地痞手里将之夺到手,”吴伯啧啧称奇,“能在里坊里混出头的地痞,后头可都有人,不定是哪家高门养着的呢,偏偏再没人往这里伸手,若没有皇子身份镇着,百姓想寻个地方做生意,哪能这么轻巧?” 早间时,绿秧本做好了费力打听的准备,没曾想根本用不着她多费功夫,她只从三楼下到二楼,都没跨出客栈大门,就在酒楼食客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她在一边偷偷摸摸听了一会儿,不过一炷香时间,雁萧关姓谁名谁,身份如何,弄的明明白白。 瞥见明几许面上淡淡的兴趣,绿秧歪歪头,兴致勃勃继续:“他真是怪异,不过看他举止倒很随性,也难怪百姓同他相熟,若传言属实,得亏有他,不然这一片里坊百姓仍得受流氓地痞的欺压,别说清清静静做生意,摊子不被掀都是好的。” 运河两边都是好地段,一贯都是握在权势之辈手中,如此时玄御河两边的客栈酒楼和珍宝楼阁,寻常百姓哪里敢沾染,雁萧关却能在如此金贵的地方占下这么一大片位置,不为己用,专供里坊百姓做买卖,只凭这事,足以让雁萧关收尽人心。 楼下雁萧关走走停停,同摊贩交谈时,英俊的脸上笑意灼眼,明几许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神情淡淡。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道:“真热烈啊。”他眼神顺势落在窗边的芍药上,芍药开得正盛,红得似火,热烈如天边火烧云,真真是灼目刺眼。 绿秧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艳红的芍药冶艳中透着娇俏,散发着冬日难得一见的热烈生机。 她点头:“公子说的对,这芍药开得真热烈。” 明几许淡淡看她一眼。 绿秧连忙改口:“小姐,小姐说的对。” 明几许眼睫微垂,眼眸温柔的近乎暗沉,忽而勾起唇角:“热烈的岂止是芍药。” 绿秧后心一紧,不自觉往楼下看去。 雁萧关正站在一家摊贩案头,试图挑几个看着新鲜些的柑橘,天都外城墙内外都种着柑橘树,冬日里绝不缺柑橘。只是城墙里外的柑橘都是有主的,平头百姓不敢擅动,可自家少不得也种着几颗果树,天都最好种活的不外乎柑橘、柿子,随便寻个地方种下,几年后就能得满树的果子。 雁萧关的小院除外! 雁萧关是个种啥啥不活的植物杀手,陆从南亲封,里坊里偌大个院子,地里连根葱都没法找着。 他这人种菜、种果都不成,可吃菜、吃果却要新鲜的。 摊贩刚把上个客人送走,转头看他在那挑挑拣拣,笑着从脚边掏出一个篮子:“知道殿下要求高,我早早就将最好的挑了出来,特意为殿下留着呢。” “哟,”雁萧关笑道,“大叔爽快,多谢。” 他递过钱币,满意地拎着竹篮准备离开,跨前的脚步猝然一顿。 危险! 他心中闪过一股野兽般的直觉。 明几许挑挑眉,还挺敏锐,继而露出一抹笑容,笑容却没有丁点温度:“既然身处凛冬,热烈之物未免太过刺眼。” “若是直面寒霜,他还能活得这么热烈吗?”明几许话音平淡,唯有有一层淡淡的好奇心浮于表面。 绿秧见状,即刻噤声,呼吸放得更轻,不敢发出丁点动静,生怕吸引来明几许的注意。 只是一瞬,雁萧关心中的异样感倏忽滑走,来无影去无踪,连个尾巴尖都抓不住,只在心中留了丝警惕。 大腿忽而被撞了一下,他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懵懂孩童眼,雁萧关一愣,随即失笑,伸手按了按孩子毛茸茸的头顶。 明几许眼睫低垂,窗下场景温馨,他眼中满是兴味,手上动作随意,不经意般,盆里的一株芍药连根而出,细碎土粒从根须零散落下,风一吹,便散去了。 眼角轻挑:“这可怎么是好?” 手指玉白修长,在花茎上摩挲而过,明几许将花伸出窗外,动作间带着丝微妙的漫不经心,手指微松,芍药从指尖滑落,挟带着最后的余晖,当空坠落。 红与白交错而过,红似火,白如玉,截然相反却都美到极致。 沙沙。 犹如微风与屋墙摩擦的微末动静,穿过繁杂的人声,传进雁萧关耳中。 他迅疾抬头,只看到楼上窗户里一道身影侧身往里去了,下颚曲线流畅白皙,只是眨眼人便不见,连风都不能证明雁萧关方才所见是否是错觉。 沿着屋檐滚落下来的暗影却不等他多想。 第12章 腿旁的孩子本就抬头看着他,忽见头顶掉下一大团不明物,吓得呆住,手上咬了一半的糖人眼看着快从他手中掉落。 千钧一发间,雁萧关迅捷伸手,一手捏住小孩的手,顺带避免了糖人滚个灰尘覆面的下场,另一只手悍然往上,动作却轻柔,托住了芍药。 芍药柔软的花瓣剧烈摇曳,在雁萧关紧张的注视下,缓缓挺住,娇俏嫣然,未有一丝一毫损伤。 “哇~” 雁萧关眼疾手快握住小孩手往上递,将糖人一股脑往娃娃大张的嘴里塞去:“嘿,再不吃糖人就该化了。”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嘴被满满塞住,舌头都转不动,不过好歹尝着了甜味,转眼就忘了方才所受惊吓,止住哭啼,费劲巴拉吃糖,他身旁父亲连连道谢。 雁萧关摆摆手,挥别无端受了场惊吓的父子俩,捧着芍药来回看,今日他可真是与芍药结下了不解之缘,既如此,拿回去养养,说不定能养活呢。 院子里,陆从南等得坐立不安,见雁萧关进门,拔脚迎上前,近了却瞧见马上挂着的各种菜蔬,来不及细问,忙过去将东西拿下来,细细安抚马,心疼地给它准备了上好的草料。 这边雁回空已将芍药种在了自个儿窗檐下,左右看看,去井边拎了满桶水,回到窗下,全往花根部倒去,倒完还一脸心疼,蹲下身摸了摸花茎。 陆从南才从后面转过来,就看到这副情景,嘴角抽搐片刻,张嘴欲说些什么,可看雁行空满脸自信,又咽了回去。 “得了,明日这花定会开得更艳,不然就对不起我这满桶水,”雁回空拍拍手,然后将陆从南一揽,“走,给你做生日宴去。” 陆从南彻底忘了要说的话,一脸腼腆:“早时不是吃了长寿面吗?” “一碗长寿面哪够,我家崽子的生辰,当然要好好过。” “明明就只是师兄,偏偏成日想当我爹。”陆从南抿起笑容,唇角浮起两个梨涡,嘴里抱怨,眼里却满是期待。 小院里独雁萧关与陆从南,雁萧关一贯不喜人伺候,五皇子府的內宦侍女倒不少,可若没有急事,他一概不许往这处院子来,事事亲力亲为,做饭的手艺可不止一碗长寿面。 不过大半个时辰,满桌菜色香味俱全。 他与陆从南吃饭时从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不过今日一整天,除了早间的面,他只在椒房殿吃了些点心,垫个底都不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先是如疾风骤雨往肚里填东西,等填了七八分饱之后,才缓下动作等着陆从南细嚼慢咽。 陆从南吃饭的习惯可不随雁萧关,是自小受爹娘言传身教熏陶出来的,一口饭,一口菜,吃得慢条斯理。 看陆从南吃的差不多,雁萧关才将筷子一放,靠在身后的漆木凭几上,直截了当:“我知你关心,事成了,今日朝堂上可算是如了方砚的意。” 他伸了个懒腰,雁萧关手长脚长,这么一动作更是显得他体格大:“还不只是他高兴,我看制局监的那些人怕也很乐意,没有我压着,他们只会更自在。” 陆从南擦擦嘴:“神武军呢?” 雁萧关微眯起眼,落日残阳撒在他侧脸上,神情沉静:“太子巫蛊一事,陛下命我详查...” 陆从南本安静听着,此时惊得目瞪口呆:“巫蛊?元信安居然如此大胆,这是要置太子于死地。” 雁萧关哼笑:“可不是嘛,不过好在有太子这一出在前,我要查案,梁施琅又不愿我去禁外军与他争权,抢先将神武军推给了我。” 陆从南欣喜道:“真的?” 雁萧关挑挑眉:“有你家殿下亲自出马,若是不成,我这面子往哪搁?” 陆从南收拾碗筷的动作都变得欢快,最后还是忍不住,心急问道:“殿下,我们明日便去神武军看看吧。” 雁萧关站起身:“别急,神武军可是他们推给我的,调查太子之事也非我所愿,若是轻易就如了他们的愿,不就显得我们太迫不及待了?” 陆从南若有所思。 . 等到晚间,脑中一直持续的声响猛地一变。 “加载百分之百。” 一道细声细气的孩童声响起:“宿主,助民系统003加载完毕,静等为你服务。” 形状锋利的眼皮掀开,眸中毫无睡意,显然是正等着,雁萧关没起身,淡笑道:“003系统,你是何物?” 第13章 一开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僵硬感,现下却跟五六岁的孩童声差不离,清脆单纯,在雁萧关脑中叽叽喳喳:“我是助民系统呀,就是辅佐宿主帮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系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为宿主提供各种基建办法。” 雁萧关眼眸深沉,混在夜色中,无人看清,他问:“何谓'基建'?我从不用剑,顶多使刀。” 003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武器那个剑,是进行农业、水利、工业等等基础建设,可以让宿主所在的世界发展得更加快速,也可以让宿主治下百姓生活过得更加美好。” 这下雁萧关起了些兴趣:“如何做?让我看看。” 003的声音一低,带着满满的局促:“积分不够,没办法将各种基建办法给宿主看。” 它的声音又忽而变大:“可只要宿主治下有领地和百姓,我很快就能奖励宿主各种涉及基建的图纸。” “这么说来,还得我手下有子民百姓才成。”雁萧关笑一声,“那你去寻其他人吧,我可不想做皇帝。” “怎么又一个不想做皇帝的?”003大惊失色,他话音中带着哭音,“我绑定的第一个宿主就是如此,一辈子当了个混吃等死的小王爷,一生都被他的皇帝阿兄养着,整天吃喝玩乐,手下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来人,还全是他的子孙,各个天潢贵胄,让他们去种地,他们不干,求他找皇帝要个封地,就跟要打杀他一般拼命拒绝,害的我被降了积分,怎么第二个宿主也是这样!” 雁萧关眉头一跳,开始担心脑袋会被泪水整个淹没。 “我难道就要被消除记忆,回收再造吗?”说着说着,它哇哇哭的更大声。 雁萧关眼眸深处隐含的冰冷转瞬消失,揉揉额头,哭得他头疼,暗道:“这系统活该去与陆从南打交道,都是哭包,定有许多话可聊。” “你能不能从我脑中出来?” 003抽抽噎噎:“自然可以,就是我被降了积分,现在的形态太丑,我不想用这个形态现身。” 雁萧关道:“可我不喜有东西在我脑中,你要么出来,要么去绑其他人。” 他重重出口气:“我真不适合,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人,你今日来时的殿中有我太子长兄,他日后是皇帝,整个大晋朝都是他的,底下百姓千万,你那所谓积分指不定很快就能升回去。” 系统欲哭无泪:“可我一个世界只能绑定一人,除非宿主死亡,不然不能解绑的,而且绑谁也不由我控制。” 雁萧关挑眉:“这么随意,万一你绑了个乞丐,也不能换?” 003这下有精神了:“当然不会,我每进入一个世界,都会落在这处世界气运最盛的一处地方,就如今日,大晋朝的皇家和重臣齐聚一堂,就算我运气不好,不能绑定皇室中人,也能绑定个权贵,再差也没有了。” “那你运气可真是好,偏偏绑了我这个无心皇位,也不打算治理一地之人,”雁萧关说风凉话,又命令,“从我脑中出来。” 003不请不愿,可它不能抗拒宿主的命令,羞答答现了身。 一道光闪过。 雁萧关眼角一抽,看着眼前蔫头耷脑的毛茸茸小动物:“原来你是只鸡。” 003跳脚:“我才不是鸡,我设定的初始外形明明是凤凰。” 雁萧关笑得不怀好意:“凤凰就长这样?” 003又蔫了:“那是因为我现在积分低。” 它抬眼往上看,跳到雁萧关面前,期待问:“宿主,你会努力让我升级的吧,我的凤凰形态可漂亮了。” 雁萧关不感兴趣般扶着额角:“我刚才就说了,我没兴趣做皇帝,也没兴趣治理一方百姓。” 说完他不再理会瞬间呆若木鸡的小黄鸡,径自合上眼睛。 胸膛一起一伏,规律极了。 003恍若晴天霹雳,当即就想要嚎啕大哭,可看着闭眼秒睡的雁萧关,只能转成抽噎。 . 仿若银盘的月亮挂在树梢,散发着满天的银光,公平地投向每家每户的窗沿。 雁萧关掀开眼皮,穿过薄纱的月色影影绰绰,投进他毫无睡意的眼眸,显得瞳孔越发深沉莫测,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片刻后,他的眼神毫无预警地落在身旁,小黄鸡依偎在他腰侧,肚皮朝天,两只小爪子向上蹬着,时不时抽搐一瞬,却惊不醒睡得昏天黑地的身影。 小小一只,一握拳就能轻而易举捏死。 没心没肺。 雁萧关没翻身,眼中最后一抹深藏的警惕悄然散去,扯了点被角搭在小鸡肚皮上。 第13章 第二日,里坊小院。 雁萧关睁眼时,眼神清明,昨夜大半宿都耗在观察来历不明的系统身上,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前夜更是整夜未曾合眼,他看着仍是神采奕奕。 陆从南常说他跟个怪物似得精力过人,就是七天七夜不睡觉,也能将十个他揍得满地找牙。 眼风扫过胸膛,嫩黄的毛茸茸小肚子一起一伏,睡相正酣,拎起小黄鸡的翅膀,扔到一旁被角上,雁萧关光着上半身出了屋。 线条悍利的肌肉随着他舞动长刀的动作上下起伏,刀刃破空的锐鸣绕空盘旋,陆从南提刀迎着寒光砍去,刀刃互撞,他登时往后连退三步。 横刀身前,他咬牙,复又一刀竖劈而下,冷刃疾闪如光破黑云,长臂绷若金石:“给我断...” 哐! 003爪子往虚空一蹬,猛一激灵睁开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它好像梦见新宿主正磨刀霍霍向系统。 雁萧关的身形神鬼莫测般,猛靠近迅劈而至的刀前,在陆从南惊恐的眼神中,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毫不留情的嘲笑:“太慢。” 只见陆从南手中刀的刀刃与刀柄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抵上一抹寒光,雁萧关以掌虚虚抵着刀背,指节随意向前伸展。 直到此时,陆从南鼓动的衣摆才堪堪落下。 003这次听清了,真的像是磨刀的声音,它一步□□地摸到房门口,悄悄探出个小脑袋,头顶上一撮小黄毛吓地支棱朝天。 它肉少,不好吃的! 陆从南全身紧绷,满头大汗,雁萧关凌厉的刀锋在他身周挥动,他只能勉力腾挪,脚步仓促。 砰! 雁萧关反手将刀尾撞在陆从南的腰侧,陆从南一踉跄,连退几步,拼尽全力还是没抵过袭来的巨力,一屁股摔倒在地。 陆从南瞳孔紧缩,无论与雁萧关对招多少次,他仍然惊骇于雁萧关的强悍。 若非雁萧关处处留情,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教导他,他想要不自量力对其动手,最多不过十招,他就得毙命于雁萧关刀刃下。 “你简直不是人。”陆从南忿忿地道,“都是从小练陆家刀法,你怎就这么厉害?” “怎么?不服?”雁萧关停下动作,对他勾勾手指,“不服再来练练。” 雁萧关站起身,挥刀入鞘,脸颊气鼓鼓:“不来!” 雁萧关面上笑意促狭,走进拍拍他肩膀:“你的刀法是我亲自教的,想要欺师灭祖,你还嫩着呢。” 语毕,他大笑着反身跃回院中,脖颈上的汗珠顺着胸膛滚落,又在他的刀锋下四分五裂。 足又练了一刻钟,雁萧关才停下动作,收刀同时回过头,准备招呼陆从南送水,转头却见他呆站在原地,眼神怔愣,视线尽头俨然是房门口呆毛乱翘的小黄鸡。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没有雁萧关发出的声音,小院寂静的可怕。 小黄鸡不敢开口说话,别看它系统龄短,经历的宿主才第二个,可它还是有些常识的,知道现下它所处时代是在蒙昧的古代,它以动物之身说人话,一般人都会将它妖怪,说不定还会将它绑起来烧死。 虽然它不是实体,可烧死听起来都疼,它真的是一丝声音都不肯发出,唯恐落个盘中烤鸡的下场。 见雁萧关总算放下刀,它连忙扇着小翅膀,扑腾着一屁股蹲在雁萧关的头顶,抖着翅膀挡住脑袋,好一副生动的掩耳盗铃场景。 雁萧关嘴角一抽,他头顶是多适合做鸟窝,怎一个个都看上了这里。 劈手一把将003抓下来,戏谑道:“昨晚还不唧唧喳喳的,怎么?才过一晚连话都不会说了?” 陆从南瞪大眼:“它...它还会说话?一只鸡会说话?” 003乌溜溜的小眼圆睁:“我明明是助民系统,才不是鸡,只是说话而已,我还会唱歌呢,你别小瞧我。” 才说完,就看见陆从南惊得眼珠都快脱框的模样,它猛地伸着两只小翅膀捂住嫩黄的喙,一双眼沽溜沽溜直转,满是惊慌,眼看着就要掉泪。 雁萧关却将它一把扔给陆从南:“全当我给你寻的小伙伴,又能说话又能逗乐,挺适合你,你们俩一边玩去。” 好一番几乎飞狗跳,等雁萧关收拾干净再出来时,003和陆从南俨然已经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陆从南甚至将他随身带着的锦袋都掏了出来,里面可全是他都舍不得吃的点心,蹲在地上,将大块的点心捏得细碎,小心地一点点分给003。 第14章 003吃得眼眯起,脸上是毛茸茸都挡不住的享受。 雁萧关发尾滴着水珠,他也不管,看着蹲在陆从南膝头的003,惊讶道:“你还能吃东西?” 003的喙一张一合:“当然可以吃。” 它挥着小翅膀揉了揉肚子:“就是现在身体小了点,吃得不多,只能勉强享受一点点口腹之欲。” 雁萧关不可置否,行吧,他要养的又多了一个,还是个到死都会跟着他的小东西。 待吃完早食,陆从南收拾碗筷,雁萧关闲着无事,便将换下的衣服扔到了木桶里放着,拎到了院门处。 003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奇问道:“你还要洗衣服吗?” 雁萧关将院门打开:“不洗,隔壁巷子里有个年轻守寡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过活,以浆洗衣服为生,待会儿陆从南会来将衣服拎过去,她洗干净再送回来。” 003似懂非懂喔一声。 它瞧着雁萧关无所事事的模样,心中焦急,难道真如宿主所说,它这辈子都别想着升级了吗? 003小爪子直跳,又不敢违背雁萧关的意愿,只得拉开光秃秃的系统面板,欲哭无泪地看着上面可怜兮兮的1级。 满级可是100级,每个系统出厂就有10级,以保证系统有一定的自主权限,只是那都是过去了,呜,它肯定是有史以来混得最惨的系统。 也是唯一一个被降到1级的系统。 别说变回威风凛凛的凤凰形态,就是刚才那么好吃的点心,它才吃不到十分之一块就再也塞不下肚,只能看着剩下的流口水。 真是惨绝人寰! 他瞄一眼雁萧关,又瞄一眼系统面板,翅膀僵直着胡乱在面板上滑动,一不小心就点到了宿主页面。 再转回面板时,本应同系统信息一般光秃秃一片的宿主页面上却分明有一个鲜艳的红色小圆点。 003猛地瞪大双眼,心中尖叫:“这这这...这是宿主成就?” 它翅膀乱挥,惊讶的眼都瞪大了一倍。 随后,003小爪子左右乱踩,激动得一时飞不起来,只能蹦跶蹦跶一阵横跳,好不容易才转到雁萧关面前。 眼睛亮闪闪的,一幅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的模样。 雁萧关看它费力移动,鼓鼓囊囊的肚子沉甸甸,打眼看去,本该嫩黄的绒毛都变得灰扑扑的,再往前一看,一道清晰的痕迹昭示着003移动的路线。 尘土几乎被003擦得一干二净。 雁萧关眼角一抽,垂眸盯着犯蠢而不自知的小黄鸡:“这么激动?又来劝我给你升级。” 他打量003片刻,忽而一手抄起它,入手瞬间就察觉它重了不少,扯过一旁的布巾,将小黄鸡翻过身,鼓囊囊的肚皮朝天,拿布巾盖在小黄鸡腹部,一股脑将上面的灰尘擦了个干净:“都说了,别妄想,要么解绑我去绑定其他人,要么就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等我死了,你再脱离这个世界去绑定其他宿主。” 003一双眼射出精光,兴奋道:“可我刚才查询了数据,宿主名下是有几千人的,还有足足十几顷的土地。” 它几乎要高声歌唱:“虽然不多,可我也是能发放奖励的!” 雁萧关蹙眉:“我名下什么时候有...”还没说完,他忽然想起昨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归到他手下的神武军,眼尾一挑,那003所说的十几顷土地,自然就是神武军的屯田。 “那土地可不咋地。”雁萧关回想起那日在南山山顶上所见,神武军兵士耕种的土地可是再贫瘠不过,语气淡淡道。 乱石遍地,上面薄薄一层土壤,说是土地,其实比荒地还不如。 003高声道:“没关系,只要是宿主有权处理的土地,不管其质量如何,都能算在宿主名下,只要达到一定标准,我都可以给宿主奖励。” 雁萧关坐在檐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毫不在意地问道:“那你能奖励我什么?” 003刚挺起胸脯,迫不及待道:“肥料方子。” 它在雁萧关身前来回踱步:“宿主只要将这个肥料方子做出来,让你名下的那几千人日子过得更好,我就能升级了。” 雁萧关按住003,拿在手中往上掂了掂:“我这是成了你下人是吧?辛辛苦苦就为了让你升级。” 小黄鸡晕晕乎乎道:“可是对宿主也有莫大好处啊,肥料方子可以使农田增产,到时候宿主得到的粮食会更多,粮食多了不止百姓过得好,多的粮食还可以卖钱,获得的钱财又可以买到更多的土地,这简直就是良性循环,到时候宿主和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我一个小小系统只会从中享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第14章 它一副脆嫩嫩的童声,努力装严肃忽悠雁萧关,殊不知他那双小眼睛早将它心底的算盘彰显得清清楚楚。 雁萧关不可置否:“你先把方子弄出来我看看。” 003眼冒精光,生怕好不容易松口的宿主又改主意,自然不会拒绝,它仰着小脑袋,一挥小翅膀,一块透明屏幕骤然在雁萧关的眼前亮起。 雁萧关瞳孔微震,伸手过去,两者相触之地荡开层层涟漪,其上字字分明。 好一副神仙手段。 雁萧关心中诧异,视线落在屏幕的文字上,文字同大晋朝的文字并无差别。 只是看着003口中所谓的肥料方子,他忍不住将眉梢扬得越来越高。 捏着小黄鸡的小身子举到眼前:“你真不是骗我,这都是些啥东西?” 003连连摇头,高声喊冤:“我的程序有规定,我绝不可能欺骗宿主!” “苦盐、石膏也就罢了,去医馆里总能买着,可鸟粪我去哪儿弄来,”雁萧关咬牙道,“还有泥炭,这又是什么东西?” 他将003握在手中,不满道:“我觉得你就是在玩我。” 见雁萧关满脸嫌弃,003着急地跳脚,它的小豆眼自然也瞧清了肥料方子,连忙道:“我...我真没骗宿主,宿主要是不信可以先做一小份出来试试。” 它的喙急急开合:“宿主别嫌这肥料里有鸟粪,要知道寻常的土地一般都是靠轮种或火烧来保持土壤肥力,还要精细伺候着才能长出好庄稼,可若是有了肥料,不止可以保持土壤肥力,还可以改良土壤质量,让荒地变成肥地。” 担心雁萧关真将它烤了吃了,它连忙将肥料方子下面的注解读出来,又在雁萧关冷厉的眼神下,磕磕绊绊地道:“不然宿主可以先做一小份出来试试效果。” 它被雁萧关捧着,眼神恰巧顺着他的肩膀看到了雁萧关窗下蔫哒哒的芍药,灵光一闪:“那边的芍药都蔫了,看着离死不远,正好可以用制出来的肥料给芍药施肥,到时候这株芍药定会是全天下开得最好的。” 雁萧关猛然回头看去,只见昨日还娇艳欲滴的芍药现下蔫头耷脑,翠绿的叶片都变得无精打采。 他瞳孔震颤,再也顾不得追究003,皱着眉,大惊道:“好端端的,怎么才过一夜就变成这副惨样?” 陆从南嘴角抽搐:“这还得多亏你昨天晚上那满满一桶水。” 只是未免雁萧关恼羞成怒,他只能在心中暗想,可不能说出来让雁萧关丢了面子,毕竟昨晚他可是亲眼见到雁萧关满眼信誓旦旦,一脸绝对能将芍药养活的模样。 雁萧关将小黄鸡揪到了芍药跟前,满脸严肃:“你那肥料方子真可以让芍药起死回生?” 小黄鸡伸出一只小翅膀,拍着毛茸茸的胸脯保证道:“千真万确。” 雁萧关咬牙,阴恻恻道:“行,我信你一次,到时若是不成,小心我把你毛拔了做烤黄鸡。” 陆从南顿时满脸悲切,哀痛地看着他新得的小伙伴,心中默默同情。 事情急上眉梢,雁萧关才复又想起方才的疑惑,郑重问:“你还未说泥炭到底是什么呢?” 未免变成烤鸡,003收藏刮肚地同雁萧关好一番解释:“...是死亡的植物煤化不完全积累而成的。简单的说,石炭就是还没完全成型的煤,也就是煤…黑石的前身,我们可以在沼泽地找到泥炭。” 最后,它踱着小爪子道:“刚来大晋朝时,我便扫描了我降落之地的地形,发现天都的北边和西边皆有一片无人定居的沼泽湿地,其下就有泥炭,经我扫描出来的数据判断,量不多,可做肥料却绰绰有余,我可以帮宿主将它们全找出来。” 雁萧关眼眸微滞,只一瞬间,除他之外无人察觉,他按下嘭嘭鼓动的心跳,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他才缓缓道:“你说你扫描了天都的地形?” 陆从南方才还没反应,可等听明白雁萧关的问话,霎时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看向003小小的身影。 003声音莫名:“是啊。” 雁萧关霍然起身,喘息声较方才粗重许多。 003被他猝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只见他紧紧盯着芍药,缓缓道:“你将天都的地形图给我,我立刻就随你去沼泽挖泥炭。” 003傻傻点头,片刻后才吞吞吐吐道:“受等级限制,我无法给你实物图,只能将地形图给你展示出来,你得自己画出来才行。” 第15章 雁萧关斩钉截铁道:“成交。” 方才消散的屏幕徐徐展开,一道道粗细不同的线条在屏幕上罗列而出,其上还用不同色彩、文字、数字和符号进行了标注。 雁萧关的瞳孔紧缩,连呼吸都顿住了几息,不需要询问003,地形图右上角的注释已将这幅图所有信息标注得明明白白。 雁萧关忽略他早已心中有数的地方,剩余的部分他一寸寸地依次扫视,山川、丘陵、沟壑、悬崖、河流甚至是矿山,天都各处建筑所在位置,排污的沟道、车马行道尽都收进他眼底。 他视线缓缓移动,还有各家不知花费多少心力,费尽心机隐藏在天都地下的密道,皆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的面前。 雁萧关眉心一跳,沉沉吐出心口浊气,就算肥料方子没用,有这份地形图,他也赚大了。 回头对上陆从南紧张的眼神,他微不可查地点头。 正经不过一瞬,随后他挑起嘴角,笑道:“接下来就到我们分工的时候了。” 陆从南一怔,满脸疑惑道:“什么?” “交给你一项艰巨的任务,”雁萧关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无论你想什么法子,去弄些鸟粪回来。” 说完,不顾陆从南瞳孔剧烈震颤,雁萧关哈哈大笑着倒退到院子,一把提起003的翅膀,大步流星跑到院门外,口里一个呼哨:“萌萌,我们去西山。” . 003连着呸呸好几声才将嘴里的毛吐出去,满眼掩饰不住的兴奋,它能挥动翅膀往前飞一段距离,可还是第一次骑马呢。 他奋力挣脱开雁萧关的手掌,连跑带跳蹦到萌萌的头顶,歪着头问:“宿主,它叫萌萌吗?你取的名字?真好听。” 转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满脸期待:“宿主也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它一直都觉得003这个名字太僵硬,太难听,可是上一任宿主几乎都不搭理它,面上不显,可它仍然能察觉出前任宿主隐藏在笑容下的警惕。 它也不喜欢上一任宿主,自然不愿让他起名。 雁萧关不一样。 雁萧关态度远远不如前任宿主和善,可和善只是面上特意表现出给它看的,可现下不同,它直觉雁萧关对它有一份莫名的容忍心,让它忍不住心生亲近。 “萌萌的名字是从南取的,不过...”他语气顿了顿,不怀好意笑道,“真让我给你取名也行,我看你跟只小麻雀似的,不如就叫小雀吧。” 003当即僵硬呆站在萌萌脑袋顶上,恰巧一阵风吹来,将它吹地一个踉跄,咕噜咕噜,沿着萌萌的脖颈直往下滚。 雁萧关眼疾手快,一把抓起它。 003连眼珠子都转不动,刚才还灵动活泛的乌溜溜小眼睛转瞬间变成一双死鱼眼。 逗得过头了。 雁萧关扬声大笑:“凤凰栖梧桐,眠山月。” “日后你便叫眠山月。”声音遥遥传开,一人一马一鸟在风中潇洒奔驰。 . 潇洒只持续了一刻钟,接下来就只剩下灰头土脸。 远远看着,占地面积足有几十顷的沼泽地里草茎横长,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枯枝烂木,一眼望去,萧条地找不着几个活物,连鸟鸣都消失殆尽,几乎称得上是死地。 雁萧关满头满脸的泥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肌肉鼓张的胸膛上,抬脚翻上坎,他仰躺在地,抬手就将绵山月抓进黏糊糊的手掌中。 眠山月拼死挣扎,还是粘上了满身泥巴,好不容易逃离雁萧关身旁,连滚带爬地又往后退了几步,来回瞧着身上的乌七八糟,眼底欲哭无泪。 雁萧关瞥见它嫌弃的动作,就地伸长手臂又将它抓回来:“我在这儿千辛万苦给你挖泥炭,你还好意思嫌弃。” 眠山月尖叫道:“哪里只是为我,明明对宿主也有好处!啊啊啊,你快放开我。” 雁萧关扬起一模不怀好意的笑,拿着它就往衣衫上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眠山月很快就再没了挣扎的力气,死尸一样躺在雁萧关的胸膛上。 雁萧关这才放过他,仰头叹道:“早知道就和陆从南换换,他来挖泥炭,我去弄鸟,失策呀!” “呸呸呸,宿主你就是个坏胚子。”眠山月忿忿道。 “这才知道,晚了。” 周遭安静死寂,恍然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待久了,眠山月有些害怕,往雁萧关衣襟里钻:“宿主,我们回去吧。” 雁萧关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将它抓出来拎起两只腿掰开:“你是雌是雄?雄性还好,雌性的话,需知雄雌授受不亲,可别乱钻。”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眠山月连连蹬腿:“我是由数据组成的,没有性别。” 雁萧关大惊:“那我这到底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还是既不是儿子又不是女儿?” 眠山月头朝下,晕乎乎道:“宿主是将我当成你的孩子了吗?若是这样,都...都可以的,儿子、女儿都行。” 它出息了,身为系统,居然有了爹。 那可是人类才有的! 雁萧关满意道:“不错,养你一个,儿子、女儿都有了,还挺划算。” 眠山月嘿嘿傻笑,紧接着不知为何,它笑声顿收,跳到雁萧关肩头,磨磨蹭蹭往他颈窝走去。 雁萧关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眼见它眼含嫌弃,却又伸出毛茸茸的小翅膀欲抱住他贴贴的模样,禁不住冷笑一声。 眠山月发现不对,一头撞进他颈窝,黏黏糊糊地将小脑袋往他脖间蹭,绵绵软软问:“宿主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 雁萧关无语望天,他还当眠山月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结果就这? 他也不吊着眠山月,当即干脆道:“当然是喜欢女儿,女儿都是贴心的小棉袄,至于儿子,全是来讨债。” “陆从南就是那个最大的讨债鬼,”雁萧关哼笑一声,牵过马缰,一把将装好的泥炭挂好,翻身上马:“回去看见他记得叫哥,他可是我大儿子。” 眠山月朗声道:“好。” 随及它的声音变得腼腆:“要不,宿主日后就将我当女儿吧?” 雁萧关被它逗乐,话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看你表现。” 眠山月激动地吱吱叫,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眠山月声音一震:“那我娘呢?” 身影随风远去,飘飘荡荡地散进风中,也听不清雁萧关回了句什么。 . 在眠山月叽叽喳喳的央求下,挖完泥炭的当天,雁萧关都来不及喘口气,就又马不停蹄地接着忙活。 他行动力强,既然决定要将肥料做出来,便要做好万全准备,萌萌被从后院移出,马厩所在的位置变成了发酵肥料的地方。 雁萧关哼哧哼哧挖着深坑时,眠山月正耀武扬威地在坑边跳着小脚当监工,它自觉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再不是被弃若敝履的系统,而是雁萧关的好大儿,亦或是好女儿。 管他呢,它摇头晃脑,怎么都成。 陆从南挎着脸回了小院。 眠山月羞答答地扇着小翅膀去迎接陆从南,欢快道:“哥。” 雁萧关满身污泥,陆从南看着倒是干净,只是不能走近了细闻,两人同样臭气熏天。 沼泽里可不止泥土和水,泥层中掩埋着许多尸骸,也不知死了多少年,和沼泽丛中各种生物粪便集聚在一起,那味道绝非一般人能承受。 鸟粪的冲击也不小,陆从南心神恍惚,压根没注意到眠山月的靠近。 陆从南提着满满一整筐的鸟粪蹲在坑边,看着坑里雁萧关肌肉鼓胀,正在奋力挖土,绝望中透着股愤愤:“殿下,天知道我今日为弄到这些鸟粪跑了多少地方,你是没见着那些拾捡柴火的农夫们看我的目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非人是鬼呢。” 他已经被鸟粪的气味腌入味,鼻子早已失灵,可但凡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回过头还能见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香飘十里不外如是。 雁萧关将手中从邻家借来的铲子往外一扔,撑起身体:“你觉得我就会比你好过吗?” 两人面面相觑,皆认为自己比对方更辛苦,纷纷哼一声。 湿了又干的衣服贴在身上,雁萧关觉得身上的衣衫就是拖后腿的,愤愤脱下上衣,将刮回来的两筐泥炭倒出,再拎起装石膏和苦盐的筐子,这两样是他顶着一身味跑去药铺,在老板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下买回来的,将三样东西混在一起,恶狠狠地开始搅和。 眠山月屁颠屁颠跑过去:“爹,要注意比例,鸟粪是28.5%,苦盐1.5%,石膏3.5%,剩下才是泥炭呢。” 这是爹喊得可真是甜,雁萧关心中暗叹:“这么天真,怕不是儿子,是女儿。” 看在这声爹的份上,他耐心空前的高,跟眠山月掰扯半天比例,还是照着眠山月所言,照比例将四种东西混在一处。 浑不知一旁陆从南呆愣愣站着,被那声爹吓得魂不合体。 第16章 眼看着雁萧关撸着袖子处理着那些腌臜东西,陆从南尚还涣散的眼神猛地震颤,立即起身,往后连退三步,颤声道:“殿下,您忙,我,我,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完,不等雁萧关回话,脚底摸油跑了。 雁萧关抬头,只来得及瞄见他的背影转过院门。 眠山月眼睛飞速眨动,看着眼前混在一起的物体,软绵绵、臭烘烘,属实让它不适,他扑腾着翅膀,高声嚷嚷:“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陆从南失措的声音传来:“谁让你叫我哥的,我怎么就成你哥了?” “爹说的,你是他一手带大的,虽然他比你也才大三岁,可自古就又衣食父母一说,认你作儿子算不得占便宜。你既然是他的大儿子,我是他的小孩子,你自然是我哥。” ... 雁萧关憋着气,咬牙道:“出息,两个都是忤逆不孝的。” 话音才落,搅拌开来的鸟粪气味冲天而起,险熏的他闭过气去,他在心中骂骂咧咧,嘴却牢牢闭上,再不敢轻易开口。 一时间,整个后院只有挲挲的声响,好不容易全部混匀,雁萧关将铲子扔上坑沿,连滚带爬跳出坑,迫不及待将其全部封存在坑里。 接下来就等着发酵,眠山月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小东西说的,要发酵好几日才成。 几日功夫,他等得起。 雁萧关从坑旁退开,杵着铲子咬着牙,心道:“眠山月最好祈祷肥料真有用,若是让我白费功夫,我非得将眠山月关小黑屋不可。” 雁萧关回到前院,将铲子随手一扔。 被拴在院门不远处的萌萌哧溜一声,探过头来想要同主人亲近。 一步,两步,雁萧关才靠过去两步。 萌萌僵在原地,随即侧过头连着打三个喷嚏。 雁萧关探过去的手孤零零悬在半空,好半晌才僵硬道:“还是你有孝心,知道不将口水往我身上喷。” 他悻悻地来到井边,他的鼻子已经失灵,什么都闻不到,可想也知道此时他周身气味定然异常感人。 从井里提起一整桶水,提过头顶从头淋到脚,哗啦水声不绝。 冰冷井水激在皮肤上,雁萧关身上紧实彪悍的肌肉绷紧,时下无论男女皆以白皙为美,且同女子一般,男子也会敷粉抹香。 雁萧关不耐烦做这些事,是以在一众香粉遮面的天都贵门子弟中,他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麦色皮肤上水珠滴落,留下让人遐想的水痕,荷尔蒙爆棚的性感一幕,却之落在萌萌那双纯澈无辜的眼睛中。 雁萧关将全身上下洗唰一遍,长发披散,路过厨房时头也不回,他今日不想为那两个抛下他的逆子下厨。 偷懒耍滑就别想着让他给做饭吃。 . 昨日早朝后,梁施琅被雁萧关当众驳了面子,出城回到禁外军军营后,好是耍了一番威风才顺过气,然而还没过一天顺心日子,家中得到消息的嫡母便遣了人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完了还吩咐他无论如何要给梁惕守安排个实差。 等人走后,梁施琅当即沉下脸,身边亲卫大气不敢喘,良久,他露出一抹冷笑:“来人,去请宣家七爷宣潭京,今夜我要请他赏游玄御河。” 宣潭京是宣家三房庶子,在宣家虽算不得是什么大人物,可但凡顶着宣家名头的,在天都只要不招惹到皇家人身上,都能横着走。 宣家主事宣毕渊乃是当朝尚书令,手握实权,当朝三公三辅乃是虚设,宰相更是常人不敢为,尚书令无宰相之名,却是实际上的相职,宣家嫡长子宣愿恩也位至度支尚书,一门两高位,又都垂沐皇上荣宠,皇家之下头等权门当之无愧。 从被闳氏压制的二等门第一跃成为一等门阀,也不过就在弘庆帝登基的短短二十六年间。 梁家乃是太子母家,而闳家则是太子妃娘家,论理来说,梁闳两家是天然的同盟,只是梁施琅为人豪爽豁达,交友广泛,同天都不少贵门子弟都有交情,与宣潭京的关系也称得上一句不错。 宣潭京是天东出了名的浪荡子,名声快跟雁萧关一般响亮,都在天都里混,又皆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虽然宣潭京没有雁萧关后台硬,可他拉得下脸又会说话,天长日久,他与众多高门子弟一同吃过几次酒之后,也时常能玩在一起。 宣潭京素是个爱玩爱闹的,接到梁施琅遣人递过来的消息时,他正愁今日无人陪伴饮酒作乐,当即兴奋,二话不说驾着车赶来赴宴。 寒暄不提。 三五杯酒入腹,梁施琅没多绕弯子,提着酒盏哀叹道:“昨日早朝的事,宣七爷想来还不知晓吧。” 第16章 宣潭京一手搭在盘着的膝上,好奇问:“梁将军也知我是个不着调的,家中长辈和大哥也不爱同我们谈政论事,自然不知,怎的?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画舫舱内花红酒绿,梁施琅却愁眉道:“昨日我是彻底得罪了五殿下,今日也是为着此事,这才着急忙慌请七少帮忙说和。” 他身为禁外军统领,执掌三万禁外军,在宣潭京面前露出此番情态,可谓是将姿态放得极低,宣潭京却不以为意:“梁将军居然还有请我帮忙的时候,这可是稀奇。” 梁施琅摇头,笑道:“我识的人虽多,可论能在五殿下面前说上话,也唯有你宣七爷。” 宣潭京被捧得身心舒畅,哈哈笑着饮尽杯中酒,豪气挥手:“梁将军且细细说来,我要帮你求情,也得知道缘由啊。” 梁施琅眼一闪,挂起笑容,憨实的面上带着诚恳:“自然,事情是这样的...” . 玄御河白日船舟交错,可与夜间相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明月高挂,柔光洋洒大地,天上地下一片明光,哗啦,船桨划过河面,撩拨起盏盏水花,两岸花楼酒馆比比皆是,楼上楼下挂着的烛火一照,河中潺潺流动的水面波光粼粼,灯火辉煌。 运河里青楼楚馆的画舫川流不息。 雁萧关骑马奔至临渊桥,桥上赏景百姓尽显悠闲,勒停马缰,他翻身下马,长腿往人群里一站,足比身旁人高两头有余,打眼得紧。 才到河边,船上的姐儿们娇笑声便伴着水声传来,软声喊着:“殿下,良辰难得,合该上船来与姐妹们携臂同游,才算不辜负眼前美景。” 雁萧关往下看,只见一艘三层画舫正从拱桥下穿过,甲板上女子们正倚栏招袖,笑容嫣然,他含笑道:“诸位姐姐们盛情相邀,我自然不好拒绝,只是,”他左右看看,朗声笑道:“我去哪位姐姐那里,不就得罪了其他姐妹们吗?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不若来我们这里吧,殿下最是怜香惜玉,万一惹了姐儿们落泪伤心,殿下怕不是要好生心疼一遭。” 雁萧关寻声探去,一金碧辉煌的游船顺水靠近河岸,船上面孔可不正是他的熟人,他瞳孔微不可查一缩,脸上笑意戏谑:“没想到梁将军和宣少爷也有闲心夜赏运河,想必是有事要谈,我就不掺和这热闹了。” 雁萧关转身,眼中微芒闪动,抬步欲走。 河岸就在雁萧关脚下不远处,宣潭京的动作比他更快,几步窜上来:“你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将五殿下的马牵过去安顿好。” 旁边候着的随从连忙上前。 雁萧关顺势脱开手。 宣潭京一路拉着他走上画舫,他二人都是天都出了名的纨绔,宣潭京面上又总是捧着雁萧关,因而时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虽是酒肉朋友,交情却是实打实的。 宣潭京将人按在桌案旁,恭维道:“殿下,殿下,你可是贵客,可得让我好好招待一番。” 雁萧关哼笑一声:“恐怕梁将军才是你的贵客。” 宣潭京一听就知雁萧关心不顺,至于对象,自然就是梁施琅,他也不拐弯抹角,这只会让雁萧关更不高兴,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空酒盏,推到雁萧关面前,他直言劝道:“殿下何必介怀,方才我也听说了做个早朝上发生的事情经过,殿下别觉得我是在拉偏架,可我真认为这事怪不得梁将军。” 雁萧关波澜不惊道:“哦?” 宣潭京偷眼瞄着他平静的神态,咽了口唾沫,才道:“今日梁将军之所以同我一起,全是因为他知晓我与殿下有些交情,想着让我同殿下说说情呢。” “我哪里敢随随便便在殿下面前胡乱开口,自然要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成,这不,梁将军才同我说完,正好就撞见殿下过来。” “这不是缘分吗?”宣潭京唾沫乱飞,“方才梁将军也说了,那时在朝上,他之所以提起神武军,还是因着殿下让他多照顾神武军,他当时也就是灵光一闪,哪成想陛下真同意了。” 他一拍大腿:“哎呀,我只是听就觉得真是巧了,说不得正是上天注定要让神武军归到殿下手中。” 梁施琅端起酒壶,斟满酒递过去:“宣七爷言之有理,殿下前日才与我提起神武营,第二日神武军就阴差阳错成为殿下麾下,可不正是上天注定。” 第17章 见雁萧关不接,他叹口气,又道:“再说禁外军,虽听着威风,殿下只看禁外军有三万人,可殿下却不知内里如何。” “怎的?你禁外军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雁萧关微挑眉。 梁施琅见他终于愿同他开口,暗地里松了口气:“殿下也知禁内军中高门子弟不少,却不知禁外军也不妨多让,个顶个的来头大,其中能听我号令的,还不到神武军的六千人呢,阳奉阴违可谓是司空见惯,殿下若是进了禁外军,反倒会受其中种种关系牵绊,殿下一贯不喜束缚,到时候只会烦心。” 宣潭京连连点头:“可不是,神武军现下没有统领,若是殿下能去神武营,神武军有殿下撑腰,他们日子过得好了,那不是殿下指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他给梁施琅递了个眼色。 梁施琅接过话,竭力劝说:“现下神武军名声虽不好听,可底子还在,当年陆卓雄能将神武军训成精兵强将,我看殿下比之陆卓雄更具神威,有殿下去操练他们,想必神武军很快便能恢复往日悍勇,复为精兵悍将指日可待,又全是殿下亲自操练而成,有这些年处处遭嫌的磋磨,他们定然对殿下忠心,如此岂不美哉。” 雁萧关挑挑眉,慢悠悠道:“你们尽吹捧我吧。” 话虽这般说,方才冷冷盯着梁施琅的眼神却收了回来,在梁施琅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时,雁萧关接过酒,仰头一饮而尽。 眼看着雁萧关不再心存芥蒂,宣潭京和梁施琅自然也连连劝酒,宾主尽欢之时,梁施琅带着醉意道:“险些忘了先前说好的要送殿下一只鹰玩玩,不知殿下现下还有兴趣吗?” 雁萧关一手撑着额头,懒洋洋道:“是有这回事,自然有兴趣,梁将军若还有心,寻个时间送去我府上便是。” “成。”梁施琅一口答应,接着眼中带了丝犹豫。 宣潭京看不惯他的作态,好好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面上却挂着欲言又止的神态,若是个美娇娘,他还能好生安慰两句,可落在梁施琅身上,他却没有这闲心,当即催促道:“现下梁将军可是已和殿下冰释前嫌,有什么话直言便是,不必露出这般女儿情态。” 雁萧关听到此言也笑起来:“才得了梁将军的心头好,梁将军只管开口。” 梁施琅当即道:“殿下爽快。”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下也知我家那弟弟到了年纪,总是闲着也不像样,家中爹娘为此真是操碎了心,为人子,当忧父母所忧,我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为此事忧心。”他叹了口气,铜铃眼里装着满当当的忧愁。 天都第一孝子也抵不过的孝心。 雁萧关感叹道:“梁将军看着粗犷,没成想还是个难得的孝子。” 又呷了口酒,他微蹙起眉,有些为难的模样,慢条斯理道:“我现下已不是制局监,昨日早朝才被参了一本,怕是不能再让你那弟弟直接入禁内军。” 不等梁施琅色变,他就提唇一笑:“不过梁将军既然开了口,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禁内军不成,制局监我倒是还能说上话。”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宣潭京险些将口中酒喷出来,惊讶道:“这可是好事,制局监这去处可比禁卫军好上许多,梁将军,你着弟弟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雁萧关这一手可真是出乎意料,梁施琅表情僵硬:“可我弟弟无才无能,去禁内军混混日子倒也罢了,若是去制局监,一招不慎惹出大乱子可如何是好?我就怕到时反害了殿下。” 雁萧关嘴角一勾,装作没看到梁施琅的脸色,笃定道:“只要你弟弟身在天都,没有什么乱子我兜不住。” 宣潭京哈哈大笑:“正是,梁将军,你还不快谢谢殿下,有他这话,梁兄弟在制局监大可放开手脚施为。” 继而又拍着大腿做惆怅状:“哎呦,说不定再过些时日我就得低声下气请梁将军为我引荐梁兄弟了,那可是制局监,这可真是,这般美事怎么就落不到我身上呢?凭空落下来的好差事啊。” “不行,今日梁将军定要多饮几杯,眼下梁将军手握禁外军,家中弟弟又将成为专管大晋军事的制局监,可真让人眼红,不多喝几杯可不成。” 梁施琅扯起唇角,热络应了。 雁萧关垂下眼帘,眼中情绪尽皆隐藏,酒盏后的唇角跟着翘起。 酒过三巡,宣潭京兴致愈浓。 第17章 随侍在侧的皆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将船窗都给遮挡住,白瞎了船舱内细纱飘荡间暧昧的气氛,河上高低起伏的琵琶声流入耳内,触手可得的巧笑嫣然、温香软玉更是勾地他心里直痒痒。 将手中酒杯一掷,宣潭京歪歪倒倒地走上甲板,靠近船舷时脚步一踉跄,险些一头往河里栽去。 雁萧关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他,戏谑道:“这是被河上的姐儿们迷得晕头转向了不成?还没做什么就腿软,别到时候传出个软脚虾的名声。” 他神情吊儿郎当,冷酷锋利的眉眼痞兮兮的,不同于时下审美却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独一份的阳刚惹的旁边画舫上的姑娘们好一阵脸红心跳。 宣潭京脸带醉态,眼下两团酡色尽显痴相:“能博诸位美人一笑,便是传出软脚虾的名声也划算。” 登时一阵娇笑声传来,周遭画舫上的妓子玉臂舞着锦帕,也不害臊,大大方方调侃着。 “还是宣七爷懂得怜花惜玉。” “可不是嘛。” 雁萧关挑眉四顾,诧异道:“难道本殿下就不怜惜各位姐妹?” “殿下可别冤枉妾,要论怜香惜玉,满天都的男子中,殿下若是排在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诸位姐妹说是不是啊?” “当然,妹妹此言真的不能再真了。” 宣潭京趴在船舷上,醉眼朦胧,神思尚还清明,显然听清了这话,不满道:“美人们这是见了五殿下就忘了我宣七爷?就不怕我醋海翻腾?” “哪儿能呢?能同宣七爷说说话都是我们的福分,可不敢奢求宣七爷醋这一回。” “怎么就不敢了?来,我们这船大着呢,诸位美人若是愿意,只管上船来,我们一同吃酒耍乐,那才快活,光耍嘴皮子可不得劲。”宣潭京一挥手,豪气万千,不知情的怕还以为眼前的玄御河都是他的地盘。 “五殿下呢?”女子作羞羞答答状,“愿意我们上船去吗?” 雁萧关朗声一笑,冬日冷风都扑不灭的勃勃生机蓬勃而出:“荣幸之至。” 青楼画舫上的女子们登时全哑了,不知在多少客人身上练就的巧舌如簧之能全忘了干净,俏脸微红,你推我搡,不多时就过来了十数人。 险险装了满船。 船上顷刻间花红柳绿,娇笑声如潮。 宣潭京左拥右抱,如醉如痴地接过香唇美酒,浑然忘我。 雁萧关身周自然也没少了姐儿们,她们簇拥着男人,较宣潭京与梁施琅旁的妓子,她们神态轻松,笑意直至眼底。 左右时时注意为雁萧关斟酒,身体却离雁萧关足有半臂远,满眼温柔。 宣潭京咽下玉臂递过来的酒液,瞧见对面妓子的做派,带着酒意笑道:“满天都皆知我与殿下素爱上青楼楚馆,我这名头倒是不冤枉,可他们却不知殿下一贯不让姐儿们近身。” “想来殿下是闲这些妓子不干净,”宣潭京推开右臂环着的女人,腾出手拍着胸膛,“也是,殿下金尊玉贵,哪儿是寻常妓子能沾身的,巧了,前些时日有几个从中江来的商户往我府上送了几个雏,殿下尽管放心,我还未曾消用过,都干净着,明日就送去殿下府上。” 雁萧关左侧妓子脸色一动,张口欲辩。 雁萧关眼也不抬,像是随手般,将酒盏递到她身前,她立时默默咽下话头,柔情蜜意地抬臂给酒杯里添了半盏酒液,心头婉转:“满眼酒色之辈又哪里能知,天都寻欢客,独五殿下是真惜香人。” 随着琵琶声,雁萧关手指徐徐在腿上敲动:“你的日子倒是过得自在,还有人给你送美人。” “殿下这话说的,我爹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能同中江做些生意,中江商人的生意要想在天都打开局面,可不得找人牵线,我只需在我爹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得几个美人儿不过是顺便的事,殿下只是不愿麻烦,若是愿意,府中怕早就美人成群。” 雁萧关手指摩挲间,懒洋洋道:“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不过是几个小女孩儿罢了,也不知那些中江商人如何想的,才十岁就往我府上送,我还得花精力养上好几年。”他挤眉弄眼道:“殿下也知这世上总有些男人喜好特殊,就是不知殿下爱不爱这口。” 雁萧关身体坐直,面色陡变:“淫玩幼女?” 他话中的厉色扑面而来,宣潭京被吓得酒都清醒了几分,忙摆手道:“殿下息怒,天地可鉴,我可没这变态的嗜好。” 第18章 梁施琅眼皮一跳,无人可知之处,袍袖下手掌紧握。 宣潭京见雁萧关眼神凌厉,还待解释,却忽闻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听闻五殿下在此,不知妾可有幸上前拜见殿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不知何时来了另一艘画舫,船舷边正站着一面容绝美,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美眸微弯,柔情款款笑看着雁萧关。 宣潭京如蒙大赦,腾一下站起来,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天都名妓之首——绮华,寻常人想要见一面都得倾家荡产,天都不知多少名门贵少使劲浑身解数,想与她春风一度而不得。 任男人争相追捧,绮华都不假辞色,偏偏对雁萧关青睐有加,香闺里总为他备着半方卧榻。 宣潭京又惊又妒道:“也是我刚才酒喝多了,猪油蒙了心,殿下有绮华姑娘这般美人时刻扫榻以待,哪里看得上那些黄毛丫头。” 绮华从来深知自己美貌的威力,也从不吝啬将美貌作为对付男人的工具,宣潭京现下满眼都是绮华,见她对自己柔柔一笑,魂都快被勾了去,不带雁萧关开口,便连忙上前引着她上船。 可任凭他心痒痒,却不敢像对待其他妓子一般直接上手。 天都花楼常客谁不知绮华的倚仗正是雁萧关,当年绮华的梳拢之夜便是由雁萧关花重金拍下的,随后两人在连湘阁可是足足共渡了半月。 独一人能得雁萧关这般爱重,绮华从此名扬天都,一跃成为天都名妓之首。 之后雁萧关仍数次寻绮华共度良宵,整整一年,绮华都只接待雁萧关,直到雁萧关不再时常光顾连湘阁,绮华才隔三岔五挑选合意的男子成为入幕之宾。 曾有人不屑她身为妓子却还高高在上,做妓子就该有妓子的觉悟,哪儿有男子凭她挑选的道理,借势威逼于她,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雁萧关护短又念旧的做派从此深入人心。 绮华款款一拜:“诸位姐姐妹妹们有礼了。” “绮华姑娘莫多礼,可别怪我们趁姑娘不在占了殿下才好。”妓子们娇笑道,神态坦坦荡荡,为她让开了离雁萧关最近的位置。 “多谢。” 宣潭京羡慕得眼通红,可那边相携而坐的两人连丝眼角余光都不分给他,他只能投回其他姐儿们的怀抱,方才还是满船春色,此时却都成了胭脂俗粉。 狠狠闷了一口酒,宣潭京转开眼,转头拉过不知何时变得沉默不语的梁施琅大倒苦水,明明是在喝花酒,梁施琅看着却更像是在借酒消愁,宣潭京勾过他的脖子,与他碰杯:“来,梁将军,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梁施琅求之不得,转眼两人便喝到了一处去。 “殿下就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过来?”绮华托着腮,清艳绝伦的眉眼间藏着丝丝屡屡的妩媚。 “怎么?绮华姑娘这是有喜事要告知我?”雁萧关转了转手中酒杯,话语亲和,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狎昵。 琵琶声缠绵悱恻,绮华的声音柔情入骨:“殿下这话说的在理,我家中继父瘫痪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三年,前日终于解脱,于他而言确是喜事一桩。” 雁萧关手上动作一顿。 绮华身体不动,口唇靠近雁萧关耳旁,吐气如兰,微垂的眼皮底下喜怒不明:“我将他挫骨扬灰,今日正是来为他送葬的。” 她声音虽小,身旁围着的诸位妓子却都将话听进了耳中,俱脸色不改,进入欢场的女子,谁没有一段伤心往事。 雁萧关垂下眼,片刻后,探手…在绮华的肩膀上拍了拍,似安慰,似恭喜。 就是与拍陆从南的动作一模一样。 绮华募地遭受重击,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忍着疼,稳住身体没晃。 一开始雁萧关随手拍她时,她还是弱女子,差点被拍飞出去,那时雁萧关先是蹙眉不解,后犹豫着让她好好操练身体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几年后的现在,她终于不用遭受雁萧关嫌弃的眼神。 当然,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三年前,女孩儿盛装立于连湘阁大堂的高台上,清凌凌的眼眸从台下楼上数不清的寻欢客上扫过,绝望惊恐藏在笑容深处。 处子之身早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禽兽不如的继父夺去,因此,她才会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自卖自身进入青楼,凭绝色容貌待价而沽数年,若是被揭穿,她会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无处可去,无人能救。 第18章 绮华唇角笑容清浅,内心翻腾着无人可述的仓皇,终于,她眼神渐渐暗淡,像是就要接受终将坠入无边地狱的前路。 眼眸涣散间,一双青涩桀骜的双眼与她四目相撞。 方才十五岁的雁萧关志跳上台,走至她身前,少年同她一般年纪,消瘦却挺拔,比她高了一个头,弯腰凑近她耳边低语。 如那时一般无二,绮华垂首掩饰微红的眼角,低声喃喃:“殿下。” 心底深处同时发出一声熟练无比的呼唤:“哥哥。” 运河边一角,高大的香樟树上,眠山月激动地在枝丫间跳脚:“哥哥,哥哥,爹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我娘吗?” 陆从南忍不住露出牙疼的神情,早已无力再辩驳哥哥这个称呼,往河中画坊仓促一暼,连忙收回视线,生怕雁萧关恐怖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他的注视,他还心虚着,生怕雁萧关会逮着他狠狠揍一顿。 “不是。” 眠山月震惊道:“可我看爹待她分明比其他女子亲近许多,若不是我娘,干嘛要动手动脚。” 它恍若晴天霹雳:“难道爹是个左拥右抱的薄情郎?” 陆从南惊地险些从树桠上翻下去:“薄情郎?他连女人手都没碰过,他也配。” 见眠山月圆溜溜的眼珠好奇望过来,陆从南往它身边挪挪,低声道:“船上那女子名绮华,以我自小跟在殿下身边的经验,她定然曾对殿下心生爱慕。” 眠山月听得聚精会神,连连追问:“然后呢?现在不爱慕了吗?” 陆从南蹲着,手搁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苦着脸道:“你到殿下身边的时间短,时间长了你便知道,殿下就是个木头,将爱慕之情转变成各种古里古怪感情的能力兼职令人望尘莫及,就说这绮华姑娘,原本看着殿下的眼神柔情蜜意得能滴出水来。” 停顿片刻,方才哀愁道:“现下嘛,若不是她与殿下同岁,心里头就得跟你一样,叫殿下一声爹了。” “啊?”眠山月呆呆出声。 “还有,小时候我同殿下一起混迹市井之时,身边跟着一个黄毛丫头,那时可是当着我们一众人的面发誓,说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殿下。”陆从南越说越愁,“现在目标是成为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做梦都想顶掉我的位置。” “那,那我还能有娘吗?”眠山月磕磕巴巴,旋即惊道,“难道爹不爱红妆爱武装?日后我会有一个小爹。” 陆从南脚下一滑,手忙脚乱抓住一根横叉艰难爬上来:“别胡说,大晋可不像前朝一般有好男风的风气,就算有好男风的男子,那也得偷偷摸摸,让人知道是会让人看不起的。” “再说了,殿下神武悍勇,哪里像是好男风之人?” 眠山月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到,只愣愣“哦”一声。 . 丝竹之声在运河上悠悠荡荡,落在一人一鸟眼里的景象也被另一人看在了眼中。 明几许遥望着远处画舫,雁萧关一副潇洒做派的身影映在他眼中,良久,他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感叹:“怜香惜玉客,风流浪荡子。” 声音随风而散,也不知是说的谁。 交南地处大晋朝最南端,冬日仍满山翠绿,天都的景致却不同,凛冬萧条,好在天都三面环水,宽约五六十丈的玄御河河面水流不绝,唯有凌晨最寒凉之时,河面会有薄薄一层寒冰,天不见亮,便随着水波摇曳消失不见。 夷州夜间只能听见更夫的铜锣响彻夜空,苍凉寂寥,天都满城灯火,姑娘哥儿们提着灯笼呼朋引伴,有情人羞答答地前后脚走过青石路面,硬是让萧条也成了暧昧。运河上最热闹,画舫上风流才子在层层纱幔间谈笑风生,美人如天上繁星,吹拉弹唱间奏出一场盛世繁华。 明几许租了一艘游船,孤身靠在舷边,望着满目花天锦地。 美人赏景,殊不知落在他人眼中,他才是运河之上最盛的美景。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玉白的脸颊在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下影影绰绰,但只是不真切的惊鸿一瞥也惹的来往之人惊艳频频。 许多少爷公子都将眼神落在明几许身上,明几许浑不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自顾自伸手拨弄水中月,天真娇憨的动作中却带着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凛然威势。 一时没人敢上前扰他清净。 水中月遥远却清晰,不多会功夫,他手上动作一缓,皓腕凝霜,落在有心人眼中恰如婉转隐晦的勾引,心尖瘙痒难耐。 第19章 轻莹秀澈的水面,一艘华丽异常的画舫徐徐靠近,舫上雕栏玉砌,绫罗绸缎点缀其中,雕花彩绘繁复如云,被它一衬,河面上方才还尽显奢华的其他画舫登时便成了扁舟无数。 明几许映在水色间的眸子波澜不惊,身后船家惊慌失措道:“姑娘,过来的是闳家的画舫,招惹不得,且容我先行避让。” “闳家?”明几许面不改色,口中话语疑惑莫名。 船家手动动作不停:“就是家中出了当朝太子妃的闳家。” “哦,是吗?”明几许缓缓抬起眼眸,动作漫不经心,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对月金樽撞上美人玉颜,座上从敞开的船舱窗口往外望的男子霎时失语,任旁人作乐谈笑,耳中再入不得只言片语。 明几许若无其事转开眼,一派恬不为意的模样,轻颔首道:“那便劳烦船家将船开远些,这闳家画舫太高,将景全给掩住,难免败兴。” 船家“唉”一声,动作更快。 却快不过失神间奔至船上甲板的年轻男子,满耳繁杂却抵不过女子的轻声慢语,字字声声真真切切撞进他心头。 闳家船舱中众人被他猝不及防地动作唬得一愣,难掩不解跟着追出来,珠帘被年轻男子撞地散落在空中,一时间哗哗作响,跟得最紧的一人恰巧接住,匆忙撂开,随即急急跟至。 “闳兄,你是被水鬼勾了魂不成,做甚这么慌张?” 闳安达眼见女子就要转过身去,张口结舌许久,却只来得及脱口而出:“小姐且慢。” 明几许闻言身形未动,只递个眼神过去,神态淡淡,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会说话。 此时里面含义不言自明:“有话就说,没事莫耽误他赏景。” 闳安达呼吸一滞,本就无措地想不出挽留之词,现下更是连怎么说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身后跟随而出的朋友们也都停下动作,一人手上来不及放下的的酒杯顺指滑落。 当啷! 先是一声沉沉闷响,木甲板纹丝不动,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玉盏哗啦碎裂,响如惊雷,立时惊回众人神志。 明几许蹙眉,天都最盛的运河美景也随之黯然失色,好一会儿无人说话,他眉眼间浮起一丝不耐,扬眉道:“公子有何事?” 闳安达结结巴巴半晌,总算好好组织了一番语言:“姑娘独自一人赏景未免孤单,恰巧我家船上有好几位自家姐妹,若是姑娘愿意,便让姐妹们为姑娘做个伴,可好?” “对,对。”失语的可不止他一人。 明几许眼眸微转,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这群少爷身后,那里站着几位少女,其中一位少女雪肤红唇,她站在几位少女最中,俨然是最金贵的一位。 粉衣墨发,玉环束腰,额间一抹红艳花钿,端的是美艳倾城,偏偏眼神不善。 明几许启唇,玩味一笑:“可公子船上之人似乎并不欢迎我。” 两船此时已是紧挨在一起,明几许船上船家骇得一动不敢动,面对一众惹不起的公子姑娘,他干脆抱着头蹲去了船尾角落。 没人注意他。 可他却忍不住透过手臂间缝隙瞧着眼前稀奇的一幕,只见闳家船上公子们热情洋溢,看着最是平易近人不过,几乎是央求着船上姑娘登船赏景。 “绝不是如此,我们俱真心欢喜姑娘登船。”闳安达言辞恳切:“姑娘万莫忧心我们居心不良,大不了我让人将宴席搬至甲板,乾坤朗朗,众目睽睽,我等定然依礼行事。” “本就该如此,姑娘放心,满天神佛在上,我等发誓姑娘今日是怎么上来的,便就能怎么下船,一根头发都少不得。” “姑娘玉容称一句冠绝天下也不为过,却在这等连遮蔽之物都无的小船上受寒风侵袭,着实让人痛心,闳家画舫不同,船上纱幔可挡风,隔帘赏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闳予珠信步上前,笑眼盈盈:“姑娘切莫推脱,你若是不过来,我这几位哥哥怕是要跳进河里,追在姑娘的船后面不放,姑娘也心疼心疼他们,寒冬腊月,在冰冷河水里游一遭,怕是连年节都得泡在苦药汁里面。” “闳家妹妹所言真是再有理不过。”另一女子信步上前,揪住一锦袍男子的耳朵,“哥哥,你说是不是?” 锦袍男子笑容满面:“知我者,妹妹也。” 明几许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待对面众人眼巴巴看来,他才挑眉一笑:“既然诸位盛情相邀,我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闳予珠是太子妃亲妹,又生得艳冠群芳,从来都是所有人眼中焦点,没曾想她也有被诸人抛在脑后的一日,倒是少有的体验。 见闳安达伸手过去欲搀扶明几许,明几许却视而不见,缓缓从男子的手臂旁走过,闳予珠无声无息哼笑一声,眼中尽显玩味之态。 她身旁女子被扑面而来的恶意骇地呼吸一滞,上前招呼的动作霎时僵在原地。 明几许慢条斯理走到闳予珠不远之处,抬眼望去,神情淡淡:“诸位有礼。” 四目相对,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闳予珠俏脸微抬,轻慢应了。 她身旁几位姑娘见状,连忙有人上前打圆场:“姑娘怎么称呼?” 明几许懒洋洋道:“姓夜,日夜之夜。” “夜?倒是符合姑娘周身气质。” “嗯?”明几许偏过头看去,抬眼表示疑惑。 得到明几许的关注,方才出声赞美的男子仿若接住天降馅饼的乞儿,美滋滋地摇头晃脑:“独特而神秘,令人见之忘俗。” “公子过誉。”明几许语气毫无起伏,“初见而已,多看几次自然会视若寻常。” 他转过头,几乎是吩咐道:“站久了,脚疼,寻个地方坐吧。” 仆从来来回回,很快将船舱中的宴席原模原样搬到甲板上,伴着运河上的丝竹之音,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闳予珠略过主位,寻了个靠近船舷的位置坐下,伸手拦住欲坐在她身旁的闳安达,仰脸邀请道:“夜姑娘,坐我身旁可好?” 明几许微哂:“却之不恭。” 这下明几许旁侧就只剩下一个位子,少爷公子们好一番明争暗斗,最后还是闳安达眼疾手快,一屁股占了明几许另一边。 坐下后,他立即侧头,几乎是痴迷地盯着明几许,细看之下更是惊觉一臂远处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还带着一丝不同于女子柔美的锋利,几乎像是要刺伤人眼,却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都运河夜景美名满天下,更何况明几许拥有一张美过运河夜景的容颜,他一颦一笑皆惹得众少爷姑娘失了心魂。 可不只是男子爱美人,大晋朝,女子提起美人来照样能侃侃而谈,对象无论男女。 其他人悻悻围着桌案坐下,离得虽远些,可言谈间却止不住地同明几许套近乎。 闳予珠一手撑颊,意味深长地围观众人吹捧明几许。 诸人追捧一贯是她独一份的待遇,没了! 不过众人也没敢冷落她,闳予珠来历不凡,他们自然不会忽略她,几人围着明几许闲话,另几人则陪在闳予珠身边,同她高声笑谈。 运河中画舫络绎不绝,多数画舫上都有青楼楚馆的姐儿们饮酒作乐,闳家画舫倒是清净,只几家走得近的少爷姑娘夜游赏景。 闳予珠一眨不眨注视着明几许,听她语声零星,却勾地身边人舍不得移开眼,心中满是看好戏一般的嘲讽,不过是纨绔少爷眼中的玩物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金尊玉贵的佳人。 良久,她转开眼,瞧见旁边画舫上揽着妓子们饮酒作乐的纨绔,眼角微勾,招过一旁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明几许眼睫微垂,似是未曾察觉她的举动。 不多时,侍从引来好一串妓子上船,个个穿得花红柳绿,其中有捧着竖琴和琵琶的乐妓,一上来就摆开了架势,舞女伴着乐声款款起舞。 闳予珠缓缓抚掌:“今夜月色如水,美景盛世,又逢夜姑娘光临,自然该请几位姐儿们上来热闹热闹。” 大晋朝可没有男女大防一说,青楼楚馆风靡大晋,莫说是男子进青楼楚馆招姐儿们伺候,就是女子也可以去琦漪房找男子作陪。 现下闳予珠只是招些妓子上来助兴,其他人当然毫无异议。 明几许余光撞上闳予珠若有似无扫过来的视线,悠悠垂下眼,山林间鸟兽重生,总有几个自诩聪明的猎物,自以为是猎手,傻乎乎挖了陷阱往里跳。 闳家女嚣张跋扈,恶意明目张胆,想必对闳家暗地里的勾当知之甚详。 有青楼女子奏乐起舞,气氛更热,少爷们伴着歌舞豪饮美酒,一人满面红光,举着酒杯往明几许面前送去:“夜姑娘可是才来天都?往日从未在天都见过姑娘。” 明几许并不推脱,漫不经意端过酒杯,举至唇边一饮而尽,道:“公子好记性,我来天都不过几日,一直待在客栈,今日见天气好,才出来转转。” 第20章 另一少爷笑道:“难怪,不然以姑娘这般绝世容貌,早已在天都传开了。”大晋男女老幼尽皆爱美,若有美名传开,不多时便会受到追捧,名声大噪。 明几许神色淡淡:“公子谬赞,我不过中人之姿,当不得绝世一说。” 一位姑娘凑上前,眼神痴迷,热络道:“若夜姑娘只是中人之姿,我们便是蒲柳之容,想入人眼都不得。” 几人一问一答,明几许并未多透露其他,众少爷见他举止飒爽,眼睛微亮,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逗美人开怀。 闳安达眼也不眨,掏心挖肚寻话头:“夜姑娘来天都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这话未免有交浅言深的意味,他迫切补充道:“天都鱼龙混杂,姑娘独身在此,女子之身总有不便之处,我们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在天都也勉强能说得上话,若有地方能相助夜姑娘,夜姑娘尽可道来,在下万死莫辞。” 闳予珠瞧着自家庶兄不争气的模样,将手里的酒盏往桌上搁去,一声脆响:“三哥好大的口气,说得这般容易,最后还不是要寻大哥和爹帮忙。” 她言笑晏晏:“夜姑娘若是真要寻人帮忙,何不直接寻我,我只需同我爹和大哥说一声便可,天都少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她唇角勾起,眼中似笑非笑,故意道:“就算爹和大哥不成,我进宫一趟,与太子妃提一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都绝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闳安达脸色一僵,又连忙扬起笑:“正是,珠儿妹妹可是当朝太子妃亲妹,太子妃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但凡是她开口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明几许动作微顿,在闳予珠好整以暇的注视下,缓缓道:“多谢闳姑娘好心,我来天都乃是为了寻人。” 他垂下眼眸:“我家中有一小妹,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之时,前些日子无意间走失,多方打听才听说了些蛛丝马迹。” 闳安达是真的关心他,连忙追问:“难道是被拐来了天都?” 明几许颔首:“正是,家中父母早逝,我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任前路千难万阻,不论她是死是活,我总得寻到她。” 透过纤长的眼睫,明几许的视线隐隐约约落在闳予珠平静的面上。 闳予珠眼眸微转,等明几许语毕,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乎称得上是诡异,眼中坦荡荡的恶意迫不及待从骨髓里流露而出。 她抬手撑住下颌,笑得灿烂:“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不等他人插话,她歪歪头,状若无辜道:“不过礼尚往来,夜姑娘若想我帮忙,可否也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呢。” 明几许抬头,兴味盎然道:“珠儿姑娘,请说。” 闳安达眼神轻蔑,视线上下游移,将明几许全身扫了一遍,只见他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未做,连脸上表情都欠奉,却依然有股奇异的魅力,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尽皆吸引过去。 闳予珠笑容渐敛,同为女子,还都是美人,她却不得不承认明几许的吸引力无人可挡。 心中恶意翻腾不休,她扬扬下巴:“夜姑娘可会吹箫品笙?” 本该是寻常的一句话,偏她用了欢场浪子常用的语气,话音所指还是为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几乎称得上是侮辱。 吹箫品笙乃是正经事,大家小姐闲暇之余耍练乐器打发时间更是应当。 偏偏数十年前,一位纵横欢场的清谈大家当众吟了一首淫词艳诗,其中将吹箫品笙蒙上了满满的□□含义,自那之后,青楼楚馆的妓子们便争相勤练箫笙,渐渐的,箫笙几乎成了妓子专属。 在此种情况下,吹箫品笙又哪里是正经姑娘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的事,尤其是闳予珠似笑非笑,更是将她的要求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船上除了姐儿们吹拉弹唱的声响,顿时寂静一片。 明几许却面色不改,甚至还哂笑道:“闳小姐见谅,我只会品酒煮茶,可比不上小姐多才多艺。” 闳予珠的脸色顿时沉如锅底,牙关紧咬,目露狠色。 旁边闳安达尴尬一笑,一眼又一眼,视线在眼前最出众的两位女子身上来回:“不会吹箫品笙,其他也成啊,船上不还有有古筝琵琶吗?夜姑娘若愿屈尊降贵随意拨弄两下,定然也如仙音灌耳,余音绕梁。” “如此,便献丑了。”明几许对上闳予珠狠厉眼神,不闪不避,好整以瑕地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第20章 随即利落起身,他所在的位置靠近里侧船舱,要走到船头那处,需绕过身前的桌案,往左往右都成。 他抬步,不疾不徐往左,也就是闳予珠所在的方向。 画舫虽大,可许是为了更好的赏景,侍从将桌案摆在了靠近船舷的位置,席上视野极佳,闳家画舫堪称运河中最宏伟的船,自然也是最高的,隔着纱幔轻易便将运河盛景尽收眼底。 明几许要从闳予珠旁边走过,几乎就是贴在船舷边走动。 闳家画舫上原本的一众人仍然坐着,有志一同抬首,隐隐担忧地望着站起身的明几许,这才突然察觉她的身形,大晋女子身形大都柔美,明几许却高得异常,比船上最高的闳安达也差不离。 他走动间,齐女子腰间的船弦,只到明几许大腿处。 闳予珠只觉心中一抹异样感闪过,很快了无踪影,眼神微微一闪,她脸上笑意加深。 深得诡异。 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明几许目不斜视徐徐而行,经过闳予珠身后时脚步微不可查地慢了慢。 就在他将要与闳予珠擦身而过之际,明几许抬臂,将起身时忘记放下的酒盏举起,一饮而尽,潇洒从容,随后指端微抬,酒盏落进了河中。 水波轻荡,随即淹没在画舫荡起的涟漪中。 闳予珠几乎同时饮尽杯中酒,晃了晃头,不胜酒力一般,身体往后一摇。 两人身体猛地撞在一处。 猝不及防之下,明几许身体微荡,几乎是立即倒向船舷。 闳予珠只觉相触的身体似乎并不同于女子的柔软,不等多想,见明几许只是晃了晃身体,眼看就要稳住身形,她眼中暗光一闪,手下暗中在桌案底下一推。 这下撞得结结实实。 明几许反手一抓,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撑住身体,与他仓促动作截然相反,他眼中满是笑意。 他抓住了闳予珠的手臂。 扑通! 众人大惊失色,撞翻桌案扑到船舷边,只看见冲天而起的水花。 “啊!” “快,快救人。” “珠儿妹妹落水了,还不快些去将人救起来,若是出了事,在场的一个也别想好过。”闳安达焦急的大喊声传进明几许耳中,声音隔着水流,隐隐约约的,不太清晰,他也不关心。 三层船舱的高度足足三丈,即使有水面的缓冲,也够落水的两人喝一壶。 闳予珠落水的瞬间便被水面拍地昏迷过去,身体随波逐流。 明几许将她手臂扔开,斜觑一眼手掌,轻慢伸手过去,在闳予珠肩头的衣衫上擦了擦。 嫌弃至极。 隔水而望的众画舫纷纷停下,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寻声欲看热闹,还未走到船舷边就听见接二连三的跳水声。 闳家满画舫的侍从一个接一个跳下船,水花更盛,众人抬头四顾,纷纷出言询问,也没人告知他们事情经过,这下,他们看热闹的迫切更是挡也挡不住。 莫名之际,忽见水中来回扎猛子的人群边缘挣扎出一道柔弱人影:“救命。” 来不及喊第二声,就又沉了下去。 发丝缠绕五官,无人看清其人模样如何,只以为就是水中救人侍从的目标,纷纷七嘴八舌喊:“在左侧。” “右边!” “唉,又沉了。” 侍从们却知其不是闳家小姐,而是害得闳予珠落水的罪魁祸首,自然不会理会。 闳安达焦急地跺脚:“这可如何是好,珠儿妹妹若是出了事,我这条命也保不住。” 方才还一同喝酒闲聊,亲近异常,此时再无人理会挣扎求救的明几许,唯有一女子面露不忍,良久,叹息道:“若是直接死了怕还能落个清静。” 嘈杂声、乱喊声混杂着水波声穿过空气,雁萧关挡开绮华斟酒的动作,蹙眉看去。 只看见水中诸人围在一处来回扑腾,在一道人影浮上水面时,纷纷扑了过去,欣喜又紧张地叫喊。 近在咫尺的另一人影却无人问津。 眼看女子发顶渐渐沉下水去,他猝然起身,大步走向船头,不等众人反应,旋身跳下水。 扑通一声巨响,绮华扑到船边,只来得及看见雁萧关如游鱼破水而去。 明几许隔着摇曳的水波望向被水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画舫,其上的人影更是如魔鬼一般张牙舞爪,他微眯了眯眼,放松身体。 缓缓往下坠落。 第21章 忽而,一条手臂破水而来,揽住他的肩膀。 闳予珠已被救出水面,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只在睁眼时呛了一口水,随后便奋力游上了水面。 闳安达见她完好无损,连忙劝说她先去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免得着凉。 闳予珠反手一把推开他,扯过旁边一名女子递过来的厚氅裹在曼妙的身体上,眉眼含霜,冷冷瞧着船下水面。 却见一道精悍的男子身影速度极快地抓向明几许,眼看着就要将人救上来,她眸中浮现狠厉之色,利眼在闳家画舫上扫了一圈。 “水下是何人?”她声音尖利,哼笑一声,“怎么?真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不成?她拉我入水,居然还有人敢救她!” 闳家仆从面面相觑,不顾身上衣衫浸湿,寒凉刺骨,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闳安达此时心中担忧不已,眼角余光止不住地飘向河面,嗫嚅道:“那不是船上的仆从,应是其他船上游人见人落水,不忍心她丧命,这才下水去救。” 他又伸手抓住闳予珠的肩膀,催促道:“珠儿妹妹快些进船舱将衣服换下,我看夜姑娘已落水许久,就是救上来,怕也不成了。” 闳予珠眼神冰冷:“她敢拖我落水,我便要她的命,今日我看谁敢从我眼前将她救走。” 雁萧关一抓住人便觉出不对,太重了,若是已经失去意识不多做挣扎,他这一下定能将人拖出水面,可偏偏手中身体像是被一股力道使劲往下拽。 他剑眉紧皱,手上更是用力。 忽而,一道冰冷的触感缠在他的腰间。 噗噗! 下水前雁萧关早有准备,口中憋着一道气,此时却猝不及防往外吐了半口,他垂头往身上看去。 视线触及腰间,原是面前女子的手臂圈住了他,他提到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险些以为是水鬼。 这么一耽搁,又是三两息时间过去,他们已往水下沉了数丈,雁萧关只觉胸口沉闷。 不能再拖了。 明几许看着虽消瘦,可此时整个人都攀在雁萧关身上,双手双脚束缚着他的肩背和手臂,雁萧关在水中几乎没有动作的余地。 雁萧关脖颈青筋鼓动,一个女子怎会有这么大气力?莫非是将他当成救命的最后一根浮木,求生本能下的爆发。 不容他再多想,离水面越远,他抓住人浮到水面所需时间就愈久,身上女子不知已落水多久,呛水与否也不可知,而他口中只剩半口气,再不想办法,他也得栽跟头。 明几许隔着眼睫看他微皱的眉眼,恶意勾住雁萧关健硕的胸背,表现得就真如水下有东西拉着他往下一般,怎么也不愿松手。 他带着雁萧关直直往下坠,长发随水飘荡,未掀起一丝波澜,唯有发梢在身侧男子的脖颈和腕间留下丝丝缕缕的骚动。 船上诸人唯见水下两道身影挨得极近,离水面越来越远,凝眸细看,两道身影似乎逐渐合成了一抹黑影。 转眼再也不见。 水面唯剩幽幽灯火残影被水波击散。 陆从南惊疑不定地站起身,从树上跳下,他肩上眠山月叽叽喳喳叫,心急如焚却没敢再发出人言,一人一鸟沿着河岸狂奔。 转瞬间跑到离雁萧关最近的河岸,陆从南掀起袍角,躬身欲跳。 哗啦! 水声传来,止住了他惊慌的动作。 雁萧关肩膀上扛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穿透水面,女子披散着秀发,面孔朝下,看不清面容。 才露出头,雁萧关就狠狠吸入一口气,将胸肺中浊气一扫而空,咳嗽两声缓解胸中窒息感。 闳予珠手握船舷,力道颇重,生生将方才冻得通红的指节捏得发白:“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谁允许你救她的?” 雁萧关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将女子从肩上放下,拿手背拍了拍女子的下颌。 明几许眼皮动也不动。 方才雁萧关在他的纠缠下努力许久,眼看就要没力气,没曾想雁萧关却忽然放松身体,像是已经放弃挣扎。 明几许虽立即察觉他的异样,可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雁萧关一松一紧,趁他不备猛然挣脱左臂,手掌袭向他颈后。 五指在明几许颈后一捏,力道不小,显然没有丝毫留情。 明几许心念一转,当即软软松开身体。 雁萧关深知自己气力如何,他这一捏恰巧可以使女子昏迷,而不损人身体。 不出意料,他成功带着人脱离了危险。 殊不知,在他看来已经闭眼昏迷的明几许却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失策。 女子闭眼不醒,面上黑发婉转缠绕,雁萧关看不清女子现下神态如何,也不知女子是死是活,心中烦燥,偏偏旁边还有一个女子不断发出尖锐厉喝。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闳予珠见男人不理她,怒火滔天,刚想挥手让侍从跳下去寻他麻烦,就见雁萧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画舫,怒声道:“你们在看什么热闹,还不快过来拉我上去。” 宣潭京吓得酒都醒了,连连招呼人将画舫划过去,却不曾想有人动作比他更快,自方才绮华过来后就一直停在已边的连湘阁画舫立即靠近。 雁萧关背对闳家画坊,没人看到他面容,闳家画舫诸人只觉他一点不将闳家放在眼中。 闳予珠银牙紧咬,冷笑一声:“靠过去。” 雁萧关一手抓着明几许的肩,一手攀住船边绳索,借力腾空,拖着人一跃而上。 两人身上滑落的水珠滴答落甲板上,没一会儿,雁萧关立足之地便流下一片水渍。 他接过一旁递过来的深色大氅,众人只觉眼前一闪,连他怀中女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没看清楚,人就被大氅从头蒙到尾。 雁萧关随手点过一位侍女:“快去烧热水,再请个大夫过来。” 闳予珠身体发着抖,分明是被冻的,此时却更像是被气地止不住乱颤。 失了理智之下,她捡起脚边滚落的酒壶,奋力往雁萧关后脑砸去。 雁萧关隔着氅衣将人揽得结结实实,骤然反手一抓,翠玉酒器落在突起指节间,转眼片片碎裂,块块掉落在地。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居然敢救伤了本小姐的人,小心我连你一块儿杀。”闳予珠从不掩饰嚣张与恶意,此时自然也是如此。 “狗东西?”雁萧关冷冷重复,被水冲过的眉尾杂乱无章,更显他眼神凌厉。 闳予珠心中一紧,仿佛此时才觉出寒冷一般,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什么时候这么胆小过,眼神变得更狠,张口欲骂,旁侧却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五殿下,好好喝着酒呢,怎就突然往水里跳?” 宣潭京呼天喊地,脚步踉跄着跳到连湘阁的画舫上。 “声音小点,快震得我耳聋了。”雁萧关将人掀去一边。 再不理慌忙围过来关心的人,他侧头,似笑非笑看向闳家画舫:“你刚才叫我什么?” 闳安达张口结舌:“宣、宣七爷。” 都是混迹天都欢场之人,他自然识得宣潭京,而能被宣潭京称为五殿下的人,他恍若晴天霹雳,缓缓将视线落在雁萧关高大背影上:“五殿下见谅,我...珠儿妹妹刚才在河里冻久了,头脑昏沉以致口不择言,殿下勿怪。” 闳予珠横眉怒目,发间滴落的水珠显得她异常狼狈:“殿下又怎么样?有太子和太子妃为我撑腰,我还怕他区区一个普通皇子不成。” 闳安达抬手捂住她的嘴,靠近她耳边急急道:“那是普通皇子吗?那是当朝五殿下,陛下和黛妃最宠爱的皇子,别说是你,现下就是太子本人在他面前都得矮一头。” 再是被怒气冲昏头脑,此时也被惊地恢复了些理智,脸色刷的惨白,前几日东宫巫蛊一案,闳予珠自然也有所耳闻。 且雁萧关的名声本就名震天都,任家中父母兄姐如何宠爱她,也曾多次在她面前耳提面命:“天都任你施为,可一个宣家,一个当朝五殿下,见着后定要避其锋芒。” 往日寻都寻不见的人,现下只因一次落水就撞见两个。 拢着的大氅下,明几许睁开双眼,雁萧关那一捏确实足以使女子昏迷,可他偏偏是男扮女装,察觉到雁萧关意图后,昏迷不过是顺势而为。 闳予珠不甘心往后退却,色厉内荏地坚持站在原地,只觉她这一生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心中愤怒翻腾不休,手掌紧握,只觉头脑发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寒气冲了上来,视线晃动间,她恍然看见一抹视线,视线是从雁萧关臂弯投过来的,而被雁萧关抱在臂弯的人,分明该是早已昏死的明几许。 明几许从宽大的氅衣缝隙悠悠望出,与闳予珠四目相对。 雁萧关没有多加注意怀中女子,虽女子横躺在他臂弯,可瘫软的身体却昭示着女子还没恢复清醒,见闳予珠嚣张跋扈,他更是张狂洒脱,自然没看到女子头上的氅衣微微滑脱,一双清凌凌的眼眸顺着微张的眼缝投向对面,甚至放慢动作朝着闳予珠挑了挑眉梢。 第22章 闳予珠敢肯定她瞧见了明几许眼中的嘲弄,她当即明白过来,明几许是故意的! 她生平第一次吃暗亏,心内憋闷,胸中怒意翻腾不休,一股气冲上来,眼前一黑,身体软倒在闳安达身上。 闳安达连忙高声慌张喊侍从寻个大夫,又连忙转回船头,恭敬道:“舍妹今日唐突,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同她计较,她不过是个闺中无知少女。” 闳予珠靠在他肩头,脸色微变,强撑着道:“殿下是要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我吗?殿下可以问问你怀中女子,分明是她将我拉进河里,一开始便想要置我于死地。” 雁萧关这才低下头,只见明几许悠悠转醒,眼眸比头顶的深空更辽阔,如同夜幕,容纳星光月色,却不容置喙地往天地泼洒黑暗,无数灯火散进他眼中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怔了一怔,不用看其他五官,只这双眼睛就是他生平仅见。 直到明几许挣了挣身体,他才恍然将人放下,往后退开一步。 明几许身体摇晃,眼看着就要倒向甲板,绮华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 明几许柔柔一笑:“多谢姑娘,多谢殿下。” 又抬头看向闳予珠:“闳姑娘言说是我将你拖下水面,可事实到底如何,你最是清楚。” 人群哗然炸响。 “我就知道,以闳家女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做派,她能被别人欺负?”说话的贵公子声音不高不低,显然是个不怕得罪闳家之人。 “她方才口中所言定也是胡乱攀扯,怕是想要以势欺人,偏偏遇到了硬茬子,宁死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也该她吃个亏了。” 闳予珠听见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脸色更黑。 明几许微微挑起笑容,将闳家甲板上站着的一众人来回看一遍,一脸温柔问道:“诸位方才乃是亲眼所见,我是有意往河里跳,又恶意将闳姑娘拽下去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时的夜姑娘同方才高傲矜持的模样有些差别,却又无从说起,更何况相比眼下他们面对的责难,心中微微的异样感堪称不值一提。 雁萧关将眼神从明几许的眉眼间摘下,拧眉看向闳家画舫:“别在我面前撒谎,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众人缄默,没人敢上前说出事实如何。 最后还是闳安达挺身而出,苦笑道:“夜姑娘无碍吧,方才是我家小妹喝酒误事,没察觉夜姑娘从她身后行过,才误将夜姑娘撞下船。” “方才又因迷糊无知,对夜姑娘心生误会,还望夜姑娘见谅。” 明几许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身体挺拔如松,不卑不吭道:“那便道歉。” 闳予珠撑起身体,望着他,狠声道:“你……” 闳安达一把将她拦在身后,抬手捂住她的嘴:“且容我代家中小妹道歉,夜姑娘,对不住。” 明几许不言不语,眼神冷冷看着他。 良久,闳安达都没等来明几许开口原谅闳予珠,尴尬呆立。 雁萧关撑着船舷看热闹,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挑起眉调侃道:“怎么?闳姑娘方才还在本殿下面前大放厥词,现下这是哑巴了?” 闳予珠又气又怒:“你们……”剩下之言还未出口,她双眼一翻,身体往甲板摔去。 闳安达惊慌失措地将人揽进怀里,仓促告辞后,连连招呼人将画舫开去河边。 这边雁萧关随意靠在船舷上,身上衣衫湿透,粘在健硕的胸膛上,让周围看热闹的许多女子红着脸瞧了又瞧。 见人仓促逃离,他才一寸寸移动视线,再次看向明几许。 明几许面上发丝紧紧贴在颊上,水珠沿着下颌滴落,似乎是觉得难受,他用手将发丝抚至耳侧,一张光洁如玉的脸便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嘶!一阵吸气声响起。 随之而起的却是一片沉寂,屏气敛息,生怕惊了眼前人。 雁萧关撑着船弦的手忽而一滑,慵懒的身体一个踉跄,他喃喃道:“我总算知道那闳家女为何会推你入水了。” 绮华笑看了他一眼,过去扶起明几许的手臂,柔声道:“夜姑娘是吧,先随我去船舱将衣裳换下来,再穿着湿衣裳怕是会着凉的。” 明几许坦然接受众人痴迷的视线,连眼神都未施舍半分给无关人等。 “多谢姑娘。” 两人携手而去。 临走前,明几许的视线从雁萧关震惊的面上划过。 他眼中只有惊讶和欣赏,不带一丝一毫寻常男子见着他后的痴迷,还有眼神中不论有意还是无意,下意识流露而出的脏臭欲望。 他蹙了蹙眉,转进了船舱。 宣潭京失魂落魄地凑过来:“殿下方才奋不顾身英雄救美,莫不是看上了那女子?”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雁萧关从他身旁跨步走开,注视着恍惚已经恢复如初的平静水面,嗤笑道:“我下去救人时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也就你,什么人都看得上。” 宣潭京拖长声音辩解道:“殿下未免也太低看我,要入我的眼,最起码也得有船上诸位姐妹们的容貌才行。” 画舫上妓子们娇笑连连:“多谢公子夸赞。” . 绮华在画舫中寻了许久,最后还是找了一套船上洒扫仆妇的衣裳给明几许,她歉意笑道:“夜姑娘身量高,船上姐妹们的衣裳不合身,姑娘将就一下。” 明几许笑容温和:“无碍,多谢姑娘费心。” 换好衣裳,明几许走出船舱,举止大方,深蓝的糙布衣裳粗粝破旧,穿在他身上却不显粗陋,反带着一股楚楚动人之态。 由绮华陪同着回到甲板,却没再见到雁萧关等人的身影。 明几许脚步微顿,侧首问:“绮华姑娘,方才救我的恩人呢?” “殿下想必已经离开,”绮华柔柔一笑,她心细,猜中了明几许的打算,“姑娘是想感谢殿下?” 见明几许转头四顾,明摆着寻人的模样,她扶着明几许,宽慰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殿下本就热心,救姑娘只是不忍一条无辜生命香消玉殒,你无碍,他便以放心,姑娘千万莫心存负担。” 明几许眼露好奇,面上则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姑娘似乎对恩人很是熟悉?” 绮华眼神更是温柔,看他想问却不好意思开口,坦荡道:“夜姑娘莫多想,我待殿下之心就如此时姑娘对殿下的心情一般无二,其间并无暧昧。” 明几许眉尾微不可查颤动一下,心中暗道:“莫非雁萧关还是个真君子不成?” 明几许从不认为这世上有真正的君子,男人挂在面上的只是假面,冷漠、伪装才是真实本性,温和、友善、正直从不是发自内心。 就算有,那也只是一时的。 他眼眸暗沉:“君子?若是让君子行到穷途末路,他还能光明磊落吗?” 雁萧关完全不知方才救起来的人是个白眼狼,欲将他逼到绝境,甚至还生出探究他在绝境之地反应的欲望。 挥别宣潭京和梁施琅,他牵着马行在闹市,夜已深,他没准备继续在到此逗留,慢悠悠往家里行去。 一阵风吹来,路边摊贩售卖点心的香味飘进鼻端,雁萧关深吸口气,路过摊子时摸摸混了个酒饱的肚腹,脚步不歇。 一、二、三。 脚步顿住。 雁萧关回头望向摊子上清香的点心,狠狠捋了一把萌萌脖颈的鬃毛,轻轻啧一声,他又转回去。 回小院时,陆从南和眠山月一坐一蹲,在院内廊上眼巴巴地瞧着院门。 “爹。”“殿下。” 听见动静,同时屁颠屁颠迎上前。 雁萧关将手中点心抛进陆从南怀中:“吃吧,两个小没良心的。” 陆从南面露惊喜:“谢谢殿下。” 等雁萧关背过身后,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片刻,皆苦下脸,他们刚刚可是在坊间吃了个尽兴才回来,腹中满当当的饱腹感,现在就是山珍海味他们也吃不下。 与此同时,都城清奚。 清奚是贵族高官府邸所在之地,宣府在清奚最西边,离都城城墙不过百丈远,宅院林立,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远远望去堪比帝王行宫。 宣潭京乘着夜色醉醺醺回到宣府,一进大门便撞上宣愿恩,他的酒立即醒了一半,毕恭毕敬站在一边,垂首喊道:“大哥。” 宣愿恩负手看他:“去哪了?” 宣潭京低眉敛目,他不敢说谎:“梁将军求我为他同五殿下说情,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跑了一趟。” 宣愿恩衣袖微动:“事成了吗?” 他侧站着,宣潭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在心中暗暗揣摩他的意思,可他自小就怕宣愿恩,恨不得躲着走,现下就算急得后心发麻,他还是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无法,他咧嘴一笑:“五殿下好说话,也不是那等子小性的人,只要好好同他说清好歹,他的气自然便消了,还同我与梁将军畅游玄御河呢。” 第23章 宣愿恩点点头,语气不改:“既如此,你回吧。” 宣潭京脚底抹油,跟被猫逮住后又饶过一条小命的耗子一般,缩着脑袋就跑。 “等等。”宣愿恩忽而喊住他。 “诶。”宣潭京苦着的脸立即扬起一抹笑,转过身来,“大哥还有何事吩咐?” 宣愿恩语气平淡:“七弟既然与五殿下投缘,日后且好好同殿下相交,莫惹了殿下不快。” “是是,”宣潭京松口气,拍着胸口打包票,“我定会将殿下伺候好了。” 说完偷眼瞧着宣愿恩的神态,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后退一步,呵呵笑着离开。 目送宣潭京离开后,宣愿恩转进主院书房,宣毕渊正在坐塌上闭目养神,听见他动静缓缓睁开眼。 宣愿恩先行了礼,跪坐到对面,才将与宣潭京的谈话说于宣毕渊听。 宣毕渊微微耷拉的眼皮掩在茶盏冒出的热气后,波澜不惊道:“静观后事吧。” 宣愿恩垂头:“是。” 随即他也端起热茶饮了一口,香气漫喉,他面色微不可见地放松:“东宫那边,需要遣人去催吗?” 宣毕渊动作不疾不徐,将茶盏放置一旁,眼神落在案上棋盘:“不急,此事自有元信安心焦,我们且看着他行事,关键时刻搭把手即可,万不可落下把柄。” . 子夜后,客栈房间,绿秧端着一碗姜汤放在桌上:“少主未免也太过大胆,直接就往河里跳,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好在有五殿下跳水相救,再多会儿我就忍不住跟着跳河了。” 吴伯眉头紧皱,也道:“可不是,方才我二人生生在冬日惊出了满身汗,少主下次千万莫再做这般惊险之举了。” 随即叹口气,劝道:“要查闳家,我们细细盘算就是,犯不着少主以身犯险。” 明几许将姜汤一饮而尽,由着绿秧在他身后为他擦拭头发,吩咐道:“再去查查闳家主事之人和闳家大少爷近日行踪,那么多的人,定然有特意辟出的藏匿地点,食寝来往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两人同时应声。 待到发丝干透后,吴伯先告辞退出房间,明几许躺倒在厚实柔软的褥子上,绿秧见他要歇息,轻手轻脚过去吹灭烛火,准备合上房门,黑暗中,明几许冷不丁出声:“闳家女这边暂且静候她后续动作,时间不等人,须在府中人进天都前逼一逼闳家,不然等脱去这一身女装,行事再不若现下方便,怕会横生枝节。” “是。”绿秧答道。 此后一连数日,风平浪静,闳家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闳予珠也再未在天都露面。 天都悄无声息步入腊月,都城繁华不歇,里坊邻里争吵不绝,一个地方赛一个地方的热闹。 绿秧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客栈:“少主,我刚刚打听到了闳家消息。” 明几许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书,望向窗外的玄御河。 “我是从每日为闳家送菜的农户口中打听到的,难怪闳予珠没如少主所料来寻麻烦,原来她在上次落水之后便病倒了,一连数日昏睡不醒,却不知怎的没敢大张旗鼓地请御医问诊。” 明几许微微一笑:“那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侮辱五殿下之言,闳家想必是不欲再提及此事。” 绿秧恍然大悟:“他们定然担忧有人将话传进宫城,要是让皇上和黛贵妃知道,闳家怕是要受责难,此时东宫正逢多事之秋,他们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哪里敢再惹陛下不高兴。” 明几许扫她一眼:“别高兴得太早,闳家女不动作,闳家父子这些时日也不见异常行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确实拖不得了,”吴伯眉头紧皱,“府里人再过半月就要入都,到时若朝堂大臣发现少主不在夷州来使中,怕是要以此为由找少主的麻烦,万一少主因此不能名正言顺成为夷州刺史,少主这几年好不容易掌握的夷州全境,又要再起波澜。” 绿秧连忙收敛笑:“是这样,可是闳予珠是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我们也没办法呀,且我看闳家父子除了每日参加朝会、上值,也没其他去处,规矩得很,怕是都在忧心闳予珠。” 吴伯若有所思:“看来正如少主所想,唯有闳予珠是闳家最好的突破口,可若要使往后事态顺利,难道还得等着闳予珠身体慢慢好转不成?” 绿秧担忧道:“她不会没用地一病不起吧?” 随即嘟囔:“少主在河水中泡一遭什么事都没有,她怎么这般娇弱?看着明明飞扬跋扈得紧,也不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呀!” 明几许淡淡扫她一眼。 绿秧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牢牢闭紧嘴。 明几许将吴伯方才新送上来的汤壶往茶碗中倒了一些,端起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心平气和道:“我今夜去一趟闳府,寻机将闳予珠治好,到时以她的脾性,会等不及来找我麻烦的。” 绿秧眼露崇拜:“有少主出马,定会手到擒来。” 第23章 是夜,里坊小院,雁萧关和陆从南蹲在马厩中,两人苦着脸,鼻孔中塞着布条,显见对上次制肥时销魂的气味印象深刻,此番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完善。 眠山月一双小鸟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雁萧关小心翼翼先掀开坑上盖着的草席,又将席下厚厚一层泥巴用铲子铲去一边。 陆从南极为缓慢地闭了闭眼,在心中做好了接下来一天都吃不下饭的打算,才探头往下看去。 黑沉沉一片。 再看一眼,他舒了口气,看着和山上随处可见的泥土也没多大差异,起码没鸟粪那么恶心。 雁萧关试探伸出手,将严严实实堵在鼻孔中的布条取下,在陆从南惊悚的瞪视下,他抽抽鼻子,诧异道:“居然没什么怪味道。” 在陆从南退走之前,他探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陆从南鼻头的布条抽走:“行了,没多大味道,熏不着你,放心吧。” 见状,眠山月探着小爪子将绑在鼻孔上的小布条取下,叽叽喳喳道:“系统出品,必是精品。” 小样看着别提多得意。 “对吧,爹?”它这声爹更是喊得越来越顺口,话语里是满满的求夸赞的意味。 它性子急,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们赶快试试吧。” 雁萧关小心翼翼取了些肥料,蹲在好不容易保下一条花命的芍药跟前,抖着手给花施肥。 “小山月,这肥料是真的有用吧?你爹这辈子养过的花花草草数不胜数,唯它硕果仅存,可别被你这肥料反害了性命。”语气难掩担忧。 陆从南撇撇嘴,这几日若不是他,眼前的芍药早死透了。 眠山月昂首阔步:“绝对有用,放心吧。” 见雁萧关眼中仍带忐忑,信誓旦旦放狠话:“若是不成,我自己关小黑屋去。” 短短时间已经足够雁萧关摸透眼前这个小东西的性子,爱撒娇,爱热闹,最怕孤单,就是他含辛茹苦带大的陆从南,虽然爱哭,可也没这般娇气,雁萧关心里已经认定眠山月是个小雌雀儿,也愿意纵容着它,平时口里威胁要将它关小黑屋多是放狠话,真这么干,他当然不舍得。 这会儿眠山月自个放话要进最不愿待的小黑屋,显然对肥料信心十足。 雁萧关暂且信了它,心中甚是期待,隔半刻钟便到芍药面前转一圈,面上紧张又忐忑,比产房外等着母子平安的新手父亲还无措,关心得紧。 “殿下,效果没这么快,再怎么也得等个三两天,”陆从南被他来来回回的动作晃得眼花,委婉劝道,“你现在再怎么盯着看,它也不能多出朵花来。” 雁萧关置若罔闻。 陆从南忍了一会儿,想到个办法将人撵走:“殿下要是没事,不若回皇子府看看,这几日瑞宁公公给我传了好几次话,说梁将军送去府里的鹰成日闹腾,你再不回去管管,皇子府都要被折腾得乌烟瘴气了。” 雁萧关根本没将这事放心上,听陆从南提及才想起来还有这码事:“梁施琅已经送过去了?将鹰放了便是,瑞宁怎将它留在府里?” 陆从南一愣,嘀咕道:“殿下先前又没说要将鹰放走,瑞宁公公哪里敢私自处理?” 他眨眨眼,蹲在廊上仰头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那可是天都千金难求的漠西雄鹰,听说可威武,训好了比狼还厉害,就这么放啦?” 雁萧关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身形看着吊儿郎当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物皆有归宿,何苦要强迫它们适应人类的喜好?” 陆从南注视着雁萧关的背影,恍然想起小时只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还有常陪伴在雁萧关身侧的狼,那是一头如山岳般高大的母狼。 母狼看着慵懒温暖,狼瞳深处却藏着褪不尽的凶戾残忍,是他小时的梦魇,毕竟不是谁人生都会有被母狼踩在脚下,龇着牙张口欲噬的经验。 第24章 他第二次从死亡的阴影下捡回一条小命,还是因为雁萧关。 比竹竿粗不了多少的身体挡在胖嘟嘟的他面前,及不上他一半的宽度,可落在他泪眼朦胧的眼中,高大的恍若仙人降临,顷刻间将安全感注入他弱小的心脏。 雁萧关此时的眼神与回忆里母狼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却再也不怕了。 甚至,他的神情反而变得平静:“就像殿下幼时将徜风送回漠西一样吗?” 雁萧关的眼神一变,随即微微挑起一侧眉,眼前恍然出现一双兽瞳,本该凶戾残忍的眼眸却温柔宁静地注视着他,来自亲自哺育他长大,拖着锁链教会他捕猎的母狼。 徜风,雁萧关识字后为母狼取的名字。 徜风是漠北进献入宫的,沙漠里长大的狼雄壮异常,听说是耗费数十奴隶的性命,花费血本才逮住,异兽难得,当时的漠北王为求得大晋朝庇佑,千里迢迢将狼送入天都。 徜风时常向西眺望苍茫的天空,它不会人语,可那双眼里藏着它最深切的渴盼。 它想回到与风为伴,狂沙伴舞的自由天地。 雁萧关读懂了它。 那是陆从南第一次见雁萧关求人,才满十一岁不久,生母刚离世,雁萧关仍气息奄奄,就学着宫里內宦宫女的模样,从温软的踏上滚下,笨拙地双膝着地,垂下头颅,断断续续恳求弘庆帝。 最后,亲手将徜风送离天都。 陆从南至今记忆犹新。 雁萧关站起身,不欲多提,拍了拍手上泥土:“行,我亲自回去将鹰给放了。” 接着又冷酷道:“不然又得多一个白吃白喝的祖宗,本殿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话音未落,他径自出了院门。 . 鹰鸟羽顺滑,威风凛凛,眼神自带一股气势,比之眠山月蠢萌的模样,瞧着可雄健许多。 “看来这段时间瑞宁将你照顾得不错,”雁萧关收回手掌,掌侧险些被鹰弯曲尖锐的喙叼走一块肉,恨恨眯起眼,“反了天了,吃我的喝我的还不满足,现下居然敢惦记上我的□□,真该将你送回梁施琅手里,吃吃苦头就知道谁才是衣食父母。” 拎着笼子的手骨节分明,稳稳当当,没有丝毫与鹰培养培养感情的意思,他行之院中,足尖往石桌上一蹬,转眼就攀上屋檐。 瑞宁囧囧地看着他的动作,眼里却欢欣鼓舞:“终于能把它送走了,这几日可是快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架了。” 雁萧关拉开鸟笼,施施然往后退去一旁,笑看着瑞宁:“我看公公就该养只小宠,这几日精神都好上不少,看着年轻了十几岁。” “殿下就别哄老奴了,老奴年纪太大,受不起这般闹腾。”瑞宁连连摆手,笑眯了眼睛。 鹰试探着跳出鸟笼,歪头瞧了瞧雁萧关,下一刻翅膀一展,直直冲上空中,在雁萧关头顶盘旋两圈,随即一头埋进深沉的夜空。 雁萧关的视线跟着悠悠荡荡的云彩为雄鹰送行,忽而,微笑的眼眸一眯。 视线前方,两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在屋檐间跳动,眨眼消失在他眼前,雁萧关来不及多想,猝然跃下房檐,三两步越过院子窜上围墙,身形一闪就转到墙后。 瑞宁公公目瞪口呆:“......” 夜幕低垂,明灯垂泻,华裳罗裙旋出泼天繁华,天都的日夜界限并不分明,满城宝马香车日夜不歇,在各家府宅与酒坊花肆来回。 闹与静总是泾渭分明。 热闹被流水隔开在清奚外,从玄御河分流而出的溪水静静流淌,西侧越过宁继桥就是建阳门,建阳门是最靠近都城内东宫的宫门,往东则是天都贵族高官们的府邸。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拐进闳宅后院围墙,身影闪进巷子树荫。 “少主,”绿秧不死心地轻声央求,“让我陪着一同进去吧?” 明几许身着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仍作女子打扮:“不用,此次只是去探查闳予珠的情况,我又没想动手将闳家全给杀了。”屠杀一族在他口中像是轻而易举。 他攀着树干往前:“你先回去。” 绿秧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我在客栈等着,若是到子时少主还没回来,我就来寻少主。” 明几许动作轻巧地跳上距离闳家后院中最近的一处树顶,没有答话,随意冲她挥了挥手。 绿秧垂头丧气地在树干上蹲了一会儿,半晌,咬着嘴唇吐出口气,心里默默委屈:“我还是太没用了,只会给少主拖后腿。” 她没有注意到,离她数十丈外的一处街角,雁萧关正双手抱臂,扬眉静静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层层房檐间。 随后雁萧关看向翻进闳家后院的背影,他斜斜靠在墙角上,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微光,随即起身,顺手扯下外衫一角蒙在面上,如猎豹一般,悄无声息翻到头顶屋檐。 夜间,里坊家家户户都会圈上院子,再将屋子一锁,人直接就歇在屋中,闳府豪门大院,自然不像里坊小院随意,外宅内院皆有护卫巡逻。 第24章 后院行走交谈的仆从却出乎意料的少,明几许躲过护卫,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刻钟就混进了后宅,后院一处院子屋檐,不起眼的角落横梁上,明几许视线随着廊下巡逻的护卫移动,待护卫身影拐过转角,他的身影便悄无声息落下。 自五岁始,明几许便被师傅扔进蔄山圣地,蔄山除了身负剧毒的银蛇,还有许多沾之即死的鸟兽虫鱼,要以孩童之身获取食物,需得在毒口抢食,他首先学会的就是躲避毒物追杀,在无数次的命悬一线间,明几许学会了隐匿声息。 现下别说蔄山,就是整个夷州都在他的掌控下,早不需要幼时那般谨慎,可自幼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只要他愿意,闳宅没有一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明几许身形一闪,匿在窗后,唯剩一双星眸从窗缝往外看去。 一个端着木盆的仆妇带着个小丫头转了过来,小姑娘细声细气问:“福婶,二小姐好了吗?” 仆妇忙嘘一声:“还没,小声点,家中老爷和大爷心焦着呢,我们只管安心做事,不可惹的主家不开心,待会儿进到小姐院子,你只管安静做活,可别再多嘴。” 小姑娘连忙点点头。 明几许从窗后转过来,身形翩若柳絮,几个起落融进夜色中,温柔的五官藏在黑布下,没有柔美的容貌柔和眼神,他的眼眸更显得幽黑不见底,身形飘忽不定地行走在夜色中,此时的明几许看起来几乎不像个活人。 雁萧关倒吸口凉气,硬生生克制住打寒颤的欲望,屏息噤声随了上去。 明几许一路跟着洒扫仆妇摸到闳予珠院子外,目送着两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院子,他则躲在墙角连廊边的草木丛间,今夜月色大亮,连廊草木阴影愈显黑沉,将身着夜行衣的明几许严严实实挡在众人视线之外。 院门口站着四个高大魁梧的护卫,太阳穴鼓胀,冬日也只穿着两层单衣,身周带着低眉敛目也掩不住的凶悍之气,手上俱提着一柄长刀,只是望着都让人觉得他们不好惹。 院内透出的烛火摇曳在明几许的眼眸中,他凝神听着屋内动静,许久也未听得只言片语。 树影无声无息晃动,紧接着明几许身影跃过,轻巧地晃过院门口护卫的视线,后退到院墙后绕了一圈,随即趁护卫交换的间隙,跳进闳予珠的院子。 “里面我们去不得,将院子打扫干净,我们就该离开了。” “诶。”少女脆生生答道,仰脸看向中年仆妇,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甜浅笑。 中年仆妇面目普通的脸上却是神色一变,下意识四处看,眼神中赫然带着满满的惊慌,见四下无人,才一把拖过少女:“不是叮嘱过你,在闳府千万别笑。” 少女恍然想起什么一般,脸变得煞白,抬手捂住下半张脸,垂着头跟着仆妇匆匆走了。 将两人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尽收眼底,明几许眼眸平静无波,没对刚才的异状生起丝毫疑惑神态。 雁萧关眼眸微闪,忍不住伸手想要摩挲下巴,待碰到下半张脸上覆面的外衫布条,又将手抬高,在额角太阳穴上点动,心中暗忖:“看来闳府也有秘密啊。” 未等他再细细探究,就见明几许身形微动,推开正房屋门,闪身而进。 他连忙收敛心神,跟着从房顶跃下。 明几许脚步轻巧走到闳予珠的床前,木床三面围屏,一帘精细轻薄的纱帐覆于其上,唯剩正对明几许的这方敞开,轻纱挂在左右围屏两角,随明几许的靠近轻摇慢荡。 明几许漫不经心垂下眼,视线从闳予珠蜿蜒在床面的秀发上扫过,闳予珠脸色通红,嘴唇却苍白干燥,眼下深黑,如花容颜失了颜色,瞧着虽不如运河画舫那夜光彩溢目,倒仍是艳美,因着病态,更能让人生起亲近之心。 “不睁眼时,倒真是个美人,”明几许语气谈谈,“可惜生了副歹毒心肠。” 第25章 自古医毒不分家,明几许是施毒的好手,医术自然不亚于他使毒的功夫,闳予珠患病的缘由他来之前便猜了个大概,此时不需望闻问切,顺手便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两丸到手心,月白手指捏起药丸,药丸艳红如朱砂,抬手往闳予珠嘴中塞去。 猝然间,一只手掌伸来,药丸停在闳予珠唇边,不得寸进。 明几许冷不丁被挟住手臂,眼瞳微微缩紧,兀突转过头。 雁萧关泰然的笑脸出现在他身侧:“她都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我看还得在床上躺上许久,姑娘落水虽受了些罪,可于性命无碍,倒也不必因此要了她的命。” 他虽笑着,可掐住明几许手腕的五指却寸寸掐紧。 明几许登时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四目相对间恍有电光火舌:“你一直跟着我?” 雁萧关将他的手缓缓拉回,话说得光明正大:“倒不是从头跟到尾,我也没那癖好,只是在屋顶放风时,无意见两道身着夜行衣的身影鬼鬼祟祟,心生好奇,一时兴起便跟了过来,哪成想居然是夜姑娘。” 两人僵持片刻,明几许忽然弯了弯眼尾,卸下手掌气力:“殿下怎就确定我是来害闳予珠性命的呢?” 语气随意又亲昵。 雁萧关笑吟吟随着他动作,握着他手腕的五指却丝毫未曾松懈:“不然你千辛万苦出现在她房中,难道是感念她推你入河,对她念念不忘不成?” 雁萧关挑起眉,语气戏谑:“不过若是有人害我落水,还险些丧命,我也得对他念念不忘。” 话音刚落,他就撞见明几许注视着他的眼神,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眼前之人眼神像是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眸中闪烁着堪称不怀好意的亮光,如死珠生光,灿然若星。 雁萧关心脏一紧,喉间立时升起一股焦灼,迫地他不得不吞咽了一下喉头,不妙的预感将将冒了个头,就感觉握着的手腕一绷。 明几许猝不及防反手拉过雁萧关的手臂,倾身凑近他。 雁萧关身高八尺有余,在大晋朝可谓是独一档的身高。 明几许眼眸微微一闪,在夷州他也算得上高挑,可此时站在雁萧关面前却足足矮了一头。 雁萧关微微挑起眉时,锋利的眉眼挂上凛然的威势,尤其是居高临下看着人时,没人愿意在他灼然的眼神下有丝毫异动。 明几许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道:“可比之闳予珠,我对殿下才是念念不忘呢。” 他的话音极轻极柔,尾音像是挂着羽毛,轻飘飘却不容忽略地从雁萧关耳膜上刷过。 “你...”雁萧关面色僵硬,冷酷的眉眼转眼变为诧异。 “那日殿下救了我便离开,让我连声道谢都未来得及同殿下说,”明几许上抬起眼角,与雁萧关惊悚的眼神一触即离,随即眼睫微垂,只给雁萧关留下了被黑布严严实实遮住的头顶,“我可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将殿下记挂在心里。” 随着明几许的靠近,雁萧关只觉一阵微风袭面,随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缓缓袭来,他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 接着,他立即止住动作,意识到他这个举动太过无礼,尤其是对一个女子来说,跟风月场上的登徒子近乎一般无二。 雁萧关咳嗽一声,往后退一步,揉了揉鼻子:“夜姑娘身上这香倒是特别。” 明几许语气婉转:“还有更特别的,殿下要闻闻看吗?” 雁萧关抽抽嘴角,尴尬道:“不,不用了。” 话音才落,他便觉眼前明几许漆黑的眼眸忽而远去,忽而靠近,眼前人影渐渐出现重影,他往后踉跄三步,猛然抬眼,自觉凌厉地看向明几许,殊不知他眼神迷离涣散,没有一星半点过往的威势。 明几许旋身上前,将身体塞进雁萧关的怀中,一手按着他的背,将人缓缓放在一旁坐席上。 “殿下,刚才的香好闻吧?”他轻挑地勾住雁萧关的下巴,扯下他面上的破布,随手扔至地上,“这可是我精心研制出来的迷药,放心,不伤身,只会让殿下虚软无力半刻钟。” 他眼里笑意渐渐加深,脚步轻移,四目相对间,明几许一步步退回闳予珠的床边,悠悠举起手中药丸,当着雁萧关的面,一寸寸靠近闳予珠唇边。 朱红药丸眨眼消失在殷红的唇瓣间:“哎呀,我将药喂进去了,这下你该如何呢?” 明几许的鼻尖距离雁萧关的唇只剩一张纸的距离,呼吸间吞吐的热气扑在雁萧关下颌。 雁萧关蹙眉欲往后躲,偏偏怎么也动不了,在明几许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恼羞成怒道:“她若是死了,你绝对出不了闳家门,闳家父子不是好相与的。” 明几许像是有些意外:“殿下这是在忧心我的安危吗?” 雁萧关脊背挺直,只觉今夜出师不利,对上眼前之人,他居然处处落于下风。 动手?现在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逞口舌之快?从头到尾他的每句话都被明几许堵了回来! 他后牙紧咬,只能憋屈地闭口不言。 明几许却不放过他,缓缓靠近他耳边,弓着消薄的后腰,唇角凑近雁萧关耳垂,热气倾吐:“可这房间里除了我不还有殿下吗?谁知道这药就一定是我喂的?说不定是殿下呢。” “你!”雁萧关喉结滚动,好半晌,才从他牙关中挤出来一个字。 明几许伸手扶着雁萧关的肩膀,一寸寸推离身体,伸指堵住他的唇,好整以暇道:“可别将外面的人叫进来了,你一个男子深夜潜入女子闺房,那才是说不清。” 他微微叹了口气,凤眸中眼瞳漆黑,黑布下露出的皮肤色若飘雪,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混成不可名状的吸引力:“而且我方才似乎有个地方说错了。” 不待雁萧关疑惑,他便促狭轻笑出声:“这房间可没有我,只有你。” 第25章 雁萧关只见他身形闪动, 打开窗户一跃而出,还有闲心回首朝雁萧关挥挥手,随即毫不留恋从窗前消失。 雁萧关狠狠低骂一声, 一时间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感想, 只觉阴沟里翻船,看来先?前闳予珠会?将明几许撞到运河里, 也不单只是闳予珠的原因,明几许这拱火的能力怕也功不可没。 或许是自觉在闳家?大宅中,没人敢胆大包天?上闳家?闹事,除了院子各处关键之地有护卫守着, 整个闳宅只有几队护卫交叉巡逻。 明几许撑在檐角, 冷眼看着底下?一队护卫经过廊下?,听着齐整的脚步声靠近拐角,慢慢远去, 他手上力道微松。 忽而,脚步声齐齐顿住。 一道人影越过廊桥行来, 来人身穿鸦青色外?袍, 头?戴乌色小冠,墨色长缨系在颌下?, 清瘦眉间一道深痕。 明几许停下?欲落下?的脚, 身形完全藏在房檐下?的阴影中。 “老爷。” 明几许眼一眯,这便是闳家?主事之人? 他以脚抵在屋檐下?的夹角上, 身体悬空,听着底下?脚步声逐渐靠近。 护卫方才从地上起身。 闳成余脚步微带急促地从明几许身下?行过,正当要?错身而过之时,明几许陡然察觉脚底与廊木相接的位置止不住往下?滑。 些许粉末漆灰缓缓往下?落。 闳成余只觉被风中的微尘迷了眼,停步揉了揉眼尾, 眨眼的功夫,寂静间,他耳朵轻动,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声。 明几许眼疾手快,抓住从怀中滑落的药瓶,眼睛紧紧盯着底下?的身影。 眨眼间,两人同时动作。 闳成余向前疾跑两步,高声道:“快来人。” 明几许一跃而下?,矫捷地扑向闳成余。 闳成余一边跑一边转过头?,一人目眦欲裂,一人眼如寒霜。 “老爷。”“大胆贼人,莫想伤人。” 所有人同时扑向闳成余。 明几许袍袖一振,手掌拍在闳成余肩头?,闳成余登时往后摔出两步,砸在院中石板上,激起漫天?尘屑。 脚尖点地,明几许身形微移,与护卫挥起的刀锋擦肩而过,电光火石间出现在闳成余身前,他微弯着腰,扬起的手掌轻悠悠往下?拍去。 没人怀疑他这一掌的去处。 闳成余眼眶瞪大,一眨不敢眨,转眼间掌心已至眼前,却募地顿住。 所有人目瞪口呆。 明几许连个停顿都?没有,借着所有人呆愣的一刹那,转身跃上房顶。 闳成余回过神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翻身爬起来,忍着疼痛喝道:“追。” 与此同时,闳予珠房间。 打开的窗扇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翻过去的那道身影,可事实上,除了床上的闳予珠,只剩下?雁萧关时高时低的呼吸声。 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飘忽不定的心神移到房中的另一人身上,这才注意到闳予珠脸上的潮红正渐渐褪去,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 第26章 面上的病气虽未完全消失,比之方才却减轻不少。 雁萧关心中震惊,诧异低语:“她莫非还真是位仇将恩报之人,鬼鬼祟祟跑来闳府居然不是为了报仇,反倒是为了救仇人?” 半刻钟的时间,雁萧关将近瘫痪,度日如年,终于,他缓缓动了动肩,双手一撑,蓦地站起身,随即满脸认真地凑上前仔细看,心中嘀咕道:“还真是好了?” 他眉头?微皱,薄而锋利的眼皮抬起,却见床上的闳予珠眼皮颤动,像是就要?醒过来。 雁萧关眼瞳一缩,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布巾,顾不得?布巾上新鲜的脚印,反手将下?半张脸围起。 惊险万分间,他总算赶在闳予珠睁开眼前完成了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闳予珠眼神迷茫,一道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身形撞进她眼中,她迷蒙的精神立时清醒,厉声喝道:“什么?人?” 雁萧关眼尾一抽,藏在破布下?的笑容堪称尴尬:“咳,我说我是无意间进来的,你信吗?” 闳予珠给他的回应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高亢尖叫。 听见房外?凌乱脚步声逐渐清晰,雁萧关急退两步,飞速道:“抱歉,真是无意之举,唐突了,我这便离开。” 不等回应,他窜身从打开的窗口跃出,恰好撞上提刀奔至院内的侍卫。 真是霉运当头?。 雁萧关才站定,一道利光便朝他劈了下来:“大胆狂徒,居然敢私闯闳家?小姐闺房,还不快束手就擒。” 雁萧关闭紧嘴,只觉祸不单行,这是他长成后头?一次载跟头?,关键是他居然连个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 客栈房间,绿秧从窗口探出身,焦急四顾,秀丽的面容皱着:“少主怎么?还没回来?” 她颠着脚绕着桌案又转了一圈,吴伯眼都?花了,伸手按住她:“别?急,少主亲自出手,还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谁知闳府有什么等着他?天都?又不像夷州,事事皆在掌握少主之中,万一闳府早早就安排了人守株待兔,亦或是少主一时失慎,被发现了怎么?办?” 吴伯神色宽和,眼神中也带着担忧:“再?等等吧。” 绿秧咬牙:“行,再?等一刻钟,若是少主再?不回来,我就过去寻他。” 吴伯抬头?望了望从浓云缝隙间泼下?的零星月色:“我与你一起。” 闳家?院子,明几许闪身避过角落急射而来的冷箭,反手掷回去,未有丝毫停顿,直直奔向院子尽头?。 箭尖与利刃相撞,雪光闪过,明几许的背影一闪而逝。 离他数丈远处,拐角连续奔出近十位提刀护卫,凛然杀气弥漫在刀锋间。 . “这么?多?,还真看得?起我。”雁萧关目光环视,揉身上前托住疾袭而来的刀刃,金属磕碰的声音乍然响起,雁萧关握住最先?砍过来的长刀,反手迎向身后偷袭的寒芒,猛一抬腿,将挡道的大汉踹地倒飞而出,又接连撞倒三人,围攻而来的护卫登时乱作一团。 雁萧关翻身跃至墙头?,头?也不回跳出院子。 . 回廊尽头?就在眼前,再?往前便是一方池塘,塘中水清澈和缓。 明几许的身影却如急火,腾身在廊柱上一踢,越过回廊,抬眼便见池水中央有一座四面亭,四方回廊皆有一道廊桥通往亭中,利落的脚步声阵阵,惊起池中一片水声。 明几许还在池塘对面时就一跃而起,脚尖在廊桥上腾挪,一双眼横扫四方,顷刻间将四下?景象尽收眼底。 垂花门,烟雨桥,还有抱团缩在角落的仆妇。 各个方向的小道不知通往何处,可方才他潜入闳府的路线还在脑中未曾忘却,情况越危急,他越冷静,这也是他在山林间挣扎求存时学会?的技能。 身后喊杀声更?近,不知情误入此处的仆从们尖叫声还未脱口,就被提刀而来的护卫踹至好一边。 明几许借着护卫停顿的一瞬,从他们身前毫厘之差处拐了过去,仅仅一息之差,便又将围拢而来的护卫甩在后方。 恰在此时,一位负责洒扫廊柱窗沿的低等仆役刚刚做完今日活计,日间他们不能出现在回廊,回廊是贵人赏景的地方,仆役们若是让主人撞见,会?扫了贵人的雅兴,唯有夜间四下?无人之时才能做活。 他提着两桶脏水转过院门,行过拐角小径,心里想着:“等将脏水泼了,厨房大娘给留着的馒头?也不知会?不会?已经凉透?” 闳府宅院同天?都?其他高门大户一般无二,内院和外?院中间以垂花门相隔,每处院子都?有连在一起的回廊,回廊精巧,院子雅致,楼阁间花草林立,冬日里也自有一番娇俏姿态。 要?在冬日将草木养护好,细致呵护不可少,要?花费花匠不少的功夫,想着花匠大叔的耳提面命,提着脏水的仆从小心翼翼,生怕将污水洒在红花绿草间,毁去宅中景致后惹来惩罚,前方的喊杀声未引起他丁点的注意力,只低头?谨慎地走过地面。 明几许脚步急行,经过他身边时,他才恍然色变。 明几许见到他手中木桶,眼神微动,一手拎起他后颈,顺手提过他手里一桶水,不曾回头?,满满当当一桶水被他泼向来路,随即将桶扔进花丛中,明几许对仆从粲然一笑,抓过他手中另一桶水,如法炮制。 大晋朝北方寒冷刺骨,一到冬日滴水成冰,天?都?地处大晋朝的东南方,虽不至于如此,可夜间至凌晨时段,沾水的路面却也会?结上一层薄霜。 身后追击的护卫刚绕过挡路的仆从,猝不及防便踏上满地沾着薄霜的汤水,登时摔了个人仰马翻。 满脸惊诧莫名的提桶仆从被他们一带,一轱辘也摔进护卫之中。 哗啦哗啦,刹那遍地哀鸣。 有动作灵巧的三两个护卫勉强稳住身体,可被同伴东一碰西一撞,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几许的背影在前面闪了两下?,转过廊角后再?也不见。 不多?时,闳成余在管家?的搀扶下?追了上来,他满身泥泞,管家?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起来继续追。” 提桶仆从连滚带爬地缩去廊角。 冰冷的寒光从他面前刷刷闪过,转眼间,他面前便只剩下?满是狼籍的地面,以为躲过一劫,他眼珠乱瞄,寻了个空隙,两手撑地,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廊外?爬,就剩两步了,他眼冒精光。 咔嚓,雪光刺破了他的衣角,仆从几乎感觉到森寒从他后腰擦过,双手一软,他抖着腿,上半身挂在了刺透廊柱的刀刃上。 第26章 雁萧关不耐烦地啧一声, 抓起他后领一甩,撕拉一声,仆从后腰衣袍碎裂, 整个人被扔去院子无人角落。 还没迈过转角的护卫停下脚步, 转头看来:“居然?还有同?党。” 雁萧关攀着廊柱横踢而起,踹开一人, 后面敌人追击不停,前方?又是近十个满眼怒气的提刀狂徒。 “我他娘的是掘了闳家祖坟吗?这么背!”他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往前奔驰的脚步骤停,脚下一道?清晰鞋痕印在石板上?。 乱劈而至的刀锋闪向后脑, 他侧首躲过寒光, 身体顺势倒向地面,一掌拍在前方?阻挡之人的侧腰,撑地的瞬间, 右腿横扫眼前众人小腿,几乎同?时?, 他身体弯成极限, 以面前诸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角度,同?堵路的护卫擦身而过。 提桶侍从千辛万苦躲到后墙墙根, 不等松口气, 就又眼睁睁看着拎起他就扔的歹人撞到跟前,偏偏还又将他提了起来, 他满脸呆滞,半晌才从嘴里发出一声悲鸣,转瞬身体腾空而起,挂在了院墙上?。 有了空隙,雁萧关身体如猎豹弯曲又展开, 转眼便蹿上?房梁。 他朗声一笑,对着底下的追击而来的护卫揶揄道?:“诸位,再?也不见了。” 不等怒骂声传来,他甩开腿,三两步间消失在房梁上?。 . 明几许从闳府外宅大堂的房梁上?跳下,瞥见寻人的护卫在外间来回,闪身一避,躲进方?才已被搜查过的侧屋。 可事有不巧,一名侍从余光恰恰撞上?他的背影,尖叫声响起:“在那儿,在侧房中,我看他进去了。” 杀气腾腾的护卫们?转头,为首之人愤怒道?:“围住他。” 众人高声应是,转身奔过去。 明几许眉梢一挑,就欲从侧房窗间跳出,抬眼却?发现?窗扇合拢,正中卡扣搭得严丝合缝,听见身后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在众人穿进房门时?,一脚踹开窗扇,在利刀劈过来的前一刻,腾身跃起。 跃至半空时?,他回转头,瞬间与护卫头领对上?视线,随即转眼看向左侧肩膀,此时?正有几缕发丝缓缓从肩上?滑落。 是护卫首领手中刀锋破开的。 明几许今日目的乃是为闳予珠治病,本没有伤人的打算,现?下却?微微眯了眯眼,手腕轻转,闪着幽光的细针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指端。 第27章 眼看针尖寒芒毕露,千钧一发间,哐当! 另一边却?传来屋梁破裂的声音,瓦片掺杂着一道?身影重重摔落在地,一墙之隔,明几许与护卫们?都是一愣。 雁萧关险险双脚落地:“堂堂太?子妃母家,高官门第,好好的房子就不知道?要修缮得牢固些吗,居然?连个男人的重量都撑不住。” 这话说的,哪家建房梁也不是为了让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在上?面疾跑呀。明几许当先回过神,心中暗哂,指间幽光微晃,转瞬被他收了回去,他对着呆愣的护卫首领笑了笑,仅露出的眼眸弯起,显得温柔异常,仿若先前眉梢间泄露出的凌厉都是错觉。 明几许转身,快步冲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和他心中的打算不谋而合,护卫首领领着手下也拐出一片狼藉的房间。 雁萧关粗鲁地踢开身前挡道?的横梁断木,抖落衣袍上?沾着的木屑,甩开腿往门外走,才出门到院子,迎面直接撞来一人,熟悉的夜行衣,身体消瘦却?柔韧,露出的眼眸水润狡黠,眼尾挂了钩子似的,直勾勾看向他,雁萧关冲口而出:“你居然?还没走?” 明几许语气和善:“你还在此处,我怎么忍心抛下你不管呢。” 雁萧关恍然?升起一股错觉,他和面前这个行事诡异的女子亲密异常,今夜怕是相约来闳府幽会的。 分明才是他两人第二次见面! 两人面对面站着,两臂都比不过来的距离,落在追来的护卫首领眼里,偏偏成了他二人为同?党的铁证。 没有犹豫,护卫首领一挥手,手下十数人直接将人围了起来。 雁萧关这才注意?到明几许身后的动静,面色僵硬,他好不容易才甩脱的护卫,居然?又被这人带回他面前,他登时?头皮发麻:“我今夜就该待在小院养花,怎么就非管不住脚跟着你到处跑?”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护卫首领更加确定两人乃是同?谋,他脊背骨肉贲张,长刀竖握在脸侧,刀刃闪着不善的冷色,相较而言,他的话语更显冷厉:“你们?最好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明几许转头看向追击的十来名护卫,脚步停在他们?几步远处,围势已成,再?没有他们?突围的机会。 他莞尔一笑,语气带着截然?相反的挑衅:“行啊,我且等着诸位对我们?…不客气。” 话音刚落,他往前直直向雁萧关冲来,雁萧关不闪不避,等着看他还欲做什?么。 没曾想,一阵风吹过,明几许一闪身躲进了他身后,笑吟吟补充道?:“不过想动我,还需先过了他这关。” 雁萧关被他柔韧的手臂从背后环住腰,身体猝然?紧绷,立即往旁两大步,急迫的闪避动作让紧张的气氛一滞。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转头就对上?一双笑盈盈的双眼。 明几许却对他的躲避不以为意,声音仿佛衔着蜜:“你说呢?” 随即声音变低,仿若呢喃:“殿下。” 雁萧关下颌一紧,满腔话顿时?忘了个干净,连神情都呆滞一瞬,片刻后急促道?:“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我他娘的是为了救我自己。” 若是他今日夜闯闳家姑娘闺房的事传开,弘庆帝定会给他好一顿排头,这还不算事,怕就怕会传进后宫黛妙与耳中,又要乱点鸳鸯谱。 几步开外,侍卫首领将刀横在胸前,牙关紧咬,手臂肌肉鼓胀,在衣衫下发出蓬勃的紧绷感,狠狠盯着两人,犹如看着已被逼至绝路的狼。 雁萧关认命回头,身形微动将明几许完全挡在身后,嘴里长叹一口气,冲着侍卫首领勾勾手指:“行啊,也别?废话了,动手吧。” 护卫首领没料到他们?居然?真要负隅顽抗,心下一狠,话不多说,提刀砍来。 雁萧关几乎在护卫首领向前的瞬间动了起来,闪电般迎上?前。 护卫首领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紧接着他肩膀便被人扣住,后颈闪过一抹温热的触感,随即他眼前变得昏黑,迷糊间只感觉手中刀被一只手夺走,他竭力至身颤牙紧,却?聚不起一星半点?抵抗的力量,他惊愕回头,意?识消失前,只来得及对上?一双含笑的沉静眼眸。 与此同?时?,在雁萧关迎上?首领的瞬间,明几许往后连退三步,视线从小小的院落上?扫视而过,心思急转,想着脱困的方?法?。 忽而,他余光瞧见一抹黑影,右侧一护卫正趁着雁萧关不注意?,从他斜后方?悄无声息靠近。 雁萧关跨步上?前,昏黑的院落里,刀刃滑过的寒光像是要击穿夜色,护卫带着森冷的杀气围向雁萧关。 无人指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可被雁萧关的气势所?摄,没人敢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雁萧关持刀迎向四五个护卫的围攻,铁器交击,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突袭的刀锋却?无声无息出现?在雁萧关后背几寸之处,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会重创雁萧关。 明几许毫不犹豫闪身而退,从方?才偷袭护卫留下的空隙穿过,眼角微勾,可眉眼间却?不带着丝毫暖意?,冷冷地,期盼地看着眼前一幕。 雁萧关猝然?将刀收回在胸前,又一挥臂,横刀砍过竖劈而来的几柄刀,同?时?劈腿踢出,面前挡路的几个侍卫立时?倒飞而去。 他一掌拍在刀面,长刀迅疾迎向偷袭,薄如片羽的刀背抵住了刺来的刀尖:“背后偷袭可算不得道?义。” 他的声音居然?还带着笑,平淡的如同?方?才杀气凛然?的一刀不是他劈出来的:“想要伤我,你还不配。” 话音刚落,他抬起眼,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疾闪而去的明几许,眼眸中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 似乎只是随意?地脱口而出,满是理所?当然?,偷袭护卫却?周身一寒,来不及退身,胸前剧痛传来,他被当胸一脚踹出,嘭一声倒在明几许面前。 明几许微抬下巴,此时?,他眼神中没有刻意?做出来的柔情,甚至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 四目相交,犹如针尖对麦芒。 “呵。”除了这一句意?味不明的笑声,他再?未多言,转身毫不留情地逃离雁萧关的视线。 雁萧关面不改色,抬手将滑至眼前的一缕发往后一扫,忽而将刀杵在地上?,垂眸轻忽地看着倒地的护卫,良久,他唇角上?勾,反手将刀一扔。 刀刃划破院角明灭的烛火。 首领硬逼着自己清醒过来,方?悄无声息从地上?爬起,还没往前两步,便被从脖颈间擦过的刀锋骇得停在原地。 雁萧关拍拍手,不顾其他人惊愕的眼神,高大的身形灵活异常,膝盖微弯,再?一蹬,就跳到不远处的围墙之上?:“诸位,夜已深,我不便与你们?玩了,再?会。” 第27章 “行了, 别杵在这儿盯着我,也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挡开担忧地凑过来的陆从南和眠山月,雁萧关随手扒下身上外袍, 都快被碎裂的屋檐瓦片刮成乞丐装了, 他蹙着眉,嫌弃地扔开。 一人一鸟见雁萧关身上确实没有伤口?, 才停下贴在雁萧关身上一寸寸检查的动作。 陆从南疑惑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不是回?府放鹰吗?难道是那鹰脾性太烈,与你大战了几百回?合。” 雁萧关一手摁住他凑过来的脸,挥挥手示意别提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眠山月小小一只?鸟, 身形灵巧, 落在陆从南的头顶偏着头猜测,“莫非你是看?上了哪家新妇,避着人家丈夫幽会?然?后不慎被撞见, 为了躲避追杀才弄得这般狼狈。” 雁萧关哭笑不得:“你成天想要娘想的魔障了是吧?凭我的长相和家世,想娶哪样的女人不行, 就非得去偷人?” 眠山月也不是胡乱猜的, 它有证据:“可你模样这么狼狈,分明就是砸人家房□□出来的。” 雁萧关戏谑道:“你倒是眼力。” 陆从南啧啧两声表示感叹, 一把拉下雁萧关按在他头顶的手, 止不住好奇心偷眼瞄他,可被雁萧关眼风扫过, 又不敢追问,只?能?悻悻道:“行吧,殿下不想提,我们也不问,不过你满头满脸的灰, 可别直接上床睡觉,殿下不愿府里人过来,到时候给你洗被子的还是我。” 雁萧关扬扬眉梢:“我日日给你做饭吃,只?让你洗洗衣裳还不成?” 大手盖住陆从南后脑:“再说哪次真是你洗的,顶天了就将?脏衣拿到隔壁巷子去,等李家嫂子洗得干干净净的给你送回?来,一来一回?,最费事的也只?不过是将?衣被晾干换上,就这点事还能?累着你?” 陆从南哑口?无?言,衣裳还挂在院子里的绳上飘飘荡荡,风吹得干透的衣摆就在他身侧,让他想辩驳也不能?,他连忙转移话题:“殿下饿了么?要不弄个宵夜吃?” 雁萧关提起脸皮一笑:“到底是我饿了,还是你饿了?” 第28章 他语气一转:“想吃夜宵?成啊,自己动手。” 说完,他伸手探进陆从南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在陆从南伤心欲绝的注视下假惺惺道:“既然?你要去煮宵夜,点心本殿下帮你吃了,跪安吧。” 陆从南眼眶微红,好容易才忍下委屈的眼泪。 眠山月围着他的脑袋扑腾着翅膀:“没事,明日我们再去买,别哭,你可千万别哭呀。” 雁萧关来回?抛接手上点心,潇洒回?了房间。 . 一套夜行衣从屏风后甩了出来,绿秧手忙脚乱接住衣衫,紧张追问:“少主,没伤着吧?” 明几许散着头发,只?着内衫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在了床沿,双腿交叠,随意又慵懒,额角一丝微卷的黑发在他的眉梢间舞动,愈发衬得他脸白洁如玉。 他侧脸对?着绿秧,流畅的下颌线光洁细腻,洗净的眉眼较白日女子的装扮凌厉许多,不再雌雄莫辨,任谁一看?,便能?分辨出面前的是位实实在在的男儿。 绿秧忐忑地看?他,好一会儿才见他微微勾起唇角:“我自然?无?事。” 他眼眸微微闪烁,心中?闪过未尽之言:“不过,就是不知孤身力敌数人的五殿下有没有事。” “闳予珠如何?”绿秧眼巴巴看?着他。 扯过被子搭在修长的大腿上,明几许从怀中?掏出药瓶,拿至眼前缓缓转动,轻描淡写?道:“现下该是醒过来了。” 绿秧当即扬起笑:“那就好。”随即乐颠颠转身,去处理手中?脏衣。 等她欢快的脚步声消失,明几许摩挲了片刻掌中?细腻的玉瓶,良久,起身走至铜镜前,瞧着镜中?的那张脸。 这张让他痛恨过,无?视过,现在却?视作寻常的美?丽面庞,他缓缓伸手,手指顺着下颌划过:“看?来这张脸对?正人君子也并不是没有吸引力。” 许久,他勾起一抹笑,笑中?满是呼之欲出的不怀好意。 . 年节将?近,天都愈发热闹,甚至比往年更热闹。 天都百姓迎来送往间,少不得闲聊,百姓口?舌快,两则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开了,茶余饭后之时,人人唾沫横飞,更将?天都的热闹氛围推向了高潮。 传言天都近日出现了一不知来处的女子,听说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容貌比天上仙子更盛,甚至惹得原本艳冠天都的闳予珠生出记恨心,仗势将?女子推进玄御河,欲除之而后快,却?遭到女子反杀,被反拽至运河,病了许久才好转,这两日才陆陆续续在天都各处露面。 而那名传言中?的女子,近些时日也时而出入天都茶馆酒舍,引得许多贵族高官子弟癫狂痴迷,一掷千金,欲博美?人一笑却?不得。 美?人不在眼前,任凭心头痒痒也只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另一则消息就不同了,更让百姓们看?热闹的心止不住蠢蠢欲动,其根源正落在当朝五殿下雁萧关身上。 雁萧关在天都可谓声名远扬,皆因他以往从不安分,常年流连青楼楚馆,再不然?就是入山打猎,从没闲下来的时候,可前些时日,天都百姓一连数日都不见雁萧关的人影,直到一位识得他的农夫无?意撞见他,才知雁萧关最近换了个喜好。 酒不喝,猎不打,美?人也没吸引力,日日都去天都西边和北边的沼泽地里挖泥,也不知道成日里在沼泽地里滚的脏兮兮的,成个泥猴模样有何用处? 这变化?也忒大了。 还有那个时时跟在雁萧关身边的护卫,行事更是离谱,天天带着只?乱扑腾的小雀奔走在天都外的高山丛林,举止离奇,居然?是在收集鸟粪。 简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两则消息风马牛不相及,谁也不知每逢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两则消息时,两位当事人心中?如何感想。 里坊小院,雁萧关笑得合不拢嘴,蹲在开得艳丽的芍药面前,抓过陆从南,兴奋地揉乱了陆从南的头毛:“本殿下真是厉害,眼看?着快要步入黄泉的芍药都被本殿下养得这么好,看?你以后还敢说本殿下是植物杀手。” “哪里是我的原因?分明是那些植物自个不中用。”他笑得欢畅,“看?看?,看?看?,这芍药开得多好啊,都是本殿下的功劳。” 眠山月扑腾着翅膀欣喜道:“宿主,还有我的功劳。” 雁萧关大手一挥:“成,记你一功。” 后院,他们这段时日不间断收集来的泥炭和鸟粪静静堆着,原本属于萌萌的马厩处,不需走近,一股不可名状的气味扑鼻而来。 砰! 一块土坷垃从隔壁院子砸进后院,激起一片灰土,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再不将?你后院的这些腌臜东西?移走,看?我不招呼众位邻里过来找你麻烦。” 斜对?面也有声音传来:“谁家会将?这些腌臜东西?大喇喇地堆在后院啊,还让不让好好吃饭生活了?”这又是一位被气味熏地失去理智的乡邻。 陆从南挠挠下巴,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凑近低声问:“殿下快想个办法吧,我寻思再过不久,街坊邻居怕就要忍不住对?我们群起而攻。” 而且他也忍不了啦,这些时日是吃啥啥不香,什么胃口?都没有,若不是与陆自心实在是话不投机,都想悄悄去投靠陆自心一段时日。 雁萧关与陆自心明面上可没有关系,雁萧关绝不会大张旗鼓去陆自心那里寻他,越寻思越是这么回?事,陆从南忍不住在心中?合计,捡鸟粪和去听陆自心胡说八道哪样更划算。 雁萧关一手搭着膝盖,另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是,院子太小了,满沼泽的泥炭和天都群山的鸟粪都还等着我们,这么个小院哪里装得下?” 陆从南恍若晴天霹雳:“还要捡?” 雁萧关拍拍他的头顶,安抚道:“放心,这活有其他人干。” 陆从南一愣,随即瞪大双眼,欣喜地道:“殿下是说?” 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太大,他咳嗽一声,缓缓道:“神武军?” 雁萧关扇了扇衣摆上的灰,站起身:“晾了他们这么久,也该过去亮亮相,不然?怕有人真当神武军是他的地盘。” 肥料做好了,花开更盛,雁萧关像是彻底闲了下来,一大早惯例晨练,结束后却?没有出门,坐在院子围栏上嗑瓜子玩。 大晋朝的甜瓜大如三斗魁,长二?尺余,其味如蜜(注),其内瓜子经?炒制后色香俱全,是贵人们佐茶的好物。不过此番雁萧关却?不是自己吃,纯粹是逗着眠山月玩儿呢,看?它来回?绕着院子里飞,很是得趣。 “笃笃。” 雁萧关微微扬眉,给陆从南递了个眼色。 陆从南下意识地板起脸,过去开了院门,招呼道:“公公。” “诶诶,”来人圆润的身体一咕噜从陆从南旁钻进院内,见着雁萧关悠闲的模样,愁眉苦脸道:“殿下,陛下唤你进宫呢,殿下已大半个月没去上朝,现下可别再推脱,不然?到时候陛下发起火来,心疼的不还是殿下吗?” 第28章 弘庆帝身边的內宦都是熟面孔, 跟在?弘庆帝身边多年?,别人或许对?雁萧关的地位还心存试探,可?他们都是宫里摸爬滚打混出?头的, 心眼儿精着呢, 基本都将?雁萧关当祖宗给供着,在?宫里可?以招惹太?子、皇后, 这母子两人皆仁善,在?他们面前犯些无伤大雅的错误绝不会受罚,甚至在?弘庆帝跟前犯些无关紧要的小错也无碍,唯独不能招了黛贵妃和雁萧关的不喜, 那?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雁萧关将?手中瓜子仁往外一弹, 眠山月扑腾着翅膀啊呜一口,在?半空中将?瓜子仁叼了个正着,跟训熟的狗似的, 动作?别提多利落。它自个还不觉有异,喜滋滋将?瓜子仁吞进腹中, 转眼盯着雁萧关, 有外人在?,它没敢开口, 可?一双小眼睛咕溜溜直转, 其中含义昭然若揭,猜都不用猜。 內宦惊奇道:“殿下什么时候养了一只小雀?好是机灵。” 眠山月翅膀一停, 一骨碌从空中坠下来,它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明明是凤凰。”可?又?不敢,只能憋屈地在?地上跳了两下,最后躲进雁萧关脖颈肩,头埋在?衣衫里, 只露个毛茸茸的屁股在?外面。 陆从南不忍心看它的蠢样,一把将?它拿下来,放在?手掌心使劲揉搓,顿时一阵吱哇乱叫。 雁萧关将?手中瓜子全?部放进陆从南手中,拍拍手站起身:“走吧。” 內宦顿时将?眠山月忘在?了九霄云外,笑眯了眼道:“得嘞,殿下,我?们且快些,莫让陛下久等。” 萌萌的脚程可?不是內宦乘坐的马车能及的,雁萧关远远将?內宦甩在?后面,没半个时辰就到了议事堂。 议事堂中一片沉寂,在?场议事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弘庆帝手上笔划不停,奏折一张张减少。 第29章 没人理?他,雁萧关也不以为意,率先打破寂静:“陛下寻臣来有何事?” 弘庆帝将?手中折纸一扔,不咸不淡地道:“怎么,你现下可?是神武军的统领,难道不该来上朝吗?” 雁萧关摸摸鼻尖,言简意赅:“我?忘了。” 弘庆帝冷笑一声:“忘了,有什么东西是你能记住的?” 不等雁萧关再胡扯,他将?手上奏折往案上一扔,不疾不徐道:“就记得挖泥捡鸟粪,简直将?朕的脸都丢尽了,堂堂皇子殿下,居然在?天都闹出?这样的传闻来,怎么?还没长大?这是忽然觉得小时泥巴没玩够,现下想补上?” 天子动静传来,众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屏气凝神。 唯有雁萧关面不改色,弘庆帝见他不辩不争的模样,拧眉道:“成日无所事事,神武军还不够你操心?东宫巫蛊一案有线索了吗?” “咳,我?还没去神武军那?里呢,”雁萧关咳嗽一声,“再说神武军也是守卫天都的将?士,哪里真需要臣操心,至于东宫一案...” 他尴尬扯起嘴角,是理?亏的模样:“既然陛下和皇兄都无事,想来也不着急。” “你还有理?了?听你之言,是要等朕与?太?子深陷险境才值得你心急?”弘庆帝板着脸,不怒自威道:“说吧,传闻是真是假,你近些时日当真日日挖沼泽、寻鸟粪?” 雁萧关揉了揉鼻端,缓缓扯开嘴角。 弘庆帝哪里还不懂面前这混小子的意思,当即冷哼道:“你这是因?为朕卸了你制局监的差,没有由头让你捞钱,同朕闹脾气,破罐子破摔了?还是说你能将?沼泽泥和鸟粪玩出?花来?” 雁萧关眼睛一亮,一下精神起来:“陛下英明,我?还真玩出?花来了。” 弘庆帝登时一噎,旁边朝臣们纷纷垂下头,不敢掺和进这父子之间的你来我?往。 雁萧呈看向雁萧关,无奈提起笑,上前打圆场:“五弟,莫胡说气父皇,你且先好好说说,孤信五弟不会胡来。” 旁侧的大臣们不时交换眼色,雁萧关和雁萧呈不对?付由来已久,现下居然开始互相帮着对?方,雁萧关行?事恣意妄为,他们就算意外也不好推测雁萧关的想法?,不过对?平日恭良的雁萧呈,大臣们却?能猜测半分,还是因?着前次东宫巫蛊一事。 毕竟他全?因?得了雁萧关相助才能顺利脱身,雁萧呈本就是谦和温良的君子,原就对?雁萧关抱着兄弟之情,经此事后,又?觉雁萧关待他亦如是,自然想同雁萧关相与?有成。 可?雁萧关会承他的情吗?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雁萧关身上。 雁萧关眼中笑意闪过,转身看向雁萧呈,面上似笑非笑,摆好架势就要反唇相讥,众臣和雁萧呈见他动作?,立时明白过来他欲做什么。 “雁萧关。”比他先一步出?声的却?是弘庆帝。 雁萧关动作?一顿,抬眼见弘庆帝面色黑沉地看着他,口中话只得转了个弯:“臣前些日子无意捡了一株花,看它快死了,就想着用泥和鸟粪养养。” 弘庆帝抬起眼皮道:“养好了吗?” 雁萧关点点头,诚实道:“养好了。” 弘庆帝也不跟他攀扯,简切了当问:“那?你总有空去神武军了?” 雁萧关扯扯嘴角,雁萧呈见状,瞬间上前一步,拦住他接下来的话,说道:“是,陛下,五弟下朝后就去。” 雁萧呈生怕雁萧关再说出?什么反骨直言,伴君如伴虎,虽说现下雁萧关受宠,可?焉知日后。 须知君威难测。 太?子话一出?口,其他大臣便明了,或许雁萧关还是不愿意,如此,太?子才会在?弘庆帝和雁萧关之间充当缓和的角色。 梁施琅回?想起那?日在?运河上雁萧关的态度,怕他又?反悔,连忙道:“陛下放心,殿下先前已同臣说好,等他闲下来,便就去接管神武军。” 太?子看了梁施琅一眼,回?过头来,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随即道:“五弟既然愿意去神武军,下朝后便别再耽搁,神武军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有了新任统领。” 雁萧关双手抱臂,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他掀开眼皮,与?投注在?身的深沉视线对?上,四目相对?,弘庆帝先收回?了眼神。 身边的元德窥见他面色,跨出?一步,道:“无事退朝。” 众大臣俯身拜过,一一退了出?去。 雁萧关垂下眼,领兵神武军在?他人看来确实不是门好差事,可?不论是他、陆从南还是……弘庆帝,能有机会名正言顺将?神武军收拢到他的麾下,皆乃心中所愿。 雁萧关与?陆从南会有这般想法?的缘由不言自明,陆从南是陆卓雄的亲孙子,本就该是神武军名正言顺的少将?军,可?当年?陆家满门被灭世人皆知,陆家几乎被烧成废墟,陆家十几口人,无一存活。 在?没有将?陆卓雄身上的污名洗净之前,没有将?当初害陆卓雄身死,又?使陆家覆灭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陆从南绝不能恢复身份,不然,他将?成为所有陆家仇怨的眼中钉、肉中刺。 到时,就算雁萧关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保下他。 马蹄纷飞,踏过运河时,雁萧关的眼神无意从运河画舫扫过,心中忽而浮起一双深沉的黑眸,他心尖冷不丁动了一下,如水波摇曳轻荡,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浮现。 好奇?挑战?琢磨不透?交织在?一起,只能用复杂难言形容。 雁萧关眼皮微微一跳,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心头复又?平静无波,各有来路和归途,他的前路荆棘遍布,能否到达预期的终点尚且诡秘难测,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弄清楚这世间所有的秘密。 . 自打统帅战死沙场,整个将?军府被付之一炬后,神武军留下的将?士便失了精气神,原本阔气的校场又?被禁外军占据,现在?就只憋憋屈屈地窝在?南山脚下。 雁萧关打马过去,破破烂烂的校场口只有四位提着枪守在?门口的兵士,打眼一看,枪头都钝圆,显然连人皮快刺不穿。 虽说大晋朝兵士所穿皆为布甲与?藤甲,可?这连人皮都刺不穿的枪头,就算是用铁打造的,又?有何用呢? 见有人打马而来,他们也不动,懒洋洋的,里面传来的呼喝声也是有气无力,与?曾经兵力最盛、武力最强的神武军相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闻名天下的神武军,军力威猛彪悍,曾是大晋朝所有军队中最坚不可?摧的利刃,是陆卓雄为了拱卫弘庆帝登上皇位,一兵一卒下死力气训练出?来的。 当年?,弘庆帝能如愿登基,两大功臣缺一不可?。 文有宣毕渊,武有陆卓雄。 一文一武护他身侧,才有如今的弘庆帝。 而在?这之中,杀外敌、清奸臣,全?赖当年?百战百胜的神武军。 雁萧关掀了掀眼皮,翻身下马,将?马鞭在?腕间绕了几圈,提着便进了校场。 守营门的兵士这才慌忙要拦,雁萧关扬起一抹笑,眼神平静,长腿慢慢悠悠从他们身边走过:“本殿下奉陛下之命前来接管神武军。” 等他走过,守门四人才恍然大悟他的身份,他们早曾听闻神武军有了新统领,还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五皇子,只是雁萧关一直没有来神武营军营,他们便当传言是空穴来风。 没成想传闻中霸道蛮横的雁萧关,只一人一骑,随随便便就过来了。 第29章 军营营门正对宽敞的校场平地, 用作练兵,平地北面还有高低不同的几间屋子?。 左侧有几颗秃得差不多的老树,兵器架上冷冷清清, 一旁堆着几堆破烂, 一抹上面一层灰,可见平日里?连打理的人都没有。 校场中间, 随风飘舞的军旗下垂着丝线,破烂的成?了时新的流苏款式。 一个字形容,破。 雁萧关没搭理明里?暗里?里?投过来的视线,随意看向另一边, 军演台下的台阶上有几个破洞, 也不知是老鼠还是野兔啃的,像是洞开的大口?,嘲笑地望着他。 雁萧关慢悠悠走过去, 围着正在?操练的士兵们?转了两圈,操练的士兵手上却不是长枪, 而是长刀, 劈砍间,能清楚瞧见长刀上零星的锈渍。 士兵们?视线跟着他, 动作懒散却未停下。 雁萧关停下脚步, 随手指了一个人:“你过来。” 站在?排头的兵士茫然四故。 雁萧关松开腕上缰绳,凌空一鞭, 空气?炸响:“别?瞧了,就是你。” 兵士披着一身破烂的布甲,屁颠屁颠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跑动,布甲筐筐往下掉渣,方才雁萧关路过禁外营校场时, 禁外军身着一片明光铠甲,红缨如血,再威武不过,再看眼前一幕,心态差点的得背过气?去。 极致的反差却没被雁萧关放在?眼里?。 第30章 雁萧关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色单衣,连身袄都没披,未梳冠,晨间只随意用一道青色布条将头发束在?脑后,英俊深刻的面容上挂着痞兮兮的笑容,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错觉:“你是?” “小?的大柱,”士兵过来回话,接着犹豫着道,“大人是来巡视军营的吗?” 雁萧关不可置否点点头:“神武军的几位将军呢?” 士兵笑呵呵,稀疏的眉毛下一双三角眼孤溜溜直转,点头哈腰道:“杜将军进宫了,说是现下正是年?底,要去将今年?朝廷发下的粮饷核对结算,再将明年?的粮饷拉回来。” 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又道:“游将军也未在?营中,不过他是带着轮值的兄弟们?去军田忙碌了。” 他笑得喜庆,话语也轻快,眼神却平静无波,像是他口?中所言的两位将军所做之事都与他无关。 见雁萧关听完话后,不言不笑,他偷偷窥了雁萧关两眼,遥遥往后望一眼操练的同僚,忽而觉得有些站立不安。 袍泽给他递了个眼神,呼喝的喊声比方才大了些。 雁萧关忽而扬起一抹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顺势往后一靠,倚在?了军旗下的旗杆上,神态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对神武军军旗的敬畏。 在?场所有士兵眼睁睁目睹他的动作,却都面色平淡,浑不在?意。 大柱面带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雁萧关摩挲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你可知我是谁?” 大柱摇摇头:“您是天都的贵人,我这等杂兵寻常可没能耐见到贵人尊颜,自然不知。” 雁萧关不耐烦同他一来一回,缓缓收敛笑容:“老子?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从今日起,神武军归我了。” “你说杜将军去拉粮饷了,是吧?让他回来后立即过来见我。”雁萧关掀起眼皮,“至于游将军,既然在?农田里?忙着,那就忙完了再说,我倒要看看他能忙出?个什么样子?来。” 大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登时明白过来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五...五殿下。” 雁萧关走过去踢了他一脚:“滚去训练。” 大柱连滚带爬,狼狈回到队伍。 这一声将其他士兵的注意力全引了过来,手中动作缓下,开始窃窃私语:“五殿下?”“就是传闻中将要接手我们?的天都小?霸王。” “小?声些,小?霸王?看他这蛮不讲理的样子?,怕是能捅破天,寻常小?霸王可做不到。” 雁萧关充耳不闻,眼角余光在?一旁办事房一扫而过,随即径自抬头望向红黑间杂的军旗,忽而狠狠一脚踹过去,准准落在?方才他倚着的位置。 咔嚓! 旗杆需寻常男子?合掌才能抱住,虽不如廊柱粗大,却足够结实,此时却猛一下从中断裂,连杆带旗,砰一声倒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吱呀的响声终于将里?面办事房的人招了出?来:“谁呀?谁敢这般大不敬,连军旗都不放在?眼里?。” 雁萧关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下裳上沾上的灰:“你爷爷。” “大胆,你到底是何人,敢在?神武营放肆?”男人四十来岁,长得一副白面样,目带怒色。 “我是何人?问得好。”雁萧关一步一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觑着面前人头顶,话语平平,目中不带笑意,深藏的冷戾霎时毫无遮掩。 “你是瞎还是聋,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是你爷爷。” “殿……殿下。” 忽而,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旁传来,好死不死的,刚才掉下的旗杆居然倒在?了士兵中间。 没伤着人,神武军的士兵虽然废,可闪避的功夫倒是不错。 只是那随杆倒下的军旗却在?风中裂开,飘飘扬扬搭在?了方才回话的大柱头上,他战战兢兢将军旗从面上取下,举过头顶送至雁萧关身前。 吆五喝六的人一滞,脸色立变:“原来是五殿下。” 雁萧关哼笑一声:“怎么?知道我?” “听闻五殿下要接管神武军,我与杜将军早盼着殿下过来。” 雁萧关意味深长哦一声,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人,看来方才大柱口?中那位带着兵士去种地的游将军,与眼前人和杜将军不是一条心啊。 心中念头不显,雁萧关点点头,像是怀疑:“等着我,当真??我忘了过来,你们?就不知去府里?寻我。” 男人微弯着腰,小?心翼翼笑道:“这不是怕耽误殿下办事儿吗,想着殿下将事办完后自然会?过来。” 他抬眼窥着雁萧关的脸色,见他面上虽带着怒意,却像是浮于表面,声音更有底气?:“杜将军与我前些时日曾商量过,就等到年?底,殿下若是到年?底还未过来,我二人便将神武军的名册与帐簿亲自送去府上,给您过目。” 雁萧关觉得他这话说得挺漂亮,将脸上怒意一收,笑意带进了声音里?去:“好一会?了,还不知你是哪位?” 男人立即道:“小?的胡涛,殿下没听说小?的也是正常,小?的只是帮杜将军处理神武军杂活的偏将,位卑言轻,不值一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雁萧关手指摩挲着大臂上的衣料,像是这会?儿方想起般,疑惑道:“不是说神武军没有将军,又是哪来的统领?” 胡涛忙呼了自己一嘴巴:“看我平日里?说习惯了,神武军过往一直没派统领过来,一直都是杜将军领着神武军操练,十几年?了,可谓是事事经心,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又难见到朝堂上的大人,自然便认了杜将军做统领。” “哟,看来杜将军就是你主子?,”雁萧关上下看胡涛,“这么说来,你这偏将军职也是杜将军安排的。” 胡涛咧嘴笑开:“殿下久居宫城,对神武军之事不了解也在?所难免,原本神武军是要遭裁撤的,是杜将军多方求情,处处伏低做小?,这才保住神武军。” “就凭这事,说杜将军是神武军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胡涛挺直腰板,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这之后,为了兄弟们?,杜将军年?年?都往禁外军的梁将军和尚书房的六部跑,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方勉强保住神武军兄弟们?的粮饷。”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这些年?,杜将军便是咱们?的天,喊他一声统领,可寻不出?错来。” 他偷眼瞄着雁萧关的神色,见雁萧关脸上笑变也不变,心中更觉传闻不假,雁萧关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子?,只要给出?他面子?,神武军仍然是杜将军说了算:“自然,现在?殿下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神武军统领,杜将军自然也会?听从陛下的安排。” 雁萧关的食指在?大臂上一点,眉尾挑起,意欲不明道:“这么说来,是本殿下抢了杜将军的差?” 胡涛忙摇头:“殿下这话说的,杜将军可没这意思,您是君,我们?是臣,就算没有统领之名,殿下只要发话,杜将军与我们?都得听从,可千万谈不上‘抢差’这一说。” 像是怕雁萧关多想,胡涛忙不迭找补:“杜将军只管着神武军这一亩三分地,好在?后面有梁将军护着,梁将军身后又站着太子?,不然任凭杜将军磨破嘴皮,也不能年?年?都能从朝廷手里?为神武军诸军士要来俸禄和军粮,杜将军并非恋权之辈,他多番奔走,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一众兄弟在?天都脚下占得一席之地。” 雁萧关缓缓放下手臂,眼微眯了眯,感叹道:“杜将军可真?是一腔真?心为手下人啊。” 胡涛向后退了一步,彻底直起了身体,模样看起来有着说不尽的得意:“自然,小?的也是由杜将军亲手提拔上来的,原不过只是天都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现下却成?为杜将军的左膀右臂,日日见杜将军为神武军苦熬心神,自然深知他辛苦。” 雁萧关笑问:“杜将军这么为神武军考虑,恕我直言,活该去陛下面前好好陈述你们?这天大的功劳才是,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还能大加奖赏杜将军,到时候神武军的兵士也能沾点光啊。” 第30章 胡涛咧嘴笑:“不必不必, 杜将军与诸位兄弟都?没?有请功之意,能为陛下效劳已是终生夙愿,往后有殿下领着, 自然能过得轻松些。” 雁萧关缓缓站直身, 轻松的氛围倏忽变了向:“兵士身负保家卫国之职,陛下给你们发军粮, 留着你们乃是让你们保家卫国,你现在跟我说要轻松?” 胡涛被?他突然发动吓地?一愣,情急之下连忙解释:“天都?有十万禁卫军,殿下看看神武军的兵士们, 全是残兵败将, 歪瓜裂枣,难道天都?安危还能指望神武军不成?” 雁萧关偏头?看向身后早已经停下训练的诸位兵士,他们脸上面满是麻木不仁。 “歪瓜裂枣?残兵败将?诸位就这么认了?”雁萧关口中?每个字都?响彻整个校场, “在我手中?,就没?有吃白饭的兵。” 第31章 胡涛急吼吼道:“怎么就吃白饭了?神武军的兵士连饭都?吃不饱。” 雁萧关回?过头?:“你刚才不是说杜将军现下正是去领军饷的, 怎么?朝廷发下来的军粮还不够你们吃的?” 胡涛一顿, 眼神闪烁:“可要让梁将军和度支尚书如期将军饷发下来,少?不得要给些好处, 不然我们一个子都?落不下。” 他苦口婆心?道:“殿下, 神武军可不比皇子府,莫说是殿下, 就是皇子府的下人,他们口中?漏出来的三瓜两枣都?比神武军兵士一年军饷多上许多,需知天下人皆是无利不起早,杜将军为了保下神武军夙夜忧寐,可谓是愁白了头?, 也只堪堪保下这等偏僻之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殿下想得那般轻松。” 胡涛唱念做打,好似身怀莫大冤委:“咱们神武军比不上禁外?军,比不上日日面见?天颜的诸位大人,更比不上深受陛下宠爱的殿下。” 雁萧关唇角落下,问道:“听你之言,这会?神武军的兵士吃不饱穿不暖,饿着肚子操练,还得感谢杜将军才是。” 杜将军高扬着下巴,抢着声喊:“自然是如此,也就只有杜将军能拉拢禁外?军的梁将军和六部分发军粮的诸位大人。” “拉拢?难道不是将本该归给神武军的军饷双手送给别人,”雁萧关冷冷看她?一眼,“哦,或许还有相当一部分落入你们手中?。” 胡涛脸色一变:“殿下莫要血口喷人。” 雁萧关眼神森寒:“你给本殿下听清楚了,我说神武军不养闲人,就是不养闲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至今日起,所有吃闲饭的全部给本殿下卷铺盖滚蛋。” 声音冷淡如霜:“也包括你口中?的杜将军。” 胡涛直面从雁萧关身上扑面而来的戾气,脸上的神采再挂不住,哆哆嗦嗦道:“我...我听杜将军的,梁将军和太子殿下会?为杜将军做主。” 雁萧关冷笑:“梁施琅?他在我面前也不敢大声放话,你这不知哪来的腌臜老鼠也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 说完,他猛地?一喝:“来人。” 就在他身后,捧着军旗的兵士当即挺直身体,胸膛里震出比方才训练的所有兵士加起来还响亮的声音:“是。” “给本殿下将他捆了,随我去禁外?军营一趟,本殿下倒是要去问问,他梁施琅养的狗,怎么仗势到了本殿下的地?盘?” 胡涛双双腿抖如筛糠,这才反应过来,面前不是传言中?只会?混迹花丛的纨绔之辈,是说一不二?的皇家子。 “五殿下恕罪。” 雁萧关勾起笑:“这会?知道叫五殿下了,晚了。” 雁萧关黑眸沉沉,眼里没?有丝毫笑意:“敢在我面前拿腔作调,还抬出梁施琅和太子压我脸上,我手下可容不下认不清谁才是主子的无眼之辈,你先前认了谁做主子,便跟着谁去。” 胡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殿下,卑职方才是一时没?醒过神来,殿下千万饶恕卑职一次。” 雁萧关眉梢扬起一抹不耐烦的弧度,挥手道:“堵了他的嘴,有什么话去禁外?军说去。” 大柱将手中?捧着的军旗成一团揉,笑嘻嘻上前:“胡偏将,得罪了,小?的这也是奉殿下的命。” 说完,将手中?军旗往胡涛嘴里一塞,噎得胡涛直翻白眼。 禁外?军的军营靠近御道,要从神武军校场往那处去,得经过好长一段碎石满地?的羊肠小?路。 禁内军校场圈在宫城后的蟠龙山脚下,寻常人不得见?,禁外?军威武凶悍却是举世闻名,兵士个个身披明甲,兵强马壮,隔着老远便能听到操练的呼喝声。 雁萧关骑在马上,身后拖着胡涛,他跟在马后跑得满头满脸灰,腊月里,就是滚水转眼都能凉透,他却跑出满身汗。 驻马停在半山间,雁萧关远远便见梁施琅骑着骏马正绕着校场巡视,时不时发出严厉的威吓:“没吃饱?使力。” 雁萧关又将马鞭绕回?了手腕,正要打马而行,就见有一士兵骑马向禁外军军营去了,再看其来处,分明是不远处的御道。 骑马兵士不多时就进了禁外?军校场,奔至梁施琅身边。 距离隔得远,雁萧关听不见?那处在禀报什么,可也不需要,御道那边又转过来一列兵士,俱推着木车,将发生何事昭示得明明白白。 雁萧关将马鞭在空中?点了点:“巧了。” 他将胡涛扯上前来,拿马鞭指着下面道:“那边压着粮草的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杜将军?” 胡涛眼前一亮,嘴里呜呜出声,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哭天喊地?喊人救命。 雁萧关将人往后一甩,看来就是了,他挥手让大柱上前:“那车上的该是我神武军的粮草吧。” 大柱连连点头?:“是是。” 他下意识偷偷瞄了雁萧关一眼,犹豫着开合着嘴唇。 雁萧关垂眼看他:“有话就说。” 大柱先是咧嘴腼腆一笑,挠着头?道:“往年这些军粮有大半都?被?杜将军送给了禁外?营,运回?神武军军营的不足两成,我们一整年就靠着这两层军粮和游将军带着兄弟们种的些许杂粮过活。” 他这话明摆着是告状,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偷偷窥着雁萧关的神色。 雁萧关面色不改,听完朗笑出声:“行,我懂你的意思,咱们这就去将我们的军粮要回?来。” 大柱当即兴高采烈,瘦骨嶙峋的身体都?挺得笔直,只觉天朗气清,肚子咕噜直叫的声音都?带着兴奋。 两方人马在禁外?营相撞。 杜知乐一看遭五花大绑的胡涛便面色一变,但见?压着胡涛的男人虽带着笑,身上隐隐透骨而出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略,没?有直接上前问罪,而是沉着脸问道:“不知本将手下是如何得罪了大人?” 雁萧关扬眉一笑:“哟,杜将军,久闻大名啊。” 杜知乐未来得及多想,一旁传来马蹄声,很快到了近前,梁施琅僵着一张脸,面带急色,口中?的话还会?说出,便直直撞上了雁萧关似笑非笑的视线。 雁萧关抬手招了招:“梁将军。” 梁施琅瞳孔紧缩:“五殿下。” 种种因缘巧合,杜知乐还真没?见?过雁萧关,此时听梁施琅道破面前人身份,心?中?一惊。 还没?等他扬起笑见?礼。 扑通。 雁萧关牵过手中?绳子,将人一甩一扔,胡涛骨碌碌摔在了三方中?间,手脚在泥地?上扑腾好几下,呻吟两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没?有人事先料想到雁萧关会?这么不客气。 杜知乐当即牙关紧咬:“殿下不分青红皂私自处理营中?兵士,还是当着梁将军的面,未免也太过霸道,就不怕梁将军告到陛下面前,陛下怪罪下来?” 雁萧关长声一笑,笑声张扬肆意,待收敛神色,视线却毫不客气地?在梁施琅脸上一刮:“梁将军,地?上这人说你才是他主子,我这人好说话,既然不是我手下的人,我也不想养着一匹忠心?其他人的狗。” 梁施琅面颊抽搐:“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殿下且听我解释。” 雁萧关抬起手掌,阻了他未尽之言:“还有这位杜将军,竟然将我神武军的军粮拖到禁外?营的地?盘,想来他之心?也不在神武军,我自然也留不得他。” 不顾梁施琅与杜知乐面色陡变,他继续道:“但属于神武军的军粮我得带走。” 雁萧关微侧着脸,眼神严峻,给他身后神武军兵士一种□□如山之感:“另外?,上次梁将军曾说过,杜将军这些年往禁外?营送过不少?神武军军饷,也劳烦梁将军清算仔细了,这些年的账,本殿可得好好同你们算算。” 梁施琅当即面色黑沉:“殿下。” 雁萧关声势更冷,不耐烦道:“没?听说本殿最?近穷的都?在挖泥巴了吗?拿了我的粮,想让我白吃亏,没?这么美的事,给你们半月时间,年底之前若是不将往年从神武军拿过去的军饷还回?来,本殿到时可没?这么好说话。”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运回?如此多的军粮。 神武营的兵士们看见?堆叠如山的麻袋,就算尚还不清楚事情经过,也挡不住他们神情间的欢天喜地?,负责管理军粮的辎重兵喜得见?牙不见?眼,只觉满身精力充沛,连连招呼着众人将军粮运回?库房。 雁萧关将马鞭插在颈后,看着他们忙活。 大柱脸上挂着笑,来回?搬了好几趟,见?差不多了,拍拍身上的灰土,走到雁萧关身边,不论面前这人行事如何,性情如何,此次确实为神武营众士兵挣来了实打实的好处,他望望窜天的日头?,呵呵笑着说:“忙活半日,殿下要不去里面办事房坐坐?也喝口水。” 第31章 雁萧关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才道:“不必。” 第32章 他的眼神从?一旁破铜烂铁上?闪过?,方才他刚看在眼里时就觉得不堪入目, 现下也没好到哪儿?去, 干脆移开眼,眼不见为净:“走, 带我去神武营兵器库,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兵器。” 大柱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他的动作,自然知?晓他为何会有此一言,犹豫一瞬, 到底没有说什么?, 将人?带到位于校场边的兵器库。 兵器库倒是不小,里面却空荡荡,只?在库房一角随意堆放着几个?兵器架, 上?面也没多少兵器,倒是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刀剑和长弓。 雁萧关面无表情, 随意捡起一把长枪在手上?掂了?掂, 只?觉轻飘飘的,再垂眼一看, 目之所及的长枪几乎都锈迹斑斑。 大柱脚掌在地上?搓动, 犹豫着道:“殿下,还能?使吗?” “显然是不得用?了?。”说完也不等身边人?反应, 又拿起一把弓,搭箭引弓,也未瞄准,箭便直射而出,正中一旁一架空荡荡兵器架顶上?横杆最中位置。 哐当。 兵器架摇摆两?下, 终于不堪重负,四散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雁萧关反手将弓拿至眼前,将弓弦一扯又一松,道:“弓箭也是,稍微用?些力就得废,不过?若是军营里军匠手艺得当,修修倒还能?使几年。” 大柱虽是个?小兵,可十几岁就从?军,直接入神武营为辎重兵,也曾亲眼目睹陆青雄的风采,虽未上?前线,可方入营时,训练却未落下,就算后来物是人?非,到底操练了?这么?多年,眼力还是有的。 雁萧关的动作看似寻常,可方才一箭属实惊人?,在弓箭已近废弃的情况下,不只?能?将箭射出,还能?稳稳射中目标,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是顶尖,就是原来的神武营,能?做到这点的也没几人?。 不过?他却看不出此时雁萧关到底是满意不满意,见他面色淡淡,大柱搓了?搓手,狠狠心咬牙将挂在腰间的刀取下,递给雁萧关。 那动作跟壮士断腕也差不离。 雁萧关接过?一看,登时扬扬眉,手中刀看着虽也上?了?年头,却称得上?锋利,想必主人?费了?大心思保养。 他侧头看向大柱,眼中疑惑神色没有遮掩。 大柱连忙道:“神武营这些年无作战机会,操练也是随意应付,”说到此处,他偷眼瞧着雁萧关面上?神情,见他没有露出异样,才又继续,话也说得顺当了?些,“兵器库的兵器历来由杜将军把管,从?不曾让弟兄们进来,杜将军事?忙,想必无闲心照看兵器,无人?看顾,自然便锈蚀得差不多,不过?营里倒还剩一些尚存志气?的兄弟,当年入营发放的刀兵都没废弃,爱惜着呢。” 他挠了?挠头,近三十的年纪,脸上?早已刻上?岁月痕迹,此时麻木又无奈:“且当年会入神武营的兄弟,几乎都是北地过?来的流民,本就贫穷,凭自己本事?难能?弄来铁器,刀兵算来也是一笔财产,若要买来,得花不少钱,凭这点,兄弟们大都颇为爱惜。” 雁萧关明了?他的意思,这是在暗示他神武营的兵士也并不是都丧失了?斗志,只?是领头人?不是个?好东西,他们便只?能?得过?且过?。 雁萧关却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只?将刀随手还给他,淡淡道:“兵士操练,刀剑并不适用?,还是得用?长枪。” 大柱有些失望,却未多说,只?点点头:“殿下说的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雁萧关伸手拍拍大柱的肩,吩咐道:“喊人?来挑些得用?的长枪出来,分发下去,日后操练就用?铁枪。” 大柱眼一亮,当即重重应声道:“是。” 日头高挂,酒菜摆满桌案,可围坐在桌案两?侧的人?却俱没个?好脸。 杜知?乐将酒壶端起,双手捧着,将梁施琅案前的酒盏斟满,说道:“梁将军,现下可如何是好?” 梁施琅在他面前也不遮掩真实性情,当即便冷哼一声道:“能?如何?他可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他放了?话,我们自然得照做。” 杜知?乐急了?:“那可是近十年的军粮,一时半会儿?我们怎么?能?凑得齐?” 他这一声“我们”意图昭然若揭。 梁施琅瞥他一眼,也不拆穿他的心思,随手从?面前盘子?里捻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本以为让他去神武营,有你盯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没想到他倒是干脆,直接将棋盘掀了?,这会儿?倒将我们置于被动。” 杜知?乐蹙紧眉:“神武营负责账簿的人?是吴涛,他是我的人?,账做得滴水不漏,若是如先前所想,只?管将做好了?手脚的账簿交到五殿下手中,他绝看不出来其中问题,可现下他将我与吴涛皆赶出神武营,我们再想使手段也没机会。” 见梁施琅无动于衷,他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五殿下当众让我们将军粮还回去,定然不是说说,我与吴涛又皆不在神武营,可管不住他查账,到时近十年来年年往禁外营送的军粮数目怕是藏不住。” 梁施琅这下终于变了?脸色,先前他觉得雁萧关不过?只?是一个?浪荡纨绔,就算进入神武营,成了?神武营的统帅,也不会妨碍到他,唯一不便之处便是他不能?再明目张胆从?神武营口中夺取军粮,未成想此时却面临将往年吞下的好处如数吐出的局面。 他心中暗想,莫不是先前他与宣潭京劝说雁萧关接掌神武营时的话被当了?真,想到此处,就算此时焦头烂额,梁施琅也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一声,不过?是个?酒肉纨绔而已,就算想要得一批忠勇悍将,他有那能?力吗? 想到此,他心中微松,面上?也好看些,可说出的话却让杜知?乐面色大变:“这些年你也在其中吃了?不少好处,别同我废话,自个?想法平账,至于禁外营?” 他从?鼻腔中发出一丝冷笑,将酒盏端起呷了?一口,不顾杜知?乐焦急不安,慢吞吞道:“明日我回梁府一趟。” 这些年梁府中人?日子?过?得舒坦,不止宫中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撑腰,又因着他禁外营统领的身份仗势捞了?不少好处,现下总也该为他出出力。 杜知乐惶恐喊道:“梁将军。” 梁施琅手一挥,淡淡觑他一眼,心中微转,他也没想将事?做绝,这么?多年来他二人?狼狈为奸,联手将神武营当做板上?鱼肉,吞吃不少好处,杜知?乐手中可握着他不少把柄,也不能?将人?逼急了?,便安抚道:“任凭他是翻天的真龙,可总有能?镇压他的神佛,谁说军粮就是被你拿了?,天都满朝权贵,神武营这些年来再没有往日威风,谁不想从?中捞些好处,我们不过?是下手快而已。” 说到此处,他住了?口,至于杜知?乐之后如何操作,那便与他无关了?。 杜知?乐暗中握紧手掌,看着梁施琅变得悠闲的神态,心中发狠,你不仁我不义。 雁萧关不是他能?得罪的,可满天都的权贵又有谁是他敢胡乱攀扯的呢?若是事?发,他定会落个?两?头不得好。 而他能?够得上?的大人?物,可不正是眼前之人?吗? 心中盘算未在面上?露出分毫,他面上?像是真得到提点,愁闷顿消,扬声哈哈一笑:“多谢梁将军出谋划策,杜某在此多谢。” 梁施琅端上?酒盏迎过?去:“行了?,闲事?莫说,吃酒。” . 午时过?半,游骥才带着手下人?回到神武营,刚到营门便发现今日营中似乎有些不同。 还没走近,里头近乎沸腾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不只?如此,守在营外的士兵也不对劲,面上?虽麻木依旧,眼神中却透出了?点兴奋,等他们走到了?跟前,一士兵出列,朗声道:“游将军。” 连话音都叫平日里大了?些。 游骥莫名,却只?点点头,在田间忙碌了?半日,又是碎石嶙峋的贫瘠土地,就算他们下了?大功夫,说不定也只?是做无用?功,此时只?觉身心俱疲。 本想如同往日一般,直接进入营场,士兵却又继续道:“游将军快些进去,现在营里正在发饭食,晚些要被他们抢光了?。” 游骥心中更是疑惑,不过?是发饭食罢了?,日日都吃的杂粮窝窝,磕牙刮肠,勉强只?能?填肚子?,哪里值得这么?高兴? 士兵退回队列,方才有火头房的士兵过?来同他们打招呼,说是已经?为他们将饭食留着,换防的士兵今日搬粮草费了?力,需晚些过?来。 他们看来人?满脸高兴,便多问了?句,才知?今日可不再是往日混杂着石粒的杂粮窝窝,一水的白面馒头,连往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酱菜,今日也管够,还有放足了?油水的菜汤。 嗅着隐约飘来的香味,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等着人?来同他换防。 游骥领着同样满脸疑惑的手下走进校场,远远便见往日死?气?沉沉的士兵今日却欢欣鼓舞,正排成一列,在火头房前领饭,他们缓缓走近,士兵们未注意到他们,个?个?只?伸着头往前看。 第33章 大柱神采飞扬,今日被雁萧关点出来之后他便一直陪伴在侧,此时雁萧关不动,他则帮着火头房的弟兄们分发饭食,每来一个?兄弟,他便为其敞口大陶碗抓上?两?个?大白馒头,然后便能?得到一个?笑脸,让他心里舒坦极了?。 第32章 士兵一个个过去, 他不知发出了多少个馒头,蒸笼一轮一轮抬走,他也变得饥肠辘辘, 可却斗志昂扬, 又抓起两个往面前人碗里?塞去,抬头一看, 撞上游骥面无表情的脸。 他当即一怔,随即脸上笑容更大:“游将军,你们?回来了。”说着,他另一只手又往蒸笼里?伸, 别?人都是两个, 却给?游将军碗里?装了满满三个,辛苦半日,可别?饿着了。 馒头白胖暄软, 还?没入口便知美味,与往日噎人的窝窝截然不同。 自游骥进来, 雁萧关便注意到了他, 此时游骥垂着眼?,以侧脸对着他, 缓缓勾起唇角, 雁萧关觉得这人有些意思?,自己这么大个陌生人站在这里?, 居然也不来问一声,这是故意无视他? 雁萧关抬臂摩挲下巴,阳光下五官英挺,轮廓硬朗,可面上神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不过看大柱对眼?前人的态度, 也知此人同杜知乐等人不是一丘之貉,他心中轻啧一声,佯作不知此人态度,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却没有收回。 视线扫过游骥捧着碗的手掌,那不像是一双握刀剑的手掌,倒是适合执笔墨,身形在一众士兵中虽不矮,却生着一张文弱的脸,打眼?看来着实不像是个当兵的。 雁萧关的眼?神犹如实质,任游骥不动如山,也觉芒刺在背。 雁萧关更放肆,饶有兴致地看一眼?游骥皱起的眉头,待游骥忍无可忍地转身大步离开,才转而看向跟在游骥身后?的一众士兵。 他们?刚种完田,连布甲都没穿,只着一身短打,身上满是灰土,手上还?沾着灰黑脏污。 被他凌厉的眼?睛盯着,游骥能做到按兵不动,士兵们?却忍不住心生骚动,一个个虽没有说话,却止不住地眼?神交流,满心疑虑,细细看去,眼?中还?有防备,就算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告知他们?今日,可此时神武营大变是明摆着的事,面前人是谁?要做什么?谁心里?没个猜想,个个心头打鼓,只是碍于?不明情势,忍耐着没有交头接耳。 大柱没看出他们?心中想法,笑嘻嘻地分发馒头,直到所有人领完,他在身上随意擦擦手,走到雁萧关面前:“殿下,现下要用饭吗?” 雁萧关走过去:“行啊,你也一起。” 随手从蒸笼里?捡出一个剩下的馒头,塞在嘴里?,也不嫌弃简陋,吃得喷香。 一边舀汤、加酱菜的士兵对视一眼?,放下心中忐忑,他们?只顾着高兴,忘了单独为雁萧关准备饭菜,这会儿才险险想起此事,顿生惧意,没想雁萧关根本没放在心上。 大柱动作快,从旁拿过干净的碗筷,将酱菜和菜汤各打满满一碗,端到雁萧关面前。 见雁萧关同他点头,就乐哈哈蹲在雁萧关脚边,呼噜呼噜填肚子。 用完饭后?休息片刻,雁萧关走上点将台,大柱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士兵们?则凌乱散落在校场各处。 大柱脸色僵硬一瞬,笑意散尽,生怕雁萧关生气,又怕他觉得神武营的士兵不成气候,立即高声喊道:“列队。” 雁萧关周身无金玉环绕,一身简单黑衣,看着不似皇家子,倒更像是个落魄的武夫,只是那张桀骜英挺的俊容隐隐透出贵气,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此时雁萧关如刀刻的面孔上不再带着痞气,锋利的眉眼?间带着一分威严,九分沉着,黑眸像是望不见底,缓缓从校场内扫过,霎时,士兵心中一紧,一改慢悠悠的动作,下意识加快步伐。 不多时,队列排好,只是高低不平,打眼?看去只觉队列歪歪斜斜,人人站得随意懒散,还?有不少士兵人站在队列中,上半身却歪着,偷眼?往上望,胆子更大的甚至还?在小声交谈。 大柱听?着下面的窃窃私语,心中焦燥,可他只是个小兵,心中知晓不对,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翼翼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一言不发,身姿笔挺。 一股逼人气势陡然在校场蔓延,下面的士兵察觉出变化,沉默如波涛势不可挡传递,校场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寒风呼啸中,雁萧关一一看过台下士兵,布甲破旧,骨头支棱在皮下,瘦削又沧桑。 士兵纷纷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偌大校场唯余风声。 雁萧关面无表情,无人敢猜测他此时心中所想,直到他与一双黑眸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平静淡漠,却没有退开,雁萧关侧脸坚冷桀骜,眼?中却划过一丝笑意,突兀开口道:“方才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不在,或许还?不知道情况,现下我在此重申,自今日起神武营不再有杜将军,吴副将,一应士兵尽皆归我统帅。” “我乃当朝五皇子,雁萧关。” 满地黑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间或能听到其间掺杂着的低声惊呼,又在雁萧关缓而平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恢复平静。 平静的甚至有些麻木。 未等气氛回归沉闷,雁萧关大步走至点将台最前,目光郑重地在人群里逡巡一圈:“神武营当初的悍将有些随陆将军以身殉国?,极少数侥幸留得性命的则分散各处,只剩你们?,其中多是神武营当年的辎重兵,另一些则是因无处可去而参军入伍,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诸位组成了如今的神武营,” 他停顿一瞬,话音转厉:“虽身负神武军之名,可诸位心知肚明,你们?之中有多少是在混日子,没上过战场,也不堪一战,如今我既成神武营都统,不可能放任你们?瞎混,从今以后?,想留在神武营,行,认真操练。” 语调一转,在士兵惶恐的眼?神下,雁萧关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可若是惫懒不勤,那便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他的话斩钉截铁,校场彻底变得死静,今日他收拾吴涛和杜知乐太过迅速,其中果?决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深知他并非玩笑,不少人心都紧了紧。 雁萧关收回目光,笑容随即变得吊儿郎当:“不过若是能经受住操练,不说别?的,只要我在一日,就能保你们?衣食无缺一日。” 大柱倒真有些鬼机灵在身上,见气氛沉寂,他连忙接嘴:“殿下,今后?日日都有今天?这么好的饭食吗?” 他这话虽糙,可听?到此言,下面呼吸声都粗重起来,人生在世,普通百姓想的不外?乎衣食无缺,若是吃穿能好些,那便是做梦一样的好日子。 午时的饭食在贵人看来上不得台面,却是底下有些士兵这辈子头一次吃到的好东西,若往后?日日如此,他们?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留下来。 “自然。”短短两个字,掷地有声。 不少士兵纷纷握紧拳头,有人心中甚至开始猜想日后?的操练他们?能不能跟得上? 不等士兵再多想,雁萧关随手点出人群中最高的十位士兵:“你们?,先站到最右侧。” 被叫出的士兵有些莫名,却又不敢违逆他的命令,迟疑着从队列中走出,只是他们?摇着头左右看了看,却分走到了两边。 雁萧关面色一僵,这显然是有部分人根本分不清左右,不过他很快就缓下脸色,道:“寻常人一般用右手拿筷子,另一边则是左。” 走错的人神情紧张,见雁萧关未曾发怒,连忙走至另一侧。 等他们?站好,雁萧关又继续点人,最后?被点出来的足有六十人,等他们?都站好,雁萧关下令:“接下来,所有人以高低为序,以站出来士兵为基准,重新列队。” 不再单独安排,所有人都变得慌乱,可方才雁萧关给?了他们?下马威,又有吴涛和杜知乐的教训在前,他们?不敢耽搁,着急地开始走动。 可校场足有近六千人,一人发出声音,便引出一串来,登时嗡嗡声响成一片,雁萧关却没有再说话,也未曾呵斥,只抱臂看着他们?,神情无动于?衷,任凭下面乱糟糟推搡成一团。 无人看见之处,他眼?角余光时时注意着底下人的反应。 大柱恨不得拍着大腿咆哮,却又不敢,忍不住再三再四偷瞧雁萧关,见他当真没有指挥的打算,狠心猝然从点将台跳下。 他方才站在高处,凭借地势之便将下头场面尽收眼?底,心有盘算,立即阻止他最近的一群人无头苍蝇一样的动作,一个个按着列队。 有人引领,很快,他所处的一片都围拢过来听?他指挥。 偌大一处校场,不可能只有大柱一个聪明人。 见状,很快又有几个精明的士兵越众而出,将身边的人招揽至一起,按照高矮排序,然后?划至队列。 雁萧关眼?角飘过一抹笑意,微不可查却不容忽视,随即,他的眼?神旁移,落在一直未曾动作的游骥身上,饶有趣味上下打量他。 第34章 芒刺在背再现,游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绷不住,眼中忍无可忍浮现憋屈,破坏了他面上一贯的平静。 雁萧关一寸寸挑高眉,毫不掩饰他的恶趣味,眼神直勾勾的,里面明晃晃写着:“我就这么看着你,有本事你就一直不动。” 游骥狠狠深呼吸,待将气喘出,他才转过身喝道:“前后左右对照身高,列队。” 第33章 用了半刻钟, 队伍就排成六十列,虽然有个别显得有些突兀,整体看来却能过关。 雁萧关满意地摩挲下巴, 他原以为得用半个时辰, 没想到比他预想要好上许多,他看向方才组织士兵排队的那些人, 见他们跟着混在队列里面,他伸出手一一点过他们,“你们,”就当被点到之人心生忐忑时, 他含着笑意的声音顷刻转变为天籁, “今日起,你们便是你们所属队列的队主,队里所有士兵皆受队主管辖。” 大柱眼神一亮, 他个子不高不低,混在士兵中毫不起眼, 武力值也不够强, 从来都是军队最底层的小兵,只凭着厚脸皮和好口条才能同周围人打成一片, 这会儿却一举跃升为队主, 手下足有近百人,他当即挺胸抬头, 只觉自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与其他人不同,游骥仍面无表情,神色间不见一丝激动。 雁萧关见他不喜不悲,顶着他微微不耐的眼神,转向他, 轻佻地勾了勾手指。 极其不庄重! 游骥脸一黑,片刻后到底还是抬起脚。 雁萧关从点将台上跳过去,一把揽过他的肩:“游将军,是吧?我初来乍到,吴涛和杜知乐又被我撵走,听说这会神武营里只有你一人有将军衔,日后就是同袍,愿不愿意同我说说你这将军职是个什么来头?” 游骥肩膀崩起,用了些力,却始终挣脱不开,勉强转头与雁萧关对视片刻,终于开了尊口:“末将不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号将军,不足挂齿。” 他不欲多说,雁萧关却偏偏要问:“将军职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差值,小号将军现下虽不能开府置官署,可若有机会担任都督职,可就能设立府属,多少人可望不可及。”[注1] 雁萧关哼笑一声,终于松开手,背过手掌绕着游骥转悠:“我看你年纪轻轻,顶天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游将军年少有为啊。” 忽而,他顿住脚步,板起脸,严肃地自我反省:“我直接称呼你为游将军,是不是有些不敬?就是不知将军军号为何?” 熟人也就罢了,若是不相熟,将军之间称呼多为军号。 游骥脸更黑:“殿下说笑了,末将未有军号。” 雁萧关极其明显的一怔,拍拍他的肩头:“放心,跟着我混,准能给你挣回一个响当当的军号。” 游骥语调僵硬,话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不劳殿下费心。” 不等雁萧关再说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游骥脸冷冰冰,硬邦邦道:“若殿下无事,末将先归队。” 雁萧关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拉住他,只遥遥喝道:“让你以将军军衔做队主,是不是有点委屈游将军?” 游骥停下脚步,微侧头,回道:“殿下未免太过高看末将,殿下公允,队主正适合末将。” 若不是雁萧关听出他话中的咬牙切齿,说不定还真信了。 看着游骥的背影,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游骥或许名不见经传,可他父亲却是国子学的国子博士游岑极。 游岑极官职虽不高,却深耕国子学数十年,名下弟子无数,担得起一声大儒,且他名声虽响却无意在官场高升,一心治学,声望愈显,族内子弟受其教导,多也不愿为官。 游家甚至未在天都置宅,游岑极吃住都在国子学校舍,游家子弟则待在云州老宅,举族上下一门心思闭门研学,满族文名闻名遐迩。 跟在游岑极身边的唯有他的独子,也就是游骥。 游骥生于这样一个书香门第,初始却一直没传出什么文名,一直到十岁出头的年纪,才横空出世,与清谈大家辩过数十个来回,最终险险胜过,至此才名远扬。 可或许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待再出现于众人视野,游骥只能凭借当初扬名的一场清谈谋求官职,清谈却早已时过境迁,最终,还是受其父亲庇佑才进入禁卫军。 天才变庸才,泯然众人,无人再多关注他。 时光荏苒,游骥从禁卫军的殿中将军到神武营不起眼的小将,至今已快两年。 数年前的那场惊艳清谈再不曾被提及,唯一的用途便是作为敲门砖,让游骥能顺利进入官场。 寻常人怕只当游骥入神武营全是巧合,可偏偏雁萧关从未曾漠视神武营的种种,此间偶然到底是真是假,在他心中还未下定论。 远远看着游骥的背影,雁萧关眼中浮起戏谑,冷不丁朗声答道:“本殿下可不是公正的人。” 声音不止引得游骥脚步顿了一瞬,士兵也不解其意,意外地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却径自望向士兵队列,缓步移动,此时校场上大部分队列都已有队主,正昂胸站在队列最前,可其中却有几列最前空荡荡,显然队主之值正虚位以待。 见他的举动,众人霎时明白他接下来欲做何事,这下,士兵也没有心思再猜想他方才所言含义,他视线移到哪,众人眼神便齐刷刷跟着看过去。 尤其是没有队主的队列,士兵们连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他的动作,反应快的心里开始急促跳动,队主空缺,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现在就看雁萧关选择谁。 雁萧关没让他们多等,话音清晰直接:“我是个混不吝的,又是初来乍到,不清楚诸位实力和脾性,自然是看谁顺眼,便选谁做队主。” 闻言,等着的士兵心悬得更高,心跳声都快到喉咙眼,被众人目光灼灼地注视,雁萧关一双眼从人群中扫过,溜溜达达走过去,不出意外对上一双双期盼的眼神。 雁萧关募地停住脚,指尖指向一人:“你,出来。” 被选中的人满脸不可置信,生怕雁萧关后悔一样,踉跄着快步走出队列。 “姓名。” “朱尔。”男人满腔激动,喊出自己名字时声音都劈开了。 “行,站到你队列最前。”话未落,雁萧关已迈步走至另一列。 又点一人出来:“姓名。” “王福。” 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列,每个人都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着脑袋。 就是刚才没被点到名的士兵,此时眼珠也挂在他身上,虽自身与队主之位失之交臂,心里免不得失望,可却也好奇哪些人能得到雁萧关的青睐,尤其是最后一列的兵士,一双双眼睛冒着钩子,恨不得直接将雁萧关勾到面前。 雁萧关顶着堪称火辣的眼神,靠近又远离,不等士兵疑惑,他便道:“此列我已有安排,待到明日,你们队主会随我一同过来。” 啊,只看眼神,便能瞧出他们的失望。 走至最中,雁萧关收敛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想来未被选中的人心头定有不满,成为队主的各位或许正心中窃喜,不过,诸位若觉得日后能高枕无忧,便大错特错,自此日起,训练跟不上的,受罚;队主不合格的,换人并受罚;以队为整体,操练成果排在最末尾,受罚。” 一连三个“罚”字,将所有人心中的杂念敲的粉碎,人人绷紧心弦,纷纷站直身体,生怕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雁萧关幽暗的眸子想扫过人群:“每人都要记住此时所在位置及周围面孔,往后训练日日如此,切莫站错地方。” 话毕,不等士兵们慌忙转头四顾,他伸手往后一挥,指向校场旁:“现在,队主都有,在你队列中挑出五人,将队里所有人的长枪拿回,接下来我们将以长枪进行操练。” 随后,他不再言语,只沉默注视着士兵的反应,其中有手脚慢的,更多却反应迅速,显然近十年的蹉磨并没让神武军彻底荒废。 雁萧关锋利的轮廓细微地松懈,一炷香后,所有人手中皆握有长枪。 长枪训练主要以拦、拿、扎为主,拦、拿枪法,是挡拨防御之法,扎枪则为进攻之法。[注1] 雁萧关正暗自满意此次神武军的反应,眼前突兀出现一柄系着红缨的长枪,抬眼看去,大柱犹豫的笑脸正在他不远处。 大柱心中忐忑,这可是他特意挑出来的枪,是最好的一柄,也不知能不能送出去? 雁萧关笑看他一眼,未曾想今日无意间挑中的士兵竟真是个处处着调的,没有推拒,他抬臂接过长枪:“多谢。” 第35章 大柱受宠若惊挠挠头,咧着嘴转回?身。 要带出凶悍的兵,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身先士卒,身为主?将,其一举一行?都会影响士兵的斗志和英勇,主?将若是个甩手掌柜,手下?兵士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精兵悍将。 筹谋数年,雁萧关绝不想要一群废物。 他心中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猝然高声下?令:“分散,每人前后左右相聚一枪半距离。” 众人听令,立即往外散开,不过此次却耗费许久才?停止动作,只是待雁萧关一眼?看去,却见队伍歪歪扭扭,有的甚至已靠近营地大门。 雁萧关挑挑眉,又咽下?心头呼之欲出的话?,才?开始训练,慢慢来。 第34章 他将枪在手?中转过一圈, 手?握枪杆,脚步跨开,枪尖猛地往左下画出一道弧线, 同?时沉声喝道:“拦。” “拦。” 这个动作主?要是防御外侧攻击而来的武器, 所有人学着雁萧关的动作挥枪,动作拉拉杂杂。 “拿。”雁萧关手?腕一转, 枪尖转而挥向右侧,并?斜劈而下。 “拿。”士兵齐声跟喊。 “扎。”枪平直刺出,迅疾如猛虎下山。 “扎。” 一前一后?,所有人动作尚算利落, 毕竟神武军虽多年无作战经验, 训练也应付了事,可就?算是照猫画虎也能有个大概样子。 至于其中力道不?够,站立不?稳的混在其中也不?算太过起眼。 可这只是开始, 半个时辰不?到,雁萧关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从声音中便能听?出他们已快到精疲力竭。 很快, 声音开始时断时续。 雁萧关收枪,转过身看向众人, 只见方才还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的队列早已歪歪扭扭, 有的人甚至正拄着长枪大口喘气,就?是仍有勉力坚持的士兵, 握枪的手?臂也在剧烈颤抖,脸颊上的汗珠更是大滴大滴往地上落。 见雁萧关面色冷厉,站在最前的队主?纷纷提起气,声音更大,可他们身后?之人无论?心里?如何想跟上操练, 费力做出的动作却连形都不?具,纯粹是拿着枪在乱舞。 不?少人偷偷看着雁萧关,他却始终未曾张口。 一时之间校场中只剩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募地,游骥停下将□□出的动作,转身望向身后?的士兵,少顷,他放下枪,拧眉思考。 雁萧关等着看他意?欲何为。 几息过后?,游骥平复完急促起伏的胸膛,喊道:“禀殿下。” 雁萧关一愣,紧接着同?样喊道:“神武营没有殿下,只有都统。” 属实没想到雁萧关会有这么一句话,游骥神情都呆滞了一瞬,随即才无奈道:“是,都统。” 雁萧关扬扬下巴:“说。” 游骥眼中并?无情绪起伏,纯粹只是说出事实,语气平淡:“士兵们气力不?足,再继续操练也无成?效。” 雁萧关迎着他的眼神,点点头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游骥没有犹豫,当即应道:“还当以提高士兵的体能为先。” 雁萧关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众人见他脸色变化,心知游骥此举怕是正中他下怀。 不?少人在心中哀叹,看向游骥的眼神夹着一丝羡慕,以雁萧关短短半日表现?出来的脾性,游骥这番表现?不?止不?会惹怒雁萧关,甚至反会更得他的青睐,高升只怕择日可待。 游骥却没想到这点,只平淡与雁萧关对视。 雁萧关将枪放至一边:“停枪。” 众人立即放下手?臂,齐齐松了口气。 心都还没停回胸腔,雁萧关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们变了脸色:“以队主?为首,现?在立刻绕着神武营营地跑两圈,半个时辰内回来,如数发放晚食,若是不?成?,晚食减半。” 神武营的士兵在南山脚下呆了好几年,营地大小他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一圈下来七里?有余,两圈便是十五里?!只给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跑回来。 经刚才一事,众人发现?雁萧关并?不?是刚愎自负之辈,立即就?有人想要提出异议,可雁萧关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一马当先往营地外跑去。 游骥,大柱反应最快,立即喊道:“全体都有,跟我跑。” 待到这时,其他队列才缓过神来,就?是心中有所犹豫,可见其他人已经开始动作,他们不?甘落后?,咬紧牙关,个个憋足气迈动双腿往前追。 雁萧关那是从小在宫城天都跑大的,一开始是四肢着地,如狼一般奔跑,后?来知晓自己是人,只凭双腿,速度也不?亚于四肢疾驰,他再清楚不?过跑动对体能的提高,这便是他让众人跑动的原因。 同?其他人只凭本?能奔跑不?同?,他的身体早已熟知如何跑动能更节省体力,此时,他一人在前,压着步子,呼吸平缓。 跑过转角时,雁萧关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队列,满意?勾起唇角,虽然废,可倒是听?话,如此,就?算是群虾兵蟹将,他也能想方设法将他们的软骨头变硬了! 很快,神武军都陆续都跟了上去,毕竟都是大男子汉,任谁心中都有一股韧劲,不?愿被看轻,更不?想因为表现?不?佳,让雁萧关觉得他们懒怠而将他们赶出神武军。 神武营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北地流亡而来的流民,来到大晋朝,人生地不?熟,无亲眷好友依傍,神武营不知是落脚之地,更是家。 离开神武营,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只会落得个颠沛流离的下场,为此,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要留下。 很快,校场便空无一人。 偌大的神武营只剩下营门口值守的士兵,以及火头房的火头兵。 操练本?与火头房无关,可雁萧关一视同?仁,见火头房里?还有年轻人,冷酷地无视掉可怜巴巴的哀求眼神,将仅有的年轻火头兵也赶去校场,随其他人一同?操练。 此时伙头房只剩下几个老?头,他们悄悄躲在窗后?,遥遥望着士兵们挨训,不?由拍拍胸膛,庆幸想着:“好在他们都已上了年纪,若让他们也去操练,怕是只需一日,不?需要雁萧关将他们赶出神武营,他们就?能先丢掉一条老?命。” 或许雁萧关也是不?想处理他们的尸体吧,火头兵心有戚戚。 一干上了年岁的火头兵,望着一干二净的校场,满脸沧桑,待灰土过境,为首的火头兵才转过身,挥着手?臂吆喝:“还不?快先去将今日的晚食准备出来,待会若是殿下,”他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改口:“都统回来见我们连点饭食都准备不?好,到时让你们卷铺盖滚蛋,我可不?会帮着求情!” “做数千人的晚食可不?容易,半个时辰,得抓紧时间才成?。”正说着,火头房外走来一道蹒跚人影。 人影越近,面貌逐渐真切,若说火头房剩下的人只是上了年纪,来人便就?是真真正正的老?人,满头白发,佝偻着脊背,脸上沟壑遍布,经过几十年的南北征战,南北两地几乎没有能活到这个年岁的人,就?是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高门贵族中也少有。 来人身上满是泥灰,皱起眉,训话的火头兵连忙迎过去:“吴老?,你怎么不?跟着游将军一同?回来?” 接过吴老?手?中的杂物,他念叨着:“方才游将军同?我说你要晚些回来,还以为不?会太久,却没想一晚就?晚到太阳快落山。” 吴老?接过旁边递来的一碗水,仰头饮尽。 火头兵见他喝得急,扭头吩咐道:“再端碗热水来。” 他自己则扶着吴老?坐下,急忙走到灶头,端来温着的午食。 吴老?摆摆手?,推拒了热水,抬起眼笑了笑,他眼眸浑浊,眼神像是历尽沧桑,充满看尽世态炎凉的平静:“我将今日早食的杂粮粥带去了地里?,午食垫了垫肚子,不?打紧,小游就?是爱小题大做!” 话虽这么说,他眼里?却闪过一丝温情,透过半掩半露的白翳,恍然以为只是错觉。 端过男人端过来的碗盘,看清里?面装的东西,他手?一顿,明显吃惊:“往日午食不?都只是随意?应付吗?今日怎么这般丰盛?” 他垂下筷子,面色有些冷:“杜知乐和?吴涛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显然是认定杜知乐和?吴涛不?怀好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法反驳,毕竟在平民百姓一日只吃两餐的情况下,杜知乐和?吴涛上任就?欲以此为由,将生物营每日饭食减为两餐,后?来虽不?知因何缘故放弃了这个打算,可神武营也没得好,一日虽有三餐,可三餐加起来都不?及原本?两餐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未免被独立专行的杜知乐和?狐假虎威的吴涛赶走,他们唯有咬牙忍耐。 若不?是亲历今日神武营变化,他们也会如吴老?一般,怀疑杜吴会让他们吃这么好,定然不?怀好意?,说不?定还会认为是断头饭。 第36章 这么一想,刚才觉得雁萧关操练太过严厉的心态也拐了个大弯,忍不?住开始在心头暗喜换了统帅。 有个火头兵连忙凑过去,他满脸喜气洋洋:“吴老?有所不?知...”他手?舞足蹈,口中唾沫横飞,摆起说书人的架势,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吴老?知他秉性,他话中定有夸大其词之处,不?过见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人人挂笑,他信了七八分,可尽管如此,他面上却没笑意?,眉头微蹙,往下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往口中塞馒头。 . 从一开始,游骥和?大柱就?跟得紧,他们身后?的士兵也喘着大气紧随其后?,待跑出一里?后?,蜿蜒的队伍开始凌乱,可也勉强算得上前后?一线,士兵们咬着牙,都还跟得上趟。 可一盏茶后?,队伍里?已有一部分士兵陆陆续续慢下脚步。 平日操练就?是挥舞长刀做做样子,今日头一次改用长枪,长枪长一丈,尖头是铁制成?,虽大多已锈蚀,可枪身却是用坚硬的稠木制成?,两手?俱上才端得住。 稠木硬度高又坚固,是制作枪杆最佳的木材材料,现?在的神武营想要新的稠木铁头长枪,难如登天,兵器库里?面的长枪是当年陆青雄还在时存留下的。 方才超练近半个时辰,枪身重,且许多人都没有用长枪的经验,只凭蛮力,早已体力不?支,这会而又哐哐一顿跑,哪里?还能坚持?就?算心有不?甘,可双脚却像是坠了铁,费尽全力也才往前挪动半寸。 第35章 人有千面, 营里自然?也有体力强盛之辈,有的兵士甚至觉得?跑步比操练长?枪轻松许多,他?们出校场的时间?本就慢了?一步, 只能遥遥跟在队尾, 见许多人压着步子跑,跟蜗牛爬一样?, 受不住慢悠悠的速度,心生焦躁,心急些的干脆喊道:“队主,我可就不等你们了?, 殿下下令半个时辰跑完, 我可不想错过今日的晚食。” 说完便甩开队列中其他?人,拼命往前?跑去! 有人见状,彻底压不住心中想要出风头的欲望, 开始有样?学样?,毕竟在今日之前?, 队主们与他?们一样?, 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而已,只因雁萧关的青睐才能一跃成为?队主, 若是他?们能比队主表现得?更好, 说不定能将现任队主给顶下来! 不少人都?怀有这份隐秘的心思?,一时之间?, 队伍彻底乱了?。 队主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跑远,无措至极,只能一下下往后看,又回头望向前?面。 雁萧关早已不见人影。 队主体力还没见底, 只是被队里的士兵拖住而已,想到今日刚刚升任队主,决不能表现得?太过不堪,否则可能会?被贬回小兵,可又想起方才雁萧关曾说要以?队为?整体,心像是被火烧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难之下,有的队主狠心一咬牙,呼喝道:“你们在后面慢慢来,还能坚持的,跟我跑!” 另一些队主却难免犹豫,裹足不前?间?,队伍越来越落后,前?路仿佛望不见尽头,终于,他?们脚步慢下,回身指挥队里几位尚算强健的士兵过去将人扶起,相互支撑着慢慢往前?。 能坚持到现在尚有余力之人,定然?不是胡乱跑动,身体本能掌握了?省力的办法,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开始一点点引领着喘不过气的士兵如何正确的跑动,队伍悄然?变得?整齐。 雁萧关跑在最前?,没亲眼见到身后情形,可猜也猜得?到。 他?转头看向一左一右的游骥和?大柱,发现他?们的状态居然?还不错,他?压在前?面,边跑边问:“看你们似乎还有余力,要不要干脆超过我往前?跑?” 大柱倒有些蠢蠢欲动,可见另一边的游骥沉稳依旧,便也闭了?嘴。 雁萧关一边跑动一边说话,却连气息都?没乱半分,寒冬腊月里,想要出汗所需的运动量不少,可他?们今日已操练了?半下午,就连体力显然?还算不错的游骥,额角都?已经在往下滴汗,大柱体力虽还没有枯竭,气息却变得?粗重?。 雁萧关可从头到尾没偷懒,大柱见他?一点没觉得?累,忍不住眼露佩服,呼哧着道:“都?在跑步,怎么都?统就一点都?不累?” 雁萧关慢下脚步,退至二人中间?,好整以?暇道:“好奇?” 游骥没回话,大柱惯例捧场:“殿□□力强健,自然?该比我们表现好。” 雁萧关被他?明显拍马屁的话逗乐,轻笑一声,就着跑步的动作教授经验:“别看跑步看着简单,里面的关节多着呢。” 吊起听话诸人的胃口后,他?却停下话头,偏头看向游骥,明摆着让游骥做他?的话搭子。 游骥一步一吸,皱着眉无法忽视身旁的视线,他?的呼吸还算平静有力,只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先是费力喘息几口,急而深,然?后才是勉强维持平稳的话音:“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雁萧关满意了?,也不再卖关子:“跑动时要注意呼吸,关键是配合步伐,像我们现在这样?慢速跑动时,便三步一呼,两步一吸,口呼鼻吸,但若要快速跑动,便两步吸气,两步呼气,或一步一呼,一步一吸。” 他?不只说,还有意识的加重?了?呼吸,让身旁人更好理解。 他?说的方法并不难,尤其是在本就日日操练的士兵看来,更是简单,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做,很快发现跑起步来轻松许多。 发现有用,大柱只顾着傻乐,游骥却在平复好呼吸之后,边跑动便喝道:“呼气。” 两步后:“吸气。” 雁萧关扬扬眉。 他?的声音洪亮,随在他?们身后的大多数兵士都?能听清。 “呼。” “吸。” 命令越来越简洁,士兵们跟着他?的话音呼吸,渐渐地,含着甜腥的喉头不再如寒刀刮过,单薄的喝声混入了?其他?人的声音,渐渐响彻碧空。 群山环绕间?,散乱的队伍慢慢凝成一线,展翅高飞的鸟雀挥舞翅膀,跟随一路,随即振翅远去,人影愈小,齐声高呼却不改昂扬。 跑完两圈,回到营地,雁萧关仍在最前?,正好看见火头房最后一丝烟火气散尽。 虽有雁萧关传授的呼吸方式,可第一次跑步便跑了?十五里,越到后面越来越艰难,近六千人的长?队还是不可避免变得?零散。 雁萧关一马当先,在校场又等了?小半刻钟,回到校场的也不过才四千来人。 校场里此时一片混乱,有人双膝跪地,有人躺平躺在地上,所有人都在呼哧呼哧大喘气。 雁萧关甚至还有闲心去火头房逛了?一圈,火头房忙而不乱,饭菜都?装在木桶中,木盖挡着,热气从缝隙里直往外冒。 见火塘火还未熄,他?吩咐烧几锅沸水,灶头后传来应是的声音,苍老嘶哑,雁萧关心头一顿,可还未等他?觉出异样?,一旁火头兵便过来询问他:“都统,是否现在就将饭菜送出去?” “嗯?”雁萧关转过身,背对灶头:“先别忙。” 等走出火房时,他?一手拎着一桶水,身后还跟着两个火头兵,两人一起抬着一桶水,相同的厚实木桶,足有半人高,雁萧关面上无半点费力之色,火头兵脖间?却鼓着一道青筋。 桶里往外冒着热气,刚烧好的热水烫口,不过还在此时乃是冬天?,待士兵陆续回来的差不多后,滚水恰好能入口。 雁萧关当先端起两碗水,蹲在跪地士兵身前?,将水递过去,轻声道:“先喝水润润喉。” 如天?降甘霖,士兵双手抬起,一把接过来,咕噜咕噜往下灌,待喝完水,解了?口中干渴后,才发现是雁萧关正带着几个火头兵给士兵一个个地倒水。 游骥和?大柱见状,也上前?帮忙。 忙忙碌碌许久,终于让回来的士兵都?喝上了?热水。 雁萧关插着手转悠,手边传来一股热气。 “都?统,喝水。”声音硬邦邦。 雁萧关面露诧异,转头对上游骥面目表情的脸。 游骥垂着眼,端在半空的水却一直没收回去。 雁萧关笑笑,接过碗。 日头偏西,半个时辰已到。 瞧着校场中席地歇息的士兵们,虽然?累得?快没了?半条命,但能在半个时辰内跑完十五里,已是难得?。 雁萧关声音温和?:“将晚食抬上来。” 此时,操练了?一下午的兵士早已饥肠辘辘,闻着饭香,深深咽了?咽口水,等火头兵抬着木桶上来,士兵发现晚食居然?还是馒头,个个胖乎乎,引人垂涎,一旁还有菘菜梆子炖肉,不知多久没见的肉香飘进鼻腔,校场顿起一片腹鸣声。 游骥面上一抽,肠鸣声此起披伏响彻耳际,抬眼却见雁萧关正笑得?开怀,他?脸皮也跟着松了?松。 第37章 腿不受主人控制,本是练站着都?费劲,这会?却支棱起来,一咕噜从地上爬下来,排起长?列,望眼欲穿等着享用饭食。 这么好的伙食,怕是天?都?高门里头的管事也没有这么享受,半日操练辛苦顿时烟消云散。 雁萧关走在队列旁:“衣食你们日后皆不必操心,我说到做到。” 大柱带头大喊:“都?统英明。” “都?统英明。”其他?人纷纷跟上,声音里再没有午时的不情不愿。 被气氛所染,游骥板正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雁萧关等他?们声音落下,才继续道: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便是认真操练,跟不上,可以?慢慢练,只要你们一日比一日有所进步,我承诺,绝不会?将你们逐出神武营! “是。”声音响彻云霄。 雁萧关满意点头:“吃饭吧。” 在雁萧关的有意为?之下,士兵们心中对雁萧关的陌生疏离早已不在,纷纷高声应是。 排在最前?的大柱已经领了?饭食,他?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闻着肉味,止不住地咽唾沫。 菘菜梆子里只有两三片肉,大柱早已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尝过肉的滋味,珍惜的夹起一片,他?先在鼻尖嗅了?嗅,满脸陶醉,好一会?才往嘴里塞去。 “我怎么只有这么点?”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吓地大柱筷子上的肉一晃,往下掉落,他?手忙脚乱用碗接住,后怕地呼出口气,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大柱对说话之人有印象,正是今日被雁萧关挑中的一位队主,此时正满脸通红,满眼不忿瞪视分发伙食的火头兵。 火头兵有些无措,手中舀菜的长?柄勺哐一下撞在桶壁。 游骥正巡查队里士兵是否已全部回来,闻声蹙紧眉,在身旁士兵惊乱的低语声中,看向火头兵身旁的雁萧关。 雁萧关冷淡地看着出声士兵:“我吩咐的。” 士兵急怒的神情顿住,这才注意到雁萧关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已到口边的质问将出未出,他?神情瑟缩却不忿,矛盾的脸都?揪成一团。 雁萧关眼底升起一抹厉色:“我方才说过,队列是一个整体,队列整体排在末尾,受罚,身为?队主,暂且不提本应身先士卒,身为?队列一员,受罚之时,你绝逃脱不掉。” 第36章 他说?的可不只是眼前之人, 眼神往长队中扫去,几名早早跑回的对主本以为会得到嘉奖,却等来这么一番话, 当即止不住心生忐忑, 垂下头,不敢再一门心思往雁萧关眼前凑。 他训的人满脸通红, 在他平静的眼神下,硬是嗫嚅着不敢出声。 不再搭理眼前人,雁萧关径自走到军营大门,远远望见十来个拖着双腿往回走的士兵。 他站定在营地门口, 静静等着, 士兵相互搀扶着走来,眼睛被热汗刺的生疼,之能勉强看见一高大人影候在营门处, 遥遥看不真?切,便以为只是守营的士兵, 并没放在心上。 他们此时?满腔惶恐, 回来得太?晚,也不知会不会惹怒新官上任的都统。 等到近前, 一道已经变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既已回来, 先去一边歇息片刻,待歇好再吃饭。”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更没有另眼相待,可反倒让士兵们安下心,霎时?热泪盈眶,亟亟点头,没有受到责难, 就算受罚,他们也认。 饭食自然只有旁人的一半,可在雁萧关的种种施为下,没人有怨言。 饭后整队,雁萧关一脚跨上点将台,在校场数不清的低语声中,他单手执起长枪,手腕微震。 嗡嗡! 枪身震动?不已,所有人同时?看向他,人群里若有似无得骚动?登时?一干二净。 “日后操练,诸位切记,上峰的命令说?一不二,今日受罚队列,”雁萧关枪尖刺出,所指方向赫然便是朱二,也就是方才出声质疑饭菜过?少?的队主,“朱二,出列。” 朱二面色青白交错,口唇开合,欲要狡辩却不知怎么开口,雁萧关冷冷一个眼神看过?去,夜色也挡不住的凌厉,心中杂念偃旗息鼓,朱二努力板直腰,往前跨一大步。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或许是没看懂雁萧关的脸色,上前一步,哭丧着脸跪倒:“殿下,一列队伍近百士兵,跑步操练拼的是速度,少?数人拖后腿,难道队里其他人都等着他们,到时?整队都没人合格。不更难看吗?” 见雁萧关没有阻止他,他胆子更大:“可若是我们当先回来,起码也能表明我们队列中不是所有人都不行,总不能因对立几个人不成,便拖着所有人一起受罚呀!” 这话倒是说?得巧妙,分明是在挑拨体力好的士兵与体力不好士兵之间?的矛盾。 雁萧关淡淡扫他一眼,慢声问:“你?们也是相同想法?” 大柱早已经荣升为雁萧关在神武营中最大的拥趸,当即站出来,高声反驳道:“都是一个队列中的兄弟,便如都统所言,乃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队列中部分人听他说?后,脸色很不好看,只是隐于阴影中。 雁萧关一摆手示意他回去,跳下点将台来到最尾几列的队主身前:“你?们呢?为了等队里的兵士,才没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委屈吗?” 最尾几个队列几乎所有士兵都只领了半份饭食,包括队主。 被问的人一怔,想起方才往碗里夹的薄薄肉片,眼眶微红:“回都统,不委屈。” 雁萧关募地笑了,眼中笑意荡开,锋利的眉眼不改桀骜,话说?得毫不客气:“在场之人都是神武营的士兵,皆互为袍泽,袍泽说?来容易,可诸位扪心自问,一个在训练时?就只顾自己的士兵,若是有朝一日面临敌军,你?敢信任他,敢与他生死相托吗?” 雁萧关已走到反驳队主一步远,话音干脆清晰:“若我同你?一般,只顾自己享受,不顾手下哀鸿,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质疑队主唰地变色,当即失语,在雁萧关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回头看下队里的士兵,残阳微弱,还没到看不见的时?刻,队里近百士兵排成一长条延伸而?出,离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队里士兵的眼神,可他觉得里面定有不屑,他也知这或许是错觉,可离他最近的士兵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方才还因跟他一起提前跑回校场而?喜不自胜,这时?在他看过?去之时?,却也别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他愣愣低头,眼中浮现懊恼。 雁萧关走过?他身旁:“今日受罚的对列,记得负责将茅房扫干净,为营里整洁贡献一份力量。” 声音里的嫌弃呼之欲出,朱二没有预料到所受的惩罚居然是清扫茅房,目瞪口呆傻立当场。 雁萧关路过?他时?,瞥他一眼,疑惑地扬扬眉:“不愿意?” “愿意,”朱二猛一个激灵回神,如蒙大赦,“谢都统恩典。” 雁萧关下颌紧绷一瞬,像是牙疼一般,随即挥挥手:“若明日能顺利跟上操练,免罚,若最后还是你?们垫底,小茅房就由你们队承包了。” “是。” “今日操练结束。”雁萧关背过身,走向神武营大门。 游骥注视着他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大柱与他并肩跑了十五里,自觉他们已是共患过难的兄弟,溜溜达达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游将军,喊兄弟们收拾完好好休息吧,看样子明日的操练也不容易,总要恢复好体力才能应付明日的难关。” 游骥转头,面无表情?看他搭在肩头的手。 大柱虽不懂尴尬为何物,此时?却忍不住缓缓将手抬起,这下,游骥才若无其事偏开眼,大步走到队列前:“全体都有,自由活动?。” “是。” 士兵们散开,游骥能瞧见不少?人眼神灼灼,只不过?才一日的功夫,木然的士兵身上似乎有了些鲜活气。 不过?也不意外,统帅赏罚分明,若是士兵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步步高升,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就算不想的这么远,只看眼前的日子,明摆着也越来越好。 游骥缓缓输出一口气,身处人群中,免不得被他们感染,眼前是触之可及的变化,往日神武营充满沉默绝望,此刻骤然止住倾颓的趋势,覆灭前路不再,新途通往何处,且慢慢看吧。 游骥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任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身上,他一举一动?都不慌不忙,同样的席地而?坐,相较于旁边举止大咧咧的士兵而?言,看起来要斯文有礼许多。 微暖的阳光被挡住,身旁落下一抹阴影,蹒跚的人影停在他面前,游骥看向来人,正是吴老?,他没有动?,只掀起眼皮往一旁看了看。 吴老?失笑:“你?个臭小子,还曾是读书人呢,懂不懂得尊老?爱幼?” 游骥神情?不动?,语气更是平淡:“假的。” 第38章 吴老?不跟他掰扯:“游小子,你?今日跟着我种了半日地,又受半日操练,身体无碍吧?” 游骥身体放松,感受到身体虽虚软,却没到极限:“吴老?别担心,都统布下的操练任务看着虽多,却没有超过?我们身体承受能力。” 他摊开手掌,紧握又松开:“我有感觉,若跟着都统继续操练,日后体能定能大幅提升。” 吴老?刚一直待在火头房中,还险些与雁萧关打个照面,又在伙头兵的怂恿下,窝在伙头房的窗后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是见雁萧关离去,这才过?来。 他沉默片刻,视线从?游骥的手掌上掠过?,少?顷,他才状似随意地说?:“那便好。” 而?在他旁侧,游骥的眼神漫不经心看过?去,从?他耷拉着的眼皮上一闪而?过?,那双眼里的担忧像是挥之不去一般,深藏在眼底,只是吴老?的眼神太?过?浑浊,几乎无人看清。 除了日日注意着他的游骥。 垂下眼睫,游骥忽又提及离去不久的雁萧关:“有五殿下做都统,带领神武军一同操练,说?不定有朝一日能使?神武军复归往日荣耀,就如当年?陆老?将军在时?,神武军有朝一日终会成为大晋朝国?之利器。” 他的话音虽平淡,可吴老?与他打过?好几年?的交道,自然听着他话语中隐含的期待,他没有多说?什么,面上几乎称得上面无表情?,连同方才眼里含着的些许慈和?也消失不在。 游骥没有在意也不意外他的沉默,吴老?一贯如此,在游骥初来神武营之时?,吴老?就是出了名的孤僻老?头,喜爱独来独往。 他是神武营中年?岁最高的士兵,杜知乐之所以会留下他,可不是因为他在神武营的资历长,这么多年?杜知乐供给神武营火头房间?的尽是些糟粮烂菜,神武营之所以没有哗变,除了无处可去之外,还因为吴老?能将这些破玩意儿变成能入口的食物。 到后来,一手好厨艺更是成为杜知乐和?吴涛的专享,好在其他火头兵倒也从?他那里学了几手,他时?不时?再指导几句,士兵们的伙食倒也勉强过?得去。 可除此之外,就算是与他最为相熟的火头兵,也不知他来历,只猜测吴老?或许很早之前便就是神武之人,只是不知他原本属于哪位将军麾下,他也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唯有脸上一道几乎贯穿整张脸的疤痕,表明着他曾也是从?刀口舔血的人物,只是英雄末路。 怕提起他的伤心事,神武营之人也闭口不提对他的好奇,毕竟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 游骥进入神武营快半年?,与吴老?打照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直到游骥无意间?在野外救下吴老?,两人才熟悉起来,直到数年?后的现在,游骥已是吴老?最关心的忘年?交。 第37章 打马回到小院, 雁萧关一口气喝完陆从南殷勤奉上的热茶,劈腿坐在胡凳上,往后一靠, 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给了?陆从南一个眼神。 陆从南眼巴巴跪坐在他身后,一边给他捏肩, 一边低声?下?气的问:“殿下?今日去神武营,情况如何?” 雁萧关左右转了?转脖颈,微笑道:“我光说给你听,有用吗?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去神武营, 亲自看去。” 陆从南激动的身体发颤, 手?上动作下?了?死力:“我...我真能?去吗?” 坚硬的脖颈不觉痛楚,雁萧关舒坦极了?:“我给你留了?一个队主职位,你去之后定有人不服, 至于如何处理,你自个儿想辙, 受了?委屈千万别来寻我哭。” 陆从南又想气又想笑, 最?后到底还是?高兴占了?上风,他站起身在屋子里绕了?两圈, 满脸遮不住的喜悦。 眠山月挥动翅膀跟着他在屋里绕圈, 看陆从南久久止不住激动,它却已累了?, 猛振翅膀飞至雁萧关身上,在他肩侧挨挨蹭蹭:“宿主。” 它现下?在小院里可放得开?了?,无?法无?天?地跟陆从南打闹,无?所不用其极同雁萧关撒娇卖萌,自觉已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再?不如一开?始那么谨慎讨好,对雁萧关的称呼也由着性子来,大?多数时候都叫宿主,毕竟是?根植于程序的称呼,当它想要卖乖求好处时,则是?宿主、爹一阵乱叫。 雁萧关一把抓过它,放在手?心里揉搓,脸上满是?畅快,看着挣扎不开?的眠山月,笑着逗弄:“别说,忙完一天?,有你这么一个小团子解压,还挺舒坦。” 眠山月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揉来揉去,只挣扎着露出头,急切道:“肥料,宿主可别忘了?让他们帮着制肥。” 他一双小豆豆眼里满是?汹涌澎湃的斗志,造出大?量肥料,刚好来得及为地里的冬菜施肥,等到明年?春日田里收获满满时,定能?让天?都中人惊掉下?巴,哼,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嘲笑宿主和大?哥玩泥巴、鸟粪?那是?在玩吗?那是?在做正事,分明是?他们不懂! 恐怕到时候他们还会反过来吹捧宿主,仿佛已经看到想象中的场景,眠山月笑出了?声?。 它倒是?高兴了?,陆从南却觉得心中的喜悦不再?满溢,一张俊脸苦兮兮的,他怎么忘了?还有肥料一事,或许这便是?有回报就要有付出吧。 为了?顺利进入神武营,不就是?挖鸟粪,他认了?。 雁萧关用大?拇指缓缓揉搓眠山月腹部的软毛,回复的倒是?快:“放心,我都记着呢。” 眠山月笑眯了?眼:“宿主最?靠谱了?。” 雁萧关闻言勾起一抹笑,手?上力道大?了?些许,神情若有所思,肥料的好处他已亲身验证过,若是?用于百姓田间,于民定有大?利,他虽然无?意于皇位,可若是?肥料真的能?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等将?之应用到大?晋朝全境,百姓丰衣足食指日可待。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也不再?是?奢望,他那个皇帝老子和太子长兄定也高兴。 对他也有好处,毕竟现在弘庆帝和太子日日盯着他,找他的茬,等他为他们挣下?这么一份足以青史留名的功劳,他们再?看不惯他的做派,也得捏鼻子忍着。 显然,他已经忘了?弘庆帝和太子之所以会寻他错处,全是?因?他太不着调。 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眠山月的绒毛,现在神武营中士兵操练主要以长枪为主,跑步为辅,半日即可完成,如此?,剩下?半日则可让一部分士兵继续照顾屯田,剩下?一部分人则随着他与陆从南去收集泥炭和鸟粪。 手?中有眠山月提供的泥炭分布图,再?根据这段时间他挖泥炭的经验,雁萧关判断天?都泥炭的存量确实不多,有士兵们帮忙,效率远远比他一人高,大?概半月就能?将?泥炭挖完。 而依照他在沼泽活动的情况,沼泽泥泞不堪,要在沼泽泥中自如活动,体能?不够可不成,就是?他,在沼泽中滚了?这么些时日,也觉体力有了?不少进步,让士兵在沼泽中移动,也算是?一种操练方法。 再?安排一部分人去山上捡鸟粪,山石嶙峋,想在山间活动自如,体力与敏捷缺一不可,同样也是?一种不错的操练办法。 这么一想,还真是?两全其美。 只要能?坚持下?来,就是?神武营中体力最?差的士兵,到时也该算得上是?一名合格士兵了?。 挖出的泥炭和鸟粪用处自然不小,待制好肥料,让天?都皇室贵族见识到肥料的成效,定能?让他们趋之若鹜。 那时泥炭已经被他挖完,只要他不狮子大?开?口,为了?名下?田地更好的收成,天?都高门显贵定不介意给他送点银子,毕竟,现下?除了陆从南和嗷嗷待哺的眠山月,还有神武营足足六千个士兵等着吃喝,负担重,总得有个来钱的路子。 不然就他今日在神武营士兵面前放的大话,万一哪日他钱不够,可不能?自打嘴巴,总不能厚着脸皮伸手朝弘庆帝和太子要银子。 想到此?,雁萧关神情一顿,猛一下?坐直身体,他总觉得他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这会儿想起太子才恍然记起,东宫巫蛊一案还等着他呢。 他立即冲惊疑不定的陆从南招招手?。 陆从南满脸莫名走近:“殿下?有事吩咐?” 雁萧关满满一笑,眼中是?呼之欲出的不怀好意。 他方才想得美好,可在事情如他所料前,先?得将?朝堂里的不安定因?素给踢出去,比如说已经起心欲谋害太子的元信安,还有与当年?神武营全军覆没的背后推手?。 “陆自心还没传消息过来?”雁萧关早已做好安排,并且与陆家有关之事,他从不隐瞒陆从南。 陆从南摇头:“未曾。” 雁萧关敲敲额角,陆自心与他一同长大?,自小就跟在他身边,面上看着不着调,实际上很是?靠得住,现下?没传信,定然是?元信安还没行动。 第39章 也不知是?没寻到下?手?之机,还是?胆子小?可元信安敢以巫蛊诬陷太子,会是?胆小之辈吗? “给他传信,让他寻些不相干的市井之徒,多往元府周围转转。”雁萧关轻啧一声?,“他倒还坐得住,他能?等,我可不耐烦。” “殿下?,他不上钩怎么办?”陆从南面上不安,眼中闪过犹豫,“万一他与当年?的事情无?关...” 雁萧关拍拍他肩膀,耐心解释:“太子妃现下?遭禁足,自身难保才没想起此?事,等事情平静下?来,元家幼子尸骨便是?最?大?的把柄,她不会想不到,元信安也知这点,他定会再?下?手?,我们只是?推他一把。” “而当年?之事,神武营几乎全军覆没,其中定有古怪,陆老将?军何等英武,就算他一时糊涂中了?敌将?奸计,他手?中诸多良将?,只要还余一人尚能?指挥士兵,都绝不至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雁萧关语气平静,眸光幽深,“如此?只剩一个可能?,便是?当年?神武营上下?皆不堪一击,才会败的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甚至让前往望北关运粮的辎重营都来不及出兵相救。” 他沉沉地看着陆从南:“望北关距离两军对峙的岭水河畔,只有不到百里,骑马只需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败得迅速,总该有人能?逃出来,可偏偏无?一幸存,唯有神武营内部崩溃一个解释,而能?让神武营所有人同时出问题,你说,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陆从南面色惨白,喃喃低语:“军粮。” “元信安正是?当年?的度支尚书,送往神武营的军粮都得经他的手?,我不信他没有发现其中猫腻。”雁萧关放下?手?中听得入迷的眠山月,顺手?给了?它脑壳一个弹指。 在眠山月的惊叫声?中,雁萧关缓缓道:“我要让他将?所知道的全部吐出来。” 听闻此?言,陆从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转瞬间神情又变得犹豫。 雁萧关何等了?解他,便帮他开?口:“你是?想问,为何我还会一直盯着梁家?” 陆从南点点头,神情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说你一天?只会玩,”雁萧关闭了?闭眼,看着他这一副无?知的模样,只觉心脏血液都不流通了?,没办法,自己养出来的,他将?气憋回去,“你还记得大?晋朝的疆域图吗?” 陆从南一滞,顶着雁萧关的盯视缓缓摇头。 雁萧关只觉得手?心痒痒:“当年?神武营陈兵岭江,七万兵士于岭江边与北境大?军对峙,军中一应粮草全由中江毫城供应,粮草在天?都尚书省过一手?后,再?经望北关送往神武营手?中,望北关守关的当年?是?谁,你还记得吗?” 陆从南并不是?一点不记得大?晋朝的疆域图,闻言立即在脑内搜刮一圈,才道:“当年?望北关初始一直由梁家守关,可随着陛下?荣登大?宝,宣毕渊身负从龙之功,宣家日渐势大?,望北关才由梁家一家独大?,变为梁宣两家共同看守。” 雁萧关点点头,眉眼含着的冷厉让他的神情显得冷酷而阴沉:“不过宣家那时虽已由衰转盛,只是?凭借地利往望北关插上一脚,可势力仍比不得梁家,望北关仍以梁家为主,若粮草真有问题,你觉得梁家会不知晓?” 第38章 至于梁家到底是主动往里面?掺了一脚, 还是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雁萧关并不确定,可?定与他们脱不开关系:“此次我就与你?说个?明白, 免得你?一直糊里糊涂, 后面?无意坏事。” 陆从?南见?他神情严肃,不免跟着正襟危坐。 “我欲将梁家和元家一网打尽, 太子是关键,此次元信安沉不住气主动朝东宫出手,乃是天?赐之机,我绝不会错过, ”说到此处, 雁萧关忽而不怀好意一笑,“太子我要?保,只是尘埃落定前他定会受些罪。” 陆从?南点头, 穆然又问:“宣家呢?” “宣家一直隐于幕后,这次且看?他们能不能沉住气, 此次元信安会出手, 其中绝少不了宣家人的撺掇,只是到底是个?老狐狸, 没留下把?柄, 可?就算他们不明着出手,草蛇灰线却藏不住, 当年之事不可?能没留下证据。” 一桩隐秘中涉及的人越多,越不容易扫清种种蛛丝马迹,多方齐聚,但凡有私心,绝不可?能完全拧成一股线, 总能逮住差漏,雁萧关心中思绪电闪而过。 陆从?南听的眼中异彩连连,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他干脆问到底:“殿下有没有怀疑之人?” 雁萧关垂下眼,眼底是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阴霾。 当年宣家会异军突起,除了因宣毕渊身具从?龙之功,还与另一人脱不开关系,宣富春-宣毕渊的胞弟。 宣富春没有为官的志向,却有一身做生意的天?赋,凭借种种手段揽得滔天?财力,随即将梁家势力从?常城赶出去,将宣家祖宅所在常城囊于宣家之手,进而在望北关与梁家分庭抗礼。 可?当年宣家只是个?破落户,做生意的原始资金又从?哪里来? 数年查探,雁萧关摸到了蛛丝马迹,种种线索皆表明当年宣富春能起家,全因他手中的一大?批粮食。 粮食来自毫城,也就是雁萧关生母赫画歌母家所在。 数年前,毫城就是大?晋粮仓,近七成粮食都产自毫城,每年收获粮食五成送往天?都,两成留在毫城,剩下的被梁家仗势收揽进库。 当年正巧姑郡大?旱,天?都存粮运往岭水河边,再无余力拨粮救灾,只得发放皇榜,引众商人将粮食运往姑郡以救急。 宣家所在的常城与姑郡只一州之隔,他手中的粮食自然最先运到姑郡,高价卖出,从?而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以此为基,这才?成为大?晋朝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宣家只有宣毕渊父子在朝中担任要?职,又没有传出贪污受贿的风声,不然你?以为宣家子弟怎么过得这么潇洒的?宣潭京日日花天?酒地,可?比我这个?明面?上的皇家子出手还阔绰。” 陆从?南脸色僵硬,雁萧关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拍他的后脑勺:“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陆从?南嘟嘟囔囔地说:“难道不是因为殿下本就穷困潦倒吗?一点也不像皇家人。” 雁萧关眼一瞪:“我这是为了谁?若不是你?们花用的太多,我能穷到这个?份上?” 陆从?南当即往外跑,生怕挨揍,边跑边狡辩:“哪里我是花用的多?养陆自心和陆灵珑两人才?费银子呢。” 见?他面?色不善,陆从?南声音更低:“以前月月找殿下要?钱,也就近两年才?有些用处。” 雁萧关面?皮紧绷,吓得陆从?南脚步不停,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屋内眠山月偏偏小鸟头:“陆自心和陆灵珑是谁?” 雁萧关敲敲它的鸟头,回道:“不过是另外两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不知道也罢,我懒得说,你?要?是好奇,问你?哥去。” 眠山月似模似样地点点头,敏锐地发现他眼中的嫌弃和亲近,更生好奇。 这方,陆从?南全身隐没在屋檐阴影下,虽雁萧关常说他是个?吃白饭的,可?他一身功夫是雁萧关手把?手交出来的,怎可?能真不中用。 雁萧关与陆自心联系,多是陆自心亲自来小院,他最大?的本事便是不起眼,明明一身横肉,可?就是有本事让人注意不到他,少数时间则是陆从?南来回送消息。 陆从?南没陆自心隐于众人的天?赋,全凭身手躲过旁人,数年来也没让外人知晓雁萧关与陆自心有关。 陆自心没有在他长驻的住处,陆从?南撇撇嘴,不用想也知陆自心去哪了,他惯不着调,这个?时间,他只会去琦漪房厮混,顺便与陆灵珑互通有无。 想起陆灵珑,陆从?南白嫩嫩的面?皮转眼变得一言难尽。 好好一个?小姑娘,小时候为了骗点吃的,日日跟在他与殿下身后哥哥长哥哥短,被雁萧关传授几手拳脚之后,恨不得揍遍满天?都的地痞流氓,后来知晓殿下身份,也不知她那脑袋瓜怎么想的,居然生出追随殿下干出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壮志。 陆自心混迹市井,同各方地痞流氓打交道,汇集多方消息,陆灵珑也不甘落后,却是另辟蹊径,凭借小丫头的身份跑到琦漪房,成了个?粗使丫鬟。 琦漪房可?是天?都出了名?的青楼,她一个?小姑娘也是胆子大?。 小时放言非雁萧关不嫁,被雁萧关打的再不敢对他动心思之后,居然成了见?一个?爱一个?的脾性?,尤其是美人,无论男女,进了琦漪房,她简直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琦漪房的小姐公子不知得被她祸害多少个?。 想到此处,陆从南打了个寒颤,再不敢继续深想。 在他与陆自心二人才?知道的地方留下暗语,他没多停留,可?许是想到了自幼相伴的伙伴,回去时,他忍不住绕到了朱雀街,也就是琦漪房所在。 第40章 朱雀街灯火通明,尤以琦漪房为最,玉盏凤烛,高挂朱阁,娇声燕语不绝于耳。 陆从?南食指扣在腰间的刀柄上,眼底盛着丝犹豫,说起来他与陆灵珑已许久未见?,连他过生辰,也只收到陆灵珑送来的一盆珊瑚,人却没见?着。 他停驻在琦漪房对面?的屋檐下,周边人来人往,就算有人注意到他也不会觉得奇怪,琦漪房周围可?不知有多少痴心人呢。 再说,天?都寻欢客不知凡几,他也不过是掏不起银子的其中之一罢了。 透过廊檐往里看?,并没看?到熟悉的面?孔,陆从?南瘪瘪嘴,转过身。 身后是正对琦漪房的茶楼,几道人影说笑着往外走?,茶楼里说书先生声音洪亮,似乎正说到激动处,板子拍得震天?响,将他们发出的动静遮得几不可?闻。 陆从?南才?回神,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他刹住脚,拧眉望去,只见?几位身穿华服的男男女女正款步而出,他的视线却定在正中间那人面?上。 明几许眉目清冷,轮廓流畅,放在一众俊俏男女中仍独树一帜。 刚出茶楼大?门,明几许便感觉一道视线向他而来,他望过去,冷淡的眉眼含着一抹锋利与威势,陆从?南呼吸一滞,连忙移开眼,方往旁看?去,又是一惊,明几许左手边赫然又是熟人,还是前些日子在天?都闹出大?动静的闳予珠。 不等他反应,却有一道身影款款行至他身侧:“从?南。” 陆从?南惊诧的脸变形,哼哧出声:“赫小姐。” 来人居然是雁萧关生母母家的姑娘,她浑身掩在羃离下,羃离绢罗玉白,她又浑身着素白,周身无一件珠翠琳琅,身处喧嚣人群,却像是一抹孤魂。 陆从?南看?不清女子面?貌,可?在天?都作此打扮,又有资格跟眼前这群高官贵族子女站在一处,只有赫宛宜。 她是赫家已逝嫡子留下的唯一子嗣。 赫宛宜声音温柔,显然与陆从?南相熟:“从?南怎么过来了?殿下也在吗?”她转头四?顾,浅浅的话语声中隐着一丝期待。 陆从?南低眉敛目,摇摇头:“殿下今日去了神武营,同士兵们一起操练了整日,疲了,遣属下出来买些饭食回去。” 赫宛宜垂下头,轻哦一声,她身形纤细,白衣挂在她身上,看?着好不可?怜。 明几许偏头看?着两人谈话,眼眸微闪。 闳予珠却甚是关心,瞥一眼不动如山的明几许,她走?了过去:“赫妹妹,好不容易请你?出来与我们一聚,刚才?还开开心心的,谁这么大?胆子敢惹你?不高兴?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口中不饶人,一双利眼跟着往陆从?南身上刮去。 与她对明几许的敌意相比,她看?上去与赫宛宜极为亲近。 赫宛宜拉住她的手臂,温声细语说:“无事。” 明几许饶有兴趣地挑挑眉,他背对着茶楼里透出的烛光,神情看?不太真切,可?面?前之人的神态却是清清楚楚,只见?赫宛宜方将手搭过去,闳予珠连眉梢眼角都挂上一抹喜意,显然极为高兴赫宛宜对她的亲近。 见?闳予珠不再喊着要?为她讨回公道,赫宛宜才?转头道:“从?南,快先回去吧,别让殿下久等。” 陆从?南恭敬垂头:“是。”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赫宛宜却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群,见?确实没有她所期盼的人,才?有些失望的垂下眼。 第39章 闳予珠拉着?她回到人?群中, 瞧出身边人?情绪低落,她眼神微暗,沉吟一息后, 她眼神往身边人?身上一转:“我见琦漪房今日殊为热闹, 现下还早,不如我们去琦漪房点?几位小?姐公子唱曲儿。” 几位公子闻言眼神一亮, 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明几许身上。 赫宛宜也?不例外。 闳予珠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抽动一瞬,随即拳头?紧握,掩住那点?动静。 她眼皮微抬,连余光都带着?挑衅:“夜姑娘不乐意??” 明几许与她对视,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乐意?之至。” 五日后, 天都北郊。 哼哧。 本该寂静辽阔的沼泽丛中传来几道奇怪的声响,惊地虫鸟乱鸣,好?不容易才在沼泽中零星的枯枝上落脚。 泥泽冷不丁探出一颗脑袋, 黑黝黝的,脑袋左右转动, 五官瞧不太真切。 大柱猛地将手中东西一甩, 挂在背上,探起上半身:“艹, 真他娘累, 挖满一背篓忒费劲,老子手都快抬不起了?。” 被声音惊动, 他身后接二连三探出几颗脑袋,见他手一挥,齐齐跟着?他,背好?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往沼泽旁泥地走去。 眼看坚实的地面就在眼前, 筋疲力尽的大腿又生出些抬脚的气力,大柱牙关紧咬,眼中想要扑过去的欲望呼之欲出。 忽而?,另一边几道人?影紧随而?来,大柱面上满是沼泽泥,糊的他五官模糊,声音却挡不住,他笑道:“游将军,你们今日的任务完成没?我们队再跑三四趟,便可?收工了?。” 一众神武营士兵浑身气味冲天,闻言,皆露出一抹苦笑。 游骥下颌紧绷:“也?快了?。” 大柱心有戚戚地看着?他,见他惯带的臭脸都快挂不住,忍不住偷笑一声。 这一笑,聚起的气力登时散得一干二净:“诶...哎呀!” 大柱双手狂挥,拼命想维持不平衡。 换做平常,游骥定能撑住他,但他此时只堪堪维持面上平静,就是心有余,气也?不足,只来得及往前跨一步,便顿在原地,平缓连连抽搐的肌肉。 大柱挥舞的手恰恰撞到一堵肉墙,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上去:“游哥,游将军,你可?千万拉住我。”两?脚乱蹬,激起漫天泥汁。 周围人?神态紧张,想躲不能躲,身上泥点?子铺了?一层又一层。 游骥面上抽搐,后背背篓沉重异常,半边肩膀被扯地直往下坠,他后牙关紧绷,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松手。” “游哥,千万别松手,游哥,救救我。”大柱五官扭曲成一团,简直快急疯。 “放手,”游骥的话?从牙缝挤出来,“放...” 扑通。 未尽之言彻底发不出来,两?人?扭成一团,跌进泥坑。 “原还以为我们这队是最快的,没想到还是落在了?你们后面。”另一帮人?缓缓靠近,你扶我,我搀他,为首的队主扬声招呼。 见没人?应他,还奇怪呢,就见仰面躺平的游骥和大柱。 他一惊,大柱便罢了?,游骥...他怎么也?想不到以端正持身闻名的人?居然还能这么...随意?? “你们这是?”他犹豫出声。 大柱哈哈一笑:“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终于到了?岸边,一屁股坐下来,大柱忍不住将身上粘着?的污泥往下甩,一不小?心甩在人?身上,当即得来一句:“这个时候弄有什么用,待会儿再下去还不是得弄满身。” 大柱没管他,侧身撞了?撞游骥的肩:“你说说,都统让我们挖这么多泥干嘛?” 游骥克制端谨的举止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体面,他□□不动地坐在地上,语气平平:“殿下不是说了?,操练。” 大柱挠了?挠鼻尖:“确实有用,经过这几日,我跑步都没刚开始那么累了?,可?这操练法子是不是有些过于离奇?” “若只是操练,殿下怎么还让我们将泥送回神武营?还有...”想起什么,话?还没出口前,他的脸先皱起,“明日轮到我们去山上捡鸟粪,那东西,啧啧。” 游骥不搭理他,他的话?仍滔滔不绝:“殿下不是皇亲贵族吗?怎也?不嫌弃。” 游骥刚才还算勉强维持平静,听?得此言,面无表情的脸上彻底绷不住,嫌弃得明明白白。 大柱挑开指尖的污泥,还欲说什么,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他皱眉转头?,吓得眼瞪大一圈:“殿...都统。” 雁萧关蹲在他身后,笑道:“背后说人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你说是吧?游将军。” 游骥手一撑,从地上站起:“背后听人墙角更不是君子所为。” 雁萧关一手支在膝盖上,一手摇着?根不知从那儿寻得的茅草根:“我可?从没觉得我是君子。” 游骥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一把拎起旁边的背篓,跳进沼泽里。 雁萧关发出放肆的大笑声,笑声让游骥险些一个踉跄,好?在深陷至小腿腹的沼泽让他免于摔个狗啃泥,见状,雁萧关笑得更加猖狂,边还伸出手遥遥指着游骥的反方向,高声道:“游将军,方向错了?,得往北行,你们方才那处已经被挖完了。” 闻言,游骥头?也?不回转向。 大柱见雁萧关笑得快要直不起腰,生怕自己成为他接下来调侃的对象,连忙起身问道:“殿下,我们那边挖完了?吗?要不要也?换一处位置?” 第41章 雁萧关摆摆手:“你们那里还早呢?再挖两?天也?挖不完。” 他的话?未免过于武断,可?神武营的士兵却丝毫不曾怀疑,这几日这个场面已重复上演了?许多次,初始还有疑惑,现在他们只管跟着?他说的办就是。 见身边士兵陆陆续续跳下沼泽,雁萧关也?没闲着?,他一个人?挖出的泥炭,比小?半队神武营士兵挖出来的还多。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沼泽深处,大柱直起腰:“都统这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属实让人?羡慕。” 同样是挖泥炭,神武营的士兵在沼泽中顶多来回十趟便能精疲力竭,回神武营恨不得爬着?走,雁萧关却不同,从头?到尾他未曾多歇息过,可?一日结束,却唯有他跟没下过力一般。 要知道,在这几年?的蹉跎之下,神武营士兵别的不说,偷偷寻空子躲懒最是擅长,自然也?生出了?一双能发现别人?有没有躲懒的利眼。 显然,雁萧关没有。 这便也?算了?,雁萧关居然还将来回路途当作歇息,一回到神武营,就会吆喝着?士兵将泥炭、鸟粪和不知道哪来的白色粉末混成一团,再挖坑埋起来。 将泥从地里挖起来,费劲地从一处运往另一处,再又埋回坑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些什么?若不是碍于雁萧关都统兼皇子的身份,大柱恨不得骂一句“脱了?裤子放屁”。 日落西山,难熬的一日又走到尾声,不过因每日回去都是满身污泥恶臭,神武营的兵士每日便多了?一件事要做,那便是跳进河里清洗身体,待洗干净才能腾出功夫吃晚食,不然混着?身上的污物,再丰盛美味的晚食,吃起来都不香了?。 好?在最近日日饭食丰盛,总算稍微能抚平他们的怨气。 托起盛有面饼和酱菜的陶碗,大柱先凑到游骥身边,最近他们两?队可?比其他的队要亲近许多,两?队的士兵都混在一处,三三两?两?盘坐在地,边高声交谈,便往嘴里塞东西。 一时间,偌大校场满是咀嚼声和说笑声。 游骥一贯不喜混在人?群里面,大柱也?知晓他的脾气,便拉着?他欲寻一稍清静的地方,只是打眼一看,校场已被占了?个遍,惟有坐在点?将台旁的陆从南身旁还有些许空隙。 大柱眼一亮,立即往那处奔去。 打过几日交道,他二人?都曾与陆从南同过几趟,大柱起初对陆从南还有些看不上,一个小?白脸,面嫩得紧,却由雁萧关亲自安排空降队主,这不是明摆着?的关系户吗?能有什么大本事? 可?这想法没持续多久,在他们一同前往山间挖鸟粪钱时,山石嶙峋,他们连站立都勉强,陆从南却如履平地,像是生来就落在林间般敏捷,他们还在适应脚下崎岖,陆从南已快填满半袋子鸟粪。 只是挖鸟粪还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可?偏偏陆从南身手更利落。 几日下来,神武营的士兵胆子大了?不少,被雁萧关招呼着?,也?敢同他交手,可?就算是神武营最力大无穷的士兵,在雁萧关手下也?走不过十招。 直到陆从南上场,居然能与雁萧关打得有来有回,虽坚持不过百招也?会败下阵来,可?那已是神武营的士兵可?望而?不可?及的战绩。 因为对雁萧关的心服口服,大家?伙连带着?对陆从南的评价也?高上不少,更何况,陆从南摆明了?是雁萧关的亲信,与他亲近些没有坏处。 还没走近,大柱脸上便挂了?笑,见人?直直朝自己这边而?来,陆从南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位置。 大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凑近他耳边,悄声问:“陆兄弟,你跟着?殿下这么久,定比我们了?解殿下,你同我们交个底,殿下挖回来的这些泥炭和鸟粪到底有何用处?” 第40章 陆从南吃饭的动?作仍然慢条斯理, 看着?与神武营的士兵格格不入,倒是与游骥有些相像。 论理来说,同为众人中的异类, 游骥才该与陆从南走得更近, 可面对陆从南,游骥面上却总隔着?一层疏离, 淡淡的,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 陆从南偏偏察觉到了。 或许是天性,陆从南自?小直觉敏锐,方一入神武营便看出游骥对他的防备, 虽不明缘由, 可他被雁萧关护着?,也?是个小少?爷,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 干脆绝了同游骥打交道的想法。 咽下口中的酱菜,陆从南跟着?压低声音:“别着?急,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大柱舔着?脸:“真的不能说?” 陆从南凑近脑袋, 满脸严肃与大柱对视半晌,像模像样地摇头:“大柱哥, 你若真想知晓, 何不去问?殿下?” 大柱被吓得往后一倒仰,连连摆手:“可不敢。” . 与此同时, 雁萧关一人一骑,打马往里坊小院而去。 是的,他就是这么不讲理,二话不说将陆从南打包扔进了神武营,让他与士兵们同起同卧, 自?己?倒是日日来回小院与军营,不过也?只有他日日精力旺盛,愿意每日耗费时间在来回路途上。 今日忙的有些晚,婆娑的月色从枝头间洒落,小道上唯有一人一马,两侧枯枝摇曳,像摇晃的莫测鬼影,往地面投下深沉的暗色,气氛简直称得上阴沉恐怖。 雁萧关浑然不觉,路过一处山脚,左侧的大道宽敞平坦,旁侧杂草间隐约露出一条嶙峋小道,遥遥通往漆黑的山林深处。 他一扯马缰,马蹄往右侧的山间小道踢踏而过,这条小路是近道,是雁萧关通过眠山月扫描而出的天都周遭地形图寻出来的,能节省下两刻钟。 马蹄踢踏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飘飘荡荡往前传去。 高大树干顶端伸着?还未逢春的枯枝,冬日寒风扫过,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很快便要被折断,却又总是□□如初,隐在月色中,像是幢幢鬼影飘来荡去,尤其是旁边还是乱葬岗,更是让人打心底里发怵。 寻常人连靠近都不敢,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可今日不知是何良辰吉日,连老鼠都避着?走的地方,今日却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把丢开险些缠住手腕的草茎,绿枝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焦急:“我刚刚亲眼看见?了,闳府护院就是将尸体扔进这乱葬岗的呀,怎么这会儿偏寻不见?呢?” 憋回胸口中只有彝族百姓才能听?懂的脏话,绿枝抬起头,看向离她不足十?步远的身影:“少?主,若是寻不到怎么办?” “少?主?”并没有听?到回应声,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疑惑,凝眸看去,只见?明几许单膝跪地,一手撑在跪着?的膝盖上,另一手徐徐向前。 明几许缓缓用力,将草丛间面朝下的身体翻转,惨白的月色从他周身经过,落在眼前,勾勒出一张稚嫩的面庞。 看着?不过十?来岁,身上胡乱披着?一身粗布衣衫,不是那日闳家侍女所穿的制式衣服,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并不合身,手脚都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其上乌黑的伤痕。 若非明几许曾见?过女孩儿笑?颜如花的容貌,他绝不敢断定,眼前这个横躺在乱葬岗的冰冷尸体,会是当?日那个机灵可爱的闳家侍女。 或许再过两日,她便会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到那时,怕是再无人知晓,闳家内院曾悄没声息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儿。 绿枝走过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黝黑的夜色也?遮不住她眼中的惊惧。 明几许垂着?眼,神情无一丝波动?,捻起女孩发上的一片枯叶,又抹开她面上的灰土。 紫黑肿胀的面孔彻底暴露在月光下,绿枝手指紧紧掐住衣角,往日活泼的面容冷漠惨白,近乎阴森,僵硬呆立原地。 “太子夭折幼女没有资格葬进皇陵,只在公主墓寻了一处宝地葬下。”明几许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同情之态,神情平静而淡漠,连为女孩清理面部也?像是例行公事,“公主墓巡防远没有皇陵严密,尽快寻机将她与元家幼子尸骨调换。” 苍茫夜空下,绿枝缓缓点头:“是。” 明几许站起身,募地,他的动?作停在半空,耳郭轻动?,不远处拨开草丛,踩碎枯枝的稀疏声响越来越清晰,他神情一凝,当?即将脚边的尸体放回原位,扫清他与绿枝周围异常痕迹。 所有动?作几乎在眨眼间完成,随即,他反手一掌劈向绿枝。 变故来得太过猝不及防,绿枝口一张,惊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清朗的月辉下,明几许的黑眸纤毫毕现,眼神平淡无波。 两人相处数年,此时默契尽显,绿枝顺势往后闪身,在忽而变得凛冽的风声中,两人的一招一式凌厉却丝毫不显仓促。 乱葬岗死?寂不在,双掌互对的击打声顺着?风回荡在风中。 明几许眼角往草丛扫去,余光注意到两道黑影正一前一后往他们打斗的方向而来,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其中瘦高个立即抓住身旁人,身影一闪,往一簇齐腰高的草丛扎去。 第42章 绿枝注意到他视线所在,跟着?远远看去,见?状眉头一跳,电光火石间,她张口喝道:“我不过抢了你一个男人,你何必一直追着我不放?” 明几许冷哼一声,手下越发不留情。 绿枝不敌,被他一掌击退,倒飞进草丛,捂住胸口,一时起不了身。 见?明几许缓缓靠近她,她挣扎着?往后退去,在她斜后方几步远处,两道黑影影影绰绰,僵直不敢动?。 明几许手掌微垂,一步步往她而去,周身威势锋芒逼人,令人胆寒。 绿枝面上害怕全是装出来的,可她身旁不远处的两个人却是实实在在被唬在原地,心生惧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咔嚓! 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响彻在众人耳边。 “遭了。”两人身形霎时僵住。 与此同时,明几许和绿枝一起朝声响传来处看去。 明几许当?即眼一沉,喝道:“什么人在此窥探?” 绿枝趁机翻身而起,眼一转,朝明几许笑?道:“我的人来助我了,只是我不愿与你继续纠缠,不过是个小白脸,让给你便是。” 随即高声一喝:“我们走。” 明几许蓦地停下脚步,凝眉看着?她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 两道黑影有苦说不出,这女子分明是想祸水东引,可他们深夜来此,此行目的根本?见?不得人,不敢同人辩驳,更不想惹事,起身跟着?欲逃。 明几许闪身,落在他们身前,微垂的眼睫下,一双寒眸中盛着?夜色也?遮掩不住的凌厉,足以惊心动?魄,两人震慑之下,脚步微顿。 明几许手下毫不留情,一掌劈过去。 掌风袭上面门,两人才回神,仓促迎上,被明几许一掌劈的噔噔噔连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两人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不过只是一个女子,身手怎如此厉害? 两人慌张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还是走为上策,体格高大些的男人对旁边使了个眼色。 两人转身欲逃,明几许怎可能放过他们,紧随在二人身后。 渐渐的,闳府护卫也?打出了火气,两个大男人居然被一个弱女子逼的连连后退,委实丢人。 三人一时打的不可开交,砰砰闷响声不绝于耳。 “咦,”雁萧关勒停马,往左前方的狮子岗看去,他表情懒懒的坐在马背上,伸手在萌萌的脖颈上拍了拍,热情洋溢地道:“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最近日子过得太闲,这是给我送乐子来了。” 这话若是让神武营的士兵们听?见?,定得不顾身份啐他一口,他们日日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雁萧关倒好?,居然还觉得日子太闲,真的是同人不同命。 好?在现在听?见?这话的是萌萌,不会说话,更不会告密,马蹄在地面上跺出几捧灰土,咴咴的声音响起,马背上的雁萧关神情认真几分,坐直身,淡声笑?道:“别急,我这不正准备过去吗?” 声音越来越近,他眼神轻飘飘的往声响处看去,轻夹马腹,可转瞬间,他装模作样的神情顿在面上。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但凡遇到眼前这女人,定为凶光之兆。 他手忙脚乱牵直缰绳,身心如一的想要立即离开眼前这处不祥之地。 萌萌哪管这么多,见?三人打斗着?往他们而来,精神抖擞地摆了摆头,既然主人不往那去,它带着?人过去也?成。 它抬腿,踏踏溜达过去。 雁萧关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不过几息功夫,他已经连人带马出现在三人眼前。 一上一下,两人视线再次交错。 明几许眼皮轻跳,很快,他看清夜色之下男人的面庞,眼眸微闪,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笑?意,几乎是在眨眼间,他掌势一收,一左一右两个闳府护卫来不及反应,纷纷将手掌拍在他的肩上。 明几许凌空飞起,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巧之又巧,砰一声落在马背上。 第41章 抱着从天而降的女?人, 雁萧关满脸茫然?。 嘴角止不住抽动,雁萧关高坐马上,自然?将明几许方才的举动瞧得明明白白。 他分?明是有意为之! 雁萧关极缓慢地转过头, 对上地上两人来不及隐藏的凶狠眼神, 他张口欲辩,到嘴边的话却忽而顿住。 雁萧关眼眸微凝, 若他没记错,这两人身上的衣衫似乎与上次追着他打的闳府护卫所穿一般无二,这么巧,这女?人又?是如何招惹到闳府的? 两护卫也是面色骤变, 他们会在?夜间来此, 本?就是行偷摸之举,不欲引人关注,偏偏今夜却一波三折, 看来人行过的方向,赫然?是神武营, 若是引得来人清查他们今夜所行之事, 他二人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见雁萧关抱着人不便动作,身手诡秘莫测的女?人正?捂肩强忍痛楚, 两人对视一眼, 立马往后逃去。 绿枝隐在?草丛中?,来不及注意两护卫神情, 满眼皆是明几许被雁萧关揽在?怀中?的画面,恍若晴天霹雳:“少……” 声?音才出口,她抬手先?一把死死捂住嘴,举动之仓促,险些让她自个儿摔一屁股蹲。 反应过来后, 她几乎咬碎银牙,先?前她还对雁萧关有些佩服,可这时全翻篇了,雁萧关分?明是有意占她家少主的便宜,不然?揽着便揽着,那手为何要放在?少主的腰上,还抱的那么紧? 她僵在?原地,想骂不能骂,最后干脆一咬牙,在?两护卫逃过她身边之时,起身追过去。 远离后面两人后,她只听?高个护卫呵斥道:“你的东西到底丢在?哪里?若是真落在?尸体附近,误了大少爷的事,我也保不住你。” “我也不知落在?哪处,”紧绷的声?音飘来,矮个边说?边往怀里摸去,募然?,他发出一声?惊愕的声?音,“怎么在?怀里?” “你这废物。” “我也不知何时放进?去的,先?前明明在?手上握着……” 绿枝一直跟在?身后,直到看见他们快步离开狮子岗,才猫腰寻到尸体,将人背起,随即身影快速隐没在?黑夜深处。 夜色愈深,四下无人,狂啸而过的寒风都识趣地远离此处。 美人从天而降,本?该是好不惹人兴奋的一桩美事,雁萧关却扯着嘴角欲哭无泪。 这神情若是让弘庆帝和太子见到,平日再沉稳,怕也得忍不住啧啧惊叹: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雁萧关露出这般无奈神情之人,离奇,委实离奇! 明几许微闭着的眼睛睁开,眼尾上挑,狡黠的堪比深山狐狸:“殿下,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万籁俱寂,天打雷劈都不足以形容雁萧关此时的心情,恍然?觉得,莫不是这段时日他操练神武军的方法?真的严苛到天怒人怨,这才招来老?天惩罚他。 雁萧关感受着掌心下紧实柔韧的腰肌,慌张松开手,再厚的脸皮也有些耐不住此时尴尬。 明几许出手如电,抓住雁萧关的手,却没推开,身体甚至缓缓靠近雁萧关面庞,一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声?音中?带着藏不足的笑意:“殿下想抱我,同我说?便是,我可以自己送上门。” 温热吐息喷洒在?耳畔,雁萧关耳尖颤动,如梦初醒,一激灵往后仰去,明几许身体往前倾,如影随形,转眼就要追上他,身下的萌萌却忽而打了个响鼻。 明几许一顿,雁萧关趁机扯开他的手臂,一翻身跳下马背,他身高足够,站在?地上稍仰头,便能与明几许对视。 见雁萧关避之不及,明几许端坐马背上,忽而低头莞尔一笑,灼灼月华从他背后洒落,恍然?间,雁萧关心中?忽而腾起一股暧昧的错觉: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在?勾引他。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雁萧关只觉自己是被惊雷劈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生起这般可怕的错觉?面对女?子,尤其是本?领高强的女?子,他向来敬而远之,更何况他还几次在?这女?子身上吃了大亏,今日他许是又?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带进?了坑里。 他当即往后退一步,神情也跟着冷下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姑娘今天是来抛尸?或是姑娘本?领高强,连已经扔进?乱葬岗的死人都能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 他退,他进?。 明几许蓦地弯下腰,脸与雁萧关的面孔咫尺之隔,连呼吸都完全交错在?一起。 雁萧关彻底确定他不是错觉,明几许的面庞隐在?月色下,影影绰绰,散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比月光还白,比夜色还撩人,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就是心有防备,雁萧关此时也不免觉得心脏跳得过于急促,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转过头揉了揉鼻腔,将眉眼间的戒备一并揉散:“姑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明几许眼也不眨,似乎是觉得雁萧关的反应极为有趣,他唇角微勾,下垂的眼睫阴影投在?他白玉般的面孔上,微微颤动,勾的别人的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 第43章 雁萧关觉得有些不自在?,眉头蹙得更深。 明几许一手扶着马鞍,看上去心情极好,低笑一声:“殿下可别冤枉我,我手脚可都没动呢。” 他上下打量雁萧关紧绷的俊容,轻佻道:“殿下,怕是你心有杂念吧?” 深夜寂静,声?音清晰响在?雁萧关耳端,他心中?腾起疑虑,面前女?人的声?音似乎太过低沉,与寻常女?子截然?相反。 可这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他咳嗽一声?,抓回不知飘向何处的理智:“姑娘,美色确实是许多男人难以抵挡的杀器,可对我无用。” 短短时间,他平复心中?波动,好整以暇往后仰起头,挑了挑眉:“老实交代吧,大半夜的,不在?天都同人品香饮茶,却在满是尸骨的乱葬岗乱窜,又?想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明几许看他转瞬间恢复平静,更觉有趣,饶有兴致地挑起唇角。 就在?这时,一道高低起伏的夜枭声?传进?他耳中?,他眉尾微动,抬高身体:“这便是我的私事了,不过,还是多谢殿下相助。” 雁萧关立即摇头:“姑娘可别乱说?,我只是个毫无关系的过路人,与姑娘可没丝毫关系。” 明几许眼神微妙,幽幽道:“殿下都特地为我送马来了,这么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毫无关系呢?” 雁萧关张口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明几许柔柔冲他一笑,一夹马腹,萌萌猛地窜出去。 “艹...”抬起手,雁萧关切齿声?音飘进?空中?,萌萌马蹄纷飞间,一股扬尘扑他满脸,硬生生将他满腹未尽之言全堵了回去。 . 肥料发酵就几日,雁萧关蹲在?坑旁往下看,颜色一言难尽的肥料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难闻,他面不改色从一旁拿过长棍,伸进?坑里搅了搅,触感柔软,边缘冒出几个气泡,看起来浑浊不堪。 大柱在?一边旁观,忍不住想往后退,见游骥和陆从南没有动静,他又?硬生生顿住脚步。 雁萧关将旁边的几个坑都看了一遍,才扔开木棍,起身拍拍手:“最早埋进?坑里的这一批肥料已发酵好,可以用了。” 大柱左右看看,陆从南满脸认可,游骥面无表情,只能他上:“都统,你说?的‘肥料‘就是这些?” 他一脸扭曲地指着坑中?不可名状的不明物:“这东西怎么用?” 雁萧关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肥料啊,就是用在?地里的,给庄稼施肥用。” 陆从南看雁萧关满面自信,不忍直视一般扭开头,小院的芍药若不是有他看顾,凭雁萧关种什么死什么的种田天赋,早死得透透的了,想到此处,他面上忧心忡忡,他不在?小院看着,眠山月看得住雁萧关吗?芍药会不会已经被肥料淹没,又?要往黄泉路上跑了? 游骥本?不欲多说?,相处数日,雁萧关看着吊儿郎当,相处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靠谱,可瞧见陆从南的表现,他嘴角开合,最后还是道:“神武营军田贫瘠,往年产出聊胜于无,今年的冬麦看着还成,兴许比往年收成能好些,可以不劳都统费心。” 他说?话面无表情,看得出想要婉转些,可事实上,他说?出的话听?在?当事人的耳中?,并没有觉得有多委婉。 雁萧关高高挑起眉:“怎么?游将军是怕我毁了今年军田的产粮?” “末将不敢。”游骥直视雁萧关,毫不退缩。 大柱来回看着两人,没敢说?话,见陆从南悠然?站在?一旁,伸手推推他的背,递了个眼神过去。 陆从南莫名往前一步,没觉出他小眼睛里的意思?,不过凉风呼呼吹,他跺跺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神武军歇息,我去叫些人帮着给地里庄稼下肥。” 雁萧关收回视线,拍拍他的肩:“快去。” 陆从南大步跑开的同时,雁萧关转身,对游骥紧皱的眉头视而不见。 神武军的军田日日有人看顾,天不亮,浇水除草的身影就已在?南山山脚下走走停停,今个天气不是太差,冷风吹弯麦苗,也吹散天上的云团,蒙着雾的阳光丝丝缕缕洒下,照亮了田间的佝偻脊背。 吴老?直起身,凝眸看向天空,被金黄的日光晃了眼,他侧开头,正?瞧见乌拉拉一群人出现在?视野尽头。 第42章 雁萧关身量高, 他行在最前,宽厚的胸膛将后面人的面孔挡得?结结实?实?,步子又大, 几步便走到南山脚下一块青幽幽的麦田旁, 麦苗上挂着晨间的露珠,田间无一棵杂草, 显然打理麦田的人极为精心。 他也没废话,一挥手道:“今个?大伙的任务便是为地?里?的麦苗施肥,这肥料我亲自试用过,能使植物长得?更?茂盛。”想到院子里?芍药开得?愈发艳丽多姿, 雁萧关这话说?的甚有底气。 士兵们被陆从南从军营叫出来, 心中?还莫名其妙,就被吩咐着担起?一桶桶不可名状的东西,此时尚摸不着头脑呢, 又不敢抗命,只面面相觑, 心中?疑问几乎快要捅破天去。 不过许是这段时间下来, 神武军对?雁萧关极为信服,片刻后, 他们将肥料放下, 居然真的准备跟着陆从南一同为麦田施肥。 吴老站在一旁,垂着头将雁萧关的话听得?真切, 本不欲惹眼,可神武军手脚麻利,眼看?着就要将肥料倒进他精心伺候的麦田里?,他终究没忍住,几步上前, 一把抓住动作最快的陆从南:“且慢。” 腕上的手掌粗粝,皱纹遍布,力道却很大,陆从南回?头,见来人上了年纪年纪,身上所穿的也是神武军的军服,眼中?满是焦急,便没有挣扎,态度温和地?询问道:“怎么了,老大爷?” 吴老对?上他微圆的明亮双眼,视线落在陆从南说?话时颊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瞳孔紧缩,全然忘记他欲要说?些什么。 陆从南面上逐渐升起?一抹疑惑,扯了扯手臂,又一次问道:“老大爷?” 吴老面上怔愣,被他这一声唤回?神,下意识喃喃道:“不,不能乱来。” 陆从南疑惑道:“我没有乱来呀,这是在给麦苗施肥。” 明白他许是还不知肥料是什么东西,便耐心解释道:“肥料是殿下费心研制出来的。”说?到此处,他与?雁萧关对?了一个?眼神。 眠山月的存在科不好公之于众。 雁萧关在旁听见,咳嗽一声,视线从他毫不心虚的神情滑过,并?没阻拦,就听他继续道:“老大爷,别担心,这肥料我们在家中?已经试过了,施完肥的植物长得?可好,虽然它?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实?实?在在能增加粮食收成。” 吴老已经完全回?过神来,手上力道却不明缘由地?没有松懈,仍紧紧抓着陆从南的手臂。 陆从南眉头一皱,只觉得?眼前这位老兵的手劲越发大了,像是怕他跑了似的,他面上更?加耐心,想要解释得?更?清楚些,好让人放心。 雁萧关本一脸饶有兴致,没有将突兀出现在面前的吴老放在心上,此时察觉出异状,箭步上前,握着吴老的手腕轻轻一捏,硬生生将他的手扯开,笑着道:“你似乎是不想让我们给麦苗施肥?” 吴老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很快低眉敛目,缓缓收回?手:“粮食何等?重要,哪儿能轻易胡来,若是毁了地?里?收成,我自然会心疼?” 他语气平淡,完全不见刚才神情中?隐约露出的震惊。 雁萧关挑挑眉,看?着吴老没说?话。 照顾军田的士兵三?三?两两从田间地?头行过来,下意识点头,连已经做好施肥准备的士兵们也变得?犹豫,虽说?现下神武营有朝廷拨下来的粮草,可军田的庄稼也不能轻忽,若是因为这所谓的肥料,害得?军田粮食减产,到时可不得?心疼死,往年可全靠军田的产出,他们才没饿死。 雁萧关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当即耸耸肩,慢条斯理解释,“您老心疼庄稼,我理解,毕竟麦苗是你们一棵棵辛苦种?出来的,”接着他话头一转,笃定道,“不过我对?肥料甚有信心,做肥料的材料都是神武营的弟兄们亲自弄回?来的,一个?是沼泽泥,一个?是山上的鸟粪,这两样大家就算没往地?里?用过,也该知对?庄稼没有损害。” 众人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沼泽中?荒草遍布,满山杂草丛生,都没有被沼泽里?和鸟粪熏死。 雁萧关挑起?唇角,笑得?精神:“您老爱惜庄稼没错,可沼泽泥和鸟粪都是山间地?头最为常见的东西,到时就算肥料不如我预料中?有效,也不过是多费了些功夫,试试也无妨。” 吴老皱着眉头凝神想了想,后退一步:“都统说?的在理,是小的逾越了。” 站在一众人之中?,雁萧关的身量让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好在他面上笑意削低了他身上威势,倒让他显得平易近人起来:“你也是为了庄稼着想,何谈逾越?” 第44章 “而且你还提醒我了,我是种地的新手,确实不该冒进,”他拍拍手,“不如这样,今日我们先下一部分肥料试试看,若是不成,也别白费功夫,若是有效,到时再下肥也来得及,如何?” 吴老点头,游骥却跨前一步道:“若是真不小心让肥料将麦苗弄死了,谁负责?”他是实实在在的担心,连眉头都蹙起,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打消雁萧关胡来的办法,绞尽脑汁也无果,只能寄希望在吴老身上,毕竟吴老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定不会同意雁萧关由着性子干,没想到这会连吴老都退让了。 雁萧关其实是胸有成竹的,只是其他人没亲眼见过肥料的效果,有所怀疑也正常,等到时麦苗长势变好,自然能证明他所言非虚,不过看游骥担忧的模样,他还是给了颗定心丸,“若是真不甚毁了麦田的麦苗,你放心,到时我...”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虽然看着自信满满,可他好歹还是有丝自知之明的,他抬手一把拉过身边的陆从南,“到时就让他一棵棵全部补种回来。” 游骥上下看了陆从南一圈,满眼不信任。 雁萧关失笑,拍着陆从南的肩膀:“放心,别看他长得一副不食五谷的模样,他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陆从南挺直身板点头,眼角余光却悄摸着狠狠剐了一眼雁萧关,不论心中如何想,他是一定要给雁萧关撑场的。 见两人底气十足,游骥将信将疑地退后,没人阻拦,施肥的事情顺利极了,神武营的士兵手脚麻利,施肥可比训练轻松许多。 雁萧关也没准备闲着,他虽没有种田的命,却有一颗种田的心。 陆从南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边,生怕他乱来。 另一边,吴老心不在焉地站在田间,时不时抬眸看向距他不过几步远的陆从南。 好半晌,他直起腰,起初,他的脚步有些犹豫,几步过后,越来越坚定,他一步步走到了游骥身旁。 游骥见他身影,边动作边问:“吴老有事寻我?” 吴老面上神情让人捉摸不清,话语倒是清晰,“你同我说说新来的都统和...”他犹豫片刻,像是不经意提及,“还有跟他过来的那个新兵。” 吴老一般都在火头房中待着,再不然便是来地头照顾庄稼,几日下来都并未与陆从南打过照面,不认识也正常。 游骥的手却募地一颤,掀开眼皮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吴老,见他垂着眼,面上神情平淡,便缓缓道:“都统是当朝的五殿下,他身边的带过来的那人名为陆从南,是他的亲信,除此之外,我亦不知其他的了。” 吴老募地握紧拳,又往不远处瞧去,喃喃道:“是吗?姓陆?” 游骥一愣,蓦然看向陆从南,眼中惊疑不定,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起失望。 一次还好,可看过来的视线接二连三,想忽视都不能,雁萧关一把摁住陆从南凑过来的脑袋,没好气道:“行了,我不在这里捣乱了,你也别光盯着我,自个儿去忙,我只在一边看着,成不成?” 陆从南呼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将他赶离麦田,自顾自忙活起来。 抱着手臂,雁萧关眼神从陆从南身上移开,猝然往吴老看去,两人正对上视线,雁萧关眯了眯眼,眼尾尽显锋利。 吴老却在刹那间偏过头,走去了一旁,两人相隔不远,吴老方才来不及耷拉的眼皮底下,深思又惊疑不定的眼神,雁萧关看得清清楚楚,而另一边游骥看着吴老的探究眼神,雁萧关自然也没有错过。 饶有兴致的弯起唇角,雁萧关哼笑道:“看来神武营藏着的秘密也不少。” 他声音不大,旁人听不真切,陆从南扭头:“殿下说什么?” “跟你没关系,”雁萧关抱臂提提下巴,颐指气使,“干你的活。” 陆从南撇撇嘴,嘟囔着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雁萧关没有忽悠人,在他种种让人完全出乎意料的辣手摧花之下,为了补救可怜的种种植物,陆从南可谓是费尽心力,多年下来,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他又有用肥的经验,其他人不懂,便纷纷围着他追问。 陆从南牢牢按照他施肥的经验,同同袍们交代:“施肥时千万牢记要兑水,一分肥料二分水,慢工出细活,不能一股脑直接洒下去,要细细慢慢的浇灌。” 见围过来的士兵听得仔细,他更是兴致勃勃:“现在地里的麦苗已经长成,做出来的肥料不能做底肥,只能追肥,在生长的时候施肥,虽然不能对土壤有大的改善,却能让植物在生长迅急的时间段获取足够肥力,到时麦苗自然能长得更好。” 至于这经验是如何来的,自然是和眠山月一起琢磨出来的,毕竟为了保住芍药苗,他没少与雁萧关斗智斗勇。 第43章 天都又有了新的传言, 新上任的神武营都统,现在不止日日带着神武营的士兵挖沼泽泥、捡鸟粪,甚至还将它们做成肥料给地里庄稼施肥。 这个传言可谓是荒唐至极, 天都百姓一时半会都不知该从何笑起, 是该笑话堂堂皇子殿下挖泥捡鸟粪?还是身为一军都统,不带着士兵好好操练, 反去做些不相干的事情?再不然便是一朝皇子,天皇贵胄,居然对地里的活还挺上心?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反毁了田里的若干庄稼。 嘲笑的、担忧的皆有,俱挂心于此, 多是不看好的。 只是其中却不包括日日往田间地头跑十几趟的吴老和一众神武营士兵。 短短数日, 施肥的麦苗和未施肥的麦苗就已是泾渭分明,施肥的麦苗似乎连叶子都更绿,茎杆更粗, 单独看不明显,可放在一起, 瞧着明显茁壮了不少。 雁萧关时不时也会骑着萌萌过去瞧瞧, 说起来,那夜雁萧关徒步走回小院之时, 萌萌已经孤身一马等在院门处, 看见主人回来,好不亲热的想过去撒撒娇, 却被喜怒无常的主人狠狠瞪了两眼。 接下来几日,日日有的顺毛,没了! 雁萧关但凡看见萌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在萌萌没有人类的别扭,日日往雁萧关面前凑,也就这两日,他和萌萌才总算和解。 或者说,是雁萧关单方面和解,一主一宠复归亲近。 见他骑马路过地头,一位忙碌的士兵连忙直起腰,喊道:“都统,你也来看麦苗?” 他满脸笑意,指着身旁的麦苗道:“旁边没施肥的长得差些,眼看着比施过肥的麦苗小了一大圈,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为它们也施上肥?” 明明先前还犹豫着要不要给麦苗施肥,这会那期盼的模样倒像是之前的怀疑全不存在,雁萧关看着茁壮成长的麦苗,虽然不是他亲手种出来的,他却也心有荣焉,当即笑道:“快了,这两日就能继续下肥。” 想到神武营外的那些深坑,士兵挠了挠头,担忧道:“也不知肥料够不够?” 他真情实感地满腔忧虑,连忙往前两步:“都统,近几日我们日常操练改为跑步和练枪,没再往沼泽和山头去,不然,我们往后操练还是继续挖泥捡鸟粪吧?” 雁萧关笑看他一眼:“都快过年了,还是让神武营的弟兄们歇歇。” 士兵有些着急:“可田里的麦苗还等着呢。” 雁萧关挥挥手:“放心,制好的肥料量足够,给麦苗施肥绰绰有余。” 士兵放下心,可还是心有不甘,继续道:“离过年还有几日呢,我们可以多制些肥料,万一之后还需要追加肥料呢?” 一旁听见他说话的士兵纷纷附和,望着雁萧关的眼神很是期待。 雁萧关失笑,本想着让他们松快松快几日,看来是他低估了神武营的士兵,他也并没有扫兴,当即笑道:“成,这可是你们要求的,到时可别又在背后说我严苛。” 听见他话的士兵们纷纷挠头傻笑:“都统英明神武,我们哪能在背后不敬呢?” 雁萧关哼笑一声,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 雁萧关从不在意天都的闲言碎语,一心放在神武营,他行事利落,第二日便带着一部分神武军往天都西边的沼泽而去。 神武营足足六千士兵,虽然时日尚短,可北边沼泽的泥炭本就已被雁萧关挖了小半,之后神武营全军出动,挖出的泥炭量更是不少,早已将北边沼泽地中的泥炭挖了个一干二净。 西边的沼泽范围更小,却要深一些,挖泥炭不如北边沼泽方便。 担心出意外,每队士兵下沼泽地前都抱着一块等身长的薄木板,除此以外,每人腰间还系着一根粗绳结,两端都连着队里的其他人,虽然活动起来不太方便,却增加了安全性。 雁萧关也没有独自行动,时不时会在沼泽丛中走动,注意着沼泽中士兵们的安全,下沼泽的有四队,分处东南西北,他则在正中,方便他前往各队查看。 第45章 淅淅沥沥的泥水声?停了下来,雁萧关甩了甩衣摆沾着的泥渍,翻身上岸,透过飘荡的枯草尖,可以?看见四个方向若隐若现的人头,交谈与欢呼的声?音时不时传进耳中。 雁萧关半坐在泥地上,早已?被水沾湿的裤子?粘着结实的大腿,顺着往上,便?是劲瘦的窄腰和?厚实宽广的胸肩。 结实流畅的肌肉隐在衣服下,即使懒洋洋的半坐在地,也给人一种引而未发的压迫感。 将背篓的泥炭倒在一旁,雁萧关站起身,伸展几下脖颈,转身朝向几步远处的沼泽地,可在他抬步之前,一道尖锐的声音顺风传来。 “驾。” 马蹄声?、车轮声?混着断断续续的轻语隐隐靠近,雁萧关停下脚步,回身望去,不远处的官道缓缓出现一行人。 北边沼泽地位于北湖旁,与天都都城遥遥相对?,沼泽地后便?是巍峨群山,少有人烟,周遭不是山便?是湖。西边却不同,虽然?同样位于山脚下,可在沼泽地不到十里处,便?是离天都最近的莱城。 相较于通往天都的陆路,水路才?是真正?的四通八达,其中最大的码头便位于莱城,商人游客来往络绎不绝,沼泽地不远处的官道宽敞而平坦。 官道上出现车队实属寻常,雁萧关却顿住脚步,太熟悉了,第三次,他又见到了身着闳府护卫服的高壮汉子,足足有十来人,跨着长刀骑着马,正?绕着车队巡视,气势惊人,来往之处,行人纷纷闪避,而在车队正?中央,被护的牢牢实实的,赫然?是一架镶金佩玉的宽敞马车。 马车四面皆挂着薄纱,薄纱看着影影绰绰,被风掀起时露出里头坐着的几道身影。 距离雁萧关最近的车窗,隐约可见半张侧脸,下颌线流畅精致,在明媚的太阳下,白的发光,正?微微挑起唇角,笑容温和?却隐约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凉薄。 雁萧关微微眯起眼,心尖一跳,那是比闳府护卫服还让他印象深刻的半张脸。 几乎是瞬间,他背脊一阵发麻,那张脸转了过来,雁萧关伫立不动,迎上看过来的眼神。 明几许缓缓挑高眉尾,以?口型道:“又见面了,殿下。” 雁萧关瞳孔微微放大,若说方才?那张脸上的笑容看着还算的上是可亲,现下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赫宛宜微微转过头,看向忽然?变了动作的明几许:“夜姑娘,外面有什么吗?笑得这么高兴?” 明几许眼神更深,不着痕迹避过赫宛宜弯过来的肩膀,一手撩开车窗的薄纱,饶有兴趣道:“看见了一个熟人,是该高兴。” 闳予珠紧紧挨在赫宛宜旁边,赫宛宜待明几许明晃晃的亲近让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立即倾身过去:“慢些,别摔了。” 说着,她扶住赫宛宜,同时狠狠瞪了明几许一眼。 明几许无辜地扬扬眉梢,挑眉看向他身前的赫宛宜,少女仍然?带着羃离,不过今日身上所穿衣衫倒是换了个颜色,鹅黄色的衣衫配着青绿的羃离,颜色清新,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在荒芜的冬季,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而包裹在层层纱缦后的女子?,虽不知容颜,可满腹才?气,温柔天真,只是……未免也太过好骗。 明几许垂下眼,身旁女子?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却忽而往他这方一趴,上半身几乎要探出车窗外,平日里温柔婉转的声?音高高扬起:“五殿下。” 挡不住的满满喜悦。 雁萧关从始自?终没有移开视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马车在他身前停下,赫宛宜一手撑着车窗,迫不及待撩开剩下的纱帘,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她又高兴的喊道:“五殿下。” 她的声?音绵而软,听起来甚为亲近,连尾音都高高的飘在半空。 闳予珠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却没表露在面上,只微垂着头探手搂着赫宛宜的腰,似乎是怕她从窗间翻落摔下马车。 雁萧关缓缓从明几许面上移开视线,落在面前似乎想往他这边扑腾的少女身上:“你身体不好,冬日寒气逼人,怎么这个时候出城?” 他面上虽冷淡,可话?语却带着关心。 赫宛宜半个身体都挂在车窗上,声?音里满是笑意和?满足:“闳姑娘邀我与夜姑娘出门赏景。” 雁萧关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视线从闳予珠面上一晃而过:“冬日赏景?” 明几许的身体与赫宛宜之间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他漫不经心地一手杵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雁萧关,笑说:“闳姑娘说远山有一片梅林,少见的红梅,梅林旁还有一汪温泉,今日天气好,正?适合赏梅泡泉。” 雁萧关没搭理他,顺手往尚算干净的上半身衣袍抹了抹,将手上的沼泽泥擦净,靠近马车,一把将赫宛宜往里推:“坐好。” 见赫宛宜乖乖坐回去,这才?回道:“是吗?” 明几许笑意更深,轻佻地抬高眉尾,话?语称得上是轻柔,轻柔的甚至给人一种?股阴阳怪气的错觉:“殿下是在问?我?” 雁萧关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没好气道:“不然?呢?” 明几许丝毫不避讳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一抬下巴:“可我也不知,此次赏景由闳姑娘安排,至于是否真如她所言,还得去了才?知晓,殿下若是有兴趣,随我们一同去,可好?” 第44章 赫宛宜募地发出?一声轻叫, 惊回众人各怀心思的心神,也打破了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所有人视线集于一处。 赫宛宜却看向身旁人:“闳姑娘,你怎么了?”腰上的手没?太?大存在感, 刚刚却猝不及防加大了力道, 她一时?不觉,才惊叫出?声。 闳予珠慌忙收回手, 双拳紧握掩在袖下:“无事,只是不小心出?了会儿神。” 赫宛宜本就只是随口一问?,想起方才明几许发出?的邀约,她高兴地探过身:“殿下, 随我们一同?去赏景吧。” 闳予珠欲言又止, 一转眼却发现明几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她咽下口中话。 雁萧关伸手敲了一下马车车壁:“乱说?什么呢?你们几个女子去赏景泡温泉, 我一个大男人跟去像什么样子?” 赫宛宜心有不甘,“那可以不泡温泉, 只赏景饮酒, 殿下,”她的声音变得低落,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 雁萧关敲敲她垂下的头, 说?:“想见我只管去皇子府,让瑞宁管家给我递话便?是。” 赫宛宜当即一怔, 摸了摸被雁萧关戳过的地方,惊喜道:“真的吗?不会误了殿下的事吗?” 雁萧关后退一步:“你只管去便?是,今日玩得高兴,衣裳穿厚些,山间虽有温泉, 也挡不住风。” 赫宛宜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殿下。” 直到车队消失在道路尽头,雁萧关才转过身。 马车里,明几许瞧着?周身都弥漫着?快乐气息的赫宛宜,好奇问?道:“赫姑娘似乎与?五殿下很熟?” 赫宛宜抿嘴笑?了笑?,点点头,想起她整个人都掩在羃离下,旁人许察觉不到她的动作,又开口说?道:“殿下生?母与?我父亲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论?起来?我还能叫殿下一声哥哥呢。” 明几许诧异挑眉,赫宛宜也是一愣,追问?道:“可殿下的母妃不是黛贵妃吗?” 赫宛宜的声音放低:“当年姑姑病逝,殿下在宫中孤苦无依,恰巧又与?黛贵妃投缘,才被黛贵妃收养在膝下的,这些都是陈年往事,闳姑娘不知也是正?常。” 闳予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明几许透过飘荡的薄纱往外看去,马车沿着?山道行进,逐渐往深山而去,前方道路隐在群山之中,尽头是层层叠叠的丛林与?山巅,沉沉树丛中似乎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他从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笑?,低而轻。 马车渐行渐远,渐渐将阳光甩在了身后。 翌日,风和日美,又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比昨日更灿烂的阳光破开天际。 神武营操练一如?往常,今日的一切都顺利极了,有一队士兵在西边沼泽挖开了一大块泥炭储存地,不用东挖西挖,捡一样往背篓里装就成,整个队伍都弥漫着?欢快,前往山头收集鸟粪的队伍也喜气洋洋,回来?时?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可也是大丰收,被众人感染,雁萧关也来?了精神,挥开一旁准备过来?帮他的士兵,自个儿拎起铁锹,三两下便?挖出?一个深坑。 一旁的士兵不甘落后,比武打不赢,操练及不上,挖坑总不能还输。 与?此同?时?,天都五皇子府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踉跄着?从马车里扑下来?,急切地扑向大门,边跑边喊道:“殿下,殿下……” 门口值守的护卫一把拦住他:“皇子府,闲人勿进。” “你,你快去通报殿下,我家小姐失踪了。” 第46章 瑞宁正?在外院踱步检查府邸各处,听见外间的叫嚷声,蹙着?眉走出?大门,见到来?人,他眉间一蹙,很快又松开,几步过去道:“赫管家,有话慢慢说?,先别急。” 看见瑞宁的身影,赫管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扑过去,抓着?瑞宁的手臂,急切道:“老爷,老爷派我来?同?殿下求助,昨日大小姐同?友人出?城游玩,说?好的昨夜回府,却一夜未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颤巍巍地拍着?大腿:“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歹人,瑞宁,你行行好,快帮我去同?殿下禀报一声,让他派些人去寻,不然?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可让老爷怎么活?现在除了殿下,赫家就只有大小姐一根独苗了。” 听闻此言,瑞宁一顿,事实确实如?赫管家所言,赫家主支一脉本就人丁单薄,现在的赫家主事赫茂良,也就是六部尚书之一的都官尚书,年逾七十,年轻时?同?样子嗣艰难,而立过后才得一子一女,乃是双胞胎兄妹,喜地他大宴全城,将一双子女看得眼珠子一般。 可在十来?年前,长子赫洽云英年早逝,没?过一年,他的双胞胎妹妹,身为宫中宠妃的赫画歌也香消玉殒,雁萧关失去生?母,赫茂良连续两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壮年生?白发,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口气,好在赫洽云留下了血脉,赫宛宜。 赫宛宜不知是后院哪房早已离世的姬妾所生?,原在赫府也不受宠,一朝成为雁萧关之外仅剩的郝家血脉,这才被赫茂良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这些年下来?,几乎成为赫茂良活着?的支柱。 想到此处,管家连忙问道:“赫大人呢?他现下如?何?” 赫管家抹抹脸上的泪,几乎要跪下:“昨日老爷便急昏了,今日一大早又强撑身体出?城寻人,却一无所获。” 管家连忙扶起他,转身急声吩咐:“来人,快去神武营,将此事告知殿下。” . 雁萧关粗暴地将铁锹丢开,从深坑中一跃而上:“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护卫尚还跌跌撞撞,急声重复道:“殿下,赫小姐失踪了。” 雁萧关仅着?单衣的胸膛急促起伏,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向一旁的萌萌。 陆从南疾步追过去:“殿下,你一人不成,让兄弟一同?去帮忙寻人吧。” 雁萧关握紧马缰,微微颔首:“游骥、大柱,你们带人去都城探查线索。” 萌萌往前冲出?,雁萧关的声音传来?:“陆从南,点好你手下的兵,跟我走。” 三人立即站直身体,在这种紧急的时?刻,没?人说?废话。 刚才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制肥经?验的士兵当即停下手中动作,往队主身后而去,不到半月的时?间,懒散早已是如?烟往事,这会儿,人人动作熟练异常,不过几息功夫,便?按照高矮顺序整好了队。 位于深山的梅林,梅枝上开着?红艳的梅花,娇艳欲滴,是冬日山间难得的美景,温泉上方云蒸霞蔚,将梅林装扮的犹如?仙境。 雁萧关跳下马,抽出?马鞭将身前荒草丛拨开,低头看着?周围的痕迹:“这里不对劲。” 陆从南跟着?来?回看,他身周的草丛往左□□倒,看起来?杂乱而荒芜,隐隐可见打斗的痕迹,来?不及掩饰,或许,留下痕迹的人根本没?想遮掩。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歹人要么是丧心病狂的狂徒,有不会被人追查到的底气,再不然?便?是仓促行凶,若是如?此,已经?失去踪迹近一日一夜的几位姑娘,怕是已凶多吉少。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雁萧关,生?死不明的人中可是有赫宛宜,他跟在雁萧关身边足有十年,没?人比他更了解雁萧关。 自然?也清楚雁萧关待赫宛宜的态度。 明面上看来?,雁萧关与?赫家少打交道,可赫宛宜每次巴巴凑上来?,雁萧关都未曾拒绝她的要求。以身为证,他的父亲不过只教了雁萧关几年拳脚,雁萧关却拼命保下他,还有…… 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雁萧关怎么可能不看重赫宛宜? 只是不知为何,雁萧关像是与?赫家有些隔阂,赫家曾试图与?雁萧关交好,十年也未成功。 天都中不少显贵都猜测,许是因为现下雁萧关已是黛妙与?的儿子,黛家家主黛谐贤是禁卫军的统领,深受弘庆帝的信重,而黛妙与?更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几十年如?一日,比起眼看着?就日落西山的赫家,黛家才是能助他登位的母家。 天都中早有此番传言,雁萧关从未辩驳,甚至未曾理会。 其他人便?当他是默。 陆从南却知晓绝不是如?此,甚至,他几乎能断定,那个无数人渴求的帝王之位对雁萧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从始至终,雁萧关没?有升起没?有哪怕一丝半点的觊觎。 见雁萧关眉眼沉沉,周身气势吓的神武营的士兵不敢接近,陆从南张口欲劝,却忽见雁萧关几步走向左前方,蹲下身,从草丛中捡起一支金爵钗。 陆从南疑惑道:“这是?” 雁萧关将金爵钗抛进他怀中:“这是闳予珠的首饰。” 陆从南一惊:“怎么还牵连到闳家了?” 雁萧关箭步跨过草丛:“昨日赫宛宜正?是受闳予珠邀约才会来?此处赏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一位。” 陆从南追问?:“是谁?” 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位将闳予珠拉进运河的夜姑娘。” 陆从南一怔,凝神片刻才想起夜姑娘是谁,同?时?也想起他们曾也有过一面之缘:“这么说?起来?,前几日我也曾在琦漪房前撞见他们三人一同?品茶……” 他越说?越觉得奇怪,毕竟夜游运河那日,闳予珠就已与?明几许水火不容,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再相见怎么也该剑拔弩张,为何转过几日,两人便?成了能一同?去茶楼的关系,现在更是好到能相约着?一同?赏景? 他这么想,便?也将疑问?问?了出?来?,雁萧关回头,眼眸沉沉地看着?他:“找到人,自然?便?能知晓。” 第45章 陆从?南追到他身前?:“殿下有线索了?” 雁萧关回过身:“我自然不知道, 可有人知晓。” 他所说之人,自然是明几许。 快马加鞭赶回天都,打探明几许住所的士兵早已?在城门候着他, 他们赶到客栈, 客栈的老?板伙计却?一问三不知,见他们身上军服, 还拉着为首的陆从?南:“夜姑娘失踪了,连带着他身边的管家和侍女也不见踪影,或许也正急着寻人,军爷, 他们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半百的老?管家, 恐怕已?遭遇不测,大老?爷,你?可千万要救救夜姑娘。” 伙计面上担忧的情态不似作假, 雁萧关蹙眉又松开,周身萦绕的焦急本隐隐就要喷薄而出, 此时却?缓缓松卸下来。 陆从?南最先察觉他的变化, 不明所以地连连看了他几眼。 雁萧关却?像是真的放下了担心,一把拍开他脑袋:“行了, 回营。” 实在是好奇, 陆从?南凑近他身边,追问道:“不找了吗?” 雁萧关顿住脚步, 半晌,凉凉扯起一抹笑:“那人不会伤害宛宜。” 说完,不顾陆从?南满脸莫名,大步离开。 走上桥头,莫名的, 雁萧关回头看了一眼客栈,正对着运河的三楼上房,有些窗户紧闭,有些半掩,也不知哪一间才是夜姑娘所住房间。 忽而,他低笑一声?,在知晓三人一同不见之时,他心中便?有猜测。 毕竟,连他都能被?明几许连坑好几回,这世上怕还没?几个人能让明几许栽跟头。 明几许到天都以来,行事处处与闳家牵扯不清,此次失踪的正好有闳予珠,若说此事与明几许无关,绝无可能。 他回过身,莫名其妙的,明明在明几许身上吃过苦头,可他就是笃定明几许不会伤害赫宛宜。 不过,许是想到什么,他眸色微暗沉,随即他留了几队士兵配合游骥和大柱搜查都城。 天都方圆百里也都在神武军搜查范围内,都是神武营操练跑过的地方,山上少了一只羊都躲不过神武军的眼线,若是真有歹人,插翅难飞。 神武营动作太大,打探消息的人不少,神武营未曾遮掩过查探目的,不少人知晓神武营此举乃是为了赫家大小姐后,少不得?一声?感叹,多余的再没?有了。 可在另一些人看来,雁萧关怕只是以赫宛宜失踪一事为借口,最终目的还是落在东宫巫蛊一案上。 元信安胆战心惊,收到神武营在天都大肆行动的消息后,立即想到近日元府附近不明来路的窥探视线,那时他便?猜雁萧关已?有所行动,担忧惊惧之下,明里暗里邀约宣愿恩数次,却?都被?推拒,连宣家纨绔宣谭京也对他避之不及。 这会雁萧关简直要将天都闹个天翻地覆,定是打定主意要查案,元信安的身影隐在窗沿投下的阴影中,面上神情阴沉,焦急、狠厉、犹豫,连番变化,最后定格为坚定。 第47章 走到桌案前?,他铺平纸,以笔蘸墨,毛笔在空中顿了片刻,笔尖凝聚的墨汁眼看着就要滴落下来,在此之前?,他的动作一变,几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不再犹豫,他沉声?唤了心腹过来,只见他在附耳过来的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来人点头,避着人出了元府,越过清溪边上的宁继桥,停在建阳门外。 他面貌普通,是一副躲进人群绝不会招人注意的面容,陪笑着道:“军爷,小的是东宫臣属林昆家中仆役,他家老?母夜里惊悸,险些背过气去,现下正躺在医馆等他回去呢,还请军爷帮忙递个信。” 说完,他将银子?递了过去,值守的军卫掂掂手?中颇具分?量的银子?,与身边人对视一眼。 建阳门离东宫最近,帮人往东宫传信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东宫有小朝廷,常会与宫外心腹互通有无,往来传信本就常见。 他没?有推脱,很快选了个兄弟往东宫去了。 无独有偶,梁家也因雁萧关的动作闹得?鸡犬不宁,梁章雅将手?中信件展平,看了又看,信是前?些时日梁施琅送回的,信中提到需将这些年梁施琅从?神武营调换的粮草换成银钱,送回神武营。 梁章雅冷哼一声?:“哪里是送到神武营,分?明是送进五皇子?的口袋,不能再借制局监名义揽财,可不得?从?其他地方搜刮吗?“ 可这事确实是梁府理亏,梁章雅自然不乐意往外掏银子?,可梁施琅到手?的好处全入了梁府库房,梁施琅手?头就算昧了些,怕也不多,一时半会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银子?。 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到时梁施琅还不了账,雁萧关难道就不会寻梁府麻烦? 更何况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太子?头上尚还悬着一把利刃,刀能不能落下来,还得?看雁萧关。 神武营数年粮草并不是一笔小钱,若是真要如数赔偿,怕是得?将梁府库房掏空大半。 想到家里的老妻和幼儿,梁章雅忍不住闭了闭眼,家里银子?少了,自然要削减家里用度,到时老?妻幼儿定有的闹。 可不还也不成。 梁章雅背着手?,焦急地在书房来回踱步。 梁夫人一进门便看见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心知他所为何事。 她走过去,横丈夫一眼:“军粮是梁施琅所贪,让他自个赔偿去,我们何苦牵扯进去呢?“ 梁章雅顿住脚步,无奈看她一眼:“那些银子?归处在哪,你?我心知肚明,你?让施琅怎么还?” 他负手?叹口气,觉得?有些对不起庶子?:“这些年来,他捞的好处哪回不是老?老?实实送回梁府,自己尚需从?府里领每月的份例,手?里哪还有多余的银子??若是让他赔,难道要让他将禁外军的粮草掏个干净?到时候他还能不能保住禁外军将军一职?” 说到此处,他满脸愁苦,梁府长女是当朝皇后,虽不受宠,到底是少年夫妻,该有的体面一点没?少,膝下虽只有一个皇子?,却?早早被?立为太子?,素有贤名,身具明君之相,梁府只要不招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指日可待。 梁府主支旁支皆知晓这个道理,从?不费心钻研,生怕给太子?拖后腿,这么多年,梁家也就梁章雅和梁施琅勉强称得?上身居高?位。 只是梁章雅虽说是五兵尚书郎,却?没?有太大实权,手?下权利多与都官一部牵扯不清,很多事情并不只由?他说了算。 上头有尚书令宣毕渊和左右仆射几位压着,与他平起平坐的还有其他几部尚书,面上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全靠太子?母家这层姻亲关系撑着高?门体面。 好在几年前?梁施琅争气,恰逢天时地利人和,一举拿下禁外军护军将军一职,也因此成为整个梁家唯一握有军权的人。 虽只是个偏房庶子?,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是梁家立足朝堂的底气。 若梁施琅因此事丢了禁护军将军一职,那梁家在天都,在朝堂就更?说不上话了。 梁夫人虽然蛮横,也并不是不识时务,她眼一转,没?有因丈夫口中隐隐透露出的心疼闹脾气:“不然去宫里同皇后提提这事,让太子?许五殿下一些好处,也好让他宽宏大量饶过梁府一次。” 梁章雅猛一甩袖:“糊涂,你?可真是糊涂,此次全因五殿下为太子?撑腰,陛下才没?有罚太子?,可事情并未了结,东宫巫蛊一案还没?理清,太子?是死是活还系在五殿下身上,此时只因梁家这点微末小事,还让太子?和皇后同五殿下求情,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 他恨铁不成钢:“我们不能帮太子?的忙便?罢,绝不能再拖殿下后腿,你?可别忘了,梁家能有现在的威风,借的是谁的势,若太子?与皇后娘娘失势,梁家转眼就会败落,到时别说银子?,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梁夫人也恼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想个主意呀,别想着拿库房里的银子?去抵,府里哪有那么多银子?。” 梁章雅一甩袖:“能怎么办?实在不行就先拖一拖,待此事了了,大不了舍下我这张老?脸,寻机与五殿下求情。” “唉。”梁夫人惆怅叹气,“若是太子?登位,我们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 . 又过两日,神武营动作不停,雁萧关数次来回天都,寻摸到不少蛛丝马迹。 种种线索汇于他处,明几许的侍女与管家是在赫、闳失踪前?一日离开的客栈,之后再不见影踪,凭此,雁萧关更?能断定赫宛宜失踪与明几许脱不开关系。 同样是家中女儿失踪,闳家的反应倒颇为奇异。 赫宛宜不必说,短短几日,赫茂良已?卧病在床,整个赫府乌云罩顶,一片哀哀戚戚。 明几许失踪,虽无亲属为他奔波,却?有好一批垂涎他美色的高?门贵子?带着家中护卫满天都寻人。 闳府自也派遣了护卫追查闳予珠的下落,雁萧关曾碰见数次闳府队伍,方一碰面,他便?觉出不对劲。 闳家人面上虽带有焦急,可再细看,他们搜查的动作分?明仓促又应付。 这日却?不同,雁萧关牵着马站在运河岸边,瞧见闳府护卫踹开一家百姓的屋门,拿着画像威吓屋主人辨认。 面上急切,眼神惶恐。 这才像是认真寻人的模样。 第46章 雁萧关无?意识地转着腕上?缠着的马鞭, 心中思?忖:“看起?来,闳府不是不在乎闳予珠,前两日会有那?般表现, 倒像是笃定闳予珠并无?危险, 这时态度大变,怕是才意识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见闳府护卫离开, 雁萧关走过去,房主正哭丧着脸扶门,瞥见他?身形高大,生怕是方才凶神恶煞的人又转回来, 连忙一把?合上?门。 雁萧关目光幽深, 闳家、闳予珠,来历不明的姑娘…目的是什么?闳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等他?多?想,人潮熙攘, 一只手借着人潮的遮掩伸了过来,雁萧关面色不变, 手指一转, 将?送到掌心的纸条收进掌中。 是陆自心。 两人交错而过,雁萧关面色平淡, 动作不疾不徐绕过街角, 这才将?纸条展开,刚一看, 他?眸色顷刻转厉。 宣府书房,夜幕将?至,宣家父子对坐在书案两边,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正在对弈。 咚咚的脚步声停下, 宣愿恩落下一子,才转过头问道:“何事?” 宣府管家面色严肃:“方才东宫传来了消息。” 宣毕渊手一顿,慢慢落下一子,才缓缓伸手接过管家呈上?的信。 很快,他?放下信件,递给管家:“烧了。” 不等问询,他?道:“元信安伪造了一封信,让林昆将?信藏进了太子书房。” 宣愿恩似乎这才起?了些兴趣,疑惑道:“什么信?” 宣毕渊声音平平:“联络梁家意图造反的信。” 宣愿恩募地抬头,与宣毕渊对视一眼。 直到这时,宣毕渊才掀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元信安总算是动手了。” 宣愿恩却转头问道:“陛下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宣府管家垂着头,面上?波澜不惊:“听闻陛下震怒,除此再无?消息。” 事情听着像是成了,宣愿恩点点头,没再多?说。 宣毕渊却忽而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捋了捋胡须,突然道:“林昆藏起?来的信件需先经由我们的人发现,避着人送出东宫,再送到陛下面前,怎么也得几日时间筹谋,方可?万无?一失,此番未免太过顺利。” 听闻此言,宣愿恩面上?也带上?一抹深思?:“父亲的意思?是,其中还有其他?人插手?” 宣毕渊点头:“我们安排的人还不至于有这番凌厉手段,至于元信安,”他?缓缓摇头,“他?也没这能耐。” “能是哪方相助?” 第48章 “少不了宫中望子成龙的嫔妃,我们暂且权当不知,本身也不是坏事,毕竟我们的目的相同,”宣毕渊话语平静而笃定,“废太子。” 宣愿恩垂头应是。 . 雁萧关回了皇子府,红墙黑瓦,花草俏丽,比之?闳府更显贵,毕竟是弘庆帝亲自下令,又命心腹从头到尾督促建起?来的,什么好东西都往里送,黛妙与更是恨不得将?椒房殿搬空,富丽堂皇都不足以形容五皇子府的富贵。 瑞宁得了消息,巴巴就跑出来了:“殿下终于回来了。” 雁萧关步子不歇,衣裳下摆翻飞:“公公辛苦,得亏你我这皇子府才不至于荒废。” “这是老奴的本分。”瑞宁笑眯了眼,见一旁恭敬行礼的妇人,连忙道:“快送壶热茶上?来,这天变得忒快,刚刚还露着脸的太阳,这么一会儿又不见了。” 妇人笑眯眯的应声:“是。” 她?瞧着上?了年纪,甚至比瑞宁还显老态,转身离去时,脚步轻快,显然也因高兴着。 只是,她?动作虽利落,步子却一瘸一拐,腿脚笼在裙摆下,瞧不见具体如何,可?她?肩膀高低起?伏剧烈,彰示着她?腿脚的残缺。 不只是她?,雁萧关行过之?处,所有人纷纷笑着行礼,男女皆有,面貌不同,没有一个年轻人,大部分手脚俱全,只是剩下的人之?中,有人面上?带疤,露出的皮肤上?也有伤痕,连岁月抹不平,只看疤痕此时的狰狞,便知刚受伤时的惨烈,其中甚至还有缺胳膊少腿的,若非他?们正站在雕梁画栋、芳草纷飞的五皇子府,衣衫干净整洁,说雁萧关正走在哪处救济院都不违和。 雁萧关跨进正堂,边问:“眠山月呢?” 自从将?陆从南扔进神武营,无?人与眠山月厮混,雁萧关不耐烦应付它每日的叽叽喳喳,便将?它送到了五皇子府,交给瑞宁照顾。 “唧唧!”说曹操,曹操到,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快得瑞宁眼都快没跟上?。 雁萧关察觉风动,转身的同时,手跟着抬起?,眠山月大张着翅膀乳燕投林一般,砸进他?掌心。 雁萧关只觉一阵巨力顺着他手掌、手臂传至他?肩头,他?将?哭唧唧的眠山月举至眼前,翻来翻去、看了又看,诡异的眼神将眠山月的眼泪都吓了回去,旁边有人,它只敢砸眼表示疑问。 良久,雁萧关才慢悠悠道:“闺女,你是不是胖了?” 瑞宁听到这个称呼,面上?一抽,欲言又止连连看了将鸟当女儿养的雁萧关,眼神一言难尽,可?他?习惯了以雁萧关为天,也舍不得驳了雁萧关的意,只能憋着满腔话,转身出去招呼厨子准备雁萧关爱吃的饭食。 见人离开,眠山月破口大喊:“宿主、坏蛋,居然将?我丢下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我连人话都不敢说。”它一边抱怨,一边伸着爪子想去挠雁萧关的脸。 雁萧关一把?将?它捏住,揉了揉它肉嘟嘟的腹部:“肚上?肥肉都快装不下了,鬼地方?我看你呆得挺开心。” 眠山月一僵,努力吸腹,效果只能说微乎其微,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躺进雁萧关掌心:“才不是肥肉,瑞宁爷爷都说了,我这叫肉嘟嘟,多?可?爱。” “那?可?真?是可?爱死你了,”雁萧关抛抛手上?的鸟,感觉眠山月的体重?涨了快一倍,“居然还能飞得起?来,辛苦。” 眠山月听得美滋滋,鼓起?胸脯,决定原谅宿主,娇娇道:“宿主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心虚地扯起?笑:“暂时不行。” 眠山月恍若晴天霹雳,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雁萧关一把?捏住它黄嫩的鸟喙:“闭嘴。” 眠山月更委屈,眼里水光惹地人好不心疼,除了雁萧关。 雁萧关将?它转了个圈,见门口出现一道人影,它连忙憋住哭。 “殿下,瑞宁管家去厨房催了,”来人放下托盘,又将?茶和一碟碟精细的点心放在案几上?,“殿下先垫垫肚子,都是殿下喜欢的。” 雁萧关看着手边的糕点,脸上?神情柔和:“嬷嬷记性好。”全是他?少时常常惦记的点心。 “我可?不敢领这份功劳,是厨房的老郭,”妇人动作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教养,举止比寻常大富人家的小姐更具礼仪风范,“他?日日备着,就怕殿下回来吃不着,殿下快尝尝,也全了他?这份心。” 雁萧关拿起?一块素糕,白皮上?点着一点红心,蜂蜜裹着糯米,入口清甜,瞧着一点不起?眼,却是雁萧关小时常常用来填肚子的东西,他?心中便腾起?一股满足感。 妇人满脸慈爱看着他?。 “武嬷嬷,最近府里的人可?还好?”雁萧关每样吃了一块,“若是有什么欠缺,只管给瑞宁说,让他?尽管采买回府。” 眠山月听他?们说话,挣脱开一下下捋着它脊背的手掌,它跳到案几上?,捣起?一块糕点,大快朵颐。 . 饭毕,雁萧关带着眠山月回房。 眠山月好奇地在房里扑腾,顺便消食:“宿主,你怎么不回这里住?这个地方可?比小院宽敞多?了。” 雁萧关脱了外衣:“小院自在。” 接着他?冲眠山月勾勾手指。 眠山月兴奋飞过来:“宿主要我陪睡吗?” “陪什么睡?”雁萧关庆幸自己现在没喝水,“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注意点。” 眠山月满脸不明所以,小小的眼睛透出大大的迷茫。 雁萧关咳嗽一声,连忙转回正题:“现在你还不能回去,我和陆从南都没功夫带你玩。” 眠山月转眼忘了刚刚不明白的事,哭丧着脸摊平在雁萧关的头顶,狠狠叨起?雁萧关的发丝,想泄愤又不舍得,只将?脚下的头顶扯得乱糟糟。 雁萧关理亏,由着它发小脾气。 好一会儿,眠山月叼累了,挺起?小肚子:“不回就不回,瑞宁爷爷对我可?好了,天天都给我弄好吃的,陪我玩捉迷藏,还玩我飞他?追的游戏,可?比在小院呆着好玩多?了。” 雁萧关将?它抓下来,安慰地揉揉它的头:“不能说话,委屈你了。” 眠山月往他?掌心蹭蹭:“算了,我是懂事的系统,知道你们忙,不会添乱的。” 说到此处,它严肃起?来:“可?我不在,你们可?不能偷懒,制肥料千万不能断。” 这下雁萧关来精神了:“放心,天都两处沼泽的泥潭都快被神武军挖完了,到时带你去看,定让你大吃一惊。” 这话真?将?眠山月哄开心了。 雁萧关见它笑眼弯弯,将?它举起?来:“高兴?” 眠山月奋力点头。 雁萧关空着的手摩挲着下巴,笑容可?掬道:“那?高兴的小山月,能不能发挥你高强的无?人能及的本领,帮爹爹一个忙?” 眠山月被捧得尾巴高翘:“爹爹尽管说。” 第47章 此时, 与天都一江之隔,百里外一处小镇。 入夜的?小镇悄寂而空辽,低矮的?屋檐一片接一片, 无尽的?灰暗中唯有一盏烛火, 牵引着微光闪烁在莽莽苍苍的?山野脚下。 迷茫,无力。 闳予珠轻颤, 睫羽抖动,摊平在地?板上的?手脚缓缓收紧,好?半晌,知觉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体, 同时, 记忆也渐渐复苏。 冰冷的?地?板紧贴在脸颊上,闳予珠紧紧闭上眼睛,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循环。 她实在想不明?白,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会出岔子?她手下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孔武有力, 拳脚更是一等一的?利落,俱是闳家亲信, 不可?能走漏风声。 为了降低明?几许的?戒心, 她还特意带上了赫宛宜做障眼法?。 当然,她也有私心, 赫宛宜待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患难见真情,她还可?以装作拼命救下赫宛宜,再单独相处一段时日加深两人感情…… 可?计划到底是在哪一步出错了呢? 在到达赏景的?地?方后,便会有装作歹徒的?护卫蒙面出现, 她本该在闳府护卫的?保护下带着赫宛宜离开,留下明?几许一人,定?能让歹徒绑走。 一个弱女子对上众歹徒,自此之后再不会出现在天都碍她眼,有宁建寺的?那些男人在,不过半月,明?几许便能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闳予珠收紧手掌,拳上青筋崩起又?松下,她不明?显地?动了动手脚,周身上下没有感觉到痛楚。 闳予珠松了口气,看来抓她的?人很有自信,自信她跑不掉。 至于抓她的?人是谁? 回想起蒙着面的?闳家护卫出现时,她正想走到赫宛宜身边,却?见距她不过三步远处的?明?几许突兀地?笑了。 第49章 现在想来,她的?笑声有些奇异,太低沉了,低沉到不像个女子,反倒更像是个男人的?声音,不,不是像,那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当时便觉不对,仓促地?拉过赫宛宜便跑,可?跑没两步,身后便接二连三响起身体倒地?的?声响。 她没有来得及往回看,只?拉着赫宛宜破开草丛,拼命往前赶,竭尽所能地?穿梭在枯草断丛中。 可?她身后的?声响却?离她越来越近,她带来的?闳家护卫,以及装作歹徒的?好?手根本没能阻止那人的?接近,也许她们才跑出不到百步,她便觉一股巨力传来,脖间一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闳予珠头脑清晰地?思考,她,不,他到底是谁?为何会装作女子出现在天都,出现在她面前? 闳予珠紧咬牙关想着,或许方一开始她便步入了一张天罗地?网中,她是太子妃的?亲妹,她,包括闳府,最大的?靠山便是太子妃,难道抓她是想以她威胁太子妃不成? 可?就算太子妃现下禁足在东宫之中,可?到底是皇家媳,只?凭她一个娘家妹妹,想要对付皇家人,未免也太过拐弯抹角且不现实。 如此,绑她的?目的?便不可?能是太子妃。 那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只?为了绑架她吧?她身上定?有绑她之人所想所需的?东西,才会让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拼着得罪皇家,毕竟赫宛宜可?是当朝五殿下雁萧关的?堂妹。 可?她身上又?有什么能图谋? 闳予珠面上毫不见过往的?嚣张跋扈,冷静甚至冷酷地?权衡着绑她之人的?目的?,甚至将她与“夜姑娘”相遇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忽而,闳予珠唇角绷紧,她想起来了,初遇时,“夜姑娘”曾不经意提起过,来天都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找寻家中丢失的?幼妹。 闳予珠手脚一僵,是了,就是这个。 还未等她多想,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吱呀一响,脚步声不疾不徐靠近,最终停在她身前。 闳予珠眼睛紧闭,没有一丝动作。 “醒了?”一道清灵的?声音传来,语气好?不悠闲自在,“醒了就别?装睡了,闳姑娘就不想知道此时处境吗?” 闳予珠一顿,掀开眼皮,烛火昏暗,不需要多加适应,她便看清了眼前环境。 地?方并不大,看着像是身在一间客栈房间中,不远处有一张床和四方桌,站在她对面正有一人,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可?她不需要辨认,笃定?道:“夜姑娘,不,或者改称你为夜公子?” 明?几许弯起唇角,发出一声低沉的?哂笑,清幽冷淡:“闳姑娘聪慧,不过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闳予珠掩在袖下的?手掌紧握,面色紧绷,奋力坐直身体,想要对上明?几许的?视线,却?见他背过手走至一旁,随即在桌边坐下。 明?几许一手撑在桌案上,扶着额,慢条斯理笑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闳予珠面上神情不变,却?暗暗心惊,此时的?明?几许哪儿还有先前女子的?娇柔模样,身体看着虽瘦削,可?一身柔韧的肌理却在墨色衣衫下若隐若现,那于女子而言高得异常的身量在房间里投下一道晦涩的?影子,明?明?笑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不容忽视。 精致的?五官底色未变,柔美不再,却?添凌厉,额间系着一道抹额,朱红玉珠以墨绿绳结绑缚,顺着太阳穴扎进如墨的?长?发中。 凌厉又?惊艳。 像是山中精灵一般,冷淡不再,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几乎觉得窒息的?勾魂摄魄感。 就算是对明?几许怀着深深敌意的?闳予珠,此时也难免被她平生仅见的?美色惊地?失了神。 “救,救救我?……”就在这时,身旁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含糊的?声响,闳予珠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看了过去。 不大的?房间中,明灭不定的光线从明几许身旁穿过,不大的?烛光照不亮房间所有的?角落,紧靠着墙壁的?阴影处,一道少女的?身影正发着抖,被绳索缚着手脚躺在墙角。 闳予珠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明?几许,见明?几许挑着嘴角幽冷地?看着她,心知指望不上他,便伸出手想要朝墙角爬去。 可?她方吃力地?往前挪动分寸,就已?使尽了全?身力气,软倒在地?上。 明?几许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面上全?是戏谑和嘲讽。 “你给我?下了药。”闳予珠咬牙切齿地?道。 明?几许手指轻敲下巴,凉凉道:“以你想对我?做的?事情,只?给你下药,我?觉得我?已?足够良善。” 闳予珠狠狠咬紧下唇,眼中滴血地?望着她。 似乎是看闳予珠恨极却?有无能为力的?模样分外有趣,明?几许挑起眉,故意道:“怎么?或许你更喜欢我?以其人之道,还解其人之身?” 话音方落,房间一片死寂,良久,闳予珠声音尖锐道:“你敢?” 明?几许哂笑,奇道:“我?都能将计就计将你掳到这处,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闳予珠身体骤然一震,神色变幻不定?,忽而,她冷笑道:“你别?唬我?,若是真想报复我?,在我?未醒来之前,该发生的?该都发生了,还用得着你现下再同我?多费口舌?” 说到此处,闳予珠语气笃定?,恢复了面上常带的?居高临下神态:“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本小姐可?以大发慈悲帮帮你。” 明?几许咦了一声,往前探出上半身,抚掌笑道:“不愧是闳家小姐,有胆气,也够聪明?。” 闳予珠放松身体,面上甚至露出一个笑来,幽黑瞳孔深处却?藏着一抹隐而未发的?狠意。 就在那抹笑意下,明?几许站起身,脚步徐徐靠近闳予珠,蹲下身,满脸温柔的?笑意:“很简单,再过几日,五殿下就该处理太子巫蛊案了,到时闳姑娘需将你院中侍女丧命的?前因后果当堂告知五殿下…” 他的?声音清幽幽的?:“顺便,再将你大哥藏匿幼女淫乐的?地?点宣之于众,如何?” 闳予珠脸色大变:“你怎么知晓这些事?” 明?几许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他一步步走至墙角,随即将手轻轻地?放在墙角发着抖的?少女肩上,极缓慢地?掸去少女衣衫上沾着的?尘土,“只?是我?们弱不禁风的?赫姑娘,日后还能不能同闳姑娘饮茶玩乐就不一定?了。” 他似乎还是兴致勃勃,侧头看向闳予珠:“你说,你带来的?那些护卫喜不喜欢赫姑娘这种温文有礼,天真善良的?姑娘?” 闳予珠目眦欲裂,到了这时,她才真是完全?失去方寸,犹如一只?落入绝境的?小动物,拼命嘶吼着:“你别?动她,我?会照你说的?办。” 明?几许呀一声,很是失望一般:“这么简单就松口了,我?还想试试呢。” 闳予珠在地?上蠕动,不顾地?上尘土覆上她白嫩的?面颊,挣扎着往赫宛宜那方向去。 她没有注意到,阴影处,赫宛宜早已?停止呻吟,悄悄探出手,拉了拉明?几许的?衣角。 明?几许微垂下眼,往后退一步,挡住了闳予珠的?视线:“来人,为闳小姐梳洗一番。” 在闳予珠彻底失态的?眼神下,他负手而立,眼含惬意却?装模作样地?叹气:“再将赫小姐好?好?看护起来,待事毕,便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第48章 黎明时分, 天边夜色乌蒙昏暗,赫宛宜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赫姑娘有话直说。”明几许散漫地靠在门上, 嘴角噙着一抹笑,姿态慵懒而随意。 赫宛宜本是?极为喜欢夜姑娘的, 夜姑娘虽然漂亮得惊人,可待她?态度不远不近,给?她?的感觉极为舒适,与夜姑娘相处, 赫宛宜只会惊叹她?与深闺女子截然不同的见识, 反而让她?忽视了?夜姑娘灼人眼球的美貌。 可现下?夜姑娘换回男装,眼角眉梢密布着的撩人与淡漠,截然相反, 却又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诱惑,让人无法忽视。 赫宛宜能感觉出来, 面前人正有意减弱身上的逼人威势, 她?却仍不敢直视前方鬼斧神工的面庞。 她?的面孔仍然掩藏在沉沉帷幔之下?,自明几许将她?掳到此处, 从始至终都?未曾摘下?她?的冪离, “幸亏不用直面他。”赫宛宜悄悄想?着,提了?提气才鼓足勇气, “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吭哧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几许噗嗤一笑,往回走了?几步,离浑身僵硬的赫宛宜更远:“赫姑娘不用紧张, 以往日态度待我即可。” 第50章 见赫宛宜仍然不知所?措,他放轻语调,轻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调戏:“放心,你与我没有利害关系,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出手。” “再说,赫姑娘这么温婉可人,让人心疼还来不及,你也见了?,连心狠手辣的闳予珠都?对你多番维护,我难道还能比她?更恶毒不成?” 赫宛宜知道他是?故意打?岔,她?放松地吸了?口气,无奈道:“我该称呼你夜公子,是?吗?” 明几许但笑不语,片刻后,他转头望想?窗外的黝黑天空,慢悠悠道:“我名为明几许。” 赫宛宜偏了?偏头:“明?” 她?的动作在帷幔遮掩之下?本不容易让人察觉,只是?她?语气中的疑惑太明显,明几许解释道:“明这个姓氏在天都?少见,赫姑娘没听过实属寻常。” 赫宛宜咬了?咬嘴唇:“明公子,你方才说五殿下?很快便会审查东宫巫蛊一案,是?真的吗?” 像是?怕明几许责怪,她?连忙补充道:“公子与五殿下?似乎并不相熟。” 她?回想?着那日在沼泽边遇到雁萧关的场景,明几许曾言道雁萧关是?熟人,那时她?未放在心上,此时才想?起来,只是?,若她?没记错,两人之间气氛并不友好,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明几许点点头:“确实不太熟。”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颇为意味深长。 他很快就转过话头,没有让赫宛宜觉出异常:“赫姑娘是?觉得疑惑,我为何知道此事?” 赫宛宜点头。 明几许同赫宛宜说话甚为随意,也不与她?卖关子,笑盈盈道:“我三人同时在天都?郊外消失,我暂且不言,你二人可都?出自高门贵族,且你还是?五殿下?的妹妹,为了?找寻你二人的踪迹,天都?上下?怕是?早已乱作一团。” 赫宛宜蹙着眉,疑惑道:“此事与五殿下?查太子巫蛊案有关?” 明几许把玩着桌上倒扣着的粗陶杯:“陛下?将太子巫蛊案交由?五殿下?处理?,距今已有些时日,五殿下?却始终没有太大动作,赫姑娘认为五殿下?是?想?将此事置之不理??” 赫宛宜犹犹豫豫:“难道不是?吗?” 明几许喟叹一声?:“赫姑娘可真单纯。” 赫宛宜瘪瘪嘴,没有反驳,此次她?真真是?被?明几许和闳予珠耍得团团转。 明几许唇角笑意加深,太子巫蛊一案从始至终都?有雁萧关的影子,或许,太子巫蛊只是?个引子,雁萧关真正的目的怕是?不简单,当?然,这个猜测他没有说出口,只饶有兴致道:“赫姑娘,你的五殿下?,怕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呢。” 这话背后的含义着实惊人,赫宛宜傻乎乎愣在那,全身上下?都?透出迷茫。 无论如何,此次事情能这般顺利,不论赫宛宜是?否自愿,到底是?被?无辜牵涉其中,还帮了?他些忙,明几许虽然恶劣,许多情况下?为人行事都?让人琢磨不透,这会儿态度却实属温和耐心:“以五殿下?的谋算,他若是?不借机将水搅混以浑水摸鱼,可就对不起我为他创造的良机了?。” 话说到最后,他还是?逗弄了?一句:“怎么,赫姑娘觉得五殿下?是?个草包,只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不成?我看他呀,可不是?一般的纨绔。” “五殿下?文韬武略,自然能见机行事,达成目的。”赫宛宜话语中满是?笃定。 明几许笑盈盈道:“赫姑娘倒是?对五殿下?信心十足。”最后一个字,他拖出长长的语调,话语之间的含义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赫宛宜自然没听出他的话语有何异常之处,只跟着他的视线将眼神投向?黎明前的夜空。 天幕从天边的山巅往上蔓延,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将银河月光渐渐隐去。 一道急速闪过的黑影猛地窜上半空,等将身后的大宅远远甩在身后,原本让人完全看不清的一团才渐渐显露出身影,肚子圆滚滚的,毛茸茸的羽毛被?极速飞行时带起的疾风吹得乱七八糟,鸟喙张着,正呼哧呼哧喘气,带出团团白雾:“还得是我,不然还有谁能迅疾如风,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么大一封信放在熟睡之人的枕边,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就是?……就是?有点累。” 眠山月想要找个地方歇歇,可想?到雁萧关对它的请求,它立即振奋起来,翅膀扇得更起劲了?,望着前方乌压压一片的宫城,眼冒精光:“加油,眠山月,你是?最棒的。” 边给?自己鼓劲儿,眠山月还真觉得身上气力?更大了?些,一鼓作气飞到宫城上方,宫殿鳞次栉比,排列几乎如出一辙,方向?感差些的內宦和宫女,行走其间,几乎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好在眠山月并不真是?一只小鸟,满天都?的地形图都?存在它的系统里,更何况只是?一个宫城。 在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房檐上停下?,眠山月摇晃着脑袋,左右看看身上羽毛,用鸟喙小心地将毛梳干净,毕竟它就要见到雁萧关的母妃,第一次见面,形象得好点才行。 接着,它又将胸前挂着的小兜摆正,偏着头往里看,见里面裹着的信件完好无损,才一挥翅膀,从打?开一条细缝的窗沿飞进了?宫殿。 距此几个宫殿外,梁皇后正跪坐在佛龛前,面上神情沉静端肃,像是?今日与过往几十年的岁月一般无二。 打?破这个错觉的是?她?指尖绕着的佛珠,玉珠在她?手指拨动下?飞速地转动,脊背在清脆的珠串碰撞声?中绷得笔直,像是?再多施加一分力?,便能彻底打?破佯装出来的平静。 “砰。” 房门被?推开,撞上墙壁,梁皇后指尖一顿,猛地侧过头看向?来人。 林嬷嬷紧咬嘴唇,几乎是?扑到她?身边,跪着道:“殿下?,出事了?。” 她?的手冰冷,抓在梁皇后手背上的手掌发着抖,梁皇后的身体也跟着震颤。 梁皇后闭了?闭眼,一把将佛珠甩开:“太子现下?到底如何?” 嬷嬷狠喘口气:“陛下?使了?禁军去东宫抓捕太子。” 梁皇后像是?被?抽走浑身力?气,跌坐在铺团上,眼泪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连线似的从眼眶往下?掉:“陛下?好狠的心,太子怎可能做出谋逆之举,定是?有人栽赃诬陷。” 林嬷嬷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干眼泪:“殿下?,老?奴亲眼瞧着,前去抓捕太子的禁军之中有不少都?是?不善之辈。” 雁萧呈不喜禁卫懒散应付,曾谏言将尸位素餐之辈逐出禁卫军,只是?禁卫军盘根错节,弘庆帝未有采纳,却好生敲打?了?一番禁军。 因为此,禁卫中记恨雁萧呈的人不少。 梁皇后心头一惊。 林嬷嬷连忙安慰她?:“好在东宫僚属当?机立断,指挥东宫卫兵护着太子从建阳门打?了?出去,有东宫禁卫在,不会让太子被?人冤杀了?去。” “只等陛下?冷静下?来,定能发现其中蹊跷,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到时就算陛下?追究太子逃宫的罪名,也比束手就擒白白丢了?性命强。” 梁皇后吸了?口气,咬牙恨声?道:“他们这是?有备而来,当?初巫蛊便是?前招,可叹闳予弥愚蠢,直到太子查到眼前,眼看着再拖不下?去才告知太子前因后果,太子根本来不及反击,又被?蒙上造反的名头,真真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她?狠狠一掌拍向?地面:“本宫与太子到底是?何处得罪了?那元信安,以至于?他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林嬷嬷担忧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老?奴认识打?头的禁军,他乃是?宣家安排进禁内军的旁支,此事怕是?与宣家也脱不开关系,他们杀气腾腾,若非太子逃得快,怕是?根本等不到进刑狱受审,就会被?……”说到此处,她?看着梁皇后面上难看的神情,没敢再继续。 可她?忍不住心中担忧,搀扶着梁皇后:“他们没有当?场拿到太子,怕是?会来寿阳宫。” 梁皇后一震:“不,不能让他们拿着本宫威胁太子,本宫要去见皇上。” 嬷嬷跟着她?站起身,见她?面上泪痕未消,连忙去端了?水来给?她?净面。 可未等他们走出宫门,便有内宦跌跌撞撞跑进来:“殿下?,有禁卫军持兵赶来,看那模样怕是?来者?不善。” 梁皇后和嬷嬷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间满是?惊慌。 第49章 到底是梁皇后先冷静下来, 她?与弘庆帝乃是少年夫妻,弘庆帝方?一登基便封她?为皇后,身?居高位多年, 她?并不同寻常夫人那?般, 遇事只会哭叫。 她?快步走至一旁阁楼,爬到楼顶, 远眺着寿阳宫外,很快,她?便见着一列身?披铠甲提着长?刀快跑而来的卫军,前进目标赫然正是寿阳宫。 第51章 显然, 那?要冤杀太子的幕后之辈, 根本没想要放过梁皇后。 林嬷嬷自然也看到了来人,她?满脸惊恐,一把拉过梁皇后的衣袖, 四处环顾宫殿:“殿下,我们快寻个地方?躲起来, 若是殿下出事, 再无人能救太子。” 梁皇后紧握双拳,平日富丽堂皇的宫殿此?时却像一头噬人的猛兽, 等?待鲜血的浇灌。 梁皇后苦笑:“躲?我们能躲到哪里去?身?处深宫, 虽有皇后之名,可没有陛下护着, 这些胆敢来皇后宫中抓人的士兵,只要趁乱给本宫一刀,本宫怕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就算最后陛下冷静下来又如?何??本宫已亡故,太子无人护佑, 就算东躲西藏,苟延残喘,又有谁能为我母子二人伸冤?” “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啊。”林嬷嬷苦劝她?。 梁皇后狠咬着嘴唇,口唇间满是鲜血的铁锈味,心头几乎要快被绝望淹没。 “你?们来寿阳宫想要做什么?”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寿阳宫的小和子。 梁皇后打眼看去,远处禁卫军距离寿阳宫尚有一段距离,她?眉头紧皱,难道?又生噩耗? 来人抬头对上梁皇后的视线,他一把推开小和子,掀起袍角,急急跑了上来:“皇后殿下,黛妃听?闻皇后殿下身?体不适,她?使人做了家乡药汤,遣奴才来请殿下去椒房殿坐坐。” 梁皇后怔怔地望着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黛贵妃请本宫去椒房殿?” 来人腰弯得更低,毕恭毕敬回道?:“正是,殿下若是愿意,这会儿便随奴才走吧。” 梁皇后猛地往前一步,看着眼前乌黑头顶,又看看就快要到达寿阳宫的禁军,狠狠咬牙。 林嬷嬷早已惊慌失措,梁皇后与黛贵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太子和五殿下是唯二成年的帝王血脉,太子与皇后落难,黛贵妃不落井下石就是恩德,怎可能出手?相助。 时间不等?人,再犹豫只能等?死。 不等?林嬷嬷劝说反应,梁皇后一把抓住她?手?臂,脚步匆匆跟着来人出了寿阳宫。 脚步声响在耳边,仓促、慌乱。 是了,偌大一个皇宫,能护住她?的除了陛下,还有一个人…… 黛贵妃。 没有人敢冒着得罪黛贵妃的风险,强硬进入椒房殿中抓人,只要黛贵妃不愿意,没有人能杀她?。 就算是弘庆帝,也不会驳黛贵妃的面。 还有前次巫蛊之事,也是雁萧关保下太子,绝处逢生,梁皇后彻底冷静下来,她?强制按捺下心头激动?。 前方?宫门前,破开黑夜的晨光中正站着一名翘首以盼的美丽女子。 --- 卯时,破晓将至,梁章雅睁开眼,身?旁梁夫人还未醒,不过只要察觉到他的动?静,便会起身?为他穿戴衣衫。 待适应房中暗淡的光线后,梁章雅坐直身?,忽而,他眼角余光恍然瞥见枕边似乎有一东西,他先是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不是错觉,连忙转头看去,那?里居然摆着封信。 他脸色连连变换,他还没老糊涂,昨夜那?里可是空无一物?,在他夫妇二人酣睡之时,居然有人能潜入梁府,来去自如?不说,甚至让人连察觉都不能,现下只是放了封信,若是起了歹心,他安能保住性命? 梁章雅缓缓神,最终还是忍着疑惑惊惧将信拆开,才将信中字迹收进眼中,他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他将信揉成一团,藏进掌心,眼神明灭不定。 随即,他来不及与身?后叫喊他的梁夫人多说,便扯过一旁衣衫披上,衣衫不整地匆忙离开。 整个梁府顷刻间活了过来,巡视梁府安全的护卫披上皮甲,带着长?刀列成一排,随在骑马奔驰的梁章雅身?后,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闪避。 东城门距离梁府所在的清奚最近,自然也是离建阳门最近的城门,梁章雅却没有往东,而是打马往西而去,如?信中所言,西城门大开。 梁章雅心中疑惑层层叠叠,却摸不着能为他解惑的线头,他也没时间细细琢磨,只能闷头赶路,此?关不过,梁家决计没有好下场,就是拼得他尸骨无存,也要保住太子性命。 太阳从山间冒出头,微光乍现,梁章雅背对着朝阳,出城后调转马头,急匆匆往禁外军军营赶。 元府。 元信安跪坐在蒲团上,垂头看着院中只余半瓣残花的海棠,僵着面容一动?不动?,破釜沉舟,谁死谁活,眼看着就将见分晓。 他一动?不动?,耷拉的眼皮下充斥着狠意:此番宣家若不出手相助,那?便一起死吧。 宣府。 宣家父子对坐棋盘两端,你?来我往间杀机毕露。 终于,除了还在酣睡的百姓,平静十数年的天都刹那?间暗潮汹涌。 远山林间,趁着消息还未传开,杀出天都的东宫众人奔走在荒草树林之中,行?在东宫近卫和僚属最中间的雁萧呈以手?遮眼,直视晨光乍现的烈阳,被灼的微眯着眼,眼中神色不明。 雁萧关劈腿坐在五皇子府的正厅之中,静静等?待。 “禀殿下,宫中来人了。”瑞宁快步走近,恭敬呈报。 一道?捧着明皇圣旨的身?影紧随其后,雁萧关终于抬眼看向来人:“公公来此?有何?贵干?” 恭顺展开手?中圣旨:“……令五皇子雁萧关领兵株拿逆贼雁萧呈与其同党。” 雁萧关站起身?,接过圣旨,像是顺口问道?:“只有本殿接旨了吗?” 恭顺是元德总管的小徒弟,待雁萧关自然客气?,笑道?:“哪能啊,在此?之前,禁内军几乎已倾巢出动?。” 他踌躇瞧向雁萧关,分辨不出他面上神情含义,不过为了同雁萧关卖好,他上前一步,道?:“殿下莫担心,有禁内军出马,贼人定不能逃脱。” 面上诚恳之色更显:“只是殿下还需当心,方?才陛下盛怒之下宣梁老大人入宫觐见,未曾想他早已不见人影,想来也是同党。既如?此?,禁外军的梁将军怕也参与其中,他手?下禁外军三万,若有他相助太子,到时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雁萧关接过瑞宁递来的长?刀,意义不明的哼笑一声道?:“公公请回吧,让陛下安心等?消息。” 他打马而出,初始只一人一马,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前些时日分散在天都各处的神武军接二连三出现在他身?后,当先的自然是身?披盔甲的陆从南、游骥和大柱。 马蹄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行?进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很快,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东城门前石板上的鲜血还会清扫干净,进出城门的百姓瑟缩着身?体,任由守城士兵搜查,个个神情紧张,守门士兵也都紧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懈怠。 来往百姓三五成团,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见有军队骑马赶来,守城士兵紧迫顿显,几乎是立即持兵迎上,百姓们纷纷散去一边。 雁萧关高坐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城门,对上迎过来的城门巡防头领:“今日如?何??” 巡防头领显然认识雁萧关,闻言苦笑道?:“今日开城门的士兵一时不防,受了些伤,好在没伤及要害,只是他们势单力?薄,没能阻止太子逃脱,伤势好转以后还需自请受罚。” 雁萧关面色不改,道?:“传我的话,让他们安心养伤,之后的事,我去同陛下禀报。” 守城将领当即弯腰躬身?:“谢殿下。” 雁萧关环顾躲在一边探头探脑的百姓:“进出城门如?常即可,别扰了百姓安宁。” “是,是,殿下说得是。” 话音才落,城门外却传来一道?古里古怪的声音,像是官话,却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地方?口音。 雁萧关侧头看去,只见一行?车马停在城门外,当先有一人正同搜查的士兵纠缠。 守城士兵许是没听?明白回话,重复道?:“你?们进都城,所为何?事?” 回话之人深肤浓眉,三十上下的年纪,身?上衣服整齐平整,左手?食指上带着一枚银质的指环,脾气?极好,面对士兵不耐烦的问话,仍是笑着回话:“我们是从夷州来的,三年前,刺史大人离世,自此?夷州刺史空置至今,此?番来天都,乃是奉陛下之命,待少主觐见陛下后,再承袭夷州刺史之位。” 雁萧关听?了个大概,扬了扬眉,心中瞬间腾起疑虑,各州刺史乃是一地最高长?官,全权处理一州事务,事关一地民?生与地方?安全,皇帝更是需要通过刺史掌控地方?,刺史人选历来都由皇帝信任重视的官员担任,什么时候居然能子承父业了? 不过片刻,他就反应过来男人所说的夷州所指何?地。 夷州自古以来皆由蛮民?占领,归顺大梁朝不过十来年,尽管如?此?,其中汉人仍然是少数,为了安抚当地百姓,尤其是十万大山之中桀傲不驯的蛮民?,当年收服夷州后,弘庆帝曾许诺过,夷州刺史之职由明齐行?之子承袭。 第52章 第50章 若他?没记错, 那位打下十万大山蛮民的将军名为明齐行?,所娶妻子正是蛮族圣女?。 由他?二人子嗣承袭刺史之位,也?是为了让夷州蛮民彻底归心?。 此次夷州来人的缘由得追溯到三年前?, 弘庆帝在三年前?曾下旨命明齐行?之子上天都觐见, 只是夷州那方风俗不同,父亲去世, 需守丧三年,明家公?子不能来天都,只能派遣属下来天都禀报缘由。 三年前?他?曾听?过?只言片语,明州刺史家中因故失火, 家中子嗣几乎死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蛮族圣女?与明齐行?早早将二人的独子送进蔄山修行?,方才保下这根独苗。 一脉尽丧,可谓惨绝人寰, 天都总不能还不让人尽孝,自然?得同意, 现下已?过?三年, 夷州明齐行?之子也?该前?来领受皇恩。 守城士兵琢磨半晌,总算才弄明白男人所言何?意, 查完一行?人的身份之后, 方才挥手让行?。 雁萧关打马而过?,夷州来人远道而来, 队伍中不到十人,还只有一辆马车,倒算是一路从简,在天都,高门若是出?门游玩, 前?前?后后没有几辆马车是会遭人取笑的。 从始至终,马车上的人未曾露面。 他?有事在身,不过?或许是多年夙愿终将要尘埃落定,他?难得生起了些好奇心?,听?说夷州蛮民粗俗野蛮,长得高眉深肤,同汉人截然?不同,行?若鬼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此处,不知怎么的,雁萧关思绪冷不丁转向?,汉人与蛮民所生孩子是与他?们汉人长相一般,还是与蛮民更相似呢? 总不能是个四?不像吧。 这般无厘头的想?法让雁萧关出?了会儿神,明州来人吆喝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往都城里面走,两方交叉而过?,马蹄纷飞间,一道风闪过?,恰巧吹开身旁马车车帘,一道如墨黑眸落在车帘缝隙,像是知晓雁萧关正看着?那边一般,突然?望过?来。 神秘、凌厉…… 勾魂。 只是惊鸿一瞥,车帘落下,轻飘飘的,却如当头一棒将雁萧关砸地一个激灵。 他?募地扯紧缰绳,萌萌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停顿片刻才又落下。 雁萧关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脸上带着?仿似雷劈一般的目瞪口呆。 “殿下。”陆从南满脸不解,可时间不等人,一直叫不回神,他?只得伸手,总算是将雁萧关飘远的神魂推回身体。 “怎么了?”雁萧关显然?还有些不在状态。 陆从南无言片刻,才道:“殿下,我们还追不追?” 雁萧关感觉到坐下的萌萌已?经不耐烦地刨地,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追。” 此时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不过?他?总能寻机将事情弄个清清楚楚。 今日艳阳晴空,阳光铺天盖地洒遍天都,照得雁萧关满脑袋火气,着?实不是个适合搞阴谋诡计的日子,雁萧关森然?一笑:“今日若是逮不回太子,你们接下来一年的操练任务翻倍。” “是。”神武军的应答声惊飞一片鸟雀。 城门外行?人寥寥,倒是方便众人急行?军。 陆从南一脸严肃靠近雁萧关,低声道:“兄弟们传来消息,梁施琅已?领兵出?了禁外军军营。” 感受着?扑面的冷风,雁萧关满腔鬼火一点点减弱,最后只余一盏火星掩在心?头:“禁内军呢?” “都追着?呢。” “按计划行?事,将禁内军引走。” 大柱只落后他?们半身,自然?也?听?清了雁萧关的命令,当即脱离队伍,后面跟随着?的队员纷纷出?列,随着?他?钻进一边山头。 --- 雁萧呈正在休息,跑了大半日,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手中捏着?的是梁施琅从禁外营带来的馒头,连配着?吃的酱菜都没有,只能干吞着?往下咽。 身处野林中,他?再也?保持不了矜贵的姿态,面上污迹都来不及擦拭,又饿了快一整日,狼狈尽现。 注意到东宫卫兵和僚属俱满面忧惧,雁萧呈在心?头苦笑,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昨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现下却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杀,还连累亲眷、忠仆同他?一起辗转在不知生死的未来之中。 梁章雅拿着?水壶走过?来,他?已?上了年纪,胡须斑白凌乱,递过?水壶:“殿下先喝口水。” 雁萧呈接过?:“祖父喝了吗?” 梁章雅关心地瞧着他,笑笑:“已?经喝了。” 另一边,梁施琅站在一颗双手才能合围的古树旁,冷眼瞧着?前?方恨不得瘫倒在地的东宫卫兵,到底是些没见过?血的软蛋,就算日日操练,可从不曾经历过?高强度的逃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所料。 他身后禁外军同样面带疲累,比东宫卫兵却好上不少。 梁施琅带来的禁外军不到一万,俱是亲信。 他?曾同雁萧关说禁外军中势力庞杂,此言并不是完全在忽悠雁萧关,禁外军中高门子弟虽及不上禁内军,却也?不少,只是都与他?关系不错,平日都能听?他?差遣。 只是,他?的眼神极为隐蔽地从雁萧呈面上扫过?,此番事关重大,但?凡他?不能确定无异心?的禁外军都被他?寻了个因由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他?的斜对面,林昆正瘫坐在地上,无人看见之处,两人眼神莫测。 一道身影从他们对视的视线中走过?,两人连忙看向?一边。 郭文元是雁萧呈的老师,他?脸带怒容:“东宫僚属之中唯有苏伯山没有跟来,想?来就是他?栽赃陷害殿下的。” 他?苦闷道:“都怪我,当初是我将他?引荐入东宫之中的。” 雁萧呈将水囊递给他?,看着?他?满是干皮的嘴唇,安慰道:“心?装在胸腔之下,哪里就是能容易辨清的,总不能让他?们掏出?心?给老师看。” 郭文元仍然?沮丧:“殿下将东宫交给我,我却让殿下落到这个境地,殿下何?苦还安慰我?” 看着?落到绝境,虽然?狼狈,眼中却仍然?坚定的弟子,郭文元越发痛恨:“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还需当心?内贼,且我们人太多,这样是甩不开追兵的,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这把老骨头只会拖殿下后腿,待会出?发时,我带人将追兵引开。” 雁萧呈抓住他?搭在膝头的手:“老师莫乱想?,实在不成,就让他?们将我压回天都,父皇不会立即要我性命,待父皇查清来龙去脉,定会还我清白。” 郭文元看他?,太子温顺恭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太过?良善,此事哪里这么简单?从中作梗的人怕是根本容不得太子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既然?出?手,必是想?要斩草除根,不给他?们翻身的余地。 他?们不想?谋反,太子更不会谋反,逃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郭文元暗探口气,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四?下张望,看见梁施琅的身影便寻过?去:“梁将军,我们这么多人在聚在一处,目标太大,不若分散行?事,如何??” 梁施琅是太子舅舅,身家荣辱俱系在太子身上,不会背叛。 梁施琅听?完,先是沉默不语,接着?才站直身,看着?郭文元露出?一个笑:“郭大人说的是,只是具体如何?分兵,还需细细谋划。” 郭文元点头:“领兵之事,梁将军才是行?家,我们都听?你的。” 梁施琅笑道:“承蒙郭大人信任,我会安排的……万无一失。” 禁卫军和东宫僚属以及卫兵一队队分散开,山林的东南西北俱留下了逃亡的痕迹。 直到明月高挂,雁萧呈才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连郭文元也?领着?最后一队东宫卫兵跑向?另一个方向?。 雁萧呈连阻止都不能,面上难掩悲痛,他?生性良善,待身边人温厚,更何?况郭文元待他?宽和温煦,两人师徒感情深厚。 为了让他?成功逃亡以身为饵引开追兵,若是被捕,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心?知肚明。 入了夜的山林寒凉刺骨,踩裂枯树断枝的声响让夜空更显幽静,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雁萧呈爱文不擅武,梁皇后宠他?,虽然?也?有骑射课,可梁皇后生怕他?受伤,都是做做样子。 逃亡奔命整日,早让他?耗尽全身气力,他?扶住身边气喘吁吁的梁章雅:“梁将军,追兵是否已?被甩开?” 梁章雅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他?二人站成一团,围在他?们身侧的全是高大的禁卫军。 梁施琅没有回话,站定后环顾周遭地势,脸上神情隐在夜色中,让人分辨不清。 或许是错觉,雁萧呈觉得围拢在他?身周之人太过?安静,梁施琅的态度似乎也?不对劲。 第53章 梁施琅看着?不知何?时开始远离他?的雁萧呈,渐渐笑起来:“追兵当然?已?全被甩开。” 明明是好消息,雁萧呈却从脊背上冒出?冷汗,他?拉着?梁章雅缓缓往后退,谨慎道:“既如此,我们可否寻处地方歇息片刻。” 梁施琅抬头望天,如水月色在他?面上投出?一片阴影,他?寒声道:“太子殿下和父亲累了,自然?该歇息。” “此地虽然?荒芜,可好在无人搅扰,是个适合安息的地方。”他?没再掩饰身上杀意。 梁章雅浑身一僵,惊愕地看过?去。 雁萧呈手掌收紧,惨声道:“梁将军是觉得孤搅了将军前?程,欲大义灭亲,将孤交由禁军处置?“ 第51章 梁章雅即便再不愿相信, 此刻也意识到眼前这个往日对他言听计从的庶子早已生了?二?心。 他怒目而视,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失望:“梁施琅,你可是梁家人?, 你这么做, 欲置梁家于?何地?” 梁施琅忽地拔出长?刀,刀刃在月色中闪烁着逼人?的寒光。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两人?, 语气中带着一丝畅快:“这就不劳父亲费心了?,梁家覆灭,我再撑起另一个梁家便是。”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狠厉:“只是可惜,父亲你是看不见?我当家做主的那一日了?。” 梁章雅的身体微微颤抖, 早已支撑不住的腿脚勉强支棱起来, 一把将雁萧呈挡在身后,急迫地说?道:“太子殿下?乃是天?皇贵胄,你敢动手?” 回答他的, 是兵刃出鞘的冰冷声响。 梁章雅慌张四顾,先前还有数百东宫卫兵护着他们, 可千算万算, 他们信错了?人?,反倒与忠心护主的东宫僚属和卫兵离散。 现?下?就是喊破天?去, 恐怕也无人?来救。 郭文元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因为内贼的背叛,他只敢信任太子母家人?。事到临头, 他觉得绝不可能背叛的梁家人?之中,偏偏出了?个梁施琅。 雁萧呈脸色惨白,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他反而挺直身体,冷静地问?道:“是宣家吧?” 梁施琅顿住脚步,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或许是已真正步入绝境,雁萧呈的语气极为冷静:“元信安以巫蛊诬陷东宫,此次伪造的谋反信,恐也与元信安脱不开关系,只是他却没能耐指使禁卫军对孤斩草除根。” 他的思绪越说?越明晰:“能在父皇面前瞒天?过海,还能指使禁卫军之人?,满朝上下?唯有宣家。” 梁施琅调转刀口,杀机毕露:“太子殿下?这么好奇,等入了?黄泉路,去问?阎罗王吧。” 雁萧呈看着围拢的禁军,露出一个苦笑:“母后只是深宫妇人?,只盼梁将军看在她与你血脉相连的份上,留她一条命。” “此事我说?了?可不算。”梁施琅对总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姐倒并?没有太大怨恨,只是他也知斩草须除根,他既然上了?宣家的船,便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再也无力回天?,雁萧呈闭眼引颈受戮。 梁章雅却张着手拼命挡在他身前,声音中带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你是谁,你若再不出现?,太子命休矣!” 梁施琅一愣,手上动作却未停。 刀光逼近,梁章雅仓皇惨叫,却听刀剑碰撞发出轰然巨响,耳边风声不绝,刀刃从眼前一挥而过。 寒光从微眯的眼缝刺进眼中,梁章雅被近在眼前的刀光吓得一个踉跄。 雁萧呈扶起他,抬头看去。 “梁将军这么做可不地道。虽古有大义灭亲,可太子为尊,擅斩太子可是大逆不道,就不怕陛下?事后追究?”雁萧关翻身站定,提着刀扬眉一笑。 “五殿下?!”梁章雅失声惊叫。 “五弟。”雁萧呈满腔惊喜。 雁萧关转头,上下?打量雁萧呈,浑不吝道:“哟,太子殿下?这副不雅姿态倒是难得一见?,可惜没有笔墨,不然使人?画下?来,日后也能以此为把柄敲你一回。” 雁萧呈早已沉在谷底的心咚咚直跳,面上不自觉放松下?来。 梁施琅缓缓提刀,狠狠道:“五殿下?,太子谋逆,只要今日将他诛杀于?此,太子之位你唾手可得,你何苦还要护着他?” 雁萧关回身,语气淡然:“护他?梁将军大错特错,我与太子可没这么深厚的兄弟情谊,我只是奉命将他带回受审而已。” “挡住他!”梁施琅满脸寒意,“捉拿逆贼天?经地义,乱刀之中有个意外?在所难免,太子身死乃是刀剑无眼之祸,诸位尽管动手。” 雁萧关挡在最前,高大的身体几乎将雁萧呈和梁章雅完全罩在身后。他一身劲装,冷眼环视四周,声音冷冽:“谁要是能伤到太子一根汗毛,我这五皇子让给他当。” 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在他面上寻不见?一点?踪迹,雁萧关唇峰扬起,露出森白的牙齿:“若是没这能耐,便提头来见?。” 孤月高悬,刺骨寒风中刀锋幽冷,撞击声砰然巨响。 梁章雅刮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身前乱舞,一边哭叫道:“太子且先躲在我身后,我定护太子周全!” 雁萧呈哪里能让年迈的祖父挡在他身前?他趁人?不备,一脚踢出,夺过一名近卫的长?刀,又将外?袍脱下?,系紧袖口,似模似样地以刀护住两人。 不知何时?,围在他们身周的禁卫军身后出现?了?另一批提刀士兵,看那挥刀砍人?的动作,俨然也不是善茬。 游骥挥刀砍人的动作不如外表那般文质彬彬,刀刀见?血。 雁萧关动作太快,在陌生的山林间如履平地,萌萌都及不上他动作快,此时?才姗姗来迟。 只是与人?多势众的禁卫军相比,神武军只能称得上是小猫两三只。 梁章雅浑身颤抖,被雁萧呈拉着左躲右闪,刀光数次从他身前擦过,他惊恐喊道:“五殿下?,五殿下?,快救救太子!” 雁萧关一脚踹翻身侧袭来的禁军,眼也不眨地横刀劈下?,刀锋震开来袭的几柄利刃,接着反手一刀挡住梁施琅刺来的刀尖。 几招下?来,他凭借一己之力在身前杀出一圈空地。他几步过去,提刀砍翻围在雁萧呈身周的禁军。 “陆从南。”他一手拉过梁章雅的后领,将他举至头顶,一甩。 梁章雅惊叫着从黑压压的头顶飞过,砰一声落在马背上。 接着又是一声:“萌萌。” 马蹄声震天?,撞开挡路的禁军,冲到雁萧关身前。 雁萧关看向?雁萧呈。 雁萧呈后退一步,语气坚定:“不劳五弟,我自己来。”话?音未落,他聚起全身力气,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比麻利地爬上马背。 雁萧关啧一声,很是可惜地以刀刃拍向?萌萌后臀。 梁章雅从地上翻身而起,见?状目眦欲裂,喊道:“快拦住他们!” 雁萧关打眼看去,挑挑眉:“居然还有力气起身,看来我近日有些退步了?啊。” 他挥了?一个刀花,与萌萌背道而行?。他的速度看上去比左踢右踹的萌萌更快,几乎是眨眼间闪到梁施琅眼前。 梁施琅仓促提刀横挡,却被他生生打得往后退去,直到背后抵上树干才停下?。 猛地喷出一口热血,他愕然看着雁萧关,本以为雁萧关只是个酒肉纨绔,没成想他在雁萧关刀下?居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禁外?军围拢而来,却被雁萧关周身煞气骇得不敢靠近。 雁萧关抬手擦去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血污,血珠在提起的刀尖上悬而未落。 “梁将军方才说?刀剑无眼,”雁萧关步步向?前,挡在他身前的禁军颤栗着让出一条道,“此话?我觉得甚是有理。” 梁施琅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逼得呼吸一滞,他惊恐地瞪大眼:“我乃禁外?军将军,此番奉命前来诛杀逆贼,你敢杀我?” “不敢?梁将军可是小瞧我了?,我素来是个混不吝,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 雁萧关手中刀刃比他的话?还快,梁施琅不及反应,等他垂下?头时?,胸前已扎进利刃,他后知后觉才觉出一抹凉意。 刀柄握在雁萧关掌心,他垂头,一字一句道:“自你与宣家同流合污那日起,你的命数便尽了?。” 梁施琅瞪着眼看他,片刻后,唇角血沫不断,软倒在地。 时?下?万籁俱寂,游骥后退几步,站在雁萧关身旁,高声道:“梁施琅已死,诸位还要为他陪葬吗?” 刀剑声渐停,禁外?军面面相觑,片刻后,手中刀剑纷纷落在地上。 雁萧关收回长?刀,刀尖上的血珠顺着刀刃滑落,他冷冷扫视了?一圈四周,禁卫军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梁施琅的身体还倒在地上,鲜血浸染夜色,看不分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第54章 雁萧关见?禁军纷纷弃械,游骥虽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这才收刀入鞘。 雁萧关冷眼扫视四周,转身看向?游骥,吩咐道:“游骥,你带人?清理现?场,将兄弟们的尸体带回去,其余禁军暂且收押,待父皇发落。” 游骥抱拳领命:“是。” 安排妥当后,雁萧关欲翻身上马,在周围寻了?一圈都未见?到萌萌身影,这才想起来萌萌早已经带着雁萧呈不知跑去何处了?。 希望它聪明些,知道往哪里去。 太子救回来了?,该伤的伤,该抓的抓,可事情还远远没完,雁萧关仰天?叹了?口气,认命往回走。 待出了?山林,他才对一直跟随的游骥道:“陆从南和萌萌现?下?该已回军营,你也带着兄弟们回去,他知晓我接下?来的安排,你们且听他的,其余事情待我回来再说?。” 游骥皱眉望着他:“殿下?现?下?不回营里?” 雁萧关面朝南方:“父皇还等我回去复命呢,总不能真让他老人?家急出个好歹。” 林外?早有人?候着,这会雁萧关总算不用双脚走回天?都,牵过士兵手中马匹。 翻身上马后,雁萧关没有立即离开,他高座马上,居高临下?瞧着游骥,意有所指地道:“游骥,这世上冤案无数,惨绝人?寰之事比比皆是,许多事情我们力有不逮,可总得有人?寻求真相,为故人?沉冤昭雪,是吧?” 游骥瞳孔震颤,脑袋嗡鸣的同时?,他不由自主往前一步,却只见?雁萧关爽朗一笑,洒脱离去。 第52章 与此同时, 皇宫内,弘庆帝正坐在中,眉头深锁, 他手中一直握着那封从太子殿中搜出的信, 信上的字迹落入眼?中,更让他怒火中烧。 “陛下, 五殿下回来了。”总管匆匆走进来,低声禀报。 弘庆帝闻言,猛地站起身:“快宣他进来!” 不多时,雁萧关走进殿内, 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弘庆帝快步走到他面?前, 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切如常,脸色松缓下来:“起身吧, 你将那忤逆不孝的逆子逮回来了?” 雁萧关作恭敬状:“陛下此言若是让太子听见,怕是少不得一场伤心。” “你还为?他说话?”弘庆帝眼?含怒意, “朕若是还放任他, 他怕是要领兵打进宫来。” 雁萧关看他眉毛高竖,是真着急上火, 道:“陛下是受人?蒙蔽先入为?主了, 据臣追捕太子一路所见,倒觉得太子是冤枉的。” 弘庆帝横眉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雁萧关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弘庆帝, 尤其?是梁施琅所为?,他更是没有放过。 弘庆帝听完,脸色阴沉如水,手中的谋反信件被他捏成一团:“此事就交给你,朕倒要看看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雁萧关如愿接旨:“是。” 见他此次如此干脆, 弘庆帝诧异看他一眼?,想起他过往不正经的模样,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要再三拖延。” 雁萧关尽力将他习惯不着调的语气变得严肃:“必不负陛下所望。” 弘庆帝勉强信了他。 雁萧关没有提及梁皇后,弘庆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一旦知?晓太子谋逆事有蹊跷,自能察觉禁卫军异常,且梁皇后在黛贵妃的椒房殿,不会出事。 现在,该轮到梁章雅了。 --- 神武营一片肃穆,其?中绝大多数人?对?近些时日?的突变一无所知?,只管尊令行事,大柱等少数聪明人?倒是明白其?间?风起云涌,免不了紧张。 神武营的军旗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陆从南守在屋门前,白嫩面?颊上血污早已干涸。 游骥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犹豫。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游骥肩上:“游队主似乎对?梁大人?很?有兴趣?” 雁萧关此言试探得坦坦荡荡,游骥绷紧唇角,看着眼?前英俊张扬的面?孔,在雁萧关越来越高的眉梢下,他握紧双拳:“是。” 雁萧关从他身前走过:“那便一起吧。” 进门前,雁萧关拍了拍陆从南的肩:“去收拾收拾再过来守着。” 陆从南倔强抿嘴,等两人?进屋后,他才垂下头,眼?角有水光闪过,他抬臂擦净,见屋前士兵十?步一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雁萧关在沉稳的心跳中踢开内间?的屋门,之所以将陆从南支走是担心他太激动露出端倪,陆从南陆家后代的身份暂时还不宜让他人?知?晓。 脚步声走近,梁章雅四肢皆缚在登上,他没有受刑,可因为?逃亡,嘴唇枯干,头发凌乱,衣衫上破口将他高门家主的派头毁了个彻底。 雁萧关个头高,站在房中压迫感太盛,他方一露面?,分明才救下梁章雅性命,梁章雅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梁章雅抬头,竭力露出一抹平静的笑?:“五殿下将老夫绑起来是何意?现下应尽快回天都向?陛下陈情才是。” 雁萧关撩开衣摆,在梁章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往旁摊手。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动静,他转头看游骥,手指点点一旁的茶:“从昨天到今日?我连口水都没入口,我帮你小子满足好奇心,连一杯冷茶都不能喝?” 游骥一愣,连忙过去倒了一杯递给他,他少爷出身,在家中也是被人?伺候的主,自然没有伺候人?的眼?力见。 他看着雁萧关豪爽地将茶一口饮尽,视线落在雁萧关面?上。 雁萧关的动作看似粗鲁,可无论是拿盏的动作,还是板正的腰脊都表明他经受过上好的礼仪教化,他还英俊得过头,不是大梁流行的白肤,微带小麦色的皮肤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衬托的更显锋利,是一副男子也得惊叹的好皮相。 身为?皇子,身上气势凌厉,态度行为?却轻佻放肆,矛盾又完美中和?在一起,组成了眼?前这个看着明明让人?觉得不着调,却诡异地给人?满满信任感的雁萧关。 雁萧关得了水润喉,这才打量眼?前狼狈的梁家家主。 茶盏在他手中灵活的转悠,杯盖在杯口摩擦出细微响声,在梁章雅紧张的眼?神中,雁萧关终于开口:“梁大人?,令夫人?和?令郎此刻应当已被抓入刑狱。" 雁萧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令梁章雅瞬间?脸色大变,方才佯装出来的镇静顷刻间?了无影踪,尽管他极力克制,剧烈颤抖的眼?眶将他强压下来的惊慌出卖得彻底。 “五殿下这话是何意?”梁章雅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夫人?素来安分守己,幼子更是在制局监为?陛下效力,怎会入刑狱?” 忽而,他想起什么一搬,连忙道:“犬子能进制局监,还是五殿下帮忙牵的线。” 游骥站在雁萧关身侧,看着雁萧关将茶盏轻轻地搁在一旁,茶盏与桌面?碰撞时几不可闻的声音让梁章雅浑身一颤。 雁萧关分明是笑?着的,可那双眼?睛却像是一匹孤狼,逮着好不容易抓得的猎物?,欲将其?生吞活剥。 “太子谋反,梁大人?义无反顾跟随,梁施琅更是胆大包天领着本该忠心陛下的禁兵参与其?中,这么大的事,同为?梁家人?,梁夫人?与梁公子总该知?道些线索才是。” 梁章雅身体被绑在凳子上无法动作,脖子止不住往前倾:“五殿下,老夫之所以能及时赶去相助太子,全?是在按照五殿下送予我的信行事啊。” 游骥一惊,诧异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掀起眼?皮,手指轻敲桌案:“梁大人?可别胡说,什么信?本殿下毫不知?情。” 梁章雅第一次见人?这么无赖,气得浑身直颤:“分明,分明…” 雁萧关将手一抬,阻止了他的未尽之言,语气淡淡:“倒是太子殿下密谋造反的信还在陛下手中,梁将军身为?武官,与朝堂重?臣结党营私,不仅参与太子密谋造反,试图逼宫,甚至在明知?已失败的情况下欲杀太子灭口。” 雁萧关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道:“至于梁大人?你,明知?太子与梁将军的所作所为?,不仅未曾制止,甚至多番相助,梁夫人?与梁公子是否无辜可不能只凭梁大人?空口白牙。” 他挑挑眉,提醒道:“梁大人?且先管管自己吧,毕竟,若是梁大人?都无法全?身而退,梁夫人?和?梁公子一老一幼,怕也难以保全?。” 梁章雅听到这里,面?如死灰,方才雁萧关犹如神兵天降挫败梁施琅时,他还以为?雁萧关乃是事先知?晓旁人?阴谋算计,此番是在以太子和?他为?诱饵将贼人?引出一网打尽,现下才知?他的想法怕只是一厢情愿。 梁章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五殿下,此事真是误会。” 他勉强聚起精神,分辩道:“梁施琅与宣家勾结欲谋害太子,此事老夫尚不知?其?间?详情,许是被奸人?蛊惑也未可知?,可老夫待陛下忠心耿耿,太子更是至纯至善,还请五殿下同陛下言明此情,恳请陛下明察。” 第55章 雁萧关的神情有一丝微妙:“梁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 “是,是,苍天可鉴,老夫对?陛下从不敢有一丝不敬之心。” 雁萧关垂眸,看着神情急切的梁章雅。 梁章雅涨红了脸,觉得那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雁萧关转头冲游骥扬了扬下巴:“游队主,十?年前陆老将军带着神武军以身殉国一事,不知?你是否知?晓?” 雁萧关突然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不止让梁章雅满脸迷茫,就是已大概知?晓雁萧关打算的游骥也忍不住愣了一愣,他垂首恭敬道:“当时我还年幼,只听家中长辈曾提起过只言片语。” 雁萧关拍了一下桌案:“正好,你将你所知?晓的说给我俩听听,我还真有些好奇,民间?是如何言说此事。” 游骥定了定神,慢悠悠看了梁章雅一眼?,道:“此事梁大人?该比末将知?晓的清楚。” 梁章雅喉结不断滚动,只听游骥说道:“当年正是梁大人?任外兵曹尚书郎,掌天都以外各地军队政令军务,那时北境大军欲下岭水攻打大梁,军务紧急送来天都,经陛下和?朝臣商讨后决定出兵,出兵时日?由梁大人?决断并亲手写下军令,命陆老将军带领神武军与蔺家军两面?夹击北境大军……” 接下来的事情,游骥不用多说,梁章雅确实再清楚不过,军令一式三份,一份送往镇守岭水的神武军,一份送往驻扎北望的蔺家军,外兵曹留一份存底。 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是,神武军却比蔺家军提前一日?迎敌,以神武军战力,就算没有蔺家军相助,也该与北境大军势均力敌,没想到等蔺家军赶到,却见神武军几乎全?军覆没。 第53章 消息传回天都, 臣民哗然。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陆老将军会?提前一日出兵? 当时所有的怀疑都指向外兵曹发出的军令,可神武军收到?的军令早已不知所踪,蔺将军手中军令虽在?, 却也是一方之言, 如此,那就只能以外兵曹留下的军令为凭, 以弄清到?底该是哪一日出兵。 巧合的是,外兵曹放置军令文稿的档案房被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就在?弘庆帝下令查取军令前一夜。 太巧了。 弘庆帝大发雷霆,严加审问?梁章雅, 得到?的口?供却是:“出兵时间确实是蔺将军手中军令所书?。” 至此, 事情盖棺论?定。 陆老将军身死,亲卫全军覆没,再无人知晓神武军为何提前出兵, 更不明白为何威名?赫赫的神武军对上?北境大军会?没有一战之力,反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唯有通敌能解释。 待游骥说毕, 梁章雅早已满脸苍白, 雁萧关俯身凑近:“梁大人,你怎么看??” 他身上?没有同天都男子女子一般敷香抹粉, 只有尚未褪尽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梁章雅如坠冰窖。 当年早已尘埃落定的惊天大案,本该淹没于?时光洪流之中, 为何雁萧关今日会?猝不及防重新提起? “梁大人?”许久未获得回应,雁萧关像是催促,也像是提醒。 梁章雅抖若筛糠,咬牙不语。 雁萧关却不着急,一直盯着他的表情, 似乎觉得他双眼无神的模样甚为有趣:“梁大人当年所书?军令一式三份,陆老将军治军甚严,往来天都军令,一律由?亲卫亲自呈报,没人能调包。” “一份送往蔺将军处,所经人手不知底细,我自认为若是合围时间有差,更可能是蔺将军手头军令出了岔子。” “最后一份留在?梁大人所属的外兵曹,据说已被烧毁,无法?,只能听信梁大人一面之辞,毕竟军令是梁大人亲自所写,”雁萧关笑了笑:“可梁大人却说你所书?军令与蔺将军手中军令时间一致,恕我愚钝,我实在?想不通到?底还有哪里出了问?题,梁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雁萧关仿佛没看?见他脸上?僵硬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眉眼神情间甚至带着些戏谑:“梁大人,我与你虽不曾打过几次交道,可对你尚有些了解。” “梁家嫡女是中宫皇后,所出嫡子小小年纪便被立为太子,若是寻常人家怕是早已无法?无天,横行无忌。可梁家不然,梁夫人欲为幼子谋个差事都得拐弯抹角求到?我头上?,以此便知梁大人治家甚严,”他的话意有所指:“甚至严苛的近乎谨慎,以小见大,我不信当年军令真?已被烧毁。” 梁章雅死死咬紧后槽牙,寂静的房间中唯余他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猛地闭上?眼,侧过了头。 雁萧关盯着他,语气里并没有急迫:“既然十年前的事梁大人不想提,此次太子与梁府合谋谋逆一事,总要说个清楚明白。” 雁萧关平静道:“有些事梁大人或许还不知晓,先前同你们?分开?的东宫僚属也全在?我手中,其中有一人名?林昆,想必梁大人也识得他,可有一件事梁大人却不知情。” 雁萧关没卖关子,直接了当:“他可是与元信安关系匪浅。” 梁章雅眼中浮起疑惑。 雁萧关笑了笑:“看?梁大人这模样,太子该是还未来得及同梁大人说,此前太子巫蛊一案,便出自元信安之手。” 朝堂沉浮数年,梁章雅不是蠢人,电光石火间,只凭雁萧关的只言片语,他便理清了此次太子谋反与先前巫蛊一案之间的牵连。 “我也不知到?底是哪位高人拿了梁大人的把?柄,让梁大人对十年前陆老将军一案闭口?不言,甚至甘愿以全家性命相抵。”说完,雁萧关回身对一旁的游骥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只听外间脚步传来,一具身体被扔在?梁章雅身前。 梁施琅微睁着眼,眼中无神,看?见被五花大绑的梁章雅,他也只勉强偏过头看?向雁萧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想以我威胁梁大人,怕是不能如愿。” 他身前被利刃穿透的伤痕已被包扎好,可血液还在?不断往外冒,俨然是一幅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 梁章雅浑身一抖,虽然梁章雅的所做所为让他恨极,可到?底是他曾寄予众望的儿子,见他死到?临头,到?底还是不忍心。 雁萧关看向两人:“梁施琅是被谁蛊惑,梁大人心知肚明,害你失去一个能顶起梁家门楣的儿子,梁大人便不恨吗?” 梁施琅喉头嘶哑喊道:“呸,想让我撑起梁家,做梦。” “梁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如此痛恨?”梁施琅眼眶通红,额间青筋直跳,“虽然你嫡母对你有些苛刻,可该有的从未曾短缺过你的,你一个梁家庶子,小小年纪便进入禁军,之后又一步步升做禁外军将军,这其中少不了梁家助力。” “哈哈。”梁施琅猛地大笑起来,牵扯到?胸口?伤口?也未停下,“哈…咳咳…哈哈…” 梁章雅错愕以对,只见梁施琅面目狰狞的看?着他:“父亲大人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能成为禁外军将军,可没借你梁家的势。” 雁萧关翻手又为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一口?口?喝。 没再看?梁章雅涨得青紫的脸,梁施琅费力坐直,靠在?身后墙壁上?,笑看?向雁萧关:“五殿下,你能事先知晓元大人的计谋,神通广大可见一斑,可知我为何要同宣家勾结?” 雁萧关给了他一个眼神:“愿闻其详。” “原来天都也有五殿下不知晓的事情,”梁施琅抬高唇角,像是胜利了一般,可眼里却逐渐浮起愤恨,“太子光风霁月,可谁知道他私下做了哪些人神共愤的勾当。” 这话到?是让雁萧关提起了些兴趣,他眯起眼眸,背着手走上?前:“什么勾当?” “在?我还是禁军一个小兵之时,太子殿下连正眼都不看?我,可等我升任禁外军将军,他却费尽心思拉拢我,”他呼哧呼哧喘着气,“为了让我事事听命于?他,甚至让闳奇新设局构陷,握柄挟制我。” 说到?此处,他厉声道:“是他先不顾亲缘血脉,那就别怪我与他人联手对付他,只要他没了性命,谁还能威胁我?” 梁章雅听得目瞪口?呆。 雁萧关漫不经心勾起一侧唇角:“你倒是说说,太子是如何构陷你的?” 听得此言,梁施琅眼中充满了愤恨、厌恶和疯狂。 雁萧关侧耳以对,准备好好听,毕竟太子事事尊礼,时时克己?,他难得能逮住他把?柄。 可等了好半晌,都未再听到?只言片语。 他转头看?去,却见梁施琅瞪大着如铜铃般的一双眼,眼中神采皆无,早已没有声息。 雁萧关可惜地叹息一声,视线却甚为不客气的望向梁章雅:“梁大人,亲眼看?着儿子在?眼前断气的感觉如何?若你还执迷不悟,现?在?只是一个背叛了你的儿子,再过数日,你怕就要眼睁睁看?着梁公?子、梁夫人一个个在?你面前身首分离了。” 第56章 他站起身,眼神冷淡:“对了,还有梁皇后,你可知她现?下在?何处?” 梁章雅瞳孔紧缩。 雁萧关锋利的眼睛微眯,凛然侧首:“椒房殿。” 众人皆知椒房殿乃是弘庆帝特意为黛贵妃修建的金屋藏娇之处,其内大小事务全由?黛贵妃说了算。 而黛贵妃宠爱雁萧关更是天下闻名?。 梁皇后在?椒房殿,等于?生死皆握在?雁萧关手中。 梁章雅剧烈挣扎起来:“太子,太子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能证明太子无辜的证据也在?我手上?,我说他是冤枉的,他便是冤枉的,我说他谋反是真?,他便百口?莫辩。”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已将太子谋反一案交由?我处置,梁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回禀陛下?” 雁萧关面无表情,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冷淡,可落在?梁章雅眼中,却让他惊惧得一动不动。 梁施琅的尸体像只野狗,被游骥拖到?外间。 一来一回的功夫,梁章雅苍白着脸,喃喃道:“报应,报应啊。” 他恍然感受到?了十年前火光灼伤他手指的麻木感,当年是为了保住梁家,现?在?,还是为了保全梁家。 他的眼神变得坚决,雁萧关走近:“我要知道当年你所知晓的所有事情,一丝一毫都不能隐瞒。” 梁施琅佝偻着脊背道:“当年…” 游骥拿着纸笔奋笔疾书?,将他所言一字不落记了下来。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样了。”梁施琅颓唐地说完,接着道:“陆老将军和神武军全军覆没绝不是梁家的算计,梁家只是阴差阳错助借着守关之便换了一部分军粮,可谁知道掺杂石子的杂粮换来的却是完全不能入口?的霉粮,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若是此事败露,梁家百口?莫辩。” 他恨声道:“宣家是算计好了梁家会?换粮,待陆老将军兵败,我为保全梁家,只能烧毁军令。” “好一招请君入瓮。”雁萧关吐出胸中浊气。 第54章 雁萧关走出房门之时, 梁章雅挣扎着往他挪去:“殿下,我已将前因后果?如数交代,梁家……” 雁萧关拿起?游骥写?好的口供, 头也?不回说:“若真如你所言, 梁家没有在陆老将军兵败一事上动手脚,我便保你妻、你子性命。” 梁章雅浑身瘫软在凳子上, 忙不迭点头:“我方才所绝无一字虚言。” 雁萧关神情生冷:“至于你,律法该如何判,你心知肚明。” 说完,他便带着游骥径直往屋外?而去, 等走出门外?, 游骥才看向雁萧关冷厉的侧脸。 这是他第一次见雁萧关露出真实的神情,连每一根眉毛都充斥着桀骜,眼神中戾气?压迫感十足, 他被逼地?往后退离两步,方才觉得?自在, 更不敢质问, 心头越聚越高的疑虑只?能?偃旗息鼓。 雁萧关才踏出房门,便见陆从南站在屋门对面望眼欲川, 他将供纸一把拍在游骥胸口, 游骥忙不迭接住,生怕有分毫闪失。 看他紧张, 雁萧关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游骥蹙眉,先谈最紧要的事:“有梁章雅的供状,再将他藏在梁府的军令呈交陛下,该能?洗清陆老将军通敌的冤名?。” 雁萧关微扬起?头,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 刀刻般的薄唇冷冷扬起?:“先别急,梁章雅也?不知当时军粮变霉粮的详情,等再将此事弄清,我要让当年炮制陆家冤案的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游骥一愣,看向雁萧关结实有力的背影,浑身上下毫不遮掩的凶煞之气?,只?觉得?心头疑惑再不值一提,胸腔震颤不歇,那是在为即将迎来的鲜血而颤栗。 “殿下。”陆从南拼尽全力才将双脚定在地?上,耐心等到雁萧关走至他身前,他将手中供纸递过去,“此乃太子殿下口述供状,其间言道太子妃曾逼迫元家将幼子尸骨与太子宫中夭折幼女进行冥婚,元家是亲自将尸骨送进东宫,完全有机会将巫蛊藏进灵堂。” 雁萧关沉思?片刻,接过他手中供纸,冷静做了安排:“你带着一部分兄弟前去天都,将元府围起?来,再将元信安抓去刑狱。” 他看了看将暗未暗的天色:“待到明日当众审理。” 在他有条不紊的声?音中,陆从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稳稳落下。 他转身离去,游骥往前一步道:“殿下还有何安排?” 雁萧关回头诧异看了一眼他,要知道自他来神武营,游骥可是有多远避多远,恨不得?完全不同?他打交道,现在居然会主动找他要活儿干。 他晒然一笑,神情间的阴冷登时散了个干净,他一把揽过游骥的肩,做贼一样低声?道:“万不可打草惊蛇,现下我们最好只?以太子谋逆一案为由?,将与当年陆家一案有关的证人一一掌控在手中,待到那时,宣家百口莫辩。” 游骥有些不自在,浑身僵硬,却难得?没有挣脱。 雁萧关笑起?来,义?正言辞道:“当务之急是防宣家杀人灭口。” 游骥神情严肃:“我这会儿便带着兄弟们去暗中盯着宣家。” 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赞叹道:“聪明,不过你要盯的人可不是宣愿恩父子,而是宣富春。” 他没有解释宣富春的身份,果?然,游骥神色间没有一点犹豫:“当年靠倒卖粮食起?家的宣家二老爷。” 雁萧关点点头:“不过倒是不着急,兄弟们也?累了数日,今夜让他们睡个好觉,明日再行动。” 游骥睡不着,或许是经年夙愿就将实现,他有些激动,就算他素来冷静,此时也?恨不得?骑马奔驰回天都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父亲,好险才压住这个冲动。 不过床上是躺不住了,他翻身坐起?,出了营房。 大柱被他起?身的动作吵醒,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咕噜道:“这么晚了,早些睡。”还不等听见游骥的回答,他翻过身,拥着被子又睡着了。 走至校场,如水月光温柔地?洒在神武军军旗上。 第一次,他几乎称得?上是心平气?和的看着那代表着神武军、代表陆家的军旗。 身后脚步声?传来,游骥垂了垂眼,回身道:“吴伯也?睡不着吗?” 吴伯的神情隐在阴影中,往前数步,他总是严肃着的神情出现在游骥眼前,两人坐在旗杆下,许久未曾说话。 吴伯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关在值守房中的人是朝中的大人物?” 游骥点头:“乃是当朝太子和东宫僚属。” “那今日被审问的那人是?” 游骥没有询问吴伯为何知晓此事,回道:“那是太子的祖父,皇后的生身父亲,五兵尚书梁章雅。” 吴伯的神情让人看的并不分明,可倏然紧握的双手却泄露了他心中激荡。 片刻后,他的手缓缓松开:“我今日在伙房附近见到了一位小年轻,像是五殿下带进营里的陆从南,都已经是队主了,看着倒像是个小孩子。” 游骥动了动眉头,他本以为吴伯会继续追问,没成想却突然提起?了陆从南:“应就是他,他怎么了?” 随着雁萧关所做所为暴露在他眼前,他对经由?雁萧关带入神武军的陆从南也?渐渐放下心中芥蒂,他们共同?操练日久,还歇在同?一个营房,本就该较其他人更亲近些。 吴伯少有的露出一抹笑来:“我见他在哭,看着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倒跟个孩子一样,哭了许久才停下。” 游骥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陆从南为何会哭? 再细细回想近日之事,游骥方才意识到一件事:陆从南对陆家之事太过关心。 比之他,比之雁萧关更甚。 陆从南又恰巧姓陆,不会与陆家有渊源吧?可十年前,陆家确实满门尽丧。 思?绪一晃而过,随即他想到,陆在大梁并不少见,若陆从南真是陆家血脉,怎可能?会以陆姓示人? 或许也?是曾受过陆家恩惠的人吧,他们父子不正是因为当年被陆老将军救下性命,便念念不忘至今吗。 虽不知陆从南与雁萧关为何如此执着于陆家冤案,可他们目的一致,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他没有注意到,吴伯在提起?陆从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慈爱。 吴伯不欲多提,游骥却不想放过眼前难得?的机会,数年追查,他早已知道吴伯正是当年岭水一战的幸存者,不止如此,他还多次追踪到吴伯曾私下调查梁章雅、元信安,还有宣家。 俱是与陆家一案有所牵连之辈。 “五殿下似乎是在追查一桩旧案。”游骥像是不经意般提起?。 吴伯看了过来,他的神情正对着月光,那双总是浑浊的眼睛闪烁不定。 见他感兴趣,游骥继续道:“不止梁章雅,元信安今夜已入刑狱,明日殿下会回天都当堂审问。” 吴伯眼中的光亮更甚,他哆嗦着嘴唇:“是,是吗?” 第57章 雁萧关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再入天都,鸡鸣方响。 南狱刑百姓,北狱刑高门,元信安身为祠部尚书,自然该入北狱。 闳奇新执掌北狱多年,显贵入狱并不多见,天都高门往来复杂,一人有难,多方相助,北狱之主近乎是个闲职。 今日却不同?,元信安是由?雁萧关手下的神武军亲自押送入狱,北狱狱卒都不能?接近,看守人员全是持兵披甲的神武军。 闳奇新连夜赶来,只?见元信安神色倾颓,脊背佝偻,待神武军抬来一具棺木,他更是瘫软在地?。 闳奇新一直等到第二日,总算等来雁萧关。 雁萧关是后宫宠妃之子,风头连太子都压不过,闳奇新只?是太子妃的兄长,更莫说现下太子能?不能?保住自身尚不好说,他更不敢怠慢。 扬起?笑,他迎了上去。 雁萧关与他没有什么客气?话可说,直接了当:“提审元信安。” 闳奇新脸皮一跳,立即吩咐手下人将人带上来,胆战心惊问:“不知元大人犯了何事?” 雁萧关默然片刻,道:“东宫巫蛊,太子谋逆,我一时居然不知该从哪件事说起?。” 元信安被两名?士兵押着,方踏进法堂便听见此言,当即软了两条腿。 雁萧关一边嘴角提起?:“不若让元大人亲自说说。” 有雁萧关在,闳奇新不敢居中,而是站在了一边。 雁萧关虽然很欣赏他的识时务,却又冷不丁想起?他被闳家护卫追的满屋顶逃窜的前事,抽了抽嘴角,决定眼不见为净。 他一本正经坐在明镜高悬之下,劈开的两条大长腿却暴露了他的本性:“元大人,你是自己招认,还是想来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套。” “棺材”两字像重锤一样落入元信安耳中,他瘫跪在地?,一时未能?张口。 北狱难能?开堂,见到这边门开,天都热衷看热闹的百姓呼朋唤友,太阳才亮,北狱法堂外?已围满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明日就是除夕,大梁朝元正假共七日,初一到初七,朝臣还未休沐,仍在各岗处理政务,耳目灵通的朝臣昨夜就得?到元信安被捕消息,得?知与太子谋逆有关,又碍于公?事在身,不能?亲至,更是抓心挠肺。 宣愿恩脸沉似水,心头不安如水往上漫。 第55章 太子巫蛊案与太子谋逆案无论是哪一桩都事关?重大,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关?乎一国社稷,如?若让元信安得逞, 皇室还有什么脸面, 更会降低皇室威严,让逆贼越发无法无天, 到时大梁朝是姓雁还是姓猫姓狗,可就说不清了。 雁萧关?居高临下审视元信安,问道?:“元家?借元家?已逝幼子尸骨送入东宫之便,将巫蛊藏于太子东宫之中一事, 元大人可认?” 元信安不语, 心头却翻转不休,只是一具尸骨,不能证明他就是东宫巫蛊的幕后之人, 只要他不松口,便无铁证, 至于有关?巫蛊一事的相关?人证, 早已被灭口,除非雁萧关?手?段通天能下地府将人带回来, 不然, 他无需害怕。 这?么想着,一直惊慌不安的的心勉强冷静下来。 雁萧关?见他还撑着体面, 往一旁候着的神武军偏了偏头。 连夜挖出来的棺木被抬上公堂,楠木棺体尺寸远装不下成人,显然是孩童所用,棺上配鎏金铜饰,外髹黑漆, 搁在地上时扬起一阵尘风。 元信安身体一颤,落在棺木上的眼神满满疼惜,可随即又渐渐漫上一层痛恨。 百姓们的视线棺木和雁萧关?之间来回游移,雁萧关?道?:“元大人应不想元小公子又一次不得安宁吧?” 元信安抬起头,眼神浑浊:“太子妃下令命我子与东宫郡主行冥婚,她是君,吾乃臣,君有令,臣下不得不从。” 他布满沟壑的面落下两行泪:“能与东宫郡主缔结姻缘是我儿福气,我虽心痛难当?,却并不曾怨恨,巫蛊之事更是子虚乌有。” 雁萧关?闻言,看?了他一眼:“元大人好口才,这?是想推个?一干二净?” 元信安垂头伏地:“臣未有虚言,请殿下明察。” 雁萧关?眯起眼睛:“那便带人证吧。” 元信安顾不得其?他错愕,抬起头却见法堂进来了几道?瑟缩的身影。 雁萧关?:“这?些人是谁?想必无需我多言,元大人欲要杀人灭口,也得想想宫中是谁的地盘。” 人群中,素英浅浅一笑。 堂下宫人已经招认:“当?日正是元大人令我们在太子妃必经之处特?意提及冥婚一事。” 太子妃身侧的小太监跪地道?:“正是如?此,当?日太子妃听闻此事本欲多方搜寻朝臣家?中夭折幼童,多亏殿下早有察觉,命奴才谏言,太子妃这?才选了元家?幼子。” “五殿下又令我暗中注意东宫异常,当?日元大人家?中人将元小公子尸骨抬进东宫之时,奴才亲眼见到其?中有人趁人不备将巫蛊娃娃藏于灵堂。” 这?下莫说元信安,就连一旁跟着的闳奇新等人也脸色骤变。 谁能想到,元家?精心谋划的巫蛊之祸从始至终都落在雁萧关?眼中,不止如?此,元家?本能置身事外,他却只凭小太监的一句话便将元家?拉入了元家?自己精心织就的罗网之中,脱身不得,以致今日。 各方复杂眼神之下,雁萧关?脸色如?初道?:“人证物证具在,元大人还有何可辩?” 闳奇新恨恨盯着趴地的元信安:“事情来龙去脉清楚明晰,他辩无可辩。” 元信安眸色复杂地注视着雁萧关?,他真只是个?酒肉纨绔吗?太子在他们手?中尚且没有还手?之力?,可事到临头,所有计谋却被雁萧关?一一识破并推翻。 也就是眼前这?个?,他们认为只能做个?傀儡皇帝的五殿下。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错了。 确如?闳奇新所言,现下,他辩无可辩,苦涩道?:“我认。” 元信安认命了,可堂外人群中两个?面生的汉子却齐齐变色,一人同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脚步匆匆穿过人群,等再寻去,已不见影踪。 堂下令使奋笔疾书?,逐字记录案件卷宗,方一停笔,卷宗便被闳奇新一把抓去,拿至元信安身前,看?他签字画押。 元信安抬头,冷笑道?:“五殿下雄才大略,韬光养晦至今,太子绝不是他一合之敌。” 闳奇新眼神一动:“元大人不用挑拨,我虽不才,却也知晓些粗浅道?理,若五殿下真对太子有不利之心,无论巫蛊还是谋逆,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根本不必殚精竭虑为太子奔波。” 雁萧关?眼神从他身上一晃而过,一点不心虚,虽然太子吃了点苦头,但他也为太子除去了潜在敌人不是。 “巫蛊你?认了,”雁萧关?将卷宗翻看?一番后置于一旁,“太子谋逆一案你?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如?若有同党,说出来不定还能减轻些罪责。” 元信安眼珠死死盯在雁萧关?面上,额前虚汗从眼眶滑落,他明白雁萧关?的意思?,诬陷太子罪不容诛,一次便能人头落地,再多加一桩罪,也不会砍他两次头,可若他将宣家?供出,宣家?势大,旁人无论如?何看?,都只会觉得宣家?才是主谋,就算是死,他也能死的轻松些,说不定还能保下元家?。 想到他膝下仅剩的孩子,他心下有了决断:“禀殿下,臣不敢欺瞒……” 就在这?时,堂外人群喧哗声?顿起。 众人诧异,自开堂审元信安,围观的百姓便大多屏气静声?,生怕漏了什么关?键地方没听清,此时正到关?键处,百姓怎会如?此? 素英隐入人群,见一汉子挤到了最前,人群拥堵,好几人被踩到脚背,纷纷抱怨出声?。 无人注意到,一枚玉饰在汉子手中一晃而过。 元信安瞪大双眼,那是他儿的随身之物,那人是宣家?的! 他脸色陡然刷白,等再回过头来,他已心如?死灰,他垂头跪地:“殿下,太子谋逆一案全是罪臣一人所为,盖因太子妃强夺幼子尸骨,罪臣心怀愤恨,这?才起了犯上之心。” 闳奇新伸手?想要拍响惊堂木,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主审官不是他,他忙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收回看?着陆自心背影的视线,唇角提起:“元大人手?段通天啊,在东宫来去自如?不说,还能指使禁军,着实让人佩服。” 拿人拿脏,元信安与宣家?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说沉浮宦海数十年?的宣毕渊,他怕是连宣愿恩都斗不过,只有沦为替罪羊这?一个?下场,雁萧关?不可能不留一手?。 要拿下宣家?,他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不认为宣家?会在元信安这?里留下致命的把柄,就算元信安破罐子破摔招供出宣家?,宣家?怕也会有脱身之法,绝不会伤及宣家?根基。 第58章 他不信任元信安,却信任自己,也信得过他自小调教出来的陆自心。 更关键的是,他要撬开元信安的口,让他心甘情愿交出当年霉粮换军粮一事的证据。 雁萧关目光沉沉注视着元信安被拖着压往监牢。 闳奇新走至雁萧关身边,愤愤道:“就这么让元信安将罪责揽于一身吗?” 雁萧关站起身,居高临下给了他一眼:“不然呢?难道闳大人能审出他的同党?” 闳奇新眼中咻然迸射出精光:“殿下不必同他客气,只要上刑,总有他撑不住的时候。” 雁萧关脚步一顿,微眯着眼看他眼里不同寻常的兴奋。 闳奇新被他审视着,面上神情一僵,随即换回一个恭顺的笑容:“臣的意思是可让邢狱的狱卒来,刑讯犯人本就是他们职责,殿下毋需脏了手。” 雁萧关收回眼神,并没太关注他的异常,闳奇新是太子妃的亲兄长,与他却无甚大关系,他自不必关心,奇不奇怪的不还有太子去处置吗? “不劳闳大人费心,也不必严加邢讯,元信安一把老骨头,若因刑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本殿下拿谁去向陛下复命。” 闳奇新恭敬应是。 两人走到了法堂正中,堂外百姓对元信安指指点点着,并未离开,就要走出法堂之前,元信安回首看向堂上棺木。 雁萧关冷眼以对:“元大人放心,棺木连带元小公子的尸骨,我会原封不动送回元家。” 他顺势看向棺木,视线本是一晃而过,眼角余光却见棺木正中的木钉没有钉进去,时人多认为棺木不吉,雁萧关却不在乎。 幼子无辜,更何况早已身死,却又因种种阴谋算计无法入土为安,到底是份亏欠,他顺手拍过去,欲将木钉摁进棺木之中。 哐啷! 楠木棺材四分五裂。 众人瞠目结舌,那可是楠木,楠木做棺材的好处之一就是坚硬,更何况又是东宫置办的棺椁,不可能偷工减料,却被一拍拍成这样。 “五殿下到底身具何等神力?”这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同时涌出的疑惑。 除了元信安与闳奇新。 元信安挣脱开神武军的辖制,奋力扑过来,泪洒当场:“我儿,我可怜的儿啊……” 裂开的块块木料分散落在法堂之上,众人一开始并没察觉其他,直到一具沉重的尸体翻落在闳奇新脚边。 太过猝不及防,雁萧关都往后退了一步。 闳奇新却定在原地,眼神直勾勾落在那张死白的面容上。 “元大人,”雁萧关勉强稳住不动如山的神情,一把拉住元信安,“你且先瞧清楚,这……真是你儿子?” 第56章 元信安被雁萧关拦住, 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眼往下一看,一张青白的人脸猝不及防印入他瞳孔,他喉头呜咽卡在口中, 几息时间后:“呃呜……啊……” 雁萧关被他惊恐的叫声震得耳鸣,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险没一拳将人砸远点。 尸体面目尚算清晰, 得亏此时正是隆冬,即使天都气候不如北地雪虐冰饕,却也满地寒霜,日间金光遍洒, 也只让路上霜雪消散, 气温仍是寒透刺骨,尸体才没有显出明显的腐烂现象。 待众人再欲细瞧,一股尸臭味已经涌入鼻端, 就连围在堂外的百姓们也闻见了这股异常味道,纷纷往后仰头想要避开, 可又耐不住好奇, 张着眼睛直往法堂上看。 今日可是难得的热闹,只是尸体不比太子谋逆一案, 又是快过年的时候, 怕是不吉利,百姓们想近不敢近的心理到底止住了他们往前的步伐, 也方便了他们身后一行人。 他们沉默着过来,顺着百姓之间的缝隙走到最前。 而此时,元信安面色僵硬站在雁萧关身后,悲愤道:“我儿子的尸骨呢?这,这分明是个少女。” 他转头看着雁萧关冷峻的侧脸, 眼含谴责,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雁萧关假笑道:“元大人,想什么呢?你方才已认罪画押,别妄想挣扎了。” 元信安悲痛欲绝:“可我幼子尸骨总不能不明不白消失。” 雁萧关揉了揉眉头,心里也有无数疑惑:“放心,我定寻回元小公子尸骨。” 任元信安千般忐忑牵挂,他仍被神武军押回监牢,直到此时闳奇新才有动作,他连声招呼身旁手下道:“还不快将尸体收殓起来。” 说完他欲往后退,左右脚却像是缠在一起,方抬脚便一踉跄。 雁萧关微挑着眉,按着闳奇新的肩,止住他急迫的动作。 “多谢,”闳奇新眸光闪烁,“多谢殿下。” 一旁站着的衙役走近,弯下腰,眼看就要抬起尸体,一道女声传来:“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这道声音闳奇新太熟悉了,他惊喜喊道:“小妹。” 雁萧关眼中微光一闪,几乎是瞬间,他往闳予珠身后看去。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明几许站在人群最前,被一群身着打扮与天都百姓截然不同的汉子簇拥在中间,只是站着,就是人群中最招人眼的存在。 百姓们也注意到身前突兀出现的一行人,或光明正大,或拿眼角余光打量他们。 天都百姓可没有扎小辫子的习惯,明几许身周的汉子们头发披散,只将额前耳后一小撮发丝编成几股细辫束在后脑,瞧着利落又粗犷。 明几许也是如此,只是他的打扮较其他人更精致,大部分头发披在脑后,耳后小辫上挂着红色串珠,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额间抹额玉饰耀目。 明几许缓缓张口,含笑低语:“殿下。” 冲击力直击胸腔,雁萧关抽了抽唇角,心下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闳予珠冷着脸走至法堂,对闳奇新关心的问话置若罔闻:“我要报官。” “好,”闳奇新愤然,“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对闳家女出手,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他走至闳予珠身边,不忘道:“小妹报官不急,且先容我将这具尸骨送下去吧,一直放在堂上未免有碍观瞻。” 闳予珠满脸冷漠:“二哥,我要状告之人正与此具尸骨有关。” 这个案件与太子一案无关,雁萧关不能越俎代庖,抱臂站在一旁。 闳奇新心中一顿,他拧眉看了闳予珠片刻才去堂上坐下:“你要状告何人?” 闳予珠仰着头:“我要状告之人正是闳大人,也就是大哥。” 闳奇新伸向惊堂木的手顿在半空。 雁萧关眼神在闳予珠和闳奇新之间来回看了一圈,闳奇新唇角抽动,眼中带着慌乱与微怒,方才见到闳予珠之时的关心已寻不见影踪。 闳予珠神情不变,语气镇定异常,似乎不觉得状告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有何不对。 “很有趣是吧?”百姓嘈杂声中,一道清透的嗓音响起:“天都不愧是大梁朝的京都,居然有‘堂下何人状告本官’这一幕,真让人大开眼界。” 雁萧关头也不回就知道身侧站过来的人是谁:“我倒是觉得夷州才是个宝地,有个雌雄皆相宜的少主不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天都高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出大戏,不正是夜姑娘的功劳?” 明几许弯了弯眼:“夜姑娘是谁,我可不知。” 雁萧关冷冷打量他:“是吗?明少主贵人多忘事。” 明几许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殿下似乎很关心我呢,我方入都一日,殿下就将我的底细查探的如此清楚,莫非还出动了神武军查探?” 他笑得欢快:“殿下何必为难属下,殿下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雁萧关比明几许高了几乎一个头,他自上而下看,锋利的眉眼与微微上翘的狐狸眼对视着,气氛稍显紧绷。 唯他觉得如此。 在其他人看来,却像是两人早已是熟识,两人咫尺之隔,眼神交缠之际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以至于明几许身后的高大汉子纷纷警惕地瞪着雁萧关,一人欲要上前挡在明几许身前。 明几许察觉他的动作,轻飘飘一眼看去,那人神情一凛,垂下头不敢再看。 人声喧嚷,两人仿佛置身另一空间,无人闪避彼此的视线。 与此同时,刚要提笔书写案卷卷宗的令史无措停下手上动作,人生头一遭遇上状告他顶头上司的案卷,他到底该不该写? 闳予珠不觉有异,掷地有声:“大哥,我要状告你,你是主审官又是被告,该请五殿下审查此案。” 第59章 闳奇新目眦欲裂,死死瞪视着闳予珠。 闳予珠分毫不让。 许久后,闳奇新缓缓站起身,站去一边。 雁萧关没想到事情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身上,他咬牙从齿间挤出一句话:“又是你计划好的??” 明几许狡黠一笑:“殿下?当真英明,我预送殿下?一份滔天功劳,殿下?要是不要?” 雁萧关嘴角抽动,收回视线,大步走到法堂正前,再一次坐在明镜高悬之下?,生生被明几许笑得升起了如坐针毡之感。 他冷冷问?话:“闳姑娘请吧。” 闳予珠像是早已打好腹稿:“此女?是我院中洒扫丫头。” “你府中丫鬟为何身死?尸骨又为何会出现在与东宫郡主合葬的?棺椁之中?” 闳予珠:“因为太子巫蛊一事,大哥怕再给太子惹麻烦,不敢去他日?常耍乐的?地方,可他喜爱幼女?,一日?他喝醉后见到来我院中扫地的?丫鬟,一时起了兴致,要将她要去,我应了。” 她眼也不眨:“至于她为何身死,想来是受不住大哥的?宠爱以致香消玉殒。” “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郡主墓中?“闳予珠蓦然回首看向明几许。 明几许勾唇一笑。 闳予珠深吸口气:“此事我亦不知,或许是她不甘心,泉下?知晓殿下?将查探太子巫蛊一事,欲引起殿下?注意,好为她伸冤吧。” 大梁朝素来崇信神佛,她这么一说,堂外百姓哗然惊呼,再看向地上尸骨的?眼神便带了同情。 在百姓的?嗡嗡讨论声中,雁萧关问?闳奇新:“当真如此?” 闳奇新跪倒在地,侧头看向闳予珠,片刻后咬牙承认:“是,只是我也不知她为何无?故死去,次日?醒来之时,她已断气。” “我想着她到底是闳家丫鬟,且一夜夫妻百日?恩,便命护卫寻了处地方好生安葬。” 直至此时,虽然尸骨就摆在眼前,堂外百姓也不觉此事关乎重大,毕竟只是一个丫鬟,身家性命本就该掌握在主家手中。 高门?丫鬟没有自由身,最好的?归宿便是爬上主家床踏,通房也好,妾室也罢,日?后尽可衣食无?忧,只是这小丫头运气差些,好不容易得了主家少爷青睐,却享不得这福气。 闳奇新也是因为知晓这点才狠心承认。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闳予珠没有到此为止:“她是被大哥凌虐致死的?,若是不信,可掀开她身上衣衫,伤痕应当还在。” 雁萧关皱眉。 堂上衙役不敢上前,毕竟被告之人乃是闳奇新,北狱所有权利都在皇帝手中,廷尉有名无?权,可闳奇新出身显贵,且县官不如现管,北狱衙役、狱卒都受他管辖。 雁萧关猝然站起身,大步走近,一把扯开尸骨的?衣袖,死白手臂上伤痕一层叠着一层,昭示着她生前所受的?不堪虐待。 雁萧关深吸口气,还是耐不住,站起身,愤然一脚踢出。 闳奇新被踹地撞上墙壁又跌落,倒在地上鼻腔鲜血溢出,他咳嗽数声:“殿下?饶命。” 闳予珠上前一步,挡在闳奇新身前:“五殿下?,她是我府中的?丫鬟,我们?怎么处置她,她都得跪地谢恩,难道殿下?还要让我大哥为个低贱的?小丫头赔命不成?” 雁萧关面色沉凝,扑面而来的?戾气让闳予珠骇得往后倒退两步,抻着头不肯认输。 雁萧关咬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你闳家丫头,也是大梁朝百姓。” 闳予珠高昂着头:“那又如何?” 第57章 雁萧关?默然, 以大?梁朝律法,他还真不能将闳奇新怎么样。 明几许好整以暇上?前:“闳姑娘似乎尙有未尽之言?” 闳予珠狠狠望去。 雁萧关?生冷神情下藏着?愤怒,但他没有忽视闳予珠神情间的异常。 闳奇新惊恐看向闳予珠, 她还要如何?他不知, 他此时的神情与方才元信安绝望神情几乎如出一辙。 “不止如此,我还要状告大?哥藏匿幼女, ”想到还在雁萧关?手中的赫宛宜,闳予珠克制住心?中种种疯狂念头:“赏玩淫乐。” 一石激起千层浪,闳家丫头不算什么,可藏匿淫玩幼女却不同, 雁萧关?面?色铁青。 “难道也是闳家丫鬟?” “不可能, 怕是不知从哪里拐来的。” “许是买的也不一定?。” 百姓的讨论?声声声入耳,闳奇新挣扎着?欲要辩驳。 雁萧关?给身旁神武军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 捂住他口鼻。 闳予珠话声不歇:“幼女藏在宁建寺,宁建寺地处天都都城外, 香火不旺, 人烟少,不引人注意。” 她用平常的语调吐出让人胆寒的事实:“宁建寺的和尚负责看管处置幼女, 一旦有幼女受不住身死, 便会?被丢弃在狮子岗,亦或是直接扔进溧河。” 溧河是玄御河的源头, 若说玄御河船舶川流,溧河便是百舸千帆,天都南北西三面?环抱溧河,溧河宽阔,大?鱼小?虾不知凡几, 几具幼女尸骨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激不起就会?被鱼虾分食干净。 宁建寺就在溧河不远处,翻过山坡便是狮子岗,可真是个方便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雁萧关?怒极反笑,眼底凶悍之气犹如利剑刺向闳奇新。 闳奇新被士兵捆抱着?,身体止不住地打?哆嗦,眼睁睁看着?雁萧关?犹如山岳高大?的身体步步逼近,不过眨眼间,他的身体被已被雁萧关?一把提起,抵在了?墙壁上?。 “咳咳……”闳奇新奋力掰着?卡在咽喉上?铁钳般的手掌,“殿下饶命。” 手臂肌肉绷成弯月,雁萧关?单臂举起闳奇新的身体,砰一下又将他摔在地上?,没给他丝毫喘息余地,又是一拳砸去。 闳奇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哀嚎声越来越低。 直到这时,闳予珠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扑伏在闳奇新身上?:“大?哥。” 雁萧关?站直身,硬挺的面?孔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胆寒。 闳予珠匆匆查看闳奇新周身伤势,见他短短时间偏体鳞伤,愤怒回头:“五殿下,就算你是皇家血脉,也不能无故殴打?朝臣,我定?要禀明太子,禀明太子妃。” “无缘无故?”雁萧关?居高临下看着?两人,“豢养淫乐幼女,致死后毁尸灭迹,你该庆幸我没有当场杀了?他。” 闳予珠将人护在身后:“只是群卑贱的寒民贱口,能得大?哥宠幸她们就该感恩戴德。” 大?梁朝贵族、良民、贱口之间泾渭分明,高门贵族自来看不上?良民,地方豪强和富商巨贾见了?高门也得卑躬屈膝,更何况是身贱命轻的贱口,打?杀了?也无处申冤。 事实如此,可听在众人耳中难免刺耳,若非北狱衙役拦着?,堂外百姓的唾沫都能淹了?她。 雁萧关?牙关?紧咬,冷眼以对,片刻后,他厌恶地将眼神抽离:“将他们压入监牢。” 他恶狠狠看向北狱狱卒:“要是让他二人逃脱,你们便拿命来替。” “神武军。” “在。” 雁萧关?:“整军,去宁建寺。” “是。” 知晓他的目的,百姓们纷纷让开身,望着?他的眼神卑微。 有士兵将萌萌牵了?过来,雁萧关?竭力平复心?中愤怒,翻身上?马后,垂眼看着?明几许。 明几许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他身旁。 “你还不走?”雁萧关?狐疑地眯起眼。 明几许抬头望着?他,脖颈在雁萧关?的视线下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戏还没唱完,我舍不得走啊。” 雁萧关?捏紧缰绳,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晓明几许的目的——毁了?闳家。 一方偏远之地来到天都的刺史之子,说起来好听,可在天都高门看来,不过只是刺史与蛮民生下的杂种,地位不说比之贱口,反正是越不过良民的。 雁萧关?自身便是天都最大?的高门,自然知晓高门待蛮民的态度,再轻贱不过。 明几许却要毁了?天都立身日久的闳家,可谓是痴人说梦,偏偏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真的快成功了?。 在这之中,要论?谁为了?提供了?莫大?助力,非雁萧关?莫属。 想清后,雁萧关?心?欠欠的,可被眼前微挑的狐狸眼看着?,他居然生不出气来,他呼了?口气,竭力平心?静气道:“那你走过去?” 明几许默不作声,只对萌萌勾勾手。 雁萧关?目瞪着?萌萌,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居然踱步当真靠近明几许,甚至勾着?头往明几许手上?凑。 明几许抚摸着?萌萌的脑袋,狡黠道:“都是老熟人了?,殿下何必同我客气,我不介意与殿下同骑的。” 雁萧关?死死压住涌上?喉头的咆哮:“我介意。” 第60章 身周的百姓和神武营的士兵都看着?他们,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看热闹,雁萧关?可不想成为百姓和手下茶余饭后的笑话。 明几许悠悠抬起手。 雁萧关?沉着?脸,没接他的手,一夹马腹,萌萌扬起马蹄的同时,他俯身掐住明几许窄瘦的腰身,两人一骑将众人甩在后面?。 马蹄踢踏的响声渐行渐远,神武军士兵与明几许的侍从无言相对,片刻后,回神赶上?。 雁萧关?双臂修长,胸背矫健,明几许窝在他怀里也不觉拘束,只是他动作比思考更快,待毛茸茸的发?顶堵在他下巴上?摩擦出一片酥麻感时,他才回神思考起一个问题:为何不将人放在他身后,偏要将人抱在怀里呢? 尤其是明几许在他怀中很是悠哉地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定?不动后,他更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 明几许可不管他如何想,彻头将视线转向雁萧关?,戏谑道:“殿下着?实体贴,我赶了?几日路,正觉疲累,现下正好歇歇,真该好生谢殿下才是。” 雁萧关?只觉得身体比初学马术时还僵硬,略微皱着?眉头:“你不为我找麻烦就是最大?的感谢。” 明几许满脸温柔笑意,回头佯做不见雁萧关?僵硬面?容,叫屈道:“我何时为殿下惹麻烦了??此时我不正为殿下着?想吗?” “为我着?想?”雁萧关?嗤笑出声,与明几许在口舌之间你来我往反倒让他放松下来,“我看分明是在借刀杀人。” 明几许感觉着?身后胸腔随着?话音而震动,他露出一抹笑:“殿下冤煞我了?,待会?儿殿下便知我乃是真心?真意。” 雁萧关?冷哼一声,没有求他解释的意愿,萌萌如闪电般疾驰,踏过城门,直冲向宁建寺。 宁建寺的距离里坊其实并不太远,就在盐市西面?不到十里,中间隔着?一道城墙,位置偏僻,隐在杂乱村巷深处。 雁萧关?还不曾来过此处。 他住在里坊小?院中,那一片多是寻常百姓,西临盐市,越过御道便是交列而起的众多寺庙。寺庙有大?有小?,任百姓上?香敬佛,里坊小?院附近的百姓多是去那处,远离里坊院子的寺庙自然无里坊之人问津。 “施主可是来寺敬香?”庙门外的僧人上?前询问,“还且先下马。” 一路奔驰而来,路过几处落在天都城门外的村民集聚地,可一直到庙门外都未见到来宁建寺的香客,足以表明宁建寺香火不旺。 雁萧关?瞧着?来人,僧人满面?红光,显然日子过得极滋润。 他抱着?明几许一起跳下马。 明几许看他动作自然,微挑了?挑眉,并不反抗,相反,他极为柔顺地跟着?他。 萌萌速度太快,神武军来此至少还需半刻钟,两人没有干等着?,如寻常香客踏入庙内。 穿着?红黄袈裟的僧人迎来,看着?慈眉善目,说话时脸上?横肉却抖了?两抖:“施主且随贫僧入殿。” 雁萧关?大?步跟去,身后明几许笑吟吟跟着?,两人眼神神情截然不同,眼角余光瞧着?僧人的视线却都是杀意。 宁建寺不大?,山门、主殿、配殿却一个不缺,比之寻常百姓屋院精细许多,青砖灰瓦,斗拱高廊,廊柱门楣上?刻着?精巧的莲花纹和卷草纹,一路走来,唯有零星墙皮剥落,几块暴露在外的砖石风化出粒粒沙尘。 若非雁萧关?知晓这间不起眼的寺庙里干着?什么勾当,怕也只会?以为这是山间寻常小?庙。 两叠石阶上?落着?斑驳的青色,一扇可容三人并行的殿门敞开着?,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拖着?托盘的生人,托盘内香蜡应有尽有。 走过刻着?“宁建”二字的门楣,迈进主殿,殿中坐着?石雕佛像,雁萧关?避过主持送来的长香,抬眼看去:“佛像庄严,佛寺清规,就是不知寺中神佛开不开眼?” 主持笑着?道:“来寺上?香之人多为周围村落百姓,求子嗣平安,恳风调雨顺,不过求个心?安。” 他看了?眼雁萧关?与明几许身上?的衣袍,看着?不打?眼,行走间暗纹生辉,非寻常人能上?身,显然两人非富即贵,他双手合十,拜道:“神佛不若自渡。” 明几许左右四顾,像是好奇:“五郎,我还没来过天都寺院,带我逛逛吧。” 听着?他恍似小?孩儿撒娇的语气,饶是自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雁萧关?,也忍不住心?头一颤,条件反射后退一步。 ----------------------- 作者有话说:这本好像没几个人看,蠢蠢欲动想双开[害羞][害羞][害羞] 第58章 明几许莞尔一笑, 催促道:“五郎?” 雁萧关安心周身鸡皮疙瘩,看向主持:“我?二人可否在?寺中走走?” 主持神?色不变,眼神?却带着丝犹豫:“这……” 雁萧关往怀里一模, 左右掏掏, 什么也没掏着。 “在?我?这呢,”明几许拿出钱袋, 从里拿出几粒金灿灿的瓜子:“五郎忘了?” 见他将金瓜子丢进?功德箱,雁萧关竭力忍住眼中钦羡,一个?蛮地来的都?比他有钱。 得加快动作了,本还想让朝臣们好好过完正?旦, 可他养神?武军的银子都?还没个?着落, 还是早日将梁家、宣家一网打尽,到那?时,国?库只凭抄家也能买得起他手头的肥料吧。 心念电转间, 雁萧关又想到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还有闳家,也没必要留着了、 可若是如此, 太?子根基几乎被他掘了个?干净, 不然还是给他留一个?? 挑挑拣拣的,梁惕守勉强无辜, 就他了。 雁萧关跟着主持行走在?庙宇间, 身后?还随着两名僧人,宽大的僧袍下, 后?腰一截异常凸起随着僧人转身落在?了两人眼中。 两名僧人走在?最后?,步步不落,像是恭敬地不想慢待贵客,时时摸向后?腰的手却泄露了他们的警惕。 雁萧关看似心不在?焉,实着时时注意着主持的动作, 在?经过一处院落时,他站定脚步,指着隐在?树林的荒院:“那?里也是宁建寺的地方?” 主持神?色一顿,在?雁萧关逼人的视线看来之时,连忙垂下视线藏住眼中惊慌:“是,原是寺中僧人居所,后?来院墙坍塌,自?此便荒废了。” “是吗?”雁萧关上前半步,语气冷硬。 在?主持察觉有异之前,他与明几许对?视一眼,荒谬的是,他二人默契似乎与生俱来,雁萧关悍然出手,主持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鼓着眼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明几许也没有留手,疾速侧身闪步后?退,在?后?方不远处僧人惊怒视线中,飞身蹬向廊柱,几个?起落,凌空踢向僧人脖颈。 咔嚓!颈骨应声而断,明几许蹲下身,掀开僧袍,闪着寒光的利刃出现在?两人眼前。 “明少?主身手不减。”雁萧关语气嘲讽。 “彼此彼此。”明几许将一柄短剑扔给身后?的人。 雁萧关接住,拿至眼前,看着锋利无比的剑锋,他疑惑蹙眉:“我?看禁军手中刀剑也无此剑精良,闳奇新哪来的武器?” 雁萧关眼睫微闪,再抬眼时,眼中平静无波:“殿下的神?武军该到了,殿下是想再等等他们,还是你我?二人先?行动。” 瞬间明白?他言外之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也不知荒院看守的僧人数量几何,他二人以少?敌多?能不能全身而退俱是未知,雁萧关舞了个?剑花,只觉手中剑轻飘飘的,用着没有长刀得劲:“跟上。” 明几许轻巧上前,少?有的没有反驳他,两人并肩而立,待到走至荒院前,明几许如林间巧兽悄无声息翻墙进?院,雁萧关不落其后?,撑墙跃至墙头。 明几许自?下而上好整以暇看着他,毫不遮掩眉眼间的逗趣:“殿下要不要同我?比一比?” 雁萧关扬眉:“比什么?” 院内男人察觉动静,连步奔出。 “当然是……”在?挥刀汉子凶狠的注视下,雁萧关慢悠悠道,“比比谁能杀更多?的人了?” 话音刚落,他已翻落在?最前赶至的汉子身前,一手负在?身后?,单手持剑,剑刃如闪电划过,等雁萧关再看去,血光遍地。 他长声一笑:“比就比。” 紧接着,他如猛虎下山,直入潮涌而来的人群之中,利剑在?他手中堪比灵蛇 ,毋需费力,剑光过处犹如海浪崩腾,摧枯拉朽般将围拢而来的壮汉扫倒一片。 断臂残肢四散在?地,痛呼惨嚎此起彼伏。 明几许横剑眼前,与雁萧关锋利的眉眼对?视,一触即离,两人背过身,脊背相抵。 雁萧关将剑尖血珠摔下,朗声一笑:“痛快。” 话音才?落,两人复冲向人群,血腥味浓厚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等二人站定,荒院中肉眼可及之处再无第三人完整无缺的身影。 第61章 两人身上血气冲天,宛如罗刹,星星点点的血迹沾在?他们的面上、手掌,两人隔空相望,一开始的比试无人提及,胜负似乎也无关紧要。 雁萧关第一次看清明几许恢复男装后?的五官,就是先?前女装时,他也多?被那?双深黑的眼瞳吸引,只隐隐知晓夜姑娘美丽的不可方物,他很少?注意到他人美丑,更少?形容无关紧要之人的美貌,到的此时,雁萧关挖心掏肺,脑中也只浮现出了四个?字:冶艳蛊人。 本该是万万人争相呵护的富贵花,偏成了一朵张牙舞爪的食人花。 明几许感觉到面颊上的血珠往下落,他嫌恶地伸手抹开,一片血痕从他眼下延伸到耳际,落在?雁萧关眼中,只觉刺眼。 似乎是察觉到雁萧关的别扭,明几许走近他,无辜道:“没擦干净?我?看不见,只能劳殿下亲自?动手了。” 说完,他倾身将脸颊凑了过来,一侧小辫随着他的动作从他肩头滑落,朱红串珠在?雁萧关眼前缓缓摇荡,荡地他的手也随着节奏颤抖。 真是一副让人……心悸的好皮相。 他不动,明几许也不催,眼神里却漫出一片笑意。 “殿下,”齐整的脚步声走近,一道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寺中所有僧人尽已拿下。” “咳,”雁萧关仓促转身,语气比平日更急促,“好,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神?武军的兵士面对?满目残肢,部?分年轻些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他们原本只是北地逃亡而来的难民,在?大梁朝没有立足余地,不得不投为军户,军户是贱口,世代?相袭,父兄死亡,子弟替代?,若无主攻的赦免,世代?不能成为编户百姓(注),连婚配都?只能实行同类婚,本就是不得不为之,禁军不得入,才?投入神?武营,未经战场历练,自?然恐惧。 年长的士兵却面不改色,比他们更镇定的是随明几许过来的侍从,尸体一具具抬出,呻吟的歹徒也被拖了下去。 地上歹徒留下的兵刃被收集起来,神?武军注意到堆在?一起的锋利刀剑,眼带羡慕,一旁的明家侍从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少?顷,除了泥沙之下点滴未掩盖完全的血色之外,荒院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直到此时,荒院里都?还是只有一群大男人。 闳予珠所说的幼女呢。 明几许将手中短剑扔去一旁,落进?刀剑中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有明家侍从上前递上一块白?净的手帕,他置之不理,走至雁萧关身边,将手伸出,笑吟吟道:“五殿下,手脏了。” “脏了便脏了。”雁萧关板着脸,也将短剑一扔,哐哐声不绝于耳。冷眼以对?片刻后?,他语气生硬,“我?可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神?武营的一个?队主偷偷摸摸走到兵器堆旁,一脸肉痛地将兵器规整好。 “我?不挑。”明几许心情挺好,冲雁萧关的衣服挑了挑下巴。 雁萧关不可置信看向他,在?明几许眉眼弯弯的注视下,他憋屈地在?内衫上撕了一块,搭在?明几许手上,一通乱揉。 --- “行了。”雁萧关没好气地收回手,“该干正?事了。” 明几许将手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定手上再无一丝血渍,才?走到门前,敲了敲房门:“里面有人在?吗?” 荒院松涛声中,无人应答。 雁萧关没有怀疑里面没人,一个?空院,哪里值得满寺上下严密控守,更不会有良多?持刃悍匪。 他跟着上前,身后?神?武军就要跟上,明几许横臂拦着他,咬着耳朵轻声道:“殿下快收收你身上威势吧,你这么进?去,怕是会吓住人家小姑娘。” 雁萧关感觉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端,觉得不自?在?又不想退缩,加上他有时对?自?己是很没有数的,当即皱起眉反驳:“我?哪里吓人了?” 明几许笑起来:“现下,只要是男子,都?吓人。” 雁萧关默了默,深觉他言之有理,退后?几步,回头看着身后?一个?个?披甲带刀的汉子,眉头皱得更深,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现在?寻人过来会不会赶不及? 明几许像是在?他腹中安插了听他号令的蛔虫,雁萧关还没说什么,他便问:“殿下是担心寻女子过来,路上来回的功夫更让里间小姑娘害怕?” 雁萧关点头:“这会儿也找不出个?女子进?去安抚她们。” 诚然,他们知晓自?己是来救人的,可里间女子不清楚。 她们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他们大咧咧过来,一露面就杀了伤害她们的歹人,个?个?凶悍满脸横肉,她们又安知不是从一处狼窝掉进?另一个?虎穴? 雁萧关难得的左右为难,进?去不对?,守在?外面放任里头小姑娘心惊胆颤也不是办法。 但明几许没有给他再纠结的功夫,他忽然出声:“殿下安排人去寻人过来,其他的,便由我?为殿下分忧解难。” 等雁萧关讶异看去,只见他头也不回脱了外衫,里头雪白?的内衫分不出男女,抬手取下额间抹额往后?扔来,雁萧关下意识接住,眼也不眨看他散开头发,踢开脚下短靴,几息功夫,他便又成了雌雄难辨的夜姑娘。 ----------------------- 作者有话说:还是先存稿吧,我来试试全文存稿,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怜] 第59章 雁萧关见他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番变身, 瞠目结舌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也唯有他做的出来。 明几许见他面?露惊愕,弯起唇角:“殿下, 你看我此般可还行?” 他张开双手, 白袜踩着地面?,缓缓转了一圈, 一举一动虽不似女子?娇俏,但比之方才刀刀见血的冷厉,柔和了不知凡几。 雁萧关揉了揉耳朵,挡不住清冷中带着点磁性的声线往他耳郭里钻, 觉得也不怪他一开始未曾察觉明几许的异样, 这站到谁面?前?,都只会觉得眼前?人就?只是个貌美女子?,哪会想到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带把的啊。 雁萧关心服口服, 拱手道:“多谢明少主。“ 明几许手放在?腰侧,款款一拜, 随即一言不发转身入内。 雁萧关牙疼一般嘶了口气, 回过头,看见神武军纷纷目瞪口呆看着空无一人的门?框, 他一顿, 事实证明,也不止他一人觉得明几许……离谱。 他咂摸出一个词形容他方才的表现, 心安理?得将方才心中异样抛在?脑后,招了个士兵过来:“去让陆从南跑一趟,将此处情况同?他说,他知道怎么办?” --- 明几许走近屋内后,冷眼扫视空无一人的房屋,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大?亮,房内却仿佛蒙了层纱,给?人一股生冷阴森之感。 他几步走过房中四脚桌案,上头摆着几道冰冷的菜盘,杯中酒饮半,一侧桌角杯盏翻倒,酒液顺着桌案滴滴往下落,在?桌脚边滴出一个浅坑。 凳子?横七竖八,明几许毫不在?意,绕过眼前?的杯盘狼藉,他脚步轻巧继续入内,视线很快停在?一处颜色与周围地板明显不一致的空地上。 他蹲下身,背手轻轻敲了敲地砖,声音沉闷,下面?显然是空的,他反手按住地砖,用暗劲捶了几下,开关定也在?屋内,只是他明显不打算再费时间查探,不过数下,地砖崩裂,一股浊气扑面?而来。 下面?果然有暗道。 明几许起身,随手将手背的灰土在?眼前?看了看,接着视若不见,倾身跳了下去。 许是根本不觉得会有人发现此处,地道两边都燃着明亮的烛火,阶梯在?烛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见,阶梯很窄,只容得下一人走过。 待下到阶梯最末,眼前?赫然是一条暗廊,转过一道弯,眼前?便出现数间暗室,一道道木栅栏将暗室隔开。 每间暗室里头燃着烛火,暗室比地面?的房间宽敞许多,桌椅床榻应有尽有,正是如此,让眼前?的暗室与监牢区分开来,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来,这暗室与寻常的卧室也差不多。 唯独每间暗室的床榻大?得异常,而比床榻更奇怪的是,床榻两面?床帐之上,挂着许多刑具,鞭子?锁链一应俱全,更让人觉得难以入目的是,床边还有这一只奇形怪状的木驴,明几许只看一眼,便嫌恶地别?开眼。 “阳巫部落女子?可在??”明几许卸下在?雁萧关面?前?的柔软,嘴里说出的正是蛮族语。 抱着缩在?一起的小姑娘捂着嘴,身上穿着薄纱,瑟瑟发抖。 最里间一名女子?骤然起身,那间暗室里唯她一人,她跑至木栅栏处,像是不可置信瞪眼看来,她的年龄显然比其?他暗室的小姑娘大?上许多,可再看火光下美艳精致的五官,便也理?解为何她独享一间暗室。 “圣子??”她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嗓音干涩,似要卡出血来,“圣子?,你来救我了。” 第62章 明几许走近暗室,看见木栅栏上的锁链,他没有动手,而是上下看着里头女子?。 思娜见他眉目沉静,也跟着冷静下来,双手在?身前?合臂,行了个古里古怪的礼,再一次喊道:“圣子?。”这一回,她的声音平和许多。 “只你一人,你妹子?呢?”明几许目光在?她腕间青紫上停留片刻。 思娜握住栅栏:“汉人将我姐妹两人送来天都之时,路过庆州,汉人宴请了庆州一位老爷,让他在?我二人中选,他选了思雅,汉人便将思雅送给?了他。” “还记得那人模样吗?”明几许问。 “记得。”思娜狠狠点头,“我知道,圣子?一定不会放弃阳巫部落子?民,早晚会来救我们的。” 明几许慢慢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带着丝冰冷:“救阳巫部落子?民是身为圣子?的责任。” --- 一个时辰后,陆从南骑马而来,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三架马车,车内是数名穿红戴绿的貌美女子?。 绮华当先?下了马车,她身形款款、锦衣华裳,头上珠玉发簪衬的她美貌动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她手脚利落,跃下马车后,三两步跑到明几许面?前?,高绑的马尾一甩一甩,人停下后,马尾还在?摆动。 雁萧关眼角一抽,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一盛装一朴素,一美艳一平凡。 陆灵珑薄薄的单眼皮抬起,声音响亮:“五殿下,琦漪房的赢妈妈知晓殿下这边需要帮忙,特命我前?来,殿下只管下令,我定能办的万无一失。” 说完,她眼睛抽筋似的眨了眨。 绮华巧笑倩兮,温柔不改:“妾亦如此。” 雁萧关看着她二人你来我往,转向陆从南:“怎么叫这么多人来?” 陆从南满脸无辜:“属下赶往天都后直接就?去寻了绮华姑娘,未曾想路过琦漪房时,琦漪房的姑娘好奇问了两句,绮华姑娘才便说是殿下寻她相助,赢妈妈或许是也知晓宁建寺的事,当即便派了人跟来。” 他有些苦恼:“属下拦不住。” 陆灵珑一摆手:“赢妈妈也是心疼寺里受苦的小姑娘呢。” 雁萧关盯着她,冷笑道:“知晓她们受苦了,就?别?再动手动脚,安分将人救出来,再送进……”说到此处,他皱眉寻思,这些小姑娘得好好安顿,自然不能送进烟花场所,神武营更不行,慈幼院也不妥…… 一道柔和清朗,又隐约带着一丝磁性的声音传来:“不若送进五皇子?府,听?闻五皇子?府空置日久,殿下刚正,定不会对这些小姑娘生出不轨之心。” 明几许跨步而出,面?上带着与他话音中如出一辙的笑意。 陆灵珑第一次瞧见明几许,眼蹭一下就?亮了,控制不住想上前?搭话。 雁萧关一转身挡在?她身前?,见明几许方才披散开的长发已?被束起,布条松垮绑在?颈后,单薄内衫下透出他柔韧紧实的身形,他立即展开方才拾起的外衫,兜头盖下,将明几许藏在?了衣袍底下。 美人被雁萧关高大?的身形完全挡在?后面?,陆灵珑撇着嘴,蠢蠢欲动探头探脑,她浸淫风尘日久,男女老少,见过的美人数之不清,这般耀目的美人却是她平身仅见,真想再多看看。 明几许冒出头,微微上挑的唇角上扬弧度更大?:“殿下温柔些,我也就?罢了,若殿下日后遇见怦然心动的女子?,这么野蛮,怕是不能抱得心中人归。” 雁萧关当他是在?胡言乱语:“放心,不会有这一日。” 明几许被他挡着,慢条斯理?地理?好衣服鞋袜,瞥了他一眼,眼中兴味一晃而过,没让旁人看清,他便绕过雁萧关身体,走了出去。 绮华见过的人千千万,自有一道识人的本事,眼前?之人虽然轮廓线条都有了些变化,可她还是认了出来,惊疑喊道:“夜姑娘?” 紧接着又看清他身上穿的乃是男装,面?上神情便惊疑不定起来。 明几许冲她点头一笑:“绮华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 “可你这是?”绮华有些犹豫地问道。 “此事一言难尽,待得日后有缘再说也不迟。”明几许轻笑道:“还得先?劳烦诸位姑娘下去将她们哄出来,我方才已?下去安抚过她们,她们应不会多做反抗。” 陆灵珑抢步上前?:“好,公子?人美心善,不如同?我们一同?下去救人。” 她都快整个人靠上来,明几许面?色不改,戏谑道:“姑娘好眼光,只是我到底身为男子?,方才无法?才不得不失礼,现下可不好多占便宜。” 陆灵珑眼都直了,晕乎乎就?随着同?行而来的姑娘们一起进了屋。 明几许带笑目视着她们消失在?屋内,眼移到雁萧关面?上:“殿下还未说同?不同?意呢。” 雁萧关想起枯守偌大?五皇子?府的瑞宁公公等人,日日无事可做,天天盼他回去,有些事忙活也行,且五皇子?府都是年老、身残的太监宫女,小姑娘应也不会害怕,便说:“成,就?依你所说,送去五皇子?府安置。” 明几许笑了笑,雁萧关觉得他面?上的神情像是极为满意,不会是以为他很听?话吧? 雁萧关手一紧,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雷的头皮发麻,张口便道:“别?以为我是听?你的才这么办,我是为了五皇子?府的瑞宁他们。” 陆从南诧异看去,只觉雁萧关这话没头没脑的,这事怎么就?与瑞宁公公扯上关系了? 雁萧关一愣,觉得方才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改口道:“不是,是为了里面?的小姑娘。” 明几许唇角噙着的笑意渐渐漫上了他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闪着如玉的光:“我自然知晓殿下是为了里面?的小姑娘。” 雁萧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啊,可他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脑中古里古怪的念头,便干脆闭口不言。 ----------------------- 作者有话说:现耽古耽有壁,写着写着就拐不回来了,服了(* ̄︿ ̄)[可怜][可怜] 第60章 被明几许笑吟吟的双眼看得不自在?, 雁萧关阔步走至陆从南跟前,一把揽过?他的脖颈将人拖去?了一边。 “殿下!”陆从南气呼呼地将后?颈上的手?臂扯下来。 “咳。”雁萧关今日不知?第几次清了清喉咙,“关在?神武营那些?人如何了?”本是想找个借口离开明几许的视线, 没想到他一时之?间倒真想起了正事。 陆从南板着脸:“太子?以及其?他无关之?人都待在?一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没有闹事, 至于林昆……” 他左右看了看,见身侧无旁人才道:“元信安被捕后?,元家当日给林昆送信的护卫被陆自心送到了小院,我将他压到神武营, 同林昆关在?一起了。”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 邀功地冲着雁萧关直笑。 一把拍在?他的肩上,雁萧关夸赞道:”出息了啊。“ “殿下教?得好。”陆从南谦虚点点头,坚持不到两个呼吸, 脸颊的小窝窝又陷了下去?。 说话间,陆灵珑和?绮华一行人带着暗室的小姑娘们走了出来, 看见院子?里站着的汉子?, 披着衣服的小姑娘们欲往后?躲。 雁萧关转身,眼神一点没往姑娘们那方看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还不快躲远点。” 神武军躲避的动作熟练极了, 见一旁夷州汉子?一动不动,看在?方才并肩作战的情谊上, 还招呼他们一同躲去?了屋后?。 姑娘们见状,这才大着胆子?进了马车。 绮华将最后?一个姑娘扶进马车,走到雁萧关身前:“殿下,还请给我们一道手?令或是信物。” 这处一时半会可寻不出纸笔来,雁萧关摸遍全身, 什么?也没摸出来,他冷不丁又记起方才往功德箱丢的银子?都是明几许的,他浑身上下除了一身衣裳,再寻不出其?他东西来。 堂堂皇子?殿下,穷困如斯,也称得上从古至今第一人了。 他尴尬地看向明几许,那人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摸了摸鼻尖,抬手?时手?腕上的东西一下撞进他眼里,他如蒙大赦,飞快解下马鞭:“府里总管认识它,你到了后?将它交给瑞宁便是。” 马车里陆灵珑噗呲一笑,引得那边欢场女子?个个笑出声,获救的小姑娘不知?身旁姐姐都在?笑些?什么?,受笑声感染,也都慢慢放下警惕,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哭声渐行渐远,一道轻语在?他耳畔响起:“英雄救美啊,这可是美人投怀送抱的好时机,殿下就不跟上去?好生安慰安慰?” “敬谢不敏。”雁萧关没有察觉他话里的试探,领着神武军准备下去?搜查暗室。 暗室里除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刑具之?外,并无其?他,雁萧关让神武军将东西搬出暗室,待拿到北狱,人证物证俱在?,闳奇新?就等着受刑吧。 第63章 明几许一直随在?雁萧关身旁,一直到最后?一个神武军离开暗室,他都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见雁萧关也要离开,他才一把拉住什么?也没问他的雁萧关,有些?无奈地道:“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雁萧关实在?是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他盯着明几许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试探着道:“欠你的功德钱回天都就还你?” “……”明几许的眼神微妙地发生了一点儿雁萧关看不明白的变化。 雁萧关一头雾水:“不就是几块碎银子?吗,我堂堂大梁朝五皇子?,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若不放心,不还有陛下,以此为?由让他随便给你点好处,也能抵消这点债。” 明几许深深地看着他:“我从夷州来天都,夷州虽是蛮荒之?地,物产远不及天都富饶,可也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出不起。” 雁萧关扯了扯手?臂:“那你还有什么?因由来寻我麻烦?” 明几许松开手?,轻笑道:“我还在?天都时就说了要送殿下一份滔天功劳,看来殿下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话轻声细语,雁萧关却条件反射地头皮发麻:“当然没忘,这不是救人要紧吗,这会……” 他说着说着才意识到明几许话中意思,神情一肃:“你说的功劳不是揭发闳奇新?的罪行,解救被困的小姑娘?” “自然不是。”看他终于反应过?来,明几许转过?身,拍了拍手?。 暗室空旷,掌声在?暗室中荡出阵阵回声,暗室除他二人以外本该再无他人,雁萧关却猝然转身,他听见了身后?隐在?回声之?中的细微声响。 思娜赤足踩在?地上,面上有着一丝没有隐藏的诧异。 阳巫部落地处十万大山,能在蛇虫虎豹遍地的深山活动自如,阳巫部落人人都有几分本事,捕猎鱼获不只是男人的事,阳巫女子?也是个中好手?,没想到她的动静却没逃过雁萧关的感知?。 “少主。”她还是只穿了一层薄纱,大大方方站在?两人身前,又转向雁萧关:“五殿下。” 许多事情在?这句“少?主”声中都有了解释,雁萧关眼神落回明几许面上:“你要毁了闳家的原因就是她?” 听出他话中笃定的意味,明几许不露声色地挑了挑眉梢,没有反驳:“她是我阳巫部落女儿,四年前便被抓来天都。” 雁萧关轻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她还活着?”不远万里赶来人生地不熟的天都,不顾后?果?得罪身居高位的显贵,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我族儿女都是山神的孩子?,不能流落异乡,就算只剩下白骨,我也会带她回去?。”明几许何其?敏锐,察觉雁萧关的态度变化,当即打蛇随棍上,“好在?她还活着。” 这话不是说给思娜听的,她却深受感动,双臂合拢在?胸前,再一次行了一个阳巫族特有的巫礼。 阴差阳错,更让雁萧关肯定了心中所想。 明几许笑了笑:“此次能救下她离不开殿下援手?,此处尚有一份薄礼,还望殿下不嫌弃。” 看了又看,这里就只有三个活人,雁萧关瞪着眼看着明几许,又缓缓将视线移到面容秀美的思娜身上,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雁萧关当即往后?退开两步:“不……” 明几许被他连番动作逗地嘴角微勾,笑出声来,少?有的放松道:“你且带路吧。” 思娜点头:“殿下随我来。” 到这时,雁萧关自然知?晓自己方才想差了,他不觉尴尬,反松了口气,异常诚恳道:“这忙说来也不是特意帮的,明少?主不必这么?多……礼……” 看着眼前暗室中一眼没望到头的刀枪,雁萧关倒吸一口冷气,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 思娜推开隐在?暗室通道墙壁的暗门,自觉站去?一边。 “殿下,”明几许笑望着门中兵器,“可还满意这些?谢礼?” 雁萧关一时半会儿居然没说出话来,他走至最近的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杆长枪,入手?重量沉甸甸的,枪尖寒光凛凛,肉眼看去?便知?远非神武营的破铜烂铁能及,怕是比装备齐全的禁军手?中武器都更精良。 手?指在?刃上轻轻抚过?,轻微的刺痛让雁萧关惊回神:“闳奇新?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贩卖幼女的贼人可不单只干这一项买卖,”明几许眼神淡淡,“这还只是小头,更多是靠幼女打通关系,武器贩卖才是他们正经的生意。” 这话他只一带而过?,像是不欲引起雁萧关的关注,话头一转:“闳奇新?乃是太子?妃长兄,他私藏武器,谁知?他是不是欲助太子?谋反,有此为?证,太子?翻身不能。” 雁萧关闻言沉沉看来,他却移开眼看向室内数之?不尽的兵器,意有所指再一次问道:“没有太子?挡路,皇位五殿下唾手?可得,这个礼物,殿下可还喜欢?”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短短三日,雁萧关已是第二次听到这番话,是时人多以己度人,还是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人认为?他要夺位?他难道还不够纨绔,抑或是他纨绔的过?头了,反给了别人他欲扮猪吃老虎的错觉? “当然,东西既然送给了殿下,便任由殿下处理,无人置喙。”明几许自然而然地道,不过?数面之?缘,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能猜到雁萧关心中打算,且并不准备巧言挑唆。 也或许是,他更想知?道凭借本心的情况下,雁萧关会怎么?做? 哐一声,雁萧关蓦然丢下手?中长枪,深吸一口气,单手?一把揽过?明几许的肩将人抱进怀里:“你可真是……再贴心不过?了。”他少?会简单直接夸赞人,喉头滚动两下才脱口而出“贴心”二字,也不管合不合适。 明几许先是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后?背接连拍下的大掌砸地恨不得将人踹的有多远滚多远。 只是,他单薄的身体被雁萧关整个抱在?怀里,啪啪响声就在?耳际,热烘烘的体温裹着他,人生第一次体验到旁人的温度,他抬起的手?到底没有动作。 思娜错愕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那小鸟依人一样窝在?男人怀里的是她印象里旁人碰一下都不能的圣子?吗?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当即就上前一步欲将雁萧关拉开,竟然有人当着她的面敢轻薄圣子?,她眼里愤怒的火光直冒。 手?还没抬起,一道凌厉的视线盯上了她,思娜惊疑不定看去?,被明几许眼中寒意骇地惊在?原地。 第61章 陆从南在上面站了好一会儿, 也?没等到雁萧关上来,心中?疑惑,下来寻人。方才?他们检查的暗室没有几人的身影, 正疑惑间, 他听到了暗室最后方传来的梆梆声,一听就是手掌使劲拍在□□上的声音。 他条件反射一哆嗦, 无论是他陆自?心,陆灵珑,甚至是绮华都领教过雁萧关的掌劲到底有多大?他甚至不?止一次怀疑陆灵珑和绮华能歇了对雁萧关的心思就是因为被打怕了。 这会儿又是谁被打了?陆从南进两步,退一步, 走过去就见雁萧关正单手揽着明几许, 另一只手拍的明几许的身体止不?住摇晃。 看着弱小无助极了。 陆从南同情地看了一眼明几许,好歹雁萧关还揽着他,不?然两巴掌就得将他拍到地上去。 回想到过往的惨痛经历, 或许是感同身受,陆从南没再犹豫, 大义凛然走过去:“殿下, 弟兄们已将东西收整好,正整军待归。”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明几许一眼, 那意思是不?用谢了。 明几许整整看了他数息时?间才?收回视线。 思娜往后又退了两步, 低眉顺眼,屏气静声。 唯有雁萧关什么?都不?知?晓, 他松开明几许,让开被他高大身体挡在身后的暗门:“回什么?回?喊他们下来搬东西。” 密室里层层叠叠的兵器架上堆着一眼没望到头的枪刀弓剑,甚至连地上都没有空着,叠着好几层的铁甲,陆从南惊地合不?拢嘴, 好半晌才?坑坑巴巴道:“这……这……” 雁萧关走过来一掌盖着他的头:“这些都是你亲爱的老父亲我凭本事挣回来的,想不?想要?”至于他是怎么?挣回来的,他当然不?会多说,现在回想起他被明几许坑的场景,他还有些牙痒痒。 “当……当然要。”陆从南激动到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不?要的是傻子,怎么?看他都是个聪明人,接着他不?等雁萧关吩咐,转身连滚带爬跑上去叫人。 “殿下这是要将这些军备给神武军?”明几许的语气中?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像是觉得不?出?所?料,又像是在提醒什么?。 雁萧关回头看他,警惕道:“说好的送给我,可不?兴反悔。” 明几许扬起嘴角,只是看着怎么?像是皮笑肉不?笑:“我从不?妄言,更不?会出?尔反尔,殿下放心。” 第64章 “成,此?番过后,过往之事我们一笔勾销。”雁萧关现在怎么?看明几许怎么?顺眼,“以后只要在天都,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儿,尽管开口。” 明几许笑里显出?一抹深意:“殿下可得记着这话。” 一个时?辰后,顶着大太?阳,连口水都没入腹,神武军却?满脸欢天喜地。 陆从南满脸爱惜地看着地上的军备,今日过后,神武营就不?再是过去的神武营了,布甲是什么?破东西?皮甲他也?看不?上,只有眼前冰冷的铁甲才?配得上神武军! 他转悠着东瞧瞧,西摸摸,想要选出?其中?最最好的兵器和盔甲出?来。雁萧关看他喜地尾巴要翘上天,哪里还见前两日旧事重提时?的沉闷? 果然是孩子心性,雁萧关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腿上:“别想了,全送回神武营,到时?论功分配。” 陆从南笑得见牙不?见眼:“尊令。” 思娜得了一位夷州汉子的外?衫披在身上,她看着神武军的热闹,尙有些不?甘心:“圣子,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从地底深处挖出?,最好的工匠锻造出?来的,就这般送给他们?” “反正是带不?回的东西。”明几许淡淡道。 他可以男扮女装在天都搅起些许风雨,可当他恢复身份来到天都,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将这良多兵器运回夷州去,无异于异想天开。 就算想要毁掉,怕也?做不?到。 “可是,”思娜愤然:“也?太?便宜他们。” 明几许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她当即噤声。 相较旁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的汉子,她在明几许面前倒是能大胆建言,毕竟在阳巫部落,女子地位本就高于男子。 部落首领是女子,圣女无需多说,自?古皆有女子担任,偏偏出?了明几许这个异类。 要成为夷族圣女,必须得到蔄山圣地灵蛇的认可,自?上任圣女阿托娅背叛祖训嫁入明家,夷族便不?再认可她圣女的身份,圣女出?自?阳巫部落,要再选出?新一任圣女自?然依循旧规。 上到五十?,下到呱呱坠地,阳巫部落所有女子都要前往蔄山圣地,满怀期待上山,未想无一得到灵蛇认可。 那一日,阳巫部落几乎已认定山神抛弃了夷族人民,直到阳巫部落首领阿茹娜站出?来,她是阿托娅的同胞妹妹,她没有放弃,大胆提出?让夷族其他五个部落的女子都到圣地尝试。 虽不?愿,可到底是阳巫族出身的圣女先背叛夷族,她们不?得不?低头。 先是各族女子,接着是各族男子,无一成功。 直到明几许出?生后被娜塔带回夷族,方至蔄山圣地边缘,群蛇尽出?。 自?此?,夷族“圣女”身份尘埃落定?——一个混有异族血脉的男孩。 为保有阳巫族夷族部落之首的地位,圣女身份一开始唯有阳巫部落核心成员才?知?晓,只是秘密不?可能永远都是秘密,等明几许从蔄山圣地出?现在部落成员面前,他那张与阿托娅像了七分的脸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矛盾、混乱,可为了阳巫族,阳巫部落最终还是认可了明几许圣子的身份。 只是因为明几许是男子,阳巫部落中?的女子在面对明几许时?,并不?如?部落男子只怀着满腔敬畏,敬畏有之,其中?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微妙不?甘。 明几许望着雁萧关大汗淋漓的背影,意味深长道:“便宜占了,总得付出?代价。” 他抬首望向碧空,临近年关,老天爷给足了面子,近日日日都有太?阳的影子,冬日的太?阳不?及夏日刺目,明几许直视散发着温暖的圆日,嗅着变了味道的北风,微眯了眯眼:“就快要变天了。” 夷州人在天都高门眼中?兴许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手里漏出?点东西给他们,他们就该感恩戴德,可他偏不?喜欢别人的施舍。 他心里不?畅快,别人休想畅快。 太?阳快要扎进山头时?,雁萧关目送神武军最后一道人影往神武营而去,宁建寺中?藏兵器的暗室也?被他抹除了痕迹,又一次帮太?子扫了尾巴,天下像他这么?好的兄弟哪里去找?越想他越心安理得,这些军备就是他该得的。 当然,有另一人居功甚伟,雁萧关笑看着明几许:“明少主初临天都,人生地不?熟,需要我送你回暂居之处吗?” 对他的睁眼说瞎话,明几许没有丝毫惊讶:“殿下知?晓我们落脚之地?” “不?外?乎客馆与明堂。”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而行,两人间再无剑拔弩张之感,虽称不?上和谐,气氛却?也?勉强算是平和。 客馆是大梁朝招待外?邦使节的“国宾馆”,无论是与大梁朝呈鼎足之势的北境,还是西南避人远居的各族,但有使者?前来,都会被安排在客馆暂居。 明堂则是大梁朝地方官入天都觐见皇帝的落脚之地。 雁萧关懒洋洋地牵着萌萌:“论理该是明堂,不?过为了你身上夷族血脉,应会将你们安排在客馆。” 明几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两人不?疾不?徐,雁萧关回头瞥了一眼紧随在后的夷族汉子:“明少主此?行来天都,所?携之人似乎尽是夷族?” “是。”明几许坦荡道,“陛下和朝臣之所?以会让我接任夷州刺史的原因想必殿下心知?肚明。” “你倒是使了好一招阳谋。”雁萧关夸赞,想了想提醒道,“接下来天都朝堂会有大动荡,若不?想平白招惹来一身腥,安分在客馆待着,到你离开天都那日,我保你刺史之位万无一失。” 明几许眼神变的若有所?思:“殿下是欲彻底清查太?子巫蛊案与谋逆案?” 少有的几次交道,足以让雁萧关看清明几许的敏锐,他不?闪不?避:“是。” 身后思娜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套齐整衣衫,若不?是被一众夷族汉子簇拥在中?间,她与寻常汉族少女并无二致,雁萧关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至于闳奇新,他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逃不?脱律法制裁,我也?会盯着处理此?事的官员,定?让他秉公处置。” 明几许笑得不?可置否:“我自?然信任殿下。” 雁萧关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半响,没察觉异样,觉得自?己是一朝被蛇咬,悻悻收回视线。 进城门后,只行不?到半里路就到了客馆,客馆周边无其他建筑,位于御道旁,往来方便又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还不?需忧心异族来客心怀不?轨危害都城安全。 雁萧关站在馆外?,干脆利落转身欲走:“行了,自?此?别过。” 明几许上前拦在他身前:“殿下不?进去坐坐?” “不?了。”雁萧关蹙着眉,觉得明几许与他的距离太?近了些,“你且记得我方才?的话。” 明几许似乎有些惊讶:“殿下就这么?担心我?这已是第二次嘱咐我了。” 言罢不?等雁萧关退开,他先往后一步,看着眼前人的眼尾微往上扬,目光温柔,面色柔和,暧昧轻语道:“殿下放下,我必不?辜负殿下期待,接下来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殿下扫清阻碍,再去恭贺殿下。” 第62章 雁萧关的?心脏像是被狸奴抓了一下, 刺地他浑身不?得劲儿,可在明几许带笑的?眼神下,一时之间他居然一点声音都无法从喉中溢出来。 好在有人救了他, 街角转口一道胖胖的?身影远远给这?边递了个眼色。 是陆自心! 不?知怎么回事?, 雁萧关觉得他莫名?松了口气:“今日?暂且别过,再会。” 不?等明几许再从那张总是勾着?的?嘴里说出什么话?来, 像是后面有狗在追他,雁萧关三两步消失在拐角。 独留明几许在后目送他远去,这?幅郎无情妾……郎有意的?画面看着?真让人觉得心疼。 --- 陆自心穿过御道,进入御街, 街道宽阔整洁, 明日?就是除夕,御街两侧无论是客栈酒馆,还是茶楼香坊, 门头前对联福字应有尽有,人人摩肩接踵穿行其下, 年味十足。 欢喜轻松的?氛围与雁萧关无缘, 他追在熟悉的?胖胖人影身后,街巷屋院被越甩越远, 眼前逐渐出现?的?建筑让雁萧关顿了顿脚步。 “天都的?寺庙难道就不?能只用来求神拜佛?”远远就看见寺庙中冉冉升起?的?香蜡纸烛烟气, 供奉佛祖的?香薰快要?将都城外城郭整个腌入味。 雁萧关一向对神佛没什么敬畏心,对庙宇更是敬而远之, 没曾想?他也有一日?入庙两次的?时候。 可他显然是想?多了,方靠近寺庙围墙,他就在距庙门尚有一个转角之地见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倒伏在地,挣扎着?在地上挪动。 第65章 元信安好歹也是朝堂重臣, 他的?孩子雁萧关虽不?熟悉,心里还是有个大概印象,他扶起?人,只见元家独子面色苍白,双眼微阖,鼻息急促,雁萧关隔着?衣衫都觉出他身体?滚烫。 似乎是察觉到雁萧关的?存在,少?年费力睁开双眼,惊惧地手脚并用想?要?挣开抓在他肩上的?手掌:“来人啊,救……救命……” 声音几不?可闻,雁萧关按住他的?动作:“元公子。” 沉稳安定的?声音止住了元三郎的?挣扎,他将散未散的?眼神好一会才凝在雁萧关面上,看清来人是谁后,他身体?彻底软下:“五殿下。” 不?等雁萧关反应,他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同时,他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东西也落在了地上。 雁萧关视线在他身上一晃而过,眼神凝在和一封被烧去小?半的?信笺和地上的?一枚……印章上。 心脏猝然快速跳动两下,雁萧关有了某种事?情将要?尘埃落定的?预感?,他捡起?印章,玉石触手微凉,光滑柔润的?触感?表明印章并不?是摆设,是常年使用才能有的?手感?,翻过玉章,底部赫然刻着?三个字——宣愿恩。 握着?玉章的?手指收紧,雁萧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 元信安窝在北狱监牢角落,他对面正是早时还高高在上审讯他罪行的?闳奇新。 闳奇新嘴角血渍仍在,他满心焦躁,难耐地在牢房转圈,随着?窗外日?头越来越低,他的?神情越发狂躁,独自一人坐在女监的?闳予珠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敌人落难,元信安心中没有畅快,不?安感?一直悬在胸腔,自看见独子玉饰到现?在,他满心俱是担忧。 他与妻子生有四子,老大老二都是不?满周岁就因伤寒殁了,老四养到三岁,千般呵护仍没保住性命,人到中年,膝下唯有一子,元信安不?可能不?看重。 宣家,宣家! 他早知与虎谋皮不?可取,怎么就还是上了贼船呢,元信安面色灰白,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他与友人合谋干出的?那件事?,也正因那件事?,他与友人被宣家握住了把柄,或许在那之后他便已注定脱不?了身。 他在布下太子谋逆之局时,曾想?过若宣家不?助他,他便与宣家拼个鱼死网破,事?实?证明,宣家确实?没有作壁上观,只是偏偏出了雁萧关这?个异数。 这?个所有人眼中扶不?上墙的?纨绔,居然让他与宣家一败涂地。 自被神武军押入北狱,元信安就知他在劫难逃,他虽不?掌管邢狱,可身为朝臣他也知晓诬陷太子谋逆的?后果。 依大梁朝律,诬陷太子谋逆事?发将会根据“诬告反坐”原则,以谋逆罪论处。 可他再认命,也想?要?保全妻儿,他妻子乃是焦州仓郡郡守之女,借娘家权势足以护住儿子平安长大,可前提是他的?罪行不?会牵连到他们?母子。 以他犯下的?罪行,元家逃不脱抄家的下场,届时家人重则身死,轻则流放,他怎么忍心。因此,他早打算将宣家供出,只要?宣家被他拖下水,他便能从主犯变为从犯,不?求保下性命,可妻子儿子却能脱身。 没想?到宣家比他更狠,现?下他已没有其他路可走,只盼宣家看在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的份上,放他妻儿一条生路。 黄泉路上千万不?要?一家团聚,元信安在心中不?住恳求,忽然,他身侧的老鼠撒腿逃向了牢狱深处,随即几道莫名?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几名?狱卒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牢房位于邢狱深处,昏暗黑沉,唯有一道窄窗能投进些许光亮,窗外时有狱卒路过,往牢内洒落几片阴影,元信安一时没看清狱卒手上抬着的人是谁,死到临头,他也不?感?兴趣。 没想?到人却直直往他这?里来了,堪比成年女子小?腿粗的?木栏杆将牢狱分成了一间间的?小?隔间,每间牢房都被铁链牢牢锁着?,铛铛,铁链摩擦声响起?,元信安警惕地看过去,一具身体?被狱卒丢到他身前。 散乱头发下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三宝!” 元信安扑过去一把抱起?元三郎,狱卒关上门:“五殿下说看在你没有负隅顽抗的?份上,让你们?父子团聚。” 另一个狱卒惋惜地看了一眼元信安怀中的?少?年,叹了口气:“也趁你二人都还活着?,再多续续父子之情。” “可不?是,等到人头落地,任你们?再父子情深,也来不?及了。” 元信安摸着?怀中宝贝儿子额头,温度灼的?他手心发烫,他身形一晃,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抱着?人冲到栏杆前,一手艰难地从栏杆中间伸出:“求求你们?,他在发热,是风寒,快请大夫来看看。” 他另外三个儿子全是因风寒去世,离世前的?高热不?退已成了他的?噩梦。 “此事?我们?可做不?了主。”一人面露不?忍,劝道,“别白费功夫了,除了五殿下,无人敢助你们?。” 元信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形佝偻抱着?元三郎,失声痛哭道:“求求五殿下大发慈悲,我罪无可恕,可稚子无辜。” 待宰的?牛潸然泪下都让人于心不?忍,更何况是为了孩子活命悲痛求助之人。 “唉,”有人叹息,“可五殿下此时不?在北狱,他将人送来就离开了。” “就算寻到五殿下,无要?事?的?情况下,他怕也不?会特?地来北狱。” 没人会觉得一个本就将被处刑的?犯人能让雁萧关屈尊降贵来牢狱。 没成想?狱卒像是无意说出的?几句话?,却让元信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眼中冒出光来:“我要?招供……”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听见他此话?之后,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狱卒正互相对视着?,纷纷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 牢狱大门正对的?是一方平地,面积不?小?,看着?却不?显空旷,全赖于其间摆着?许多刑具,刑具大多年长日?久,上面的?血渍早已渗入刑具深处,暗色与冰冷的?金属相互交织,给人一股阴森恐怖之感?。 一道人影劈腿坐在正中的?胡凳上,正是狱卒声称早已离开北狱的?雁萧关。 不?过片刻,他支起?腿,一手撑在膝盖上,蹙眉琢磨着?他方才面对明几许时堪称混乱的?情绪。 闳家下场已定,夷族女子已被救出,他也承诺会助明几许顺利拿下刺史官职,明几许应没有理由再坑他了。 所以,他方才定然是在高兴他再也不?会不?明不?白着?了明几许的?道! 总算想?通了困扰他好一会儿的?未解之谜,雁萧关再没有负担,如释重负地勾起?唇角。 可落在刚从牢狱里走出的?狱卒眼里,雁萧关正看着?墙上冰冷刺骨、杀气凛然的?刑具笑得杀气腾腾。 不?约而同的?,他们?脚步顿了一顿,他们?常年与刑具接触,尙觉得刑具可怖,雁萧关却面不?改色不?说,居然还能笑出来。 更何况,那笑怎么看怎么森然。 狱卒们?不?由自主提起?心,为首狱卒轻声走近,恭敬道:“五殿下,事?成了。” 雁萧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身平静道:“不?错,都出去吧,余下之事?自有神武军负责。” 他这?幅万事?皆在掌心的?淡然模样,愈发让狱卒的?心七上八下,听见他让他们?离开,如蒙大赦,一刻不?停跑了出去。 雁萧关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过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浪费时间,眨眼间将狱卒的?异样抛在脑后,他挥手让士兵去提人。 --- 元信安觉得自狱卒离开之后的?时间无比难熬,士兵脚步声响起?时,他一刻不?停扑在牢门上,根本没察觉到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刻。 一到雁萧关面前,他便跪倒在地,恳切道:“罪臣要?招供,此次太子谋逆一案中不?只有我的?布置,还有宣家的?谋划……” 在他滔滔不?绝的?话?声中,雁萧关走到他身前,直接打断他:“元大人,我已有宣家参与太子谋逆一案的?证据,不?必多费口舌。” 元信安脸唰地惨白。 第63章 雁萧关既然已经掌握了宣家证据, 他还有凭仗吗?他的三?宝又?怎么办? 元信安怔神片刻,面前雁萧关面无表情的神情在他眼中恍然变成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不行, 他瞬间?回?神, 同时脑袋砰砰撞在地?上:“殿下,罪臣所有的预谋都未曾同家中透露过, 犬子虽不成器,却从不曾欺辱弱小,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求你看在他尙还年幼的份上, 救救他。” 短短几日, 他保养得宜的面上已显出数道沟壑,此时眼泪鼻涕齐流,哪里还有天都高门贵族的体面。 第66章 原来在生死面前, 贵族乞丐都一样狼狈。 雁萧关蹲下身,与元信安面对面, 在他老泪纵横的视线下, 说道:“可当年陆家满门等着有人能为他们伸冤时,元大人也未曾伸出援手, 不是吗?” 雁萧关的眼神冰冷彻骨:“元三?公子确实年幼, 可不知元大人是否还记得,十年前陆少将军的幼子不过六岁, 而陆少夫人腹中还有一个将要临盆的孩子。”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元信安一个激灵,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嗝……”一时不慎,元信安被吓的控制不住地?打起嗝来,“嗝……你……” 事到如今, 很?多?事情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不瞒元大人,当初在太子妃面前提到元小公子尸骨的小太监是我安排的,从元大人预谋诬陷太子之初,你谋划的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里,无论是东宫的巫蛊,抑或是那封你与林昆送入东宫的信。” 在元信安惊骇的眼神中,雁萧关笑?了笑?:“元大人就没觉得东宫那封谋反信被送到陛下案头的过程有些太过轻易了?” “是你?”分明雁萧关此时面上带笑?,元信安却觉得比方才面目冷厉的模样还让人恐惧。 雁萧关冷笑?:“还得多?谢元大人配合,不然我还得多?费许多?功夫才能拿住元大人、梁家还有……宣家。” 元信安瞳孔紧缩,嘴唇哆嗦着许久没说出话来。 雁萧关站起身,偏头看着元信安说道:“元大人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 元信安闭了闭眼,竭力冷静下来:“殿下是想为陆家翻案?” “翻案?”雁萧关缓缓重复,又?点点头,声音里像是浸了冰,“元大人将我想的太善良了些,我不止要为陆家翻案,我还要让当年与此有关之人一个个都血债血偿!” 元信安见他目光坚定,心中恐惧之余,只觉荒谬,嘶声道:“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他语气急促:“当年殿下不过只是个方满八岁的孩子,如斯年幼又?久居深宫,根本没机会同陆老将军攀上交情。” 确实,当年陆老将军几乎称得上是大梁朝的军神,军权在握,又?身负从龙之功极受弘庆帝信任,若要想登上皇位,谋得陆老将军的支持定能获得莫大助力。 可雁萧关那时才几岁?且陆老将军从不多?与皇室子孙打交道,不该与雁萧关有多?大情分才对。 十年了,元信安满心不解,到底是有多?大的情分,才能让雁萧关一个稚童不惜费十年时间?筹谋,只为给陆家昭雪? 雁萧关微垂眼,他或许真的是个异类,寻常孩童三?岁记事就可称一句天降奇才,他却是连周岁时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陆卓雄与他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多?是在宫宴上,朝臣繁多?,陆卓雄往往是其中最瞩目的那个,豪爽大气,耿介通透,身为武将,论理不会招文?臣待见,可恰相反,他站在文?臣中也如众星捧月。 他那时不过只是后?宫一个不受母妃待见的小儿?,若不是黛贵妃同他玩在一处,他甚至连出席宫宴的资格都没有,陆卓雄自然不可能认识他。 “元大人所言无差,”雁萧关点头表示赞成,“陆老将军怎可能与一黄口小儿?扯上交情呢。” 他的神情忽而恍惚一瞬:“可他有个爱多?管闲事的儿?子。” “陆少将军……”元信安喃喃,想了好一会儿?脑中才浮现起陆自秋的模样。 陆卓雄太强大,也太耀眼了,与他相比,他唯一的儿?子并无多?大功绩,堪称平平无奇,若非有一个好爹,怕是只能碌碌无为一辈子。 可就算有陆卓雄作为老子,进入神武军的陆自秋也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少将军。 “他是我的师傅,”雁萧关淡淡道,“从我五岁从狗洞钻出皇宫混迹市井,一直到他战死,五年,他将陆家刀法倾囊相授于我,待我亦师亦父。” 元信安跪伏在地,满脸空白。 能与元信安多?说这几句已是雁萧关这会儿?心情不错的原因,并无再为他解惑的打算,雁萧关移步,脚停在元信安抠在地?上的指端:“为了元三?公子,想必元大人已知晓该怎么做了?” “报应,”元信安闭上眼,仰天长叹,“报应啊。” 可不论他如何悔不当初,事已至此,他没有其他选择:“我会如殿下所愿,只盼望殿下能保我儿?一命。” 雁萧关面上没有得偿所愿的喜意?,平淡道:“我会寻宫里最好的御医过来为元三?公子诊病,只要你老老实实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自然。”弄清楚了他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元信安反而找回?了些冷静,他抬起头,看着雁萧关的眼神复杂难辨,感叹道,“真是痴长几十年,我们都看走了眼啊。” 接着,他居然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来:“殿下对我们自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可若是当年之事与殿下亲近之人亦有关系,殿下又?该如何行事呢?” 事到临头,元信安的表现分明是已接受事实,不可能无故诓骗他,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在存心挑唆。 雁萧关眸色微沉,心中首先想到的人是弘庆帝,转瞬间?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弘庆帝不是个昏庸的皇帝,就算弘庆帝忌惮陆卓雄功高盖主,在战事面前,他也不会对陆卓雄动手。 他心中稍定,耳边却蓦然浮现起一抹冷笑?:“孽种!” 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一震,随即那声冷笑?转移到了他的嘴角,与他最亲近之人莫过于早已离世十年的赫画歌,血脉相连,没人能比他两人之间?更亲近,也更厌恶对方入骨。 他面无表情的五官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眉眼间?浮动的桀骜压不住戾气:“若元大人说的是赫画歌和?赫家,倒是让元大人失望了,我并不觉得意?外。” 元信安的神情变得惊疑不定:“你……你居然知道?” 雁萧关不可置否。 “唉,”元信安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此番败在殿下手中,我心服口服。” 他直起身,神情逐渐变得怔忡,恍若隔世一般说道:“陆老将军怕是到死都不知道,天都会有这么多?人欲置他于死地?……”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雁萧关:“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当年你外祖的初衷只是想要他吃些苦头以泄心头恨意?,我不过是借身份之便帮老友隐瞒了些事罢了。” 看他陷入回?忆的模样,雁萧关没有打断他,面上亦无震惊,洗耳恭听。 陆老将军与赫家有仇,原来当初赫家长子赫洽云之所以猝然离世,便是因赫家为边境提供的军粮有问?题,陆老将军可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性,当即一人一马赶去?中江,一人挑遍赫府家将,生生将赫洽云吓的屁股尿流,磕头认错,保证再不敢以次充好。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陆老将军也离开?了中江,可谁也没想到赫洽云的胆子会那么小,陆老将军离开?后?不过半日,他便病倒在床,赫茂良求遍中将所有良医,甚至求宫里的赫画歌请了御医赶往中江,最后?却还是没将人救回?来。 梁子至此便结下了。 当年岭水骤逢突变,粮草不足,给岭水提供军粮的重任不出意?料还是落在了中江赫家手中,经年日久被恨意?蚀骨啃心,若非赫洽云还留有血脉,赫茂良怕是早已入了魔障,可他止不住想要报复的欲望。 好在他还留有几分理智没让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他只将一部分军粮换成了浸过水的陈谷子烂糠,不至于对军情产生太大不利影响,却也能让陆老将军吃个暗亏。 元信安与赫茂良多?年好友,两家利益往来密切复杂,他不得不帮忙隐瞒。 可谁知道事情就这么巧呢?宣富春也对军粮动了心思。 他不知从何得到消息,知晓赫茂良与元信安联手对军粮做了手脚,以此为胁,不过一夜,军粮全被换成了霉粮。 宣富春很?会做人,即使有把?柄在手,事后?也不惜许以重利,威逼利诱之下,他与赫茂良到底成了使陆家覆灭必不可少的一环。 雁萧关恍若没看见他悔不当初的神情,平静问?:“当初真假军令出自谁之手?” “此事我亦不知,”元信安叹道,“不过我猜许是宣家的手笔,宣富春冒大不韪换粮,宣家若要保他,定然要斩草除根。” 雁萧关静静盯着他,不肯定也不否定:“是吗?” 第64章 雁萧关看着游刃有余, 其实一开始对过往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太清楚,元信安所说不错,他那?时还?太小了, 小到根本没有能力知晓前朝事, 直到陆家满门?被围,成日跟个跟屁虫一样随在他这个小师兄满天都乱跑的陆从南不见?踪影, 他才意?识到陆家有变。 等他打探到消息,已经太晚了,得知陆自秋已死他悲痛不已,却生生逼迫自己想辙救陆家其他人, 只是还?不等他想出办法, 陆家已燃起熊熊大火。 第67章 面对陆家的覆灭,他无能为力。 事后,就算他多方查探, 许多人、许多事情也不是他能接触的,他只能将陆从南藏在宫中, 一直到胖乎乎的陆从南瘦脱了形, 旁人再不能从他身上看出往日影子,他才放心将人带在身边。 十年, 他始终没有忘记陆家惨案, 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接触政务, 多方暗查,可时间过去太久,许多与陆家兵败有关的事情早已深藏在时光缝隙,这么多年,他也只能做到将怀疑对象从满朝文武固定在几人身上。 赫家并不在他的怀疑范围, 他生母赫画歌出生的赫家出自中江顺州,顺州位于天都西南,良田广袤无垠,又是大梁朝腹地,几无兵祸,少有天灾,年年粮食丰收,是除天都外大梁朝最富饶之地。 筹备军粮对顺州并不是难事,且因为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雁萧关并不认为赫家会对陆卓雄动?手。 可先前元信安提到前尘,言道赫洽云骤逝居然与陆卓雄有关之时,他心里便?有了预感,此时元信安说当年事情与赫家有关,他有些?意?外,但也算不上诧异。 他甚至还?能理智地思考当年军令到底是谁换的。 宣家的嫌疑最大。 与他不谋而合,元信安道:“陆家灭门?兴许是多方出手,可宣家定然是其中最大的祸首。” 雁萧关缓缓道:“宣家当年一跃成为天都高门?,最大的倚仗就是宣毕渊,数年来宣家小辈能在天都众子弟中混得如鱼得水却不只因宣毕渊宣愿恩两父子。” 元信安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怔怔看他。 雁萧关像是在自言自语:“朝中有人乃其一,宣毕渊年逾六十,在朝中根基甚深,宣愿恩三十有余官至度支尚书已殊为难得,还?有宣毕渊保驾护航,他现在尙还?敛其锋芒,待有良机,日后定能扶摇直上。宣家小辈入朝为官之人不少,官职虽远远不及宣毕渊父子,可经营日久,也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二却在于宣富春。” 元信安自然知晓,宣家甚为爱惜羽毛,天都高门?常见?的贪污受贿、倚仗家中势力敛财的种种手段宣家中人一概不沾,这并不是他们对钱财没有欲望,而是因为宣富春。 宣富春大梁朝巨富的身份并不是徒有其名?,他靠粮草生意?发家,有了初始资金,粮草生意?不过只是他生意?版图中微不足道的一门?买卖,瓷器布料、纸张酒水,甚至天都高门?秘而不宣的私盐买卖,他都有涉猎。 凭宣富春敛财的能力,宣家根本不需花心思于钱财一道之上。 宣家无需行?歪门?谋财,个个出手大方,凭借钱财招揽了许多良才投靠,在官场上自然朋党无数。 如此便?可看出宣富春与宣家的重要性。 雁萧关话音不绝,脑中越来越明晰:“且宣毕渊与宣富春兄弟情深,于高门?而言,行?商到底是小道,上不得台面,可当年宣富春要行?商,宣毕渊却鼎力支持。” 既然如此,无论是要保住宣家利益,还?是顾及兄弟情义,宣毕渊都要保宣富春。 若宣富春换粮之事暴露,陆卓雄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弘庆帝,看在陆卓雄和神?武军的份上,即使宣毕渊同他们有旧交,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宣富春人头落地。 要将事情压下来,最干脆利落的方式便?是将陆家灭门?。 雁萧关猝然转身,呼吸急促。 当然,这些?都是雁萧关的猜想,没有证据,雁萧关也不准备再寻证据,他将元信安压了下去,依照承诺寻了太医来为元三公?子诊治,之后他便?出了北狱。 北狱此时已被神?武军包围起来,北狱原有的衙役根本靠不上边。 不敢,亦是不愿,到了这时,但凡心有成算的都该知晓天都快要变天了。 同时,与此事密切相关的宣家自然也心知肚明事情有变。 游骥自雁萧关下令后就一直盯着宣富春,他以为雁萧关只是担心宣富春察觉不对逃离天都,没想到宣富春胆大至此,不止没有逃离,还?明目张胆,甚至大张旗鼓去了一处地方。 或许雁萧关早就料想到了,游骥蹙眉看着门匾上偌大的“黛府”二字,百思不得其解。 宣富春携着重礼进了黛家正厅。 黛家家主是黛谐贤,长?子黛赜,次子黛山隆,幼女黛妙与,也就是当朝最得盛宠的黛贵妃。 黛谐贤性子有些圆滑,喜财重家,在大事上尚算拎得清,就算黛贵妃受宠,黛贵妃养子雁萧关也隆恩在身,他也从不借势压人。 唯独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弱点——爱财如命。 这也不能全怨他,他的长?子、次子都不堪大用,从小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他宠爱孩子,从不多加责骂。 毕竟他也心知此乃上梁不正下梁歪,黛谐贤自己就好不到哪去,就算借着黛贵妃的耳旁风做了禁卫军统领也是赶鸭子上架,事情一律由副统领郜介胄出面,名?义上是中领军将军,实权是一分没有。 看着宣富春摆在他眼前的木箱,黛谐贤被晃花了眼。 箱里全是黄金。 黛家原来不过只是中江小地豪强,还?是全靠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多才没被败光。 或许是承蒙祖上荫德,黛家出了个美名?传至天都的黛妙与,还?阴差阳错入宫得了恩宠,黛家这才勉强能在天都立足。 黛谐贤吞了吞口水,看着宣富春的眼神?闪烁不定:“宣兄这是做什么?” 宣富春看着不像商人,倒像是走镖的,体型健硕,五十有余的年纪看着像是四十出头,两人坐在一起,黛谐贤弥勒佛的形象反倒更是个商人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黛将军不必客气,我只是个小小商人,黛将军唤我承运即可。” 宣富春,字承运。 黛谐贤讪笑,没有真的这么做。 宣富春也不强求,他笑道:“不瞒黛将军,此番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黛谐贤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宣富春话虽说的客气,可他兄长?是宣毕渊,他哪里敢怠慢,连忙道:“宣兄请讲。” 宣富春面上十分恳切:“想必黛将军也知晓此次太子一案……” 他刚说这么一句,黛谐贤便?面色大变,当即坐立不安起来,欲言又止,可宣富春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当然,这等大案黛将军不想蹚浑水也是情理之中,我也并不欲为难黛兄。” 不等黛谐贤松口气,他叹道:“只是太子东宫有位僚属是我故人之子,他随太子出宫逃亡,数日没有消息,也不知现下如何,他母亲实在是担心他。” 黛谐贤犹豫着道:“可我也帮不上忙,此事都由五殿下做主。” 宣富春道:“不需黛将军将他带回,只需劳烦黛将军跑一趟确定他的安危即可,当然,若是方便?,黛将军能帮忙带件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情真意?切道:“他家中老?母日夜忧心他,这是他老?母为他准备的香囊,是他常用的,他老?母说他晚间入睡困难,此香囊可助他安睡。” 听着确实不是难事,黛谐贤当即放松下来,五殿下是他名?义上的外孙,平日里待他甚为客气亲近,只是帮着带点东西,他瞄了一眼堂上的黄金,有些?心动?。 见?状,宣富春推了一把?:“听闻黛大人府中有几位孙辈到了成家年纪,正在寻人,我作为长?辈,这些?事帮不上忙,不过聘礼嫁妆我倒是能出些?力。” 见?黛谐贤更显意?动?,宣富春眼中笑意?加深,承诺道:“但凡是他们看上的,尽管去宣家商行?取,就是宣家商行?没有的,我也能为他们寻来。” 他这话实实在在挠到了黛谐贤的痒处,黛谐贤家中儿孙不少,子孙繁茂,他又是个爱护家人的,自然想为家中子孙谋个好的未来。 黛家地方豪族出身,严格说来并不能归到贵族阶级,说起亲来难免会有些?掣肘,毕竟大梁朝门?第壁垒森严,不同门?第之间甚至无法通婚。 若是硬要结亲,高门?那?方是会招人看不起的。 黛家有黛贵妃与雁萧关做底气,勉强摸得上高门?的门?槛,可若要同高门?结亲仍有些?难,若有丰厚的嫁妆聘礼就不同了,不说天都高门?任选,却也勉强能敲开一些?贵族的院门?。 而宣富春所求不是什么大事,于雁萧关应不会有妨害,黛谐贤思忖再三,到底还?是同意?了。 送走宣富春,他立即便?往神?武营赶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神?武营中,他身后跟着的宣家护卫才给?宣富春回了消息。 宣富春眉眼睛的阴霾尽散,他满意?地让人退下,回头就进了宣毕渊的书房。 宣毕渊正坐在书案后,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问:“处理好了?” 在他对面,宣愿恩面上少有的笼着丝不安,跟着看了过去。 第68章 “自然。”宣富春笑了起来,他轻蔑道,“黛谐贤同宫里那?位黛贵妃不愧是一脉相承,一样没有脑子,这么多年也只担着个中领军将军的名?头,腹内空空,到底只是地方豪强出身,没什么眼界。” 宣毕渊笔下不停:“倒是没想到我们都看走了眼,五殿下倒是个好的,这么看来,保住太子倒对我们更为有利。” 宣愿恩也道:“等此事了了,倒是可以引太子与五殿下鹬蚌相争。” 第65章 说到朝事?, 宣富春就不说话?了,气定神闲地拿起一杯茶饮了起来,只是, 他屁股还没坐热, 门外就传来了喧哗声,管家脚步急切地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神武营的将军带兵闯进了内院。” 宣毕渊手中笔顿在半空,宣愿恩也惊地站了起来, 不等他们反应, 轰轰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屋外。 神武军涌了进来,不多时便站了满院。 黛谐贤蔫头耷脑地被神武营的士兵挟着?走到了最?前,宣富春失手打翻手中茶盏, 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以及他脚边的那箱眼熟的……黄金。 游骥的视线在三人面上晃了一圈,掏出一个?空瘪的香囊, 冷声道:“预谋杀害官太子谋逆一案的关键证人, 证据确凿,宣富春, 随我们走一趟吧。” 没想到雁萧关真能不管不顾黛谐贤, 毕竟那香囊可是黛谐贤亲手送去的,不提谋杀证人黛谐贤所起的作用, 就凭贪污受贿,黛谐贤就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雁萧关居然?心狠手辣至此。 宣富春面上镇定不在,不由自主地看向宣毕渊。 宣毕渊看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宣富春稍稍放下了提起的心,依照他们先前的谋划, 此事?若是成了,自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其后两种可能他们也有应对。 林昆不死,有他老母在手中,林昆不敢多言,林昆死了,宣富春不过?只是帮林昆老母送了点东西,至于?林昆为?何收到东西就死了,他推脱不知便是。 或许是林昆自知逃无可逃,畏罪自尽也不一定呢。 贿赂当朝朝臣对宣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大罪,到时只要使些银子,免了刑罚即可,不论怎么设想,他都能全身而退。 而且看那空空的香囊,想必林昆已经?自尽,只要宣家从太子谋逆一案中脱身,他绝不会有事?。 他放心得?太早了。 雁萧关走上前,眼神阴戾,他的手中抛接着?一样东西——正是他从元三公子手中拿到的玉章。 看清玉章,宣愿恩浑身一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 去抓元三郎的是宣家死士,一直隐在暗处,能让他们行动的唯有他与宣毕渊的信物,就算不慎被抓,也会当即自尽?更何况元三郎不过?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宣家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死侍绝不可能失手。 可雁萧关手中的分明是他秘密送至死侍手中的玉章! 雁萧关平静看着?屋内神色不定的人,淡淡道:“宣大人,你也随我们走一趟吧。” 这下,就连一直维持冷静的宣毕渊也面色大变。 无论宣愿恩此时如何震惊疑惑,神武营的士兵没给他喘息之机,直接就将他与宣富春押去一旁。 雁萧关垂眸看了看手中玉章,含笑道:“宣大人,非是我想下宣家脸面,只是陛下将太子一案交由我,重任在身,我也不能让陛下失望啊。” 雁萧关话?说的客气,可眼中的冷厉却让他看起来满身杀气。 宣毕渊浸淫官场数十年,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雁萧关尙不及弱冠,虽只是片刻,他的脸色也立即沉了下来。 雁萧关却不再多说,转身带着?人离开。 宣毕渊走到房门口,管家焦急地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宣毕渊眸中闪烁不定,望着?雁萧关的身影走出院门。 宣毕渊定了定神,身形虽有些颓唐,可他到底并非寻常之辈,转瞬便冷静道:“无事?,太子到底没真的如何,就算事?情?暴露,也可有转圜余地,明日朝后我舍下老脸去同陛下求情?,能保他们性命无碍。” “是,”方?寸大乱的管家冷静下来,上前扶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老爷在,大少爷和二老爷定能平安无事?。” 未免夜长梦多,当夜雁萧关便将所有的证据和供词呈交到了弘庆帝案头。 宫里?灯火燃至次日,许多朝臣一夜未眠。 翌日,大朝。 在雁萧关当朝禀明太子巫蛊与太子谋逆案的细节时,宣毕渊并没有表态,任朝臣喧声四起,议论纷纷,他自岿然?不动。 弘庆帝面沉如水坐在御座上,亦一言不发。 太子雁萧呈站在雁萧关身侧半臂远处,昨夜夜半雁萧关去了一趟神武营,亲自将太子放了出来,甚至还颇好?心地将他一直送回东宫。 雁萧呈在神武营没吃苦头,只是行动受限,这几日他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内,想了许久,已理清了许多事?。 尤其是陆从南恶趣味地将林昆与元信安的心腹关在了一处,林昆几乎被吓破了胆,原还存了一丝他未暴露的希望,元家心腹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心中防线。 两人之间的谈话?虽隐秘,只是太子就在隔壁,或多或少也听见了一些密辛,虽不过?是三言两语,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却猜的差不多了。 更让他彻底理清其中关窍的是林昆死里?逃生的经?历,他明白的瞬间就不禁苦笑,原来是宣家,难怪他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雁萧关状若平常的表现,太子感激得?无以复加,口中却没有说些什么。 弘庆帝看向跪地的太子,安抚道:“太子这些时日受苦了。” 太子跪地谢道:“还得?多亏五弟,不然?儿臣怕是不能再见父皇。” 弘庆帝满意地看着两人:“你二人兄弟情?深,甚好?。” 说完他将眼神看向雁萧关:“乱臣贼子皆已就擒?” 雁萧关恭敬道:“禀陛下,尽在北狱,由神武军看管。” 弘庆帝点点头,道:“此番你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便由闳奇新……” 他的话?忽而顿住,遍寻朝臣居然?没有看见闳奇新的身影,他蹙眉:“闳奇新何在?” 雁萧关淡定说道:“他也被关在北狱。” 这两日事?情?接二连三,他根本没来的及将闳奇新的事?情?禀明弘庆帝。 此言方?出,朝臣纷纷将眼神落在雁萧关身上,五殿下是非要在年底最?后一日将朝堂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而在所有人之中,一人视线尤其明显,闳成余目眦欲裂,昨日闳予珠与闳奇新刚被押入北狱,他便得?了消息,他也知闳奇新做出的事?情?天理难容,可他只有一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事?情?败露,人又是落在出了名?浑不吝的雁萧关手中,他根本无处求情?,走投无路之下欲寻太子妃相助,可太子妃此时也自身难保,又哪里?能帮上忙? 雁萧关言简意赅地将闳奇新做的事?情?说了。 太子瞪大眼,妻兄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居然?毫不知情?,又想到由太子妃任性妄为?才引出的一干祸事?,不禁羞愧地闭上眼。 弘庆帝也惊地额间直跳,只是此事?到底不是今日最?紧要的事?情?,他轻飘飘地将之一句话?带了过?去:“既然?北狱廷尉空缺,接下来的事?便由……” 他拧眉想了想,片刻后才道:“便由郜介胄处置。” 闻言,宣毕渊眸子动了动,郜介胄是弘庆帝的心腹,让他去处置,怕是他们在境内军做的动作也没有瞒过?。 他垂下眼,心中思量着?,此番宣家怕是要做出些取舍了,不过?他与弘庆帝自有默契,如昨日所想,要保住宣愿恩两人性命应该没问题,只是得?多付出些代价。 想到此,他掀开眼皮,往御座上至高?无上的人看去,两人视线相撞,他上前一步:“是老臣教子无方?,教弟无方?,请陛下治罪。” 弘庆帝沉沉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宣毕渊登时老泪纵横:“望陛下容禀,宣愿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老臣也震惊不已,悔不该放任他与元信安打交道,听?信谗言。” 雁萧关瞥了他一眼,这是要将罪过?推给元信安了,倒是与元信安不谋而合,若是让牢中的元信安听?见,不知会作何反应。 宣毕渊自然?不知他心中嘲讽,顿了顿,见弘庆帝面色缓和些许,心中稍定,就欲求情?。 雁萧关睨着?他,实在不耐烦看他装模作样,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宣大人求情?求早了,还有什么话?待过?后再同陛下细说吧。” 视而不见宣毕渊面沉如水的老脸,绸缪多年,终于?到了这一日,他神情?冷静的可怕:“臣还有一事?要禀明陛下。” 第69章 弘庆帝不知他又要说什么,不过?见他将太子一事?处理的如此漂亮,心中难免高?兴,含笑道:“你说。” 朝臣们同样看向雁萧关,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五皇子,看他还有什么惊天话?要说,只觉一夜未睡的困顿都散了。 蓦地,雁萧关跪了下去,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庄重严肃:“臣求陛下彻查当年陆老将军兵败岭水,陆家灭门一案。” 朝堂霎时落针可闻,连被雁萧关堵地准备眼不见为?净的宣毕渊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满眼震惊。 十年之前的事?情?早已事?过?境迁,今日居然?还有人提出来,还是要伸冤,岂不是说当年陆家一案另有隐情?。 雁萧关不等朝臣有所反应,将元信安的供词、宣元来往的银子与变卖军粮的账簿、梁府里?搜查出来的军令,一一呈上 抬头望向面上再无笑意的弘庆帝,雁萧关目光恳切:“求陛下复查陆家旧案。” 若说方?才众臣只是惊讶,现下就是犹如惊雷劈过?,浑身战栗,弘庆帝定定看着?雁萧关,良久才说道:“朕知晓了,朕会让郜介胄严查。” 说完,弘庆帝便一刻不停起身退朝,自然?,雁萧关手中的所有证据都被郜介胄拿了去。 看着?弘庆帝的背影,雁萧关心中一跳,只觉弘庆帝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 第66章 年底最后一次大朝刺激得超乎所有人预料。 雁萧呈瘦削的面颊上有些怔忡, 他也未曾想到,不过是几?大能臣栽赃嫁祸他的一个案子,居然会牵扯出十年前的一桩旧案, 他难掩感慨道:“也不知孤经这一遭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若能为当年冤案翻案,苦头也不算白吃。” 雁萧关走在他身边, 闻言牵了牵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除夕过后第二日,大年初一,本该有正旦宴。 正旦, 也就是元旦, 当日“百官诣阙称贺,礼毕,赐宴”(注), 待得皇帝大宴群臣之后,朝臣会有七日的正旦假。 今年格外不同, 雁萧关年底的这一出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哪里还有心思欢饮休假,整个天都风声鹤唳, 天都自古高门望族林立, 盘根错节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会轻易冲高门动手。 可雁萧关这次却将宣家?、梁家?、元家?、赫家?还有闳家?, 足足五家?,一股脑拖下了水。 不止如此,天都许多人家?这个年都过的没滋没味,禁军马不停蹄满天都查案,家?家?心惊胆颤, 生怕禁军上门。 雁萧关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搅的天都风声鹤唳。 雁萧关自觉要避嫌,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毕竟此次牵连其中的赫家?是他外家?,就连一时?鬼迷心窍的黛谐贤也是黛贵妃的生父,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说到黛贵妃,雁萧关年后去了一次椒房殿,那?日黛贵妃的眼?泪几?乎要将他活活淹了,他再三保证能将黛谐贤完璧归赵,黛贵妃才抽抽噎噎停下哭泣,埋怨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是生气,将他与眠山月一起赶出了宫城。 眠山月遭受无妄之灾,苛责地看了又看雁萧关,它在椒房殿的日子过得可美了,它这般聪慧的小?鸟哪里寻去?黛贵妃几?乎将它捧上天去,满皇宫最好的东西往它嘴里喂,大过年的,它居然被赶出了福窝,它能开心才怪。 雁萧关却无事一身轻,与当年旧案有关的几?乎所有证据都找到了,就算缺了一两环,罪魁祸首也逃不掉,他尙算了解弘庆帝,弘庆帝有时?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某些事情上,他眼?里却容不进沙子。 陆卓雄当年堪称定?国神针,事关国本,他不会容许当年冤杀陆家?之人逍遥法外。 不止是他,陆从南与游骥都满心安定?,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以仇人鲜血告慰陆家?与神武军亡灵。 郜介胄不愧是弘庆帝倚仗的肱骨之臣,连日连夜不眠不休,首先被判的是闳奇新。 得闻消息,雁萧关一边逗绵山月一边漫不经心问:“判的什么刑?” 瑞宁回道:“流刑。” 雁萧关一怔:“便宜他了。” 瑞宁笑呵呵没说话,心里倒是颇为赞同,不过大梁朝高门贵族身份尊贵,不止在为官时?官途通畅,甚至犯罪后也能通过家?族权势减轻甚至免除刑法,大梁朝律规定?,高门贵族若非罪无可恕,皆能以银子赎刑。 此次还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情亟待处理?,郜介胄并没有与闳成余来?回拉扯,这才干脆利落判了闳奇新流刑。 见雁萧关像是不甚满意?的模样,瑞宁道:“听说是要流放到千里之外的交南。” 雁萧关挑了挑眉,这才笑了。 交南亦称南疆,明几?许所在的夷州正位于?交南之西。 南疆毒障丛生,就是本地人一招不慎也会中招,更何?况是从天都这繁华处去那?蛮荒之地,路上艰苦,能不能平安抵达都不一定?,就算运气好,到了南疆怕也适应不了当地环境,很快就会殒命。 雁萧关松了口气,此番也算没有辜负他对明几?许的承诺。 “对了,”他想起什么,“那?些小?姑娘如何?了?” 瑞宁乐呵呵的:“都在内院住得好好的呢,府里婆子们看顾得仔细,绮华姑娘与玲珑姑娘也不时?登门宽慰,刚来?府里连眼?都不敢闭,现下我听说有些姑娘都能和府里的婆子们说笑了。” 雁萧关点头,不过他这时?更关注的还是宣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宣毕渊居然没有行动,莫非是要放任宣愿恩和宣富春自生自灭? 不可能。 雁萧关觉得宣毕渊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陆自心被他派去了宣府,一直到初六,宣家?都风平浪静。 直至正旦假的最后一日,雁萧关都要怀疑是自己太过严阵以待之时?,宣家?终于?有了动静。 看到陆自心传来?的消息,雁萧关几乎以为自己是没睡醒才会看到这么离谱的消息,陆从南过来?跟着看,震惊道:“狸奴?”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宣毕渊为何会送一只狸奴献给弘庆帝呢? 宣府,宣毕渊枯坐在书房中多日未曾进食水,老管家?焦急地候在他身侧,无计可施。 直到入夜,老管家?诧异地发现数日紧绷眉眼的宣毕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他心中骇然地以为宣毕渊这是急得要疯魔了,脚步踉跄就想要去寻太医。 没成想宣毕渊却像是彻底放下心头大石一般,先是笑了一声,接着撑着桌案站起身,摇晃着整个身体哈哈大笑:“居然是真的,哈哈哈,居然是真的……” 看着老管家?进退不得的模样,他收敛笑容,面上充满着一丝癫狂他撑着书桌,神色复杂难辨道:“不用?着急,我无事。” 管家?仍有些不放心,看了他好几?眼?,见他神情间的癫狂逐渐消失,才试探着问:“那?大少爷和二老爷?” 宣毕渊抬起头,看着外间朦胧的暮色:“放心,他们定?能平安无事。” 入夜,为了审案已?快精疲力竭的郜介胄坐在堂案后,手下送了一壶热茶来?,他按了按眉心,伸手过去端起浓茶往嘴里送。 才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眼?看去,意?外地站起身:“元德公?公?怎么来?了?” 元德的神色笼在夜色中,看着有些模糊不清,他笑道:“郜大人辛苦了。” 元德是弘庆帝身边得宠的太?监,备受信任,同为弘庆帝的心腹,两人之间十分?客气。 待客气话说完,元德收敛神色,往房间中的其他人身上使了个眼?色。 郜介胄当即道:“你?们先下去。” 元德岿然不动,直到房间中只剩他二人时?,他才凑近郜介胄耳边,声音极轻地道:“陛下吩咐……” 听清耳边的声音,郜介胄神情抑制不住变得讶然,只是一瞬,他克制着点点头。 翌日,天边晨光微亮,天都却笼罩着层层黑沉阴云,去年年底的好天气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雁萧关今日出门得早,到大殿前时?,朝臣们才陆续过来?进宫,他隐在人群中,众臣却再忽视他不得,人人到他眼?前见礼。 他虽不耐烦应付这些,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情,还是耐着性子点头。 宣毕渊姗姗来?迟,驻足片刻后也往这边走来?,见状,其他朝臣对视一眼?,纷纷避开。 “殿下近日心情好着吧,”宣毕渊看了一眼?雁萧关,只见他身上穿着朱衣降纱袍,领口袖缘的织锦红的耀目,头上没戴冠,仍如往日那?般随意?束在脑后,却自带一股英气,“今日瞧着甚是精神。” 雁萧关微蹙眉,他欲要置宣愿恩和宣富春于?死地,他二人现在不说剑拔弩张,宣毕渊怎么也不该有闲情夸他。 心中念头没有表现在面上,雁萧关笑道:“年节喜庆,我身上也难免沾了些喜气。” 第70章 宣毕渊牵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来,随即不再多言,进了大殿。 雁萧关收敛脸上笑意,看向宣毕渊老态龙钟的背影。 天边日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来越暗,开年后的第一次大朝,百臣在列,雁萧关站在太子身侧,微垂着眸,对众臣禀明朝政的声音充耳不闻。 宣毕渊八峰不动站在文臣最前,他今日未免太过镇定,雁萧关心中冷不丁生气一丝不安。 募地,宣毕渊回首正看了过来,见雁萧关神情沉凝,他勾起唇角,浑浊的眼神就在雁萧关眼前渐渐亮起。 雁萧关心中一凛。 不等他多想,站在朝臣之列的郜介胄大步出列,拱手一拜:“陛下,太子案与陆家旧案已复核完毕,供词在此,请陛下查看。” 雁萧关猝然回神。 弘庆帝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看了雁萧关一眼,见他直勾勾盯着郜介胄手中供词,他闭了闭眼,再也不看他,对着元德点了点头。 元德恭谨地将供词转呈给弘庆帝。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弘庆帝一张张将供词翻看完,面上不动声色。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他都没有露出什么异状,将供纸递给元德:“拿下去让他们也瞧瞧吧。” 元德低眉敛目从雁萧关身侧走过,首先将东西递给了宣毕渊。 宣毕渊此时才露出一丝急切,待翻看过后,他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彻底放下,他舒了口气,将供词递给旁侧之人时,他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雁萧关。 朝臣轻语声乍起,众多或沉思或惊疑的眼神在宣毕渊和雁萧关身上游移。 若到此时雁萧关还察觉不到事情有变,他便真就是个酒肉纨绔了。 雁萧关收紧双拳,沉沉垂下眼。 所有不安在供词最后递到他手中之时,轰然落地。 雁萧关顶着越来越大的窃窃私语声,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他将供词攥紧,猝然转向郜介胄,神色阴沉:“郜大人能解释下,何为账簿是假造的?何为军令上日期不清,无法证明当年陆老将军不是贸然出兵?” 第67章 郜介胄站在殿中, 面对雁萧关的咄咄逼人,他哑然道:“殿下,事实就是如此。” 雁萧关怒气勃然, 他铁青着脸, 看着他的眼神冷的刮骨。 宣毕渊冷笑着看他:“郜大人乃是秉公办事,殿下万莫为难郜大人。” 雁萧关不为所动, 愤然转身看向上面御座的弘庆帝,可方一碰上弘庆帝的眼神,他便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一个事实突然清晰的摆在他眼前,郜介胄是弘庆帝的心腹, 他所做之事不可能没有弘庆帝的授意。 郜介胄所作所为, 弘庆帝当真一无所知吗? 雁萧关竭力冷静,弘庆帝波澜不惊的眼神明晃晃是在让他接受现实,他冷嗤一声, 笑他几日前的天真。 所有人都看着他,半晌, 他怒极反笑:“郜大人是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账簿和军令都是我亲手查出来的, 供词亦是我亲耳听见,督促书吏一字不落写出来的, 怎么到了郜大人手中就全变了呢?” 他身上滔天的怒气几乎是倾泻着奔向郜介胄, 郜介胄躲闪着他阴戾的眼神,扑通一声跪下, 将头扣在地上:“望陛下明查,臣不敢妄言。” 弘庆帝一掌拍下,龙椅被震地发出轰一声巨响,满朝静寂。 他不怒自威道:“雁萧关,难道你还要当朝威逼朝廷重臣改口不成。” 雁萧关双眼通红, 看着弘庆帝的眼神几欲滴血,嗓音干涩:“陛下,那可是近七万将士的性命和陆家满门冤魂啊。” 弘庆帝看着他悲痛愤怒的模样,晃了一下神,久远的记忆蓦然浮现,记忆中高大伟岸的兄长似乎与雁萧关的身形重合在一起:“任凭忠将蒙冤,数万士兵惨死,陛下就不怕日后贼人有样学样,终至动摇国本吗?” 弘庆帝猛然瞪大眼,声音响彻太极殿:“混账东西,朕平日里是太宠你了,才让你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郜介胄既然已将旧案查清,证据确凿,你莫继续胡言乱语,你给朕……退下。” 雁萧关定定站在殿中,像是第一次真正认清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心渐渐沉了下去。 弘庆帝躲闪着他失望的眼神,仓促断了太子巫蛊与太子谋利案后,便退朝大步离去。 百官一一从雁萧关身边走过,碍于他周身冷凝的气势,眼都不敢往他那边看。 宣毕渊一步步走至他身边,含笑对着他身边的雁萧呈行了一礼,歉疚道:“此番宣愿恩这个逆子受元信安蛊惑险些害了太子殿下,他被革职实在是活该。“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切:“不过臣年老体衰,实在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拉下脸同陛下求情留了他一命,还请太子体谅。” 雁萧呈只觉毛骨悚然,他两人皆心知肚明欲要冤杀他的主谋是谁,可才不过几日,宣毕渊居然就能当着雁萧关的面对他示好,真不愧是两朝老臣。 宣毕渊还在道:“……让他流放到东越,吃吃苦头也能好好反省。” 碍于脸面,雁萧呈点了点头。 宣毕渊也不在乎他的态度,转身笑看眼沉如水的雁萧关,他笑道:“殿下还是太年轻了,才会被贼人胡言诓骗,轻信贼人,以致闹出如此大的笑话。” 他叹息着摇摇头,大模大样地离开了太极殿。 雁萧呈伸手拍了拍雁萧关的肩:“五弟,你也别太在意,若你真在乎陆老将军当年的案子,我会同你一起慢慢查,天理昭昭,终有一日能将当年种种查个一清二楚。” 雁萧关清楚雁萧呈是在安慰他,他费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将旧案翻出,就差临门一脚就能为陆家翻案,此次若是不成,在敌人已有准备的情况下,再要为陆家翻案绝无可能。 更何况,他原本以为会为陆家做主的弘庆帝居然站到了宣家那边,这几乎是当头一棒,将他十年的努力打的功亏一篑。 雁萧关猝然转身,恍若未闻雁萧呈对他的呼唤,走到殿外。 殿外黑沉,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宫城上方,风雨欲来。 勤政殿是弘庆帝平日处理寻常政事的地方,雁萧关才走近,值守的禁军就将他拦在了殿外。 元德过来传话,他陪着笑:“殿下今日且先回去吧,陛下在同朝臣们议事,今日怕是腾不出功夫见殿下。” 雁萧关知道这是弘庆帝不想见他的意思,他不愿放弃:“请公公再帮我通报一声。” 元德满眼为难,看雁萧关打定主意不离开,到底没有拒绝。 殿内内侍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元德轻手轻脚走至御案旁,轻声禀报:“陛下,五殿下在殿外求见。” 弘庆帝将手中折子扔在桌案上,眸色闪烁。 同雁萧关了解他一般,他也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性子好时尚能好声好气,一旦混起来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站起身,负手走至窗边,看着阶梯下站的笔直的雁萧关。 两侧阶梯绵延,石廊宫殿宏伟耸立,尽显皇家威严,任谁站立其间,都该宛如一只蚂蚁般微不足道,隔着这么远,雁萧关身上冲天的磅礴气势却如此瞩目。 雁萧关察觉到他的视线,眼中愤怒铺天盖地涌来,两人视线相触,谁也没有退让。 缓缓收紧手掌,弘庆帝叹了口气:“去叫他进来吧。” 元德欢天喜地:“是。” 勤政殿中气氛沉寂,雁萧关跪下行礼:“陛下万安。” “起身吧。”弘庆帝眸色复杂地看着雁萧关。 他二人皆知雁萧关此行的目的。 雁萧关没有起身,额头触地:“陛下当真要就此揭过陆家旧案吗?” 弘庆帝沉声道:“事实如此,非朕执意不愿,而是不能。” 两人之间因弘庆帝勉强软和的语气而稍微松弛的气氛顷刻间紧绷起来,雁萧关直起身,眸色沉沉:“陛下,臣过去是不是想错了?” 弘庆帝一怔,条件反射发出疑问:“什么?” 雁萧关面无表情,口中说的话却如利剑刺向弘庆帝:“当年之事陛下是不是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弘庆帝瞪大眼,震惊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雁萧关既然已经说了,便没有退缩的打算:“功高盖主,鸟尽弓藏自古有之,臣本以为陛下是个明君,绝不会做出这等昏聩之事,现在看来,是臣先前将陛下想的太好了。” 殿中内侍瞬间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弘庆帝身体一震,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碰到御案一角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抬起手指着雁萧关,满脸涨红:“你,你就是这般想朕的?” 第71章 他颤抖的手指指着雁萧关的眉间,雁萧关眼?也不眨,针锋相对:“既然不是,又该如何解释陛下要将陆家旧案压下去,还要放过?当年的罪魁祸首?” “还是,”雁萧关没有错过?他神情变化,试探道:“宣家宣毕渊握住了陛下什么把柄,威胁陛下不成??” 弘庆帝瞳孔骤缩。 雁萧关缓缓眯起眼?:“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威胁陛下?” 弘庆帝收回手,盖在龙袍下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撑着的桌案被他带的晃动不已。 元德从震惊中回神,连忙过?来扶住他:“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又转而恳求道:“五殿下,您别说了,要是陛下气出个?好歹,到时可?如何是好?” 雁萧关分毫不退,殿中的气氛剑拔弩张。 喵~ 就在这?时,一只全身虎斑纹的狸奴从窗边跳了进来,众人纷纷看去,雁萧关蹙了蹙眉,他没注意到弘庆帝看着狸奴时瞬间目眦欲裂的神情。 弘庆帝跌坐在御座上,昨日送进宫的不止是狸奴,那狸奴脖子上还挂着一枚他至死也忘不掉的半枚玉坠。他惊怒不已,喊道:“将它打出去。” 内侍们纷纷起身,狸奴左蹿右跳扑到了雁萧关身上。 雁萧关一把抱住它,轻轻将它递到了一位内侍手中,再回过?神时,他便看到了弘庆帝苍白的面色,他有些担心:“陛下可?还好?” 弘庆帝接过?元德捧过?来的热茶,一口饮尽后冷静下来:“怎么?朕不是你口中的昏君吗?还担心朕?朕看你方才?模样,像是朕是你仇人才?是。” 雁萧关语气稍软:“臣不敢。” 他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只是陆家旧案绝不能糊涂结案。” 弘庆帝偏过?脸,眼?眸深处冷酷至极:“此事无需多?说,你若还要纠缠,便别怪朕罚你。” 雁萧关眸色一沉。 弘庆帝挥挥手,不欲再说:“你回去吧,回去冷静冷静,此事已尘埃落定,朕不可?能因为你冤杀朝臣。” 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之后再不理会雁萧关,径自拿过?奏折处理政事。 雁萧关在御案前?跪了两个?时辰,弘庆帝批奏折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好几次气急败坏拿眼?角余光看雁萧关。 元德焦急不已,眼?前?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可?弘庆帝冬日处理政事时偏偏是不烧地龙的,就怕太暖和犯困,勤政殿里?寒凉彻骨,若是他不管,雁萧关跪出了毛病,他可?怎么担待得起。 无法,只能去搬救兵,趁着换茶的功夫,元德同?门口的内侍低声说了几句,随后才?回到弘庆帝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一刻钟,一道身影步伐急促地走了进来。 看见?跪在地上的雁萧关,黛妙与花容失色,恨恨瞪了弘庆帝一眼?,连忙走过?去软声劝:“五郎起来吧。” 她看着雁萧关的双膝,心疼不已,这?冰冷冷的石板鞋底稍微薄一些脚都能冻僵,这?样跪着得多?难受。 第68章 雁萧关一动不动与弘庆帝对?峙。 黛妙与咬唇向前, 想?要直接拉起雁萧关,可她的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拉的起来? 她以为?是弘庆帝罚了雁萧关,都不想?同弘庆帝说?话, 偏偏雁萧关还这么固执, 硬要跪着,她眸子转了转, 干脆在雁萧关身旁跟着跪下:“你要是不起来,母妃只能同你一起跪了。” 雁萧关终于转过眼看向梗着脖子的黛妙与,御桌前,弘庆帝放下奏折, 眉目阴沉地?看着他。 两个时辰的沉默, 雁萧关心?知弘庆帝已打定主意?,任他如何恳求怕也无用,何必再?让黛妙与跟他跪着。 他扶着黛妙与站起身, 膝盖僵直,随即像是万千蚂蚁撕咬一般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刺痛, 开?始只是膝弯, 渐渐地?,如洪流顷刻蔓延全身, 让他面目僵板冷硬。 他再?也没有看一眼身前大梁朝最尊贵的男人, 背过身,离开?了勤政殿。 黛妙与追在他身边:“五郎同我去?椒房殿, 让太医给你瞧瞧,跪了这么久,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雁萧关扯起唇角,宽慰道:“又没动刀动枪,无甚大碍。” 他拍了拍黛贵妃的手, 给她身旁跟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时辰晚了,母妃先回宫去?,儿臣先回去?收拾收拾,日后再?进宫陪母妃玩。” 黛贵妃面露赧然:“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需要你陪着我玩?” “是,”雁萧关将人送走,“是儿臣胡言。” 将黛妙与哄走,雁萧关一步一步走出宫城,天上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直让他透骨生寒。 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步下台阶的男人,明几?许被内侍引着走进勤政殿。 弘庆帝显然没有精力应付他,知晓他来意?,干脆地?将封他为?夷州刺史的圣旨交到他手中,又提起精神?赏了一些金银玉石,便挥手让他离开?。 明几?许表现的与寻常小地?方前来都城见世面的无知公?子一般无二,面上诚惶诚恐地?接过赏赐,紧接着又被内侍引着出了宫门。 侍从赶着马车候在宫门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接过内侍手中的赏赐,又掏出早准备好的荷包塞了过去?。 待内侍客气地?笑着离开?,侍从掀开?车帘,明几?许坐上去?后,问道:“方才可见着五殿下了?” 侍从驾着马车:“见着了,才走不久。” “跟上去?。” 明几?许很快看到了他想?找的人,雁萧关正孤身一人走在街边,周身气势沉滞。 马车停下,明几?许挥手让手下离开?,无声?走到雁萧关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许久,直到行至临渊桥上,明几?许当先停住脚步。 他笑着开?口:“此次多谢殿下相助,陛下才没有多加为?难,直接赐下了封我为?夷州刺史的圣旨。” “不止如此,听闻闳奇新被判流刑,恶人伏法真是大快人心?,我族中人皆会感念殿下大恩。” 雁萧关离他一臂之隔,淡淡道:“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不必言谢。” 明几?许微微一笑:“可若不是殿下让朝臣与陛下没有精力理会我这无关人等,我此行绝不会这么顺利。” 听得此言,雁萧关心?中滔天巨浪复又翻腾起来。 “殿下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佳?”见他眉眼阴戾,明几?许明知故问。 雁萧关蓦然驻足,沉默良久,忽然问:“若无我相助,你会如何?不顾己身也要以卵击石?” 明几?许散漫地?靠着桥上栏杆,姿态慵懒,惹地?周遭一众女子皆失了神?,不过他故作姿态的模样落在雁萧关眼中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指了指明几?许袖袍:“沾灰了。” 明几?许的笑一时僵在了脸上,站直身似笑非笑看了雁萧关一眼,沉思片刻后道:“这就?要看值不值得了,若是值得,拼了命去?又何妨。” 雁萧关目光如炬,片刻后肆意?笑出声?,待笑声?落下,他直直看着明几?许道:“恭喜你得偿所愿,我也不问你接下来要如何,只劝一句,早些离开?天都。” 说?完,不等明几?许反应,他干脆离开?。 身后明几?许挑起眉,意?味不明地?笑道:“明知有乐子看,我可不愿就?此错过。” 方一进府,陆从南便迎了上来,他显是早得了消息,眼眶还红着,勉强挂着笑想?要安慰他。 雁萧关手一挥:“不必多说?,去?将神?武军各队主聚在一处,我有事吩咐。” 陆从南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即应道:“是。” 瑞宁担忧地叹了口气,见雁萧关满脸风雨欲来,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走去?一边时还将跟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的眠山月也带走了。 这日,五皇子府彻夜灯火未熄。 同时,神?武营中,士兵披甲持枪,整装待发。 神武军今夕不同往日,命令一下达,就?是在熟睡中,闭着眼都能列好队。 吴老被士兵的动静惊醒,起身披好衣服,走至窗前往外看,心?里止不住的猜测神?武军这是要做什么? 想?到近日传闻,他扶着窗棂的手青筋暴起,一直到神?武军离开?,他亦久久未动。 这一夜,一场骤然掀起的风暴毫无预兆地?降临天都。 北狱守着犯人的禁卫猝不及防被逼近的神?武军全部拿下,牢狱深处的犯人沉默地?看着满身杀气的神?武军将几?间?牢房的犯人拖了出去?。 赫府,赫茂良最后看了一眼赫宛宜,在晨曦中跟着陆从南走了。 只余数个伙头兵的神?武营苍凉肃穆,吴老避着人从酱菜坛子底下的洞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东西,仔细藏进怀中,迎着晨曦往天都而去?。 雁萧关枯坐一夜,待外面天光大亮,他方站起身。 第72章 陆家旧案才起波澜就?平息下去?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交口议论,早年旧事跟着被提起,当年英勇的陆老将军和神?武军再?一次在天都口口相传。 今日不是大朝,不过朝臣仍然需要在各自的办事房里处理各部事务。 尚书?令宣毕渊眉眼放松,坐在办事房里喝着热茶出神?,他预备着再?打点一番押送宣愿恩和宣富春前往东越的衙役。 流放犯人须得用双脚走完流放路,此乃大梁朝律法规定,他无能为?力,东越距离天都虽不远,可行路难,路上总得让他们少吃些苦,夜间?住宿尤其不能马虎…… 这么想?着,他又饮了口热茶。 “不好了,宣大人。”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宣毕渊重重放下茶盏。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什么叫不好了,听着忒不吉利。”他手下人立即呵斥道。 宣毕渊一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来人,男人满目仓皇,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嘴唇开?合数下才哑声?道:“五殿下,五殿下发疯了!” 他越说?越流畅,语速越来越快:“五殿下带着神?武营将午门围了。” “什么?”宣毕渊倏然起身。 与此同时,午门值守的一名?禁卫脚步急切地?跑向勤政殿。 午门外,神?武营士兵身披铁甲,手握长枪横挡在身前,以身为?墙将百姓挡在外面。 一处空地?被神?武军圈了出来,闻声?而来的百姓们纷纷将视线落在那空地?上。 雁萧关持枪站着中间?,在他脚边不远,本该在北狱的宣毕渊、宣富春以及梁章雅、元信安皆被神?武军压在地?上。 梁章雅和元信安浑身颤抖,宣愿恩竭力仰起头,看着面前犹如杀神?的雁萧关,高声?质问:“五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谋反吗?” 虽已开?年,气温还未回暖,冰寒的地?面跪一会儿膝盖就?冷透了,宣愿恩额头上却渗出一层薄汗。 雁萧关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记性?不错,当日元信安与梁章雅同他所说?的一字一句皆牢记在心?。 供词改了,他再?写便是,不是一份,而是数百份。 午门处守门的禁卫与神?武军兵甲相对?,百姓们看着雁萧关,面上有些惊惧,更多的是好奇。 雁萧关偏了偏头,示意?游骥便将手中捏着的纸张散进人群中,手中还剩了几?张,被他一掌拍在元信安几?人身前。 即使是在天都,百姓之中识字的人也不多,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只要一人看懂,你问我答,围拢的百姓很快便明白了来龙去?脉。 雁萧关垂首:“你们可认罪?” 元信安和梁章雅眸色闪烁,均闭口不言。 拼尽全力从人群中挤进来的赫宛宜衣衫凌乱,忧心?急切的眼神?落在对?雁萧关身上,见他浑不在意?笑了一声?,可不待众人放松,他却蓦地?抬手挥枪,枪尖生生扎进青石砖里,碎石四溅。 一枚尖锐的石粒从梁施琅眼角擦过,觉出一抹温热顺着眼角滑下,他尖叫一声?,瘫倒在地?:“我说?,我说?,当年军令……” 他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可有方才纸张上所写佐证,四周百姓都听懂了,纷纷义愤填膺。 宣愿恩虽在狱中却也知晓外界消息,闻言面色巨变,厉喝道:“梁施琅你莫被威胁着胡言乱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敢真杀了我们。” 远处,明几?许倚在阁楼廊柱上,闻言似笑非笑道:“倒是生的一张巧嘴,只这么一句话就?将梁施琅所言归为?胡言乱语,这下五殿下怕是难做了。” 雁萧关根本就?没想?着今日能善了,他听了宣愿恩的话,一丝愤怒也无,轻飘飘道:“是吗?” 见他手臂又抬了起来,冰冷冷的枪尖正对?着眉心?,宣富春拼了命地?往后缩,双肩被神?武军死死压制在地?上,任他使尽浑身气力都动弹不得,刺骨的杀气近在咫尺,他恐惧叫出声?:“我认罪……” 第69章 枪尖悬在他眉心, 宣富春咽了口唾沫,不敢拖延:“当年确实是我伙同赫茂良与元信安换了军粮。” 雁萧关一言不发,枪尖分毫未动。 宣富春夹着腿, 惊惧失声:“可我真的?没?有对军令动手脚, 那时?我只想?多赚些银子,没?有胆子再?朝军令下手, 且我也没?那通天手段啊。” 他为保命胡乱攀咬:“定是元信安,他为保事情不败露,威胁他前程性?命,才串通梁施琅做出乱改军令的?事。” “绝无此事。”梁施琅慌乱摇头, 为了证明?话中真实性?, 他忙道,“那日殿下从梁府搜出的?军令能证明?我所言非虚,若真是我乱改军令, 我为何又要私藏罪证?该要毁尸灭迹才对。” 雁萧关将视线移到元信安身上?,元信安叹了口气:“殿下不必威逼我, 就是看在我儿的?份上?, 我也不会隐瞒,换粮我认, 与宣富春同流合污我亦认, 只是军令一事,我委实不知?原委。” 此时?不止围着的?百姓, 不明?原因只听?命行事的?神武军也明?白了雁萧关想?要做什么,陆卓雄擅自出兵以致神武军全军覆没?的?事情曾经一度是神武军的?痛处,正是因为此事,神武营才沦落成谁都能踢一脚的?落水狗,现在知?晓致使同袍冤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宣愿恩眼见?事情急转直下,咬牙不退:“殿下这是要当众威逼我们认罪吗?陆家旧案陛下已亲口御定并无冤假,难不成陛下还会出错不成?“ 他剧烈地喘气:“这天下还不是五殿下的?天下,是否有罪得看证据,而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同弘庆帝禀告的?禁卫在见?到神武营大军压来之时?就觉出大事不妙,还未同神武军短兵相接,当机立断就跑了,此时?他跟在连御辇都来不及坐的?弘庆帝身后,刚到午门,便听?到了这句话。 弘庆帝眼沉如水,就欲呵斥。 一道声音比他更快:“草民手中有证据,足以证明?陆老将军当年并非私自出兵!” 脚步急促的?宣毕渊和弘庆帝同时?停下脚步。 游骥猛然?转过头看向来人,熟悉的?老态龙钟的?身影,他哑声道:“吴老,您这是?” 吴老顺着人群让开的?通道走到最?前,惊讶的?神武军慌忙让开,让他走了进去。 宣愿恩心慌地抑制不住手指发抖:“你……你一定是五殿下安排好的?人,对,你定是他安排好的?来冤枉我们的?人。” “你住口。”陆从南猛喝一声,捂着他的?嘴,颤抖着看向吴老,“你……你是什么人?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吴老眼神从他身上?一晃而过,最?后落在雁萧关身上?,他直直跪下,眼中的?痛苦恨意化作眼泪滚滚落下:“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因受冤枉被主家打断腿扔到破庙自生自灭的?将死之人,是陆少夫人心善,来破庙施粥时?将我送去了医馆,后来还将我收做陆家仆从。” “好在我有一手好厨艺得了陆少将军喜爱,也算能勉强报得些许恩德,当年北疆领兵来犯之时?,正值陆少将军风寒在身,吃睡不得,又不得不与玄武营一同赶往岭水。” “见?陆少夫人实在不放心,我便自告奋勇入了神武营的?伙头营,想?着也能寻着功夫单独做些饭食给陆少将军,也不至于让陆少将军米粒不进,我虽只是一个?奴仆,也知?此举会影响陆少将军军中声誉,一直遮着藏着,没?成想?因此保全了一条残命。” 他哆嗦着从紧贴皮肤的?内衫里掏出一样东西?:“也能拼得一条惨命从烧毁的?将帐里寻出这份军令。” 宣毕渊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立即吩咐道:“快去,快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抢来。” 他一把抓住弘庆帝的?手臂,颤抖着轻声道:“陛下,别忘了你答应老臣的?事,不然?,狸猫换太子一事臣就不一定能守口如瓶了。” 弘庆帝紧握双拳,咬牙道:“郜介胄,去将东西?拿来给朕过目。” 郜介胄立即领着禁军精锐冲了过去:“五殿下,陛下在此,还不让神武军退开?” 雁萧关看都没?看他一眼,接过吴老手中军令,拿在眼前细细地看,十年前的?旧物,纸张残破,素色的?麻纸早已不见?本色,灰黑色的?炭迹被细致擦拭过,虽仍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其上?字字宛如初写?。 岁月日久,还能保持字迹清晰殊为不易,像是害怕将字吹散,雁萧关的?声音很轻:“是真的?。” 陆从南捂着宣毕渊的?手骤然?紧缩,眼眶顷刻间?就红了,他看着吴老,嘶声问道:“你手中既然?有证据,当年为何不将证据交给朝廷,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陆家满门被一把火屠尽?” 吴老老泪纵横,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疼惜:“晚了,待我回到天都,陆家已是一片废墟,陆老将军已满身骂名,朝堂之上是人是鬼我不清楚,我谁都不敢信,更不敢将这能证明?陆老将军清白的证据轻易交出去。” 第73章 “若我错信了人,让证据被毁,我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陆家人。” 雁萧关捏着军令,哑声道:“你是对的?,我就是前车之鉴,年前,只因我轻易地将军令供词交出去,再?之后便只能任凭他人浑说,险些让贼人逍遥法外。” 他谨慎地将军令放在陆从南手里,吩咐道:“拿去给百姓们看看,我们没?说谎。” 陆从南哽咽着点头,松开宣愿恩,拿着军令隔着神武军让百姓看。 宣愿恩瘫在地上?,虽只是一晃而过,军令上?的?字字句句他尽收眼底,心知?任他巧舌如簧也抵不过历经岁月不改本色的?真实。 “郜介胄,”宣毕渊高声怒喝,“你还在等什么?” 郜介胄满色僵硬,带头拔出刀指着神武营将士。 雁萧关冷声吩咐:“但有人靠近,杀!” 神武营将士遵令而行,齐刷刷持枪指向禁军,枪尖冷光刺目,垂下的?一缕红缨等着饱饮热血。 弘庆帝脸色铁青,脖间?青筋鼓起:“雁萧关,你是要造反吗?” 雁萧关身形一顿,转身看着他,隔着对峙的?两军,过往恩宠如隔着楚河汉界,不复如初。 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周遭鸦雀无声,宣愿恩、宣富春、元信安、梁施琅似乎都成了局外人。 “父皇。”雁萧关的?语气难得一见?的?僵硬,就像是很不熟悉这个?称呼一般,“我不欲谋反,毕生所愿更不是那会让人生生变了模样的?皇位,待了结往昔恩怨,我会任由陛下处置。” “这一次,我不信律法,不信皇帝,我只信我手中长枪。”枪刃如闪电刺破寒风,带起冲天的?血气。 弘庆帝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宣毕渊目眦欲裂,咆哮道:“二?弟!” “嗬……嗬嗬……”宣富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血沫从他口鼻间?呛出,喉间?血流如注,不消片刻,他瞪着双眼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在梁施琅回过神前,惊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元信安紧闭双眼,引颈受戮,没?有感觉到痛楚,只余一片麻木,他抓住雁萧关的?衣角,费力吐出最?后两个?字:“三郎……” 随即再?无声息。 雁萧关脚步走至宣愿恩身前,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体旁站定。 见?他浑身血气冲天,宛如罗刹,宣愿恩颤声道:“当年军令不是宣家所为,二?叔……只有二?叔参与了换粮,我与爹也是事后才知?,那时?早已是半年后了。” 见?雁萧关的?枪定在半空,他稳住心神:“二?叔已偿命,殿下既然?只是为了陆老将军伸冤,就不该牵连无辜,不然?,就是陆老将军在天有灵,知?晓后也不会安宁的?。” 陆从南疯狂地跑了过来,游骥见?状,连忙伸臂拦着他。 陆从南被他挡着,一时?之间?连拳脚功夫都忘了,只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冲过去手刃仇人:“放你娘的?屁,你无辜,陆家满门就不无辜,数万神武军就不无辜,你就该下地狱同他们负荆请罪……” 陆自心将圆润的?身体更往人群里藏去,这脏话怎么听?怎么有自己的?责任。 即使这时?游骥亦是满腔愤怒,也吃了一惊,这孩子以前不还斯文有礼吗?怎么这会儿满口污言秽语。 “年前我万事讲究证据,你们却不讲规矩,现在,”雁萧关不欲继续听?宣愿恩满口狡辩之言,“既然?是你们先破坏规则,那就别怪我亦由着性?子行事。” “我是个?什么混账东西?,宣大人合该深有体会才是。”雁萧关目光逼人,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住手!”宣毕渊不顾年迈的?身体,费力朝着宣愿恩跑去。 噗呲! 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宣愿恩的?脚在地上?挣动两下,就如一只猝然?落入沼泽深处的?青蛙,无论?他怎么挣扎着渴望活命,最?终还是被死亡拖下深渊。 “还得多亏宣老大人顾及周全,若是在年前,无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我确实拿宣大人无能为力,至于现在……”雁萧关抬手,在脸上?沾染的?温热上?抹了一把,血迹在他散开,让他看上?去简直与煞神无异。 他神态狠厉嚣张:“我能亲手杀仇多亏宣大人所作所为,我甚是领情,这不,特地为宣大人留了两具全尸,不知?这个?结果宣老大人可否满意?” 说完,他偏了偏头:“兄弟们,将这两具尸体仔细着送还给宣老大人,以谢他相助之恩。”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第70章 宣毕渊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他满目尽是漫天血色,那是他兄弟、他儿子的血啊,若是早知如此?, 悔不该…… 下一刻, 他又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一个字未出口, 他倒了下去?。 弘庆帝心一紧,可很快他眼中一抹寒芒闪过,急声道:“来人,快将宣大?人带下去?让御医诊治。” 内侍们手忙脚乱上前将人抬了下去?。 见状, 弘庆帝给了身旁元德一个眼神, 元德悄无?声息从弘庆帝身边退开?,跟了过去?。 另一边,雁萧关已走至赫茂良身前。 赫茂良从始至终不发一语, 他须发皆白,满目苍凉死?寂, 他抬目看着眼前同在天都, 却?许久未见的孙子,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声音:“接下来你是要手刃你的亲外祖吗?” “血脉亲缘还及不上几年师生情谊?” 闻言, 雁萧关握着长?枪的手指缩紧, 他喉头微动,过往种种一一从他眼前闪过, 万千线头揉成一团,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血脉亲缘,一边不知他的存在,一边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的血脉亲缘吗? 于?他而言,亲缘不过是一场荒谬至极的笑话, 在赫画歌死?后?,两人恩仇尽消,再无?瓜葛。 至于?赫家,亦是无?恩亦无?怨。 “殿下!”赫宛宜伸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想要拦住雁萧关。 这一声打断了雁萧关的思绪,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他对赫家最后?一分情谊只落在赫宛宜身上,缘由为何,他单膝落地,屈身附到赫茂良耳边:“赫宛宜是谁的女儿,你知,我亦知。” 赫茂良身体猛地挣上前,又生生顿在半空,脸皮僵硬着抽搐起来。 弘庆帝处理了宣毕渊,心头大?定,可当他回头看见两人私语,他心中蓦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耳边的声音像是魔鬼低语:“你女儿既然敢与一母同胞的兄长?苟且,还生出孩子,我身上血脉又怎么可能干净。” 赫茂良眼眶凸出,许久才明白他方?才所言含义:“你……你……” 他忽然撕心裂肺地笑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陛下最为宠爱的儿子,既然……” “赫茂良,”弘庆帝几步上前,一把推开?护着他的郜介胄,语气急促道,“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赫茂良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雁萧关:“陛下居然知道。” 雁萧关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是。” “哈哈……”赫茂良疯狂笑出声,“真是‘父子情深’啊。” 他笑得撕心裂肺,边笑边咳,良久,他浑身瘫软在地:“无?论你愿还是不愿,你身上终究流着赫家的血,你必须要护着宛宜,护着赫家血脉,她是你妹妹啊。” 雁萧关眼眸微动:“毋需你多言,她不似赫家人,我自?然会护她。” “那就好。”下一刻他口中鲜血汩汩溢出。 赫茂良咬舌自?尽了。 还未完全涣散的眼神从雁萧关面上移到赫宛宜身上:“宛……宜……” 赫宛宜拼命撕扯着拦着她的神武军,嘴里发出嘶哑的尖叫声。 “放她进来。” 雁萧关背转身,无?暇思考赫茂良为何要自?绝,他拼着一腔悲愤作出堪比谋逆之举,他不后?悔,因此?,他亦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后?果?。 “神武营全体都有,半刻钟内退出午门一里开?外。” 陆从南情绪大?怒大?悲,几乎耗尽了他一生气力,若不是游骥半扶半抱着他,他此?时早站立不稳,听闻此?言,他往前迈出一步:“殿下!” 游骥一把将他拉回来:“尊令。” 陆从南撕拉着他的手:“不行,我们不能留下殿下一人。” “我们就算留下也无?用,反会拖后?腿,”游骥知晓他不是陆从南的对手,没想到陆从南挣扎起来,他双手都拦不住,只能苦劝,“你也知道他是当朝五殿下,陛下爱重他,不会重罚,可若是我们留在这里添乱,让陛下下不来台,后?事可就难说了。” 陆从南渐渐停下动作:“真的?” 大?柱终于?能靠近他两人,连忙一起道:“可不是,殿下自?有主意,我们只管听殿下的就是,游兄的话你不敢轻信,殿下之言你还不放心吗?” 第74章 好说歹说终于将将信将疑的陆从南哄走。 雁萧关一把丢开长枪,双手就缚走到弘庆帝身前。 文武百官被他满身鲜血惊得看也不敢看他,有人只觉胸口似乎也被捅出一个洞,浑身发寒跪在地上,厉声道:“恳请陛下重罚逆贼!” “恳请陛下重罚逆贼!” 文臣武将一圈圈跪倒在地。 弘庆帝孤身一人站在百官中间,隔着乌压压的头顶与雁萧关对视,他被架了上去,所有人都想要他处死他的儿子,所有人都害怕事情重演,下一个会是自己。 他呢?他害怕吗? 一刻钟后,神武营退得干干净净,连同周围看了一出大戏的百姓们尽皆散去,唯有午门前血渍未干。 明几许将手中芍药一扬,顷刻间,花盆中开得最艳的一朵芍药落了个瓣残枝碎的下场,他冷嗤一声,转身走下阶梯。 他的脚步没有发出动静,山林间练出的足落无声的功夫藏起了他的存在…… “你看,我们两把老骨头查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一个小年轻顶事儿。” 是一道女声,听着四十来岁的模样:“果然,还是年轻人有魄力,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也能同他一样,寻个无人的功夫提刀砍了这些人。” “他能,我们却做不到。” 背着女人的是一个身穿长袖宽袍的文士,头发花白,他转过身,整张面容都暴露在明几许面前,他挑了挑眉,这人眉眼居然与游骥像了七成。 他对面的女子斜了他一眼:“你这读书人忒麻烦,整日窝在国子监,怕是早消磨干净了一腔志气。若非你一直拦着我,我琦漪房客似云来,寻机弄死一两个人可不难。” 游岑极是国子监的国子博士,亦是游骥的父亲,他没有反驳,而是淡淡道:“弄死之后呢,琦漪房你可以不要,里头的孩子们呢?” 赢间琼哽住,琦漪房的女孩男孩都是些无处可去之人,琦漪房就是他们的家,若是因复仇害得这些孩子无家可归,她狠不下心。 一时之间,沉默逐渐蔓延开来,明几许的身影隐在楼梯转角处,颇觉有趣地笑了笑。 这陆卓雄可真是个能人,离世十年,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愿意奋不顾身为他复仇,这其中有琦漪房的妈妈,国子监博士,隐姓埋名的仆从,还有……身居高位,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子。 有人多有顾忌,直到事情尘埃落定也没出头,有人凭借一腔孤勇,将整个天都搅的天翻地覆。 自然,近况天翻地覆的也包括他自己,他会有什么下场呢?明几许心中忍不住想。 与此同时,赢间琼也问出了他心中所想:“我看方才朝臣们恨不得逼迫弘庆帝立即处死五殿下,此次他怕是要付出代价,为陆将军复仇我们帮不上忙,总不能还眼睁睁看着他落难。” 游岑极叹了口气,眉间刻痕皱得更深:“且等着看陛下反应吧,天下皆知他最为宠爱五殿下,就看此次陛下能不能护住五殿下了。” “等等等,你就只知道等,焉知是不是又等来一场空,”赢间琼摔袖而去,怒斥声闷闷回响在这间天都最为有名的观景阁,“这次我不听你的了,我自己想法去。” 听着这话,游岑极缓缓摇头:“还是这么风风火火,唉,老头子我也该回去给国子监的学生们上一堂课了。” 等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明几许走下阶梯,走至方才两人站立的窗边,放眼望去能将小半个宫城尽收眼底。 远处,弘庆帝带着朝臣正往太极殿而去。 明几许忽然笑了,隔得这么远,乌压压的人群跟一群蚂蚁一样,本该看不分明,可他却精准地看见了雁萧关,他玩味道:“本以为你此番总能吃吃苦头,没想到啊,有人居然不想我如意呢……” 话声渐渐轻不可闻。 宫内,郜介胄一路押送着,不,应该是看顾着雁萧关走至太极殿外。 他是弘庆帝身边的近臣,伴君如伴虎,能走到这处位置,按理来说他怎么也能琢磨出几分弘庆帝的想法,就算有偏差也无甚大碍,毕竟弘庆帝不是严苛的君主,并不会如何了他。 可是此时,眼前这人却容不得他出错。 轻不得,亦重不得。 不能如往常一般恭敬,不然身边的朝臣定想要生吞了他,可更不能真将他当犯人一般对待,不然,若弘庆帝最终还是不忍伤了宝贝儿子,之后怕是会十倍百倍罚他。 不过,也许他是多余担心了,雁萧关一路过来极为安分,仿似方才犹如杀神降世,大开杀戒的人不是他。 郜介胄忍不住皱了皱眉,既然想不明白,不如放下所有猜测,亦如前日他不清楚弘庆帝为何会突然下旨让他毁去证据之时,他不需要揣测弘庆帝的心思,只管遵照命令行事即可。 午门到太极殿这一路,没人敢接近雁萧关,走在最前的弘庆帝更是一次都没回头。 等到太极殿门口,弘庆帝停住脚步,身着龙袍的背影看上去愤怒至极,龙威从他身上压来,朝臣紧闭着嘴,没有再多言。 事情却绝不可能简单了了,近处的官员你来我往,眼神一个接一个飞来飞去,有史以来第一次完全达成共识。 第71章 弘庆帝怎可能没有察觉朝臣的动静, 正因为知晓,他怒气更甚,一甩袍袖, 他回头冷冷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眉目果决坚定。 弘庆帝紧盯着他毫无惧意亦毫无悔意的脸, 只觉快被气得闭过气,他狠狠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一字字清晰而严厉的道:“将他关进昭阳殿,无朕旨意,谁也不许靠近。” 昭阳殿就在太极殿后不远之处。 一路走来, 郜介胄终于从弘庆帝这番安排弄清了弘庆帝意图。 在天都, 重犯一般有两个去处,一为南狱,二为北狱, 其中关押处置高官贵族、朝堂重臣的乃是北狱。 北狱暗地里被许多朝臣称为诏狱,直属皇帝, 里面种种刑罚手段让人胆寒。 到了这个地步, 弘庆帝不将雁萧关押入北狱,而是看管在眼前, 显然, 他还是想保雁萧关。 思绪纷飞间,昭阳殿已在眼前, 郜介胄毕恭毕敬将雁萧关押进殿中。 殿中无人,郜介胄上前解开了缚在雁萧关双腕上的绳索。 雁萧关转了转手腕:“多谢。” 虽已猜测到弘庆帝打算,郜介胄此时却也无意与雁萧关交谈,他只淡淡道:“殿下客气。” 随后便退出殿中,合上殿门, 使人守在殿外。 雁萧关没有多在意他的态度,神情在昏暗的殿中看着波澜不惊,昨日他做出决定时,便预料到下场。 他既然敢做,便就敢担。 朝堂之上,大臣们与弘庆帝尽皆神色严肃,当朝皇子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还不是一个,莫说是大梁朝,怕是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 皇帝是万万之上的存在,生杀大权在握,可事实上皇帝仍会受到朝臣的牵制,若非昏君,绝不会随意打杀朝臣。 更何况雁萧关只是一个皇子,此番不灭了雁萧关这股邪气,待得日后皇室中人形成了看谁不顺眼便要打杀了谁去的风气,满朝文武谁还能安心。 沉默良久,弘庆帝当先开口,沉声道:“诸位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百官闻言连礼法都顾不得,纷纷义愤填膺,一时之间天下读书人皆向往的地方简直比晨间市场更拥吵不堪。 弘庆帝太阳穴鼓鼓跳动,拍案斥道:“这里是议政的太极殿,不是你吵我嚷比谁嗓门大的地方。” 百官连忙止声,跪地扣头:“陛下恕罪。” “一个个说。”弘庆帝神色冰冷,不怒自威。 朝臣们个顶个的擅揣摩圣心,若是平日看到他这个模样早该闭嘴了,这会儿他们一个个跟瞎了一样,满心都是杀了同僚的五皇子。 不过方才众人一起,倒是人人都畅所欲言,此时却谁也没有第一个站出来。 众人视线相接,眼神的含义随着时间过去越发一致,最后,似是有了决断,一位文臣出列:“陛下,国无法不立,国法国威更不容轻视,法不阿贵,五皇子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若不严惩,天下人恐会以为朝廷律法形同虚设,朝廷威严受损,直至动摇国本。” 他以国法国本为由,唯恐旁人看出他心中胆怯。 弘庆帝听得面色黑沉,握在案上的手紧攥成拳。 见他迟迟不表态,有一人出列:“陛下,五皇子今日所为属实让人不堪容忍,更令朝野震动,若不惩治,恐引发朝臣离心啊。” 听得此言,朝臣复又跪地,齐声道:“恐引发朝臣离心,恳请陛下严惩五皇子。” 第75章 “好,好,很好,”弘庆帝咬牙道:“法度社稷居然全系在雁萧关一人?之身,看来朕若是?不重罚他,明日大梁就得?灭国。” 朝臣寂静,这是?打定主意要迫使皇帝做出符合他们利益的决定。 弘庆帝心中犹豫尽去,他冷着脸道:“怎么,诸位方才所言是?被又吞回了肚不成?” 朝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四顾得?不到答案,只?得?询问:“陛下之意是??” 他冷冷一笑:“依法而定。” 众人?一愣,弘庆帝明言道:“既要依法而定,宣愿恩等人?皆身犯重罪,本该受罚,雁萧关不过是?充当了一次刽子?手,何?罪之有?”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在东宫处理事务的雁萧呈匆匆赶到,方跨进殿门?便听到弘庆帝此言,他脚步一顿,嘴角抽了抽。 过去他劝说雁萧关之时,总会?被雁萧关几句话噎回来,他有时忍不住会?想雁萧关那幅浑不吝的脾性?到底是?来于谁? 毕竟黛贵妃和已?逝的赫妃,都不是?这个性?子?。 现在他知道了,该是?源自陛下。 朝臣一时也惊得?目瞪口呆,没有注意到太子静悄悄地走到了最前。 四下无声之时,雁萧呈扑通一下跪地,大声道:“陛下圣明。” 朝臣们还以为出了叛徒,纷纷怒目而视,没成想居然是?太子?。 一时之间,他们眼中情?绪复杂纷呈。 天家无温情?,皇帝乃是?众皇子?的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为了皇位的争夺,皇子?之间拼杀的你死我活乃是?常态。 可大梁朝此任皇帝陛下与太子?、皇子?是?怎么回事儿? 皇子?做出堪比谋逆的大事,皇帝不想杀他也就罢了,朝臣请命严惩皇子?居然还惹得?皇帝盛怒,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 太子?呢,刚才五皇子?所杀之人?中,可还是?有他的外祖,他不趁机将五皇子?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彻底踩死,居然与皇上狼狈为奸,欲为五皇子?求情?。 一时之间,朝臣们居然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出了问题,还是?皇帝和太子?被什么蒙了心? 倒反天罡! 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心中出现的这个词。 既然天家父子?不讲理,他们也将心一横,跟着不讲理起来。 “陛下若不依法处置五皇子?,臣等恐无法再辅佐陛下,唯有罢朝以明志,望陛下三思。” “遇见事儿,别的干不好,倒是?胡搅蛮缠有一套,”弘庆帝怒极反笑,“诸位,你们一个个可是?九尺男儿,这幅德行怕是?连家中妇孺都远远不如吧?” 言毕,他起身甩袖,怒气冲冲离开?。 元德口中退朝二字都还没说完,他已?不见踪影。 众臣瞬间傻眼,没想到一向?从谏如流的弘庆帝这次居然竟真的要与他们对?着干,不禁急的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倒是?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回头看向?朝臣,他叹了口气:“诸位大人?且先回去吧,五弟之事如何?处置,且待陛下气消再行商讨。” 说完,他也不等朝臣反应,大步离了太极殿。 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跟了过来,看着他微带怒意的脸,轻声道:“皇后娘娘已?派人?来催了两次,殿下现下是?否要去皇后宫里坐坐?” 太子?微蹙了蹙眉,他知皇后唤他去的目的,外祖被五弟当众杀害,他初闻此事之时震惊不亚于朝臣,可来不及悲痛,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朝臣的反应,陛下的反应,以及……他该如何?救下雁萧关。 直到此时,悲痛才铺天盖地涌上心头,那是?他的外祖,是?他在被污蔑谋逆之时,随他一同逃亡,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外祖。 虽然事后他才知道当日外祖行事,其中有五弟的安排,可那份爱护之情?,他始终感恩在心。 小太监看了看他的面色,琢磨着他的打算,提议道:“还是?殿下想去昭阳殿见见五殿下?” 他神情?间有些为难,昭阳殿此时已?被禁军层层围住,殿下就算去了,怕是?也不能见到五皇子?。 雁萧呈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也是?两难,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雁萧关。 他转过身:“算了,回东宫吧。” 且再让他想想。 回到勤政殿后,弘庆帝挥退殿中内侍,唯独留下了紧随在他身后的元德。 方才在太极殿中他还满脸怒气,此时四下无人?之时,他脸上的怒气却反而隐了下去,面色甚至称得?上是?无悲无喜。 坐在御座上,他看着空荡荡的勤政殿,忽而问道:“宣老大人?此时如何??” 他的声音在殿中悠悠回荡,威严的近乎阴森。 元德打起精神,上前低声禀报道:“听太医说宣老大人?上了年纪,今日又逢骤变,怕是?要不好。” 弘庆帝不动声色继续问:“问御医了吗?怎么个不好法?” 元德顿了一下,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弘庆帝。 弘庆帝的面孔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半明半暗,他瞬间垂下头,回道:“怕是?要中风。” 勤政殿宽广,平日里有许多小太监候在一旁不觉有异,此时只?他们二人?未免显得?太空旷。 除了弘庆帝平日处理政事的御桌御案,窗前不远处,摆着一张供他短暂休憩的贵妃榻。 今日天气阴沉,此时蓦地起了风,从窗外吹进,撞在窗棂与贵妃榻之间的屏风上,发?出一阵阵轻响。 元德连忙轻手轻脚过去,将屏风理正,再合上半扇窗。 弘庆帝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一手撑在御案上:“既如此,去给御医说一声,中风无碍,只?要保住他的性?命即可。” 看在数年君臣情?义的份上,中风总比丢了命强。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元德却大气不敢喘。 “是?。” 元德回过身,见到弘庆帝正提笔,他连忙走进御案,准备为弘庆帝侍墨。 弘庆帝一挥手:“不必。” 话虽如此,他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犹豫片刻,眼中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待会?儿你去禁军跑一趟,派遣禁卫中信得?过之人?去查查宣府最近异常。” 元德恭顺退开?,琢磨着请示道:“是?与宣老大人?有关之事吗?” 弘庆帝点点头,声音冰寒刺骨:“记住,不留活口。” 第72章 元德只觉脊背上一阵阴寒穿过, 他垂头再次恭敬应道:“是。” 接连数日,弘庆帝始终与朝堂大臣僵持,谁也不愿意退步。 天都上空一直弥散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迫切, 百姓们察觉有?异, 连高声谈笑?都避着人。 这日,游骥匆匆忙忙从神?武营赶回游府, 不等侍从通报,急步赶到游岑极的书房。 方一看到游岑极的身?影,他便急匆匆道:“父亲,神?武营的兄弟们方打听到朝臣们的消息, 他们准备明日在太极殿前跪请陛下严惩五殿下。” 他惯常毫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丝急切:“若是陛下不同意, 他们便静跪至死。” “急什?么??”游岑极动作不疾不徐。 他神?态颇为平静,游骥狐疑地看着游岑极,他蓦地想到, 父亲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可也是朝廷官员, 国子监博士不是什?么?大官, 可名下学子许多来自高门贵族,他或许远比他更早得到消息。 此时如此淡定, 怕是……游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父亲是不是已有?主意了?” 游岑极抬起手, 看着书桌上一挥而就的一行大字,满意点头:“且只等着他们呢。” 与此同时, 陆灵珑与绮华两人正在五皇子府后?院,从寺里救出来的小姑娘们这会儿?还生活在此处,她二人时不时会来看望,近日倒是多了一个目的——互通有?无。 她们也得到了消息,两人躲在僻静处, 两双眼睛一灵动,一温柔,此时俱写满了担忧。 绮华道:“若是任凭大臣们继续逼迫,怕是陛下也挡不住百官所求,朝臣人多势众,五殿下只一人,任殿下如何宠重他,也抵不过满朝文武以死相逼。” 陆灵珑点点头,忧虑道:“可不是,且陛下坚守这么?多日,朝臣们早已明里暗里放出陛下刚愎自用的传言,再这么?下去,我怕陛下忧心声名受损,真如了朝臣们的意。” 两人越说越害怕,可却始终没有?什?么?主意。 陆自心一贯神?出鬼没,五皇子府高大的后?院院墙完全拦不住他,圆滚滚的身?体灵活的堪比猴子。 他一跃而上,坐在墙头,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一颗颗往下扔瓜子皮:“别?着急,他们能跪我们就跪不得吗?” 两人神?色一变,惊喜道:“什?么?意思?” 第76章 陆自心眼珠一转:“山人自有?妙计。” 他跳下墙头,三个头围在一处:“你?们且听我说……” 翌日,弘庆帝如常处理政事。 这些时日里朝臣纷纷消极怠工,送到他这处的政事繁重许多,他眼下乌黑浓重,眉眼间?却并无多余焦躁之意。 元德候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的精细,给茶盏中换上一杯热茶,将手中空了的茶壶递给身?旁的小内侍,轻声道:“去换一壶热茶上来。” 话音才落,他便见到一个小内侍匆忙跑进殿中。 元德当即一喝:“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弘庆帝笔下不断。 小内侍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语无伦次的说:“陛下,陛下,且快去看看吧。” 弘庆帝停下笔,眉头一皱:“什?么?事如此惊慌?” 小内侍抬起头,指着殿门外?道:“朝臣们现今都跪在太极殿梯下,说是……说是……” 弘庆帝将笔一扔,拍案而起。 他起身?的动作太快,身?体晃了晃,这几日他看着无事,却实实在在费尽心神?,此时怒急攻心,一时之间?身?体承受不住。 元德连忙过去扶住他:“陛下息怒,当心身?子。” 弘庆帝来不及等眼前黑雾推进,便扶着元德的手臂从牙间?挤出话来:“走,随朕去看看。” 得到消息之时,雁萧呈正在皇后?的殿中,惊的手旁茶盏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惊慌道:“怎会如此?这不是打定主意要逼迫父皇严惩五弟吗?”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他咬着牙,一挥衣袍就准备赶过去。 皇后?一拍桌案,起身?厉喝道:“你?要去做什?么??” 雁萧呈停住脚步,回过头,满脸哀痛的皇后?正怒视着他,他张了张口,最后?只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面色憔悴苍白,丧父之痛让她满心忧愤:“五弟,你?现在还唤他五弟,他可是亲手杀了你?外?祖。” 他一屁股跌坐回凳上,喃喃道:“他杀了你?外?祖……” 雁萧呈心头一痛,他如何不知? “我当然知晓,”他几步走回皇后?面前,双膝跪地跪握住皇后的手,抚摸着她短短数日瘦的嶙峋的手掌,他苦笑?一声,“怕是大梁朝上下百姓皆知此事。” “只是,母后?,”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五弟杀外?祖虽有?错,可最初做错的难道不是外?祖吗?” 他眼神?悲切:“那可是陆家?数十?条人命,还有?冤死的数万忠将。” 他身?为外?孙,身?为皇后?之子,他无法说出罪有?应得四字,可皇后怎么可能没听出他的意思。 她抽出手,猛一巴掌甩在雁萧呈面上。 这一巴掌生生打的雁萧呈唇角溢出血来,被那抹红色刺的双目生疼,皇后?呆立当场。 太子是他心尖肉,母子这么?多年,她从未对太子动过手,没想到今日一出手会这般重。 雁萧呈浑不在意,偏过脸安抚她:“母后?莫担心,我无碍。” 见皇后?被这一巴掌惊地再不如方才冲动,他婉言劝说:“母后?再想想,年前我为宣家?陷害,若不是五弟将计就计,我此时怕早已尸骨无存。” 他抬着眼,眼神?清亮:“且在我自顾不暇时,五弟也将母后?护的完好。” “宣家?害我,元家?害我,连大舅都与他们狼狈为奸,只有?五弟先护母,后?护外?祖母,还保住了小舅,他恩怨分明,”他的话掷地有?声,“母后?,我身?为长兄,身?为太子,难道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吗?” 皇后?瞬间?泪如雨下,弯下腰一把抱住太子,失声痛哭:“我儿?啊。” 待到雁萧呈脚步匆匆消失在殿门外?,常嬷嬷走到皇后?身?边,拿起帕子为她拭泪:“娘娘放宽心,太子方才所言奴婢也赞同的,若五殿下不管太子,此时梁家?怕已不复存,娘娘与太子亦已被害,此番太子过去,就当还了五殿下相助之恩吧。” 皇后?焉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挨不过丧父之痛罢了。 现下太子劝他,身?旁跟随多年的老人也劝他,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扯过常嬷嬷手中帕子,她一把拭干脸上的泪,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冠,转眼又变回了雍容的当朝中宫。 “去同黛贵妃通传一声,再遣人往各宫中其他嫔妃处跑一趟,让她们随本?宫一同去面见陛下。” 常嬷嬷随她日久,只是此时她态度转变太快,一时没有?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娘娘这是?” 皇后?冷笑?一声:“他们能求,我们亦能求!” 常嬷嬷有?些意外?,却还是连忙换了人去通传。 她有?些犹豫:“宫中其他后?妃能愿意吗?” 皇后?淡淡道:“经过太子之事,后?宫妃子不是蠢材,能将后?宫情势看明白,此次黛贵妃连我都能保住,她们敢得罪戴贵妃吗?” 常嬷嬷明白过来,后?宫惯会踩高捧低,阴谋诡计无数,后?妃也怕有?朝一日她们会需要黛贵妃相助,难得能送戴贵妃一个人情,她们只会高兴。 皇后?走出殿门,心中有?话语未尽,经过此次午门之变之后?,就算雁萧关能脱身?,就算想争夺皇位,朝臣们也不会同意。 经此后?,他彻底与皇位也无缘。 既然如此,助他一次又何妨? 弘庆帝站在太极殿阶梯前的白玉台上,面沉如水,继任皇帝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被朝臣逼到这个地步。 雁萧呈匆匆赶来,疾步走到朝臣面前,厉声道:“诸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自古以来,唯有?‘为人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注),今日诸位却以死逼迫君上,可对得起毕生所学?” 百官听而不闻。 雁萧呈又道:“诸位此举到底是为了大义?,还是全因?私心?” 他惯来温文持正,难得如此疾言厉色,朝臣们却不为所动。 一人叩头,大义?凛然道:“陛下,五皇子此举已令天下人愤慨,若不严惩,恐有?损陛下明德呀,民心尽失,社稷不稳。” 他们早有?准备,今日无论弘庆帝与太子如何言说他们皆要坚持。 弘庆帝与雁萧呈面色铁青,双方在太极殿前对峙至日头高升。 弘庆帝只觉心头一阵刺痛,这些朝臣是铁了心要他处置雁萧关。 这么?大阵仗,怕是寻常处置他们还不会满意,那要他如何?杀了雁萧关吗? 他的眼神?缓缓从朝臣身?上一一划过,瞠目欲裂。 就在这时,一位披甲禁卫跑近:“禀陛下,宫门前涌来许多百姓跪在宫门前,其中还有?许多国子监的学生……” 弘庆帝身?体一晃,难道真如朝臣所说,天下皆要逼他杀子吗? 太子面色一白,连忙向弘庆帝看去。 弘庆帝声音干涩,问道:“他们,他们也是……” 禁卫连忙道:“百姓们聚集乃是为了求陛下饶恕五皇子。” 什?么?? 朝臣们得意洋洋的眼神?骤然僵住,一人顾不得情态难看,蹬一下起身?:“怎么?可能?五皇子行如叛贼,百姓怎可能还为他们求情?” 他焦急的话连珠炮一样:“还有?国子监那群学生,莫非是读书读傻了不成??” 他是武官,话说的粗俗,可言语却直白,身?旁大臣纷纷紧盯着禁卫,欲要求得一个答案。 不等禁卫回话,又有?禁卫过来,跪在方才那名禁卫身?旁禀报道:“陛下,又来了许多人跪在宫门前,三方宫门都挤满了百姓,还请陛下示下。” 第73章 弘庆帝焦心如焚的神态一扫而空:“民意?如此, 你们?还不起身?,莫非是想要与天下百姓们?对着干?” 大臣们?呆若木鸡,面色僵硬。 皇后一行人就在这时到来, 她与黛贵妃领头, 携着一众嫔妃走至太极殿前。 皇后先是同弘庆帝行了一礼,在太子惊喜的眼神下, 缓缓跪地:“臣等叩请陛下饶恕五殿下,逆贼于国有害,处决逆贼,五殿下并无错。” 朝臣面色惨白, 心知大势已去。 与此同时, 昭阳殿雁萧关浑然不知殿外情况,他这些时日在昭阳殿待着,倒也颇为自得其乐, 每日禁卫们?定?时饭食伺候,数年来他难得轻松, 只是…… 未免太过无聊! 前两日他倒是能忍, 再之后,他只觉浑身?闲得慌, 抢了守门禁卫一柄长刀, 在昭阳殿耍得虎虎生?风。 不止如此,还吩咐禁卫给他送来些话本, 好打发闲暇时间。 要知道大梁朝纸张昂贵,笔墨也不弱于纸张的稀少,话本子可是文人一字一字写出来的,数量不多,写的好的话本几?乎方?一送到书店便一售而空。 他这要求属实难为禁卫, 不过他提了要求,心疼他的黛贵妃立即给黛府去了信。 第77章 黛谐贤挨不住黛妙与苦求,而他也心疼雁萧关这个名义上的外孙,马不停蹄将家中孙辈书房一扫而空。 所有话本一本不落,全送进了昭阳殿。 雁萧关随手?翻了翻话本,看着一水的才子佳人,他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心累地回?身?看着黛谐贤。 黛谐贤还有些别扭,神色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直视雁萧关。 雁萧关不羁地坐在凳上,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外祖还在怨我?” 黛谐贤一听,连连摇头,见雁萧关直盯着他,他叹了口气,道:“此事又如何怨得了殿下,是臣自己眼皮子浅,还得多亏殿下为我长教训,不然日后再犯,无殿下相护,可就不止是罚些俸禄,挨几?棍就能逃过了。” 他拱拱手?,真心诚意?道:“殿下用心良苦,臣日后自然不会?再犯这毛病。” 雁萧关待黛谐贤可比赫茂良亲近多了,他拍了拍撂在书案上的一摞话本,推心置腹道:“外祖明白便好,母妃膝下无子,一身?恩宠全系于陛下一身?,只是天家情分易变,就算母妃与陛下情深义重?,可若外家顶事,有外家做后盾,母妃在宫中也能过得更舒心。” 黛谐贤忙点?头附和:“殿下说的对。” 两人正说着闲话,门口传来一声响动,郜介胄亲手?推开门,随在弘庆帝身?后走了进来。 雁萧关与黛谐贤看过去,见到来人,黛谐贤连忙跪下:“参见陛下。” 午门之变后,弘庆帝是第一次过来昭阳殿,他看了看殿中布置,昭阳殿少有人来,除了一桌一案,唯有一方?窄窄的卧榻。 雁萧关在这里住了十来日,无下人伺候,昭阳殿却还整齐利落。 弘庆帝自来知晓雁萧关不喜下人伺候,日常杂事都是亲自处理,原以?为只是随便对付,没成想丝毫不见男子的粗糙,看着甚是井井有条。 再一看案上的画本,他扬了扬眉,淡淡道:“你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雁萧关眉峰一跳,当即听出他语气里的暗讽,他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弘庆帝这几?日被?朝臣气的脑袋生?疼,此时看雁萧关这个罪魁祸首当然不甚顺眼,嘴里更是不饶人:“怎么?这时知道恭敬了?” 他冷冷一笑:“前几?日还对朕大吵大闹,甚至罔顾朕的脸面当众杀害朝堂重?臣,那时怎么不像现在这么乖顺?” 雁萧关没有顶嘴,他心里有计较,知晓他的做法自己是爽快了,可也属实为弘庆帝引来许多麻烦,这会?儿自然任由?弘庆帝撒气。 弘庆帝看他难得既不辩驳更不顶嘴,心中气泄了些,见黛谐贤还跪在地上,他淡声吩咐道:“爱卿平身?。” 随即又道:“都出去。” 黛谐贤连忙跟郜介胄一起出了殿,合上殿门。 雁萧关不喜殿中昏暗,日日将殿中三面窗户全敞开,殿中四角烛火烧的正旺,整个昭阳殿都亮堂堂的。 父子二人脸上神情无处隐藏。 身?旁没有他人在,父子俩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方?才因弘庆帝几?句话而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僵硬。 弘庆帝看着雁萧关,良久,低声道:“怎么又叫回陛下了?这么多年,也就那日从你这处听到了一声父皇。” 雁萧关猛地闭目,再睁开时半曲的那只脚也跪倒在地:“臣没资格唤陛下父皇。” 弘庆帝皱眉轻斥:“谁同你说的没资格,只要朕认你是儿子,便不容天下人置喙。” 雁萧关抬起头,望着脸上写满愤怒的当朝最尊贵的男人,勾唇笑了笑:“陛下心胸宽广,不追究赫妃败坏纲常,亦不怪罪我血脉来历不明,已非易事。” “可我不能得寸进尺。” 雁萧关神情坚定?,弘庆帝看着他,神情恍惚了一瞬。 七年前,他方?知晓雁萧关非他血脉之时,自然也曾恨不得将赫妃与雁萧关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可雁萧关在宫中虽是个不起眼甚至完全让人忽视的皇子,可他却阴差阳错同黛妙与极为投缘,有黛妙与护着,他甚至还得压着脾气唤来太医为雁萧关诊治。 当年满口污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雁萧关让他恨极却又无法杀之而后快,他的满腔怒气都落在了赫画歌身?上,甚至不惜亲自审问她。 没想到……弘庆帝胸口一阵紧缩,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溢出一丝心疼。 后宫嫔妃良多,皆为平衡朝廷内外势力,他是帝王,权衡之术炉火纯青,就算赫画歌飞扬跋扈,纳入宫中养着也无妨。 只是他没想到,赫画歌居然丧心病狂到给亲子下毒。 生?母为何要毒杀独子,弘庆帝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赫画歌要杀人灭口,没成想……赫画歌比他预料的更要禽兽不如。 至于雁萧关到底是谁的血脉,弘庆帝回?神,沉默片刻后轻声问:“我虽行事乖张,做事尙算光明利落,此次绸缪数年,不顾自身?非杀了当年与陆家旧案有关之人,当真只是为了全一份师生?情谊?” 雁萧关闻言,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这个数年来一直横在他与弘庆帝之间,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终于由?弘庆帝亲口问了出来。 他缓缓道:“不瞒陛下,我与陆少将军师徒情分只是其一,至于其二……” 他与弘庆帝对视良久,嘴唇开合,声音不高,却让两人都觉振聋发聩:“其二在于陆老将军。” 弘庆帝握在身?后的双拳紧握:“果然,你清楚你的生?父是他。” 雁萧关没有丝毫犹豫:“当初赫妃下毒之时,以?为我必死无疑,同我说了此事。” 弘庆帝冷笑一声:“果然是亲生?血脉,即使他不知你的存在,你也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雁萧关蓦然抬起头,喉头的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那陛下待我这般好,除了顾及母妃,又有几?分是因为对陆老将军的歉疚?” 两人针锋相对,方?才沉寂的气氛转而变得沸腾,弘庆帝眼中划过一抹晦涩:“你还认为当初朕也对陆家下过手??” 雁萧关丝毫不退:“如若不是,陛下可否同我解释?” 弘庆帝无声看着他,良久,感慨一声:“你不愧是他的儿子,眼中容不得沙子,在意?之事无论如何都要追根究底。” 他叹息道:“先前宣愿恩所言并不是狡辩,当年修改军令一事确实非宣家所为。” 雁萧关眼神一暗。 弘庆帝不等他问,又说:“亦不是朕,是你生?母——赫画歌。” 雁萧关瞳孔紧缩。 “至于她为何非要致义兄于死地,朕亦不知,当日事败后,不等朕细问,她便畏罪自尽。” 雁萧关却苦笑一声,弘庆帝不知,他现下却知晓原因,他多年后方?从元信安处知晓赫洽云死因,赫画歌怕是一开始就知晓此事。 难怪自赫洽云身?亡消息传入宫里,赫画歌看他的眼神便更多一份狠意?,对他都如此,作为罪魁祸首的陆卓雄,她自然更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弘庆帝见他不语,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就不信朕对你真有父子情分在?” 雁萧关垂下眼:“陛下说笑,我又非铁石心肠,陛下待我如何?我铭感五内。” 他仓促笑了笑,偏了偏眼,难得显出一分不自在:“陆老将军乃是大梁朝英雄,我待他并无父子情分,唯有一份对英雄的崇敬与惋惜,与他之间的仅有的一点?联系只在身?上血脉,远不及我与陆少将军之间的师生?情分。” 他咽了口唾沫:“更远远不及陛下待我满腔真心。” 闻言,弘庆帝只觉胸口一松,他是皇帝,对儿子有父子情谊,更多却是帝王威严,就算是对表现最?好的太子,也是威严有余,亲近不足。 知晓雁萧关乃是已逝结义兄长的血脉后,他犹豫过,愤怒过,或许是因为知晓雁萧关不会?对皇位形成威胁,最?后他居然将满腔无处使的父爱通通放在了雁萧关身?上。 不论他的初衷如何,他二人之间的父子情却委实做不得假。 他嘴唇哆嗦片刻,弯下腰,将雁萧关扶起来,奋力拍了拍他的肩。 雁萧关已比他高了快一头,仰视着他,弘庆帝喜形于色:“听你此言,朕已满足,你是朕的儿子,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朕都能护住你,更何况此事也不全是你之过。” 雁萧关笑了笑,方?才同弘庆帝剖析一番,已是他少人做出之事,此时更不可能做出小儿女姿态。 第74章 父子俩终于敞开心扉, 弘庆帝颇为激动,携着?雁萧关一同出去。 雁萧关扶着?他,听着?他讲述着?近几日的?事?情, 在听到百官的?举动及天都百姓的?做法时, 他脚步蓦地顿住。 弘庆帝回头看他:“怎么??” 雁萧关的?目光缓缓望向?前方,像是?要穿透宫墙看尽百官心里?, 他松开手:“陛下?,臣擅杀朝臣堪称大逆不道,本该受罚。” 第78章 弘庆帝欣喜的?神情僵在脸上。 雁萧关跪倒在他身前,抬头望着?他:“陛下?, 朝臣今日会退让, 是?无可奈何之?举,非惧天威,而是?忌惮民心。若真就此揭过, 朝臣定会与陛下?离心。”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道:“陛下?, 臣虽是?个纨绔, 可也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民如此, 官员亦如此。” 弘庆帝只觉心头巨震,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良久,他才轻声道:“你是?要牺牲自己,成全我于朝臣君臣情义。” 雁萧关抬眼,神色轻松:“陛下?可别把臣说的?这么?通情达理,臣只是?在天都待烦了, 前几年困在宫城,之?后数年又被困在都城,大梁朝疆域广阔,臣也想?出去见见世面。” 弘庆帝一顿:“你还想?让朕将你放出天都?” 雁萧关缓缓点头:“是?流放出天都,唯有如此,百官方会满意,且不会对陛下?产生怨言。” 弘庆帝眼眸闪烁起来?,雁萧关见他眼里?溢出一层水光,低下?头没再看。 弘庆帝方才是?被终于赢了朝臣惊喜地冲昏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确如雁萧关所言,朝臣不配合的?状态他也体验过数日,只他一人,他是?皇帝又如何,若底下?朝臣一起给他使?绊子,他也奈何不得。 雁萧关的?建议倒算是?一举两得。 “说什?么?流放,这话让你母妃听去不知得有多忧心。”话虽这么?说,可听他的?语气,显然已松了口。 “不成,朕若是?如此轻易退让,朝臣们还不得蹬鼻子上脸。”沉思片刻后,弘庆帝又道,“流放不可,可若是?封王再赐你一处封地,你就能顺理成章离开天都,如此,也勉强能让朝臣安心。” 雁萧关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处置更好,既顾及朝臣脸面,亦不显得弘庆帝是?因朝臣逼迫才退让。 不过皇子封王算是?恩宠,弘庆帝赐予他的?封地就得差些,雁萧关并不在在意封地富饶与否,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能养得起自己。 刚想?到此,他神色便是?一僵,他要养的?可不只是?自己一人,五皇子府还有老弱病残百来?号人呢,对了,神武军六千多号人也是?他的?责任,甚至还有眠山月嗷嗷待哺。 他闭了闭眼,一时只觉他的?未来?惨不忍睹。 那边弘庆帝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开始打?算:“你想?选哪里?作?为封地,最好是?近点,能时常回天都看望朕与母妃。” 话音刚落,他又犹豫起来?:“不如就赐块封地,封上个名号,你仍在天都待着?。” 雁萧关无奈打?断他的?话:“陛下?,这么?做就有违初衷了。” 封王,赐封地,还留在天都碍眼,这哪里?是?要平息朝臣的?怨气,怕不是?火上浇油? 至于选哪里?作?为封地,雁萧关脑中蓦然闪过一处地方——交南。 只是?,他为何会想?到交南这么?偏远的?地方?现下?流放到交南的?闳奇新怕是?已经?死?在半路,他是?哪里?想?不开,非要往那里?去找死?。 理智这般想?着?,可脑中却止不住的?浮现出一道身影,耳边又一次响起弘庆帝的?话。 “你想?选哪处,我便赐你哪处作?为封地。” 雁萧关无意识回答道:“那便交南吧,陛下?想?想?交南哪处州府还没有刺史,封臣个刺史做做。” 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可说出后,雁萧关居然没有丝毫后悔。 弘庆帝却听愣了:“你说哪里??交南?” 他诧异至极,随即担忧地看着?雁萧关,也不知是?不是?被关傻了。 雁萧关却点头:“正是?交南。” “不成。”让雁萧关去交南,这哪里?是?封王赐封地,若是?真颁下?圣旨,不是?流放胜似流放。 弘庆帝年年都会有天都官员下?地方巡视,这是?个好差事?,素衣去锦衣回,唯有一处地方众人避如蛇蝎——交南。 若是?被安排去交南,朝臣甚至会提前让家里?准备丧事?。 雁萧关居然还想?往那里?跑,只一想?,弘庆帝脑袋便刺痛起来?,到时黛贵妃的眼泪怕是要将他活活淹了。 雁萧关却越想越合适,以交南作?他的?封地,即使?是?要给他封王,朝臣也不会反对,甚至为了让他早点离开天都,朝臣甚至会推波助澜,怕是还会在心头祈祷他死?在去交南的?路上。 他没去过交南,可他并不觉交南真如朝臣所想可怖,明几许一行人就是?从交南来?天都,他看交南人也没多出三头六臂,蛮人能活,他自然也能。 且他曾经听陆少将军提过交南偏僻,其间?更有十万大山荒物人烟,可事?有两面,十万大山之中有不少好东西,蛇虫虎豹不提,里?间?各种野物应有尽有,且若是?得遇良机,还能在山间寻到些救命的好东西。 弘庆帝虽才五十出头,可身为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日日夙夜在公?,消耗的?精气神隐在他看似精干的?身体里?,总有一日身体扛不住,一朝爆发,到时少不得一场大病。 尽管宫里?太医一直看顾着?他的?身体,只是?先帝离世前将宫里?的?老药材用了个一干二净,这些年下?面虽上供了些,可宫中嫔妃老宫妃多,上了年纪的?老臣也不少,弘庆帝又是?个大方的?,每逢有人需要,他丝毫也不吝啬私库里?的?好东西。 到交南后,他去十万大山里?转转,总得弄到些能保命的?好东西,到时候进献上来?,他这做儿子为表孝心送给弘庆帝的?东西,弘庆帝总不会再赐给别人。 且陆自秋的?妻子陶凌萱娘家在陇西,陇西毗邻交南,他曾说故事?一般提起过,他与陶凌萱回去探望岳家时曾去过交南。 交南三面环海,海上辽阔无垠,风浪动辄掀翻大船,海里?有各种神奇怪异的?海兽,有的?海兽一眼望不到边,一口能吃百十口人…… 雁萧关越想?心中越是?痒痒,他凑过去讨好道:“陛下?,就臣封地选在交南,别换了。” 弘庆帝看他打?定了主意,想?立即拒绝,又不忍让好不容易同他交心的?儿子失望,只能憋着?气道:“你自己去同你母妃说,她要是?哭,朕可不饶你。” 雁萧关连忙道:“成交!” 两父子虽然就这么?私下?将事?情决定好了,面子功夫还是?得做。 弘庆帝不愧是?与朝臣打?了这么?多年太极的?人,刚才来?见雁萧关时还是?满眼抑制不住的?喜悦,现在出门却带着?微怒,变脸的?功夫没有几十年的?修炼绝做不到如此精深。 不过也或许真被雁萧关气到了。 雁萧关摸了摸鼻尖,跪在殿中听朝臣们窃窃私语,朝臣落在他的?身上的?眼神从满眼忌惮到幸灾乐祸只需弘庆帝几句话。 雁萧呈满脸诧异,立即就想?跪地求情。 雁萧关随手扯过身上一枚玉扣,暗中击了过去。 雁萧呈猝不及防被打?中,神情一顿,顺着?方向?看来?就见雁萧关冲他摇头,他满眼担忧不解,却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黛贵妃得知消息后,正如弘庆帝所料眼看就要落泪,雁萧关好一阵讨好卖乖才将人哄住。 就是?这样,出门时还被黛贵妃扔了个香囊砸在后背。 雁萧关捡起香囊,嬉皮笑脸道:“儿臣谢母妃的?赏。” 黛贵妃方才东看西摸好一会儿,眼睛从桌上的?盘盏到博古架上玉器古玩,最终才选了这个最轻巧不会伤人的?。 看他这般少年情态,她苦着?的?脸一直憋到雁萧关消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出了宫,雁萧关马不停蹄赶回府,面对瑞宁、陆从南等人的?关切,雁萧关这会再没有耐心解释,只丢下?一句话:“去交南乃是?我亲自请旨,你们别忧心,也别劝说,各自去忙。” 瑞宁松口气,退下?了。 陆从南尙有记挂,陆灵珑三人还等着?他的?消息,这会儿见雁萧关一脸轻松,他心中大石落下?,赶着?出门同他们通气,关键是?,雁萧关将要去千里?外的?交南,他们该怎么?办? 临出门前,雁萧关叫住了他:“你好好打?算打?算,若是?要同我一起去交南,未免节外生枝我便暂时瞒下?你的?身份,若是?你想?留在天都,我自会求陛下?护着?你。” 宣家到底没有被连根拔起,且此次他得罪了满天都的?高门贵族,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陆家,在高门眼中,雁萧关可恨,陆家怕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若是?陆从南恢复身份,能护住他的?满天都也唯有弘庆帝了。 方才在宫里?之?时,雁萧关也曾想?到过是?否要同弘庆帝提及陆家血脉,可话到嘴边,他到底还是?瞒了下?来?。 第79章 他亦不知陆从南愿不愿又能不能担起陆家门楣。 陆从南脚步微顿,点点头离开。 眠山月绕着?雁萧关扑腾着?翅膀,碍于外人在,它一直不敢说话,等进了房,它再也憋不住了:“宿主,去交南真的?这么?惨吗,我悄悄去外面玩时,听见外面的?百姓们都在讨论,说去交南就是?送死?。” “没这么?严重,交南百姓自古生活在那处,也没见他们灭种。”雁萧关应付道,他这时更在乎的?是?系统奖励。 前次他不过是?得了神武军和神武营军田,就有了肥料这样的?好东西,这会儿他眼看就要有一处封地,封地百姓总不可能比神武军还少,一个封地的?人和土地,系统总会拿出点好东西才是?。 第75章 他揉着?眠山月的脑袋, 催促道:“快将你那什么面板放出来?看看。” 眠山月这段时日被瑞宁和黛贵妃宠地不知今夕何夕,众人忧心,它倒是心大, 明面上看来?雁萧关处境悲观, 可它与雁萧关绑定,能能感知到雁萧关没有出事, 便?自得其乐日日吃好喝好。 毕竟就算雁萧关出事,它一只翅膀都快要扇不起身体的小鸟又能做什么呢?虽这么想,它却?悄悄往昭阳殿外飞了许多次,昭阳殿外禁卫里三层外三层, 莫说是一只圆滚滚的鸟, 就是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好在雁萧关将三面窗都开着?,它能远远看见雁萧关的身影,心宽体胖, 就算它日日要在五皇子府和昭阳殿间来?回数次,它愈发圆滚滚的身材仍一点不见瘦。 雁萧关察觉到了它的变化?, 揉着?它鼓鼓囊囊的肚子:“你是不是又胖了?” 眠山月努力收了收毛茸茸的腹部, 仰着?小脖子嘴硬道:“没有胖,是羽毛变厚了!” 雁萧关失笑, 没有拆穿他:“是吗?那恭喜你了。” 眠山月一听, 喜滋滋地帮雁萧关划开面板。 宿主面板和系统自带面板它都看了又看,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它疑惑道:“难道是面板出问题了?”它焦急的两只爪子乱翻。 雁萧关看它动作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圣旨还未下, 待明日元德公公将圣旨送来?,或许便?有了。” 确实?是有了,只是…… 睡了一个好觉,雁萧关精神焕发,两眼炯炯有神盯着?面板, 眼神从惊喜逐渐迷茫——《大梁朝防疫手册》。 他满脸黑沉:“我怎么点不出来?它?” 上次的肥料他随手一点,不就轻轻松松点开了?这次怎么死活点不动。 他动作有丝急切,这次虽也是他未曾听说过的东西?,可光是“防疫手册”四个字,便?知确确实?实?是好东西?。 大梁朝疆域辽阔,前些?年风调雨顺,物产丰饶,百姓却?一直算不上多,原因便?在于大梁朝疫病多生,尤其是风邪,百姓稍不注意便?会因风邪而丧命,连天?都的高?门贵族也逃不过疫病的浸染。 不说其他人,元信安的三个孩子便?全是因风邪而夭折。 世人皆知风邪疫病害处,为此,天?都高?门家中时时备着?一样事物——寒食散。 寒食散可以?抵御风邪,也就是伤寒,前朝曾风靡多年,高?门尤其喜爱,雁萧关虽没吃过,却?也知晓这个东西?便?在于此。 寒食散虽是能治疗风邪的一方良药,只是风邪种?类不同,寒食散也并不是时时都有效果。 尽管如此,时人畏风邪入骨,寒食散几乎被他们当做了救命神物,高?门豪族皆常常服用,天?长日久,寒食散救人数量不明,吃死的人却?数不胜数。 就是前朝灭国也有寒食散的一份功劳。 尽管有教训在前,现下大梁朝连家底稍殷实?的百姓家中都会备上些?寒食散,这足以?表明对风邪的畏惧。 刚看到《大梁朝防疫手册》七字时,雁萧关大脑空白?,随即是止不住的欣喜若狂。 若是现在告诉他《大梁朝防疫手册》弄不开,他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他提起眠山月,微眯着?眼:“莫不是你在搞鬼?” 眠山月被晃的脑袋转了两圈,它眼睛一亮,连忙道:“我知道了,定是大梁朝时疫繁多,系统要弄清楚还需先扫描分析,之后才能制定科学有效的防疫手册呀。” 它理直气?壮地叫嚷:“若是随便?给你一本烂大街的防疫手册,不起作用怎么办?” 雁萧关将信将疑放开他,没事,他能等。 不过,眠山月这幅找尽理由解释的模样倒是让他反应过来?一件事儿。 他将眠山月捧在眼前,逼视着?它,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无?法控制系统奖励。” 不然怎么会出现出了系统奖赏系统自己都打?不开的情况。 眠山月眼咕溜溜转动,里头全是心虚。 雁萧关身上传来?的威势越来?越重,它猛地一声大哭出来?:“哇,我,我就是被罚掉级了,我也不想的。” 它越说越难受:“我就是有史以?来?最没用的系统,别人初始等级都有10级,我却?掉到了0级,还被关闭了奖励功能,所有的奖赏都是随机,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知道我很没用。” 它偷偷掀开左眼眼缝,慌张看雁萧关的反应,见他面无?表情,它心里七上八下,难受极了,扇起翅膀扑进雁萧关颈窝:“宿主、爹,你不能抛弃我。” 这些?时日,它日子过得太好了,好到丝毫不懂得居安思危,就这么曝光了它极力隐瞒的事情。 它这次遇到的宿主太好了,身边的人也好,它乐不思蜀,若是雁萧关不要它了,它只是想想就觉得好惨。 嚎哭的声音更大了,震的雁萧关掏了掏耳朵,没好气?的一把捏住它拿开:“行了,本也没指望你有多大用处。” 眠山月睁着?泪蒙蒙的眼看他,求证道:“真的,宿主不嫌弃我没用?” “不嫌弃。”当看到它的形态是一只小鸡的时候,雁萧关就已经嫌弃过了,此时不过是再一次印证系统无?用,他早有心理准备。 既然大梁防疫手册暂时不能用,他又要去人人避之不及的交南,总得做点打?算,首先便?是…… 他可以?卖肥料了。 神武营军田里施了肥料的麦苗长得茁壮极了,杆粗叶绿,果实?壮硕,这几日有来?偏远山头砍柴寻山货的老农无?意见到,好一番啧啧称奇,明里暗里同神武营负责种?地的士兵们打?听了许多次。 可神武营这段时间变故太多,哪里顾得上应付他们。 不过,天?都百姓也不都是愚蠢的,神武营施肥的动作又没有避着?人,他们自然瞧见神武营种?时的异常举动,神武营地里麦苗长得比别处好就是因为那从地里挖出的腌臜东西?。 神武营捡鸟粪、挖沼泽泥曾闹得天?都满城议论,早不是秘密,以?往有多嘲笑雁萧关不务正业,现在就有多后悔,个个恨不得回到从前,好好看一看那使庄稼长得那么好的神物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在雁萧关忙碌着?为前往交南准备时,麦苗一日比一日高?,长出的麦穗更是个顶个的饱满。 皇子远赴封地,要做的准备不少?,时日也不短,不知不觉便?到了三月底,天?都小麦收货普遍是在四、五月,而神武营军田的小麦因为施过肥,连收获时间都提前了。 到了这时,不止天?都百姓知晓神武营得了一样能使粮食增产的东西?,就是天?都里恨不得雁萧关早点滚出天?都的高?门显贵也得了消息,他们不屑雁萧关,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们也知晓能使粮食增产的东西?有多重要。 一个两个不愿亲自同雁萧关打?交道,暗地里不知派了多少?人到神武营和五皇子府打?探消息,没有雁萧关下令,下属自然一问三不知,让许多人铩羽而归。 生生让许多朝臣愁地揪掉了不知多少?根胡子。 在他们想尽办法打?探消息时,神武营军田中的麦子成熟了! 满天?都得百姓都在讨论,雁萧关准备收麦这日,他是被百姓簇拥着?到神武营的军田的。 不用神武营的士兵忙活,迫不及待的百姓们扛着?从自家家中带来?的农具纷纷下地,仔细收割,看着?那一颗能顶自家田里麦粒两颗的麦穗,他们简直舍不得放手。 陆从南站在最前,时时记录着?他们送来?的麦穗数量,不到半日,所有麦穗都被收割干净。 陆从南面色空白?看着?册上的亩产量,仿似做梦一样道:“殿下,一亩有一石六斗。” 雁萧关撂在凳子上的腿猛地收起,他跨到陆从南身前,一把抢过他手中记录用的纸:“当真有一石六斗。” 他惊得满脑空白?。 天?都地处南方,北境小麦亩产量最高?也才一石,天?都多种?水稻,麦子产量远不如北境,一亩能得七八斗就得夸句老农种?地的功夫深,可神武营的军田,最差的都有一石六斗,这还是因为那田实?在太薄,就算神武营的士兵们伺候的精细,石滩上薄薄一层沙土能种?出这么多小麦已是惊天?的产量。 第80章 游骥本站在一旁,此时也忍不住几步过来?,等看清册上每亩产量,他呼吸一滞,喃喃说道:“最高?一亩两石三斗……” 他的声音太低,身旁人根本听不清,大柱不认字,急地抓耳挠腮,连忙凑近细听,一听之下,大柱当急叫出声:“哈哈哈……一亩两石三斗!哈哈哈……” 他笑的仿若疯癫,其他人却?顾不上了,纷纷涌上来?看。 待看清后,一时之间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烧化?。 要知道神武营的田可是薄田,薄田亩产量都能有这么多,若是放到他们的田中,光是想想,许多人的呼吸便?不可抑制变得急促。 天?都虽有不少?人以?做生意为生,小买卖红火,吃喝自然不愁,更多的百姓还是靠种?地过活,这能让地里粮食产量翻倍的好东西?,他们怎可能不眼热? 立即就有小院附近同雁萧关打?过交道的百姓当先醒过神,迫不及待从神武营士兵间钻了过来?,连滚带爬跪在雁萧关面前:“殿下,我再也不说你在小院里装的东西?臭了,是我眼瞎,识不得好东西?。” 他反手耍自己一嘴巴,讨好笑道:“殿下,我家院子大,殿下的小院若是挪不开,可以?放到我院子里去做。” 他拍拍胸口?:“放心,我老马定给殿下看着?,不让任何人动。” 第76章 雁萧关?笑道:“还有这等好事?” 马姓汉子腼腆地道:“到时殿下只需要分我一点肥料, 让我田里的庄稼也能尝尝这东西的好处……” 他话音未落,边上一道女声打断了他的话:“呸,当时就你骂的欢。” 牛婶子笑道:“殿下别听他的, 我家?的院子更?大。” “你这么说, 哪里的院子比得上这神武营的军田附近宽,想弄多少就弄多少。” 一时间众人纷纷嚷嚷, 却喜气洋洋。 太子方一过来,便看到这般热闹的情景,不?由却步。 雁萧关?早看见他过来,当即招呼士兵将人引过来, 将记录的册子往他手中一放:“来, 太子殿下,给你瞧样好东西。” 太子拿过来,只看一眼便明了上面记录的含义, 他就算五谷不?分,可作为?太子必得要处理?政务, 自然了解小?麦应有的亩产量。 他深吸口?气, 惊疑不?定地看向雁萧关?:“这是……” 雁萧关?一把揽过他的肩,指着框里沉甸甸的麦穗:“这些?都是经肥料浇灌长出的麦粒。 他转头?看去:“吴老, 你来同太子殿下说说, 原来这军田收成是个什么光景。” 吴老领命,边说边见太子眼睛亮得灼目。 雁萧关?任他激动, 见他都将手中册子捏破,才一把将册子接过来,好心情地问道:“怎么样?别说做弟弟的不?想着你,肥料,能让粮食亩产量翻倍的肥料, 十两银子一担,你要是不?要?” 太子费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无奈又哭笑不?得,这等于国于民皆有大利的东西,他不?拿上去交给弘庆帝换些?好处,却偏偏钻进钱眼里。 “要,我自然要。” 旁边百姓也听见了,十两一担,咬咬牙怎么也要给家?中田地浇上肥,纷纷喊道:“殿下,我也要一担。” “我也要……” 他们?是被军田麦子收获晃花了眼,都没思考过,十两一担的肥料,就算收成翻倍,成本也太高了。 一时之间,场面热闹的神武营都快挡不?住百姓昏头?的热情。 当然,十两一担只是专供对太子的价格,毕竟那里面还包含着肥料方子钱。 待太子宫人将肥料拉走?后,雁萧关?一把将方子拍在太子怀里,挥挥手道:“我就不?送太子殿下了,这方子送给你了,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之后,他便急匆匆走?了,独留太子站在原地,只觉手中捏着的一张纸重若千钧。 卖给百姓只需百文一担,剩下的全卖了,等高门仆役得到消息赶过来,百姓们?已将神武营堆肥深坑坑底的土都给薅走?两层,他们?连个味儿都没闻到。 不?论他们?怎么拍着大腿追悔莫及,雁萧关?只两手一摊,说没有便是没有了,可不?是他记仇,那是真没有了。 待将神武营外的肥料全部?卖出后,又准备了大半月,终于一切收拾妥当,雁萧关?在太极殿外拜谢弘庆帝后,被雁萧呈一直送到了宫门外。 身后黛妙与早已哭成泪人,可该嘱咐的都已经嘱咐了,雁萧关?狠心没有回头?。 待到他骑马走?出南城门,整军待发的神武营已候在御道旁,神武营被弘庆帝赐给他作私军,随他一同赶往封地。 陆从南、游骥威风凛凛骑在马上,陆从南前几日便做好决定,私下里悄悄同雁萧关?说他还不?成器,待日后他闯出名堂后再恢复陆家?血脉的身份,到时也不?算给陆老将军父子丢脸。 雁萧关?自然尊重他的决定。 一行车马渐渐离开天都。 雨雾初歇,远赴封地的雁萧关?再也看不?见踪影后,一封画着陆自秋夫妇的画像到了陆自心手里,他未曾打开,按照雁萧关?临走?前的吩咐派人将画偷偷送进黛家?二房后院。 一个随处可见的婆子抱着画像走?进内院一个小?院,小?院房里有一十岁女童,正倚着贵妃榻看画册。 远远看去,她眉眼舒淡,垂着眼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清。 对着门的是侧脸,眉骨流畅,底下鼻骨微微凸起,又顺畅的往下延伸,是女子少有的一幅棱角分明的五官,却极是好看,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艳冠群芳的美貌。 照顾她的婆子轻手轻脚走?过来,将画托举到她身前:“小?姐,这是陆公子和?五殿下遣人送来的。” 闻言,小?女孩一顿,立即将画册放在一旁案上,坐直身,接过画册,她小?小?年纪便一幅极为冷静淡漠的模样,可在看到画像中的夫妇时,眼眸却颤动起来。 她极仔细极仔细地看了许久,才慢慢合上画,起身珍之重之藏了起来。 此时已过去许久,她没再看一旁的画册,走?到院中,伺候她的婆子已经离开,抬头?望向被宅院圈起来的四方天,五殿下离开了天都,将哥哥也带走?了,她知道不?是不?想带他,是因?为?她太小?不?适合赶路。 只是她虽小?,却也知道五殿下与长兄为何会离开天都。 她缓缓握紧手掌,总有一日,她会冲破这窄窄的天。 出了天都,雁萧关?骑在萌萌背上,看着甚为?英姿勃发,他身后跟着十来辆车马,再之后便是军备焕然一新的神武军。 好在现下他身家够养活这么多人。 雁萧关?依靠卖肥料大挣了一笔,其中大头?是太子出的,不?愧是当朝太子,一出手便是近万两,在他将方子送给太子后,太子还偷偷摸摸送来一个匣子,那里面可有进五万两的银票。 雁萧关?却之不?恭,这怕已是太子能拿出的所有,他领情。 除此之外,百姓购买肥料也给雁萧关?挣了近千两,虽然听着不?多,可若是省着点,也供得起五皇子府百十来口?人一年的生?活开销。 以瑞宁为?首,五皇子府除了实在行动不?便,不?想拖后腿的几个老太监、宫女留在天都看顾五皇子府之外,其他自觉还能帮得上忙的,一个不?落,全都要同雁萧关?一起赶往封地。 明明雁萧关?并无妻儿,可论拖家?带口?,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他了。 看着身后延伸出去长长的队伍,雁萧关?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呢?只能养着。 好在陆自心、陆灵珑算是懂事,留在天都帮他看顾天都事务,虽然敲了他一大笔银子,不?过一锤子买卖和?天长日久往外掏钱,雁萧关?还是分得清哪个更?划算的。 一行人没走?多远,往前探路的一名神武军骑着马赶了回来:“厉王殿下,前面有一辆马车候着,说是要随殿下一同前往交南。” 厉王是雁萧关?的封号,为?了亲王封号,弘庆帝与朝臣你来我往好几日,许久都没定下,雁萧关?不?耐烦,干脆直接选了一个他看着顺眼的。 他也知厉王这个封号不?大好,可他见不?得朝臣拖拖拉拉,他的未来好与不?好难道真就由一个封号决定了吗? 笑话!他从不?信天命。 弘庆帝看他打定主意,无奈却也只能纵容他到底。 至于前面来人是谁,雁萧关?骑马赶过去,便见到绮华一身布衣,往日妆容精致的脸上素面朝天,看着愈发楚楚动人。 车夫已被她打发走?,车架上只她一人。 一见他,绮华跳下马车,走?到萌萌前,她落落大方朝雁萧关?福了福身子,仰起头?笑道:“殿下,我同院中嬷嬷赎了身,现下无处可去,不?知殿下能否收留我?” 第81章 雁萧关?定定看她片刻,道:“决定了吗?” 绮华点点头?,眼神坚定。 雁萧关?没有多言:“成。” 他说完没有离开,视线缓缓从绮华身上移开,落在挂着车帘的马车里。 他骑马上前,用马鞭挑开车帘,看着里面屏气静声的身影,叹了口?气:“你怎么跟来了?赫府的人就这么由着你胡来。” 赫宛宜被他逮住,知道不?能偷偷跟着,怯怯地从马车中出来,站在绮华身后,低着头?没有回话,抓着绮华后腰衣服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绮华察觉她的忐忑,叹了口?气,见神武军的士兵和?其他侍从还远远落在后面,斥候也没有上前打搅,她才上前一步,轻声道:“自赫老爷去世后,赫姑娘便常常来寻我,同我谈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时日长了,她总算愿同我交心,我这才知晓她已被闳予珠纠缠了许久。” 听到此处,雁萧关?皱了皱眉问:“闳予珠不?是还在北狱监牢中吗?” 绮华叹了口?气道:“闳奇新所犯罪过,她并无直接参与,知情不?报并不?是什么大罪,她又是高门出身,闳老爷使银子给她赎了刑,只是……” 她的神情有些?淡漠:“她不?知缘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成日纠缠赫姑娘。” “有一日我无意撞见她欲拉赫姑娘一起跳河,我看赫姑娘都吓坏了,忙使人将闳予珠赶走?。” 雁萧关?大为?不?解,看向一直不?曾出声的赫宛宜,蹙眉道:“出来,躲在别人身后像什么样子?” “你同我好好解释,闳予珠同你有什么牵扯?” 赫宛宜往旁边走?了两步,有些?局促的道:“我也不?知,只是曾听她颠三倒四提起过,说是她大哥才出天都几日便被歹人杀了,死状凄惨。” “那之后她父亲身体便有些?不?好,太子妃又被废,或许是承受不?住打击,她的神志便有些?癫狂。” 雁萧关?沉默片刻,歹人,怕就是早已离开天都的明几许,只是他没有多说,又问:“那她为?何?要拉你跳河?” 赫宛宜搅动着手指,良久,才轻声道:“我……她说要拉我……殉情。” 她也满是不?解,疑惑道:“可我们?都是女子,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第77章 她声音虽小?, 可这处仅有他三人,雁萧关当真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瞪大眼,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转而看向绮华。 绮华对他点点头, 示意他未曾听错,雁萧关倒抽一口凉气, 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子恋慕女?子! 他只觉得惊雷劈过,可不等他多想,赫宛宜已?大着胆子走了过来,牵着他袖子不松手:“我不要在赫府待着, 自从?外祖走了之后, 赫府来了许多旁支长辈,吵吵嚷嚷的,我应付不了。” 雁萧关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却被她话声打断,他回神?:“交南天高路远, 你受得了这苦头?” 赫宛宜连连点头:“我可以的。” 绮华过来牵起她的手道:“自心和灵珑留在了天都, 殿下身边得用的人除了宫里出来的,就只剩下从?南, 他是男子, 许多事?情考虑不够周到?,有我们在身边总归要好些。” 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雁萧关无?奈颔首。 携家带口的一行人不可能急行军一般赶路,经过近两月的慢行,他们距离昌州只剩不到?一日路程。 从?天都到?交南,可行陆路,也可先?经陆路再行水路。 水路能节省近半月的时间, 他们自然选择第二种方式。 只有庆州码头有直达交南的大船,要去庆州,可以经官道途径顺州直达庆州码头,也可先?转去昌州小?码头包一艘船,将他们送去庆州。 两月行路,精力旺盛的神?武营士兵也露了疲态,乘船赶路虽有波涛,比一路颠簸到?底还是要轻松些。 半月前,在通往顺州和昌州的岔路口上,骑马绕着长长的队伍跑了一圈,见他们神?情委顿,雁萧关当即改变行路方向,先?去昌州。 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来,高声道再有一个时辰便能赶到?昌州青城郡城,瑞宁听见,松了口气,随即喜笑颜开往后吆喝:“再有一个时辰我们便能好好休整,大家再坚持会儿,加把劲,快些到?也能早些歇息。” 士兵闻言皆露出一个笑来,大柱扬声回答:“得,听您的。” 瑞宁曾是冷宫总管,没什么?油水,可他心地好,将冷宫的弃妃照顾的极为妥帖。不止如此,宫里许多得罪贵人被罚的太监宫女?,他也是能照顾便照顾,只是,他一人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雁萧关便是趁他不注意悄悄摸进冷宫,在冷宫里呆了大半月,他才发现冷宫不知?何时多了个孩子。 瑞宁见他行为怪异,胆战心惊的同雁萧关说了大半日,雁萧关却迅雷不及掩耳抢了他手中早已?冷透的馒头。 从?那之后,只要饿了,雁萧关常会去同瑞宁要东西吃,冷宫孤寂,有个孩子陪着,瑞宁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他从?未打听孩子身份,往来他这处的太监宫女?也有志一同保守着这个秘密。 在冰冷的深宫中,他们成了一家人。 日子好过后,便轮到?雁萧关照顾年龄大的瑞宁和其他没有生活能力的太监和宫女?,他出宫建府后,更是直接将瑞宁等人带进了五皇子府安置。 瑞宁照顾人习惯了,什么?都考虑的妥帖,赶路时神?武军从?他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同他甚是亲近。 快马加鞭往前赶了半个时辰路,顺着辽阔的原野望去,已?能远远看见一座城池坐落在原野上。 围着城池十里远处散落着几个村落,雁萧关勒住马,将手挡在额上,没有太阳刺目后,他看得更清楚,村落间居然没有一丝炊烟。 此时可正是该做饭的时辰,他心中升起一抹怪异。 正在此时,马蹄疾驰的声音越来越近:“厉王殿下,前面有匪徒在追杀一对男女?,还请殿下示下。” 听见这话,雁萧关愣了愣,他们自天都出发,队伍里的车马足足三十多辆,其中绝大多数装的都是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这还是雁萧关费心精简之后才减到?这个数目。 弘庆帝与母妃送给他的贵重之物?都在车里装着,五皇子府里一些不好携带的家当绝大多数都被他换成了银票随身携带。 如果不需要养身后跟着的这么?多人,只雁萧关一人花用,够他做几辈子的富贵人。 其他马车除了供瑞宁、绮华等人乘坐之外,装的都是不太紧要的东西。 几十辆马车一眼便能看出车辆沉重,车辙深深压入官道,莫说是有眼力见的土匪,就是寻常百姓也知?马车里装了不少好东西,他们一路行来,却没人敢对此动心思,全在于身后跟着的足足六千披甲持刀的神?武军。 除了赶路辛苦,此行颇为顺利,莫说是歹徒,就是赶路的行人撞见他们都得绕远些。 愣过之后便来了精神?,为了队伍里瑞宁一众老人和几个妇孺,他们这行冗长的队伍行路颇慢,一天能走个三四十里都是算快的。 雁萧关几乎要闲出病来,黛谐贤特意为他准备的马车成了摆设,为了打发松散的筋骨,日日骑马近身打猎,野兔野鸡都是小?的,野猪也时不时来上几头。 走了两月,神?武营许多士兵反倒胖了些,倒是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的瑞宁等人看着颇为憔悴。 雁萧关扬手,冗长的队伍转眼停了下来。 他扯着马唤来陆从?南:“你在此护着大家。” 随后便点了几个人,骑马往斥候来的方向扬长而去。 雁萧关并没有直直撞上去,他们过来的官道往前不到?半里路便有一处拐角,拐角往上是一处斜往里的山坡。 他们从天都一路走来,山间越来越绿,除了松柏,许多草木花枝招展,若非是为了赶去交南,此行与郊游无?异。 枝繁叶茂的树林方便了雁萧关等人隐蔽身形,站在一处灌木丛后,雁萧关从?枝叶间往下看去,只见一行约三十来人的大汉挎刀骑马,边吆喝着边挥着刀向前追逐。 距离他们不到?十丈远处,一对男女?脚步踉跄奋力奔驰,边跑边往回头看,那对男女?体力显然已?快用尽,说是跑,连平常人快步走的速度也及不上。 这么?点距离,莫说是骑马,只凭双脚,多几步就能撵上前,那群歹人显然是在逗弄他们。 好一幅瓮中捉鳖的场景。 猖狂的笑声遥遥传来,雁萧关挑了挑眉,还在天都时,他曾听说庆州繁荣,尤以郡城青城为最,青城郡守是个干实事?的人,将治下治理的欣欣向荣,百姓日子过得不说及得上天都,也是大梁朝百姓中数得上号的好过。 看来传言怕是有误,不然在离郡城这么?近的地方,怎会存在如此猖狂的歹徒,胆敢光天化日猎杀百姓,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第82章 游骥站在他身后半步,压下挡住视线的树枝,眉头紧皱:“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庆州郡守官相?旬世代?居于庆州,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每逢天灾立即便会开仓放粮,若是不够供给百姓,他就算开自家粮仓,去豪强家中要粮,也得将百姓护着,为官勤勤恳恳,若非他不愿远离故土,早该升官了。” “这么?看来,此地怕是有异。”后面的士兵之中也有人曾听说过官相?旬的贤名。 游骥微微颔首,面上疑虑横生:“若是官相?旬仍为青城郡守,底下横行的匪盗应不敢靠近郡城才对。” 前面的雁萧关不可置否,他们站在山间静观其变,底下骤变突生。 那一直被女?子搀扶着的男子捂着胸口,或许是彻底跑不动了,他一把甩开女?子扶着他手臂的手,将女?子往前一推,张口喊道:“你快跑。” 随后,他弯腰从?路旁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回身横在胸前,死死瞪着身后赶来的一众匪盗。 女?子被他推的疾步而去,没几步她停了下来,回身犹豫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男子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严厉急切道:“你快去叫人来救我,若是你也留下,我二人今日都逃不掉。” 闻言,女?子咬唇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一转身,拼命向前跑去。 显然方才她是被男子拖慢了速度,此时只她一人,跑起来时翻飞的裙摆高高扬起。 动如脱兔,不外如此。 那群匪盗吆喝着骑马上前,绕着男子转圈,嘴里不干不净道:“官小?少爷,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怜香惜玉,不愧是闻名庆州的谦谦君子。” 匪徒大笑,一人笑着道:“官小?公子这是想牺牲自己,好让小?情人逃跑呢,不过,官小?公子怕是如不了意。” “先?让那小?娘们跑一会儿,带我们收拾了你,她也没气力挣扎了,到?时就乖乖回去给我们当婆娘。” “哈哈哈……” 污言秽语声声入耳,官修竹咬紧后槽牙,又?一次深恨自己为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若是他懂些拳脚,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仍毫无?反手之力,不仅不能救下家人,还要连累种姑娘。 为首的歹徒笑着骑马上前,他颊上一道疤痕横穿至耳际,疤痕深刻,再入内分寸便会将脸颊刺穿。 他笑得猖狂,伤痕像是爬他面上的蜈蚣渐渐扭动起来,看起来丑恶又?让人恐惧。 官修竹是个文弱公子,平日里出门游玩离不了牛车,马车对他来说都太快了,此时跑了这么?久,他面色煞白,急促起伏的胸膛半晌也平缓不了,可他握着木棍的手指却坚定有力,丝毫不惧歹徒的恐吓,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歹徒的动向,唯恐他们穿过自己去追已?经跑远的种略红。 他知?道,今日他是保不下住这条残命了,这批歹徒的目的是他。 第78章 官修竹乃是青城郡守官相旬的幼子, 官家其他人都已落入匪盗手中,唯有他一人逃脱虎口,若是他也落入敌手, 官家最后一个知情人被灭口, 青城近日发生种种便会?彻底被掩埋。 一个半月前,青城还?如?常, 繁华热闹,百姓亦如?城外草木生机勃勃,没想到忽然起了疫病,乃是伤寒, 众人闻之色变。 官相旬处理?及时, 立即召集城内医馆大夫,全力以赴救治身患伤寒的百姓,夙心夜寐之下, 没过多久他也病倒了。 他在青城经营日久,根基深厚, 城内许多豪强不满他将?百姓看的太重, 甚至不惜牺牲豪强利益,早想将?他拉下郡守之位。 此次疫病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城中豪强自然不会?错过。 趁着官相旬无暇他顾之时, 豪强勾结城外匪盗入城欲干脆杀了官相旬,到时只说歹徒趁乱杀了他们。 好在官相旬为人清正, 这些?年来?深受百姓爱戴,有百姓察觉匪盗动静,悄悄入城报了信,可已太晚了。 官相旬只来?得及匆匆藏下官修竹。 官修竹在城中东躲西藏了大半个月,城内疫情越来?越严重, 助他躲避匪盗追杀的百姓病倒的越来?越多。 走投无路之际,他遇到了种略红。 种略红自小随父亲满青城出诊,没人比她对青城地头更熟,钻狗洞爬院墙,终于在今日带着官修竹从城内逃出,欲往临近的顺州求救。 没成想他们仍惊动了歹徒,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他还?是躲不掉被灭口的命运。 只盼他能阻拦歹徒片刻,让种略红能逃出生天。 种略红拎着裙摆,脚步飞快往前跑,舌尖的血气蔓延至喉口,呛得她几欲呕吐,她死死咬着嘴唇,憋的一双眼?通红,拼尽全力才没有哭出来?。 她跑动的路线就在山坡下,眼?看着就要?拐过弯道,忽然,她眼?角余光察觉到异常,有几处新鲜痕迹沿着山坡往上延伸。 她脚步未停,心中升起一抹希望,转头就往山坡看去。 雁萧关弯了弯唇,吹了声口哨:“这小姑娘挺敏锐。” 种略红猛地停住脚步,她跑得太快,停下的动作太急切,一时刹不住脚,整个人砰一声摔在地上。 砸起的灰土扑的她满头满眼?,顾不得身体传来?的疼痛,她手脚并用爬起身,凄厉的声音从喉间?传出:“求求你们,救救他……”她边往上爬,边往下面?的官修竹指去。 雁萧关吩咐身后一名士兵:“去将?人救上来?。” 他勾起唇:“闲了这么久,也该练练了。”随后他一马当先,提刀冲了下去。 游骥匆忙跟上:“殿下。” 雁萧关作为一军都统,真是哪儿哪儿都好,身先士卒,勇猛刚强,可他偏不止是一军首领,还?是当朝五皇子,当朝第一个封王的厉王殿下,金尊玉贵,若是伤了,等消息传回天都,弘庆帝怕不是要?立即下旨命他们将?雁萧关压回去。 走前,他可是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要?随雁萧关干出一番功绩,从此彻底放下文人身份成为一名神武营的武将?,若是不出三月就灰溜溜回天都,他丢不起这人。 身后十来?个士兵跟着他,奔向前方待宰的匪盗,满脸兴奋。 官修竹闻声忍不住想要?回头,他克制住了,抬头看向对面?,方才还?一脸猫抓耗子尽在掌握的歹徒此时纷纷面?露紧张,围着他的马也开始焦躁的踢踏。 歹徒首领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见?这无人之地居然突兀冒出一群人赶来?救人,他几乎瞬间?喊道:“快,先杀了他。” 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眼?就破灭,官修竹闭上眼?,感觉到利刃带起的寒风迎面?扑来?。 铛! 刺耳的铁器撞击声响在耳边,一缕许久没曾打理?的发丝落入衣领,他骤然睁眼?,只见?方才当头劈来?的刀刃被一柄长刀撞落,长刀去势不减,深扎入地下,刀柄微微颤抖,发出震耳的嗡鸣声。 雁萧关一跃向前,拎起官修竹后领,往后一扔:“当着我的面?杀人,我同意了吗?” 不顾士兵阻拦硬跟过来?的种略红刚到近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当头一道人影砸来?,忙伸出手左右移动想要?接住人。 她身形小巧玲珑,官修竹虽文弱,却也比她高了一头有余,这些?时日消瘦许多,可男子骨肉硬实,又?是凌空砸来?,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接得住他? 跟着种略红的士兵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没想到种略红太过忧心,速度比他快上数筹,转眼?两人便撞在了一起。 士兵忍不住闭眼?,却没听到意想中的身体落地的声音,他睁开眼?,诧异发现?种略红不止生生接住了官修竹,甚至还?一手揽着他的肩头,一手穿着他的膝弯,横抱着官修竹在空中转了一圈,卸下他的冲势。 待稳住脚步,种略红也没将?他放下,抬着脸担忧的问:“你还?好吗?” 官修竹两手搭在种略红的肩头,面?上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拍了拍少女的肩:“你且先放我下来?。” “哦,好。”种略红眨眼,慌忙将?他放下。 这一幕说来?长,实际上只是眨眼?的功夫。 雁萧关本还?准备速战速决,手起刀落一举将这群歹徒拿下,却深深被眼?前一幕惊地刹住脚,满眼?惊叹——这女子好生臂力。 难怪方才那男子已快没有气力的情况下,她还?能架着男子跑。 待将?这群歹徒拿下之后,他可得和这女子比比,他生来?力气大,少有敌手,在他瞧来?,这女子怕也是个中好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马上匪盗牵着马缰,看着披甲持刀的游骥一行人,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大变,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雁萧关身上。 他一身墨色劲装,堪称简朴的衣着,头上没戴冠,满头黑发只一根布条随意绑着,若不看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脸,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乡野村夫的模样。 第83章 可会?在这时出现?在青城,身后还?跟随一众士兵的人,唯有一人,那就是远赴封地的厉王。 雁萧关从天都出发之时,消息就经来?往天都做生意的商人传了出去,早在一个月前,青城就得了消息。 官相旬曾在一场宴席上醉酒提起,厉王真乃豪杰,能不顾自身荣宠为仅有微末师生之谊的陆家满门伸冤复仇,他甚为佩服。 本还?期盼雁萧关去交南能途经青城,他能好好招待一番,可又?过了一月,雁萧关一行人一直没传来?动静,想来?怕是从顺州走了,官相旬还?好生失望了一番,数次感叹无缘结交雁萧关。 城中豪杰也都这么以为,没想到一月后,雁萧关居然就这么从天而降落在了青城城外。 歹徒首领想通雁萧关的身份后,便立即意识到,或许是青城疫情的消息传开,商人不再往这处来?,他们因?此才没有得到雁萧关往青城来?的消息。 偏偏还?这么巧合让他撞上,想到此处,他脸色铁青,若是让雁萧关知晓他们在城中干的勾当,以雁萧关在天都闹的那一出,他们怕是会?被五马分尸。 雁萧关提起刀,将?上面?粘着的薄薄灰土擦净,提刀指着歹徒首领:“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我亲自动手?” 歹徒首领脸色剧烈变化,眼?睛扫向近在眼?前的雁萧关以及随在他身后的十来?个士兵,再想想自己?这边可是带了三十来?个兄弟,恶从胆边生,他咬牙:“兄弟们,上!” 他率先挥刀,厉声道:“他们人少,将?他们一起杀了,谁也不知是我们动的手。” 他话音刚落,雁萧关已闪身站在他面?前,在他募地瞪大的眼?神中,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他的喉咙。 歹徒们口中将?要?高喊而出的“是”生生又?被他们吞回腹中,歹徒首领身首分离,血液四溅,感觉到脸上身上的温热,他们这才惊慌回神。 狰狞的神情转眼?变得慌乱,歹徒腿脚发软,若不是还?坐在马上,怕是转身就想逃跑。 雁萧关收回刀,回身看向游骥等人:“还?有三十来?个,给你们个机会?,我一人同你们一群人比试,看看最后谁拿下的匪徒多。” 说完,他身形如?电,转眼?杀入歹徒群中。 游骥立即挥刀跟上。 新到手的兵刃还?未见?过血,一刀砍在歹徒身上,才知锋利至极。 匪徒身上没有披甲,亦没有戴盔,处处都是弱点,砍杀他们跟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雁萧关脚步未停,悍然抬步冲向一个又?一个歹徒,他气力大,宽肩猿臂,身体高挺却不显笨拙,每一刀都干净利落,一刀毙命,长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风。 有他做表率,游骥等人战意盎然,不多时,歹徒便倒了一片。 本就没有迎战意志的歹徒愈发骚动,眼?见?眼?前刀光闪成一片,众匪徒眼?中惊惶之色愈发浓重,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逃! 随即连扯带拉将?马匹掉过头,头也不回,四散而逃。 雁萧关砍下眼?前最近一道身影,停住脚步,望着渐渐远离的四个歹徒。 他们太过惊慌,马蹄乱窜,方向时左时右。 游骥一抹下巴血渍,转向雁萧关请命道:“殿下,追吗?” 两条腿是追不上四条腿的。 雁萧关笑道:“追什么追,你跑得过吗?” 种略红立即就道:“不可放过他们,他们定会?回去报信。”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雁萧关一把?甩开长刀,从身旁一名士兵身上抢过弓箭,弯弓搭箭,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转瞬间?箭已破空飞出。 直到这时,箭矢划过空气的锐鸣声才传至众人耳际。 第79章 如闪电划过夜空, 眨眼插在逃得最远的歹徒胸膛上。 歹徒身体仍在马上,随着马向前?,垂头看着破胸而?出的箭尖, 吐出两口鲜血, 一头栽下马。 游骥见状,立即将一旁士兵身上的箭筒递了过去。 雁萧关单手夹起三支箭矢, 箭镞瞄准分散的匪徒后心,游骥瞪大眼,再?一转头,剩下几个?歹徒刹那间同?时毙命。 种略红目瞪口呆。 雁萧关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上的弓箭, 随手扔去了一边。 游骥往那边看了一眼, 弓箭已断,已不能再?用。 立即有士兵过去检查歹徒,顺便补刀, 雁萧关走?到种略红身边,看见她几乎快要发光的眼神, 无奈:“姑娘, 回神。” 种略红愣愣回了一声:“你?好厉害。” 雁萧关何曾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一时之间倒有些怔愣, 不等他有所反应, 就见种略红身边的男子抬手费力捂住胸口,急喘着气, 转眼间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种略红慌忙转身将人?抱在怀里?:“官修竹,官修竹,你?怎么了?” 她面色担忧严肃,一把抓起官修竹的手,右手搭住他的手腕。 她作出的分明是号脉的姿势。 雁萧关有些惊讶, 这大力女子原来还是名大夫,看她诊治病人?,他不好打搅,便站在一边等着游骥过来禀报。 游骥匆匆赶回:“歹徒皆已毙命。” 雁萧关吩咐道:“寻个?深坑埋了。” 士兵领命而?去,现下天气回温,若任凭歹徒暴尸荒野,许会惹来疫病。 随后雁萧关又令一名士兵去给后面歇着的随行队伍报信。 这边种略红担忧的眉头就没松下过,雁萧关要来一名士兵的水囊递过去,指了指官修竹干涸的嘴唇:“先喂他喝点水吧。” 种略红慌忙接过,连声感谢,扶着官修竹的头,温柔细致的一点一点喂他水。 雁萧关无所事事,待绮华和瑞宁赶来,这处便由他二人?照顾。 前?去查看前?路的探子纷纷打马归来。 “前?面村庄一个?人?都没有?”雁萧关惊道。 “是。” 雁萧关把玩着缠在手腕上的马鞭,垂眼沉思。 不应该,昌州虽不如顺、庆两州富饶,却?也是中江地界,田野一马平川,土壤肥沃,又有好几处码头,不论是行商还是赶路都极为?方便,日子不说比顺州好过,却?也不该差到哪里?去。 尤其是青城郡守官相旬勤政爱民,百姓们几可称得上丰衣足食。 日子既然过得好,怎么也不可能短短时间携家带口搬离故土,现下无人?,唯有一个?解释,雁萧关脸色变了变。 “是疫病。”种略红将官修竹安顿好后,才走?到雁萧关不远处便听到士兵的禀报,见众人?疑惑,她低低吐出几个?字。 众人?面色大变:“疫病!” 霎时间,距离种略红稍近的士兵纷纷往后退了三步。 雁萧关扫了他们一眼:“若这姑娘身上有疫病,你?们这会儿退还来得及吗?” 话?毕,他朝种略红走?去,问?道:“什么疫病?怎么天都未曾听说过消息?” 方才已在士兵和瑞宁等人?口中知晓雁萧关身份,种略红此时有些局促,可还是大着胆子看着雁萧关,没有回话?,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砰磕起头来:“厉王殿下,求你?救救青城百姓和青城的郡守大人?吧,他们,他们都被苏六奇关起来自生自灭了。” 雁萧关神情一肃,道:“你?先起来说话?,青城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你?且先同?我说清楚。” 种略红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眼前?可是当朝厉王殿下,不由自主地有些拘谨,双手紧紧握着,有些语无伦次:“民女是青城走?方郎中的孙女,自小在青城长大,一月来前?,青城突然爆发疫情,我爷爷当即便察觉不对,可疫情蔓延速度太快,许多百姓感染伤寒,病倒无数,就算郡守大人?当即便调集药材、郎中集中诊治,可也是杯水车薪。” 她咽了咽喉头:“苏六奇趁此机会勾结城内外一直对郡守大人?心存不满的家族,又招揽城外歹徒,趁乱杀进郡守府。” 说到此处,她眼中含泪:“官大人?一家现下还了无音讯,这之后,苏六奇把持青城,将患病百姓以及家中亲人?皆不知转移到何处去了,任其自生自灭,青城及附近村落,现下几乎已是十室九空。” 游骥听的眼含怒意:“他们就丝毫不顾及百姓,百姓死光了,留下一个?空城又有何用?” 种略红摇了摇头:“大人?有所不知,世人?皆知青城码头乃是为?了方便行商、赶路,殊不知沿着青城外码头河流,有许多从北境逃来的饥民沿着河岸讨生活。” 她苦笑一声:“就算青城百姓死绝,豪强只?要许下微末好处,也会有许多流民上赶着为?他们做事。” 几个?神武营士兵闻言赞同?点头,他们也是从北地流亡而?来的流民,当初不也正是为了活下来而沦为军户吗? 此地流民为了在青城立足,就算是沦为?豪强佃户,怕也会争着抢着同?意。 第84章 雁萧关紧紧拽着手中刀柄:“他们这般猖狂就不怕百姓到天都告御状。” 种略红愤怒道:“城中胆敢对他们不满的百姓,无论患病与否,都被他们抓了去,留下的皆是些胆小或是早已与他们狼狈为?奸之辈。” 闻言,雁萧关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一州郡城,豪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将一城百姓性命皆视若蝼蚁,简直是骇人?听闻。 雁萧关自忖自己是个?遇事冷静的,此时也耐不住心头愤怒,很是平静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可知晓城中百姓与官大人?被关在何处?” 种略红摇摇头:“疫病初起之时,爷爷担忧我感染伤寒将我关在了家中,他独自一人?去官大人?处为?百姓诊治,那之后,我便不知晓他们消息了。” 莫说是百姓,她连相依为?命的爷爷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怕是也被关了起来。 想?到生死未卜的爷爷,种略红神情低落,却?还是打起精神道:“遇到官小公子是个?意外,因久久未等到爷爷归来,我悄悄出门?打探爷爷消息,无意间发现他被歹徒盯上,又寻机救下他,才逃出城便遇到了王爷。” 说完,她悄悄抬眼看了雁萧关好几次,眼神中满是忐忑不安,性命攸关之时被雁萧关救下,已是老天开眼,还要雁萧关帮助他们,简直是那什么…… 回想?起她曾悄悄跟在官修竹身后,听他同?同?窗们曾提起过的一个?词——得寸思尺。 她也知太贪心,可比之去顺州前?途不明甚至极可能被拒绝的未来,寻求雁萧关相助显然更可靠。 雁萧关身为?皇家人?,但凡有一颗为?民之心,定会帮助他们。 可是,尽管种略红只?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女子,也知只?凭雁萧关王爷身份和神武营几千士兵,要对抗在青城扎根数百年的数家豪强家兵,还有临近数个?山上的土匪,就算雁萧关能以一挡百,神武军的士兵也个?个?以一当十,也不好办。 不提其他,她曾听闻单是苏六奇家中家兵就上千,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自北境流民流落到青城,他不知又招揽了多少人?。 林林总总算下来,青城之中受苏六奇指挥的家兵怕是有数万。 想?着想?着,她愈发忐忑,种略红生恨自己不会说话?,若官修竹还醒着,定能说动雁萧关。 她的心越提越高,没想?到雁萧关丝毫没有犹豫:“放心,这事儿既然被我撞上,我自然不会不管,只?是如何行事还需细细打算。” 种略红心上大起大落,根本没听见他后面几句话?,只?头两个?字就让她激动的跳了起来:“民女多谢殿下,也替官家人?和城中百姓多谢殿下。” 说完,她一蹦三尺高,风风火火往来处跑了回去,她要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官修竹。 她方离开,不等雁萧关思考如何行事,就有一个?士兵上前?,脸色看着有些古怪:“都统,有人?欲要求见。” 雁萧关脸上浮起疑惑,若是他随行的人?求见,士兵不该是这副模样,此时已在天都千里?之外,又有何人?能识得他,还恰巧与他同?时出现在青州城外? 蓦地,脑中浮现一道人?影——明几许。 立即又被他按了下去,明几许比他早月余离开天都,离开时他正忙碌,甚至都没来得及同?明几许打照面。 不过,他也没理由定要去见他。 明几许一行人?轻装简从,不像他有这么多人?拖累,怕是早已回交南了。 短短时间,他脑中思绪纷呈,等见到突兀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他心脏不可避免的剧烈颤动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明几许笑吟吟看着他:“殿下似乎不太想?见到我?” 雁萧关下意识摇摇头:“你?……我是觉得你?不该还在此处。” 明几许长腿悠悠闲闲的从士兵们让出的地方通过,顺带还侧脸朝陆从南点了点头,他那张脸简直就是人?间利器,才遭遇一波歹徒,现下又出现一波来历不明的人?,士兵们居然没有阻碍他,让他一路畅通靠近了雁萧关。 距离雁萧关一臂远处,明几许上下看他与过去一般无二的模样,那日他无意听见那两人?对话?时,就知雁萧关定能顺利脱身。 事情的走?向不出他预料,却?中途拐了个?弯,雁萧关因祸得福得了个?亲王封号,同?时也被发配到了交南。 他虽为?交南人?,却?也知晓交南在大梁朝其他人?眼中是个?什么光景,在他人?看来,封地在交南属实与流放无异。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80章 更?何况在此时此地, 他们两方人机缘巧合相?遇,明几?许不露痕迹的微挑了挑眉,送上门来?的人, 给他帮点忙也是应该。 这样想着,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 见他二人乃是熟识,神武营的士兵们放下戒备神态。 另一边, 赫宛宜和绮华陪着瑞宁忙活,赫宛宜尤其卖力。 她是死缠烂打着要随雁萧关远赴封地,若没有一点用处,她怕雁萧关会嫌弃她, 尽管她知道雁萧关既然松口让她跟着, 便不会不管她,可?就算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愿意。 只是她是大家小?姐, 尽管少时在后院里为人所忽视,可?毕竟是赫家嫡脉唯一的小?姐, 无论如何总是衣食无忧的, 做起事来?笨手笨脚,好在身边有绮华帮着她, 倒也磕磕绊绊能帮上些忙。 绮华农家女出身, 少时在家伺候母亲继父,有一手好厨艺, 后虽在青楼楚馆待了数年,手艺也没落下。 两人徐徐低语,倒也自得其乐。 远远看见两人的动作,明几?许有些意外:“厉王殿下居然将赫小?姐也带上了?” 雁萧关才吩咐完几?名士兵前去?青城外刺探消息便听见他的话,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是个什么?活都能做的,见赫宛宜笨拙的模样,目不忍视撇开眼:“她自己要跟来?,我也不能将她撵回去?。” 明几?许笑了笑:“王爷倒是生的一副软心肠,只是远赴封地,居然还将绮华姑娘也带着,殿下待绮华姑娘当真是情深义重。” 雁萧关脊背窜起一股痒意,几?乎是下意识道:“你可?千万莫胡乱猜测,提不上什么?情深义重,绮华算是我的属下,莫看她只是一女子,行事可?比许多男子还果决坚毅。” 见明几?许面上笑容别有意味,他警惕道:“不要将男欢女爱那一套用在我与她身上,这不只是污蔑了我二人的名声,更?是对她的轻视。” “是我着相?了。”明几?许转回视线,眼神落在雁萧关身上,只见他听了这话后,几?乎是立即送了口气。 雁萧关未曾察觉,他这一番急促的回答配上他方才松懈下来?的模样,看起来?俨然是在迫不及待的解释。 明几?许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看着神情恢复平静的雁萧关。 他眉目深刻,下颌锋利,或许大梁朝许多文人、官员都不喜这副太过坚毅英俊的样貌,可?是在身为蛮族的他看来?,可?真真是一幅绝佳的好模样,俊美?刚毅,不带丝毫女气。 明几?许眼中光彩流转,直直盯着他,雁萧关觉得有些不自在般转开眼,殊不知在他移开视线后,明几?许的眼神更?不含蓄了。 明几?许心中暗叹,若是雁萧关去?南山走?一遭,不知要勾了多少蛮族姑娘的心。 蛮人可?不像汉人般含蓄,女子要看上哪位男子了?山歌一唱,再吆喝着自家兄弟姐妹燃起篝火,摆上山里得来?的瓜果,自家种的藜麦,请亲的宴席便准备妥当了。 宴席在汉人看来?无比简易,可?在蛮人部落已称得上是盛大,女子再身着盛装亲自邀请心仪男子,心仪男子若是愿意,自会同她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这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组成一个家庭,也不用举行汉人那般礼俗繁杂的婚礼,大家吃吃喝喝住在一起便是。 之后两人要是觉得对方不如意了,自个搬离住处,即可?与他人再结良缘,若是有多个女孩看上同一个男子,或是多个男子看上同一个女孩,还会进行比斗,得胜者才有资格去?邀约心仪之人。 就雁萧关这幅品貌的,或许半夜还有女子爬上他的窗,邀他半夜入山。 至于?入山做什么?,明几?许勾起嘴角,笑的玩味。 雁萧关虽未直接看他,眼角余光却瞧见了他这幅笑的古里古怪的模样,忍不住一激灵,愈发不自在起来?,蹙眉转头看他,转移话题:“还没有问明少主怎么?还在此处?” 明几?许收回飘远的思绪:“王爷不用唤我明少主,算起来?我们已有数面之缘,若是王爷不介意,可?以直唤我名。” 蛮族本就没有汉人这么?多繁文缛节,直呼其名才是正常。 雁萧关没有推拒,随意看向远处翠绿的山顶,道:“既然如此,你也别一口一个厉王殿下、王爷,个个都这么?叫我,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的姓名又不是什么?忌讳。” 第85章 明几?许定定看着他,良久口中轻柔吐出三个字:“雁萧关。” 雁萧关转过头看向他,从鼻尖哼出一个字:“嗯?” 明几?许扬起一抹笑,雁萧关自来?知晓他长得惊人的好看,不似女子阴柔美?色,也不似男子刚毅俊容,而是一副恰到好处的漂亮精致,无论男女都拒绝不了的美?丽。 他不止一次见过明几许的笑容,揶揄的,嘲讽的,算计的,此时却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笑——那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笑容,轻浅、淡然,不带任何情绪的干净的笑容。 饶是他自觉意志坚定,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明几?许那一抹笑像是昙花一线,很快收敛:“唤名未免太不客气,我还是唤殿下吧。” 不等雁萧关反驳,他便道:“殿下就不问我为何会现身此地?” 雁萧关蹙了蹙眉,他方才想到明几?许时,就觉他不该出现在此地,没想等明几?许真出现在他眼前,他却像是完全忘了方才的想法?,不过此时被提起,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而是道:“我也有此一问。” 明几?许背过身,向他的来?处看去?,那边,与他同行的属下也正在歇息,只有几?个侍从警惕的看着神武营的方向,其中之一便是思娜。 他往思娜处扬了扬下巴:“殿下可?还记得她?” 雁萧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等看清女子面容,他才恍然:“乃是你在寺里救出的蛮族女子。” 思娜第一次出现在雁萧关眼前时,身上衣衫委实过于?单薄,碍于?礼节,雁萧关没有多看她,之后将人救出来?,待她换好衣衫后,她又混迹在蛮族男人之中,雁萧关本也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思娜身上,自然对她印象不深。 若非明几?许提起,他早将此人抛去?了九霄云外,此时真是极为勉强地从脑中挖出这人来?。 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笑:“思娜在我族中可?是难得的美?人,我看那闳奇新单独将她关在一间?地牢,显然也是极其重视喜爱她的,在殿下眼中她倒像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甚至都不值得殿下记住她,怎么?,难道她不够貌美?吗?” 雁萧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思娜,点点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同艳冠天都的闳予珠比也毫不逊色。” 他话里虽赞同思娜的美?,可?眼神却无比淡然沉静,就像他口中说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实,而这个事实中的美?色丝毫未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明几?许眸色古怪的看了他两眼,转移话题道:“我为何会在此,便同她有关。” 雁萧关未打断他的话,凝神细听,明几?许继续道:“思娜有一双生妹妹,当初汉人是将她二人一同带出交南的。” 他话中不带情绪:“思娜直接入了天都,而她的妹妹思雅,据思娜所言,当初在半途就被卖入庆州一豪强府中。” 听他说到此处,雁萧关已有预感。 果然,只听明几?许继续道:“我们离开天都后,便直接前往庆州探寻思雅的踪迹,辗转得知当初买下思雅的豪强早将她卖来?了青城。” 时下大梁朝风气开放,府中妻妾常有人带出炫耀,若是貌美?,更?是将其随身携带,像是一精美?物件,时时展于?人前,若是有好友或生意伙伴看上,许三两好处,便能一亲芳泽。 相?互赠送姬妾更?是常有。 不过也有心性好的主子,事前会问询姬妾的意思,若是姬妾不愿,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还在天都之时,雁萧关与一众狐朋狗友玩乐之时,就有不少人曾要送几?房姬妾予雁萧关,只不过都被雁萧关拒了。 后来?传出他与绮华的艳闻,许多人自觉自家姬妾比不上绮华貌美?,更?及不上绮华的才情,不好将鱼目呈于?雁萧关眼前,他才少了这方面的烦恼。 可?那也只是他,其他人互送姬妾可?从没背着他。 正因为知晓,待明几?许话音一落,他没有多问,肯定道:“你此行是来?救你族中子民的。” 明几?许淡淡点头:“凡我族中子民,我不会让他们流落在外。” 雁萧关深以为然地点头,连蛮人少主都有如此觉悟,他身为大梁朝的亲王,自然不会放任一城百姓丧命于?豪强之手。 见明几?许说完便定定看着他,雁萧关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几?许:“自然是要进城探听虚实,首先得知晓思娜所在何处,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雁萧关摇了摇头:“现下不便直接入城。” 见明几?许疑惑凝眉,他解释道:“你方才来?,还不清楚城中详情。” 明几?许确实不知,他们在庆州多方打听,才知思雅的踪迹,之后便径直赶来?,不过倒是有一处异常,他松开眉心:“听庆州百姓谈起过,庆州许多药商、医馆的药材都被青城买了来?,青城似乎是在闹疫病?” 明几?许先前并?没在意,蛮族子民向来?与疫病共生,区区疫病他并?没放在眼里。 见他不在意,雁萧关将方才他从种略红处知晓的前情告知于?他,听完明几?许神色依然淡漠。 见他表现,雁萧关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看向他:“听闻交南年年都会闹疫病?” 第81章 明几?许面色淡淡:“是, 交南一年四季,每隔数月便会有几?处地方发生疫病。” 说完,他似笑非笑看向雁萧关:“听闻殿下封地乃是交南最西边的赢州, 恰与夷州临近, 交南疫病常见,年年都会有数千人殒命于疫病, 赢州自然也?是如此。” 听闻他此言,雁萧关面上?神情?一言难尽。 当初他一时脑热,选了交南州府作为封地,可挑来捡去, 偌大?一个?交南, 居然只有赢州还没有刺史。 原因便在于,在整个?交南之中,唯有赢州最偏远, 人口最少?,百姓几?乎与蛮民无异, 更有许多?蛮民与汉人结合的混血居住在此, 脾气?蛮横,不服管教。 且赢州一面临海, 三面临山, 几?乎没有什么土地可供耕种,百姓之穷困可见一斑, 没有一点油水供官员私吞。 曾经倒也?有一任刺史,穷到与赢州的百姓去海滩上?争捡海货吃,却受不住海中食物刺激,不久便一命呜呼。 自那以后,天都百官可谓是闻赢州色变, 尽管刺史乃是一州之长官,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却无人再敢去赢州。 到了现今,名义上?赢州仍归属交南,归属大?梁朝,实?际上?不过是听之任之,随其发展,无论是上?面的土地还是百姓,没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雁萧关自己?放的话,他又?不愿自打嘴巴要换一处地方,就?这么犟着脾气?定下赢州为封地,这也?是当时百官几?乎要额手称庆,连他封王都丝毫未曾阻拦的原因之一。 看明几?许打定了主意要看他乐子,雁萧关板着脸:“既然当地百姓能活着,我不信就?这么巧合能轻易要了我性命。” 明几?许轻拍掌称赞道:“殿下好胆色。” 不等雁萧关听出他话中的古怪,他又?道:“殿下放心,若是殿下到了赢州后需要我,我定会从夷州赶去赢州帮忙,我虽为蛮人,可蛮族医术对疫病倒也?有些用处。” 经他这么一说,雁萧关才想起眼前这人可是有一手古里古怪的毒术和未知深浅的医术,毒术他亲身经历过,医术也?在闳予珠身上?见识过。 如此看来,在这里遇见明几?许倒是称得上?是机缘。 他站起身,立即便道:“别等去赢州了,现下青城便需要你的医术相助。” 明几?许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听风就?是雨,少?不得一愣,随即便笑道:“可青城乃是大?梁朝子民,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帮他们有什么好处?” 雁萧关狐疑的打量着他眼中的似笑非笑:“你要入城去救族中子民,若她也?感染疫病,难道你也?不管不顾?” 明几?许淡淡道:“若她感染疫病,我又?来不及寻到她,因疫病而死便是她的命数,我蛮族人自古顺天而为,到时我将她尸骨带回去,也?不算白跑一趟。” 雁萧关一时语塞,确实?如明几?许所言,青城百姓是大?梁朝子民,他身为大?梁朝皇子,自然不可放任不管,可明几?许又?有何责任要帮助他们呢? 正苦恼间,他忽然瞧见明几?许隐在眼底深处的笑意,他脑中一闪,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又?在……”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一个?词:“逗弄我。” 明几?许脸上?笑意扩大?:“殿下真是冤煞我了,我怎敢逗弄当朝厉王殿下?” 看他言笑晏晏,雁萧关彻底放下心,两人对视一笑。 明几?许这才道:“只是交南疫病自古有之,本就?有经验应对起来自然不难,青城城中疫病我却不熟悉,到底能不能诊治,还需亲眼见过感染疫病之人的症状方可确定,殿下也?别抱太大?期望。” 第86章 “自然,等将城内豪强解决,会有其他医者与你一同解决疫病。”雁萧关也?没想着完全将希望放在明几?许一人身上?。 说到这里,雁萧关又?回想起系统奖励,看着停在陆从南肩头却往绮华那边翘首以盼的眠山月,天天只会吃,临到用时一点用处没有,都已过了几?月,奖励居然还没出来,不会是要等到他真的去往赢州,接任赢州刺史之后,才会彻底将这个?奖励给他吧? 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明几?许点点头,还欲再说什么?就?见前去青城外打探消息的士兵跑了过来。 “殿下。” 雁萧关肃着神色看向他:“情?况如何?” 士兵满脸严肃:“青城城门大?开,来往百姓却寥寥,其间守卫严密。” 游骥与陆从南也?跟着走近,闻言同时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蹙眉:“不可能直接率兵打杀过去。” 他虽有自信就算青城城内兵力数倍于神武营,他也?能将青城打下来,可如此行事,虽能除掉为祸青城的首恶,可城内还有许多?无辜百姓,牵连百姓非他所愿。 更何况,城内兵力几何,他全然不知。 明几?许看他:“殿下不愿直接与青城的豪强短兵相接。” 雁萧关点点头,说了心中顾虑。 闻言,一旁游骥与陆从南面上?都带上?忧色。 明几?许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这三人都是心性纯善之辈,行事光明磊落,论算计是远远及不上?明几?许的。 他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眸中一片淡漠:“既如此,我倒有一个?想法。” 三人同时看向他,他一字一句问道:“不知诸位可愿亲入虎穴?” 三人都不是笨人,不消片刻便明了明几?许话中意思?。 游骥蹙起眉看了一眼明几?许,不明缘由的,他总是对眼前人保有一分警惕之心,不过见雁萧关没有意见,他也?没有多?话。 陆从南倒是没有多?想,只是他也?有些不愿:“殿下千金之躯,若是伤了可如何是好?” 雁萧关一挥手,不容置喙道:“无碍。” 随即,他又?看向明几?许:“你细细说来。” 听他这么说,明几?许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半晌,他笑得意味深长:“就?是需要殿下受些委屈。” 他话音才落,雁萧关心中立即闪过一抹警惕,可已由不得他拒绝了。 随着明几?许的轻语,他脸色逐渐变得古怪,他与明几?许不是已经和解了吗,明几?许怎么还要坑他。 可他一时也?想不出比明几?许所说更好的办法,只能满脸憋屈的同意。 与往日?繁华热闹的景象相比,青城此时堪称凋敝萧瑟,城门大?开,可半晌也?不见一个?进?出城门的行人。 这日?,守卫城门的兵士面色谨严,本以为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又?是冷清寥落的一日?,没想到日?头才翻过山头,远远就?能看见一行车马正越来越近。 为首的士兵脸色一转,心中提起一抹警惕,站直身遥遥往车马处看去。 待看见随行队伍中厉字旌旗时,他眼中先?是闪过疑惑,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涌出震惊之色,他连忙回头招来一位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满脸微笑迎了上?去。 他身后,士兵匆匆忙忙往城里跑了。 不需他去通传消息,城里人早察觉来人的动静。 自青城起疫病的消息传出之后,便少?有人往来青城,此时骤然来了这么长一行车马,有心人早注意到了来客,不过,一开始苏六奇并没将其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商队,还用不着他费心。 等士兵将消息传上?去,苏六奇当即震惊起身,落脚时膝盖一虚,差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的家臣连忙走近扶住他:“老爷,你没事吧?” 苏六奇稳了稳慌乱的心跳:“真是厉王殿下来了?” 家臣也?是心惊:“不是都说往顺州去了吗?怎会突然来此?” 他面上?忐忑不定:“莫不是青城的消息传进?了他耳中,他来清缴……” 苏六奇立即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说道:“不会,他们直接入了城,若是来清剿我们,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听士兵来报,他们怕是途经此处,想来城里修整。” 家臣捋了捋胡须:“既如此,这样一来,怕是要将城内事情?瞒好了,绝不能让厉王知晓城内变动,若他真如传闻所言,到时我们怕是都要被他砍杀了去。” 苏六奇皱眉,背着手在房内转了一圈:“可此时官相旬早不知死活,就?算他还剩了口气?,也?绝不可能让他出面。”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你去郡府官署一趟,同赵百泉说一声,让他出面招待厉王殿下。” 家臣一愣,随即笑道:“老爷好主意,若是厉王殿下觉得官相旬轻慢于他,自不会放下身段主动去寻官相旬,若是他问起,赵百泉也?可在厉王面前给官相旬上?上?眼药,到时厉王更不会理会官相旬,等厉王一行人休整好后,立马就?会离开青城。” 苏六奇得意的勾起唇角。 家臣见状拱手行礼,退出去准备按计划行事,他才走出两步,苏六奇就?叫住他:“对了,你再多?遣些人入山,定要将人看守好,待里面的人死尽,便一把火烧了,绝不能出差池。” 家臣立即道:“是,属下定让人多?加注意。” 说完,他便走出门去,才跨出房门,抬头险些和一道人影撞上?,见到来人,他唇角一抽,连忙低下头,隐去脸上?的怪异之色:“大?少?爷。” “我爹在里面吗?”男人问道。 家臣回道:“在。” “行,你先?下去吧。”说完不等他反应,男人便大?步走了进?去。 队伍刚进?城门,便有一行人迎了过来。 陆从南带着几?个?人上?前,那为首的穿着官袍的人当即拱手行礼道:“臣乃青城郡府主簿赵百泉,携属下参见厉王殿下。” 他说完便听见马蹄声响,声音停在他眼前,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起身吧。” 第82章 赵百泉闻声?抬头?, 笑着看向马上人。 马上人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确实有一丝传言中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陛下砍杀当朝重?臣的?气魄。 不过, 赵百泉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没想?到传闻中的?厉王殿下看着竟不像个凶狠的?刽子手?,反倒是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像个文臣而不像个武将。 边上两匹马上还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女子,一名?女子貌美惊人,时时刻刻含情脉脉的?看着中间的?厉王,另一边的?女子则浑身都裹在羃离下, 不过看动作也时时刻刻关注着厉王。 若不是厉王腰间横跨着长刀, 还有眉眼间浮于表面?的?凶狠,他还真当是哪家?贵族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见眼前人眼中划过一丝不耐,赵百泉蓦地回神, 发觉自己?看着眼前人许久没说话,他连忙低头?又道:“殿下一路风尘, 属下这就带殿下去客栈休整。” “不用多?礼, 快寻处能容下我们一行人的?客栈歇整歇整。”见马上的?游骥只顾着蹙眉不说话,努力装出一副凶狠模样, 陆从南连忙上前拦住一直弓着腰的?赵百泉。 马上的?游骥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他怎么就同意了跟着他们胡闹,让他装成雁萧关, 比他被?雁萧关操练一整日还累。 陆从南看他不动,回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便沉着脸,驾着马,跟着赵百泉等?人的?带领进?了青城最大的?客栈。 客栈冷清,没有客人, 只有掌柜和一直巴掌数得过来的?伙计待在大堂无所事?事?,见赵百泉带人过来,客栈掌柜急忙带着人过来。 赵百泉斥道:“厉王殿下远道而来,还不快带路,记得寻个最大最宽敞的?院子。” 游骥一言不发,陆从南心中暗叹口气,上前道:“我们还有数千兄弟,不知掌柜能不能安置的?下,若是不能,还请在寻处最近的?地方安置,我们要?护卫王爷安全,不能离得太远。” 掌柜连连点头?:“能能,大人放心,客栈能住下。” 赵百泉笑看向陆从南:“将军有所不知,这件客栈是青城最大的?客栈,莫说是数千人,就是上万也能安置,更何况现下客栈几乎没有客人入住,将军们尽管放心住下,不会有闲人扰了王爷清静。” 他才说完,脸上就是一僵,心中暗暗希望这群武将千万莫发现他话中疏漏。 就在他心中忐忑不定时,身前的?陆从南笑笑,看着白净单纯,果然没有多?问。 赵百泉长舒了一口气,得亏厉王和神武军都是武人,不如文官心中弯弯绕绕多?,想?到此处,赵百泉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为首的?厉王,他已下马,身形看起来更显单薄瘦削,又看陆从南,不知年?岁几何,可就方才打交道的?短短时间,赵百泉觉得他年?纪该是不大,眼里一眼望得到底,透着股未经人事?的?纯真。 第87章 真不像他印象中粗俗勇猛的?武官,赵百泉心头?暗想?着,客栈伙计已帮着将车马牵进?了客栈,他正准备引着厉王入内,却不想?身旁忽而传来一道女声?,满含疑虑:“既然是最大的?客栈,怎么不见其?他客人,是客栈有什么问题吗?” 赵百泉脚下一顿,与眼露惊慌的?掌柜对视一眼,勉强按下心头?失措,他提起笑,看向厉王身边的?女子,道:“方才一接到王爷的?消息,臣便安排了人过来通知掌柜,让掌柜的?将其?他客人请走了,王爷贵体,怎可让闲杂人等?搅扰。” 掌柜的?堆起笑,连连应和:“是是是。” 绮华面?上将信将疑,到底没有再问。 因为被?绮华突如其?来的?问话惊的?悬起了心,赵百泉恨不得早些将厉王一行人安排妥当,再早早离开,因此没发现厉王随行队伍里有些异常的?一行人。 待将人送进?院中,见厉王坐着半晌不说话,只沉沉看着他,眼中隐有不满,赵百泉心中窃喜,却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道:“郡守事?务繁忙,不便抽身,怕是要?过得几日才能来拜见厉王殿下,如若招待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说完,他便抬眼悄悄看向上方坐着的?游骥。 果然,厉王皱着眉,眼中不喜更甚:“既如此,便让他不必过来了,我们歇几日便走。” 赵百泉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状:“是,是。” 垂下头?的?眼中划过一抹喜色,随后他听到上面?的?人淡声?吩咐:“行了,你?自个离去吧。” 赵百泉连忙弓着腰后退出了房门,刚拐过弯,他便站直身,眼尖的?听见门内的?交谈声?…… “这青城郡守未免也太不将殿下放在眼里,论理该将殿下迎进?郡守官衙安置,将我们安排在郡府内,他倒好,殿下亲至,不止不亲自迎接,还只让个区区主簿来招待殿下,真是不知尊卑。” 他的?脚步慢了慢,又听一声音道:“不过是看我被?流放至交南,觉得无利可图罢了。” “势利小人!” …… 再之后,他便听不清屋里的?声?响,到此,他心中已很是满意,看着院中个个提着长刀的?士兵,他垂下眼,连忙离开。 等?出了院子,客栈掌柜迎了上来,他淡淡道:“记得一定要将院内的客人照顾好了。” 掌柜点头?哈腰,满脸阿谀奉承:“自然,自然。” 赵百泉声?音极轻:“记得管好客栈中的?伙计,不该说的?可千万要?闭紧嘴。” 掌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大人放心,客栈中剩下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有心术不正的?也早打发了,不会有人在贵人面?前乱嚼舌根。” 此时赵百泉身上满是高位者面?对低等?人的?轻视,方才在游骥等?人面?前的?诚惶诚恐早已荡然无存,他颇为高高在上的?觑了一眼掌柜,随即转身欲离开,没曾想?方抬步险些撞进?身后人身上。 他一踉跄,抬头?呵斥:“何人敢拦本官的?……” 赵百泉是土生土长的?青城人士,也就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身形中等?,混在青城百姓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此时在雁萧关面?前,就显得太低。 赵百泉抬头?,两人离得太近,他一时之间居然没有看清眼前人面?貌。 他恼羞成怒,脚下却很诚实地退了两步,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居然被?个不明身份的?人逼退,他面?上微涨红,补上最后两个字:“……的?路。” 雁萧关居高临下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面?无表情道:“我一直站在这,你?自己?撞上来,反倒恶人先告状?” 赵百泉眼瞳一缩,这绝不是厉王的?手?下,厉王的?随行人员都是从天都带出来的?,就是神武营的?士兵也没有这个身量的?人,他打量了两眼眼前人高眉深目的?五官,大梁朝少有这般长相的?人,他意识到什么,当即厉喝:“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他又回头?看向掌柜:“不是说了客栈里不能留下无关人士吗?他又是自哪里出现的?。” 他说的?气急败坏,客栈掌柜满脸尴尬,等?他话落,他甚是歉疚地看了一眼雁萧关,连忙大着胆子将赵百泉拉去了一边,低声?道:“大人,他也是被?厉王带进?客栈的?。” 赵百泉一愣,将信将疑回首看了一眼雁萧关。 雁萧关抱臂看着他,眼神淡漠,深黑的?眼瞳明明不带情绪,却看得他脊背一僵,他连忙回头?:“当真?” 他若有所思,听说神武军中有部分士兵乃是北境流民,或许此人便是,他定了定神,摆手?示意掌柜退开,他则回头?看去,在雁萧关平静无波的?眼神下,他清了清嗓子:“大人也是随厉王而来的?将军?” 他问完也不等?雁萧关回答,憋屈地侧开身让了让,他堂堂一个郡府主簿居然要?给一个泥腿子爬上来的?贱民让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里发狠,待苏老爷彻底将青城控制在手?中,他再不会轻易如此低声?下气,想?到美好的?未来,他眼中划过一抹猖狂。 雁萧关看着他神情数变,满脸不解:“大人这是?” 赵百泉回神:“将军不是要?去寻王爷,王爷的?院子需往里去。” 雁萧关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别扭:“我不是王爷的?属下,此行是随少爷出门做生意的?。” “什么?”赵百泉一惊,随即看向掌柜,“你?不是说他是随王爷一起的??” 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点头?道:“当真是如此,草民不敢欺瞒大人。” 赵百泉当即转回身体,挡在雁萧关面?前,疑惑问道:“阁下少爷与王爷有何关系?” 雁萧关垂眼看他努力抬头?的?模样,他看着就觉得累,未免出师未捷眼前人先出问题,他退了两步:“少爷是交南来的?药商,此行乃是为了买入一批药材来到中江,待购入足够的?药材便回交南。” 他一板一眼地背诵,赵百泉却没听出异样,又追问:“王爷为何要?带着你?们?” “哦,”雁萧关往不远处的?院子看了一眼,那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笑看着他,他匆忙道:“前不久王爷身边的?人突发恶疾,在路上不好寻医问药,少爷有点医术,亲自诊治又将随身携带的?老参送给了王爷,保下了一条人命,王爷记恩,担忧匪盗打商队的?主意,便将少爷带上了。” 说完,他匆匆抱拳,不等?赵百泉反应,大步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赵百泉跟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只是他肩宽身量又高,将远处的?人影挡的?结结实实,他只听见男子的?声?音传来:“少爷。” “都安置好了,一路劳累,让你?吩咐伙计送来的?热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第83章 “都安置好了, 一路劳累,让你去寻伙计送热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雁萧关走近他,看?他狡黠的眉眼, 无奈地木起脸, 随即又从?他眼睛里瞧出了一抹明晃晃的得意?,他低应一声:“就?来了。” 明几许倚靠在院门?上, 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剔渐长的指甲,刀刃在指端翻飞,刀光闪过,雁萧关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深怕转眼血光四溅。 明几许丝毫不觉旁人?的心?惊胆颤, 垂着眼肆无忌惮地催促:“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太脏了,急着呢。” 院里, 从?夷州随他一同来回的侍从?正在安置行?李,因闳予珠、闳奇新兄妹的事情而避开天都众人?的绿秧和吴伯也在, 城外相遇时, 两人?不明状况还躲着雁萧关,现下倒是明目张胆地往这边望。 吴伯是明几许杀入明宅的亲历者, 从?那之后他伺候明几许都悬着心?, 不敢有丝毫错处,一个能对生身父亲下手的人?, 无论有何深仇大恨,其心?性定然狠绝异常,随后几年,明几许以种种雷霆手段将夷州控制在手中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他感?激明几许,也害怕明几许。 此时只敢看?两眼就?移开视线, 不敢让明几许察觉,绿秧年龄小,虽敬畏明几许,却也亲近,一眼又一眼往那边看?。 她眼里的惊奇太过明显,思娜靠在廊柱上,一双美眸也瞧着院门?处。 绿秧是个自来熟的,同路许久,虽以前?没相处过,此时两人?作为队伍里唯二的女子?,关系自然密切,她靠过去,窃窃低语:“少主是真?的好亲近厉……” 思娜察觉她要?说什么,立即转头捂住她的嘴:“是凓骨,别说错了。” “是,我记得了,一不小心?就?忘了嘛。”绿秧傻傻笑一声,又道,“思娜姐姐不觉得吗?少主好亲近凓骨。” 思娜诧异看?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绿秧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显吗?” 第88章 “他也会?亲近某个人?吗?”思娜喃喃自语。 “嗯嗯,”绿秧连连点头,“少主对其他人?都淡淡的,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他有这种……恩,这种亲近的神态,就?是对夫人?和娜塔师傅,少主也很疏离。” 说完,她还点点头,深觉自己没看?错,她感?叹一声:“少主肯定是将凓骨当极好的朋友。” 思娜眼中一言难尽,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院门?处,从?她这边看?过去,那边的两人?身体距离有些过近,她倒是没觉得绿秧之言有问题,不过,她觉得绿秧还是涉世未深,在她看?来,明几许待雁萧关是有亲近,可亲近里却含着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感?情。 太古怪了,她总是看?不明白圣子?,可那又如何,圣子?只要?撑起圣子?的责任,其他的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雁萧关可不知道这边两人?的对话,他深吸口气,趁明几许动作稍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刃。 明几许手下一空,挑起眉看?他:“在主子?手里抢东西,还有没有点下人?的样子?。” 雁萧关面无表情:“我是忧心?主子?安危,太危险了。” 明几许似笑非笑看?着他,伸出手摊在他面前?:“那你给我将指甲弄好。” 瘦削的手掌上骨节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只是,太白了,在夏末的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薄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雁萧关几乎可以看?见底下汩汩流动的鲜红血液。 雁萧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何心?脏会?忽然加速,明几许的手掌又凑近了些:“怎么?不愿意??” “我……”雁萧关条件反射哽出一个字。 身边不远处的声音打断了他。 “咳咳……”故意?夸大的咳嗽声响起。 明几许收回手,眼睫垂下挡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雁萧关转头看?去,赵百泉高高在上的姿态印入眼中,他旁侧掌柜则尴尬笑着。 雁萧关走到明几许身侧站定,俨然一副守卫的模样。 明几许眼中滑过一抹笑意?,微侧脸看?向来人?:“大人?是?” 赵百泉蹙了蹙眉,不甚满意?明几许表现出来的倨傲神态,掌柜察觉他的不喜,连忙上前?搭话:“听闻公子?是来青城做生意?的?” 明几许眼神轻飘飘从?赵百泉面上移走,面上带着一抹客气的笑:“正是。” 赵百泉本还等着他见礼,没想到明几许居然对他视而不见,他面色转硬,腹谤道:“如此不会?看?眼色,出门?做生意也不怕将家业败光!” 掌柜的笑也僵在了脸上,他也是头一次撞见这么不会?做生意?的人?。 明几许淡淡看?着他们,垂目问尘一般:“两位有事?” 赵百泉憋着气:“听说阁下是来青城购买药材的药商,可是当真??” 明几许点头,疑惑看?他。 赵百泉扯出一个笑容:“青城苏府正好有不少好药材,你若是有意?,可去打听打听。”说完,他再不愿看?明几许那张小白脸,挥袖大步离去。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明几许微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掌柜听而不闻,亟亟追着人?去了。 雁萧关一言不发,不得不承认,当明几许冷嘲热讽的对象不是他时,他的心?里是极为畅快的,尤其是看?着赵百泉憋火的模样,他无法自抑地勾起一抹笑。 明几许转身看?他,见他笑得开心?,一翻掌将掌心?按在了他胸口上:“指甲。” 雁萧关垂首看?着他,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半晌,他拉过明几许的手腕,将人?拉进院子?,坐在石登上,自然而然蹲在明几许身前?,好脾气地一手握着明几许的手指,一手细细地给他将指甲削短。 堪称顺从?! 若是让陆从?南看?见,必然会?惊掉下巴。 男人?不知不觉皱起了眉,眼底凝着一抹紧张,像是生怕伤了他一般,明几许晃了晃神,恍然想起城外的对话…… “既然我是你的侍从?,也该有个你们蛮族的名字。” “就?叫凓骨吧。” 凓骨,寒冷刺骨的骨头,幼年夜夜陪他入睡的东西,蔄山圣地遍地可见,森白冰冷,他此生摆脱不了的东西。 一开始是怕的,可在猛兽咆哮鸟虫嘶鸣的寂静山林,能陪伴他的唯有身侧遍地的寒骨和草林间蜿蜒爬过的银蛇。 渐渐的,他便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喜欢。 雁萧关将他的手指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见指甲紧紧贴在指端,棱角已?被磨平,伸手摸了摸,没有察觉到凹凸之处,雁萧关满意?勾唇。 放下手中并不温软的手掌,雁萧关站起身看?着他:“如何?” 明几许以拇指指腹摩挲了片刻,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雁萧关,露出一抹笑:“你弄好的,自然是极好。” 雁萧关挑了挑眉,觉得他这话中有一丝他不甚明白的意?味。 不等他再问,眼前?坐着的人?猝然翘起一条腿踢了踢他:“水怎么还不送来?去催催。”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见过用过就?丢的,没见过他这般翻脸无情的。 明几许看?他满脸憋屈的模样,往后一靠,石桌边缘托着他的脊背,上扬的下巴线条流畅,一举一动都在张扬他的肆意?妄为。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侍从?,不只要?护卫我的安全,更要?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雁萧关握了握手中的短刃,手指感?受着金属冰冷的寒气,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笑的挑衅的人?。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半晌,雁萧关猛然伸出手:“还你。” 他将刀反握着,刀刃朝向掌心?,被牛皮包裹着的尾端出现在明几许的眼前?。 明几许接过短刃,随即很是自然的往院门?偏了偏头。 雁萧关转过身:”知道了,若是伙计还烧好,我亲自帮你烧好热水,再端进房,少爷可会?满意??” 明几许笑着点头:“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这边两人?完全没将方才的赵百泉放在心?上,赵百泉出了客栈后,却一刻不停歇地赶往苏府。 “当真??真?有药商前?来收购药材?” 赵百泉点头:“是自交南而来的药商。” 他解释他为何急切:“交南疫病多发,想必对药材的需求量极大,我看?那商人?底气十足,所需的量应该不少,怕是身有巨款,才会?自信他不用同城里药商打交道,便有人?主动同他做生意?。” 苏六奇点点头,他也自然知晓交南疫病多发,只是他倒有一处不明,交南药商向来只往外卖药材,可很少收购药材带回交南。 毕竟交南位于十万大山左近,论药材,大梁朝哪一处地方也及不上交南药材的数量和质量。 身边的谋士抬头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一转,便猜到他所想。 他倒不觉得意?外:“老爷,交南的药材最好的可都得上贡给皇家,其次便会?被送往各地权贵豪门?,就?是稍差的也不愁卖不出去。” 他话音刚落,苏六奇便点头认可,他每年从?交南药商那里购买的名贵草药药材可不少,大梁朝疫病多发,时人?能活到六十便已?是长寿,早夭之人?并不是全因寿命有定数,而是各种伤病。 百姓没有法子?,只能挣扎的活着,若是患病,也只得认命,大族豪门?却不同,家中的药材也许比皇宫太医院还多。 想到此处,苏六奇舒展眉:“你的意?思是他是要?将一些不甚好的药材贩卖回给交南普通百姓用?” 谋士摇头:“怕不只是卖,更多的是用这些炮制好的药材交换百姓从?山中挖来的名贵药材。” 第84章 “他倒是精明, ”苏六奇笑了笑,眼中狂喜再也藏不住,“既如此, 寻机让他来苏府一趟。” 官相旬用官署钱财买来的那许多药材, 可算是有用处了,全是些次品, 与他而言就是废物,卖出?又?哪里有人能?吃下那么多药材,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明几许的出?现简直是瞌睡来了上枕头。 第二?日?, 雁萧关随在?明几许后面去了一趟厉王的院子?, 同厉王行礼道谢,一整套流程走完后才装作寻常商商人的模样出?了客栈。 一直到他们走出?客栈,明里暗里看着他们与厉王一行人的伙计和掌柜才移开注意力。 与此同时, 厉王居住的院子?传出?一阵动静。 有伙计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的,似乎是厉王的红颜知己忽然病倒了。 在?院子?外假装忙活的伙计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给掌柜, 便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满头大汗的从?院子?里跑出?来。 第89章 伙计连忙迎上去, 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小的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瑞宁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神色, 听?见伙计的话?, 脚步犹豫着停了下来,焦急问道:“青城可有何良医?” 伙计眼中闪过一抹紧张, 瑞宁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伙计吞吞吐吐好半晌,终于?看见不远处脚步匆忙赶来的掌柜,他眼睛一亮:“青城医馆众多,可到底谁医术好,还得问掌柜。” 掌柜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挥了挥手让他离开:“先去忙你的。” 随即,他恭敬的站在?瑞宁面前:“大人,您要寻大夫。” 瑞宁点?头:“绮华姑娘突然呕吐不止,该是不习惯青城这里的气候,水土不服了,得寻个大夫好好诊治。” 说完,不等掌柜回?话?,他先自言自语道:“若是不行,怕是要早些离开。” 说完,他抱怨似的道:“也不知这青城中是有什么东西让绮华姑娘不适应,才一夜便被?病倒了,先前一路走来也没出?这状况呀。” 掌柜连连应声:“是,小的这就去寻大夫来。” 他话?是这么说着,脚步却许久没动。 瑞宁看了他一眼,不屑的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递了过去:“去吧,记得请最好的大夫。” 掌柜连忙将?银子?推了回?去:“大人,小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只是现下青城中医馆的大夫大多都去往别处了,说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难得的药材,可药材量少,因此便举办了一次医术大赛,胜者才算与那药材有缘,都争抢着要得到那药材呢。” 他也是灵光一闪,赵百泉离去时曾嘱咐过他一定要将?明几许一行人看住了,这会儿明几许在?赵百泉眼中可是一头大肥羊。 至于?赵百泉为何会这么打算,他也知晓个大概。 疫病初起时,官相旬当即便将?青城大小医馆的药材和临近几州的药材都尽可能?多的收集在?一处,只为了保证百姓能?尽可能?多的活下来。 初始也还见效,药材不限量的给百姓们供应,百姓们虽没有彻底治好,却也勉强算是维持住了病情。 可好事不长,掌柜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既然站了队,便得狠下心肠。 此时青城内所有患病的百姓和与他们接触过的亲人都被?弄走了,青城看着虽冷清,染上疫病的可能?性却是大大减少了,他家中亲人健康,他该高兴。 眼下心头思绪,掌柜见瑞宁眉眼担忧更甚,忙道:“不过倒是有几个老大夫经不起旅途奔波,留了下来,小的这便去将?人请来。” 瑞宁一皱眉:“老大夫?可行吗?” 掌柜犹豫一瞬才道:“尚可。” 这两?个字暗含的意味便多了,瑞宁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难得的药材,对医术有追求的自然要赶过去,留下来的怕不只是因为旅途奔波,而是自觉医术精进不了,去了也无用吧。 可事情紧急,他只得催促道:“去请人来,要是绮华姑娘不能?好转,我们还要赶紧赶去庆州寻大夫。” 掌柜的连忙弓腰:“是,我这便去。” 他在?抬起头来时,瑞宁已经脚步匆忙回?了院子?,远远便能?听?见他尖细的禀报声:“王爷,青城城中怕是没什么好大夫,绮华姑娘不可耽误,不若我们早些启程去庆州……” 掌柜满意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他却不知,方才还一脸焦急神色的瑞宁一回?到院里,脸上神情便转为轻松,他脚步停在?院门不远处,正扯着嗓子?往外喊。 距离他不远之处,陆从?南和游骥正在?一处,而他口中患病卧床不起的绮华正浅笑盈盈的看着他。 陆从?南曲着腿坐在?廊檐上,歪着头笑看着面无表情的游骥:“游兄,若不是你演技实?在?是僵硬,也许我们还能在青城同那苏六奇打几回?交道,也能?帮上点?忙,可你……”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游骥的脸霎时黑如锅底,他的表现着实?算不上好,昨日面对赵百泉时甚是不自然,更何况要以厉王的身份去同苏六奇交流。 怕是他稍一不注意就得露馅儿。 不过他输人不输阵,垂眼看着陆从?南,冷嘲道:“起码我还能?装装王爷,你呢?” 他不屑的看了陆从南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陆从?南腾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我哪里不好了?” 他梗着脖子?,游骥意有所指上下打量他。 陆从?南没坚持多久,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就是长得显小了点?嘛。” 说着,他自己倒是沮丧起来,蹲在?了廊上,啪一下打在?一旁的廊柱上:“我爹娘到底是怎么生的我?我要是也像殿下那般威武就好了。” 他长叹一口气,绮华和赫宛宜两?人笑看他二?人打嘴仗。 不一会儿,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雁萧关,绮华叹了口气:“就是不知殿下在?明几许那处可还好。” 赫宛宜点?点?头:“殿下可是皇家贵子?,能?做得来侍从?的活吗?” 陆从?南又?来了精神,这问题他有发言权,他拍着胸膛,像是在?说自己一般自豪:“放心,烧火做菜,铺床洗衣,没有哪样活计是殿下做不来的。” 赫宛宜三人齐刷刷的转头,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怎么可能??” 陆从?南被?他们的眼神逼地身体后仰,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游移,纳闷问:“怎么了?” 游骥有些讶异:“殿下能?做这些事?” 陆从?南无比自然的道:“可不是!” 他吸溜了一下口水:“今年我生辰时,殿下为我做的长寿面可比五皇子?府的厨娘做的还好吃。” 说着,他揉了揉肚子?,转头看向瑞宁:“瑞宁公?公?,说着说着我有些饿了,我们什么时候用饭?” 瑞宁笑道:“这就安排。” 一边游骥三人面面相觑,赫宛宜喃喃道:“殿下居然还会做饭?” 她简直是妒羡交加:“我要是也能?吃一顿殿下做的饭就好了。” 赫宛宜期盼的那一日?不知何时才到,这边明几许却已经预定好了雁萧关下一次下厨的成果,他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接过绿秧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你说你做的比这好吃?” 雁萧关扬了扬眉梢:“我从?不说谎。” 明几许上下打量着他,他怎么也想不到雁萧关这皇家贵子?居然会有一副好厨艺。 他有些好奇的想了想眼前高大结实?的硬朗身板不提刀砍杀却拿着菜刀砍瓜切菜的模样,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道:“既如此,明日?早食便由你负责,我倒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短短一日?,雁萧关已经知晓明几许蛮横起来他是讨不到好的,与他辩驳更是无用,干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怀里摸出?铜钱,扬声喊来老板结账。 他则跟上明几许的脚步:“放心,定让你满意。” 绿秧默默跟上,只觉得再过两?日?,她贴身侍女的活全都会被?雁萧关包揽干净。 她摇了摇头,不成,可不能?让雁萧关抢了她的位置,到时她没有用处,就再不能?跟在?明几许的身边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的瞪了雁萧关一眼,赶上前,将?身体往明几许靠近,反正要比雁萧关离得更近。 雁萧关满脸莫名,这小女子?怎么好生生的突然生气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 借着身高的优势,他低头凑近明几许耳边:“城里往来生活的百姓还剩下不少。” 虽然还是能?看出?冷清之感来,可街面上摆摊的、挎篮买菜的,往来各种店铺的姑娘公?子?时而有之。 像是青城一切如常,若不是他们早从?种略红和官修竹口中知晓了青城此时状况,许也会被?眼前祥和的一幕骗过。 明几许唇角带笑,四处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唇角轻启:“自然,若非有些手段,苏六奇也不敢轻意行事。” 蓦地,雁萧关脚下微不可察的停顿一瞬。 明几许注意到他的动作,往后看了他一眼,雁萧关摇头,眼角余光往半隐在?街巷的高大汉子?面上扫过,那人眉间笼罩着一层凶狠,察觉到他的视线,匆忙往后退去。 雁萧关佯作不觉,城内百姓似乎无知无觉,却是生活在?苏六奇的监视下,自然,被?监视着的还有他们三人。 无所事事的在?街道穿梭,待走过两?条街,看见远处偌大的一个招牌,上书“百药堂”,明几许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抹感兴趣之色。 绿秧察言观色,看了雁萧关一眼,当先凑过去:“少爷是不是要去那间药堂?” 明几许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我们可是来买药材的。” 第90章 绿秧高兴一笑:“成,我这就随少爷一起过去看看。” 说完,三人便一起抬步准备往那边行去,与他们脚步同时响起的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第85章 街角处, 百姓们慌乱避开,不顾摔成一团拼命往后躲。 一匹疾驰的健马沿着街道跑来,横冲直撞, 若非此?时街道尚还冷清, 怕是要伤不少?人。 尽管如此?,情况仍不容乐观, 马上?一男子仓皇失色,大喊道:“来人,救命!” 边说?他边用?力?扯着手中紧紧捏着的缰绳:“快停下来,你发什么?疯?” 他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尖叫, 紧随在他身后不远之处有数匹快马赶来, 马上?汉子强壮,显然是跟随在旁保护前方男子的护卫。 脸上?都布满焦急,边往前边喊着:“少?爷, 大少?爷。” 转眼马匹就冲过半条街,眼看就往雁萧关三人冲来。 明几许眼眸一闪, 身形分毫未动。 身旁绿秧大惊失色, 不顾分寸一把扯过明几许的手腕就要将人拉走?。 明几许脚却像是生根了一般,站在那里任她?怎么?拉都拉不动。 “少?爷, 快, 快走?。”绿秧几乎已能感觉到飞奔而来的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雁萧关不知明几许又有什么?打算?可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受伤,他几乎是瞬间出手, 一把扯过绿秧的后领,抬臂将人扔去?了一旁。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就要摸向明几许的后衣领…… 蓦地,雁萧关瞳孔骤然紧缩——他的手落空了! 太过猝不及防,雁萧关愣了愣。 就眨眼的时间, 明几许回头看向了他,生生与他的手错过。 疯马已近在咫尺,雁萧关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态,若是再多?犹豫片刻,两人都得被马踢翻。 那马身体强壮,是难得的一匹骏马,马蹄落在青石板上?激起轰隆声响,要是真踢在身上?,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不死也得重伤。 来不及了,电光石火间,雁萧关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揽过明几许的腰,将人抱了起来,明几许的身体刹那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直视着前方,噔噔噔往后连退几步,始终与马拉不开距离。 他眼中厉光一闪,空出的左手伸出,电光石火间一把扯过眼前马脸上?的马缰,同时一脚狠狠跺向地面,借力?将身体生生往左边偏了半寸。 一人一马相距咫尺,他的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眨眼间,见他转危为安,不少?人松了口气?。 绿秧更是就要扑过来,可是……雁萧关侧身同时抬眼往前看去?,却见正前方一位半大少?年正躬身侧头看向这边,像是被惊呆了,也或是被吓呆了,一动不动。 马蹄距少?年不过堪堪不到半丈远,雁萧关眼眸一沉,下意识动作,众人只见他另一只脚后撤一步狠狠往地面压去?,手臂肌肉鼓胀,在马就要继续奔驰向前的同时,缰绳被他狠狠握进了手掌。 雁萧关的身体被拉的往前滑了半步,脖间青筋突出,脚下在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给我停!” 他话音未落,疯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马身完完全全直立而起,伴随着缰绳断裂的声响,马上?男子惊声大叫,再稳不住身体,从马背上?倒下。 他倒下的方向恰巧就在雁萧关这方,先是为了避开马的冲撞,接着又生生凭一身气?力?将马拦下,雁萧关两只脚几乎要陷进地面,此?时一时居然避之不及。 无法,他只得仓促抬手,将男子挡在一臂之外,为免他落下砸到他怀里的明几许,见他落地,又不得不伸手扶住了男人的肩膀。 从头到尾,雁萧关都将明几许护在怀中。 不过几息的功夫,方才还危在旦夕的男子便已安然落地,耳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还在响。 雁萧关皱眉,松开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手上?力?道不小:“行了,快别叫了。” 听见耳边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男子惊魂未定的睁开眼,他居然好端端的站在地上?,方才带着他疯跑的疯马已口吐白沫躺在地上?。 他手脚发软,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确认四肢俱在他才停下尖叫。 直到这时,护卫才赶上?来,匆忙下马围过来。 “少?爷,没事吧?” 话音刚落,啪,重重一耳光扇了过去?,“要你们何用??” 他满脸气?急败坏:“若不是有人相救,我……” 这时,他才想起救他之人,回头看去?,就瞧见正凝眉看着他的英俊男子,他的话戛然而止,眼里闪过一抹痴态,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雁萧关眉头皱得更深,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他的动作惊醒了眼前的男子,男子咳嗽一声,理了理身上?乱糟糟的衣衫,扬起一抹笑,似模似样?的拱手:“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雁萧关看着他,皱眉道:“不必,我……” 他话未说?完,安静将脑袋搁在他肩膀的明几许终于动了动,轻微的动静打断了雁萧关。 他低下头,下颌传来绒绒的触感,雁萧关晃了晃神,略过触及他面上的柔软发丝,看着怀中人的面孔,脱口而出道:“没伤着吧?” 明几许露出一抹浅笑:“你将我护的这么?严实,我若是伤着了,你能没察觉?”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倒是提醒了雁萧关他方才面对危机时的异常应对,也彻底激起了雁萧关的怒火。 掌间柔韧的肌理提醒着他,他怀里的这个人并?不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柔顺弱小,除他之外,一身功夫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方才事情看似危急,可绿秧都能避开,若非明几许故意,他绝不会伤到分毫。 可方才他为何却偏偏要站着一动不动,雁萧关越想越气?,手下不自觉用?力?。 察觉腰腹传来的疼痛,明几许蹙了蹙眉,声音轻柔:“你掐疼我了。” 他的话声听着清朗悦耳,雁萧关离他太近,近到明几许几乎是在他的耳边轻语,耳尖一阵痒意蹿过,若仔细听,甚至能听出其中的缠绵之意。 旁人或许不觉,可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苏世镜却听清了明几许之言,身体当即便是一顿,讶异看去?,终于看见了眼前除雁萧关之外的另一个人。 只见明几许整个身体都窝在雁萧关宽大怀抱中,等?看清他的面貌,苏世镜眼中闪过一抹妒意。 他也是日日流连花丛之人,大梁朝人爱美,无论男女皆敷粉簪花,从不避讳,可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般让他惊艳之人。 不用?敷粉,皮肤仍然白皙细腻,冷白的面颊上?有一抹从肌肤深处透出的浅浅红润,晕在肌理下方,隐隐约约却不容忽视,而那双眼睛……苏世镜一惊,那双眼睛正看着他,眼里充满着冷漠,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可眼神落在雁萧关面上?,不知想到什么?,他强忍着没有退后,反挺起身体敷衍的拱了拱手:“公子见谅,方才我的马不知为何忽然出了问题,让公子受惊了。” 明几许往他那方投去?一瞥,只一瞬,随即浑不在意的移开视线。 苏世镜暗暗憋气?,他父亲苏六奇乃是青城顶尖豪门之一,还身兼青城常备军副将,以往便罢了,上?头还有一个官相旬及他家中子嗣压着他,现下他在青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曾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敢对他不屑一顾。 不知怎么?的,他心中涌出一股委屈,下意识看向方才救下了他的俊朗男子。 雁萧关的注意力?全放在明几许身上?,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他身边有苏世镜这个人一般,两手掐住明几许的腰,将人从怀里扯了出来,看着他冷斥道:“方才你怎么?回事儿?若是我反应不及时,你现下还有没有命都不一定。” 他一向好脾气?,这幅怒发冲冠的模样?少?有,明几许没觉的如何,倒是看的绿秧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便是怒气?上?头,这雁萧关是王爷,和他家少?主还圣子呢,他怎么?敢凶少?主! 她?一挽袖子就想去?同雁萧关说?道说?道,少?主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他管得着吗? 只是她?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明几许先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却将绿秧满腔护主的话全堵在了喉中,绿秧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却只能默默的放下手,恭敬站在了明几许身后。 明几许这才抬眼看向雁萧关,分辨道:“事发太突然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雁萧关横眉竖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绿秧:“你没反应过来,那方才她?拉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动?” 明几许这下再无可狡辩,他沉默片刻,笑意不断,却移开了视线,话却是一点不让步:“怎么??我是你主子,我要如何难道还要同你解释不成?” 第91章 他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你是我的奴才,尽好你的本分便是,少?置喙我的决定。”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憋屈的无以复加,可是旁围过来的人已有数位,他只能将斥责之言吞了回去?。 绿秧幸灾乐祸看了他一眼。 明几许像是没看见他眼中更甚的怒火,眼神从他眼下划过,那里出现了一抹痕迹,他转过身,“看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他伸出手朝向绿秧,“帕子给我。” 绿秧一时摸不准他的打算,可这并?不耽误她?麻利的动作,连忙掏出方才明几许擦过唇角的帕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明几许转手就伸到了雁萧关面前:“喏,赏你了。” 就算怒气?上?头,雁萧关也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只是下意识从他手中拿过帕子。 明几许看他满脸不解的模样?,伸手点了点自己面颊,随即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绿秧忍了忍,见雁萧关不动,还是提醒道:“脏东西。” 第86章 雁萧关这才反应过来, 或许是他刚才扯断马缰的时候,马缰崩裂带起的污物?溅到了他脸上,他也不?嫌弃手上手上的帕子是方才明几许用过的, 盖上脸胡乱一揉搓, 也不?管擦干净没有,急冲冲往明几许追了过去。 被三人无视, 苏世镜咬牙切齿的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身旁护卫上前:“大少爷,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苏世镜狠狠一眼看?去:“给我?将这三人的身份查清楚。“ 三人的背影越走越远,他的视线落在最边上那道高大身影身上, 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等?从药房出来, 明几许面上的笑变得浅淡,雁萧关回首看?向药堂,药堂伙计立即移开视线, 一会儿后,又躲躲闪闪地看?了回来。 雁萧关收回视线, 声音不?大不?小:“药馆的药材自用都?不?够, 少爷想要在青城买下?足够的药材带回交南该是不?成。” 绿秧闻言也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明几许, 提议道:“少爷, 不?然我?们转去顺州?” 明几许却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出来日久, 还需早归,再去顺州太耽误时间?了。” 绿秧蹙着眉:“那我?们便空手而归吗?” 明几许顿住脚步,似是思考了一瞬,叹了口气:“不?然我?们便去赵大人口中的苏府瞧一瞧?” 绿秧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接嘴道:“这倒是, 他言道苏府有许多药材,或许足够我?们需要的量。” 话毕,他们也不?再往其他地方逛,直接回了客栈材料。 才到客栈门?口,便见瑞宁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一上一下?站着,瑞宁脸上神情倨傲,站在他下?方的男子则拱手笑道:“小民这便回去同老爷回禀一声,还望王爷不?弃,屈尊莅临。” 瑞宁回道:“放心,即使为着苏老爷特意准备大船送我?们去庆州,王爷也会前去聊表谢意。” 男子卑躬屈膝,连连点?头?:“不?胜荣幸。” 等?他再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在他身边的瑞宁脚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笑意真切。 在他看?不?见之处,瑞宁不?露痕迹地上下?看?了看?雁萧关,只是一眼,没有多停留。 明几许笑道:“瑞宁总管安好。” 瑞宁笑的跟个弥勒佛一样:“安好,安好,明少爷此去可有收获?” 他们临出门?前,曾提起他们出去的目的,见他们双手空空,瑞宁面上有丝忧色。 而对于瑞宁为何会这么问,苏府谋士早已从掌柜处得到消息,他眼中精光一闪,走过去问道:“大人,不?知这位是?” 瑞宁转过身看?他,笑意不?减:“他乃是自交南而来的大药商明少爷,曾对王爷施予援手,是王爷的座上宾。” 谋士连忙拱手行礼:“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明少爷见谅。” 明几许淡淡点?头?,知他这番表现完全?是看?在厉王的面子上,因此并没接话。 谋士不?顾他的冷淡,笑着邀请道:“今夜苏老爷在苏府略备薄酒宴请送别厉王殿下?,明少爷既然与王爷投缘,不?如?一同前去,不?知明少爷可否拨冗莅临?” 明几许眼中惊讶一闪,总算看?向他:“你是苏家的人?” 谋士点?点?头?,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问:“正?是。” 明几许沉吟片刻,答道:“今夜我?定前去拜访苏老爷。” 一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客栈中,谋士才称直腰,眼中划过一抹得意,转身匆匆回去同苏六奇禀报此事。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殊不?知进到客在院子里的明几许几人也互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城外数个码头?立在蜿蜒流淌的长河边,夏末的天万里无云,或许是毗邻河边的缘故,同天都?一样,青城的太阳虽烈,却不?觉热,空气总带着水汽。 长波无涛,一眼望不?见头?的河面突兀地出现了数条大船,船高两层,打眼看?去,像是凌空撞来的不?知名巨大怪物?,待到了近处,瑞宁微眯着眼躲过水面反射的光,走了过去。 “大人,这些便是苏老爷手下?最大的船了,不?知可够王爷使用,”来人肤色深褐,是常日跑船之人才有的颜色,他随在瑞宁身后,“老爷吩咐过,若是不?够,还能再调几艘船过来。” 瑞宁从头?走到尾,数十步长的船只,看?遍大梁朝也算是大的,一艘足能装下?数百人,苏六奇一次安排了十五艘,已绰绰有余。 瑞宁心中满意,面上也带出了些:“足够了。” 见他神态,来人松了口气:“船员也都是长期跑船的熟手,大人不?必忧心船上安危,必会将王爷安全送到庆州。” 瑞宁下?了船,点?头?笑道:“苏老爷费心了。” 来人只笑,瑞宁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可千万记得别误了时辰,明日一早便走。“ “是,是。” 这边瑞宁检查完船,又安排了神武军将船只上上下?下?检查了个彻底,见无异状,才匆匆回了客栈。 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披锦戴缎,套着的高头?大马足足三匹,个个神气,瑞宁眼热地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在心里唉声叹气,他家王爷看?似威风,别人可不?知道他袖中空空,别说?是这般神骏了,整个王府唯一算是良马的就是雁萧关的坐骑——萌萌。 别看?萌萌名字随意,却是雁萧关亲自套的野马,少年浑身挂彩牵着半大不?小的孤马,笑得龇牙咧嘴的画面,瑞宁现在都?忘不?掉。 除了萌萌,王府现在拉车的都?是些得好生伺候的老马,深怕一不?精心马就撩蹄子不?干了,那许多的东西,总不?能靠人来拉。 大梁良马少,比之北疆远远不?如?,两国敌对已久,马匹是骑兵必不?可少的帮手,如?此重要的战备资源,北疆自然不?愿将良马贩入大梁,眼前这几匹骏马也不?知苏六奇是怎么弄到手的。 客栈里走出几道人影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上前:“王爷。” 游骥点?点?头?:“船怎么样?” 瑞宁:“已全?安排好。” “当真明早便走吗?”明几许偏头?问道。 “绮华病得重,青城的大夫无能为力,需尽快赶去庆州,不?然,我?怕……”或许是被陆从南的话刺激了,游骥这会儿神态自如?,应对得当。 雁萧关安静跟在明几许身后,一言不?发。 明几许安慰道:“王爷别忧心,庆州医者众多,绮华姑娘定会无碍。” “借你吉言,”游骥笑了笑,走下?阶梯,“明兄,走吧,苏老爷盛情,不?好让他久等?。” 这顿宴请是苏六奇一手安排,早间?客栈掌柜请了大夫为绮华看?诊,自然是无功而返,见游骥忧心不?已,掌柜试探着说?了青城苏府有船队日日都?要往返庆州青城,手下?船只繁多,几乎包揽庆、青两地所有水路交通,若是急着赶路,他可以?去问问苏六奇,若是来得及,明日便可出发。 游骥当然表现的喜不?自胜,掌柜当即往苏府跑了一趟,苏六奇得了消息,一刻不?耽误亲自去安排船,为了船只不?出差错,他更是不?顾己身安危爬上爬下?检查船只,等?确保万无一失,他却一时不?甚摔落水中,呛了好几口水,不?得不?卧床修养。 只是他敬慕厉王日久,即使身体状况不?佳,还是安排好了宴席,累的连邀请游骥赴宴都?不?能亲至。 他这般客气,这场宴席,游骥是不?得不?去的。 苏府的客人不?止游骥和?明几许,他们到时,苏府大门?处已停了不?少马车、牛车,盛装而来的客人们没有进府,全?都?站在车旁静待游骥一行人的到来。 第92章 人群最中,面色发白的苏六奇被今日去客栈的谋士搀扶着,正?期盼地看?着这边。 明几许转头?看?向游骥,眼神却落在雁萧关身上:“还是厉王殿下?面子大,恐怕全?城的大家主事都?来了。” 游骥也看?了一眼雁萧关,很快移开,他没有回话,车马一停,不?等?赶车的陆从南动作,他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众人不?觉他的动作粗俗,毕竟是能当众擅杀重臣的人,一举一动他们可不?敢置喙。 宴请虽是以?苏六奇的名义安排的,地点?也是在苏府,可现下?在青城还能安生生活的人,要么是与他乃是一丘之貉,要么在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中不?得不?与他同流合污,当然,也有部分是为了明哲保身。 可无论是哪种,今日这宴席都?是不?得不?来的。 绫罗绸缎在身,面上笑意更是热切,游骥一边往前一边不?露痕迹地将在场之人全?部扫了一眼,眼神在几人身上微停了一瞬,在恨不?得将他身周围个密不?透风的众老爷之中,他们远远站着,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侧身,往后一招手:“明兄,快往前来。” 收手的同时,他往雁萧关那边看?了一眼,又偏了偏头?。 雁萧关点?点?头?,见游骥露出明了神色,才护着明几许同他一起走进了苏府。 随在他们身后,众人挨挨挤挤簇拥着为首的游骥等?人,在落后游骥一步的苏六奇的引导下?,进了早已摆好宴席的大厅。 同为青城豪族,都?是在青城扎根数十上百年的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往有官相旬压着不?好表现出来,可私底下?的来往属实不?少,各有关系亲近之人,其中不?少人对苏府都?甚为熟悉。 不?需仆从指引,众人纷纷落座,你来我?往间?,各色眼色与神态几乎比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名角还热闹。 游骥行至上首,左边是明几许,右侧自然便是主人家的苏六奇。 待游骥落座,宴席这才安静下?来,由苏六奇领头?:“厉王殿下?万安。” 第87章 游骥面色有?些僵硬, 在雁萧关的视线下,好歹是稳住了声息:“免礼,不过是私宴, 诸位不必客气, 都坐着吧。” 众人再次入座,苏六奇笑着道:“王爷莅临寒舍, 下臣不胜荣幸,略备薄酒,还望王爷莫嫌弃。” 见游骥面色淡淡看着参加宴席的众人,苏六奇心中一紧, 连忙道:“臣本是准备单独宴请送别王爷, 只是王爷在天都的事迹早就传至青城,青城各位仁兄皆仰慕王爷日久,知晓今日宴席, 难得?有?幸能见王爷一面,皆不愿错失良机, 都是下臣的老友, 下臣也不好拒绝,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游骥摇摇头:“客随主?便, 苏大人的宴席, 自然全由苏大人安排。” 他的话很是客气,怕是天都的大人们都少能得?他这番好脸, 苏六奇神态激动,自然是连连劝酒。 另一边,酒过三?巡后?众人皆酒气上头,气氛愈发?热闹,趁人没注意他们这些闲杂人等, 明几?许将身?体往后?靠去。 雁萧关一直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往前半步,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明几?许戏谑地笑:“厉王殿下真是威名赫赫,连青城中人都对王爷敬佩有?加,佩服。” 雁萧关垂眼看了他一眼,带笑的狐狸眼中是明晃晃的调笑,咬牙无声作出?口型:“住口。” “啧,”明几?许深觉无趣,也不愿挨在他身?上了,坐直身?,端起案上的酒盏,他对着对面的苏六奇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雁萧关上前为他重新满上,低头时,轻声道:“少喝点,不要误事。” 明几?许置若罔闻,笑看着对面的苏六奇,忽而笑道:“苏大人就不为王爷介绍介绍在座的诸位老爷吗?” 对面正陪着游骥饮酒的苏六奇一愣,随即又看向面上已现醉意的游骥,犹豫片刻后?道:“是我失礼,居然忘了引荐各位老友。” 他放下酒盏,站起身?,走至旁边的一中年男子身?侧,道:“这位乃是城西的大粮商李旺厚。” 李旺厚跟着起身?,双手端起酒盏,面色微红:“草民能见到王爷,实乃三?生?有?幸,草民敬王爷一杯。” 喝完,他倒扣酒杯,一滴未剩。 游骥看起来醉的不清,没有?说?话,却也将手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乃城中布商,青城大大小小布行都有?他的份子……” 又是一杯酒…… 一盏又一盏,临近的客人都介绍了个遍,到了最末,见游骥眼中全是酒意,苏六奇眼神从?端坐不动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没有?逃过雁萧关与明几?许的注视。 雁萧关将在座的众人与种略红和?官修竹默出?来的名单在脑中一一比对,城内数得?上的豪族富商来了大半,至于剩下的,怕是苏六奇根本不许让他们来。 或者说?,不敢让他们与厉王接触。 苏六奇走了回来,临转身?前他给了周围人一个眼神,与那几?人挨得?近的几?人便热情?地端酒凑了过去,转眼将人围了起来,雁萧关微眯了眯眼,同明几?许对视一眼。 明几?许得?意地微挑眉:“得?来全不费工夫。” 雁萧关轻轻笑了一下,他们之所以会煞费苦心变改身?份入城,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不确定城中与苏六奇一丘之貉的人到底有?哪些。 身?不由己之人虽可恶,但也情?有?可原,更有?被逼迫着袖手旁观之人,他们罪不至死,还有?城中无辜百姓,不能好不容易从?疫病中逃脱,却被无眼的刀剑割了性命。 一场宴席,是人是鬼被轻而易举分开,而那几?个明显被隔离开的人,不论是何原因,总也有?被拉拢的余地。 他二人互打眼色的功夫,那边游骥已经快要醉倒在桌上,陆从?南担忧地上前悄声问:“王爷可还好?” 游骥迷迷糊糊道:“无碍。” 他二人虽然动静不大,可哪里躲得?开有?心人的眼睛,苏六奇连忙过来关心:“王爷可是醉了,臣这就让人送醒酒汤上来。” 陆从?南拦住他:“不麻烦苏大人了,晚间王爷过来前,宛小姐就吩咐准备了醒酒汤,且明日就要赶路,再喝许会耽搁行程。” 陆从?南提刀挡在游骥身?前,他虽面嫩,可板着脸时众人也不敢造次,苏六奇陪笑道:“是是,将军说?得?对,下臣这便送王爷回去。” 没想到听他说?了这话后?,一直安静的游骥却忽然直起身?,抬头茫然四顾,好在席间灯火通明,他很快看到了他想找之人:“明兄,你来。” 明几许宠辱不惊走了过去。 等他走到近前,游骥一把按向他的肩。 明几?许眉头微蹙,在其他人察觉前又松开了,随着游骥的话语转向苏六奇。 “明公子乃是王爷友人,王爷有?令,下臣自然会好好照顾明公子。”苏六奇热情?地朝向明几?许,“王爷说明公子乃是为了留在青城购买药材,苏某不才,家?中正有?一批药材,明公子若是有?意,来日可随苏某去验看。” “多谢苏大人割爱,明某感激不尽。”明几?许看着他面上显而易见的不舍,客气道。 身?边游骥已快连眼睛都睁不开,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其他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眼露喜色,来之前他们就从?苏六奇口中得?了消息,说?是有?桩大买卖等着他们,没想到居然是那批药材。 他们留着那许多药材可没用,虽然苏六奇同城内百姓说?的是已将城内患病的人安置在一起,以此方便照顾用药,可这不过是安抚人心的话术,城里知晓苏六奇借机夺权之人,无论是百姓、乞丐,但凡挡了他道的人全被他送到了秘密地方自生?自灭,有?那等苏六奇不能一网打尽之人也都被严密监视起来,待他彻底拿下青城,为保家?中基业,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他们这些支持者所得?好处自然不会少。 至于官相旬收集的药材,本以为不过是些无用之物,没想到苏六奇倒是能将它们变成实实在在能拿到手的银子,他们怎能不高兴。 与此同时,靠门被围起来的几?个人眼中却是闪过悲凉,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端酒麻痹自己。 三?两句话,席间众生?百态全都落在了雁萧关眼中,烛火下,他的下颌骨绷成一条清晰的弧度,黑眸紧盯笑得?富态又得?意洋洋的苏六奇面上,眼中尖锐的杀意就要喷薄而出?。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方才被游骥隔着衣服碰了一下肩膀就皱眉的人,现在却紧紧抓着雁萧关的手,觉出?他肌肉僵硬,安抚般揉揉他突起的腕骨,接着顺着他的手将手指硬生?生?插进?了雁萧关的掌间。 第93章 雁萧关缓缓松下因愤怒而紧绷的脸,在苏六奇看出?异常前,眼神也调整成了沉静的模样?。 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明几?许转回眼,带着丝担忧地看着游骥:“王爷看着醉狠了,还是先送回去好生?歇息吧,不然明日赶路定会遭罪。” 说?是这么说?,他动作却是一点没有?,苏六奇却有?眼力见,急忙上前帮着陆从?南将游骥扶起身?。 游骥摇摇晃晃推开他:“不必麻烦苏大人,由陆队主?送本王回去即可。” 说?完不等苏六奇挽留,穿过纷纷起身?相送的人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苏府大门处,一道人影晃晃悠悠走了进?来,见到他,门房连忙上前:“大少爷回来了。” 苏世镜走路一荡一晃没个正型,身?上好大一股香粉气,不需多言便知他从?哪处回来。 听见宴席传来的声响,他往里头灯火通明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还没完事?” 门房吃了一惊,连忙道:“大少爷,今个宴请的可是当朝厉王爷,当然要宾主?尽欢才会散席。” 苏世镜浑不在意,甚至有?些避之不及的模样?,厉王,不就是个杀神吗?他连靠近都不愿,知晓今夜有?厉王过来,他早早便躲了出?去,就是不想撞见厉王一行人,没想到他都这么晚回来了厉王居然还在。 他不耐烦地道:“行了,知道了,别跟着我,我回后?院了。” 门房讪讪退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苏府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混帐玩意,万一进?去扰了宴席,苏六奇不一定舍得?下心罚他,没有?拦住苏世镜的人却定然个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拱手作揖地对苏世镜身?后?跟着的护卫挤眉弄眼。 护卫也知事情?轻重,点点头,将人往一边引去。 幸在苏世镜本就心不在焉,他今个一整日都在想昨日救了他的汉子,去打听的人也没消息,让他心里越来越痒痒的同时,也对楚馆的形形色色美?人愈发?本提不起兴致。 此时想起,苏世镜真是恨不得?那人立即出?现在眼前,他恨恨看了一眼身?后?无用的护卫,就欲催促:“让你们打听的人,有?结果了……吗?” 最后?一个字轻不可闻,苏世镜怔怔看着对面回廊绕出?的一行人,高矮胖瘦的人群中,唯有?一人如鹤立鸡群,瞬间俘获了他的视线,他痴痴看着那人,一直到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立即抓过身?旁路过的一个侍从?,气急败坏地问:“今夜出?席宴会的除了厉王,还有?谁?” 侍从?战战兢兢,生?怕惹苏世镜生?气,一刻不敢停顿道:“还有?城里的李老爷一众人。” 苏世镜一脚踢在侍从?的腿上,涂了粉更显刻薄的脸上满是怒意:“本少爷问的是其他人,不是那些个无关之人。” 第88章 他的话颠三倒四, 好在苏府中人早已习惯他的无常,侍从强忍疼痛,提心?吊胆地道:“没有了, 除了厉王爷, 就只有城里的老爷们作陪。” 眼看苏世镜就要大发雷霆,他后面的护卫上前呵斥道:“就是?那个身形最?高大的汉子, 他是?何人?” 侍从想了想,眼睛一亮,他在宴席间端酒,恰好听见了苏世镜与明几许的对话, 他连忙道:“那人是?那位药商的护卫, 药商是?随厉王爷一同?前来?的,说是?要与老爷做药材生意。” 苏世镜闻言眼冒精光,甩开侍从, 理了理衣衫,想了片刻, 到底是?没有忍耐住, 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大门边,往外望去。 月色如水, 夏末的晚间尙带有一丝凉意, 天都这?个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青城内外却是?一片沉寂, 唯有苏府热热闹闹的,浑不像才遭遇过疫病肆虐的模样。 众人一同?将游骥送到马车旁,游骥醉的迷迷糊糊,被陆从南扶着就要上马车。 只是?他脚才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嗯, 回过头看着苏六奇,醉意朦胧地道:“你?不错,比你?们那郡守好上不少。” 苏六奇闻言喜不自?胜,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为了在厉王面前得个好吗,等官相旬没了性命,他作为青城势力最?大的领头人,本身又有官身,待他将官相旬因疫病去世的消息呈送天都,为了维持青城稳定?,再有厉王在弘庆帝面前为他美言两句,青城郡守之位他唾手可得。 而有了朝廷认命,只要瞒住今日青城发生的种种事,他这?个青城郡守便是?名正言顺。 再无人能指摘! 想到此,苏六奇难掩满面红光,他热情?至极地将游骥送上马车,再转过头来?看向明几许时?,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明几许笑着看他:“药材一事还需苏大人费心?,待王爷走后,我定?会上门来?拜会苏大人。” 这?又是?一大喜事,官相旬自?然不会拒绝,他身后一众人虽未说话,却也都带着笑意。 明几许看了他们一眼,拱手拜别?道:“来?日明某定?会摆下宴席,还请诸位赏脸一会。” 他们自?然要去,毕竟是?一大笔从天而降的银子,还不需他们费一点力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一个个忙不迭应和。 苏六奇显然是?激动的上了头,见众人脸上恨不得早日再会的模样,当即大手一挥:“不需明公?子,待王爷离去,我再设宴宴请诸位,众人给我个面子,只管来?参宴便是?,至于药材,我与明公?子投缘,到时?自?然好说。” 明几许颔首笑道:“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雁萧关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忽而察觉到异常,往大门处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闪过。 他出了出门,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不等他多想,明几许已提步离去。 苏世镜只觉心?砰砰狂跳,许久才平复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笑了,在护卫惊惧的眼神下,他招了招手让护卫低头,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 这?边,雁萧关可不知道他被人惦记上了,做戏做全套,一直到回了院子,明几许和雁萧关也没有再同?游骥说些什么。 入城之前他们便有计划,剩下来?便是?按计划行事。 而在今日午后,瑞宁出去看船时?,神武军中身手最?好的一批就趁监视他们的人疏忽间隙,散入城内各处。 此时?苏府客人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回了府宅,悄无声息随在他们身后的神武军借着夜色隐入黑暗,脚步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灰,转眼潜入了各处院宅。 子夜后,青城也仿佛进入了梦乡,唯有重重树影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声,不经意听见,定?要被惊得汗毛都竖起来?。 一道黑影从树端闪过,一闪眼扑向重叠的屋檐深处,随即扎入一处建筑,再也不见身影。 雁萧关平躺在床上,合上的眼皮猛然掀开,屋内没有烛火照明,窗间却有月色洒下,一道黑影被月光放大,落在一片平坦的石板上,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怖怪物。 忽而黑影偏了偏头,雁萧关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骨肉紧实?,落地的动作却仿若无声,静悄悄走到窗边,伸出手:“回来?了。” 眠山月警惕的看了看屋内外,见没有其他人,才轻飘飘一扇翅落在了雁萧关的手心?。 雁萧关看着它乌溜溜眼里散发出来的可怜巴巴,忍不住笑了一声:“不错,轻了些。” 若不是?有那张毛乎乎的脸挡着,眠山月的脸都要垮到地上去:“宿主,好饿呀。” 雁萧关抓着它走到桌边,掀开桌上盖着的竹篮,里面赫然是?一只烧鹅。 眠山月眼里放光,顾不得同?类相残,一下扑上去,饿虎扑食一般,不多时就吞了好几块肉下去。 一开始,雁萧关还笑着看它进食,可见它许久不停,终于还是?一把拦住它:“可别再吃了,再吃你?可就要飞不动了。” 眠山月打了个嗝,辩驳道:“我又不胖,只是?毛厚。” 雁萧关戳了一下它的肚子,明明满满都是?肉感,不过他也不同?眠山月辩驳,转而问起正事:“怎么样,寻到人了吗?” 眠山月当即高高昂起头:“有本系统亲自?出马,怎么可能找不到?” 雁萧关闻言面色一喜。 原来?当时?在城外时?,听种略红说苏六奇将患病百姓和官相旬都关了起来?,放其自?生自?灭,那时?雁萧关便猜到患病百姓绝不可能还在城内。 若是?在城内,一来?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二来?城里生活的百姓也不可能如往常般平静,定?会时?时?刻刻心?忧疫情?扩散。 而苏六奇本就与山上的盗匪勾结,更?可能是?让盗匪将人关在一处鲜无人烟之地。 可青城东城门前通往码头的官道虽是?一片平坦,另外三个方向却群山林立,他们人生地不熟,莫说是?他们从天都远道而来?,就是?自?小在青城长大的种略红和官修竹,也不敢说将青城周边的山头摸的一清二楚。 第94章 要在短时?间内寻到人,就算将神武军全部分散出去,也是?大海捞针。 更?关键的是?,苏六奇不可能放任身患疫病的百姓到处乱跑,定?会让匪盗守着,他们大张旗鼓进山寻人,怕是?还没有找到百姓,先暴露了踪迹和目的,到那时?便只能短兵相接了。 雁萧关绝不愿看青城百姓无辜丧命。 无计可施之时?,颠着小脚跳到绮华和赫宛宜身边讨吃的眠山月撞进了雁萧关眼中,雁萧关手中可还有眠山月初来?大梁朝时?扫描出的天都及周边地形图,有这?本事,不用白不用。 就这?样,雁萧关与明几许伪装后入了城,而官修竹才醒来?便与种略红一起带着眠山月进了山。 “不愧是?神通广大的系统,”雁萧关满意的揉了揉眠山月的脑袋,夸赞的真?心?实?意,就是?太?功利了些,“他们在何处?” 眠山月被夸的止不住地乐呵,神气活现的在桌上跳了跳,一点也不隐瞒道:“我扫描了青城周边山脉图,其中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七、八处。” 他大摇大摆的跳进篮子,又啄了一口香喷喷的烧鹅肉,吞进去后才道:“我一天就能跑遍,若不是?有种略红和官修竹拖后腿,我早回来?了。” 想到什么,它也顾不得吃东西了,跳到雁萧关手边,义愤填膺道:“宿主,我跟你?说,苏六奇太?坏了,他居然将患病的百姓全部关在了青城南边一座高山山顶的天坑中,那天坑可深了,若不是?我能飞,我都害怕一不小心?摔死在坑底。” 雁萧关闻言皱眉:“你?都难进去,青城百姓是?如何进去的?” 眠山月鸟嘴张的大大的:“他太?可恨了……” 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有些激动,弄出的声响不免就大了些,边说边还扑扇了两下翅膀,又扇出一阵响动。 雁萧关眼皮一跳,立即将他抓了起来?,两根手指将它的鸟喙紧紧捏在一起,示意他小声些。 眠山月被他提醒,想到它暴露后凤凰变烤鸡的下场,当即吓得不敢再出声。 雁萧关侧头听了听,半晌没有动静传来?,才又将眠山月放下。 一人一鸟的声音更?轻了些。 而就在他松开眠山月的同?时?,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床上的人悄然睁开了双眼。 眠山月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网兜里啄出来?一张纸,轻轻放在雁萧关手中,声音几不可闻:“这?是?官修竹画的地形图,宿主你?看……” 它用一边翅膀指着一条歪歪斜斜的竖线:“能通进天坑的只有这?一条窄道,两侧俱是?峭壁,我飞进去看了一圈,毫无落脚之地,窄道里还守着不少凶狠的歹徒,我不敢离太?近。” 雁萧关将纸摊开,借着月色看着上面的地图。 山很高,而在山顶端最?靠近南边便有一天坑,天坑确如眠山月所言,深到近乎陷进地底,唯有北边一条窄窄的裂缝通往外界,除此之外,三面全是?悬崖峭壁。 只看一眼,雁萧关便蹙起眉,如此险的地势,还易守难攻,他们要从外面直接打杀进去,要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就算他们不计代价,他也怕匪徒狗急跳墙,若是?匪徒心?狠手辣,打定?主意毁尸灭迹,只要往里放一把火,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雁萧关不怕负伤,却怕对方玉石俱焚,更?何况,若是?他们的动静太?大,动作太?慢,匪盗将消息传回青城,到那时?,苏六奇有了防备,又有人手,定?是?一场恶战,他们到青城的所有谋划都会前功尽弃。 第89章 无论?是?先攻青城, 还是?先救百姓,另一边都可?能出现雁萧关绝不愿看到的情景。 他止不住地皱眉,如此看来, 唯有里应外合方可?保全百姓, 同时还得先将青城拿下,瞒住消息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个办法有个最大的难处——他们该如何进去?天坑。 雁萧关的眼神一不小心就落在?了眠山月身上, 眠山月浑然不绝,它早吃饱了,可?它才顺利完成了宿主交给它的重任,开心的不行, 又?不能太得意闹出动?静,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叼着肉丝往早已圆鼓鼓的肚子里面塞。 等察觉到身旁灼热的视线,它已经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了,停下动?作, 它怯怯地往雁萧关看去?。 雁萧关上下打量着它:“你这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带我飞进去??” 眠山月瞪大眼, 连连往后退去?, 恨不得离雁萧关要多远有多远,可?它吃得太多, 一时之间居然动?弹不得, 它躲不开,只能尖叫:“我怎么可?能带着你飞, 我只会被压成肉饼,宿主,你忍心失去?你可?爱的系统……啊,不,你忍心失去?你可?爱乖巧的女儿吗?” 雁萧关讪讪收回眼神, 他也知?是?他异想天开:“放心,我是?说笑的,你……” 话未说完,雁萧关猛然抬头向门?口看去?,同时一把?将眠山月牢牢抓进掌心。 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门?被一把?推开,明几许背朝明月,面上看着却是?一片黑蒙蒙,声音清晰传来:“凓骨,你在?同谁说话?” 已经后半夜,按理来说早已该睡熟,明几许的声音可?一点不像才从?睡梦中清醒,雁萧关眼神微微一动?,手指提醒式的勾了勾眠山月的羽毛,将手抬起?:“同它说话呢?” 明几许偏了偏头,缓缓走近他:“这是??” 雁萧关笑道:“它是?我养的鸟儿,名为眠山月。” 眠山月傻愣愣的呆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明几许紧紧盯着他,可?房间里虽有月光,却不足以让彼此眼神如白日?般明晰。 良久,他收回视线,眼神落在?蹲在?雁萧关手心的鸟身上:“以前没见过。” 雁萧关将手更往前伸去?:“你可?以摸摸它,别看它长得胖,却甚为机灵,且通人性,此次便是?它与种略红两人一同立了大功。” 明几许顺着它的脑袋摸了摸它的羽毛,疑惑道:“什么大功?” 眠山月渐渐回神,脑袋随着手指传来的力?道偏了偏,鼻尖飘过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它下意识偏头往明几许的手指追去?,果然是?美人,连身上的味道都是?香香的。 明几许有些诧异它的黏人,很快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看向雁萧关手上拿着的纸张。 雁萧关察觉他的眼神,将纸铺在?桌面:“这是?官修竹画的地图,其上乃是?青城患病百姓此时所在?之地。” 明几许一眼便看出这处地方的关窍,他挑了挑眉:“此处可?不好进。” “不好进也必须进。”雁萧关斩钉截铁地道,“还得尽快。” 患病百姓再不能多耽搁了,拖延一日?便会有不知?多少百姓丧命,即使眠山月没有说天坑中百姓惨状,雁萧关也能想象得到。 他的语气?太过果决,带着股不容人反对?的意味。 明几许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手无意识地开始动?作,却不知?要落向何处,最后看到桌上的眠山月,不经意的碰了碰缩着脖子左看看雁萧关,又?看看他的小鸟,他像是?这时才找回口舌:“自然,毕竟我也还没寻到思雅呢。” 雁萧关一怔,他自觉要救青城百姓乃是?他的责任,他从?未想过要将明几许也牵扯在?内,若不是?明几许提起?思雅,他甚至都要忘记了这个人。 他看向明几许,明几许察觉他的迟疑,笑了笑:“怎么?就许厉王殿下爱护大梁朝百姓,我作为夷州刺史,又?是?蛮族少主,就不能营救我的子民吗?” 他的话音没有丝毫起?伏,雁萧关一时甚至分辨不清他此言到底是?在?嘲讽他还是?实事求是?。 房间一直没点燃烛火,可?或许是?在?黑暗呆的久了,夜色又?足够亮,雁萧关将明几许垂下的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却看不见他的眼神,无从?得知?他的想法。 半晌,雁萧关放弃了对?明几许的探究,视线顺着他的身体移向他逗弄着眠山月的手指。 眠山月那个不争气的已经恨不得在?明几许的手指间打滚。 雁萧关顿了顿才移开视线,将手指点在?地图上:“不出意外,待游骥他们离开后,苏六奇会放下警惕,正是?将城内乱党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明几许顺着他的话问道:“殿下这是?已有了打算?” “若要进山救人,只能里应外合,可?若是?不想节外生枝,得先防止苏六奇狗急跳墙。” 明几许收回手指,转头看他:“擒贼先擒王。” “聪明。”雁萧关眼里划过一丝赞赏,只是?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不到真切, 明几许微微一笑:“我虽是?蛮人,对?你们汉人的兵法倒也略晓一二。” 雁萧关摸摸鼻尖,继续道:“今夜苏六奇说要再宴请你,想必那时与他勾结之人都会出席,此乃良机。” 第95章 两人不知?何时居然有了丝古怪的默契,明几许不等他再多说,接嘴道:“同时你派去?各府的神武军也可?将他们的府宅控制住。” 两人对?视一眼,明几许徐徐说道:“到时再从?内打开城门?,放去?而复返的神武营入城,彻底将青城从?苏六奇的掌控中拿回来。” 明几许没有反驳:“只是?随我们一同赴宴之人数量不可?太多,不然会打草惊蛇。” 他话中之意明几许自然明了,他侧头看向雁萧关,尽管身影不甚明晰,可?无论?是?紧实的肌肉和蓬勃的煞气?都昭示着眼前这人非寻常之辈。 不过方才在?宴上看着倒像是?个寻常的侍从?,将身上那股自骨血中散发出的无人能敌的锐气?藏的密不透风。 除了高大的身形,无人知?晓他的身手何等过人。 虽然没有烛火,可?明几许的眼神太过灼人,雁萧关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蹙眉道:“你看我做甚?” 明几许哂笑一声:“我看厉王殿下能不能以一敌百?” 他淡淡道:“毕竟要随殿下一同入虎穴的是?我,若不能保证安危,我可?得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随殿下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的话明显就是?玩笑,可?雁萧关当真了,他神情一紧,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无比笃定:“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平安无恙。” 明几许眼眸微动?,传进耳中的声音严肃的几乎像是?在?立下誓言。 他沉默的太久,雁萧关以为他不信,就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明几许却岔开了话题:“殿下不好带神武军入内,我手下的侍从?却无碍,他们身手不差,任苏府护卫严密,以有心算无心,拿下苏府应没有问题。” “殿下也不必如此严阵以待,今夜随我入苏府的车夫已将苏府情况摸透了,之后赴宴时,我会配合殿下除掉宴席内苏府护卫,待将苏六奇挟持,他们定会自乱阵脚。”明几许说的平静,他不觉得他会有做不到的可?能性。 雁萧关对?他的实力?再了解不过,闻言放心不少,两人又?细细定好了计划,随后,一夜无眠。 或许是?苏府宴席游骥离开前说的话让苏六奇太过得意忘形,不过一日?过后,宴请明几许的帖子便送到了客栈。 而青城外的长河中,数条大船悄无声息停了下来,随后,一道道身影沿着河岸摸到了青城外。 与此同时,驶进苏府的马车底钻出数道人影,如黑烟一般滑进了苏府后院。 明几许有自知?之明,他我虽是?客人,可?他明面上的身份不过只是?一外地药商,就算与厉王有交情,可?现在?厉王早已离去?,若不是?看在?他身有巨款,苏六奇哪里还看得上他。 他自然早早便到了。 果然,不出他所想,苏六奇面上热情,却只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侍从?将他引入府内。 此举正中他下怀,明几许沿着游廊往里走,口中低语声唯有他身侧的雁萧关能听见:“苏府护卫多达近百人,各处看守严密,尤以后院为甚。” 他不着痕迹地往苏府内院偏了偏头,雁萧关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眼中不解:“若只是?保卫后院,不该有这么多的护卫才是?。” 太多了,就是?天都高门?,来往防守的护卫也没这么多。 “我猜后院里关了不少人。”明几许跟着侍从?拐了个弯,顺势给雁萧关递了个眼神,“青城官员。” 雁萧关了然,自他们入青城以来,只见过赵百泉一个郡府官员,还只是?一个主簿,官相旬生死?不明暂且不提,可?郡府除了主管全郡政务的郡守之外,还有郡丞作为郡守的副手协助处理日?常政务。 主簿不过只是?郡府负责文书的官员,记录和管理郡府文书,微末浊官罢了。 除此之外,郡府还设置有功曹、户曹、仓曹、法曹,分别处理官员考核,人事管理以及户籍财政,粮食物资和军事治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府官员怎么着也得数十人,他们去?哪儿了? 苏六奇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这不只是?与这些官员出身的家族结怨,更会增加他拿下青城后治理一城的难度,他因不至于如此短见。 “应该还有他不放心之人的亲眷。”雁萧关伺候明几许入座,随后自己跪坐在?了他身后。 “人质与官员必须要救出来,”雁萧关眼露深思,亦有些担忧,“人手够吗?” 第90章 明几许笑了一笑:“殿下放心, 只要?宴席中不出问题,我安排进府内的人手?要?拿下一个苏府,绝无问题。” 他轻飘飘抬眼看了一眼雁萧关, 揶揄道:“溧骨是不放心你自己?, 还是不放心我?” 雁萧关眉头松下来,没有理会他的调笑:“那就好。” 两人话?音落下, 参加宴席的人也来了大半。 与此同时,苏府后院。 苏世镜在知晓今日确实是要?办宴席时,早早便起来做了准备,已经好几夜了, 每夜想着雁萧关入睡, 夜夜梦里全是活色生香,让他眼下有了圈乌黑。 看着镜子里模糊的面容,他有些恼怒, 呵斥着院里的仆从端水敷粉,好一番折腾才勉强满意, 坐立不安的到了宴会开?席时, 他还是不放心,又从柜子里挑了又挑, 重?新换上了一身雪白色的衣衫, 可等?去?看首饰盒,又哪样首饰都挑不上眼。 最后, 他命仆从去?花园里摘了开?的最大的一朵牡丹,精心别在了耳后,这才笑着迫不及待的往正堂去?了。 他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满脸喜气,一路撞上的仆从都有些诧异, 却不敢同他说话?,只屏气噤声的退去?了一处。 待走到厅堂外,他停下脚步,咳嗽一声,扶了扶鬓间的花,又理了理衣衫,才款款走了进去?。 到这时,绝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落座,为首的苏六奇看见他笑着招了招手?:“世镜来了,快入座。” 主人说话?,宾客们的声音都歇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苏世镜身上。 自然也包括雁萧关两人,明几许方才看过去?,眉头便不由自主的挑了挑,雁萧关更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身侧的明几许,好好洗了洗眼,半晌,他才舒了口?气。 而在他用明几许的侧脸平复被震撼的无以?复加的心脏时,一团白色坐在了他隔壁。 他蹙眉转过头,就又看见了方才快要?是眼刺瞎的人,只见苏世镜身穿一身白色锦袍,其上用丝线绣满了花鸟鱼纹,若是穿在女子身上,可谓是再?华丽不过。 若是穿在明几许身上,只会让他更夺目,可偏偏苏世镜长?着一张瘦长?马脸,涂了厚厚铅粉的面虽白却不及明几许的通透,尤其是一朵大红牡丹斜插在鬓边…… 怎一个不堪入目来形容! 可苏世镜偏偏还不觉得,见雁萧关看过来,当即露出一抹自觉潇洒的笑。 雁萧关忍不住闭了闭眼,可想起他们的计划,还是忍下心中无以?名状的吐槽,拱了拱手?。 他一举一动都带着疏离,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平淡,却让苏世镜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尤其是那眉目深刻的五官,每一根眉毛都长?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苏世镜想要?矜持,可身体却往雁萧关那边靠去?:“恩人,又见面了。” 雁萧关眼中疑惑一闪,随即想到什么,诧异看了看他,这才将他与那日马上摔下来的人对上了号。待想起那日情景,他唇角一抽,这人长?相平凡,可那日在街上看着倒也不让人烦,可今日怎成了这副模样?他在天都也没见过这么……花枝招展的男人。 只是他到底是外人,不好置喙他的打扮,只道:“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大梁朝的宴席都是一人一案,客人端坐榻上,少有多人同坐一处,桌案间隔着几寸距离,显得亲近却不亲密,以?往苏世镜觉得不错,今日却深恨这距离太远了些,他眼一转,干脆挪到了榻边上。 如此,他与斜斜跪坐在明几许身后的雁萧关几乎就要?肩并肩了。 他的心神?全放在雁萧关身上,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动作?,一旁的明几许微眯了眯眼。 而雁萧关只觉一股刺鼻的香气涌入鼻端,他屏气往明几许那方侧去?,直到明几许身上清淡的气味传来,他才喘了口?气。 察觉他的动作?,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端起酒盏回身看向他:“还不快为本少爷斟酒。” 雁萧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借着倒酒的姿势将身体移到了另一方。 这下,位置便成了雁萧关、明几许与苏世镜这样的排列。 苏世镜看着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记恨,好半晌才掩下心头想要?将此人大卸八块的冲动,他知今日的目的,更迫不及待想要?达成目的。 第96章 他在苏六奇面前向来无所顾忌,当即便喊道:“爹,今日不是说要?与明少爷商量买卖药材一事吗?” 他话?音响起,宴席便是一静,连奏乐跳舞的歌舞姬动作都放缓了,可他所言本就是今日宾客来此的目的,他提出来,众人当然不会觉得他此举突兀。 为首的苏六奇放下手?中酒盏,笑看着明几许:“确是如此,就是不知明少爷所需药材种类数量如何?” 明几许抿了口?酒液,淡笑答道,“不过都是些治疗疫病的普通药材罢了,至于数量,”他沉吟片刻,笑道,“自然是越多越好。” 苏六奇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可请问明公子买如此多药材所为何故?” 明几许摇摇头:“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至于药材,不瞒大人,自然是运回交南卖给交南的百姓。” 他叹了口?气:“诸位没去?过交南,不知交南年年疫病泛滥,百姓们要?保命,药材必不可少,我虽是一介药商,却也心忧交南百姓,能为他们尽一丝心意,也算不负故土。” 苏六奇不动声色地同身边谋士对视一眼,当即放下心来,看来他们所料不差。 他二人一来一往,参席众人也听?得专心致志,毕竟事?关他们自身利益,他们当然得用心。 可挑起此事?的苏世镜却未将此放在心上,全部心神?都只装下了雁萧关一人,见雁萧关只专心致志护着明几许,一丝眼神?都不看他,他在心中冷哼一声,等?将你拿下,到时定要?让你满心满眼只容得下我。 他再?看明几许,自然是越看越不顺眼,恨不得像将他赶的越远越好。 雁萧关全然不知他的想法,只注意看着宴席中诸人的神?色,要?动手?,自然不能将无辜之人牵扯在内。 可惜,任他怎么看,院中所有人俱是欣喜异常,仿佛都忘了这些药材全是为了青城患病百姓而准备的。 明几许与苏六奇已谈起了药材价格,药材寻常,毕竟若是名贵药材,就算官相旬倾尽全城之力,也换不来能够救下患病百姓所用的数量,因此苏六奇要?的价格也平常,不过贵在量大,明几许要?给的银子可不少。 明几许犹豫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佯装无奈的同意了。 苏六奇自然喜不自胜,端起酒杯就要?敬明几许,离着这么远可不是明几许的目的,他站起身作?势要?迎过去?敬酒。 雁萧关自然要?随侍在旁,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身,便被猛扑过来的一个人抓住了手?臂。 雁萧关皱眉,此时不能节外生枝,他生生忍住将人挥开?的冲动,看向苏世镜:“苏公子为何拦我?” 明几许和苏六奇也同时看了过来,苏世镜脸上露出一抹洋洋得意的笑,看着明几许趾高气昂道:“你若想同我爹做成这笔生意,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六奇有些意外,可却没有阻止他。 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寒意,握着酒盏的手?指缓缓摩挲手?中酒盏,酒盏边凹凸不平的花纹在他指尖留下浅浅痕迹,转眼便消失,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心中越升越高的杀意。 明几许挑起唇角,缓缓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六奇:“苏大人,令郎能做的了苏大人的主吗?” 苏六奇闻言有些不悦,不过是一商人罢了,他的孩子同他提条件,他该感激不尽才是,居然还露出这副挑拨神?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冷哼一声:“自然。” 闻言,宴会诸人纷纷对视一眼,皆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 苏世镜能在青城无法无天,还不就是他有个什么都能为他摆平的老子,苏六奇此番回答,一点没超乎他们的预料。 明几许缓缓点头,侧过头看向苏世镜,一双黑眸像是深不见底,声音平缓道:“苏公子说吧,有什么条件?” 苏世镜拉着雁萧关的手?用力往身前一拉,可雁萧关又哪里是他能轻易拉动的,使了好半天劲也没见雁萧关有所动作?,他气急地看了一眼明几许。 明几许眼眸微眯,就见他抬着下巴气急败坏的道,“药材你照价买,可前提是你要?将他,”他朝雁萧关点了点下巴,才抑制不住激动的道:“你得将他卖给我。” 他说的理直气壮,那边官相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不过是一个蛮人仆从罢了,值不了几个银子。 雁萧关却是听?的眼都瞪大了,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买他?买他去?做什么?他心里满满都是诧异,却下意识看向了明几许,却见明几许微垂着眼,此次相见后总微微带着笑意的唇角抿的笔直,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抹阴影。 不知怎么的,雁萧关心中笃定他生气了。 几乎是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冒出来,他便往后一退,轻轻松松挣脱了苏世镜,担忧地像明几许靠近一步。 明几许没看他,只将酒盏在手?中转了一圈,口?中轻吐道:“是吗?” 宴席因苏世镜提出的要?求静的落针可闻,他的话?语虽轻,却落在了所有人耳中,苏六奇与苏世镜两人都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同时答道:“当然。” 砰! 第91章 酒盏从明几许手中滑落, 落在他身?前的小案上,盘盏相撞,案上摆着的各色佳肴菜汁四溅。 苏六奇皱起眉就欲呵斥, 可他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明几许手腕微动, 一柄短刃出现在他指尖,赫然?正是他当日削指甲的短刃。 在他指尖无害的短刃, 此时寒光大现,苏世?镜脸上得意的笑僵住,只觉脖颈微凉,又?一热, 一股鲜血顺着脖梗溅上雪白的衣衫。 明几许凑近他, 笑得开?怀:“多谢相助。” 他的动作太快,也?太过猝不及防,几乎是眨眼间, 苏世?镜已血溅当场。 直到明晃晃的血迹在他衣衫上越染越开?,苏世?镜喉间才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尖叫打破了平静, 歌舞姬慌张地?抱在一起躲在了墙角, 而本安坐的各位贵客也?纷纷起身?逃窜。 一时间,酒盏碰撞、案盏倾覆。 苏六奇顾不得那么多, 当即将手中的酒盏扔开?, 往明几许跑去,嘴里急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放了我子。” 而苏世?镜习惯了仗势欺人, 哪里能想到不过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居然?就让明几许动刀动枪,还?是在他视为?最?大倚仗的苏六奇面前,有苏六奇为?他撑腰,他大胆呵斥:“你?还?不快放开?我, 若是你?敢对我如何?你?今日绝走不出苏府半步。” 苏六奇不觉得他这话有错,跟着厉喝道:“正是,你?还?不快放开?我儿?,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不止药材生意作废,我也?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明几许哂笑一声,手上用力。 苏世?镜只觉脖间的利刃刺更深,剧痛传来?,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衫往下滴去,他终于吓破了胆,慌慌张张道:“我,我不过是看你?的护卫身?手好,想要买下他保护我而已,你?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明几许冷哼一声:“我的人岂是你?能奢想的。” 雁萧关也?被明几许快速的动作惹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听了他这番话,一时又?有些不自在,可见苏六奇送上门来?,他心头一动,这倒是比他们过去苏六奇面前敬酒更自然?。 等带着苏府家兵围上来?,他立即将身?体挡在了明几许身?前他冷眼看着苏六奇:“苏大人,你?若是不想你?儿?子没命,就让这些人退开?。” 苏六奇急的额头冒汗,一时进不得,退不得。 他身?旁的谋士连忙过来?:“两位万莫一条道走到黑,你?们可还?在苏府,要是大少爷有个万一,你?们也?会赔命。” 他神情又?一缓:“且大少爷不过是一时脑热,明少爷实在不愿割爱,且当大少爷全?是玩笑之言。” 他边说边给苏世?镜使眼色,苏世?镜此时倒没有再色欲上头,忙道:“是,我不过是玩笑而已,你?不愿我不要他了便是。” 他说的恳切,像是真的知错了,若是他眼中没有不甘,明几许便真信了。 可明几许信与不信本也?无碍,他轻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离他不过三步远的苏六奇:“苏大人说呢,若我放了令郎,此次生意可否如常?” 苏六奇眼中闪过杀意,他站在家兵身?后,被护的严严实实,他当然?不愿,可席中除了他,还?有许多盼着这桩生意事成的人,他不能拒绝,咬着牙也?得同意。 他恨恨的想,银子他要,可这两人也?别?想走出青城。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六奇点了点头:“自然?如常。” 为?表诚意,他往前两步越过私兵的保护圈,距离雁萧关一步距离,看见明几许就要收回对手的模样,他眼中闪过欣喜。 第97章 明几许却将眼神看回了苏世?镜,握着短刃的手指用力。 他当然?知道雁萧关生了一幅招人眼的模样,赫宛宜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敬仰,名动京城的绮华为?了他抛下天都荣华,奋不顾身?随他去交南这个让许多人有去无回的蛮荒之地?。 这便也?罢了,毕竟绮华曾亲自同他说过,她?与雁萧关并无私情,可苏世?镜不过只是一寻常男子,长得不堪入目,居然?还?敢奢想雁萧关,他同意了吗? 他面色平静,手上动作沉稳,可谁也?不知他胸腔中几乎要燃起滔天怒火将眼前这人烧的灰都不剩,就算不能做到,他也?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在苏六奇和苏世?镜侥幸的眼神下,短刃猛地?刺了回去。 血腥味瞬间弥散在整个厅堂,原本香气扑鼻的佳肴眨眼让人闻之欲呕。 他动作突然?,雁萧关眨眼就跟上了他的动作,在苏六奇还?未来?得及悲痛之前,他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腰间藏起的利刃顷刻间没入苏六奇心口。 苏六奇双眼突出,一道声息未出便栽倒在地?。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可已晚了。 雁萧关两人宛如杀神在世?,手起刀落,不多时,数个护卫来?不及反应便已丧命。 短刃到底不称手,血液滚烫滑进掌心,滑腻异常,让握着匕首的动作有些不稳,雁萧关甩手将匕首扔出去。 明几许背后仓促突袭的护卫动作顿在半空,随即倒地?。 雁萧关伸臂一捞,长刀在手,更是如虎添翼。 刚才还?欢庆的宴席,眨眼间犹如地?狱,有人已经被吓得昏倒在地?。 这边声响闹得激烈,自然?也?引起了苏府其他家兵的注意,有人立即便要赶来?,廊下屋檐却扑出一道道黑影,很快,整个苏府都成了屠宰场。 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挡在门口,还?剩下的贵客吓得哽咽不止,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爬。 明几许向前一步:“都杀了吗?” 他虽是在问,可他显然?已经杀上了头,根本不想留这些人的性命。 一阵尿骚味传来?,有人居然?吓得失禁了。 雁萧关眉头一皱拦住了他:“不必你?动手,先关起来?,等事情尘埃落定?,自有人处置他们。” 明几许被他拉住,泛着血气的双眼渐渐冷却下来?,感受到肩上有力的手掌,他扔掉手中短刃,看着掌上刺目的血液,他厌恶的皱起眉头。 察觉他的神情,雁萧关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盖在他手上,粗鲁地?擦拭着:“你?怎么这么娇气,杀人时无碍,事后倒嫌不干净。” 等将明几许的手擦干净,帕子也?没扔,他随手又?揣回怀里,低头看明几许:“还?有后院,该让他们行动了。” 明几许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转身?走出门外,不多时便消失在门外。 早就将苏府摸透了的蛮族与寥寥几个神武军比赛似的动起手来?,绿秧身?形小巧,在刀刃间灵巧翻转,不多时便窜进了后院。 一刻钟不到,惨叫声渐渐消失,苏府彻底安静下来?。 很快,思娜提着与她?身?形极不相符的长刀跟在明几许身?后走了过来?,对雁萧关禀报道:“苏府已全?部拿下。” 雁萧关点点头:“还?劳请你?们将后院众人保护好。” 思娜看向明几许,见他不语,应道:“是。” 她?匆匆转身?离开?,雁萧关同时也?转过身?去,大步走向正堂里面。 歌舞姬早已习惯小心翼翼待人,都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眼,没有发出声音,而一边养尊处优的富贵老爷们却没有她?们的冷静,尖叫声此起彼伏,你?拉我,我拉你?,纷纷想要躲到后面去,最?后被推到最?前的,正是一直跟在苏六奇身?后的谋士。 他踉跄着被推向前,对上雁萧关杀意未散的双眼,他一激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饶……饶命,呜呜……” 嘴里不甘心的求饶着,可苏六奇已经绝望,怎么可能会有人就因?为?一个护卫便大杀四方呢?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早被吓蒙了,直到这时,他都未发现事情有异,心里止不住的对苏世?镜生起怨恨,整个身?体瑟瑟发抖,闭着眼睛等着去见阎王,等到在地?府相见,他定?要将苏世?镜撕了。 “闭嘴。”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谋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久久都没有痛苦传来?,他才战战兢兢的睁开?眼。 雁萧关站在他面前:“我问,你?答,如实招来?。” “什,什么?” 雁萧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若有隐瞒,顷刻间让你?人头落地?。” 谋士身?体一震,连连道:“不敢。” 苏六奇已死,苏府全?盘落入眼前这人手中,只要能保下命,他哪里还?会给苏六奇卖命。 雁萧关手中长刀未动:“在山里守着天坑内患病百姓的匪盗共有多少人?” 尽管谋士已准备和盘托出,可还?是被他所言惊的心神俱震,身?体瘫软在地?,砰砰磕头道:“这,这全?是苏六奇所为?,我,我……” 雁萧关打断他:“别?说无关之语,你?只需回答问题。” “到底有多少人?” “一千。” “只有一千?”雁萧关怀疑道。 不怪他不信,大梁朝与北境数年对峙,天都虽尚算一片祥和,可治下日子要过得安稳,是不能离开?有府兵驻守的州府城池太远的。 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山林间盗匪无数,有些甚至就是各地?豪强家兵乔装而成。 除了人多势众的军队,要从他们手下走过,就算是小股士兵也?得被他们剥一层皮,留下买路财才能保的平安。 青城外大山连绵,不可能只有区区一千匪盗。 看他不信,谋士恨不得指天立誓:“大人既知苏六奇藏匿百姓的地?方,便知那处乃是险地?,有千人守着要道,无人能擅进。”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雁萧关的脸色,对上雁萧关满含杀意的眼神,不敢再犹豫:“且里头关着的百姓都已病入膏肓,本就没几日可活,之所以会安排千名盗匪看着,还?是因?为?郡守官相旬也?在里头,不然?留个几十人就行。” 第92章 若是到此时他还不知雁萧关?的意图, 那他便不配成为苏六奇最信任的谋士了,为了保下性命,他自然要有用?才?行, 他哆哆嗦嗦继续道:“其他匪盗都已被苏六奇改头换面充入了军营。” 雁萧关?面色一变:“府军原来?的士兵呢?” “苏六奇当日为了顺利拿下青城, 他借由副将之?名宴请众军士,将军中不服他的大多数士兵都毒杀了。“ 话音才?落, 谋士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煞气,他一屁股往后坐去,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两步。 明几许上前拍了拍雁萧关?的手臂:“殿下冷静。” 谋士心神俱震,怔怔看向雁萧关?, 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还有苏六奇都被骗了。 雁萧关?勉强冷静下来?:“现?下守城门的可是匪盗?” 谋士嘴唇惨白:“正?是。” 雁萧关?面色大变,若守城的是匪盗, 陆从南他们?入城之?时要更为小心才?是,匪盗穷凶极恶, 万一直接拿城中百姓做为质, 神武军投鼠忌器,万般谋划都无用?了。 明几许一看他的神情, 便知他所担忧为何, 他安慰道:“毋需忧心,我立即命族中护卫前去同城内潜藏的神武军说一声。” 谋士生怕自己无用?, 插话道:“郡府牢狱中关?着不少苏六奇不好一起?杀了的将士,皆与城内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他们?相助,定能将匪盗一网打尽。” 雁萧关?不再理会他,事态紧急, 他与明几许只能分头行事,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道:“我去城门处,郡府将士便交由你了。” 明几许点头:“放心。” 雁萧关?方一离开,谋士便瘫倒在?地,心中止不住的庆幸当初苏世镜同苏六奇提议说干脆将患病百姓和官家人一同杀了时,他将之?拦了下来?。 当时他只是觉得数万患病的百姓一同杀了未免太费力?,就是用?刀砍刀都得用?钝。 更何况城内还有无数知情人,若不是亲自所杀,只说是没?治好便能应付过去,可若真动手,就彻底是残暴不仁,暴虐无道。 到时消息透露出去,民众必反,这般残忍手段引起?的不满和反抗,定会使青城恐慌遍布,动荡不堪,到时要将青城稳定下来?,苏六奇就只能直接屠杀反抗的百姓了,到时血流成河无碍,恢复青城秩序却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或许是觉得他说的对,又或许是觉得有一层遮羞布在?身,三尺之?上的神灵不会降罪于?他,苏六奇最终接受了他的意见。 第98章 看着提刀走进来?的蛮人,个个凶神恶煞,谋士在?心中默默盘算,当时患病的百姓之?中,有部分亲属不舍与之?分开,自带米粮去照顾亲人,现?下天坑里活着的百姓应还不少,他祈祷着:可千万要多活些人下来?,不然他怕是得被千刀万剐了。 雁萧关?可不知他心中的计较,从苏府抢了一匹马就往城门而去。 城门处安静如常,他骑着马才?到近处,便看见一处巷子中隐在?阴影里的大柱。 他长?舒一口气,好险赶上了。 大柱瞧见他来?,连忙迎过来?,抬头见他神情不对,连忙道:“殿下,时辰快到了,是不是该动手了?” 雁萧关?将缰绳扔开,看了一眼不远处伫立在?夜色下的城墙,道:“去同兄弟们?说一声,今日守城门之?人一个不留。” 大柱一愣,随即道:“是。” 雁萧关?眉眼沉沉,原本他还想着守城门之?人不过是受了苏六奇的挑唆,且苏六奇为将,他们?为兵,军令如山,许是不得不从。 可既然守城门的都是盗匪,能与盗匪狼狈为奸之?辈死不足惜,未免伤了城内百姓,他更是要赶尽杀绝。 静谧的月色中,轻微的响动声并不能引起?太多注意,可当人到了近前,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一无所觉。 到了与游骥约定的时辰,雁萧关?悄无声息攀上城墙,一人背对着他看着城门外,似乎是察觉到身后异常的安静,守城之?人狐疑的回过头,太阳穴一道伤疤显示着他并非善类,等看到身后的黑影,他先是一愣,随即就要嚷嚷。 雁萧关?冷笑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口鼻,手中刀刃在?他脖间一转,那人当即毙命,同时身侧数人也在?大柱等人的手下接连倒地。 早就借着阴影藏在?城下的游骥和陆从南看见城门上异动,齐齐拔刀,城下巡逻的士兵方诧异回头,已被抹了脖子。 守城将领慌张四顾,不过眨眼间,他身旁的兄弟们?以在?连片的刀光中死了个七七八八,他抖着声音道:“大胆,我们?可是苏将军手下的士兵,你们?是何人,胆敢……” 刀光闪过,他话音未尽,也随他的兄弟们一起踏上了黄泉路。 雁萧关甩开刀刃上的血珠,看也没?看他,身形如电,转眼杀向剩下的匪盗。 血色洒落,在?震天响的马蹄声遥遥传来?时,城墙附近最后一个仓皇逃窜的匪盗也被陆从南收割了性命。 明几许带着从郡府牢房里救出的将士骑马赶来?,在?城门前勒停马,他抬头看去,城墙上,雁萧关浑身散发着压迫感,身形悍利,往日总是带笑的眉眼,此时散发着滔天的戾气,浑身浴血,形若罗刹,看着只让人觉得慑人心魄。 明几许看着他,好半晌没?有动作。 他身后之?人上前来?问道:“他便是厉王殿下吗?” 明几许回过神,跳下马走向前去。 张望武连忙跟着他上前,半月前,青城突逢疫病,满城慌乱之?时,苏六奇先是趁郡府府军众将领不备,毒害他们?,接着携兵夺下郡府,又将郡守官相旬连同众多百姓送出青城。 不少袍泽被他杀害,而他之?所以能保下命,全在?他乃是青城豪族出身。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大都也是如此。 青城内豪强皆有着几十上百年的根基,苏六奇不敢杀了他们?引起?众怒,可却也并没?有善待他们?,他们?是人质更是犯人,本以为之?后只能在?牢狱之?中度过余生,没?想到不过一个来?月,局势翻天覆地,昔日为刀俎的苏六奇已人头落地,沦为鱼肉的自己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日。 城墙上下横尸遍地,张望武路过一人尸体之?时,脚步停了停,眼前这人曾是青城外数得上的盗匪头子,与府军交手数年也不能将他拿下,没?想到今日也落了个横尸当场的下场。 随着明几许走进,雁萧关?渐渐收敛了身上的戾气。 明几许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只问道:“如何?” 雁萧关?没?来?得及回答,陆从南已跑了过来?:“殿下,城门已被拿下。” 张望武激动的浑身颤抖:“好,好!” 雁萧关?看了过去,明几许道:“他乃府军主将张望武,一直被苏六奇关?在?牢狱之?中。” 张望武上前拱手一揖:“王爷悍勇,此番多谢王爷,若不是王爷相救,青城怕就真的落入了苏六奇那贼人手中。” 此时可不是听这些恭维话的时候,雁萧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城内想必还有乱党,此时不便闲话,还请将军同神武军配合,将贼人一网打尽。” 张望武一愣,没?想到他如此雷厉风行,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是。” 在?他准备离去之?时,他身后来?了一人,孙起?元被搀扶着走到他身边,就要往地上跪去。 雁萧关?上前一把托起?他:“老大人这是何意?” 孙起?元苦求道:“老夫乃是青城郡丞,没?有将青城治理好是老夫的错,可现?下郡守大人还在?苏六奇手中,老夫厚颜,恳请王爷救救郡守大人和众多生死不明的百姓。” 听见他此言,张望武也停下脚步,一双眼期盼的看向了雁萧关?. 雁萧关?拍了拍孙起?元的肩,单手将人提了起?来?,没?让他真的跪下去:“老大人放心,我既来?此自然是要救他们?出来?的。” 他往后招了招手,陆从南跑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种姑娘和官少爷有消息吗?”雁萧关?早前将看顾两人的任务交给了陆从南。 陆从南立即道:“他们?都在?山外守着,但凡守山的匪盗有异动,他们?立即会让眠山月送消息过来?。” 眠山月不见影踪,想必盗匪并没?发现?城内异常。 可这想法不过才?从脑中冒起?,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雁萧关?心中一跳,循声望去,只见眠山月就像是后面有猫在?追它一般,飞的极快,一头撞进了雁萧关?怀中。 刚停下来?,它便慌乱地将叼着的纸凑到了雁萧关?眼前。 雁萧关?一把夺过来?,展开就着月色看去,才?一眼他便面色大变,站在?他身旁的明几许自然也将纸上的内容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起?:“这是?” 雁萧关?将纸一收递到孙起?元面前:“此乃郡守大人家的小公子亲笔手书?,你该认得出他的笔迹。” 孙起?元连忙接过去,抖抖索索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当即焦急万分:“这可如何是好?” 雁萧关?顾不上安抚他的情绪,看向张望武:“张将军,事情有变,城内残党便全权交由你处置,我留下一千神武军,你必须将残党全部拿下。” 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陆从南几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游骥身上:“游队主,你留在?城中协助张将军。” 虽然不知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可游骥没?有犹豫,当即应是。 “其他人列队随我走。”下完令,要离开时,雁萧关?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明几许,眼中有些犹豫。 似乎是知晓他的顾忌,明几许笑道:“我随殿下一起?去。” 第93章 在雁萧关?面前, 不需要怀疑,不需要询问?,神武军令行禁止, 雁萧关?打?马出了?城门, 他们?便一阵风般跟上?。 唯有陆从南胆大,他打?马跟在雁萧关?身后?, 伴着奔驰的疾风匆匆问?道:“殿下,是不是山中盗匪发现了?城中有变?” 雁萧关?摇头:“并未。” 他的回答被众人听在耳朵,这下就?连大柱都疑惑的看了?过来。 雁萧关?一挥马鞭,马四蹄翻飞:“乃是巧合, 山内匪盗是要来青城同苏六奇汇报山中之事, 趁着夜色入城,也?能掩人耳目。” “好在他们?一出山便被种姑娘两人发现,他二人知晓今日计划, 合力将两名匪盗绑了?。” 大柱闻言松了?口气:“既然绑了?,那?便不甚紧急。” 雁萧关?看了?他一眼, 偏头看向陆从南:“你同他解释。” 随即他不再说话, 带着明几许和剩下数千神武军疾驰而去。 明几许与他并骑,不明他的计划, 直接问?道:“殿下就?这么带着大军杀过去吗?倘若让山中匪盗察觉, 以山内百姓为质,殿下当如何?” 雁萧关?头也?不回:“放心, 我会安排神武军分散进山,而我则会寻机下到天坑内,能寻到官相旬最好,有他下令,天坑内百姓众志成?城, 当能阻拦片刻匪盗。” 明几许一听便明了?,点点头:“于我们?而言,山道易守难攻,同样,有天坑内的百姓阻拦,匪盗想要进入也?是难上?加难。” 只是有一点他还未明:“殿下想要如何进入天坑?” 深更半夜,就?算天上?还有月光,可想要在形若峭壁的山间寻出一条道路通往天坑,还不惊动山中匪盗,明几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该怎么办到。 第99章 雁萧关?本也?想着先同其他人好好商量个对策,可事发突然,想要短时间拿出万全之策已是来不及,既然山中匪盗派了?人出来,自然是要等着人将消息带回去的,最多一日,山内匪盗见不到人回去,就?会知晓事情?有变。 他们?耽误不起了?。 事到如今,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沉默片刻,远远看见前方犹如一柄利剑直插入云端的峭壁,沉声?道:“爬进去。” 站在山下,陆从南和大柱同时抬头,脑袋几乎要压到背上?去,才勉强看眼前几乎是笔直朝向天际的山崖,两人眼中满是震惊——怎么才能爬得进去? 难怪苏六奇会将人关?在里面,这等险要之地,若是寻常人看见,根本升不起一丁点攀爬的想法。 毕竟眼见前方就?是死路,没有人会往里跳。 大柱更是一脸恐惧,眼前的峭壁根本没有落脚之地,他看着雁萧关?胆战心惊的道:“殿下不妨再考虑考虑……” “不必。”雁萧关?打?断他的话,“神武军听令,以队为单位散入山间各处,将出山的夹道围住,跑出一个匪盗,我唯你们?是问?。” 贼党在侧,神武军没有大声?应是,却同时低头。 陆从南是跟在雁萧关?身边是最久的一个,若有谁能劝说雁萧关?改变主意,只有他了?。 大柱将求救的眼神看向他,却见这个满脸稚嫩的小白脸就?站在雁萧关?身边,一副唯他是从的模样,满脸平静。 大柱倒吸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陆从南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那?般软弱可欺,平日里性情?虽柔顺,可若真动起手来,几个他也?不是陆从南的对手。 他是从底层流民中摸爬滚打?混出头的,看人看事自有诀窍,在他看来,雁萧关?对陆从南总有着一份莫名的宽容,因此?,他对陆从南一向是能捧着就?捧着,可心里却是隐隐看不太上?这位遇到点事儿就?红了?眼睛的同僚的。 可事到当头,先退缩的居然是他,他忍不住红了?脸,没再说话。 可他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雁萧关?金尊玉贵,就?算去了?交南,有王爷身份在,又是一府郡守,怎么混也?不会太差,又何必为了?一群不值钱的百姓拼命呢? 更何况此?时天坑内许多百姓疫病在身,若是被传染,任凭身份如何尊贵,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他就?不害怕没了?性命? 再看雁萧关?脸上?毫无惧意,甚至他身边的陆从南也?并不恐惧,莫名的,大柱将心中的种种疑惑和杂念推了?个干净,跟在他二人身后?不准备离开。 雁萧关?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而是将视线移到了?明几许身上?:“你留在下面,待将里头百姓救出来,尚需你医治疫病。” 明几许缓缓摇头:“这里最适合进山的就是我,区区疫病,我并不放在眼中,反倒是你们?,进去后若染上疫病,反倒拖后?腿。” 雁萧关?定定看他片刻,见他主意已定,回头看向陆从南:“你也要随我进去?” 陆从南坚定点头:“殿下在哪儿,我就?去哪。” 他话音刚落,大柱也?挺着胸脯道:“末将亦然。” 雁萧关?默认两人的跟随,走到峭壁下,看着如刀削斧劈而成的峭壁,表面上?的岩面光滑的让人无处着手,只一看,就?让人心生退意。 可他们?不能退。 再细细看去,才能发现悬崖峭壁间有数道不过两指宽的缝隙,许是雨水冲刷而成?,很?浅,隔得很?远,险险能让人勉强攀附住。 他深吸口气,拧眉道:“疫病暂且不提,如何上?山才是最麻烦的,既然你们?要一同去,当万分小心,从上?面落下来,可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明几许走到他身边:“殿下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自然不会胆小如鼠。” 说完,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向了?雁萧关?。 随后?他便一跃而上?,手指抠住石头间的微末缝隙,身体绷的笔直,衣衫下柔韧的肌理绷紧,很?快,他便往上?爬了?数丈远:“瓶里装着的是医治疫病的药丸,虽不一定对症,却能保一世?平安。” 等他离得远了?,雁萧关?抓下停在他肩头的眠山月,轻声?道:“你上?去看着他,若他坚持不住,记得护住他。” 眠山月这回没再辩驳它不能带人飞,扇扇翅膀绕着他的脑袋转了?一圈,发出一声?鸟鸣声?,紧接着便直直飞向明几许。 雁萧关?将药瓶放进怀中,回头看了?身后?两人一眼,肃了?神色:“走吧。” 夜色渐退,朦胧的日光逐渐在东方升起,近日无雨,太阳刚一露面,便洒下万丈光辉,照在数千年前便屹立在此?处的山上?,什么都隐藏不住。 往日连一只鸟都没有的峭壁上?却冒出了?几个小黑点,往近望去,赫然是几道人影。 大柱努力将脚卡在一道裂缝间,指尖紧紧抓住山壁凸起的石块,停下喘了?口气,心头感叹,好在先前在天都之时,雁萧关?带着他们?操练了?许久,那?时只觉辛苦,现下才知他真是长进了?不少。 往日别?说是攀爬峭壁,就?是在山间越过草丛枯木都能让他喘不过来气,可现在,他抬头看了?看十数丈远处的山端,心里给自己加了?把劲,快到了?。 距离他几臂远处,陆从南的面颊上?往下滴着汗珠,神态却并不特别?费力。 与他相比,雁萧关?和明几许在陡峭的山壁间称得上?是如履平地,每攀上?一段距离,明几许都会停下动作,等着底下三人,雁萧关?则是有意控制着速度跟在陆从南两人附近。 方才在山底时,他话虽说的难听,可不过只是想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事实上?,若这二人真的坚持不住,他拖也?能把这两人拖上?去。 陆从南他倒并不担心,身手乃是他一手训练而成?,能力如何他一清二楚,唯有大柱,他有些?不放心。 见大柱停下不动,雁萧关?看了?一眼他剧烈颤抖的双腿,看样子大柱坚持不了?多久,得让他歇歇。 没有多关?切,他看向距离大柱不远处的一道窄缝,太窄了?,大柱个子虽不高大,可到底是男儿,要将身体卡在那?处,怕是有些?为难。 他视线一动,明几许便发现了?他的动作,跟着看去,立即知晓他的担忧。 身处险地,废话不得,看在大柱乃是雁萧关?属下的份上?,他松开手中扣住的石头,伸臂往窄缝移去,不多时,他便落在了?窄缝中。 他身形瘦削,将身体卡在那?里,几乎是严丝合缝,勉强偏了?偏身体,明几许看向窄缝最外?侧边缘横生的一块薄薄石壁,只要除去石壁,大柱便可在此?处落脚,待恢复体力后?一鼓作气,自然能随他们?一同爬上?去。 雁萧关?一直等他停下动作,才松了?口气,看着他说道:“小心。” 明几许对着石板抬起了?脚,猛的踢去,一下、两下,石板开始松动,最后?一脚,石板轰然碎落。 眠山月身体颤了?颤,跳去了?一边站好。 陆从南两人朝掉落山底的石板看去,明几许没动,诧异的视线落在因石板碎裂而暴露在他眼前的一道小小缝隙中——那?里长着一株植物。 弱小纤细,长在石缝间,以顽强的生命力突破了?环境的限制,发芽生叶,顶上?还开出了?小小几朵蓝色的小花。 若是在平常看见,没人会将它放在心上?,可它偏偏生在这处,被石板挡着,没有阳光,扎根的乃是碎石,没有水源浇灌,它却仍然长成?了?最绚烂的模样。 见他久久不动,雁萧关?疑惑皱眉,就?见他探出身体,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什么,忽而一阵风来,雁萧关?脱口而出:“明几许!” 身处半空,就?是一阵微风也?能让人身体晃动不止,更何况是能吹落碎石的疾风。 明几许身体摇晃一瞬,只能收回手扒住身侧的石壁,再抬眼看去,那?株植物在风中剧烈摇晃,或许是被他踢落的石板所牵连,那?扎根的石块在疾风下开始松动,明几许眼睛一眨不眨。 雁萧关?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那?花挣扎着,努力着,却还是抵挡不住风势,顺着石块往下滑落。 明几许迅疾伸出手,可他没来得及,花从他指尖擦过,跌落山底。 明几许怔忡片刻,收回手,在雁萧关?关?心的眼神下,无事一般露出一个笑,将地方让了?出来。 被石粒扑了?个满身满脸的大柱连忙爬了?过去,扶着崖壁呼哧呼哧直喘气。 明几许与雁萧关?擦肩而过,雁萧关?皱眉看着他流畅的侧脸,心中直觉明几许不太高兴,可不等他多想,明几许回头看他:“殿下,我们?比试一番,看谁最先爬到山顶。” 第100章 雁萧关?一顿,明几许已经领先他半个身位。 他无奈,看了?一眼陆从南和大柱,觉得他们?应该没有问?题了?,便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来路无比艰辛,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四人站在山顶,被阳光照耀在面上?,放眼望去,万物尽收眼底,只让人人心胸通畅。 雁萧关?深吸口气,回身看向底下的天坑。 第94章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此言也不完全正确,下天坑时可供落脚攀爬的地方?可比一片光滑的石板多了许多,他们从山顶下到天坑, 不过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本以为等下到坑底被?百姓撞见还?需要解释他们身份, 可事实?上,他们将情况想得?太好了。 雁萧关面色难看, 看着躺在他脚边的一对父子,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双目紧闭,脸上透出近乎死尸的灰白色, 若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具尸体。 他身边的成年男子神情麻木,看见他们从山壁跃下,最?大的力气不过是转了转眼?珠, 之后便闭着眼?一动不动。 若是雁萧关几人不来,最?多不过一两日, 眼?前这个孩子就会死亡, 而这个因担心孩子而跟来的父亲也得?随他同?入地府。 天坑里地方?不小,密密麻麻挤着数之不尽的百姓, 而眼?前这对父子状况还?是好的。 不用?多看, 扑面而来的尸臭味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四周躺着坐着的人却对身旁的尸首视而不见。 偌大一个天坑底, 居然只有寥寥几个窝棚能让人避雨,甚至连遮风都做不到,好在入夏后的日头好,甚少下雨,不然天坑里的百姓怕是已经十去八九。 雁萧关面色铁青, 大柱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当初他随北境流民一同?来大梁朝时,身边瘦骨嶙峋的人遍地都是,甚至尸骨都留不下,饿疯了的人哪还?顾及得?上人伦血脉,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至于骨肉亲情,那是唯有在太平盛世才能顾得?上的东西。 明几许负着手看了一眼?雁萧关紧绷的面颊,他眼?里闪过一抹暗光,居高临下看着天坑底横躺坐卧的百姓,他问?道:“殿下此时是要直接同?他们表明身份吗?” 雁萧关摇摇头:“无用?。” 又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官家人,我们分头行?事,注意不要刺激绝望的百姓。” 百姓们身处绝太久,他们是受了欺骗才来到这处。 并不是他们好骗,苏六奇以将染病的人单独放在一起?,防止感染其他人为借口,还?派了大夫治疗,或许一开始药材也管够,更关键的是,一府郡守官相旬也在这处。 青城百姓大多都是寻常百姓,老实?生活,他们又太信任官相旬,别处地方?治下百姓患病,官员或许早已让他们自生自灭,可官相旬却是个会安排大夫治疗疫病的好官,有他在此,自然是苏六奇说什么便信什么。 以至于沦落至此,从希望到绝望,没有发生暴动,完全是因为有匪盗看守的缘故。 他们此时若是表明身份,在百姓对官员极度不信任的情况下,他们定然落不到好。 虽说现?下天坑内百姓太过虚弱,就算发生暴乱也不见得?能将他们如何,可到了那时,雁萧关几人少不得?以武力压制,情况只会越发混乱。 而与他们同?被?关在天坑里,坐卧同?在,一起?受苦的官相旬于百姓而言,到底还?是不同?的,也只有他能将这群人安抚下来,并激发他们的斗志,让仅剩的部分尚存体力的百姓们为了活命而与匪盗拼命。 四人就此分开。 思?雅察觉到身边动静时,立即睁开了眼?,她虽已病得?快起?不了身,可她阳巫族出身,阳巫族不论男女,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也是她一女子还?能在天坑抢下一处落脚之地的原因之一。 她刚想动作?,一只手便按上了她的肩头,声音冷淡:“别动。” 思?雅一愣,这个声音曾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虽然比印象中成熟了些,她仍然听出了来人是谁。 她慌忙循声看去,一张陌生中带着熟悉的脸撞进她眼?中,她像是在做梦般喃喃道:“圣子。” 只两个字,她喉头已经哽咽,豆大的泪珠顺着柔美的面庞滑下,不一会儿,那张脸便被?泪水洗了个透。 明几许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手为她号脉。 思?雅不若姐姐思?娜性情坚定,素来是被?思?娜护着的,是蛮民中少见的性情柔顺的女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情绪。 “我还?好,这坑底崖边还?有些草药,且当时随我们一同?入内的大夫手中的草药也不少,我配了一个方?子喝下,虽不能根治,却也稳住了病情,没有恶化得?太快。” 明几许收回手:“此处百姓还?能活下这么多人,想必也有你?那方?子一份功劳。” 思?雅撑起?身抿起?唇笑了笑,看明几许神情冷淡,她嗫嚅片刻,说道:“汉人虽有心肠歹毒之辈,可也有许多良善之人。” 明几许并没有对她的话发表意见,只道:“不严重,能治。”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小桌,只有三条腿,简简单单用?木块拼起?来,稍微用些力就会散架的模样。 上面居然有纸笔。 思?雅的视线紧紧跟着他,见他看向小桌,思?雅解释道:“是大夫放置在这的,只是我医术不精,有负他的期待。” 明几许提笔写方?子,思?雅撑着身体走到他的身边,垂眼?看去,随即面露惊叹,苦笑道:“若是疫病初起?之时,有圣子在,青城百姓哪里会沦落至此。” 她看着明几许的眼?神满是敬佩,他们一族在蛮族中可不是以貌美立身,男子有独特?的分辨矿脉的能力,女子也不弱,尤其擅长医术,圣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偏偏这一代?的圣子是个男子,思?雅也知族内许多姐妹不服,可灵蛇选了明几许,她们不得?不退让。 思?雅的医术在族内已算是顶尖,在明几许面前也只能自叹弗如。 见明几许停下笔,思?雅撑着桌子道:“有这方?子,青城疫病当可迎刃而解。” 明几许沉默片刻,方?才淡淡道:“这方?子是拿来治好你?的身体的,青城的百姓如何与我无关。” 思?雅一愣,看向他平静无波的面色,随即失笑,思?娜向来是个嘴硬的,没想到圣子比姐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真为了治她,又何苦将方?子写下来呢? 因为明几许的出现?,思?雅精神了不少,面对明几许的嘴硬,她没有拆穿,而只是笑看着他,就欲询问?他们何时出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明几许便抬手止住她说话的动作?,随即转头往一处看去。 思?雅面露好奇,圣子的情绪不一样了,若说方?才是死寂的湖面,现?下却像是从湖中央溢起?了层层水波,不明显,却多了丝真实?存在的生气。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前方?,即使还?在病中,看见来人,思?雅也眼?前一亮,她性格柔顺,可身上仍然带着阳巫族女子的豁达与坚韧,还?有直接,当即脱口而出:“好俊的男子。” 雁萧关根本没注意到她,也没听清她的话,只捧着手上的东西大步走到了明几许面前,递了出去,不经意道:“看你?在崖上似乎很是喜欢,我寻人时无意撞见这株……” 他咳嗽一声,眼?里浮出些不自在,道:“顺手就采回来了。” 雁萧关将话说完,好像将胸里堵着的一口气也给吐了出来,又撑起?了往日什么都不在乎一般的吊儿郎当姿态,唯有眼?神里透露着一抹紧张。 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可却让眼?前两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思?雅身体还?虚弱者?拼着一口气站直身体,眼?冒精光:“圣……” 明几许看了她一眼?,思?雅当即闭紧嘴,没再说什么,一双柔美的眼?睛却止不住地在两人面上游移。 要知道在阳巫族,男子给女子送花可是表示心许之意,当然女子向男子送花亦然,眼?前这男子给圣子送花,在她看来可是明晃晃的示爱之意。 蛮族男女对爱情、对情事向来大大方?方?,从不遮掩,虽然眼?前两人都是男子,思?雅却并未觉得?不正常。 雁萧关的手举着,明几许始终没有动作?,一双清凌凌的双眼?只紧紧盯着雁萧关不自觉绷得?死紧的面颊。 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捧着一株小小的植物,动作?极轻柔,像是生怕将之磕着碰着,眼?里的紧张一点点加深,像是山间满地爬窜的荆棘,快要将明几许的整颗心缠裹起?来。 明几许是圣子,他为何能以男子之身让灵蛇认可他,阳巫族其他人不明缘由,他却是一清二楚。 第101章 他的娘亲和师傅,在他还是个哇哇哭啼的婴儿时,便起了让他成为圣子的心,以他的鲜血为引,施以秘术,他终于成为灵蛇唯一接纳的人类。 每月十五,从腕间潺潺流出的血液让他浑身发冷,他已记不清楚他那时有没有哭泣求救了,可有一件事,却像是深入骨髓—— 心存期盼,哪怕那期盼仿佛触手可及,可就像落在冻水中的月亮,触之即散,若要强求,只会越陷越深,最终被绝望没顶。 从此,他孤身一人,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由他的鲜血喂养长成的灵蛇。 这种陪伴让他欢喜也让他……恐惧。 就像此时从他心中逐渐蔓延开来的热流,将他冰冷的心肺灼烧的刺痛难耐。 当日在天都客栈初见策马而来,迎着阳光几乎要将他灼伤之人时,明几许曾怔愣片刻,就是站在他身旁的绿秧都未察觉,再之后,如那时一般,他笑了。 思雅震惊的看着他,自出现便冷若冰霜的圣子居然露出了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 她没觉察出不对,雁萧关却顿住了。 明几许缓缓走到他身前,两人距离咫尺之遥。 站定脚步,明几许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上许多的男子,良久,他接过雁萧关手中植物。 沁着水的泥土柔软潮湿,有水源浸润的小花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比起方才崖上那株仿若无根的小花,它漂亮极了。 明几许面上笑容更大,雁萧关眉头一皱,不过他始终没找到明几许异常所在,只得作罢。 况且,明几许收下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就要岔开话题。 到这时,他才看到站在一旁的思雅。 思雅与思娜毕竟是双生子,虽然性格相差良多,可无论是五官还是面相都像了十成。 他当即明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对明几许道:“你倒是运气好,这么快便找到了目标,官相旬却始终不见影踪。” 说着,他眉头一皱:“他不会已经离世了吧?” 看官修竹的年纪,想必官相旬也该有四五十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受住疫病侵蚀身体。 想到此处,他眉头皱得更深,若是官相旬真已没了性命,他们的计划想要顺利完成,怕是难了。 听到他的话,思雅才知他们此行还要寻官相旬,当即上前一步,轻声道:“我知他在何处。” 雁萧关猛然看向他:“当真?” 思雅点点头,坦然道:“他就在……” 就在这时,思雅的眼猛然瞪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雁萧关因为她的话转向了她,此时背朝着明几许,见她表现不对,当即回头…… 已经晚了。 他只觉脖间一痛,眼前一黑,他强撑着保持神志清明:“你……为什么?” 他没等到答案。 “你错了,我不喜欢这花,”明几许的话隐隐约约传来,“我讨厌它。”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思雅面露震惊:“圣子?” 难道是她眼拙吗?她不应该看错男子与圣子间的情谊,她离开夷州数年,随在汉人男子身边,见惯了风月,她当真会看错? 没有注意她眼中的惊疑不定,明几许收回手,指尖轻微抽动一瞬,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察觉,他垂下眼,片刻后道:“走。” ----------------------- 作者有话说:是的,最先一见钟情的是小明[害羞] 第95章 雁萧关并没有昏倒太久, 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脖间隐隐传来的痛楚提醒着他,明几许又坑了他一次。 他转了转脖颈, 垂着眼, 深色莫测,没人能看清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 他深吸口气:“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的话音有些哽塞,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可时间不等人,他站起身体就要出门, 转身之前, 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小桌上有一样东西,他顿住脚步,回首看去, 那里静静搁着一个长条木盒,木盒中, 他方才送给明几许的植物正安安静静躺在其中。 才被挖出来不久, 泥土中的水还未干涸,每一片叶片、花瓣上都闪着水润的光, 鲜活动人。 雁萧关却欣赏不了它的美丽, 他抬步往外走去,一步、两步, 脚步越来越慢,最终,他猝然回身,过去一把抄起木盒,将盒盖盖上, 又干脆一把塞进了怀中,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踏出房门时,雁萧关抬眼往四周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在期盼什么,明几许和思雅早已不见影踪,怀里沉甸甸的长木盒中还放着他采回的花,连根带土一样样都真实存在,种种都在提醒着他,明几许走了。 他尚来不及辨清心头的复杂思绪,身后就有哭声传来,哭声沉闷虚弱,他蹙着眉,绕过窝棚外的大石转了过去。 眼前所见让他彻底摒弃了心头杂念,眼前的位置极为隐蔽,位于大石后的缝隙中,往里延伸而去,越来越宽,最里面形成了类似山洞一样的存在。 面积虽不大,却勉强能容下十数人,此时在山洞最里面,正有一男一女跪倒在地上,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哀哀哭泣。 雁萧关本是随意看过去的视线蓦地顿住,那名女子他看着眼熟,他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倏然,官修竹的面孔在他脑中浮现,他当即反应过来,眼前这女子的眉眼居然与官修竹有些相似。 再看地上的人,头发花白,面孔被挡住,看不真切,可他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他大步走过去,还未走近,就见躺在地上的人猛地咳嗽起来,数声过后,一口血喷在地上。 “爹。”女子悲泣。 这时,一旁一中年男子连忙走了过去,跪在地上把着病人的脉,好半晌,他摇了摇头:“官大人已病入骨髓,我带进来的药亦已用完。” 说完,他摇了摇头,在旁人悲痛欲绝的眼神下沉重说道:“老夫已无力回天了。” 虽然心中早已预感,待听到大夫下了论断,众人也止不住悲从中来,瞬间,山洞中哀哀哭泣声响成一片。 雁萧关想起什么,抬手往怀里探去,触到木盒时,他动作停顿片刻,才往里摸去,那里有一个温润的药瓶。 想到进山前明几许将药瓶扔给他时所说的话,雁萧关定了定神,此时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他走过去,一把将挡在官相旬面前的人提开,倒出药丸往官相旬嘴里塞去。 “你……你是何人?你给我父亲吃了什么?” 因为他突然出现而震惊原地的女子看见他的动作,立即反应过来,上前就要拉住他。 雁萧关将药瓶收回怀中,回身看了山洞中众人一眼:“乃是医治疫病的药丸,方才大夫既然说已回天乏术,不妨试上一试。” 女子愣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他侧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官修竹,诸位认识吗?“ 想到什么,女子眼前一亮:“你是小弟请来的救兵?” 雁萧关点点头:“正是官修竹求我来救诸位。” 山洞中的人登时欣喜若狂,连忙就要过来,倒是女子身边的男子颇为冷静,先拦住了其他人的动作,看向雁萧关,拱手拜了一拜:“还不知足下身份。” 雁萧关没有隐瞒的打算:“吾乃当朝厉王,雁萧关。” 在山洞中人瞪大的双眼下,他继续道:“此次乃是为了赶往封地交南,途经青城时见官修竹和种略红被人追杀,无意救下他二人,才知青城发生的事情。” 他给了众人一点时间冷静:“现下苏六奇已引颈受戮,他的同党也被关押在牢狱中。” 一旁一个躺着的男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的挪到雁萧关身旁,顾忌不了他的身份,拉着他的衣衫下摆,眼巴巴问:“真的?你真是来救我们的吗?” 雁萧关看着他苍白羸弱的面容,没有退开,半蹲下身将他扶起靠在山洞壁上:“我出现在此,自不会是拼了身家性命不要,只为了欺骗你们。” “啊啊,”男人似哭似笑,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了,他口中发出嘶声哀鸣,眼角却没有湿痕,可没人怀疑他近乎癫狂的模样乃是假装。 女子走上前,将他扶起靠在肩上:“二弟莫怕,厉王殿下来救我们了,你和爹爹都不会死了。” 能在此种境地还能撑着身体照顾亲眷的女子,性情当然无比坚韧,只是说到此处,女子眼角也是止不住的滚下泪来。 官二公子停下哀鸣,眼中闪过恨意,嘶声道:“还有那老贼子,他就该千刀万剐。” 雁萧关任由他们发泄心中恨意,看向再次为官相旬号脉的大夫,走近低声问:“如何?” 第102章 大夫放下官相旬的手,站起身,先是拱手行了个?礼:“禀殿下,官大人脉象已?不如方才紊乱,再过片刻,他应能转危为安。” 他说着,面上露出一抹犹豫神色,抬眼看?了看?雁萧关,又垂下眼去。 雁萧关将他扶起身:“大夫还请直言。” 大夫笑了笑道:“方才王爷所说的种略红乃是草民的孙女,不知她现下如何??” “自然?安全无恙。”说完,雁萧关笑起来,“说起来,今日还得多亏她与?官小公子,我们才知山外盗匪的行动。” 大夫面露激动:“那?就好,那?就好。” 他察觉到眼前的雁萧关并?不如他所想的高高在上,犹豫片刻后又道:“王爷可否将方才的药丸让草民一观。” 雁萧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在其?他人发觉之前,他很快将怀中的药瓶递给了大夫。 大夫珍之重之地接过药丸,拿去一旁细细嗅闻,同时,地上的官相旬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听见雁萧关方才所言,转过头来看?着雁萧关,神?态虚弱至极:“王爷。” 对官相旬这样的好官,雁萧关是敬重的,他过去半跪在地:“官大人可还好?” 官相旬虚弱的点头:“此前还曾惋惜不能与?王爷一见,未曾想在这个?境地,反倒如愿以?偿。” 他的感慨只?是一瞬,随即因病而浑浊的眼神?中冒出一抹让雁萧关完全忽视不了的光来:“王爷真是来救我们的?” 雁萧关没有不耐烦,冷静的再次重复:“我乃当朝王爷,得百姓供养,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大梁朝的子民,官大人不必怀疑。” 他沉静的神?态透露着毋庸置疑的意味,山洞中的人彻底放下心来,他们早已?走投无路,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希望,就算是假的,他们也别无选择,更何?况雁萧关姿态笃定,让他们不知不觉的对眼前人升起了一抹信任。 官相旬长舒一口气,明几许给雁萧关的药确实有用,不止将他从临死的关头拉了回来,他甚至还生出了些气力?,看?着雁萧关询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计划,我们定会配合王爷行事。” 雁萧关站起身,视线在山洞中巡一圈,将每个?人面上的希望挣扎尽收眼底:“想必诸位也知此地地形易守难攻,现下天坑外夹道中守着一千匪盗,而进到天坑中的只?有四……三人,若是让匪盗杀进来,我护不了这么多人。” 雁萧关对自己的武力?胜有信心,可他并?不自大,山外一千匪盗,不论武力?,匪盗的人头都能将他三人砸死,更何?况,他们还要顾忌着此处无数百姓。 听他此言,众人眼神?暗了暗,不等他们说话,雁萧关又道:“我手下有五千兵士守在山外,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杀入夹道。” 官相旬不愧是执掌一府的郡守,当即明了他的意思?:“王爷是想让我们配合王爷手下兵士里应外合?” 雁萧关点头。 没人有异议,就如雁萧关所想,为了自身性命,还保有理智之人自然?知晓该如何?行事。 雁萧关抱臂站在一处石块下,神?情波澜不惊,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陆从南与?大柱。 三人汇合时,陆从南曾询问过明几许的踪迹,被雁萧关忽悠过去了。 明几许如何?此时已?不再重要,看?着站在高处被搀扶着的官相旬,听着他虚弱但坚定的话语,底下尚能起身的百姓有的抱头哭泣,有的面露惊喜,却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在地上随便捡块石头就跑出去同匪盗拼命。 在听见来救他们的人乃是何?人时,无数的目光向着雁萧关投了过来,又在官相旬的劝导下抑制住上来跪地哭喊的冲动,只?余满腔感激。 大柱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担忧的道:“王爷,那?只?小鸟能将消息送到兄弟手中吗?” 他还是不大放心,虽说当时在城墙上已?见过小鸟送信的一幕,可此时正是关键,万万不能有失。 陆从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就是你出错,它也不会出问题。” 大柱觉得自己似乎是无端被陆从南鄙视了,可他又没有证据,只?得悻悻住嘴。 幸存的百姓们终于冷静下来,在官家?人的指挥下,将还留有一口气的百姓安置在了一处。 一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汉子走上前,朝百姓们喊道:“不拘是木棍还是石头,都去找个?趁手的,到时不管其?他,只?管听命于王爷动手便是。” 官相旬走到雁萧关跟前:“那?是随我入山的护卫,也多亏他们忠心耿耿,才护得我一家?仅剩几口人性命。” 他眼中悲痛一闪而逝,在雁萧关的眼神?中,他挥开搀扶她的女儿,郑重的弯腰深深一揖:“此番救命之恩,老夫铭记于心。” 他身后站着方才还混乱不堪的百姓,一个?个?提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粗如男子手臂的木棍,还有尖锐的石头,个?个?面露杀气,闻言却同时跪下身去,深深拜倒:“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就算是再无动于衷的人,看?到眼前一幕也会动容,更何?况雁萧关本不是无情之辈,他看?着官相旬笑道:“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待将诸位成功带出去,再说这些不迟,到时官大人可定要备上一桌好酒好菜。“ “久闻青城美酒醇香,这些日子尽跟苏六奇那?老东西你来我往了,我还不曾享用过呢。” 官相旬哈哈一笑:“定然?。” 第96章 百姓们从未操刀弄枪, 天坑里连个屠夫都没有,最?多的是拿着?菜刀砍瓜切菜的妇人,雁萧关不可能将?他们当做精心操练的神武军一样?安排。 那不是救人, 是让人去送死?。 百姓们斗志昂扬, 恨不得?以?身为盾,雁萧关勉力维持着?他们的情绪, 将?一部分男子分别?安排到了天坑夹道入口上方的岩壁中藏了起来,不求他们与匪们单打独斗,只需要阻拦盗匪从崖壁进?入天坑即可。 天坑中男女老?少皆有,而此时还能站的起身的, 除了身强体健跟进?来照顾亲眷的汉子们, 还有数十女子、老?妇。 男子们已?被安排了任务,她们也都眼巴巴的看着?雁萧关,心里也想做些什么, 一群人站在?不远处说了会儿?话之后?,就想过?来寻雁萧关, 夹道传来的轰隆巨响打断了她们的动作。 雁萧关提着?长刀挡在?夹道入口, 猝然抬头看去,夹道中徐徐的微风蓦地转疾, 带来了两方交战时兵器互击的碰撞声。 方才?还满心激动的百姓逐渐变得?不安, 站在?岩壁上的汉子们也开始躁动,纷纷冒出头看向夹道口的雁萧关。 雁萧关的背影挺直, 极具震慑力,让所有看得?见他的人快速稳定下来,他沉稳的声音传进?每个人耳中:“成败在?此一举,诸位万万做好准备。” 说完,他提着?长刀往夹道而去。 他一人挡在?前面, 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定感,百姓们受他感染,个个握着?手中木棍坚石,屏气静声等着?战斗来临。 陆从南一阵风般从夹道中蹿出来,奔到雁萧关面前:“已?经打起来了,匪盗没有准备,刚一接触就被兄弟们打杀了不少。” “此时匪盗头领已?反应过?来,正借着?地势同兄弟们周旋,还有两百匪盗沿着?夹道往里面而来。” 后?方的女子老?妇没有慌乱,转头四顾,地上但凡碗口大的石头都被她们抓在?了手上。 有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甚至合力抬起了一块石头,石头堪比磨盘大,却也没让她们退却。 数双或浑浊或稚嫩的眼神落在?雁萧关的背影上,像是时刻准备着?要冲上去帮他。 雁萧关没有让众人干等,口中指令不歇:“北边山壁上的男子注意,在?盗匪意图从山壁进?入天坑时,听候领头人指令,同时攻击。” 北边山崖上的众人轰然应声。 雁萧关听出他们口中的紧张,抬头看向他们,飒爽一笑:“别?慌,你们在?上,他们在?下,待他们上来,只管将?石头往下砸,砸也能砸死?他们。” 闻言,不少人露出一抹笑来,一人从南边探出头来:“王爷,那我们呢?” “你们补刀,放心,不过?区区两百匪盗,我们能拿下他们。” 身后?期盼的目光越发灼热,雁萧关回首笑道:“你们乃是最?后?一道关卡,但有匪盗入内,你们随便动手,打死?了算你们的,打不死?算我的。” 他的话分明是玩笑之语,让满是紧迫的气氛登时一松,随即又被他的话激起了心中斗志。 他们怎能不激动,以?往遇到匪盗,莫说是反抗,他们只恨不得?跪地求饶,奉上所有财产只为保全性命,可雁萧关在?这儿?,他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看着?他,所有人斗志昂扬。 第103章 侧头听着?轰隆传来的脚步声,雁萧关勾起唇角:“上。” 话音一落,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陆从南和大柱随在?他身后?,手中长刀在?空气中划出一抹锐利的光,三人瞬间从夹道口闪身而出。 哐当! 面目狰狞的歹徒蓦地停住脚步,手中挥舞的长刀被一柄利刃从中斩断,刀势不歇,滑至他的脖颈,鲜血猛地喷出,不过?一照面,他便没了性命。 陆从南冲上前,脚下在?山壁借势一蹬,身体从上而下直扑而出,长刀当头斩下,被洒了满身鲜血的匪盗转眼步了前者的后?尘。 大柱哈哈一笑:“我可不能拖后?腿。” 他闪过?慌乱横劈而来的刀刃,身体在?地上滚过?一圈,刀刃回转,从腋下向后?刺出,挥刀再砍的盗匪动作停在?半空,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三人已?没了性命。 身后?两方交战的咆哮隐隐传来,催促着?盗匪们往前,偏偏却有三人仿作杀神一样?挡在?前头。 一个盗匪咬了咬牙,狠狠心喝道:“他们只有三人,我们一起上,若是不能以?里面的百姓为质,外面的人磨也能磨死?我们。” 雁萧关横刀在?前,冷冷喝道:“试试看。” 随即他踏步上前,长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挡下齐齐挥来的数道兵刃,旋即一脚踢出,将?当中一人踹的直飞而出,落地时砸倒一片。 陆从南默契补刀,又收割了两人性命。 这边大柱使出他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刀法?,他的体力在?雁萧关日复一日的操练下,早已?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两者配合,三五个盗匪一时半刻不能近身。 而一旦让大柱寻得缝隙,就又是一名盗匪倒地。 这方雁萧关则是直直冲杀进?盗匪群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过?半刻钟,在?三人毫不留情的斩杀下,匪盗已倒下一片。 三人杀的两百人心胆俱颤,远远传来的喊杀声让他们后?退不得?,夹道外乌压压围杀而来的神武军早已?让他们闻风丧胆,可眼前却又有三座杀神,让他们前进?不了。 一时间,匪盗群中满是慌乱无措。 可或许是事到绝境,逼得?他们生出了穷途末路的勇气,只觉无论如何也要杀进?天坑,就算不能以?百姓为质,也要将?百姓杀个一干二净,也好让这群突兀出现的兵士付出代价。 蚁多咬死?象,在?一开始的慌乱后?,匪盗们纷纷使出毕生功夫,誓要将?眼前的拦路虎铲除。 与此同时,夹道外的匪盗见里面许久没有消息,又有近百人杀了上来。 雁萧关眼角余光瞥见一柄长刃蓦地出现大柱身后?,刀尖指向大柱后?心,而大柱正与数名盗匪缠斗,分不出心神,眼看危在?旦夕。 他转身飞踢,将?挡在?身后?的匪盗劈开,身形电光石火间闪到大柱身后?,将?欲偷袭的匪盗砍杀在?地。 就在?这时,身旁猝不及防刺来一柄长刃,雁萧关瞳孔紧缩,他若让开,大柱后?心暴露,不死?也重伤,来不及翻转刀身,他只能仓促提臂以?刀背迎上,划来的刀刃在?刀背上划出刺目的火光,顺势在?他的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王爷!”听到撞击声,大柱回身看来,见到雁萧关臂间的血光,目眦欲裂,上前狠狠一刀砍下。 陆从南仓促看来,登时被雁萧关臂间的血液染红了眼,他满眼杀气,手上的动作更?是虎虎生风。 两方一时战得?不可开交,好在?夹道太窄,盗匪无法?蜂拥而来,给雁萧关三人留了些喘息之机,大柱向前就要托起雁萧关的手臂,被雁萧关一手挥开:“莫分心。” 大柱咬牙回身。 夹道两侧的百姓听见下面剧烈的兵器碰撞声,从一开始心惊胆战到急迫不已?,官家护卫更?是忍不住从藏身之处探出头。 只见底下匪盗完全未曾升起从山壁爬进?天坑的意图,只一个劲的想要围杀雁萧关三人,他心中急切,也恨这群匪盗太过?愚笨。 他身旁走来一人,正是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的官相旬。 官相旬道:“看来我与王爷都将?盗匪想得?太聪明了,倒是白做了准备。” 护卫担忧道:“匪盗数量太多,车轮战太过?耗费体力,王爷他们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官相旬沉吟片刻,回身看向陆陆续续钻出的百姓,大声道:“王爷乃是为救我们才?身处险境,诸位可愿上前相助?” 闻言,所有百姓齐声高喊:“愿。” 雁萧关身为皇家贵子,为了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他们怎能心安理得?躲在?雁萧关身后?,这般胆小如鼠,最?后?就算保下性命,也于心有愧。 官相旬是文官,于刀剑上并不精通,可他是青城百姓的父母官,有他在?前,百姓们不止愿意听他指挥,也平添几分勇气。 他身先士卒,沿着?窄道上方崖壁间的缝隙缓缓向前,官相旬手中并无利器防身,他身后?的护卫早在?随他入山时,为了不激怒匪盗,也将?佩刀扔了。 此时所有人手中都只有从地上捡来的石头棍棒,以?石头棍棒迎战挥舞着?长刀的匪盗,无异于去送死?,可所有人都没有退却。 雁萧关不知后?方众人的动作,砍翻身前一名盗匪的同时,伸手提过?陆从南的后?领,将?他往身后?一拉,险险避过?就要砍向陆从南胸膛的长刀。 陆从南深喘一口气,没来得?及多说,眼角余光看见大柱身上闪过?一抹血光,当即喊道:“大柱。” 大柱已?经快要精疲力竭,这一刀砍在?身上,他一时间居然没觉出痛楚,只觉一股巨力传来,他踉跄往后?倒退数步,险险撑住脚没有倒地,严密的防守却蓦然生出一抹缝隙,他身前的匪盗当即大喜,眼中杀意溢出,就要将?他斩杀当场。 陆从南距离他却还有数步远,来不及了,他慌张大喊:“小心。” 雁萧关背对着?二人,闻言,心中升起一抹不妙的预感,提刀将?眼前人砍翻,猝然回头,就见刀刃距离大柱不过?毫厘之间。 雁萧关当即就要将?手中长刀掷出。 匪盗眼中的欣喜绽开,砰,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猛地砸上了他的后?脑,他登时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大柱诧异望去,只见本埋伏在?夹道口两侧山壁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们附近,正拿着?石头往下砸。 第97章 雁萧关?复又握紧刀, 转头看去正对上官相旬满脸严肃的神情。 官相旬站在上面指挥着众人,东边,南边, 他说到哪儿, 石头便砸到哪。 雁萧关?一愣,他向来都是刀枪迎敌, 没成想?这乱石横木也不输他们手中刀刃。 醒过?神后?,他哈哈一笑:“诸位好准头。” 官相旬严肃的面色止不住松动一瞬,当即朗声道?:“彼此,彼此。” 大柱与?陆从南对视一眼, 双双打起精神, 与?雁萧关?一起旋风似的冲进盗匪群中。 上下夹攻,众志成城,不到一刻钟, 杀进来的匪盗已全军覆没。 两面花开,不多时, 轰隆作响的脚步声从夹道?外靠近, 为首的神武军满身?血迹,跪在雁萧关?身?前:“禀王爷, 外面的盗匪已全军覆没。” 雁萧关?在一片寂静中抬头看向官相旬:“恭喜官大人, 恭喜诸位,自此平安无事。”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此言一出,夹道?上下猛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沿着夹道?传到天坑,守在夹道?口时刻准备拼命的女子、老妇听见声音,怔怔许久才反应过?来,扔下手中沉重的石头抱在一起, 先是齐声大笑,旋即失声痛哭。 天坑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就连被?保护在最里面,疫病在身?的百姓们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百姓们高兴的浑然忘我,有那大胆的从夹道?上一跃而下,只觉凭空生出满身?气力,就要将?救命恩人抬起来以?表示心头感激激动。 雁萧关?察觉他们的动作,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将?一脸莫名的大柱送到了百姓之中。 百姓也不管摸到的人是谁,抬手抬脚,不多时便将?人抛在了空中。 陆从南深得雁萧关?精髓,东一脚西一脚,跟条泥鳅似的一溜烟便躲到了雁萧关?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在半空中嘿嘿傻笑的大柱,无奈一笑。 战斗结果无疑是喜人,收场却是个问题。 毕竟是疫病,为了救人,雁萧关?不得不带着属下以?身?犯险,可此时他却不会拿剩下的神武军做赌注,明几?许送给他的药瓶还在种大夫手中,种大夫能不能研制出与?之相同疗效的药丸还不好说,就算能,也不会太?快。 官相旬浸淫官场日久,他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庸官,他同官场中人打的交道?可不是雁萧关?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堪称老谋深算,他一眼看出雁萧关?的为难,走过?去笑道?:“王爷不妨让神武军退至山外,只在外护持百姓即可。” 第104章 不等雁萧关?表示,他捋了捋胡须,又道?:“至于天坑内患病的百姓,暂时还是让他们留在这里。” 种大夫细细将?雁萧关?臂间的伤口处理好,闻言道?:“官大人所说不错,天坑内确实是一处安置病人的好地方?,只要将?其布置一番,患病的百姓在此处治疗调养,不失为一道?良策。” 雁萧关?刹那间松了口气:“百姓可会愿意??” 官相旬笑着点头:“有大名鼎鼎的神武军在外护卫,再保其药材衣食无缺,他们自然愿意?。” 种大夫这段时日在天坑中见了许多死别,叹了口气:“且他们在城中还有亲眷,就算为了不将?疫病传染给亲人,他们也会愿意?的。” 官相旬也想?到了在他眼前一个个死去的百姓,只说现下,坑内的尸体仍然堆积如山,他神情黯淡一瞬才道?:“王爷放心,这里还有许多待在天坑日久也没有感染上疫病的百姓,他们只因缺衣少食才虚弱至此,等补上衣食,恢复体力,就可以?处理坑内尸体,之后?亦能照顾患病百姓。” 雁萧关?虽在解救青城百姓上出了大力,可归根结底官相旬才是青城的父母官,且雁萧关?本就不甚精通庶物,自然不会胡乱提意?见。 他点点头,吩咐玄武军将?盗匪的尸体处理干净,说道?:“我这便去城内将?粮食药材运来,剩下事务还请官大人多加费心。” 说完,他看了看官相旬勉力维持却挡不住的虚弱神态,叮嘱道?:“官大人当多保重身?体。” 官相旬拱手一揖:“自当如此。” 两人一文一武,一年少一年老,此时倒有了些君子之交的情谊。 雁萧关?没有多耽搁,很快就带着部?分神武军往青城赶去,贼党已除,百姓获救,事情就快尘埃落定,唯有疫病他出不上力。 想?到疫病,雁萧关?呼吸一滞,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冷静地回想?起明几?许,他一出手便是能轻易防止感染疫病的药丸,若是有他在,想?必解决疫病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忙,若是一日前,雁萧关笃定明几许不会作壁上观,可现下…… 雁萧关?心绪不宁,他属实不明白明几许的态度为何会瞬间翻天覆地,若是因为那株花,不喜欢便不喜欢,扔了便是,又何故将?他打晕?难道?是担心他阻止明几?许将思雅带出天坑吗? 还是因为思?雅在汉人手中受苦良多,让明几?许厌恶了汉人,这才改了态度,不愿再搭救。 可他本就不认为明几?许救助青城百姓是理所当然,若是不愿,同他直说便是,他绝不会勉强。 种种猜想?归根结底都是揣测,雁萧关?越想?眉头越紧,看着前方?出现的城墙,雁萧关?忍不住啧这一声,果然,还是要当面问个清楚。 若是明几许不愿说,那便打一架,等打得痛快了,什么都能敞开了说。 城门?越来越近,可很快,迎面而来的人让雁萧关?的眼神蓦地凝重,勒停马,他诧异看向面露急迫的游骥。 游骥也看见了他,当即掉马过?来,马还未停稳,游骥便急切跃下马,看向他身?后?。 不知?看到什么,他神情一黯,雁萧关?见他这般表现,心中熟悉的不妙预感再次袭来。 果然,游骥单膝跪地,黑沉着脸道?:“殿下,明几?许带着城内药材和苏六奇府库中所有银子消失了。” 雁萧关?握着缰绳的手骤然紧缩,急声问:“他走了多久?” 游骥难掩焦灼:“半个多时辰。” 雁萧关?当即将?马掉头,远远一声传来:“跟上。” 明几?许要离开,还是携带着大量的药材和银子的一起赶路,不可能走陆路,东西太?多,他们甩不开神武军。 雁萧关?立即想?到此前神武军假装离开之时,苏六奇曾送上十数艘大船,当日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船只,此时正适合明几?许将?药材和银子运走。 雁萧关?心头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他无法理清此时心头所思?所想?,沉甸甸的木盒在他胸口滑动,他神情严肃极了,看着前方?的目光仿若要刺穿空气,看向那个喜怒无常的人。 码头边,一车车药材被?送上大船,白花花的银子被?蛮族护卫扛在肩上,随意?扔在船舱中。 绿秧跟在明几?许的身?边,神情犹豫。 明几?许漫不经心的看着蛮族护卫一趟趟搬运药材和银子:“想?问什么便问。” 绿秧鼓起勇气:“少主为何要这么做?” 明几?许挑眉:“我为何又不能这么做?” 他嘴角噙笑,神态寻常,却让身?边的人完全捉摸不听他的想?法,绿秧自然也如此,面对他平静的近乎深沉的目光,绿秧也不敢再问。 可明几?许没有闭口不言,像是解释给她听一般说道?:“我们此行离开交南,乃是为了入天都接任刺史之职,本不需耽搁这么久。当日离开交南时,买韩翼亲身?相送,殷殷嘱托早归,这么晚回去,定会招惹他的怀疑。”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有了这批药材和银子,以?他爱财如命的性情,自会为我们的晚归找借口,不需多言便能打消他的疑虑,何乐而不为。” 绿秧听着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忍不住问道?:“可少主将?银子和药全拿走,王爷必定会生气的,不然少主还是同厉王招呼一声再离开。” 明几?许的眼神瞬间一变,很快被?漠然所取代:“不必,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他旋身?抬步走去船上,看着船舱中思?雅与?思?娜姐妹情深,明几?许垂下眼,身?后?脚步声传来,吴伯上前:“少主,药材和银子都已装好。” 明几?许站在甲板上,看了看日头,面无表情道?:“开船吧。” 他一声令下,蛮族护卫便纷纷行动起来。 说起来奇怪,蛮族身?处十万大山,日夜都在山中行动,山中就算有大湖,蛮族人也极少前去,可此时蛮族护卫开起船来,却比苏六奇派来的船手更熟练。 不多时,船便扬帆起航,离开了岸边。 明几?许一直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以?及码头前通往青城的官道?。 绿秧被?太?阳晒得脸颊通红,看着明几?许许久不动,说道?:“少主要喝茶吗?我去给少主泡杯茶来吧。” 明几?许垂下眼:“不必。” 说着就要转身?,转过?一半,他的动作倏然停住,刚才空无一人的官道?出现了一抹人影,人影越来越近,熟悉的身?形,还有……那张英俊面孔上的不熟悉的神态,让明几?许眼眸动了动。 看着已经驶远的大船,雁萧关?一直奔至码头尽头,望着甲板上站立不动的人影,他怒喝道?:“明几?许!” 明几?许忽然笑了:“殿下这般生气,莫不是因为被?知?己背叛,抹不开面子?” 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雁萧关?恨不得跳下马,直接从水里游过?去,可他知?道?以?他的水性是绝对追不上顺流而下的大船的,他咬着牙:“你居然还敢说我们是知?己?” “哦,原来我们不是知?己,是我太?过?天真了。”明几?许挑了挑眉,随即神情冷了下来,“错了,天真的不是我,是厉王殿下,我在天都曾陷害王爷数次,不过?给了你几?日好脸色,厉王殿下便全然忘了以?往的教训吗?” 雁萧关?只觉掌心生疼。 明几?许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声音却如利剑传来:“我不过?是利用你罢了,此番能得到青城的药材和许多银子,全赖厉王殿下相助,多谢了。” 雁萧关?面上的恼怒隐去,逐渐转为面无表情。 明几?许眼中也毫无一丝笑意?,等了片刻没有声音再传来,也不知?雁萧关?是彻底失望,还是怒极上头,说不出话来。 明几?许不愿多费心神,将?视线从已成为一个小?黑点的人影上移开,背过?身?淡淡道?:“加快速度,不必去顺州,直接回交南。” 吴伯道?:“是。” 绿秧站在桥头,看了看码头的雁萧关?,又回头看向明几?许挺直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追向了明几?许。 第98章 游骥并不是?个书呆子?, 在明显察觉到雁萧关?情绪不对的时候,他并没有?火上浇油,直到回到城里, 他才引着雁萧关?到了?郡府。 郡丞孙起元等人已将郡府收拾好, 看起来似乎与往日无异,唯一证明过往数日变化的是?空置的办事房。 来来往往的官员比之疫病前少了?一大半, 孙起元扶了?一把身旁路过时险些摔跤的同僚,看他骨瘦如柴的模样,心?下难受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现下青城百废待兴,个个忙的脚不沾地, 哪里会有?歇息调养身体的功夫。 第105章 看见雁萧关?进来, 孙起元眼睛一亮:“见过王爷。” 雁萧关?点点头,他连忙走?过去,递过手上的文?书, 迫不及待问道:“官大人可还好?” 雁萧关?接过文?书,上面写着被关?押的豪强所犯罪状, 他只扫了?一眼, 没有?多置喙,至于处置方式, 他更不准备插手。 雁萧关?将文?书还给他:“这个你到时直接交由官大人即可。” 他的意?思不言自明, 孙起元喜出望外:“官大人可是?安然无恙?” 雁萧关?:“他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天?坑众多百姓还需安置, 孙大人若有?急事禀报,可让神武军带大人前往天?坑外,有?人会将文?书转呈于官大人。” 孙起元连连点头,眼里抑制不住的涌出泪花,他捞起袍袖, 擦了?擦眼角,方才严肃道:“天?坑中患病百姓自然是?要好好医治的。” 说到此处,他停顿一瞬,犹豫的目光看向雁萧关?,显然,他也知晓明几许所作所为。 雁萧关?面无表情:“你们被明几许诓骗,有?我几分原因,他所造成的损失我会全权负责。” 游骥猝然抬头:“王爷。” 雁萧关?抬手阻止他未尽之言:“药材的事我会想?办法,银子?我也会尽快补上。” 孙起元眼中划过一抹内疚,可他并没有?拒绝,青城百废待兴,府库中的银子?能拿出来的都用来购买药材了?,药材在手,倒也不绝有?亏,可此时不止药材没了?,府库的银子?早被苏六奇搜刮一空,而苏六奇府中银库现下空的老?鼠都不愿进,他们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指望雁萧关?。 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尤其是?官相旬知晓此事,定然不会愿意?让雁萧关?善后,可想?到城内外百姓,孙起元忍住心?头羞愧,躬身退了?出去。 在他走?后,游骥眉头紧皱:“王爷,医治一府染病百姓所需药材数量巨大,且先前官大人已将四方州府的药材收集过一遍,现下再想?获得足够药材,所费银钱定然不菲,且又要将苏六奇府中丢失的银子?补上……” 他越说脸越沉,他原本是?个读书人,后来半路出家成了?个武将,无论?什么时候都对管账一窍不通,可即使?如此,他也大概能估算出所需银钱。 真要按照雁萧关?所言办事,雁萧关?的口袋定会掏空。 那?些可是?雁萧关?进入交南之后立府的银子?,还有?数千神武军的消耗,若是?没了?,只一想?想?,游骥都觉得头皮发麻。 雁萧关?又何尝不知,他抹了?把脸,郁闷道:“我惹出的乱子?,总不能让旁人擦屁股。” 他话说的轻松,可要拿出这么多银子?确实是?一件为难事,他好不容易手头宽裕点,没想?到还没听着响呢,又得全部花出去了?。 而这一切全赖明几许,想?到那?个小时的无影无踪的混蛋,他额角抽搐一瞬,清了?清嗓子?,他一把揽过游骥的肩将人往外拉,边走?边说:“小游啊,你可是?神武军的队主,你得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将神武军的花销减一些?” 他笑的灿烂:“身为主将,眼看着就要再次成为一个穷光蛋,整个神武军就你靠谱点,你快想?想?辙。” 游骥几乎要气笑了?,他居然摊上了?这样一个主将。 他当然想?将明几许给追回来,可也只能是?想?想?。 明几许怕是?早跑的没影了?! 只是?主将犯错,为兵者当一同承担,总不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吧?他脑袋都要快想?炸了?,可学富五车的游公子?,身手利落的游队主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别说是?他,神武军上下都一筹莫展,银子?谁不爱,关?键是?他们没有?赚钱的能力啊。 倒也有?一个法子?,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解决眼前之忧的银子?不说,说不定神武军还能落下不少,那?就是?——学豪强私兵假扮匪盗打劫富商。 看了?看蹲在廊下垂头丧气的雁萧关?,所有?队主又默契收回了?这个绝对会被雁萧关暴揍一顿的想?法。 院中一片愁云惨淡。 赫宛宜犹犹豫豫地站在院门口,绮华陪在她身后,温声道:“去吧,同殿下说说你的打算。” 赫宛宜看了看院子里熟悉的人,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往里面走?。 瑞宁最先看到她:“赫姑娘来了。” 赫宛宜立即顿住脚步:“瑞宁总管。” 她的声音细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被打断了?。 回身看向绮华,绮华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赫宛宜重新抬脚,缓缓走?近雁萧关?身边。 雁萧关?往旁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 赫宛宜看着他,说道:“殿下。” 雁萧关?瞅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叫兄长?” 赫宛宜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兄长,我应该能帮上忙。” 雁萧关?猛然抬头:“什么办法?” 话已说出口,赫宛宜不再犹豫:“顺州离此不过十来日的路程,跑一个来回也不过一月。” 她眼巴巴的看着雁萧关?:“兄长让我回顺州一趟吧。” 雁萧关?挑眉:“你回顺州做甚?” 他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顺州可是?赫家祖宅所在之地,赫家绝大部分基业都在顺州。 也就这两年赫茂良年纪大了?,才带着赫宛宜去了?天?都,本是?想?为赫宛宜寻个好夫君,未曾想?却因雁萧关?早早丢了?性命。 他离世后,主支仅剩下赫宛宜,她自然便成了?赫家的家主。 只是?赫宛宜一个弱小女子?,赫家旁支一些心?黑的难免会欺上门来,赫茂良才入土为安,就有?些老?不要脸的忙不迭地跑去天?都赫府占便宜。 加上赫宛宜不愿离开雁萧关?身边,和家中管家商量后,这才偷摸着跑出天?都要与雁萧关?一同去往交南,不然她一个深闺女子?,若没有?赫管家相助,怎可能走?出赫府。 赫宛宜声音款款:“赫管家忠心?耿耿,爷爷前几年便已精力不济,将赫府所有?事物都交代了?他手中。” 雁萧关?当然知晓赫管家的手段,年轻时便手腕高超,不然也不会被赫茂良一手提拔起来,之后不止将赫府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赫府门下生?意?经他之手后更是?扩大了?许多。 赫宛宜看了?看雁萧关?,继续道:“有?赫管家在天?都,完全能应付贪便宜的赫家旁支,且我喜爱文?章书画,本就对管理家宅、处理生?意?一窍不通,交给赫管家,心?中反舒了?口气。” 她的话并未说尽,而且能跟在雁萧关?身边,就算舍了?赫府荣华,她也愿意?。 不过她也是?真的放心?赫管家,爷爷去后,赫管家便已将她当做赫府家主对待,家主令牌早早交给了?她手中。 临走?前,赫管家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不能委屈自己?,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赫家商铺中的掌柜,赫家商铺的掌柜身家性命全在赫管家手中,定会为她办的妥妥当当。 赫宛宜将令牌取出来:“这是?赫家家主令牌,可以调遣赫家所有?商铺的财物。” 雁萧关?看着那?张令牌,眼都直了?,顺州可是?产粮大府,赫家在顺州根基深厚,门下又有?许多商户,家中银钱定是?他想?象不出的数量。 他眼神忍不住泄露出一丝明晃晃的羡慕,他原来还以为他带出天?都的银子?已是?极多了?,自觉也算是?荷包鼓鼓,没想?到眼前这位才是?他们中最豪的那?位。 雁萧关?被扑面而来的金银气息冲昏了?头,游骥、大柱更是?两眼发光。 只有?陆从南眨着眼睛看向了?雁萧关?,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怕是?…… 只见雁萧关?撑着旁边的梁柱站起身,以莫大的意?志推拒道:“那?是?你傍身的银子?,我身为兄长,再怎么没出息也不能让妹妹养。” 游骥、大柱垂下了?头,陆从南看了?看雁萧关?,又看了?看一脸失望的赫宛宜,眼睛骨碌碌一转,几步走?到雁萧关?身边,两人开始蛐蛐。 “殿下,那?银子?可也有?赫妃一份。” 不远处的赫宛宜也听见了?此言,眼睛一亮,当即挺直了?脊背,是?啊,赫妃是?她的姑姑,深受爷爷喜爱,家中财产本就该有?姑姑一份,她可以以这个名义让哥哥收下银子?。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雁萧关?脸蓦地黑沉下来:“她的银子?我更不要。” 赫宛宜垂头丧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赫画歌当年是?怎么对待雁萧关?的,兄长只怕是?根本不想?同赫妃扯上关?系,又怎么可能愿意?要这不义之财。 陆从南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态,他早有?准备雁萧关?会说出这番话,他立即往雁萧关?身边更靠近了?些,声音更低:“殿下莫非忘了?你身上还有?……” 第106章 此时院子?里的外人太多,他不好明说,可雁萧关?一看他的神态,便当即明了?他说的是?他身上的毒。 雁萧关?身上气势沉凝下来,不耐烦道:“想?说什么直说。” 陆从南语气极快:“每月都有?这么一遭,殿下要些补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雁萧关?一顿,莫名觉得他此言甚有?道理,他缓缓回身看了?一眼赫宛宜:“可要一个孤女的银子?是?不是?不太好?” 赫宛宜眼亮了?:“兄长,我不是?孤女呀,兄长不是?要护着我吗?你护着我,我也该为兄长尽些心?才是?。” 她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声音都大了?些:“若是?兄长不收,我就真成了?拖后腿的了?,再待在兄长身边吃白食,我也太厚颜无耻了?。” 雁萧关?只觉得脸发烫,厚颜无耻说的是?他才对吧?他在脑中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缓缓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厚颜收下了?。” 绮华笑着走?上前:“殿下倒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等到了?交南,王府总该有?个财政大臣,既然宛宜妹妹出了?这么大血本,殿下不妨当她是?花钱买官,到时封她个财务大臣做,这样宛宜妹妹也不会再日日惴惴不安,生?怕殿下将她赶回天?都了?。” 赫宛宜听得连连点头。 雁萧关?大手一挥:“甚好,日后财政大权便全权交由你了?。” 赫宛宜惊喜不已,无措的看看雁萧关?,又看看绮华:“可我不会管账怎么办?” 绮华向前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会帮着你的。” 说完,她笑看一眼雁萧关?,再不会管账,总比眼前这个完全不拿银子?当银子?用的人好,若是?再不想?办法,他们跟着雁萧关?,用不了?多久就得喝西北风去。 赫宛宜笑开:“姐姐真好。” 一旁的大柱早已喜不自胜,那?可是?百年豪门赫家,百年积累下来的银钱怕是?堪比国库了?吧? 此番买卖不亏呀。 他屁颠屁颠的跑上前:“殿下,末将请命送赫姑娘去顺州。” 来回一月路程,路上也不知会不会遇到胆大的匪盗,那?可是?他们日后在交南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定然不会让旁人劫得一分。 游骥缓缓走?近,瞥了?一眼大柱被包的密不透风的刀伤:“你还是?留在青城养伤吧。” 雁萧关?看向他:“你去?” 游骥当仁不让:“末将领命。” 陆从南深藏功与名,和瑞宁对视一眼,偷摸着笑了?。 第99章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 自然不好再多?做耽搁,为保万无一失,游骥又选了?另两位队主联合三队共三百名士兵一同前?往顺州。 备好车马, 到城门时?孙起元小跑着?赶了?上来, 他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方才仓曹的人来报, 他们在府衙库仓寻出了?一批药材。” 雁萧关一把?握紧手中?短短的马鞭,不由分说问道:“不是说府衙的药材已全被明几许运走了?吗?” 孙起元抹了?把?汗,不等歇口气便解释道:“那批药材放在库仓角落,量不多?, 全被箱子挡着?, 当?时?仓朝的人一进府库,见四下空空,只以为药材全不见了?, 当?即便报了?上来。” 自己手下的人出了?纰漏,孙起元面上赧然:“今日听说王爷要出城采买药材, 仓曹的人想着?将府库清扫出来, 这才发现药材的存在。” 雁萧关听完不发一语,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绮华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问道:“药材不多??” 孙起元回道:“是, 若是要供给天坑内的患病百姓使?用,怕是每人只有三幅的量, 且剩下的药材只有区区几种,也不知能不能配成治病的方子。” “也就?是说药材的缺口仍然颇大,还是需要宛宜妹妹回顺州采购。”绮华浅笑着?说。 孙起元尴尬点头。 “既如此,你们就?别耽搁了?,快去快回。”雁萧关说, “记得按照种大夫所写药材种类采购,别弄错了?。” 游骥等人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孙起元回身时?叹了?口气:“这一来一回所费时?间不少,没有药材,也不知百姓们能不能坚持住?” 雁萧关看了?他一眼?:“谁同孙大人说的没有药材了?。” 孙起元听的一愣:“可是……” 晨光下雁萧关下颌绷紧,眼?中?划过一抹冷峻的色彩,孙起元止不住心头一惊, 若非他曾亲眼?所见雁萧关亲身上阵拼杀,从贼人手中?夺回青城,拯救他们于水火后?,又马不停蹄拿下山中?匪盗,救出被困百姓,这几日的接触几乎要让他以为传言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厉王殿下乃是传言。 雁萧关身上毫无皇家贵子高高在上的作风,待人待物亲切极了?,可此时?,他又察觉到了?从雁萧关身上传来的令人信服的果决与肃杀。 他心中?不自觉腾起了?一抹期待,让他没有多?说什么,跟在了?雁萧关身后?。 一刻钟后?,孙起元躲在门旁恨不得以袖遮面,眼?神上看下看就?是没有看向哀求的看着?他的药铺掌柜。 雁萧关大马金刀坐在上手,接过身旁陆从南递过来的茶盏,无比惬意呷了?一口,这才看向满堂安静的客人。 他满脸无辜的看着?堂上幸存的青城药铺掌柜:“诸位怎么不说话?莫非有什么难处?” 哪里?没难处,难处可大了?。 他们是些墙头草,在青城还是官相旬做主时?,他们端着?的是一副为国为民的良商模样,待官相旬落败,城里?改换天地时?,他们又成了?苏六奇手下的狗腿子。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待在监狱,还能被神武军请来郡府做客,还是因为他们胆小,没有跟着?苏六奇为非作歹,当?然,也或者是没有机会为非作歹。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好不容易保住家业,这两日听说郡俊福缺药材,他们私下可是商量了?数次,就?等着?坐地起价,哪里?就?愿意平白交出偌大身家。 众人不语,雁萧关放下茶盏,敲了?敲桌子:“怎么?没有难处,那便是同意本王方才所说了?。” 再不出口,他们就?不得不自愿交出可以为他们带来莫大钱财的药材了?,有人心疼的双眼?发红。 总算有一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拱手道:“王爷为青城百姓夙心夜寐,草民深感佩服,只是草民家业小,还有偌大的一家人需要供养,手下伙计也仰仗着?要不吃饭,实在无法将药材白白送出啊。”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有了?些胆气,纷纷点头附和,恨不得哭天喊地说他家道艰难,无法出手相助了?。 堂上登时?一片闹哄哄,满堂激愤,就?差直说若雁萧关再逼他们,那就?是要他们去死。 雁萧关看着?他们,手上敲击桌案的动作不停。 他笑起来时?,给人一种无比亲和的感觉,可当?他不言不笑,只拿一双锋利的眼?睛盯着?人看时?,所有人都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掐住了?咽喉,不由自主便停止了?喋喋不休。 就?在堂上气氛陷入凝滞之?时?,雁萧关忽然又笑了?,端起茶盏朝堂上老板敬了?一杯:“诸位说了?这么久,不妨喝杯茶润润喉。” 众人战战兢兢,见他似乎并没有要将他们怎么样的模样,纷纷端起了?手边茶盏。 一人当?先喝了?一口,水一入喉,他脸色大变。 噗! 接二连三的呛咳声在堂中响起,动作慢些的人见状连忙停下动作,将茶盏端到面前?,看着?茶展中?清透的白水,神情惊疑不定。 莫非郡府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吗?连一点茶叶都拿不出,只能给他们喝白水。 不过就?算是白水,也不至于这样吧。 倒是有人机灵,将茶盏端到鼻前?闻了?闻,他倒不像是他的模样一样满腹肥肠,有一点真材实料,很快便嗅出端倪:“是黄连。” 雁萧关砰一声将茶盏刻在桌案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老爷好眼?力。” 他的眼?睛在堂下的人面庞上一个个看过去,眼?神犹如实质,逼得众人只觉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 “看来本王还是不够脸面,请诸位喝茶,诸位都不肯赏脸。” 他面色淡淡,堂下众人却是一激灵,他们当?然不愿得罪这位天皇贵胄,忙不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个个苦得皱起了?脸。 雁萧关也不厚此薄彼,看他们饮了?,自己也将手中?茶盏喝的一干二?净,倒扣茶盏,示意他干了?,随即伸手将茶盏递到了?陆从南跟前?。 陆从南忙又给他满上,他则是笑道:“今日太阳烈,正适合喝些黄连下下火。” 第107章 他说完,不管众人面色扭曲,状似无意看了?一眼?外间日头,随意道:“今日日头还长,我们不妨慢慢喝。” 他转了?转手中?茶盏:“诸位放心,今日本王定然奉陪到底。” 接下来不管众人反应如何,他朝陆从南偏了?偏头,陆从南便托着?手中?茶壶走到堂下,拿起众人有多?远扔多?远的茶盏,一一倒满。 孙起元看着?陆从南的动作,忍不住后?退一步,他原以为雁萧关茶盏中?是另准备的清水,没想到真是同药铺掌柜一模一样的黄连水。 只是看掌柜们不顾体面龇牙咧嘴的模样,他便知道这黄连水定然实实在在,不存在一丝一毫弄虚作假的可能。 他头皮发麻,满眼?佩服的看向面不改色的雁萧关,庆幸他没有拉着?自己作陪,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感到羞愧。 众掌柜看着?陆从南手中?那堪比浴桶一般大小的水壶,牙疼一样抽了?抽嘴角。 雁萧关发觉了?他们的视线,不慌不忙道:“诸位是担心茶水不够?放心,后?院还备着?呢,若是喝完了?,让他再去添上便是。” 陆从南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他真是开?了?眼?了?,跟在雁萧关身边这么久,他早知道雁萧关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没想到这次他居然能做这个地步,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除了?他,还有谁能想到这般损人不利己的招数呢? 不会让人伤筋动骨,就?不会落人口舌传出雁萧关以势逼人的话来,不愿便让药铺掌柜有苦说不出,真真是让人……舒爽极了?! 当?然,雁萧关的招数只有更损,没有最损。 一个神武军提着?几个木桶走了?进来,看着?他手中?真正的木桶,掌柜们尽皆色变,待看清里?面是空的时?,他们当?即长舒一口气。 可他们显然放心的太早了?,只听士兵说道:“禀王爷,便桶送来了?。” 雁萧关点点头,神武军便起身下去了?。 什……什么?他们莫非是耳朵出问题了?不成?掌柜们面面相觑,可彼此眼?中?的震惊进阶表现出了?一个事?实,他们没有听错。 轰然关上的大门震回了?他们的神志,雁萧关笑看着?他们:“诸位也不必担心茶喝的太多?,要入茅厕。” 他点了?点堂上木桶,缓缓道:“本王早想到了?,事?先做好了?准备,放心,本王不嫌弃你们在大庭广众下入厕。” 尿遁的借口也被堵死了?,掌柜们面色青白。 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暗芒,这可还不够,他们就?该去天坑内看看将死的百姓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他们真能与百姓们感同身受,倒也不必他出手了?。 在场的药铺掌柜哪个不是识时?务的,眼?见着?雁萧关今日是定要让他们为青城百姓贡献出药材了?,有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就?算坚持到最后?,怕也走不出这间屋子。 一人站起身:“王爷,青城百姓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草民能得以幸存,也得感谢官大人处理及时?,为此,草民愿捐出铺里?一半药材。” 他满脸肉疼,可若是雁萧关还不满意,他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雁萧关很是干脆:“甚好,多?谢吴掌柜。” 他看向其他人,眼?神中?的含义不需多?说。 剩下的人弯下脖颈,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厉王身份尊贵,都能陪他们喝那苦的吓人的黄连水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且外间围着?数千神武军,他们可以让好青城一夜间翻天覆地,自然也能让他们家破人亡,他们该庆幸雁萧关不曾直接领兵杀上门去,此时?还与他们好声好气,他们也算是赚着?了?。 “草民也愿意捐赠铺里?一半药材。” “草民亦然。” …… 孙起元惊喜的快要昏厥过去。 雁萧关总算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诸位放心,不让你们白拿,送来郡府的药材尽管如实记录在册,到时?本王会按市价付帐。” 众人本已准备吃了?这个哑巴亏,没想到柳暗花明,虽然不能按他们原先所想大捞一笔,可雁萧关若真按市价付账,他们不止不会亏损,甚至小有赚头。 这下,众人是真的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为首的一人涨红着?脸,满脸惭愧:“王爷不必如此,我们乃是自愿,能救几名百姓,也算对得起对得起匾上济世救民的招牌。” 雁萧关将他扶起来,笑道:“李掌柜大义,本王却不能让诸位真的吃亏。” “王爷客气了?。”被雁萧关如此亲切的对待,李掌柜感动得无以复加,双眼?含泪同雁萧关客气许久,最后?义薄云天又追加了?一份药材,雁萧关要付钱他还不乐意,可或许是见雁萧关情真意切,他提了?个要求。 雁萧关难得一脸空白:“李掌柜要讨本王一幅墨宝制成牌匾挂在药铺?” 李掌柜笑呵呵的:“不知草民可否有这个荣幸?” 雁萧关勉强弯起唇角:“当?然。” 让他舞刀弄枪,他二?话不说,可要让他舞文弄墨…… 陆从南转身噗嗤一笑,在雁萧关的眼?神杀过来之?前?,他好险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雁萧关当?着?药铺老板的面装的若无其事?,等将他们送走,还没转过身来呢,就?苦下了?一张俊脸,张口喊道:“快给我端一盏清水来。” 陆从南有准备,变戏法一般的从身后?端出一壶清茶。 雁萧关灌了?好几盏才清除口中?苦意,瘫坐着?长舒一口气。 孙起元看得目瞪口呆,良久,他失笑着?摇头,又是敬佩又是感叹,他都忘了?,眼?前?雷厉风行的厉王殿下分明才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人。 ----------------------- 作者有话说:不管,自娱自乐,我也要写完? 第100章 最?紧要的事情暂时得?到解决, 孙起?元满脸激动准备退下,有?人先走了过来,先拱手行了礼, 才说道:“孙大人, 仓房中的药材已规整完,大人是否要去看看?” 雁萧关腾一下坐直身, 锐利的眼神直直投了过去。 孙起?元顿了顿,不明?白他这反应是什么?意思,犹豫道:“王爷也?想?去看看?” 雁萧关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既然孙大人都这般说了, 我?也?无事, 就顺路去看看。” 顺路?哪里顺路了!陆从南满脸莫名。 往外走了几步,雁萧关突然又道:“待将药材对好,也?好早些送去交给官大人。” 孙起?元笑了:“王爷细心, 此次青城有?王爷相助,真乃青城百姓之大幸。” 雁萧关看了眼身边偷偷摸摸拿眼角瞅他的陆从南, 摸了摸鼻子。 青城郡府的仓房占了大半个后堂, 往常如何暂且不知,这会儿却是空空荡荡。 苏六奇雁过拔毛, 虽已视郡守为?囊中之物, 可还是将郡府值钱的东西全搬去了苏府。 偌大的一府仓库简直空的能跑马,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自然也?没多?少官兵在此守卫。 孙起?元推开门,苦涩一笑:“王爷见笑了。” 雁萧关有?些不自在,毕竟在苏六奇已毙命的情况下,郡府是可以抄家?将东西收回来的,偏偏明?几许横插一脚, 郡府什么?也?没落着。 两人都有?些尴尬,相视一眼,随即双双移开视线。 雁萧关走进仓库,里面靠墙推着数个木箱,箱子开着,里面的药材一览无余。 他随意拿起?一味药材看了看,不多?时皱起?了眉,他虽不懂医术,可也?算久病成医,自小在太医那里吃的解毒药林林总总能顶十?来个药房的量,他但?凡露出拒绝的意思,黛贵妃立即便能滚下成串的眼泪,他不得?不从。 数年下来,他虽对药材的药性如何不甚了解,却多?少能看出药材的质量。 他挑了挑眉,剩下的这批药材没有?问题,甚至称得?上良品。 他心里疑惑渐浓,为?何明?几许会将这批药材留下?难道是来不及带走?亦或是装不下了? 可若是明?几许成心想?坑他,就是带不走也?可毁了,这批药材分明?保存完好。 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心里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砰! 人体碰撞的声音蓦的在院中响起?。 陆从南手掌撑地,脸皱成一团,他背对着来人,听到声音就想?避开,偏偏来人见他也?欲躲让,阴差阳错,还是撞在了一起?,最?终被撞飞的居然还是自己这个男儿。 种略红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里面跑。 陆从南揉了揉被撞疼的臂膀,这女子好生大力。 雁萧关跨出门就对上面露焦急的种略红:“种姑娘。” 第108章 种略红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扑通跪在他身前:“王爷,求您快去救救官修竹吧,他被北境流民抓走了。” 雁萧关一愣:“你们不是说要在天坑外等着吗?” 几千神武军还在天坑外守着,有哪个流民如此神通广大,能突破玄武军的包围将人掳走? 种略红双眼含泪,她咬着唇:“本是在外等着的,可爷爷和官大人都不许我们进去,我们在外面呆着无事…” 种略红犹豫一瞬,像是下定了决心快速说道:“前几日我们在外守着盗匪时,官修竹曾提起此次青城疫情有些奇怪,像是,像是人为。” 雁萧关瞳孔一震,与陆从南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一旁的孙起元。 孙起元早已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慌忙过去逼问道:“官小公子真说是人为,可有证据?” 种略红摇摇头:“没有证据。” 她哭丧着脸:“是因为我曾同他提起过一事,以往疫情多是由城内往城外蔓延,极少时候同时爆发。” 她说着怯怯看了一眼雁萧关,雁萧关点头赞同道:“确实,城内人员流通密集更利于疫情传播,此乃常识。” 种略红得了支持,又道:“可此次青城疫情却殊为奇异,城内感染百姓寥寥,倒是城外不少村落同时爆发,还多集中在距离府城外不远不近的不起眼小村落。” 雁萧关:“确实不该如此。” 先前为了先将苏六奇拉下马,以及解救被困百姓,他们倒没来得及察觉异常,可听种略红这般一说,众人都觉得事情有异。 “是有人蓄意引发疫病?”雁萧关问道,可他的语气倒更像是已经确认。 种略红点头:“我同官修竹说起此事时,他当即便起了疑。” “在城外几日,他将起疫病的数个村子跑了一圈,发现都是些人员密集的小村落,一旦生了疫情,很快就能蔓延到整个村子,若非官大人处理及时,将人带去救治,村子中的村民很快便会死绝。” 想到什么,雁萧关脸一沉:“是北境流民所为。” 种略红苦笑一声:“官修竹也这般认为。” 雁萧关脸色黑沉:“河边流民太多,居无定所,衣食堪忧,见青城百姓安居乐业,怕是早生了心思,可土地只有那么多,早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他看了一眼孙起元:“且官大人治理有方,青城百姓轻易不会背井离乡,远离故土,青城府军的存在也让他们不敢随意抢夺。” 孙起元不是蠢才,明白了雁萧关的意思,种种原因之下,不知哪位北境流民起了坏心思,想着干脆除掉府城外许多平民。 到时土地荒置,官员总会招揽一批流民耕种土地,就算土地被豪强拿下,也会招揽佃户耕种。 无论如何,他们都能留在青城。 若不是雁萧关路过此地,谋划此事的流民还真能如愿。 孙起元脸色灰白,怒极道:“这群恩将仇报的东西,官大人体恤他们日子艰难,才没有让府军将他们撵走,放任他们在河边生活,没想到倒是被反咬一口。” 悲悯之心换来这样一场结果,谁能不恨不痛? 雁萧关拍了拍孙起元的肩:“这不是你们的错,人心不古,自古如此。” 随即他看着种略红,问道:“官修竹又为何被流民带走?” 种略红道:“官修竹起了疑心,自然是要查个明白的,王爷才刚带领神武军救下了官大人和百姓,他不欲再给王爷添麻烦,便想着先行查看,待查探出线索后再向王爷禀告。” “没想到我们方出现在空置的村落,便与一伙鬼鬼祟祟的北境流民撞了个正着。” “北境流民先是慌乱,随即就起了歹心,意欲将我二人一同带走,他们人多势众,官修竹独自一人将他们引走,让我回来报信。” 说到此处,她吸了吸鼻子:“王爷,求您了。” 孙起元也是一脸恳求,官修竹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穷凶极恶的流民,难有抵抗之力。 雁萧关转身:“将回来休整的兄弟们喊上,救人。” 夏末的青城一片生机盎然,河里的鱼都活泛不少,芦苇接天连地,鹗在水间快速掠过,再飞起时,爪尖勾起一尾小鱼,扑扇着翅膀,很快消失在天边。 芦苇丛中水鸭时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向人昭示着它的位置。 青城不少人会来芦苇荡中寻鸭蛋打水鸭,运气好时一日能挣下几十文。 水波间游荡的小船也回回不落空,小渔网不是次次都有收获,可一日下来也能得小半桶鱼虾。 家家都能得到的东西卖不出去,可拿回家隔着水蒸熟,又是一道荤菜,家中小孩也能在面上现出丝血色。 马三浸在水中,从摇荡的芦苇间往外看,看见不远处一个青城汉子从芦苇荡里捡起几个鸭蛋,他咽了咽口水,眼露可惜。 他不敢上前抢夺,等着那人消失之后,才缓缓从水里站起了身。 他上半身光裸,下半身也只有一条外裤,上头许多破洞,用芦苇杆制成的针线勉强缝了起来,勉强能蔽体。 他叹了口气,今日还一无所获,他们在此处生活,不能与当地百姓起冲突,遇见只有躲的份。 可芦苇荡中收获有限,青城百姓要寻好东西打牙祭,游散的流民也得在此寻食物果腹,一日下来,常有毫无收获的时候,今日亦是如此。 想到瘦骨嶙峋的妻女,他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又往水里行了几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些食物回去,不然好不容易保下的女儿也会离开他们。 好在已是夏末,度过了严寒的冬日,日子总要好过些,不用忧心一场疾病轻易夺去家人性命。 淤泥里的芦苇根在他脚掌上划出血痕,他一动不动,盯着眼前巴掌大的小鱼,眼露精光。 猛地,他往前扑去,等直起身时,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咽着口水从一旁芦苇丛中随意折了几根芦苇杆穿过鱼鳃,这还不算,他转头四顾,不见其他人,又连忙将鱼系在裤腰上,塞进了裤兜里。 日头将落时,他又得了几只小虾,看了看已经黑沉的天色,他转过身就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水声响起,他神情一喜,这样大的动静,莫非是大鱼闹出来的? 他大步往声响传来的地方奔去。 芦苇丛中偶有误入的大鱼被困,芦苇丛的水浅,又有交错的芦苇根茎挡着,大鱼有时运气好,很快便能脱开返回水深处,就此消失,可也有些大鱼越挣扎越深入,若今日能遇到,他与妻女接下来两日的食物便有着落了。 他眼中的光亮的吓人,只是很快,他满腔欣喜便僵在了脸上,不等多想,他扑倒进芦苇丛中。 唯有一双眼睛露在水外,眼里俱是惊慌。 他时常在芦苇丛中寻食,遇到大梁百姓躲过便罢,可若是遇到北境流民,他却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一同从北境逃来大梁,流民中的穷恶歹徒所作所为足以让人齿寒。 若非他随父亲学了从水里捞食的本领,他与妻女早已成为他人腹中美食。 第101章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水里, 一直等到吵吵嚷嚷的流民离开,马三才敢站起身。 那般凶神恶煞,除了那群总在流民中称王称霸的恶徒, 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好在没有发现自己,他吁了口气, 转身欲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破水而出,抓在了他的脚腕上。 马三面露惊恐往下看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湿淋淋的面孔, 仿若水鬼, 吓得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就要踢腿将人甩开…… 回城修整的神武军有数百来人, 都是在攻打天坑时受了伤的,重伤卧病不起还需修养, 其中轻伤的有百十来个, 早就憋得发慌。 陆从南下了令,不消片刻便列好队, 跟着雁萧关就往外跑。 出郡府时, 雁萧关无意间看见大堂里瑞宁和眠山月也在,眠山月正在半空中乱扑腾, 逗的瑞宁从这边跑到那边,又呼哧带喘的跑上另一方。 这段时日眠山月确实受了些苦,消瘦不少,回来让瑞宁看见,心疼的不得了, 几乎是要星星不要月亮,什么好吃的都往眠山月肚里塞,短短数日眠山月便又胖了回来,瞧着比往日还更圆润了些。 又有绮华和陆从南打掩护,雁萧关想拦着眠山月都不行,他见不得眠山月一日比一日胖,一日连恐带吓下了死命令,让它每日必须多飞飞,不然再这么下去真得变成胖母鸡,到时就将它炖来吃了。 第109章 眠山月一开始不情不愿,这会儿有瑞宁陪它玩,却是?笑的?眼?都要快眯起来了。 玩着玩着,一抬头见到雁萧关,它扑扇着翅膀就准备过来,雁萧关摆摆手,让它自个儿去玩去。 一群人打马而过,很快便出现在了城郊。 带路的?府军迎上前来:“王爷,北境流民多四?散在前方河边。” 陆从南骑马站在高处,看着底下遮天连日的?芦苇荡,微皱着眉:“王爷,情况似是?不对。” 雁萧关骑着萌萌上了山坡:“怎么了?” 陆从南往下一指,只见不少流民聚集在一起,其间有人唾沫横飞,连比带划被簇拥在最中间。 距离太远,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能看见流民群情激愤,吵吵嚷嚷的?,隔着快一里地的?他们都能听见些?微声响。 雁萧关回首招了一个斥候上来:“去探探。” 很快便有两名士兵下马,隐藏身形往底下摸去。 趁等消息的?功夫,雁萧关看向流民聚集之处。 雁萧关此时位于?河边的?一座山坡上,山坡低矮,不过只是?稍高些?的?土堆,青城三面皆有高山林立,通往码头这边却是?一片平坦,蜿蜒而过的?长河躺在平原上,河面宽阔,因着疫病,码头上停靠着许多船只,其上船工寥寥,看着甚是?冷清。 与之相对的?却是?不远处的?河面,有不少小渔船在河面上摇荡,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渔民。 距离码头不到半里便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荡,水鸟穿行,时而有青城百姓在芦苇荡中搜寻食物,再往远看去,便是?越聚越多的?流民。 斥候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回转回来,神色有些?严肃:“王爷,流民暴动?。” “什么?”孙起元刚气喘吁吁地从底下爬上来,便听到此言,当即震惊出声。 初始青城外并无流民,直到前几年北境冬日大雪连连,北境的?贵族对底下百姓越发严苛,才有人陆陆续续逃亡大梁朝,分散各地,青城外流民自然也越聚越多。 官相旬宅心仁厚,只要他们不惹出乱子,便任凭他们在此落脚,流民亦算安分守己,只为着生活奔波忙碌,两边一直相安无事,今日为何会突然暴乱? 雁萧关自然更?不清楚,要暴乱,何不在前段时间青城动?荡不堪时行动?,流民中作乱的?贼首分明?与苏六奇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那时,他们或许还真能捞上不少好处,可现在青城已顺利度过危机,此时暴乱能有什么好处? 斥候道:“乃是?流民中有人造谣生事,言道青城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诬陷青城此次疫病是?流民引起,意欲联合神武军铲除流民,以安抚百姓。” 闻言,雁萧关冷笑一声:“他们倒还敢贼喊捉贼。” 斥候忧心:“事关性命,流民群情激愤,若是?再不阻拦,他们怕是?要聚众杀进城去。” “他们敢!”孙起元气白了脸。 雁萧关看他一眼?,实事求是道:“引发疫病这等丧心病狂的?事都敢做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孙起元当即面色大变。 “数年来,你们已对流民的存在视若寻常,对他们根本无甚防备之心,待他们群起而上,府军猝不及防间难免露怯,到时暴民只管将无辜流民做马前卒,总能寻机杀入城中,抢掠一番再散入山林,到时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雁萧关平静地说着惊天之语。 孙起元颤抖着手道:“不能放他们进城,流民之中虽有无辜之人,可穷凶极恶之徒所作所为却让人闻风丧胆,人肉汤羹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美食,城中百姓若沦入釜中,等官大人回来,我可如何同他交代?” 带路的?府军也心生胆寒:“北境流民身体?高大,听说要在北境要活下来,无论男女老?少都能提刀杀人,我们能将这么多的?流民打杀干净吗?” 聚集而来的?流民乌泱泱的?,只粗略看去便有数千人,而此行他们带来的?神武军不过百十来人,此时打上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陆从南担忧的?看过来,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雁萧关瞥他一眼?,甩出一个字:“说。” 陆从南指着流民那方:“也并不是?所有流民都被首恶煽动?,其间总有理智之辈,还有……” 他犹豫一瞬,看着抱在一起,身形较寻常流民更?单薄矮小的?妇孺,不忍道:“若是?直接挥兵而上,流民中的?无辜妇孺定然最先丧命,他们何辜?” 听到他这一席话?,孙起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诧异至极,神武军神威赫赫,在雁萧关的?带领下不止轻易拿下苏六奇一杆贼党,又?将山中匪盗杀的?片甲不留,没想到其中居然也有此等心性慈善之辈。 不过只是?一瞬,他随即反驳道:“可城内百姓更?加无辜,若是?真让这群流民杀入城去,散进城内,到时才是?伤亡遍地。” 陆从南也知?孙起元所言并无差错,他眼?露犹豫,没有再说什么,只用一双眼?睛看着雁萧关。 雁萧关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孙起元,又?看向面带怯意的?府军,最后转向远处人多势众的?流民。 他定定的?看着流民,眉间微锁,流民归根究底还是?百姓,比之日日操练的?神武军,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最大的?优势不过是?人多…… 等等,人多! 不知?想到什么,雁萧关的?眼?睛越来越亮,瞬间扬起一抹笑,在陆从南信任的?眼?神下,他挑眉得?意地拍了拍萌萌的?脖子:“你们且先在这里呆着,我独自去会会他们。” 孙起元急了:“君子不立危墙,王爷……” 雁萧关早已策马而去,将他焦急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他忍不住看向陆从南:“陆将军,你就不担心王爷独自前去被流民伤着了?” 他看起来急的?要跳脚,越想越担忧愧疚。 忧心愧疚之余,还有惊惧,整个大梁朝早早就有弘庆帝最为宠爱的?儿子是?雁萧关的?传闻。 今年之前或许还有怀疑,可自午门事变后,这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古往今来,有哪位帝王能容许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犯上之举,之后还顶着百官的?威逼,一定要保下儿子性命? 若是?雁萧关在青城有个好歹,弘庆帝定然雷霆震怒,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到时青城能承担得?起吗? 且不提弘庆帝,就凭雁萧关是?青城的?大恩人,他也无论如何不想见到雁萧关出事。 陆从南虽不知?他心中所想,可看他急的?直冒汗,还是?转头安慰他道:“放心,有王爷出马,定手到擒来。” 他说的?斩钉截铁,同时,他身后跟着的?神武军也纷纷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 孙起元张了张嘴,一时居然被震慑地发不出声音。 随即便是?满腔不解涌来,他们是?不是?太盲目信任雁萧关了?可想到雁萧关来青城后所做出的?事情,哪桩哪件又?容易了?说不定,雁萧关又?能给他一个惊喜…… 聚集而起的?流民密密麻麻,个个衣衫破烂,瘦骨嶙峋,人人面上唯余麻木,被围在最中的?一伙人虽也衣不蔽体?,可面颊尚算饱满,眼?里时不时冒出一抹凶光,眼?里的?奸猾狡诈让人只是?一看便心生厌恶。 他们手中握着不知?打哪儿来的?刀棍,正挥舞着大声叫嚣道:“城里的?狗官定是?为了像天都大梁朝的?皇帝复命,才要将罪责全部?推在们我身上。” “是?啊,我们命如草芥,就是?随意打杀了也没人寻他们麻烦。” “可我们又?有何错?本就只是?安安分分生活在此处,遇见青城的?百姓,避让三尺也便罢了,现在他们还要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我们只剩一条烂命,也不能让他们随意收割了。” “大不了杀进城去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我们逃往他处,他们就是?再想寻我们麻烦,也寻不到我们踪迹。” …… 字字句句皆充满了煽动?之意,雁萧关还未到近处,便将他们的?嚣张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震天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就算群情激奋,声音喧哗,也不能完全掩盖萌萌的?动?静。 围在外围的?百姓纷纷转头,便见一人骑马奔来,马上之人肩宽体?长,一双利眼?正直直向他们投来,面上不露自威。 显然,来人是?与他们完全不同世界的?贵人。 躁动?从外往内蔓延,被围在最中央的?那人名为余阿三,身旁一干大汉都是?他手下的?狗腿子,他在北境之时,曾在一大户家养马,后来无意撞见主家小姐的?贴身侍女与人偷情,他起了坏心思,威胁侍女与他成就好事。 他色欲上头,哪里知?晓就算只是?大户小姐的?贴身侍女,又?岂是?他一个区区马夫能招惹的?? 第110章 不过两月,他便因偷窃即将被主家施以刑法,不过他尚有几分眼?色,见势不对当夜便逃了出来。 之后便一直混在北境流民中,逃来了大梁朝。 他生性狠辣,流亡生涯中同人争斗又?给他平添了一股残暴,在流民中纠集了一批同他一般无法无天的?汉子,成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他们干出无数天怒人怨的?事情,因此让身边的?流民无不惧他们如虎,事事受他们欺压,今日也是?受他们威逼,才会聚集在此。 只是?他们被欺压日久,又?受他们煽动?,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雁萧关不来,他们或许真会被裹挟着冲向青城,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雁萧关勒马停下,距离流民不过方寸距离。 直到这时,余阿三才发现他的?到来,看他声势惊人,心里当即便是?一沉,立马便与身旁的?兄弟对视一眼?,可见他只身一人,又?是?眼?前一亮,眼?中登时溢满凶狠。 他扬着手中破刀,带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顺着流民让出的?道路走上前去。 雁萧关看着他嚣张的?态度,挑了挑眉:“你便是?……” 余阿三不等他说完,当即扬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定是?城里的?狗官派来当马前卒的?,方才我说的?话?,你们之中还有许多人不信,看看,这探路的?已经来了,要是?我们不反抗,转眼?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第102章 流民?群中霎时传出一阵骚动。 余阿三得意?洋洋的笑了笑, 凶狠道:“他?不过才一人?,我?们一起上,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雁萧关冷冷看了他?一眼, 再?将视线移到面露恐惧与犹豫的流民?之时, 蓦然,他?笑了, 冷面时的戾气荡然无存。 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意?,余阿三怔了怔,随即心中恨极,眼前这?人?竟然丝毫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在流民?群中作威作福许久, 当?惯了土皇帝,又哪里能忍受雁萧关视若蝼蚁的眼神。 他?手中刀刃高高挥起,直直对着雁萧关胸口而去。 与此同时, 他?身边的几个弟兄也挥舞着手中的破刀乱棍,向?雁萧关砸去。 雁萧关抬脚一踢, 转眼便将余阿三手上的刀踢了出去, 随即又是一脚。 磕嗒! 余阿三的下巴发出让人?齿寒的骨头?摩擦声,他?连痛呼都发不出来便已向?后倒飞出去, 连带将他?身边意?欲群起而上的流民?砸飞一片。 顿时, 一片哀嚎响起,方才还?喊打喊杀的暴民?已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了身。 这?一套动作下来, 雁萧关甚至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腰间的长刀更是刀鞘都没出,可等他?垂眼看去,就见流民?跟炸了锅似的,尖叫声四?起, 一部分意?图上来将他?围困住,另一部分则恨不得赶紧逃跑。 尚还?站着的暴民?见流民?这?般不争气,当?即高声喝道:“兄弟姐妹们,他?都动手了,诸位难道还?看不清吗?他?们就是想要将我?们这?群流民?杀尽。” “此时不杀上去,待青城府军赶来,我?们就只能成为刀下亡魂,就算是死,我?也要让拉他?们给我?陪葬,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了。” 雁萧关唇角的笑未收,矮身将他?刚才踢落的破刀捡起,看了一眼还?在煽动的暴民?,他?手中的刀瞬间划破长空,穿过流民?间的缝隙,砰一声插在了还?在高声喊话的暴民?□□。 暴民?还?欲说?口的话被生生吓回了腹中,他?双腿颤栗,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便从他?□□传来,骚臭味弥散开来,他?脸色一白又一红,随即瘫软在地。 这?群暴民?本就只是北境流亡而来的平民?百姓,顶天?不过是拿刀杀杀猪,欺负欺负比他?们更弱的百姓,见弱者的血时兴奋狂躁,可当?刀刃搁在自己身上,他?们的反应怕是连寻常百姓还?不如。 三两?下的功夫,雁萧关彻底将流民?震在了原地。 他?出手利落干脆,唇间却挂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这?等反差感让流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发现雁萧关的视线从众流民?面上缓缓划过,流民?的喧哗纷纷停止,转瞬间如鹌鹑一般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地上捧着流血不止的下颌嚎叫的余阿三。 连他?身边的手下都稍稍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招来眼前这?尊恶刹的注意?,余阿三却还?在边痛哭边叫嚣:“你们快上,快杀了他?。” 无人?应声。 流民?中的妇女拦住怀里瘦骨嶙峋的稚童,看着那个骑着马的男人?缓慢向?前,明明一看就是一副贵人?模样,偏偏却让他?们觉得平易近人?。 马蹄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一名妇女如梦初醒,立即就要抱着怀里的孩子向?后退去,却不知?她?身后不知?何时挡了根方才散落的棍棒,当?时脚一滑就要往地上摔去。 雁萧关探身过去,一手拎起那妇女怀中的孩子抱在怀里,又顺势帮扶了一把妇女稳住身体。 待妇女惊魂未定的看向?他?时,雁萧关已经在垂眼看怀中的轻飘飘的孩子了。 那孩子早已经惊呆了,贴在雁萧关硬邦邦的胸膛上要哭不哭的,嘴刚一张开,雁萧关便变戏法一般往她?嘴里放了一块糖糕。 平日为了应付眠山月讨要,雁萧关身上也带了些小玩意?,今日倒是有了正当?用途。 孩子惊喜的瞪大眼,一双手本来伸向?地上的阿娘,此时却转向?抱住了雁萧关的脖颈,她?眨巴眨巴因太瘦而显得过大的双眼,看着地上的妇女:“娘,甜的。” 她?显然是太久没吃好东西了,双颊往内凹,将嘴里的甜糕吮吸的滋滋作响。 可不过一会儿,她?便将糖糕吐了出来,不舍的看了好几眼,她?伸手将糖糕递给地上的妇女:“娘,你吃。” 妇女眼角含着泪,拿嘴唇沾了沾,又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娘吃了,你吃。” 小女孩馋的连吞了几口口水,却没有再?吃,而是将糖糕塞进了衣服里,放好拍了拍:“等爹爹回来,给爹爹吃。” 妇人?欣慰的看着他?,又怯怯的看了一眼雁萧关,鼓起勇气道:“大人?,将孩子给我?吧。” 雁萧关将小女孩在手中掂了掂,随即才将人?还?回去:“太瘦了,日后可得多?吃些。” 余阿三见他们辛苦煽动起来的民愤居然被雁萧关几个动作弄得功亏一篑,怒气上头?,撑着地爬起来:“多吃些?我们可是流民?。” 他?阴测测的看了一眼被妇女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能不成为大人腹中之食就得谢天谢地,又哪里能多吃些?” 他?破口大骂:“难道你们还?想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能给我?们提供衣食不成?放他?娘的狗屁,个个不知?道自己命贱吗?做他?娘的青天?白日梦。” 说?完,他?死死盯着雁萧关,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雁萧关没再?动手,而是等他?说?完之后,才勾起唇朗声一笑:“你还?真说?对了。” 听见的流民?纷纷面面相觑,以为都是自己听错了,却听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乃大梁朝皇子,当?朝厉王,此番乃是赶往封地交南,途经此地,暂时落脚几日。” 他?像是说?书一般,慢悠悠地道:“诸位来自北境,或许不曾听闻交南,嗯,我?今日无事,便同大家说?说?。” “可不是巧了,交南位于大梁朝最南边,地广人?稀,我?正忧愁封地子民?太少,听闻你们的存在,自然欣喜若狂,再?此,我?以厉王身份同大家保证,若是你们愿意?随本王前去交南,我?定会视你们为治下子民?,绝不搞区别?对待的那套。” 他?的声音带笑,却不让人?认为他?是在玩笑,不止是他?如天?降奇兵一样将暴民?首恶轻易拿下,更是因为他?看着流民?的眼神中有着毫不假装的惊喜,甚至是明晃晃的欣喜,就像在他?看来,他?们这?群到哪里都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存在是什么莫大的惊喜一般。 这?个眼神实实在在打动了他?们,不少人?心中的忐忑缓缓平息下来,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既期盼有踌躇,像是生怕被骗,又不愿意?放弃希望。 余阿三只觉阎王的镰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心慌气短道:“你,你是在骗我?们……” 他?像是在说?服流民?,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们不要信他?的,他?这?种皇家贵族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们这?群低贱的流民?,更合快你们还?不是大梁朝的百姓,他?是要将你们骗去,到时候好彻底铲除你们。” 雁萧关坐在马上,眼神平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等着他?将话说?完,看着他?在流民?的一片沉默中大口喘着气,狼狈无比的模样,雁萧关缓缓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陈述道:“说?起来,有件事我?似乎忘记说?了,神武军可不全是由大梁朝的百姓组成,其中大梁朝百姓反而寥寥,多?为数年前北境流亡到天?都得北民?。” 第111章 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勉强维持着安静的流民?瞬间哗然,有一神情瑟缩的汉子忍不住上前,抖着声音求证:“当?真?” 雁萧关就等人?发问,看向?他?道:“诸位若是不信,我?可唤人?过来,到时毋需我?多?说?,你们自可分辨真假。” 抱着孩子的妇女激动道:“若神武军中有北民?,我?们岂不是真能如厉王殿下所言,成为殿下封地子民?,真是菩萨保佑。” 她?明显早已对雁萧关的话充满信任,满面遮不住的欣喜。 今日来查探此处情况的其中一个斥候便是北民?,雁萧关向?后打了个手势,随在他?身后的斥候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不再?隐蔽迅速现身。 流民?们推推搡搡围在一处,靠不过来的垫着脚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看着身姿挺拔站在面前的神武军,流民?个个眼含羡慕,他?身上的衣裳多?齐整啊,一看就是上好的棉布制成的,腰间的长刀锋利无比,哪里是余阿三等人?手上的破铜烂铁能比的?面颊饱满,是吃好喝好才能有的模样。 再?看他?的身形,可比寻常的大梁朝百姓高了不少,倒是真有些他?们北境人?的模样。 斥候面无表情,努力承受着身上一片火热的视线,恍然自觉自己是个让人?挑肥拣瘦的猪崽,就等着下锅了。 雁萧关终于跳下马来,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道:“我?记得你是北境人?,与他?们乃是同乡,不去与他?们交流交流?” “是,殿下。” 斥候是最早来大梁朝的那批流民?,已有十数年,可好在神武军中与他?同来自北境的士兵不少,平日交流有时不自觉就会带上点北境口音,此时说?起北境话也不显生疏。 更巧的是,这?群北境存活的流民?之中,居然真的有他?的同乡。 方才雁萧关所说?同乡,不过只是随口一言,可此时激动的跑到他?面前的流民?却是他?实实在在的同乡,两?人?还?是临村! 东拉西扯的,居然还?能扯的上些亲戚关系,若说?方才流民?还?能稳得住,此时看两?人?聊得火热,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是实话! 雁萧关当?真没有诓骗他?们,自此,流民?对雁萧关所言再?不怀疑。 有抑制不住心急的,甚至快要扑到雁萧关面前,立即就想要成为他?的封地子民?。 而就在气氛越来越火热之时,雁萧关将唾沫横飞的斥候抓了回来,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表现的不错。 斥候满心欣喜,以雁萧关的为人?,回去之后对他?定然有赏赐,也不亏他?几乎要将每日吃几顿饭,吃的什么饭菜,甚至连今日底裤的颜色都告知?与流民?们。 不过他?可不是哄骗,而是实事求是,这?群流民?倒是好运气,能遇到他?们殿下,在殿下手下做事,他?们可从来没吃过亏。毕竟远去交南听起来就凶险,神武军之中却无一人?退缩,若是其他?的豪强私兵,一路上不知?逃了多?少。 这?下余阿三再?无话可说?。 雁萧关转过身便看到了他?外强中干的神情。 余阿三以为他?会亲自动手打杀了他?,没想到雁萧关却轻飘飘移开了视线,再?次看向?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的流民?,眼神在所有流民?身上缓缓闪过,每个流民?都认为他?是在看自己,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犹如实质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刚才那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儿看见他?在看自己,忍不住腼腆的笑了笑,这?次再?没有躲进母亲的怀抱。 雁萧关回了她?一个笑容,口中的话让流民?们再?也笑不出来:“可我?不是什么人?都收,懦弱无能之辈,残忍凶狠之徒,我?一概不要。” 他?的眼神若有所指的看向?余阿三:“我?初来乍到,不知?你们具体情况,若是诸位有意?与我?一同离开,且先证明你们的能力。” 这?是要让他?们将流民?之中的暴徒彻底铲除,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余阿三一群人?。 余阿三倒退一步,色厉内荏地恐吓道:“你们不要轻信他?的鬼话,是了,他?定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他?好坐享渔翁之利。” 同时,自知?过往行事让人?深恶痛绝的暴民?也跟着叫嚷道:“你们可得想好了,等你们将我?们铲除,可再?没人?带领你们与欺压你们的大梁人?对抗了。” 不用他?们说?,流民?也犹豫起来,不提他?们能不能将一直欺压他?们的暴民?拿下,若是事后雁萧关反悔,他?们今日所为定然会招来暴民?的厌恨,他?们日子本就不好过,万一事后雁萧关拍拍屁股便离开,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抱着小女孩的妇人?面色僵硬,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若是转眼破灭,他?们的生活就只能深陷地狱——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哪日便横尸路旁,沦为野狗,或暴民?的腹中食。 第103章 是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天上掉馅饼,他们又为何会?有此?等运道?厉王自?然也不可能白白养着他们, 之?所以想要带他们前去?封地, 必然是需要他们干活的。 孩子呢?孩子还小,能做的活不多, 一开始过去?定然是要吃白食……想到此?处,妇人不舍的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儿,苦苦央求道:“殿下,我, 我可以多做些活, 我吃少点,求你也带着茵茵一起去?封地吧。” 雁萧关一顿,撞见她哀求的视线, 神情仍然和善,摇头的动作却让人心头一凉。 可不等她的心沉至谷底, 雁萧关又道:“不过若为人父母的立有大?功, 我也不是不可以将幼童一同带往交南。” 他言尽于此?,几?乎是明晃晃的提点, 眼前这群流民之?中但凡还有些脑子的, 自?然知晓该如何行事。 他高估了?流民的勇气,过了?许久, 流民仍然面面相觑,却始终没有动作。 雁萧关抱臂站在流民前面,也不说话,眸光沉静看着他们。 气氛沉默的近乎对峙。 马三回来便看到这幅场面,雁萧关始终注意着流民们的动向, 以防这群流民再受暴民煽动而升起不轨之?心。马三方一现?身,他便看了?过去?,这一眼倒是让他挑了?挑眉。 本还想着等将流民中的暴民解决之?后再严加审讯,逼问出官修竹的去?向,没想到这人居然被个?流民救下了?。 能独自?逃脱流民的追捕,还哄了?人救他,倒是他将人看低了?,这么看来,官修竹也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郎,自?有一番本事。 想到此?处,他眉梢动了?动,随即脸上露出了?些不耐烦:“日头渐高,我过会?儿就?得回去?,诸位可有考虑好要不要随我去?封地,若是考虑好了?,我且等着诸位行动呢?” 这次他没有高估官修竹的聪明,官修竹半靠在马三身上,看着流民之?中神情恐惧大?声叫嚣的暴民和犹豫不决的流民,当?即明白此?时状况,他将马三一推,努力稳住身体,看着他道:“马大?哥,此?乃良机,用句俗话来形容便是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厉王可是一位难得的主?上。” 就?在这时,或许是夫妻连心,抱着小女孩站在雁萧关身前,还在不断哀求的妇人蓦地转头看了?过来,一见马三的身影,她眼前一亮,抱着孩子便急急跑过来:“当?家的,你,你快去?求求厉王殿下,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一定能好好干活……” 小女孩也高兴的笑着,从怀里掏出粘连的糖糕朝马三塞去?:“爹爹,这是那位大?哥哥给的糖糖。” 她伸手指向雁萧关,笑眼弯弯:“父亲快吃。” 马三心中止不住的动摇,官修竹给了?他最后一击:“不瞒马大?哥,此?次青城疫情过后,我也会?同父亲请命,意欲追随厉王殿下前去?交南。” 他的眼神坚定无比,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犹豫。 马三能带着妻女在吃人的流民群中活下来,最擅长便是明哲保身,而今日之?所以能鼓起勇气救下官修竹,原因便是官修竹同他说了?自?己的身份,还承诺让马三一家人成为青城的百姓。 马三虽犹豫了?许久,可到底还是赌了?一把。 此?时他们居然有了?一条更?光明的前路。 留在青城虽好,可在流民所做之?事曝光后,他们一家在青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随雁萧关去?往交南就?不同了?,有数千北境流民一同前去?,没有谁会?看不起谁,只要他们踏踏实实干,定能拼下一份家业,日子不说过得红红火火,起码比眼前毫无希望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不能让总是欺压他们的暴民毁了?他们到手的希望。 马三的眼神逐渐坚定,他看着女儿慈爱的笑笑:“茵茵吃。” 第112章 茵茵固执的不愿收回手,他和妻子一样作势碰了?碰嘴唇,小手上的糖糕从他的嘴里一直甜到了?他的心窝里去?。 他想要让他的女儿日后能常常吃到糖糕,为此?他愿意付出些任何代价。 将女孩的手推回去?,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茵茵在这里乖乖吃糖糕,父亲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坚定的走向流民群,他恶狠狠地看着余阿三,眼里的畏惧荡然无存,只剩丝丝缕缕涌起的血性。 “兄弟们,你们过往受他们的欺压还不够吗,”他的手指指向人群,“你,你的儿子才七岁,不过是撞了?一下他们,便被他们乱棍打死,成为他们的腹中餐,还有你,你的女儿为了?逃脱他们的淫乐被逼到跳河,最后被水冲走尸骨无存,还有你……” 马三的吼声响彻云霄,说到最后,他从官修竹手中拿来的拄地的木棍被他高高扬起,砰一声巨响响起,木棍重重敲在余阿三的头上。 余阿三早被雁萧关的两脚踢得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当?即两?眼一翻,彻底说不出话来。 血迹潺潺流出,没想到往日欺压他们的大山这么容易便被推翻,恐惧害怕烟消云散,只剩下滔天的愤恨。 被马三指到的流民紧随他的动作,哭着打向离他们最近的暴民。 情况如他所料发展,雁萧关放下心,他眼神冷冽:“去?将兄弟们喊来,将此?处围起来,不得让任何一个?暴民逃脱。” “是。”斥候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官修竹牵着小女孩,一瘸一拐,绕了?一个?大?圈走到了?雁萧关身边:“王爷。” 雁萧关一掌拍去?:“你还挺有眼力劲儿,此?次多亏了?你,事情才能顺利。” 官修竹被他一掌扑地往前扑去?,种略红刚才远远看见他出现?便往这边跑,见状一蹦三尺高,转眼出现?在他身边,将人拦腰抱起,焦急无比:“官修竹,你腿上怎么了?,严重吗?我这就?带你回去?包扎。” 官修竹已经习惯种略红总是做出些让人始料未及的举动,他冷静的拍了?拍种略红单薄的肩膀,毫无波澜道:“种姑娘先将我放下,我还有事情同王爷说。” 种略红担忧不已,却乖乖将他放下,只是手一直搭在官修竹的腰上,生怕他被一阵轻风吹倒的忧心模样。 雁萧关惊奇的看了?他两?人一眼,这二人倒是有趣。 流民群里一片乱糟糟,此?时流民早已占了?上风,其间隐藏着的暴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官修竹拱了?拱手道:“王爷且听我一言,还请王爷先阻止流民将暴民当?场打杀。” 雁萧关疑惑:“为何?” 官修竹道:“此?次青城疫病乃是由流民中的恶徒引发,想来他们对此?次疫病必然有所了?解和防范,不然他们为何没患病。” “我们要从他们口中获得疫病的消息,如此?方能保住更?多青城百姓。” 雁萧关眼神动了?动,看着他道:“弄清楚了??” 官修竹点点头:“正是。”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忧心不已看着他的种略红,解释道:“我在引开暴徒时,曾听他们在后面喊着,不能让他们引起疫病的秘密暴露,为此?绝不能让我逃脱。” 雁萧关上下扫了?扫他仍然湿漉漉的衣衫,倒也没有追问他是如何逃脱的。 官修竹苦笑一声:“跳河着实是无奈之?举,好在遇到了?马大?哥,得他相救才幸免于难,不然今日该是没有机会?见到殿下了?。” 雁萧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辛苦。” 官修竹只笑了?笑,并没有回话,更?是一点没有透露他方才同马三所说之?言。 他们说话的功夫,流民已经群起而上。 流民的报名暴徒到底还是少数,过往能欺压流民,不过是因为他们先以凶残本性镇住了?流民,手中又有武器,就?算只是些破铜烂铁,也足以让流民不敢反抗。 而流民本就?分?散,无法做到上下一心,自?然只能受他们欺压。 可此?时,不论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挣得同雁萧关前往交南的机会?,流民皆鼓起勇气一拥而上。 暴民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便被打倒在地,只能发出哀哀惨叫。 马三已杀上了?头,捡起一旁原本还被握在余阿三手中的破刀,就?要插入暴徒胸膛。 见状,雁萧关箭步上前拦住马三的动作。 动作被生生阻断,他抬头看向雁萧关的眼神满是杀意,可等对上雁萧关的眼神,他眼中的那丝血色便很?快退了?下去?。 雁萧关笑了?笑,这人倒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他一把夺过马三手中的刀刃,扔给身旁跟着的一名神武军,顺势命令道:“去?将人拦开,别真?让他们将人全打杀了?,这群暴民还需押回城内受审。” 陆从南立即点点头,带着人插入乱成一团的流民中。 很?快便稳住了?场面。 直到这时,孙起元才将将跑到近前,匆匆看了?一眼官修竹,见他尚能站立,应无大?碍,就?连忙走到雁萧关身前:“王爷也太……太大?胆了?。” 他想要说任性,顾及身份,硬生生改了?口:“若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通官大?人交代?又怎么同陛下交代?” 不过话虽这么说,看着已经被拿下的暴民,他眼里却有着掩不住的喜意,连连赞叹道:“得亏王爷有大?智,才能兵不血刃拿下暴民。” 一旁的官修竹看了?他一眼,孙起元现?下虽是青城的郡丞,更?早之?前却是官相旬的幕僚,乃是被官相旬一手提拔起来的。 官修竹从小在他跟前长大?,少时还受过他的教导,自?然了?解他的性子,为人严肃,从不溜须拍马,此?时看着雁萧关时满眼都是钦赞,不必多看便知乃是出自?真?心。 当?然,官修竹也认为雁萧关当?得起这份钦佩,虽他欲要跟随雁萧关前去?交南有其他的原因,他不经意看了?看种略红,很?快收回视线,可若雁萧关是个?庸才,他宁可另寻出路。 想到此?处,他转头低声对种略红说:“扶我过去?王爷那处。” 他有这心,雁萧关却不一定愿意接受他的投效,他得表现?出他的能力才行。 待走到雁萧关身边,他请示道:“王爷,不若将这些人交与草民审问。” 雁萧关点点头:“成啊,本就?是你找到的线索。” 至于他,也有紧要的事情要办。 灼灼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雁萧关说到做到,回身走到流民面前,顺便一把拎起眼巴巴看着流民群中的小女孩儿,将小女孩儿递过去?,笑道:“恭喜夫人,有夫人这等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令女日后定然青出于蓝。” 妇人喜形于色,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忍不住询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是愿意接受我一家人都成为王爷的子民吗?” 第104章 他们站立在?河边, 就?算有阳光照射,早间的芦苇荡也给人?一股苍凉之感,可此时分明已经入夜, 身旁芦苇荡中的野鸭声一如既往的难听?, 却?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希冀之感。 众目睽睽之下,雁萧关干脆至极给了答复:“自然。” 妇人?一把抱住马三, 喜极而泣,流民中传出此起彼伏的骚动声,雁萧关不等?他们询问,便道:“诸位既然愿意随我同?去交南, 我自不会?辜负诸位期望, 待青城疫病尘埃落定,在?场众人?一个不落,我会?带着你们一同?前往交南。” “啊!”有人?发出惊喜的喊声, 喊声声嘶力竭,渐渐几声低泣声响起, 不多时转为嚎啕大哭。 雁萧关背过身, 吩咐神武军道:“将他们安顿好。” 士兵感同?身受,大声应道:“是。” 在?剔除其中的不稳定因素后, 剩下的流民很是恭顺, 士兵说什么是什么,将他们安顿好不用费多大的劲。 不过这会?儿简单, 可雁萧关一想到还得?负责这么多人?的衣食,脑袋都大了,他咳嗽一声,只?希望赫宛宜从顺州回来?后,能让他不用再为钱财忧心。 想到此处, 他有些心虚,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他这也是为了青城身患疫病的百姓,和将要前去交南的一行人?。 他翻身上马,来?不及同?还在?游民群中忙碌的陆从南说一声,便迫不及待往城内奔去,陆从南远远瞧见他的背影,连忙将事情交代好,也打马跟了上去。 眠山月被一把撸起翅膀时,睡得?正要冒鼻涕泡,无端被人?搅了睡眠,还没睁眼就?要啄人?。 雁萧关两根手指捏住它的喙,哼道:“怎么,还想弑主?” 努力将眼里的困意挥开,眠山月讨好地想要蹭蹭,却?只?发出了呜呜声。 第113章 雁萧关松开它,将它捧到眼前,语气轻柔,犹如捧着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小山月,你快看看系统奖励。” 眠山月受宠若惊,虽不明缘由,却?动作麻利地打开系统面板,两双眼睛唰一下亮若明日。 自出现便一直是加载中的“大梁朝防疫手册”不知何时已经加载至99%。 “怎么回事?”眠山月结结巴巴,“怎么突然就?快好了?” 雁萧关心中一沉,心情不大好地解释道:“我收揽了青城外?的流民,手下子民翻了个番。” 他本以为能凭借此彻底将这劳什子防疫指南弄出来?,对青城疫病定然有莫大用处,待去交南后也是他们一行人?的保障,让他们不至于因疫病而死,没想到最后偏偏就?差了这么一点。 “宿主,你太棒了。”眠山月却?不知晓他的打算,早已被突飞猛进的加载条冲昏了头,扑棱着翅膀绕着雁萧关飞了好几圈,就?这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开始在?房间里乱扑腾。 “就?差1%啦啦啦啦……”它唱了起来?。 它这几日显然是逗瑞宁习惯了,一下往左飞,一下往上飞,飞行动作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虽没有成功,可也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今日之前,加载进度一直维持在?67%再也未动过,数千流民能让加载条前进这么多,想必剩下的1%应该费不了多大功夫。 只?是,青城患病百姓还需再多受些苦,雁萧关很快收拾好情绪,任眠山月发泄喜悦,直到看见它往窗沿飞去,而在?往前便是…… 瞥见那在?月光下轻轻摇曳的小花,雁萧关面色一变,立即就?要过去将眠山月逮住,可他两条腿怎么快也比不上放开了飞翔的翅膀。 砰! 只?差一寸距离,雁萧关就?能逮住眠山月,最后却?仍眼睁睁看着它与?长木盒在?他眼前撞在?一起。 木盒虽有些重量,也抵不住这沉甸甸的一撞,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哗啦一声翻到地上。 眠山月翅膀渐渐僵硬,身体止不住往下落,最终停在?了凄凄惨惨的小花旁边,眼神由震惊逐渐变成心虚,乌溜溜的小眼睛直往雁萧关瞧。 这木盒是雁萧关某一日带回来?的,很随意地放在?窗台,等?掀开盒盖,才让人?看清里面居然长着一株小小的植物。 无人?浇水施肥,却?也长得?生机勃勃,雁萧关没有吩咐怎么处置,其他人?也不敢擅动,只?得?放任它自由生长。 眠山月与?雁萧关住在?一起,曾数次撞见雁萧关无意瞥向小花的视线,看不出眼神有什么不同?,不过它虽是个心大的,却?只?觉雁萧关很重视这株弱不禁风的植物。 现在?却?被它撞翻了,眠山月眨眨眼,可怜兮兮地讨饶:“宿主,我不是故意的。” 雁萧关并没有如眠山月所想怨怪它,语气甚至是平淡的:“没事,随处可见的小东西,死了也无碍。” 话虽如此,他脚步却?已走了过来?,蹲下身看了看植物的情况,本就?脆弱的花茎已彻底折断,花瓣七零八落散在一旁,显然是救不活了。 雁萧关眉梢微微一跳,看来?他真是没有养花养草的能耐,心里似是在?惋惜,动作却?不由分说,一把拿起木盒就想给地上的植物收尸,扔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泥土翻落,木盒没有装东西时显得?轻飘飘的,眠山月见他真没有怪罪的意思,屁颠颠就?要上去帮忙,也好将功补过,只?是等?它好不容易将散落的泥土扫在?一起,却?一直没见雁萧关过来?。 它转过身,就?见雁萧关动作到一半,此时正眼神奇异地看着木盒。 不对劲,木盒方一入手,雁萧关心里便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他本以为是错觉,可等?他晃了晃木盒后,手里却?清晰地传来?东西滑动的细微摩擦感。 一种将要有什么发生的预感蓦地出现,雁萧关心头一动,三下五除二将木盒拆开。 蓦地,雁萧关的动作顿住,木盒居然当真另有玄机。 盒底的夹层中静静躺着一张纸,为了将其完整塞进夹层小小的缝隙中,纸被叠了起来?,这些时日一直在?木盒的夹层里,被泥土里的水汽润泽,纸张上的墨迹边缘晕染开,如一朵朵墨梅绽放。 好在?其上的字迹尚算清晰。 雁萧关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不顾眠山月跳到他面前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他,他将纸张展开,随即瞳孔紧缩。 陆从南紧赶慢赶还是比雁萧关晚了许久,方一进门便看见雁萧关徐徐吐出一口气,指尖却?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迅疾起身,一把抓住眠山月狠狠亲了两口,随后逮着陆从南出了门。 被他亲过就?丢的眠山月怔愣许久,见两人?人?影都快消失不见,连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陆从南满脸疑惑:“殿下,什么事这么急?” 雁萧关虽竭力平静,面上喜色却?根本难以掩饰:“去仓房!” 郡府仓房不像一早时那么空空荡荡,药铺老板生怕雁萧关再请他们来?郡府做客,回去后立即便将药材送过来?了。 雁萧关没有管堆叠在?一处的诸多药箱,径自走到明几许落下的药材旁。 才分装好准备送去天坑的药箱全被掀开,就?着火把摇曳的火光,雁萧关挨个比对,待最后一箱药材也比对完后,他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气:“青城患病百姓有救了。” 衣衫都没理好的孙起元得?到消息匆忙赶来?,才进门便听?闻此言,当即满脸不可思议,跌跌撞撞过来?:“当……当真?” 雁萧关头也不回:“试试便可知晓。” 他不着痕迹地将药方塞进怀中,他对这份药方并不是没有怀疑,最终却?还是打算试一试,明几许坑了他这么多次,他不在?乎再上一次当。 可他若是将药方的来?源告知于郡府官员,被明几许坑地一穷二白的众官员定然不会?信任,甚至会?怀疑这药方是个陷阱。 等?他们争论出个结果来?,不知又得?耽误多少时间。 当然,雁萧关也没准备没头没脑直接抓个青城百姓试药,药方到底对不对症,还需专业医者判断。 此时没有比种大夫更适合的人?了。 弯弯的月牙半挂在?空中,在?水波中投下朦胧的光影,船只?在?一望无垠的水面上前行,船头破开夜空,船底传来?的水声听?起来?有种无边的孤寂感。 绿秧打了个哆嗦,觉得?伸手可及的夜空就?像是要直直压下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望见船头的背影,她才回过神,连忙摇摇头将脑里的画面甩出去,捧着披风走到明几许身边:“少主,风大天寒,莫着凉了。” 明几许没有拒绝,绿秧并不知道,就?算将他丢在?冰天雪地里,他也不会?轻易冻死,他早已习惯寒冷,甚至与?寒冷共生。 绿秧见他的身体裹在?披风中,看着不像是被风轻易便能吹折的模样,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少主,进船舱吧。” 抬头看了一眼月牙,明几许笑了笑,下颌在?流畅的脖颈线条间投下一抹阴影:“还有几日到顺州附近?” 尽管日日在?明几许身边,绿秧还是被明几许的脸冲击地眼也不眨,呆呆道:“应该……应该还有几日。” “是吗?”明几许垂下眼,掩住眼中神色。 绿秧偏着头想了想,还是捉摸不清他的意思,犹豫着道:“少主不是说不去顺州吗?不然我去同?吴伯说一声,让他转往顺州?” “不必。”明几许转回身,“我只?是觉得?有个笨蛋若是一直不能发现木盒秘密,现下怕是在?想办法要从顺州弄些无用之物回去。” “白费力。”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刚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绿秧亦步亦趋跟着他,离得?这么近也没有听?清:“少主说什么?“ 明几许只?勾勾唇角,头也不回回了船舱。 “阿嚏!”雁萧关冷不丁发出震天响的一声喷嚏。 一旁沉思许久的种大夫终于是被他惊回了神。 揉了揉鼻子,雁萧关笑道:“扰了种大夫了。” 种大夫摇摇头,笑道:“一想二骂,看来?是有人?在?惦记殿下呢。” 玩笑之语说过便罢,他神情转瞬严肃起来?:“这药方或许是真的,草民研究此次疫病良久,却?总是琢磨不准最末一道关窍,看了这药方方才醍醐灌顶。” 他的神情有些激动:“这药方用最少最简单的药材获得?最好的效用,简直妙不可言。” 种大夫目光灼灼看向雁萧关:“不知这药方出自哪位神医之手?”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连带陆从南在?内,多双眼睛同?时看向雁萧关。 片刻后,雁萧关吐出三个字:“明几许。” 第114章 第105章 紧赶慢赶这个时候才将流民安顿好, 大柱先去了一趟郡府,结果扑了个空,从留守的神武军处知晓了雁萧关?去向, 才又赶来天坑, 一跨进?门便顿住脚步。 因为终于有了救治青城患病百姓的药方,种大夫过于兴奋, 说话的声音可?不小,他在屋外远远便听?见了他赞叹的声音,疫病能解决他自然也觉高兴,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解决疫病的人居然会是?……明几许。 与他态度不同, 陆从南和眠山月对视一眼, 一人一鸟如出一辙的傻白甜,还是?个看脸的,一直不觉得明几许是?恶人, 只是?他们也不能解释明几许做出的事情,在孙起元等人一次次怨怪他时, 唯有沉默。 大柱早便发现了陆从南的想法, 瞥了一眼面露高兴的陆从南,叹了口气, 或许心思单纯的人直觉真的较寻常人更准。 雁萧关?这时也看见了他, 看了过来,大柱掩住心中思绪, 走过去道:“王爷,城外流民已全部安顿好,兄弟们给他们搭了两个大窝棚,男女各一方。” 他顿了顿,又道:“有看天气的流民说, 近些时日?青城都?无雨,窝棚足以让他们落脚。” 种大夫勉强分了一丝心神在大柱身上,满脸疑惑,一时没反应过来:“流民?什么流民?” 孙起元这才勉强抑制住复杂的心绪,满心喜悦将城外发生的事说了,又道:“……种大夫待会进?去天坑,可?千万别忘了同官大人说一声,城外的流民解决了,再将此次疫病解决,日?后青城定能顺风顺水,欣欣向荣。” 种大夫在青城生活了几十年,一生没娶亲,孙女种略红并不是?他的血脉,而是?他在城外捡来的,他自然知晓流民的存在,曾经还猜测过,种略红或许便是?最?早一批流落到青城的流民的孩子。 他待种略红视如己?出,种略红对他更是?全心全意,这份感?情早已让他不在乎种略红的来处,自然没有追根究底。 此时听?孙起元在身边絮絮叨叨,想到流民往后有了去处他也欣喜不已,走到雁萧关?跟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王爷大善。” 雁萧关?立即扶起他:“种大夫不必如此,各取所需罢了。” 或许就陆从南和眠山月懂他他这话隐含的含义,不过他也没多说:“既然已有解决疫病的药方,就别多耽误了,早些将药熬出来,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是?,是?。”众人连忙应声。 拿到药方时,雁萧关?便有预感?,在来的时候,他将明几许留下?的药材一起带了过来,此时自然派上了用场。 城外高山和码头边同时升起屡屡炊烟,河边飘着麦粥香味,流民排着队望着前方,止不住的口水直流,吞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在高山的天坑内,弥散开?来的却?是?让人忍不住苦起脸的药汤味。 尤其是?成排的药炉同时熬起药时,那味道简直让人退避三尺,周围人却?里三层外三层望着药炉,眼冒绿光,恨不得早早扑上去,好能得到第一碗药汁。 攸关?性命,他们早便迫不及待。 而一道身影就屹然挺立在药炉前面,那是?只需要看一眼就感?到心安的存在。 因为雁萧关?的存在,他们按捺住了争抢的心思,等着他的安排。 这时,官相旬拿着一本册子急匆匆走过来,一看见雁萧关?,便扬起一抹笑?容递过册子:“这是?按照病症轻重缓急列出的名册。” 雁萧关?接过,上面的人他虽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他还是?认真的一一翻看。 不多时,种大夫便满头大汗将药炉中的药汁倒进?碗中。 雁萧关?也将册子翻回了第一页,看着上面的第一个人名:“李大。” 围着的人群中立即有一只手高高举起:“这,李大是?我爹。” 一个少?女迫不及待走到前面,接过官相旬递给她的药碗,滚烫的药汁让碗壁变得灼热,她不顾手心的灼烫,牢牢将药碗捧在手心,碗上方飘起的白雾熏地他眼冒泪花。 雁萧关?记得她,那日?抬大石时刻准备上前帮他砸盗匪的少?女之一。 她神情坚毅,看着面前的两人,深深弯了弯腰:“谢谢王爷,谢谢官大人,等爹好了,我让爹来给你们磕头。” 说完,她便捧若珍宝的端着药汁往里面安置病人的地方跑去了。 雁萧关?笑?了笑?,继续叫道:“王二。” 人群里挤出一人,没有人抢夺,所有人都?按照雁萧关叫出的人名一个个依次上前,端过药汁后说出的话同一开始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这些人并不是雁萧关的封地子民,可?也是?大梁人,受着他们的感?恩,尽管一开?始雁萧关?并没想要获得什么回报,也止不住心头发热,他们这番辛苦到底没有白费。 今夜过后,青城不说是?完好如初,可?也称得上恢复了不少元气,待过些时日?,总能重整旗鼓,于灾难后重现繁华。 这一日?是?所有天坑里的百姓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其中绝大多数人在今日?重获新生,他们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话,可?发自内心的质朴话语与真诚而感?恩的眼神却?是?实实在在。 忙碌几日?后,天坑里病得最重的人也能坐起身了,官相旬虽瘦了许多,眼里的神采却?亮得惊人。 他将千恩万谢的百姓劝走,转头四顾,婆子姑娘围在一起谈笑?,手里拿着几簇在坡壁上摘的野菜,正麻利地摘黄叶,汉子们挥汗如雨,手上的斧头挥得虎虎生风,快耗尽的柴火眼看着堆得越来越高,官相旬笑?了笑?,也不知离开?天坑前能不能用完。 他背着手,没去阻拦,与前些时日?天坑里的绝望比起来,这会儿的蓬勃生机可?太让人高兴了,而这一切都?得感?谢一个人——雁萧关?。 官相旬往上望了望,果然在山壁一处看到了他想找的人影。 雁萧关?正在山壁上寻摸,偌大的天坑快被他寻了个遍,就剩眼前这一块地方了,要是?还找不到……就在这时,他的眼神顿住,矮小的蓝色小花在山石间随风摇曳,若非雁萧关?仔细眼利,一不小心就得略过,到时还能不能找到可?就难说了。 雁萧关?不明原因地松了口气,好在这次明几许帮了大忙,他拿走的药材和银子就当诊费了,他堂堂王爷付得起,这朵小花就当误会他的赔偿,他为自己?的举动?找好了理由,攀爬的动?作更是?利落。 他连根带土将植物?挖出,见没有损伤到植物?,雁萧关?站起身,准备将植物?交给绮华照顾,要是?又被他弄死,这几日?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转过身,冷不丁快一头撞上官相旬。 官相旬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好险稳住身体没摔下?山壁,看了一眼他小心翼翼捧着的东西,他笑?道:“王爷原来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定能与下?官的幼子有话聊,他日?间除了读书,也就爱摆弄花草。” 雁萧关?坦荡极了,丝毫不觉得被他人认为爱花草有什么羞于见人的,见官相旬足下?不稳,他搭了一把?手:“恐怕我伺弄花草的能力不足令公子远矣,经我手的花草少?有活过十天半月的,哪日?我得去同令公子请一番。” 待双脚踩在平地上,官相旬才松懈下?来,听?雁萧关?大大方方说出自己?不足,更加欣赏他,十几岁的年纪,少?有愿意承认能力不行的少?年郎,他摇摇头:“王爷雄韬伟略,也不差这些小门小道。” 雁萧关?笑?笑?,没有回话,而是?将手中的植物?塞进?了木盒里,上一株植物?能在无人理睬的情况下?存活数日?,相信这株定然也能。 看他这般动?作,官相旬目瞪口呆,就算他什么也不懂,也知植物?不该种在木盒里,可?看雁萧关?满脸自信的模样,他吞吐片刻,到底没有劝说,而是?回到他最?初寻找雁萧关?的目的。 待雁萧关?拍拍手表示大功告成,官相旬徐徐吐出一句话:“王爷,犬子官修竹欲投效于王爷麾下?,与王爷一同前往交南,不知王爷可?愿接受?” 恍若晴天批下?一道惊雷,雁萧关?被震地脑发蒙:“官大人的小公子?官修竹?跟我去交南?” 官相旬点头肯定。 雁萧关?脱口而出:“他是?舒坦日?子过够了?想去交南找死?” 官相旬失笑?,再一次觉得雁萧关?真不像是?出自规矩严明的皇室,坦荡真诚,话语直率,从不搞弯弯绕绕那套,让他这在官场里混的说一句留三句的老油子也不免跟着直言直语起来:“倒不是?去找死的,我看他是?看不起我这个老父亲,觉得跟着王爷才能博一个好前程呢。” 雁萧关?无话可?说,四目相对许久,他才讪讪地道:“官大人也知封地只是?说的好听?,此行远去交南与发配无异,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第115章 官相旬没有言说他对官修竹的决定有什么看法,只道:“王爷切莫妄自菲薄,犬子有没有追随王爷的福气还不一定呢,王爷可?千万别顾忌下?官的颜面,只看他有没有资格。” “下?官看来,他还是?个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呢,可?远远及不上王爷身边的几位队主。”他看了一眼将神武军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大柱等人,听?说码头附近的流民现下?也很是?安分,再看陆从南与大柱,那日?他二人护着雁萧关?与数百匪盗打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身边有这么多能人,官修竹能不能被雁萧关?看中,难! 这话雁萧关?大大方方认了,笑?看了一眼神武军的方向,陆从南与大柱正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柱抓耳挠腮,一会儿看陆从南,一会儿看着地面,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而距离他们不远处,便是?官修竹。 他站在一株树下?,手里捧着一叠纸,正望着这边。 雁萧关?将木盒放进?怀中放好:“有官大人这话,那我便去看看他的本事,若不我看不上眼,官大人可?别怨我啊。” 官相旬点点头:“自然。” 雁萧关?话说的不客气,背影看上去还带着点气势汹汹,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要官修竹这个麻烦。 “小弟能如愿吗?” 官相旬笑?着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女儿,道:“如不如愿也得看他的能耐,他还遮着掩着的,还当我不知道他想跟王爷去交南的缘由呢。” 他瞥了一眼挺直身体,远远看着都?能瞧出紧张的官修竹:“他就是?想与种大夫的孙女结良缘,担心我不同意,想走的远远的,好让我不能阻拦!” 第106章 姜还是?老的?辣, 官修竹那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官相旬的?法眼,莫说是?他,就是?官小姐也早发现端倪。 她往对面瞧了一眼, 离官修竹不远不近的?地方?还站着一道妙龄少女的?身影, 正翘首盯着官修竹,满脸紧张忐忑, 不知道的?还以为官修竹正在做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呢。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官修竹回首对她笑了笑。 得了安抚,种略红这才放松了身体,也意识到投注在身上的?另一道视线, 慌忙回视。 官小姐迎着她的?眼神露出一抹笑, 同样是?笑容,甚至面容都相似,种略红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身体一僵,慌张转身, 跟个偷了珍宝被当场逮住的?小偷一般。 官小姐失笑, 移开视线,不再给她压力。 这边, 雁萧关?已走到官修竹面前:“寻我?何事?” 官修竹面容平静, 唯有眼神看着比平日郑重许多,他将手中捧着的?纸张递上前:“王爷, 此乃流民中暴徒的?供状。” 雁萧关?随手接了过?来,还未翻看,就听官修竹继续道:“供状记录了他们引发青城疫病的?前因后果,另外,还有他们能躲过?疫病的?缘由。” 事情?已经解决, 前因后果雁萧关?只大概翻看了几眼,倒是?暴徒躲避疫病的?方?法让他多看了几眼,他本还有些期待,可等看见暴徒不过?是?用了一味草药做预防时,他心下却有些失望。 毕竟明几许随随便便拿出手的?药便能将官相旬从生?死?边缘拉回,暴徒口中的?药草则是?他家乡乡医无?意发现的?,唯有北境有,数量不多,在大梁和北境对峙数十年?的?情?况下,想要?获得本就难,且那药草也不是?对每种疫病都有用处,唯有对此次暴民引起的?疫病有些作用。 这番比较下来,不怪雁萧关?不重视。 至于引发此次疫病的?源头,雁萧关?挑眉看着纸上的?内容,居然?是?由曝尸的?小型野物引起的?。 见他视线落处,官修竹道:“王爷,草民特意问过?,暴徒之所?以用曝尸野物引发疫病,乃是?因其中一位暴徒家乡曾不止一次爆发疫病,而他无?意间曾听医者说起,每次疫病起源处,多有不少野物曝尸荒野,无?一例外,他们便猜测或许是?此导致疫病。” 闻言,雁萧关?眉头微动,想到还在加载中的?系统奖励,系统既然?认为疫病能防,定然?是?对疫病有所?了解才能制定出预防的?办法,可疫病流通时,眼不可见之,耳不能听之,从何能防? 官修竹的?话提醒了他,或许正是?从源头上防治,可他偏偏只是?一个武夫,对医学一窍不通,若是?明几许在此,说不定…… 思?绪一不小心便又拐跑了,不过?此次他没来得及多想,一道声音迅速拉回他的?注意力。 “王爷,好?了,”种大夫欣喜异常的?声音由远及近,“全?好?了。” 所?有人朝他看去,官相旬一把抓住他:“什么全?好?了?” 他的?神情?惊疑不定,眼神里却已逐渐溢出喜悦:“莫非是??” 远远看见雁萧关?所?在便要?跑过?去告知好?消息,他心情?激动,一时居然?没留意到不远处的?官相旬,种大夫连忙停住脚,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意:“官大人,病情?最?严重的?病人也已好?转,不消两日,便可安然?无?恙。” 他拱拱手:“恭喜官大人,恭喜王爷,此番青城疫病已过?,再勿用忧心了。” 尽管心有预感,可等真切听见种大夫的?话,官相旬还是?耐不住心绪连番浮动,许久,他才在身旁百姓的?叫喊声中回神,面上笑容炸开:“好?好?好?!” 他自己未觉,走过?来的?雁萧关?却看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而官小姐早已喜极而泣,扑在丈夫的?怀里抹泪,再坚强的?女子,得知度过?生?死?难关?,也难免失了些从容,没有注意到一旁父亲异常。 人之常情?,雁萧关?任凭众人发泄,他则上前扶住官相旬的?手臂,以防他因太过?激动而跌倒。 感受到他的?到来,官相旬转头对上雁萧关?的?双眼,眼前英俊的?面容上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吊儿郎当,眼神凌厉,眉角眼梢时偶尔会闪过?一抹戾气,若是?不知此人事迹,他定然?不喜拥有此种面相的?男子。 可正是?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挽青城于水火,救青城数万百姓,杀恶徒,收流民,身为青城的?郡守,他也是?由此人从黄泉路上拉回。 此恩,难报啊! 莫说官修竹要追随雁萧关,若是?他在年?轻十岁,怕也要?生?起投效的?心。 雁萧关?被他复杂难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官大……” 他的?话语才出口,眼便猛然瞪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官相旬半屈的膝弯卡在了空中。 另一只手也连忙伸出,慌忙扶住官相旬,雁萧关?好?险有一身常人难及的?气力,才能在猝不及防之下阻止官相旬的?动作,要?是?真让他跪下去,怕是?要?折寿。 一个州府的?郡守,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尽管雁萧关?有着王爷身份,可在此情?此景下,让他受官相旬这一跪,他是?真受不住。 手上传来的?力量沉甸甸的?直往下坠,这表示官相旬跪下的?意志极为坚决,绝不是?在做做样子。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种大夫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王爷于青城的?大恩,草民铭记于心。” 种大夫此番虽一直未曾感染上疫病,可他亦陷在天坑,若不是?雁萧关?异军突现,出手相助,他绝逃脱不了丧命的?结局。 拦了一个,拦不住第二个。 雁萧关?一怔,回首看着官修竹,喝道:“还不快来扶起你父亲。” 未曾想到官修竹却摇摇头,甚至还后退了一步:“父亲不跪,草民也是?要?跪的?。” 他说的?恳切,随即双手搭在地上,额头重重叩了下去。 他这般举动简直比疫病传染的?还快,官小姐将眼泪一抹,和丈夫双双拜了下去。 百姓们不知何时全?围了过?来,双眼含泪,像是?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往外蔓延,不多时,整个天坑中除了还扶着官相旬的?雁萧关?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部跪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王爷仁德,愿王爷福寿绵长,功德无?量。” 不多时,整个天坑里面回荡起了同一句话,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注视着雁萧关?紧缩的?瞳孔深处,官相旬双目含笑,抖开双臂,在雁萧关?被震惊的?失神的?情?况下,他轻易便摆脱了雁萧关?双手的?禁锢。 不过?他没有再跪下去,他身后所?有青城百姓已将他的?感激表现的?淋漓尽致,毋需他多此一举。 此次雁萧关?再阻止不了官相旬躬身深深的?一拜,直起身时,官相旬含笑道:“厉王殿下日后但有吩咐,官某万死?不辞。” 第116章 他并不是?无?端开口,他身为一府之主,自然?知晓他这番承诺的?重量,若站在眼前的?是?身怀异心之辈,他这番承诺或许会将青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他有自信,雁萧关?会是?那个永怀赤子之心之人。 他的?声音虽不重,却清清楚楚传进了众人耳中。 “王爷但有吩咐,草民万死?不辞。”一开始只是?几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可渐渐的?,便完全?取代?了先前祝福的?话。 声音直上云端,穿过?天坑夹道,越传越远,遥遥飘进了眠山月耳中。 眠山月无?所?事事,正在半空中逗弄寻常鸟雀,追的?鸟雀蒙头乱飞,霎时,一片鸟羽散落,惊叫声四起。 差点被突然?传来的?阵阵齐声吓的?翅膀都扇不动,眠山月偏偏头,振翅悬在了半空。 趁此良机,被他追逐的?鸟儿一挥翅膀,转瞬间飞的?不见踪影,不过?眠山月也早被声音勾走了全?部心神,对逃跑的?雀儿们再没有逗弄兴趣,身体一偏便往声音来处飞去。 越过?层叠的?树丛,声音越来越近。 而就在它的?下方?,一直守在天坑外的?神武军也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响,所?有人都挺胸抬头,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大柱蹲在一棵大树下,正借着树荫躲懒,侧耳听清了里面传来的?声音之后,他用手肘杵了杵身边板着脸的?另一个队主:“怎么样,跟着殿下不亏吧?” 雁萧关?一开始接手神武军时,那队主还有些不服的?心思?,此时却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复又投向天坑内的?视线却带着一抹崇敬。 大柱也不管他的?态度,身形灵巧的?跟个猴一样,一溜烟跑到了陆从南身边。 经过?天坑一遭后,大柱与陆从南的?关?系突飞猛进,若说从前还有些面上捧着惯着的?意思?,现下却是?真心诚意。 他一把揽过?陆从南的?肩膀:“从南兄弟,你跟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最?久,同老兄说说,王爷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 陆从南回头看他,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个做甚?” 大柱笑着搓搓手:“投其所?好?啊!” 他叹了口气:“你与王爷有着多年?相处的?情?分,不愁得不到王爷的?看重,我?们这些半路投靠的?可不同,若是?不能得到王爷那什么……青,日后怕是?只能当个小队主了。” 他是?人精,自然?看得出官修竹的?意思?,以往王爷身边得用的?人不多,他们都能得到王爷的?看重,日后王爷手下越来越多,那时再想要?脱颖而出,可不得多费些心思?嘛。 “垂青?”陆从南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大柱想说的?是?什么,反问道。 大柱摆摆手:“这不重要?。” 说完,一双小眼睛直直盯着他。 陆从南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回道:“大柱兄毋需担忧,你只管认真做事,王爷都看在眼中,他赏罚分明,不会亏待大柱兄的?。” 大柱听了也不再追问,心里却是?摩拳擦掌着,日后定要?好?好?做事,早早在王爷身边站稳脚跟,说不定真能混出头来。 第107章 他这边想法如?何, 眠山月却是不?在乎的,顾忌着有外人在,它没有口出人语, 只一双眼?睛咕溜溜直转, 若有细心的人,只从这双眼?便能瞧出它不?是寻常鸟儿。 可又有谁会无缘无故盯着只鸟儿瞧呢。 眠山月才?飞进天坑, 便见?雁萧关站在最中央,被众多?青城百姓跪拜,百姓尽皆一脸尊崇感怀。 此情此景,无一人是在装腔作?势, 男女老?少, 善恶尊卑,所有人的想法在此刻达成高度一致,眠山月一只小鸟也能看出此刻青城百姓对雁萧关的真心拥戴。 有这样一个人做宿主, 眠山月不?自觉地挺起胸脯,满心喜悦的落在距离雁萧关最近的一处树干上, 像是自己也正受到青城百姓们的喜爱一般, 洋洋得意的微闭着眼?,异常陶醉。 蓦地, 眠山月身体一颤, 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它瞳孔张开, 眼?里满是震惊,两个翅膀像是抽风一般在空中胡乱挥舞,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它偷偷瞥了一眼?底下百姓,见?无人注意到它,它便侧过身隐在树荫下, 悄悄摸摸拉开系统面?板。 只一眼?,它便猛地瞪大了双眼?。 它,它升级了!终于升回了10级! 它喜得整只鸟都像是飘在云端,它,眠山月,虽然在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成了个半残系统,被剥夺了设置奖励的能力。 可它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宿主,不?仅丝毫不?嫌弃它,还将它当女儿养!它真是最最幸运的系统! 现在,它还升级了! 虽然还是不?能选择奖励,可它终于可以长?大了,也能将小鸡外形稍稍进化成讨厌的鸟雀外形。 至于系统奖励,眠山月根本没放在心上,说不?定自动弹出的奖励还更?符合雁萧关的需要呢。 它喜滋滋的想着,一点不?觉得这么贬低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等乐够了,它小小的大脑才?起了些疑惑,好端端的,它怎么会忽然升级?还一升便是10级! 好歹是系统,它对自身还是有那么些了解的。 它连忙打开奖励面?板,就看见?之前一直停在99%的系统奖励,此时已经加载完毕,《大梁朝防疫手册》已经摆着了。 而且因为升级,这次的奖励居然是一本真实的书册,不?需要再由雁萧关抄写下来。 眠山月兴奋的不?能自已,看了看不?远处的雁萧关,可不?只能只顾着自个儿高兴,得快些让宿主也知道?。 再顾不?得隐蔽身形,它展翅一飞,直直冲下去,直愣愣撞进雁萧关怀中。 这肉墩墩的一撞力量可不?小,雁萧关胸膛登时传来砰的一声响。 这一声打破了刚才?郑重的气氛,连官相旬都笑了:“殿下养的这只小鸟倒是活泼。” 雁萧关将眠山月握在手中,点了点它的额头,道?:“官大人见?笑了。” 官相旬笑着摇摇头,未再说话?。 雁萧关则是转过头看向地上还跪在地上的众多?百姓:“起身吧,好不?容易从疫病中逃脱,城内的亲眷还等着你们归家,大家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也好早些回去同亲人团聚。” 他的话?太过亲近,表情看上去甚为平易近人,闻言,百姓们都露出一抹笑容。 眠山月在雁萧关手中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冒出一个头来,它不?能出声,只拿一双眼?灼热的看着雁萧关。 瞧了它一眼?,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能直接与眠山月交流,只能先将它放在肩头,小声道?:“安分点。” 随即,雁萧关转向官修竹。 官修竹已从地上起身,正反手扶起种?略红,察觉到雁萧关的视线,他看上去有些紧张,神情与平日的从容截然不?同。 雁萧关失笑,看来他是真想随自己一同前往交南,他也不?拐弯抹角:“听官大人说,官公子要随我同去交南?” 官修竹断然点头:“如?蒙王爷不?弃,草民定然拼尽一生所学,为王爷效命。” 没让官修竹忐忑多?久,雁萧关当即便一点头:“成。”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便同意,官修竹一愣,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欣喜不?已的笑容,就欲躬身拜谢。 雁萧关拦住他的动作?,说道?:“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交南可不?是好什么好地方,到时你可别?哭着喊着让我送你回青城,那时我可不?会看在官大人的面?子上对你留情。” 官修竹满眼?郑重:“下臣知道?了,绝不?会后悔。” 听闻两人对话?,知晓官修竹得偿所愿,种?略红松了一口气,趁无人注意,她?悄悄看向种?大夫。 种?大夫微微一笑,鼓励一般对着她点点头。 她便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王爷,我也想随王爷同去交南。” 她?急急忙忙补充:“不?是以属臣的身份,我没有什么大本事,王爷就当我是……是流民就行。” 雁萧关挑挑眉,等看见官修竹眼中笑意时,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人是要私奔。 只不?过,这两人私奔倒是与众不?同,不?止征得双方亲眷的同意,还早早便找到了去处。 而他,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帮了这对有情人一次。 人群散开之后,官相旬走回雁萧关身边,笑道?:“王爷想必已看出其中缘由,犬子与种?姑娘正是两情相悦。” 雁萧关点点头,没有说他才?看出来,他于情爱一道?上总是没什么兴趣,更?对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嗤之以鼻,若非种?略红两人表现的太明显,他也察觉不?到。 官相旬叹了口气:“只是大梁门第森严,不?同门第不?可婚配,老?夫年?老?体衰,倒是不?用顾忌,可他人言语却非我能阻拦。” 第117章 雁萧关自然知晓,甚至在数年?前,他曾听闻朝中出自名门的一位大臣曾提议要以律法禁止士庶通婚,虽然未能成功,可也表明士族对门第的看重。 世俗无论男女,若是与寒门通婚,皆会被其他家族嘲笑为自辱门楣,甚至是失节,前朝亦有一士族下嫁女儿于一富商,还被御史当朝弹劾,称其“蔑祖辱亲,亏士族之风”(注),种?种?事例,尽皆是在维护门第秩序。 所谓“士庶之际,实自天隔”,足以见?门第界限之森严。 雁萧关对此嗤之以鼻,却也能想象得到,若种?略红与官修竹的事情被青城其他士族知晓,官家其他人会面?临的情况。 “犬子亦是担忧他这般行事会惹来非议,连累官家其他族人。”官相旬的话?语声平淡,没有表现出他士庶之别?的看法,“既然他已决定要远离青城,身为父亲,自当支持。” 他笑了笑,直到这时,他的话?音之中才?听出了一些欣慰:“他看出王爷不?注重门第之别?,不?会因他与庶族而另眼?看待,还请王爷不?要因他这点小心思怪罪他。” 眠山月急的在雁萧关肩头乱跳,雁萧关被它催促着,哪有这么多?心思想这些,当即便道?:“官大人放心,只要大节无缺,本王一视同仁,他能不?能挣出一份前程,只看他能力。” 他眉尾抽了抽,一把逮住眠山月,没让它再捣乱:“想来官大人对官公子的才?能有信心才?是。” 官相旬哈哈一笑:“自然。” 他几个子女中,唯有长?女、幼子得他真传,无论是性情还是行事作?风,皆受他言传身教,他自然再放心不?过。 雁萧关匆匆辞别?官相旬,捧着眠山月到了僻静处,眠山月已经急的叼着他头发?撕扯,好不?容易才?将头发?从它嘴里扯出来,雁萧关没好气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眠山月心中的激动并没有因为时间过去而减弱,甚至更?添迫切。 只来得及匆匆一扫,见?周边无人,眠山月跳到雁萧关的耳边急促说道?:“系统奖励加载完了!” 《大梁朝防疫手册》! 雁萧关身体一震,这可是这段时间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可来不?及多?说,雁萧关迅速伸手,捏住了眠山月的鸟喙:“噤声。” 他话?音刚落的同时,身边匆匆走来一名神武军:“王爷,百姓已收整好,可以出发?回城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眠山月惊的缩了缩脖子,它太高兴了,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被这么一吓,它才?冷静下来,跟个鹌鹑一样缩在雁萧关脖颈间。 雁萧关按下心头激荡,回道?:“走,归城。” 入得城门,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待所有百姓一一归家,早已月上柳梢。 雁萧关一行人回郡府的时间更?晚,倒不?是他们需要将百姓一一护送回去,已入城,自有郡府卫兵出动。 种?大夫不?知是不?是从种?略红处知晓了疫病的起源,激动地与孙女说了一路,等回城才?发?现,爷孙两人所住的房屋早已住不?得人,应是被此次青城事变入城的盗匪毁去的。 无法,种?大夫与种?略红只能暂时落脚在郡府中,他二人一直与雁萧关同行。 郡府后院再大,住了雁萧关一行人也没多?的屋子,忙活半天,最后还是绮华出面?,将两人引进她?所住的偏远院,也就是雁萧关所住小院的隔壁。 直到后半夜,雁萧关才?能安静坐在房中。 再无他人,雁萧关拉开系统奖励面?板,看着《大梁朝防御手册》几个字,一双凌厉的双眼?直发?亮。 很快,他也注意到这次的奖励与先前不?同,《大梁朝防疫手册》的后面?还多?了两个字——领取。 他挑了挑眉,不?用眠山月提醒,手指在那一处一点,一阵白光闪过,一本书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 雁萧关伸手过去,切切实实触摸到了实物,不?是错觉,尽管早已习惯系统的神奇之处,可这等神乎其神的变化还是让他心跳快了半拍。 不?过到底是解决大梁疫病的迫切压过了惊奇,他很快将书拿至眼?前。 书一入手,他便察觉有异,系统出品的纸张洁白细腻,没有丝毫纸屑,就是大梁最好的纸,也远远及不?上这纸的品质。 不?过这只是小细节,雁萧关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只迅速翻开书。 很快,他的双眼?从激动变成了沉寂。 再一次证明,专业的事情得交给?专业的人做。 他于医学一窍不?通,这上面?的字每个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他只是看着就觉得脑仁疼。 好在他也不?必精通,大概了解还是能做到了,做不?到知其所以然,知其所然也好。 比如?“隔离”、“消毒”等词语就很是简明扼要,就算他从未听闻,猜也能猜到大概意思。 眼?神又落在引起疫病的毒物身上,其中之一便是尸体,想到今日官修竹交上的供状,相互印证之下,足以证明手中这本防疫手册确非胡说八道?,乃是切实有用之物。 第108章 可他一个武夫, 得了防疫手册,若是藏着掖着可没什么好处,总要拿出让医者研究才好。 雁萧关再一次看?向让他惊叹的纸张, 这纸绝非大梁朝之物?, 他可不好直接拿出去,不然他该怎么解释这纸是如何得来的? 想到此, 他有些愁,顺手翻了翻手中书册。 书册可不薄,大致数了数,总共分?为?七篇, 识瘟篇、避瘟篇、隔离篇、尸秽处理等, 每篇内容还都不少。 只简单扫了几眼,便见其中写着醋熏法?、艾草防疫、隔离栅、防疫哨岗、七层素纱面衣、石灰水或酒醋混合液、油纸衣与草木灰夹层……零零总总,全是看?着就让人头昏脑胀的陌生东西。 雁萧关努力控制住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 手上动作却很是诚实,一刻不停往后?翻, 一不小心便翻到了最后?一部分?。 他瞳孔一缩, 后?面是大梁朝各处疫病案例,以及…… 居然还有对症的治疗方子, 他呼吸急促起来, 要是将之送到弘庆帝手中,让全天下的医者研习, 不知会挽救大梁多?少百姓。 他手掌在桌上狠狠一拍,无论如何,这书得呈交上去! 他的力道何其大,重?重?的一拍,快要将桌案拍散, 声音远远传出去,守在外间的神武军对视一眼,凝神细听,许久未再响起其他动静,里面雁萧关亦没有传唤,便没有冲进?去。 毕竟,要说整个神武军之中谁武力值最强,非雁萧关莫属。 这道声音同时?也传进?了隔壁小院,种大夫本?也睡不着,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被这道声音惊动,他干脆坐起身,披衣走入院中。 两方小院中间只隔着几排翠竹,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蹙眉思考着他从此次疫病中学习到的医学知识。 绮华院中无烛火,月光又恰巧被一阵乌云遮掩,坐在黑暗处,对面摇曳的烛光显得异常明?显。 种大夫不免也看?了过去,透过半开的窗,种大夫清楚看?见雁萧关背对着他,正坐在书案前铺纸研墨。 他心中升起一抹疑惑,雁萧关为?何会在这时?急着写些什么? 雁萧关心中发?狠,纸张不好交代,那便不交代,他将之抄下来便是。 想到便做,少时?被弘庆帝压着读书时?也没有此时?这般认真,他奋笔疾书,抄得两眼发?直。 等到天边晨光乍现,雁萧关才终于为?他亲手抄好的书册收尾,将笔一扔,他瘫在胡凳上,一动不动。 外间已经?传来零星的响动,许多?人已经?睡了美美的一觉,起身忙碌新一日?的活计。 雁萧关却是一夜未眠,好在他是个精力旺盛的怪物?,不过一会儿,他便直身想要将书籍收起。 今日?天气依然晴朗,微风阵阵,窗户一夜未关,清风拂过,吹的书案上的纸张哗哗作响,恰巧在雁萧关伸手过去之前,最后?被吹开的一张纸页缓缓落下。 雁萧关就要动作,眼神却无意间瞥见纸张上的一处,手立即停下。 翻开的书页上,几行字映入他的眼帘——“以肥皂净手,以醋消毒,若有酒精则为?最佳。” 他蹙起眉,抓过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眠山月,晃晃,指着这两个他不认识的东西问道:“肥皂是什么?酒精又是何物??” 眠山月瞌睡还未醒,迷迷糊糊回:“肥皂就是肥皂,酒精就是酒精。” “我问你怎么做的,有何用处?”雁萧关敲敲它脑壳。 眠山月这才勉强睁开眼,开始为?他解释:“肥皂是用来洗手的,酒精是用来消毒的……” 它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没等它继续,雁萧关眼神已经?变了。 这次雁萧关的情绪变化,眠山月倒是反应的很及时?,伸出翅膀挠了挠脑袋,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用处。 第118章 在雁萧关不善的眼神下,它猛一敲脑袋,虽然不能决定奖励,可这些基础常识,它可是有系统库以便查询的。 虽然也是阉割版本?的,不过应付这小小一问,却是足以。 它手忙脚乱打开系统库,一阵忙活,随即便面露自信,大声道:“肥皂涂于肌肤,揉搓后?可吸附污垢,遇水则化为?乳浊,涤荡尘垢,使衣袍、手足洁净如新。”(注1) 听罢,雁萧关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其理犹如以油吸墨,再以碱水冲之,污浊自消。”(注2) 想到一物?,他又道:“与澡豆功效一般无二。” 在大梁待了这么久,眠山月也是有些常识的系统了,他还曾亲眼见过瑞宁将豆粉和香料混合在一起制成澡豆,也见他们使用过,当即头一扬,说道:“肥皂可比澡豆好用。” 见雁萧关面露狐疑,眠山月立即激动起来:“虽说酒精才是最好用的消毒之物?,可肥皂才是日?常生活中百姓最常用的,不止可以用来清洁皮肤和衣物?,还能利用抑菌特性用于日常消毒,减少传染病的扩散。” 虽然是照本?宣科,可现在听上去倒是比刚才有用多?了,它还在滔滔不绝:“而且还能用于纺织业……” 见雁萧关脸色终于变了,眠山月洋洋得意,又开始念酒精用途:“酒精味性极辛,触火即燃,光焰幽蓝。若以之擦拭疮口?,可驱邪毒,疗伤防腐,尤对刀剑伤有益;少量饮之,身热神亢,然多?饮则乱性伤身。”(注3) 若说方才雁萧关只是轻微变了面色,此时?却是砰一声站了起来。 两军对阵,砍杀过后?立即死去的士兵虽多?,可在事后?因刀伤化脓,煎熬数日才死去的士兵数量更是不少。 若酒精真对刀剑伤有益,用于战场上,不知能挽救回多?少士兵的性命。 雁萧关打断眠山月的话,问道:“有配置肥皂和酒精的方子吗?” 这两样?东西都有大用处。 眠山月傻呵呵一笑:“没有。” 闻言,雁萧关额上太阳穴跳动,那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不等他发?作,升级后?的眠山月对系统面板的感应强了不少,系统稍有变化,它立即便察觉到了。 将面板展开,很快便在大梁朝防疫手册下面找到了两行新出现的字迹。 雁萧关看?到它的动作,也看?了过去,随即眉头一皱,又展开,只见那里写着—— 支线任务一:收服封地百姓,奖励肥皂、酒精方子。 支线任务二:改善封地百姓生活,奖励预防瘴气入体药方一套。 雁萧关瞳孔紧缩。 对系统的神异,雁萧关已经?不准备再琢磨了,不过现在这幅他想什么来什么的架势,还是让他愣了愣,莫非日?后?他只要冲着系统许愿,系统便会奖励他所想? 他不知不觉将想法?说出了口?。 眠山月当头一桶冷水浇下:“宿主想的太美了?就算是我以往还能控制奖励时?,也不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 见雁萧关眼露失望,它连忙安慰道:“不过宿主放心,系统制定的奖励绝对是往促进?宿主奋进?,让宿主的子民过得更好的方向发?放。” 雁萧关点点头,无论是肥料还是此时?的防疫手册,确实对大梁都有莫大好处。 至于另外一样?,对就要前往交南的他们来说,更是百益而无一害,还能有其他用处。 十万大山占据了交南的绝大多?数位置,其内瘴气遍布,交南百姓深受其害。 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每年因瘴气入体而丧命,若是他手握预防胀气入体的药方,无论是收服封地子民,还是拿来卖与交南富商百姓接是轻而易举。 不过系统偏偏要求让他改善封闭百姓生活,才能将之奖励给他,倒是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做什么,特意设置了这个前提,防止他钻空子一般。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雁萧关没有多?想,此时?当务之急也不是追究系统奖励的肥皂和酒精方子,现在已摆在他书桌案上的《大梁朝防疫手册》才是最紧要的。 可是他又该怎么交代《手册》的获取途径呢? 抄了一遍,印象比刚才随便翻翻深了许多?,雁萧关稍一回忆,便觉这本?手册上的内容太过详尽,里面虽有些大梁朝医者应对疾病的常识,更多?的却是让大梁朝上下医者皆束手无策的疫病。 一地疫病一旦发?作,有时?甚至能让一城百姓丧命十之八九。 这么一本?几乎能解决大梁朝所有疫病的医术书,若是真是大梁朝的医者所著,立即便能被封为?医圣,受万民敬仰。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可不是轻易便能置之度外的,史书留名,流芳百世更是许多?人心心念念,执着追求的目标。 文?人、武将、医者,谁都不能免俗。 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又如何会轻易将这样?一本?定会被医者传承千万年书的医书交于他手中,自身却名不见经?传呢。 可若让他因为?交代不了来历,便将书藏在自己手中,他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 眠山月已经?又睡着了,根本?不知他脑中烦忧。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里间雁萧关拿着一本?堪称当世珍宝的书册,一筹莫展。 吱呀。 一院之隔的房门被打开,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爷爷,你醒了。”种略红的声音响起。 种大夫一开门就迎上孙女的笑脸,心情舒畅道:“是,今日?醒的有些晚了,昨夜做了一宿梦,快天亮才睡了个囫囵觉。” 种略红笑着应声:“我倒是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你呀,心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当然能睡得好。”种大夫的声音带着宠爱,昨夜他坐在院子里,看?着隔壁院子厉王的烛火燃了一宿,这是想起不免感叹道:“连厉王殿下昨夜都辗转难眠,哪像你夜夜好睡,连个梦都不做。” “哪有。”种略红高声反驳,“昨夜我可做了一场美梦呢。”说完抿着唇笑了笑,出去打水了。 爷孙俩的对话就在不远处,雁萧关听得真真切切,而他二人口?中所说的一个字提醒了他,既然这本?书的来历神乎其神,他又何必硬要给它找一个详实的来处呢? 且无论是弘庆帝还是雁萧呈都认识他的字迹,而他对医学一窍不通更是明?摆着的事。 既然如此,他干脆说是做梦梦到的,至于是谁托梦给他,他也不知。 弘庆帝和雁萧呈要是想要查探清楚,便自个儿查去,梦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问题就这么随便被雁萧关解决了,无论弘庆帝等人怎么想,反正他心里是舒坦了。 只要不当面追问他,他便万事不知,他急着要前往交南,本?也不打算自己送回去,找个信得过的人跑一趟便成。 第109章 雁萧关一夜不睡仍然神采奕奕, 一身轻松地拿着书出了房门,一转头便对?上已经洗漱完的种大?夫。 种大?夫虽年逾半百,可一双眼利着呢, 无?论是隐藏在?哪个?山野夹缝的草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打眼便瞧见了雁萧关手中的书册, 上面“大?梁朝防疫手册”几个?字清清楚楚映到他眼中。 他手中的木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是医者,有着这么?一个?名字的书在?他眼前, 他怎能不激动? 眼前疏密有致的翠竹没能阻止他的动作,虽然茶在?山林攀爬寻找草药,可他的动作却从未如此?灵巧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从隔壁院落蹿了过来?, 转瞬间就要扑到雁萧关眼前。 随即卡住了, 不能再上前分毫。 雁萧关没有动,眼神往下移去,瞧见勾在?他衣带上的竹枝, 最?后还是伸出手解救了他。 这番举动稍稍缓解了种大?夫的激动,却挡不住他眼神发出的灼然亮光。 雁萧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思忖片刻, 抬手将书册递到他眼前:“种大?夫看看书中所书是否为真。” 种大?夫连忙接过,迫不及待翻开, 越看眼越亮。 若非尚存一分理智, 他几乎就要癫狂的仰天咆哮。 他抖着手,翻开书册的动作越来?越快, 可手上动作却极轻,生怕将书册破坏了一分一毫。 带翻到最?后,瞧见大?梁朝各处疫病案例及医治药方,他越显痴迷,顾不得眼前站着的人是天潢贵胄, 一把抓住雁萧关的手臂,急不可耐问道:“书中病机剖析洞见症结,读之?如执烛照幽,堪称灵枢玉版,字字珠玑,殿下可知乃是何人所著?” 雁萧关面色淡定,道:“我写的。” 他点了点对?种大?夫捧着的书册:“看,上面的墨迹都还未干。” 尽管种大?夫对?雁萧关很是尊崇,初闻雁萧关此?言仍眼露狐疑,他吞吞吐吐道:“可……可……” 第119章 他“可”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昧着良心真当雁萧关是能写出这样一本旷世巨作的医学大?家,要真是如此?,天坑的患病百姓也不必一直等到明几许写的药方出现,才得到救治。 看他纠结的模样,雁萧关没有糊弄他,笑道:“昨夜刚回?便睡下,只是一睡下便做了个?梦,惊醒后,脑中便有了这册书籍上的内容。” 他说的诚恳极了,丝毫不像是在?编谎话的模样:“我连夜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看种大?夫这模样,书册所记内容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他面上震惊与困惑交织,种大?夫一点没怀疑。 种大?夫立即想到他昨夜在?院中所见,惊异道:“难怪老朽昨夜起?身枯坐院中时,曾见殿下在?书案前一夜未眠,原是如此?。” 昨夜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防疫手册上,雁萧关倒是真没有察觉种大?夫也在?院中,不过错有错着,现在?证人也有了,这下应没人再质疑这本书的来?处。 他静静思量着,殊不知种大?夫瞪大?的双眼中眼神愈发灼热,大?梁朝素来?佛学兴盛,许多人曾信誓旦旦说经历过神佛入梦,可都是人云亦云,是真是假不可追究。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再看向面色淡然的雁萧关,可此?时,他的眼前居然出现了真正的神佛入梦。 神迹! 莫非是神佛有感于厉王殿下的大?功德,才赐予他这一本神书? 而他居然有缘见之?,而雁萧关居然轻易便将这本神书交给他观看,他连忙理了理衣衫,看着书册和雁萧关的眼神变得虔诚。 他双手捧书,直身立在?雁萧关身前长长一揖:“殿下慷慨,老朽铭感五内。” 雁萧关扶起?他:“种大?夫言重了,此?番我将此?书交给种大?夫,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种大?夫连忙道:“殿下请说,但凡老朽能帮忙,老朽定然万死不辞。” 雁萧关面露愁容:“种大?夫想必也看出此?书于大?梁朝有大?用,我想将此?书送归天都,呈交陛下,好让天下医者都能研习书上医术,救天下黎民。” 种大?夫听得肃然起?敬。 雁萧关话头一转:“可种大?夫也知我此?行?乃是为了前往封地,此?次已在?青城耽误许久,若是再要将此?书亲自送归天都,怕是又要者得朝堂众臣非议,只能委托信任之?人,代我将之?送归天都。”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种大?夫当即承诺:“殿下放心,只要老朽还有一口气,定会将此?书安然送到,呈交陛下。” “多谢种大?夫。”雁萧关爽朗一笑:“种大?夫放心,这书重要,我不会让你一人去天都,会从神物军中寻好手一路护送。” 种大?夫当然不会推辞,甚至他比雁萧关还重视此?书,不愿有一丝疏漏。 事关紧要,自然是越早上路越好。 郡府后院,知晓此?次青城事毕,瑞宁和绮华等人已经在招呼着收拾行李。 他们此?番虽说是被?封王后前往封地,可在?朝堂众臣看来?与流放无?异,在?路上耽误太久,未免有拖延之?意,若让朝堂对?雁萧关不满的朝臣知晓,免不得又得被?掺上一本。 游骥与赫宛宜赶去了顺州,陆从南是个?少爷性子,别说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大?柱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一般听从瑞宁和弘庆帝的吩咐,又得应付神武军的队主们问这问那。 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又被?雁萧关招来?。 “什么?回天都?”大柱油滑性子,难得如此?不知尊卑,居然在?雁萧关面前叫出了声。 “是,你去寻出神武军中身手最?好的百人,与你一同护送种大?夫回?天都,确保他能平安顺利见到陛下。”雁萧关面色严肃。 从雁萧关的态度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大?柱当其收敛神色,郑重应道:“是。” 他犹豫了一瞬,问道:“日后我们便就留在?天都了吗?” 雁萧关看了一眼他,笑问:“天都繁华,你们还不愿?” 大?柱猛然摇头:“自然要跟随殿下,兄弟们绝无?二心。” 雁萧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只是让你们护送种大?夫一程,待他将东西交到陛下手中,你们快马加鞭追上来?便是。” 大?柱这才笑了,前几日他还想着要好好做事,这不,机会送上来?了,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两?日后,城门初开之?时,大?柱一行?人便悄悄带着种大?夫踏上了回?天都的路。 他们此?行?目的除了雁萧关知晓,连种略红都只知种大?夫有事需离开,却不知缘由。 总算将青城所有事物收拾好,官相旬来?郡府后院请雁萧关赴宴时,才知种大?夫已不在?此?处。 他只略问了问,只当种大?夫医痴发作,又去哪座深山采药去了。 离别在?即,雁萧关没有拒绝,一场好宴宾主尽欢。 宴后,出发的时日也到了。 仍然是长长的一行?车马,雁萧关行?在?最?前,身后跟着的神武军和瑞宁等人井然有序。 官相旬与孙起?元等人一路将雁萧关送出城门,天色尚显昏沉,本以为再无?他人知晓他们离去的消息,可城门方一打开,便见城外人头攒动。 城内各处街巷也在?突然间亮起?烛火,挨挨挤挤的百姓涌现在?街角巷尾,唯有雁萧关与神武军周围隔出一片空地,犹如人海中的一叶扁舟,被?里外包在?了最?中央。 绮华扶着车窗往外看,外面送行?之?人居然一眼看不到头,她对?着一旁的瑞宁笑道:“怕是整个?青城的百姓都赶来?送别殿下了。” 瑞宁笑得合不拢嘴:“我看也是。” 官家大?小姐站在?最?前,而在?她左右,还有无?数雁萧关看着面熟的面孔,都是从天坑里面保下一条命的百姓。 一老者走出队伍,他佝偻着脊背,却奋力抬着头,双眼含泪:“草民恭送殿下,愿殿下此?去一路平安,日后福寿绵长,泽被?千里!” 送行?的百姓们不舍其了,却自发的挪动身体,为雁萧关的出行?让出了一条道来?,一点不想为他添麻烦。 雁萧关未曾下马,只干脆的冲官相旬等人摆了摆手,又朗声冲百姓笑道:“日后有缘再会。” 行?至码头时,已被?通知今日就要出发的北境流民早已翘首以盼。 破家值万贯,流民虽未在?青城外置下一个?家,可就算是一个?棚子,里面的东西他们也不舍扔下,个?个?背着行?囊,抱着孩童,由神武军安排着走上了大?船,满眼藏不住的期盼紧张。 船是官相旬安排的。 苏六奇及其同党被?抄了家,旗下商队自然也不能幸免,明几许只将苏六奇安排过来?送神武军的船划走了,可苏六奇作为青城一霸,又把控着青城与顺州往来?的船队,旗下船只远远不止那些。 此?时河面上飘着足足有近百艘大?船,装下雁萧关越来?越庞大?的队伍也绰绰有余。 虽已道别,青城的百姓却一直送到了码头,一直到船驶离岸边,也不舍离去。 雁萧关望着码头越来?越远的百姓,千里送行?,终须一别,缘聚缘散,没必要做出依依不舍的姿态。 绮华站在?他身后半步远处,笑看着他道:“莫非殿下是还舍不得官老爷的好酒?” 一旁官修竹与种略红相扶着眺望着码头,闻言转过身来?,笑道:“殿下不必不舍,父亲知晓殿下喜爱,早已在?昨夜将家中所有美?酒搬上船,尽够喝了。” 离了青城,种略红的胆子都大?了些:“若是不够也没关系,我会酿酒,等到了交南,得空酿一批出来?便是。” 绮华走到她身旁,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好妹妹,可别惯着这群汉子,他们惯会得寸进尺。” 虽然在?青楼待了许多年,绮华身上却没有烟花女子的风尘气,她虽从不避讳,可看雁萧关待她的态度,就算知晓她前尘的神武军,平日里混不吝的兵痞子到了她面前也不会放肆。 且一路行?来?,她行?事作风被?众人看在?眼中,一举一动尽得雁萧关真传,雷厉风行?的模样更是让神武军不敢轻视。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大?家女子出身,她又生得一幅好相貌,能在?美?色遍地的天都楚馆赢得魁首,放在?青城自然也是艳压群芳。 种略红先前哪里见过这等美?丽的女子,先前已被?她的美?色晃花过眼,现在?再看,还是看直了眼,放开官修竹,乖乖被?绮华牵着往一边去了。 船队行?在?宽阔的河面上,天公作美?,无?波无?浪,一路向南。 《防疫手册》已被?护送去天都,雁萧关算是放下心中一颗大?石,此?时才惦记起?又不知野哪里去的眠山月。 第120章 这几日眠山月有些不对?劲,对?着他时总是欲言又止,得意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 第110章 他在一处窗沿边寻到了眠山月, 河风吹拂着它的羽毛,它正陶醉地眯着眼,一幅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它享受的模样。 雁萧关敲了敲它旁边的窗户, 眠山月登时整个身体一激灵, 险些?翻到河里去?。 雁萧关伸手拦住它:“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不经吓?” 眠山月惊魂未定?, 缩在雁萧关掌心缓了好一会,才反驳道:“什么亏心事?我这么乖,简直就是全天?下最乖的系统,怎么可能做亏心事呢!” 雁萧关嘴角抽了抽, 心里只觉得再没有比他更没有自知之明的系统了, 不过为了防止耳朵被?眠山月的叽叽喳喳震聋,他理智地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转而狐疑地道:“你近几日不对?劲。” 眠山月一呆, 随即喜形于色,它还以为宿主没有发现呢。 它颠颠地跳到雁萧关面前, 在他面前张开翅膀, 左转转右绕绕,神?气活现的不得了, 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宿主有没有发现我变好看了?” 雁萧关瞧着他野鸡一样的羽毛, 尖尖的鸟喙,不足他一拳的小个头, 一点没看出有何差异,他实诚地摇摇头。 眠山月深吸一口气,它早在升级的第二日便用?系统积分升级了外形,这几日它日日看、时时瞧,一丁点变化都让它喜不自胜, 变化这么大,怎么会没发现呢? 瑞宁老眼昏花的,都能瞧出它羽毛的颜色亮了许多,宿主定?然是眼神?有问题! 它将翅膀一直伸到雁萧关眼前,指着那一处格外耀眼的色彩:“这儿,这么好看的颜色宿主都没看见?吗?” 虽然眠山月曾还在心里嫌弃过升级后的外形与寻常鸟雀大差不差,可它是不容其他人嫌弃的,灰扑扑的羽毛中突然出现的几片艳羽更让它惊喜异常,早就止不住炫耀的心。 雁萧关看它恨不得将那片羽毛扎进他眼睛的急迫模样,唔了一声才道:“羽毛是……变红了?” 小小的一片,隐在一大团杂毛中,属实不太显眼,不过雁萧关不会打击它的炫耀心思,还主动递了梯子:“怎么突然变了?” 眠山月仰高了头:“不止如此,等升到100级,全身羽毛都会变成深绯红,其间还会点缀着琥珀金,飞翔时羽毛边缘泛着虹光……” 说着说着,它眼里直冒光,一副被?自己?迷住的样子:“体型也会变大呢。” 它喜滋滋的模样特别欠儿,雁萧关忍了忍,最终一把将它捏在手里,揉着它圆鼓鼓的肚子:“怎么会突然变色?” “我升级了呀,一次就升到了10级,可以更改外形了。”眠山月正在兴头上,一点没理会他堪称“不解风情”的发言。 雁萧关点点头:“我当你这几日抽什么风呢,原是如此。” 他将眠山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只是你突生异变,旁人就不会起?疑心?” 经他一问,眠山月身体一僵,显然才想?起?这点,眨巴着眼睛求助地看着雁萧关:“那可怎么办?他们不会将我当妖怪烧了吧?” 雁萧关寻它本就还有另一个目的,当即哄道:“不是大问题,到时有人问起?,我就说你是因着长大,褪毛后自然该有些?变化。” 忽悠起?眠山月来,雁萧关眼也不眨:“不过你这东一根西一簇的模样忒不好看,你不如出去?避避,等全部换好后再出现在他们眼前,吓他们一跳。” 眠山月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我便出去?……可我去?哪儿?” 它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害怕,虽然它每日里招猫逗狗,撵得群鸟乱飞,可那是因为它知道雁萧关就在不远处,他若是遇到不能对?付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能寻雁萧关给它出头。 这会儿让它独自一个系统在外流浪,它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雁萧关挠挠它的下巴:“可以去?顺州。” “顺州?”眠山月偏偏头,还是不愿离开。 “顺州据此不远,你扫描一番便知顺州与青城的距离,你飞得快,要不了几日便能飞个来回。”雁萧关睁眼说瞎话,来回一月的路程硬被?他说成不远,“且赫宛宜和游骥就在顺州,去?了顺州可以让宛宜陪着你在顺州玩乐,听说顺州吃食最有名,你不想?去?尝尝?” “当然,顺便还能给他们送个信,让他们在顺州等我们,到时再一同出发去?交南。”雁萧关终于图穷匕见?,他们突然离开青城,都没来得及给游骥他们送消息,万一宛宜一行又回了青城,不是白跑一遭? 眠山月再呆,这时也知它这是遭到了哄骗,当即跳脚:“宿主是将我当信鸽使吗?我可是系统,岂是区区信鸽能比的?” “信鸽?“雁萧关眉尾一扬,”鸽子还能送信?” 眠山月不屑喊:“也就只会送信,是上个世界中经由专人训练出来的,大梁没有。” 雁萧关本也不甚在意,看它不情不愿的模样,许诺道:“你若是将信送到,到交南前我都不控制你吃喝。” 他掂了掂手中的重量,绝不是错觉,短短时日,眠山月的体重快翻了一番。 眠山月眼睛一亮:“成交。” 一人一系统,就在这无人之处达成了秘密交易,都甚为满意。 明几许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此时他似睡似醒,一双冷厉的眼直直注视着不远处的身影。 梦里雾蒙蒙的,显得那张笑得明媚的面孔愈发灿烂。 真?奇怪。 长相分明与他一模一样,气质居然截然不同。 梦里的明几许正在对?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说着什么,眼里的光亮得灼目,距离明明很近,明几许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吗?明几许勾了勾唇角,冷漠地想?到:“没有。”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移到不远处英俊的面孔上。 那是雁萧关。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态,不熟悉的是眼里的宠溺与纵容。 明几许审视地看着他们,觉得两人亲昵的神?态分外刺眼,直刺地他眼眶发热。 伴随而起?的是汹涌的杀心。 蓦的,一柄利刃出现他手中,感受着掌心冰冷的触感,明几许垂下眼,缓缓抬步,走到对?他所在浑然未觉的两人身侧。 寒光乍现,利刃入体的声音分外沉闷,刺耳至极,转眼间,梦境被?血色染透。 明几许像是从血池踏出,每一个动作都在往下滴着源源不断的血水。 那张笑得刺目的脸彻底惨白,英俊男子惊慌失措,声音模糊不清地响在明几许的耳边。 叩叩。 “少主,达纳他们来了。”似远似近的声音传来,梦境片片破碎,连同雁萧关的身影,转眼灰飞烟灭。 明几许掀开眼皮,眼里全是冷漠。 他推门而出,水波反射的夜光投射在他精致美丽的面孔上,像是从深海中破水而出的海妖,惑人心神?,也让人……恐惧莫名。 绿秧当头撞上他周身的煞气,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收敛神?色,毕恭毕敬退至一旁。 一言不发,明几许踩着诸多蛮民崇敬的眼神?踏进船舱,坐下后接过一旁吴伯递过来的热茶,饮了一口,才抬眼看向站在他身前的两名高大男子。 其中一人皮肤黝黑,与跟在他身边的蛮民的肤色截然不同,可五官却是如出一辙的高鼻挺眉深眼,另一人倒是寻常汉人模样。 见?他看来,两人单膝跪下行礼,是蛮族特有的礼节:“圣子。” 梦境的影响一直到此时都未退去?,明几许心情不甚好,也没心思同他们周旋,冷声问道:“有消息了吗?” 左边更高大的男子向前一步,摇头道:“买韩翼的人太狡猾,我们的人一旦靠近,他们便会攻击,根本不与我们打交道。” 意料之中,若是买韩翼这么容易便被?他们逮住蛛丝马迹,也不能在交南称王称霸这么久:“继续跟,一旦有族民的消息,立即送来。” 但凡听到他话的所有蛮族,同时应声:“是。” 将茶杯放在一侧,明几许想?了想?:“此行回交南,你们一路尾随在后,见?机劫船,船你们开一半走,船上的银子和货物能劫多少劫多少。” 底下二人对?视一眼,虽不甚明白,却断然应声。 待两人离开,绿秧瞥了眼明几许的神?色,见?他面上煞气不若先前那般重,才提起?胆子走上前,想?着刚才他的话,说道:“少主不是说要将这些?药材和银子全部带到交南送给买韩翼,以打消他的疑虑吗?” 明几许站起?身,走到甲板上:“他只需知道我们带了这些?东西便可,至于有多少银子能落到他手中,还得看他的人动作有多快。” 绿央面露不解。 第121章 明几许遥望着黑沉沉的海面:“三年了,买韩翼待我戒心不减,数年来,他从亚力坤手中买了数百蛮民,我们寻机送了不少人进去?,却一直不曾找到他的兵库所在。” “他太谨慎,既然主动试探不成,便引蛇出洞,达纳伪装成海贼数年,只差一个机会与买韩翼的人搭上线,“明几许话语淡漠,”这次劫了我们,达纳可将部分东西交给买韩翼的人佯作投诚,我们仍然可以降低买韩翼戒心,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绿秧似懂非懂,她不是蛮人,她甚至不知她的父母是谁,幼年流落夷州,挣扎求生却被?明齐行的人抓进明府,本该像个畜生一样被?贩卖,只是她运气好,在明几许火烧明宅时被?他救下。 从此,她从一个险招明家人残害的孤女成为了明几许的侍女,在她心中,蛮民不重要,买韩翼不重要,唯有明几许,在她心中无人能及。 数年相伴,她不说多了解明几许,却能大概看出眼前人的心情如何。 看着似乎与过往一般无二的人,绿秧只觉得此时的明几许看上去?比孤悬在天?空的明月更孤僻,比深不见?底的海面还沉寂,相较幽魂,不过只多了一道呼吸证明他还尚存人间。 她气呼呼的想?着,凭什么呢?蛮族八部皆有首领,十?万大山那么多人,为何要将所有蛮民的生死?压在明几许身上。 山里的蛮民想?要活得更好,想?要与汉人一争高下,早被?贩卖不知所踪的蛮民也被?当做明几许的责任,强迫他数年如一日谋划,只为将人救出。 她只是想?想?,便觉得恍若泰山压顶,快要喘不过气来,而身为当事人的明几许又是什么感受呢? 似乎没有人在意,包括明几许自己?。 吃到好吃的,她会开心,少主夸她时,她也开心,可她从没见?少主真?切的快乐过。 唯有在逗弄雁萧关时,明几许的心情称得上愉悦,再一次的,绿秧往他们来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快来吧。 第111章 阿嚏! 雁萧关狐疑地揉了揉鼻子, 眼神凌厉地扫向甲板上操练的士兵,见个个精神抖擞,眼神坚定, 这才收回视线。 士兵们立即苦起脸, 神武军大多数都是北境流民,北境少有大江大湖, 即使到了天都,作为最底层,他们也少会?跑进江河中玩乐,水性可想?而知。 这会?儿倒好, 一次性体验个够, 一开始的激动是丁点儿不剩,胸腔里一副肠肺摇摇欲坠,喉头又挂着快巨石沉甸甸直往下压, 上不去下不来,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偏偏雁萧关还看不惯他们跟个狗熊似得, 压着他们操练, 在流民们憧憬羡慕的眼神中,被雁萧关严厉地注视着, 他们只能憋着, 连个龇牙咧嘴都只能寻机躲着来。 他们这样还算是好的,不少人?往甲板上阴影处瘫着的数道?人?影看去, 那里是连站都站不住的神武军,他们时不时翻身欲呕,脸色发青,连听到江水拍击的声音都止不住身体发颤。 绮华和种略红在往汤碗里倒药汁,瑞宁心疼地扶起他们, 给他们灌药。 闻到飘进鼻腔的苦涩味,雁萧关一转身大步往旁边走?远,这几日他几乎快被药汁腌入味了。 晕得四肢发软的士兵却是忙不迭接过,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往肚里咽。 不消片刻,面色便好转许多。 以往军营无?军医,身体出了问题只能自己熬,扛过去算运气?好,扛不过去丢了命也只能怪自己命贱。 这会?儿神武军突然?来了个种略红,看着年纪轻轻的,长着一张清秀面容,医术却着实不错。 不少神武军一开始还不是很信任她,直到被晕船折磨的生不如?死时,早有预料的种略红端上来的药汤彻底让他们心服口服。 更别说种略红还有一身大力气?,整个神武军怕也只有雁萧关的力气?较她强上一筹,其他人?在她面前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江面波涛不止,大船顺水而下,水波不断冲击着船身,哗啦啦的响动不绝于耳,不时有鱼一跃而起,激起阵阵浪花,伺机而动的水鸟如?闪电般展翅低掠而过,只一眨眼便衔起游鱼,洋洋自得远飞而去,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甲板上的不争气?的人?类。 同样是不会?游泳,飞鸟能从水中捕猎,而神武军中还能站立在甲板上的就算是佼佼者。 这样不行,他们此行目的地可是在交南,交南临海,威风凛凛的神武军此时跟软脚虾也没什么?两样,若是以这幅模样到交南,但凡遇到数十水盗,一身武力施展不出也只能绝命于茫茫海底。 “王爷,”官修竹面露担忧走?了过来,“在到达交南之前,是不是该针对性地操练神武军的水性?” 看雁萧关面露赞同,官修竹又道?:“此行到达顺州前,有各州水军巡航,水盗寥寥,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惊扰。” 显然?有所忧心的不止是雁萧关:“等从顺州赶往交南,其间?从江入海,海面宽广,乱岛遍布,水盗之猖狂就是属下远在青城也有所耳闻,定会?对我们有所企图。” 雁萧关若有所思点点头,距离他们不远之处的神武军听见两人?间?的对话,纷纷头脑发晕,他们操练时都巴不得离甲板边缘越远越好,个个都往正中间?挤。 江水晃眼,冷不丁往下一看,整个人?都要?栽到水里去,转眼就能被江水吞没,又哪里还敢入水中操练。 这新来的军师怕不是要?坑死他们。 可要?他们反对,他们也是不敢的,也不愿,毕竟他们心底也知道?,要?从水盗手下保住命,护卫雁萧关和瑞宁等人?,现在这副遇水便晕的状态绝不可能。 听着耳边哗哗的水流声,一名士兵面若考妣,垂头丧气?,他身边的神武军与他表情大差不差。 雁萧关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拍着官修竹的肩道?:“你这话深得我心,来,我们一同去列个水性操练计划,定要?让神武军在水里行动自如?,甚至比在岸上还灵活。” 与赶鸭子上架的神武军不同,同样是从北境来到大梁的流民,早在数年的水里刨食中摸索出了点经验。 虽不说个个精通水性,起码都能在水里游几圈,就是才齐雁萧关大腿的小孩都比神武军强上不少,而他们也是从一窍不通慢慢长进起来的。 北境流民中大概有数十个孩童,听起来不算少,可流民足足数千,这个比例足以证明流亡生活之艰难,为保存自身,流民之中虽不少人还保有最后一分良心,可为了以防万一,带着孩子的流民都被安排在了雁萧关及左近的几艘大船上。 马三一家亦是如此。 马三的女儿叫做马小妞,她之前从雁萧关手中得到糖糕,孩子心性单纯,又有着能察觉善恶的直觉,没有被雁萧关那张凌厉深邃的脸吓住,几日下来对他甚是亲近,此时见雁萧关两人?走?进,她便吧嗒吧嗒小脚跑了过来,乖乖站在雁萧关眼前,仰望着他,软糯糯道?:“王爷,吃鱼干。” 说完后,她的手抬了起来,经一段时间?的好吃好喝后,马小妞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不过小手仍然?瘦的皮包骨,宝贝的不得了的小鱼干就摊在她掌心,奋力地往雁萧关手上送去。 雁萧关早察觉她的动静,他虽是个混不吝的,对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倒也有几分耐心,养植物不行,养动物却着实有一手,不然?陆从南也不会在背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被他养的那般好,十年过去,仍然?能保有一幅骨子里的天真性情。 本以为马小妞只是路过,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了上来,对缺衣少食的流民来说,握在手里的食物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是肉食。 小鱼被烤得焦干,连里面的鱼骨都极为酥脆,一嚼便成了渣,只有一点咸味,却不觉腥气?,吃着不觉得有何美?味,吃完却留有一股余香。 雁萧关挑了挑眉,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根小鱼干:“还挺好吃。” 马小妞笑眯了眼:“是爹爹下水捞上来,阿娘烤的,小妞最喜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雁萧关将手上的鱼干往嘴里一扔,嚼吧嚼吧,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他牵过马小妞的小手,耐心问:“你阿爹现在何处?” 跟在他身边的官修竹面上闪过一抹疑惑,转眼回想?起当日他被马三救下的情景,随即了然?。 马三在船尾搬东西,都是些日常耗用的米面,神武军的士兵都在操练,伙房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兵,跟随雁萧关前往交南的王府中人?则是或年老或身残,或为弱女子,一次马三撞见他们费力搬动重物,便自告奋勇,将雁萧关所处这艘船上的重活全部包揽,任劳任怨。 听见脚步声,他一抬眼便看见雁萧关几人?的身影,他连忙放下手中沉重的木框,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接住向他跑过去的马小妞,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王爷。” 第122章 雁萧关看了眼他结实的身板,身高不算突出,一张脸晒的黝黑发亮,手掌粗粝,数年的南方生活也没抹掉来自家乡的北方人?的粗犷。 北境人?大多不善水是公认的事实,眼前这人?却能在赶路时下江摸鱼,想?必水性了得。 “马三。”雁萧关笑道?,“在船上可还习惯?” 马三有些忐忑,连忙点头:“习惯,习惯。” 看出他的不自在,雁萧关笑了笑,他本也不是什么?喜欢与人?客气?的性子,当即将身后的官修竹让了出来:“他乃官相寻的的幼子,想?必你也认识。” 马三点点头:“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官修竹拱拱手:“若无?马大哥相救,官某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还难说,马大哥实为在下的救命恩人?。” 马三摆摆手:“不敢当。” 雁萧关抬手止住两人?客套:“此次寻你是修竹提出了一个想?法,而要?实现他的想?法则需要?你帮忙。” 马三瞪大眼:“我……草……草民只是一介相夫,怕是无?法帮上王爷和官公子的忙。” 他眼中的惶恐几乎要?溢出来,显然?不是不想?帮忙,是害怕自己惹出乱子来。 雁萧关招招手,让拿着一双大眼睛直盯着他们瞧的马小妞靠近。 马小妞抿出一抹笑,一点不犹豫就过去了。 雁萧关蹲下身,颇为无?赖地道?:“小妞,再给我一个鱼干。”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他一点不觉得找一个小孩子讨食吃有什么?不对之处,小妞也同他一般想?法,毫不犹豫从小兜兜里面掏出了一把?鱼干,满满当当塞进雁萧关的掌心。 雁萧关揉揉她的头,将小鱼干分了一半给官修竹,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将小鱼干在马三眼前晃了晃:“这些是你独自从江里捞起来的?” 马三不知就里,却还是诚实点头:“是。” 他满心狐疑地等着雁萧关的未尽之言。 雁萧关却蓦地扔出一句话:“你可有参军的想?法?” 马三眼眶瞪大,不知所措地结巴道?,:“草民,草民可以吗?我就是一个粗汉子,什么?都不会?。” 雁萧关摁了摁旁边马小妞的小头,笑问道?:“小妞说你爹爹厉不厉害?” 小妞声音清脆而响亮:“最最厉害。” 喊完,她犹豫一瞬,看了一眼旁边高大的雁萧关,甜甜一笑:“王爷也最最厉害。” 众人?失笑。 笑完,雁萧关稍微严肃了神色:“我与修竹准备弄一份神武军的操练计划出来,主?要?目的是让他们提升水性,直至能做到在水上与海盗短兵相接也不落下风。” 对于神武群的武力值,雁萧关是有自信的,现在最关键的便是让他们习惯在水上打斗,而其中之基础,便是有一身好水性。 马三能护得妻女平安,自不是蠢人?,只是面对雁萧关这等以往从不曾打过交道?的天皇贵胄,他心中胆怯罢了。 雁萧关话已说得这般明白,他当然?不会?听不明白雁萧关话中意思。 后知后觉,他面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数日相处下来,神武军的待遇如?何所有流民都知晓,虽说入了军营便成了军户,可每月拿到手的像白花花的响银,还有每日他只是想?到便流口水的饭食,都让他以及北境流民羡慕不已。 前几日,他还曾无?意撞见流民中的汉子一脸艳羡地看着神武军,言语间?都流露出想?要?投入神武军的想?法。 只是他们也看出神武军个个都有莫大能耐,这样好的差事,又哪里是他们这些棍棒都使不畅的农夫能奢望的。 马三自然?也是如?此,他有妻女要?养活,若是能投入神武军,足够他一家过上好日子,更何况,若是成为雁萧关的部下,他的妻女也能得到庇护,这真是做梦也能笑醒的好事。 不过他只敢在心中想?想?,可此时这个机会?却当头落到他手中,他怎能不激动? 他语无?伦次地道?:“这个简单,当年俺在家乡被俺爹教导着捞水货时,俺爹就用一根麻绳套在俺腰间?,一脚将俺踹水里,扑腾几下就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雁萧关眼一亮,这方法简单粗暴,至于效果?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官修竹犹犹豫豫:“这,这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雁萧关朗声一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上客气?。” 他声音才落,抱着小妞的身影已经转过了拐角,马三只听到他道?:“马三,接下来你便是神武军的一员,教授他们浮水由你全权负责。” 马三愣了好半晌,才在官修竹的提醒下缓过神来,一蹦三尺高,连忙追了过去,面上的笑容喜的跟得了天大便宜一般。 官修竹摇摇头,跟了上去。 何止是不客气?,简直是丧心病狂。 绮华和种略红站在一处,皆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神武军下饺子一样,被雁萧关一个个踢进江里,宽广无?际的江面上除了大船本还尚算平静,此时却沸腾了一般。 神武军刚冒出头来,双手双脚便开始急速扑动,一个个溅起震天水花,莫说是鱼,就是伺机捕鱼的水鸟都被惊飞的影子都不见。 其他船上的流民也个个聚在甲板上,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前些时日神武军披甲持刀,面色严肃,看起来威风凛凛,现下跟个落汤鸡一般在水里挣扎求生,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恐,纷纷惊吼出声。 在雁萧关回头看来时,还在甲板上的神武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恐惧。 雁萧关背着手不怀好意道?:“你们是自己跳,还是让我一个个来?” 官修竹温和地劝慰:“还是自己跳吧,能控制力道?和如?水方向,不至于被砸的找不着北。” 陆从南与他一唱一和:“我看也是,不然?还得白白挨王爷一脚,王爷的气?力,兄弟们是知晓的。” 有与他关系亲近的队主?怒目而视:“你怎么?不下去?” 陆从南将刀一扔,也不往身上系麻绳,“扑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神武军探出脖子,看他许久没冒头,有人?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瞥向雁萧关,担忧道?:“王爷,陆队主?不会?是被大鱼叼走?了吧?” 雁萧关笑骂:“混帐话,他那么?大一个人?,你去给本王逮一条能将他叼走?的大鱼出来。” 说话间?,几丈远处响起一阵水声,陆从南破水而出,抹了一把?脸,看着甲板上的神武军,挑眉道?:“我下来了,该你们了。” 那神情,与雁萧关如?出一辙的欠揍。 第112章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 哪容他人当面挑衅。 刚才还?犹豫不决的汉子?心?一横,咚咚就跳下去了。 然后就与被雁萧关踹下去的神武军一般无二,翻腾着手脚在水里扑腾, 呛的鼻涕眼泪顺着水往下落, 好在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 船行不止, 马三混在水里,声?音嘶哑:“脚,脚要蹬,不是?直愣愣往上翘, 你脚一翘, 脑袋不就往水里钻了吗?” 老实汉子?都?已?经被激的快要连吼带骂。 雁萧关从?水里探出头,顺手将身边一名神武军从?水里捞起来,看他气若游丝大口?大口?喘气的模样, 大发慈悲将人扔去了甲板上。 大半个月了,好歹有了些成果, 神武军一大半已?能不借助麻绳跟在船后面游, 雁萧关游到马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劝慰道:“别急, 慢慢来。” 马三面对雁萧关时已?不在如初时那?般诚惶诚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应道:“遵命,王……” 话?没说完,边上钻出一人,“啪”一掌打在水面上,兴高采烈道:“马三, 快看我捉到的鱼,是?不是?比你上次抓到的鱼更大?” 马三猝不及防,被他掌下拍起的水浇的满头满脸,连嘴里都?是?,好不狼狈。 见状,捧着鱼的人哈哈大笑,待看到一边似笑非笑盯着他的雁萧关,笑声?戛然而止。 只余从?喉中落网而出的一声?“嘎”穿破云霄,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则跟个鸭子?一般静止在了水里。 雁萧关向他勾勾手,他乖乖将手中的鱼奉上,干笑道:“王爷,我再去教教兄弟们游水,他们太笨,这?么久都?学不会。” 说完一拉马三,头也不回游走了。 神武军中也有这?等很快便适应水中活动?的士兵,以往看着不起眼,甚至是?在队里拖后腿的存在,此时可谓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成天在还?要死要活的士兵面前炫耀一般比赛谁游的快,比赛谁抓的鱼更多、更大。 都?说行路难,可从?青城到顺州,这?一番旅途倒是?热闹的堪比游玩。 比此时江面更热闹的是?天都?。 第123章 朝堂上,一干朝堂重臣止不住身体发颤,而御阶之上,弘庆帝听了太医的呈报,早已?笑的合不拢嘴:“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雁萧呈当先跪地,长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五弟献上的《防疫手册》,大梁朝日后定然瘴疠遁形,疫鬼敛迹,济世活民,实乃九霄赐福。” 他此言将雁萧关的功劳摆在了明面上,让谁也忽视不得。 他身后不远处有大臣咬牙,他当然也激动?,他家中亦有子?弟因疫病丧命,五石散更是?家中珍藏,他岂能不知此书的紧要,以及呈上此书之人的功劳。 可要他赞扬雁萧关那?等狂人,他极为不愿,甚至不欲弘庆帝对雁萧关大加封赏。 瞥了一眼就要跟着跪地的众臣,其间不少人与他有相同心?思,他扑通跪地,高声?道:“昔神农尝百草而济苍生?,岐伯著灵枢以正阴阳,今厉王能献《防疫手册》,实乃陛下圣德感天,故降此奇书于世。” 新任祠部?尚书趋前两步:“臣观前日白气贯日,今晨殿前古树忽生?新枝,此皆祥瑞之兆,实乃青天降祥以彰我皇仁治。” 闻言,雁萧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上方。 弘庆帝不知何时已?停下笑声?,眼神晦涩看着底下朝臣神色各异。 他当然知晓底下朝臣心?中盘算,他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些朝臣还?是?容不得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雁萧关。 他身为帝王,赏赐自己儿子?难道还?容他们左右?更何况他不是?无缘无故的赏赐,这?等神书,就算是?寻常百姓献上都?能获得莫大恩宠,更何况雁萧关本就是?皇家贵子?。 他心?中所想没有体现在面上,手指轻扣在身前桌案上,殿下朝臣顿时肃静。 “厉王献书有功,又平青城乱贼有功,赐黄金千斤,都?外灵山庄园,珊瑚枕一对、犀角簟十张,彩帛万匹、波斯金胡瓶十对……” 说到后来,底下朝臣早已?满脸震惊,弘庆帝话?语中的激动?豪情却仿佛想要冲破他们的耳膜,直达他们头脑深处,深深刻下一个痕迹。 厉王得盛宠,无人能出其右! 不是?所有人都?如出言的两位朝臣一般不知感恩,许多人虽觉得弘庆帝恩宠太过,可说一千道一万,此次雁萧关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 功劳之巨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以一人之力使大梁朝从此不再受疫病侵扰,说一句神子?下凡也不为过。 他们亦受其恩惠。 有人按下心?中狂喜与不亚于弘庆帝的激动?,将心?中对雁萧关的成见默默按了下去,真心?诚意道:“陛下圣明。" “另,”弘庆帝沉吟片刻后,继续道,“加封宣州为其封地。” 若是?原本朝臣还?勉强能冷静下来,听见弘庆帝的最后一道赏赐后皆惊的失语,待众人回过神时,弘庆帝早已?甩袖离去。 他迫不及待要去同黛妙与分?享好消息。 雁萧呈面露微笑,目送着朝臣的背影渐渐转进高墙院角,回想起面色僵硬的朝臣,他失笑摇头。 “太子?。”郭文元走进他身侧,面露忧愁。 雁萧呈转身看向他:“老师。” 看着雁萧呈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郭文元欲言又止。 两人一同往东宫而去,多年师生?情谊,雁萧呈不可能不了解郭文元忧心?忡忡背后的含义:“老师不必忧心?,五弟绝无与孤争夺的想法,他至纯至善,不喜拘束,皇城非他心?之所向。” 脚步停顿一瞬,郭文元侧头,瞧见了雁萧呈隐在笑意后的艳羡,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同时亦将满腔劝导之语咽回腹中。 只是?一晃眼,雁萧呈已?将无意泄露的那?丝心?思彻底掩藏,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良善:“老师,此次五弟功劳非同小可,经太医院众多太医验证,《防疫手册》中记载的所有内容皆非虚言,大梁朝百姓万万,凭此手册可以拯救的生?命不知凡几。” 他站定脚步,注视着郭文元的双眼,言辞恳切:“父皇已?将此事昭告天下,老师出宫后不妨去城中看看,听听百姓是?如何言说此事,若是?可以,过几日老师同孤讲讲百姓的感受吧。” 他的眼温和而坚定,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力量,让郭文元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头。 他被雁萧关救过命,连他宣誓效忠的太子?也是?由雁萧关一力保下,他感恩,可皇位之争你死我亡,雁萧关有弘庆帝的宠爱,现下又立下滔天功劳,尽得民心?,若他有意皇位,太子?会是?对手吗? 太子?性情纯善,郭文元时常自得自己将太子?教授得极好,可对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 不是?! 若非雁萧关对皇位不感兴趣,太子?最后定是?落败的那?个人,到时太子?的下场绝不会太好,而他们这?些太子?的追随者更是?连命都?保不住。 让他放心?,怎可能这?么容易。 郭文元紧皱着眉头出了宫,本准备去同东宫其他同僚商量出个主意来,可雁萧呈的话?总是?回响在他的耳边,不由自主的,他脚步一转,往天都?最热闹的茶楼而去。 他被堵在了半道,直到被人群簇拥着往一个方向走,郭文元才收回纷乱的思绪,也听见了附近纷乱的嘈杂声?。 “消息是?真的吗?”妇人激动?的声?音刺穿空气。 她的声?音尖利,若是?往日定然会惹来一片注目,这?会儿却无人在意,有汉子?声?音比她更响亮、更激动?:“前几日就有消息传出,只是?未免空欢喜一场,陛下严禁外传,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与天都?名手齐聚一堂,用了足足五日五夜验查真假,现在出了告示,这?表明传言定然是?真的。” “真如传言那?般,是?厉王使人加急秘密送回都?的《防疫手册》?” “可不是?!” “那?手册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真能防疫?”说话?的声?音几乎要破音,“那?咱家是?不是?不用日日省吃俭用,只为买那?害人的五食散了?” “这?……” “快别吵了,认字的往里走,快来给我们念念告示上写了些什么。” 有人连忙从?人群中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我,我会认字。” 他的声?音响亮异常,众人听闻,连忙将他拉到最前面。 那?人往前一看,一目十行,在看完最后一个字后,整个人呆在原地,脸上似癫狂似兴奋。 他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掌,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催促道:“你快说说,这?上面都?是?些什么?” 四下催促声?接二连三响起,汉子?强制按下剧烈震颤的手掌,嘶哑着声?音吼道:“奉天承运,皇帝谕告,今有厉王得《大梁朝防疫手册》呈至御前。朕令诸太医会同杏林诸老反复参详,其上字字属实,实为济世良方,现下令大梁朝医者研习手册,特颁此令昭告全城:日后但有疫病、伤寒,切记讳疾忌医,已?令诸医者分?驻各医馆,旦夕可至……” 念到此处,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响亮:“其上疫病药方已?附录于告示最末,望尔等珍之重之……天佑万民。”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百姓们在他念告示之时,皆默契地闭上嘴,待他话?落,这?份安静仍一直延续,直到一声?女子?的低泣声?响起:“我儿啊,你要是?晚上两月得病,就能得救了啊。” 她声?音中满含的悲怆直直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尖,随即喧声?再度响起,其间夹杂着嚎哭声?、狂喜声?,甚至是?怒吼声?…… 声?声?皆如重锤砸向郭文元。 救万民形同保社稷,是?他狭隘了啊。 先前郭文元是?钻了牛角尖,过往他只觉得雁萧关勇武过人,手握军权,又能隐忍蛰伏十年为陆家满门伸冤,心?思之复杂绝非常人所及。 可他却未成深想过雁萧关那?份隐在不羁下的洒脱与善意。 若是?他得到这?么一份能揽尽万名心?的书册,他会就这?般轻易的交出来吗? 怕是?会藏于高阁,待到有朝一日千钧一发之际,作为底牌亮出来,或是?在已?经成功的前提下,以胜利者的姿态拿出,以做锦上添花。 几十岁的人了,不止远远不如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想得通透,居然还?需要自己的学生?点醒他让他开窍,属实是?痴长了年岁。 就是?不知道朝里那?些老臣是?不是?如他一般,有名优秀的弟子?在旁提醒。 不过想来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老滑头,经此事后,或多或少也能摒除些许心?中的偏见。 想明白后,他只觉身上重担猝然消失,眼前重重迷障烟消云散,他老了,日后还?是?得多听太子?的想法。 想通后,他也有心?情同百姓们一同欢笑,将心?里那?份喜悦尽情的释放出来。 第124章 随着百姓一同往前走,不多时便路过他原本的目的地,天都?最繁华的茶楼。 茶楼里也有消息传了过来,往日墨香四溢,文气逼人的茶楼,此时也热闹异常,唯有二楼一间雅间中保持着一份安静。 第113章 小女孩儿?精致逼人的?面颊上尚还有着一抹肉感, 眼神却透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她的?眼神从告示栏前欢呼沸腾的?百姓身?上移开,顺着一张张或笑或哭的?面孔,最后落到了郭文元的?面上。 她偏了偏头?, 语气轻柔:“那?便是太子的?老师, 郭文元郭大人吗?” 老仆妇一直站在她身?侧服侍,探头?往外看?去?, 看?清人后点头?道:“正是,先前二老爷嫁女时,他?曾上门做客,还帮太子带了礼来。” 黛莺和眼眸闪了闪, 她坐在二楼, 郭文元方一出现她便瞧见了,而他?的?一系列变化也被她看?在眼里,能有此转变, 由这位大人教?导的?太子,或许真如传言那?般温顺恭良, 谦和仁善。 见她垂眸沉思, 老仆妇一如既往的?沉默,她家小主?人一贯是如此的?, 待她思虑出结果, 有所吩咐之时,她只管奉命行事即可。 身?处在喧哗的?闹市中, 黛莺和周身?却仿佛自带着一股让人静心的?气场,在她深思时,所有喧哗声都过耳不过心,一点也不能扰了她沉静安然的?气质。 “太子现今年岁几何?”沉默许久,她突兀开口。 仆妇回道:“现年十九, 只比五殿下年长不到一岁。” 黛莺和眉头?微弯,叹出一句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话来:“大了九岁呀。” 她眼波微动,小小年纪美色惊人,那?张动人容颜上已能瞧出倾城倾国的?影子。 任凭仆妇见惯美色,此时瞧了黛莺和一眼,也忍不住失了会儿?神。 只是一瞬,那?抹笑意便收敛在眼眸深处,微微上翘的?唇角却没有收起?来,黛莺和不经意地问:“先前太子妃因私下行冥婚之事,又受娘家牵累,当真已被废除太子妃之位?” 仆妇点头?:“是。” 黛莺和转过头?,望向碧波如洗的?晴空,在这朗朗烈日下,似乎所有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所有人的?肮脏阴暗心思都能昭然于天下。 可这只是心思单纯之人的?想?象,比如说?她那?不争气的?长兄——陆从南。 只要天下还有门第之争,还有党同伐异,便会有止不住的?争斗,也永远存在会为恶人狂徒提供荫庇的?滔天巨树,而这种?种?都会让她亲近之人远走他?乡,有朝一日,或许连再踏上故土的?机会都被抹除,想?与故土上的?亲人再见一面都将成奢望。 她怎么能忍受呢? 她要让故人得到他?应有的?权利,而她也不必再遮掩身?份,能堂堂正正以陆家幼女的?身?份存活在这世间。 雁萧关不愿争,她争! 他?这般宠爱自己,连最亲信的?陆自心和陆灵珑两人都留在了天都,只为保护自己,到时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她绵软温和的?声音从口中飘出:“嬷嬷可听说?太子有另立太子妃的?打算?” 嬷嬷一惊,随即皱眉,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不过她受过雁萧关莫大恩惠,老家孙女之所以能活的?富贵安康,也全赖雁萧关扶持,更何况在她青年遭遇祸患之时,是陆老将军救下她这条贱命。 因此,不论黛莺和想?要做什么,她就算拼了命也会帮她达成心愿。 她语气平静地道:“还没有消息,听闻是要缓上几年,或许是欲等待前任太子妃犯事的?消息不再被提及后,再另立太子妃。” 太子妃能做出威逼朝臣夭折孩童行冥婚的?举动,虽是因为受了他?人蛊惑,可里头?的?弯弯绕绕并非无人知晓,总有风声传出,无风不起?浪,若是太子真没有子女缘,抑或是夭折孩童的?冤魂徘徊于东宫,不愿消散,又该如何? 传言越发离谱,皇室总不能为了这么离谱的?传闻大动干戈,只能静待传闻沉寂,到时迎娶新任太子妃后,有了子女诞生,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黛莺和从凳上站起?,一举一动都透出大家之女的?从容优雅:“我居于深院,消息不畅,嬷嬷记得同陆自心和陆灵珑说?一声,若是得到太子要迎娶太子妃的?消息,定要同我禀报。” 嬷嬷安静追随在她身?后,推开隔间的?门扉,低声应道:“是。” 《大梁朝防疫手册》现世,大柱进宫的?第二日陆自心与陆灵珑便已得到消息,自雁萧关离去?后,他?们更加融进寻常生活之中,无人知晓他?们与雁萧关之间的?联系,彻底蛰伏于天都市井。 《大梁朝防疫手册》带来的?影响太过惊人了,即使雁萧关并不成想?要以此得到什么名利,可有此良机,陆自心、陆灵珑又怎会错过? 借着身?份之便,他?们将雁萧关得到并献上手册的?功劳大肆夸赞传播,那?日雁萧关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虽大多数百姓都为此额手称庆,可天都之中仍有部分百姓对雁萧关的?戾气心有余悸,这会儿?受了雁萧关献书的?恩泽,早已将之抛至九霄云外。 有家中亲眷偶得风寒被亲人到医馆,居然真的?被拉回一条命,一开始只是一人两人,待过了几日,被《手册》上的药方救回的人命两人数不尽后,更是有人在家里佛龛悄悄摆上雁萧关的?小像,以求保佑无病无灾。 不过若是让雁萧关看?见小像,怕是要当场扶额咆哮着让他?们撤下来。 画像上的?人额宽脸阔,肩宽臂粗,哪里像是他?,也不知谁按照臆想?中的?天将的?模样给他?添上了数笔威武雄壮。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看?着不像他?,倒也省得丢人现眼。 毕竟连得了消息的?陆自心看?见小像都笑得喷饭,硬是看?了又看?才从小像的?眉眼上找出一丝雁萧关的影子。 别人是绝不能轻易将画像与雁萧关对上号的! 这股风气一路蔓延到远离天都千里之外的?顺州。 眠山月站在酒楼的?屋檐上翘首以盼,乌溜溜的?眼珠直转,不错眼地盯着底下繁华热闹的?街市,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直没见人回来,无聊透顶之下,它开始左顾右盼。 无意看?向酒楼二楼一处隐蔽的?桌案,它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那?里有两个男人正在交头?私语。 低语半晌后,一人左右看?看?,才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像来。 眠山月好?奇心重,见他?们神神秘秘的?,根本止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扑腾着翅膀落在距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围栏上。 两人见只是一只寻常小鸟,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交谈:“这真是厉王殿下的?小像?” 听见了“厉王”二字,眠山月更加提起?精神,连忙伸出脖子往纸上看?,随即,它的?眼神瞬间僵硬,那?……那?真是他?的?宿主?? 它满眼不可置信。 “信我绝没错,这么多年交情,我还会骗你不成?” “你家中小女前两日不是得了伤寒吗?这些日子得伤寒之人可不少,若是往日早在家中等死,现今却是个个想?方设法花银子、找关系往医馆里送,”见好?友接过小像,他?又道,“可医馆习得那?防疫手册之人的?医师经验不足,数量又少,哪顾得过来这么多病人。” 他?关心道:“你快将这小像带回去?拜拜,有厉王保佑,说?不定你家幼女能坚持的?久些,拖到各处医馆的?大夫腾出空来,必能药到病除。” 这小像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商人手里买来的?,那?商人从天都归家,路过顺州时进货回家乡售卖,这些小像跟宝贝似的?随身?携带,还是一次在酒馆醉酒同人炫耀,才泄露他?居然有厉王的?小像。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酒馆的?人群起?而上,纷纷掏钱要买,他?离得近,动作又快,才抢着买到一张,剩下的?也被抢了个干净,那?商人自己都没能留下一张,听说?商人酒醒后可是悔不当初。 他?对面那?汉子如获至宝一般将小像塞进怀里,口里连连道谢。 眠山月听得一脸莫名,小像?拜拜?这是将它的?宿主?当成了佛像吗?而且他?宿主?还有保佑人药到病除的?能力?它怎么不知道? 反正也无人在意它,它干脆一展翅膀,勉强落到两人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家中小女有救,方脸汉子心情大好?,从桌上一碗碗碟里抓出几颗瓜子来喂它。 眠山月来者不拒,他?喂一颗吞一颗,吃完还直勾勾看?着他?。 见它这般懂事,那?汉子更是喂的?起?劲,只是心思也没有全放在它身?上,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听说?赫家新任家主?前段时间回来,将顺州各处药房的?药材一揽而空,医馆现今药材不足,这才使得各大医馆医治伤寒进度缓慢。” 第125章 他?对面的?阔面汉子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呷了口酒,陶醉地眯起?眼慢悠悠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也太不靠谱了。” 见人面露好?奇,他?道:“这新任赫家家主?与原来的?老家主?,还有早逝的?赫大少爷那?败家子可不同,是个好?的?。” “先前伤寒还未起?时,她确实已将各大医馆的?药材收购一空,可现今药房中还能收揽病人,医治伤寒,你猜为何?”他?小小卖了个关子。 “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药材?” “想?什么呢?哪能这么快?”阔面汉子眼一横,一拍巴掌,“是赫家主?感怀百姓日子难熬,还不等医馆求上门去?,就先行一步将她原先收购的?药材卖给了医馆,全是可以治疗伤寒的?药材,因为她此举,这才使得此次顺州还未有人因伤寒丧命。” 方脸汉子眼露狐疑,那?些大家的?主?事人能这般良善,片刻后,他?眼一亮:“莫非是高价卖回的??” 阔面汉子高声笑道:“你这话可是不对,新任赫家家主?是真正的?良善人,在药材难得的?情况下,谁不坐地起?价,事关性命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掏高价钱买。” 他?摇头?晃脑:“赫家主?偏偏是以原价卖回的?,还不使人囤货,做二手贩子高价往外卖,而是按照她买药的?账簿来,原本在哪家药馆收的?药材就卖回给哪家。” “赫家家主?真是个大善人。”方脸汉子也跟着感叹道。 “可不是嘛,这段时日因着此事,许多卖药材的?药农手里得了好?药材,可都是直接卖去?赫家。” “赫家主?收这么多药材做甚?” 阔面汉子听闻他?的?问话,左右看?了看?,连忙往他?身?边移了移,压低声线道:“你还不知吧,这新任赫家家主?是位女子。” 方面汉子一惊:“你怎知?” “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赫家做事,还是赫家商铺管事的?亲信,自然知晓些外人不明的?消息。” “女子能管得住赫家偌大家财吗?”他?是不信的?。 第114章 “她不一定能, 可赫家?有一个出了名的厉害管家?,忠心?耿耿,事?事?帮她筹谋, 此次赫家?主来顺州收购药材之事?, 赫家?商铺管事?早得了赫管家?命令,全力配合, 这不,因着赫家?主要大力收购各种药材,你没见近日顺州药材价格都上涨了一成吗?” “至于她为?何要收购药材嘛,还与?他有关。”他指向方面?男子怀里的小像。 方面?汉子一震:“厉王?” “这下不需我多说了吧?” 赫家?主与?厉王是什么关系?那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厉王要去交南, 赫家?主因着兄妹情深,也要跟着去。 只是交南是何等凶险之地,疫病泛滥, 瘴气频生?,救命的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 现?下天下百姓皆受厉王送书之恩, 自然是想?着能偿还一分便是一分。 “对?了, 你乡下亲属不也有进山采药的,还不快将药炮制好了之后送去赫家?商铺?“想?到这些事?, 阔面?汉子连忙道, ”银钱高不说,还当场银货两讫, 绝不拖延,赚钱的同时还能给厉王殿下些许回报,虽然微末,可礼轻情意重,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对?, 对?,好兄弟,你可是提醒了我,我这就回去给乡里送消息。”说完,他匆匆一抱手,捂着怀里的小像跑走了。 剩下阔面?汉子就着小菜喝酒,很?是怡然自得。 看眠山月呆呆傻在桌面?上的模样,他拿筷子夹了颗豆子,伸到眠山月面?前,逗弄着道:“小鸟儿,来,赏你了。” 眠山月眼珠一翻,狠狠给了他一记白眼,哼,赫宛宜和?游骥此时可就在下面?的街上给它买好吃的,它用得着他赏这颗小豆子吗? 它理也不理,展翅飞到不远处的空桌上,桌案上摆着一壶热茶,四方桌两边都摆着一个杯子,杯子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眠山月护食一般紧紧盯着来往客人,这可是游骥和?赫宛宜定下的桌子,谁也不能来抢。 也不知那两人买吃食买去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想?到这段时日享用的美食,它直冒口?水,雁萧关真的没骗它,顺州好吃好喝的可比青城多了去了。 算了,原谅他们这么慢,说不定是买了绝世美味回来,美食值得它等待,它蹲坐在桌上。 它这么一蹲下来,脖颈下凸起的肉便顶住了它的下颌,舒服极了,等着等着,它便昏昏欲睡起来,眼皮直往下坠。 就在它将睡未睡之际,几?道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将它的瞌睡虫彻底惊飞。 “大哥,据城里眼线传回的消息,赫家?家?主当真是要与?厉王一同前去交南,兄弟们前两日去码头打探过,船只都准备好了,足足二十艘。”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汉子低声道。 他面?前坐着的汉子显然就是他口?中的大哥,也就是这行人中的领头人,他面?貌普通,声音粗哑:“二十艘?他们有多少人?” 另一汉子凑上前,极为?兴奋地道:“人不多,那些船都是为?了装下她在顺州收购的药材,以及赫家?商铺多年存下的偌大家?财。” 领头人眉毛一竖,刚才还尚显平凡的面?貌顿时变得凶恶起来:“这是要将赫家?的家?产都搬去交南?” “正是,厉王的封地在交南,他们这等贵人都将交南想?象得恶劣无比,生?怕在交南丧命,保命的东西和?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又畏惧路途凶险,不愿多次往返,肯定是想?要一次性将家?财带走。” 他们好一阵嘲笑:“若是我,也会?将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不然留下这万贯家?财只会?便宜了赫家?其他人,家?主不在,谁能保证下面?的人不中饱私囊?” 闻言,领头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听见身边之人又道:“只是听闻厉王此行前往交南,可是带了手下数千神武军,若想?下手,怕是……” 领头人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酒盏一饮而尽,狠狠一抹唇角留下的酒液,打断他的话?:“人多又如何?不过是群旱鸭子,不足为?惧!” 他身边的人连忙附和?:“就是,海上是我们的地盘,等入了海,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领头人话?说的狠,此时却凝眸思虑片刻,又道:“还是要给元州那边去封信,看上面?的意思再?决定是不是真要劫了厉王,不过上面?的人应该与?我们是一个意思,问题不大。” 听了此言,想?到方才旁边桌子上两位汉子的谈话?,他对?面?一人面露犹豫:“杀了厉王一行人会?不会?惹来百姓众怒,致使朝廷围剿我们?” 领头人站起身,狠笑道:“茫茫大海,狂风暴雨频频,谁知道是不是厉王殿下运气不好,被风浪吞没,葬身鱼腹了?” 显然,这话?让他身周的人都安下了心?,几?人兴奋地对?视一眼,领头人扫视一眼四周,见四下皆无人,便收回视线欲离开此地。 还没抬步,却见隔壁一处桌子上正蹲着一只肥鸟,他眼中登时涌出杀意,连忙又看了看四周,见就只有这一只鸟直勾勾盯着他,看着傻愣愣的,他才嗤笑一声,没多在意,带着人头也不回离开。 他们身影消失后,眠山月仍傻愣了好一会?儿,等游骥和?赫宛宜抱着满怀东西回来时,才一激灵跳了起来,张口?就想?说话?,对?上赫宛宜和?游骥的面?容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焦急地在桌上乱蹦。 赫宛宜捧起它,笑道:“小山月,等急了吧。” 从放着桌上的东西里面?挑挑拣拣,赫宛宜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到它面?前:“来,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可好吃了。” 随后,她又将另一边放着的诸多绸缎纱锦堆在一处,这些都是给哥哥和?绮华姐姐买的。 她摸了摸最顶上粉黄相间的锦缎,自语道:“这颜色定能得绮华姐姐喜欢。” 游骥看了一眼那鲜艳无比的颜色,默默移开眼,没有发表意见。 他手边也是大包小包,有糕点零嘴,有首饰妆粉,价值千金和?几?文便能买一堆的物品推在一起,一时之间让人丝毫分不出高低贵贱。 若是往日,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面?前,眠山月早幸福地扑了上去,此时它看也不看眼前的吃食,急地叽叽喳喳直跳脚。 赫宛宜喝了杯茶,缓了口?渴,这才察觉它的异样,将吃食往它脚边又推了推,奇怪地问:“小山月怎么不吃?” 游骥看了一眼眠山月,皱眉道:“它似乎有些急。” 哪里是有些急,它都快急疯了。 眠山月从赫宛宜的手上挣开,跳上游骥的肩头,狠狠啄向他的鬓角。 游骥抽了一下眉头,这小东西叼起人来还真是毫不留情,可他知晓眠山月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应当是知晓了什么紧急事?情才有这般表现?。 第126章 只是他根本不能理解眠山月的鸟言鸟语,这下该如何是好? 赫宛宜也察觉到眠山月的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 游骥将桌上的东西挂在身上,抓起眠山月便道:“我们先回去。” 赫宛宜满眼担忧:“回去后我们也弄不懂眠山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带着她匆匆忙忙往外走,游骥神情并不太过急切:“过两日殿下便能到达顺州,到时殿下定能有办法知晓眠山月此时为?何会?有此异常。” 雁萧关不愧是眠山月的宿主,眠山月急得上火,他此时也满腹焦虑,不为?神武军的水性操练事?宜,而是因着他已许久没有看管的两株植物。 他知晓自己是个植物杀手,为?了保证两株植物顺利成长,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远离了它们,将其全权交给了细心?的瑞宁和?绮华。 那株种在天都小院的芍药是被雁萧关连根挖出带着一同上路的,从天都一路行来,花开不歇。 瑞宁每次将它放在车外,经受阳光照射之时,绽放的花株都能让赶路的一群人心?情愉悦。 每每瞧见艳丽无比的花朵,雁萧关都觉的骄傲极了。 这么久以来,芍药从没出现?过问题,显然是彻底扎根存活下来了,他一直对?它很?放心?。 而那日他在天坑里寻到的不知名野花,在瑞宁和?绮华的照看下也是生?机勃勃。 一开始雁萧关还时不时去看几?眼,后来见没有他捣乱,两株植物都活得好好的,他便放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哪日想?起了问问便是。 后来又要训练神武军的水性,他更是许久未曾提及它们。 没想?到,这日陆从南却是犹犹豫豫寻到他面?前。 一看陆从南的神情,雁萧关心?中一紧,眼皮直跳:“出了什么事?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陆从南看他没好气的神态,想?到惨兮兮的两株植物心?里止不住心?虚,至于瑞宁和?绮华两人,他们比他更心?虚,非推着他来告知雁萧关这个噩耗,堂堂男儿,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闭着眼大声道:“瑞宁管家?让殿下过去一趟,看看船尾的芍药……”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瞟了一眼雁萧关骤变的神色,最后几?个字囫囵着一口?气吐出来:“说是快要死了。” 他声音再?低,满心?紧张的雁萧关也听了个真切,来不及多说什么,拔腿便跑向船尾,等见到蔫嗒嗒的芍药和?野花,雁萧关如遭雷击。 前段时间,芍药盛放如灼灼烈日一般灿烂,此时却蔫头耷脑,夹板上还残留有两片花瓣,花瓣软绵绵摊在桌案上,显然掉落的时间不短。 一旁的野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它虽不显眼,小小的却让人心?生?喜爱,翠绿摇曳的枝叶耷拉着,茎秆顶端只有小指甲一半大小的野花零落的不成样子。 第115章 “这段时日我与绮华姑娘都在看?顾晕船的士兵, 直到近日神武军绝大多数都已适应水上生活,又有种姑娘的药汁,晕船的人只剩零星一两个, 我们?才能腾出功夫来照看?它?们?, ”见他满脸震惊,瑞宁咳嗽一声上前, 轻声道,“没成想今日过来,它?们?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绮华面色尴尬,她?曾信誓旦旦同雁萧关保证定会将这两株植物养好, 谁曾想不过是几日没注意?, 居然快将它?们?养死?了,她?顺了顺头发,难得面露赧然:“是我们?疏忽。” 只是她?心中也有疑虑:“只是以?往我们?也曾有数日不成看?顾的时候, 它?们?本也无?需日日施肥浇水,五六日一次便可, 也不知此次为何?就会如?此。” 雁萧关定了定神, 蹲下身抚了抚两株蔫蔫的植物,心痛不已地道:“还能救吗?” 都已这么个要死?不活的状态, 瑞宁和绮华是不敢轻易动手了, 而神武军中自然也不可能有照顾花草的好手,原本王府中倒是有, 可侍弄花草这些轻省活一开始就是安排伤残严重或上了年纪的宫人,此番去交南,他们?并未随行。 两人对视一眼,没敢承诺,俱将眼神投向了陆从南。 陆从南无?奈极了, 虽说他曾救活过不少雁萧关养得半死?不活的植物,可此次他也束手无?策呀。 往日到了这个程度的植物,他都是死?马当活马医,胡乱折腾,运气好,植物能活下来,最后入了他们?腹中,运气不好,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不过他不行,倒也不能直接将雁萧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一句话打散,毕竟雁萧关对这两株植物的看?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陆从南上前蹲在雁萧关身边,戳了戳他的手臂:“殿下,不是就快到顺州了吗?顺州偌大一个府城,总有擅长养这些花花草草的,到时交给他们?,定能……” “咳咳!”听?他就要放大话,瑞宁与绮华同时咳嗽起?来。 陆从南话一顿,连忙转变口风:“应该能救活吧?” 雁萧关也没有其他法子,毕竟他若是动手,只会让这两株植物死?得更快。 他猛然站起?,想让人去将船开得更快些,还没走两步就撞见一双幼童的双眼,是马小妞,正站在转角怯怯地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脸上紧绷的神色放缓,问道:“小妞怎么来这里了?” 小妞看?他与以?往如?出一辙的温和神态,这才抬步走了过来。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这段时间绮华除了照看?晕船之人,还带着王府里的宫人连日连夜赶制出来了一套套衣衫,都是用上好的棉布制成的。 不是所有流民都有,雁萧关倒也没有这般大方,只不过看?着衣衫褴褛的孩童们?,他到底于心不忍,便私下同绮华提了一句,近一月下来,船上的每个孩童都得了一身新衣。 比之先前,马小妞看?着胖了不少,枯草一样的发丝也有了些许光泽,用两根碎布条扎起?,顶在头上像两只小小的羊角,看?着可爱极了。 显然马小妞被?她?阿娘照顾得很好,雁萧关曾撞见马三省下伙食给家里人,船上无?战事,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雁萧关此时没有如?往常一般抚摸她?的小羊角,只直勾勾盯着马小妞提在手上的小水壶。 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问:“小妞这是要去做什么?” 小妞乖乖站到他身前,仰望着他甜甜一笑,说出的话却?伤人极了,她?手指指向那边两株植物,无?邪道:“给花花浇水。” 雁萧关呆在原地,听?着马小妞继续道:“王爷和公公、姐姐们?都太忙了,好多天没有来看?花花,小妞不忙,小妞帮着王爷和姐姐们?照顾它?们?。” 马小妞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雁萧关,天真的小眼神中满是求赞扬的渴望。 总算弄明白了原因,瑞宁三人却?没有放下忐忑,有志一同看?向雁萧关,满眼担忧。 雁萧关沉默片刻,费力提起?唇角,轻轻捏了捏面前的小羊角:“小妞做得好,只是以?后有瑞宁爷爷和绮华姐姐看?着它?们?,小妞只管玩儿,可千万别再帮忙了。” 马小妞年龄还小,只能听?明白大人话中最表层的意?思,只以?为雁萧关是心疼她?,她?小大人一样拍拍胸脯:“小妞不累,小妞可以?帮忙的。” 雁萧关一把抱起?她?,给瑞宁和绮华使?了个眼色,让他俩赶快把花藏起?来,可千万别让这些小孩子帮倒忙! 他则将人抱离此处,哄着人去同小伙伴一起?玩,好不容易才将马小妞的注意?力引开,他如?释重负。 知晓原因之后,芍药和野花也不能及时救回来,不过雁萧关是不会放弃的。 芍药是他养活的第一株植物,这么有纪念意?义?,他不可能放任它?死?掉。 至于小野花,是他要送给明几许的。 一开始《大梁朝防疫手册》加载完毕时,他与眠山月都因太过激动并未深想其中缘由。 待到了船上,无?所事事之时,雁萧关才来得及思考为何?之前许久不动的加载进度为何?会突然一日千里,猝不及防就加载完毕。 他们?还未到达封地,因此,变故绝不可能来自交南,而那几日,唯一会对系统造成影响的只有青城的百姓。 系统奖励来源于雁萧关治下的土地和百姓,青城并非他治下,不怪他一开始并未将系统奖励与青城百姓联系起?来。 只是他遍寻不到其他原因,只能推测或许是他解决青城的疫病和叛党,青城百姓对他满腔感激,这才使?得系统错误地将其计算在内,给了他奖励。 至于他的猜测是否为真,在眠山月懵懂无?知的情况下,也只能暂且不追究,反正他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而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些,明几许那张药方可谓功不可没,甚至当初拿下叛党也有明几许相助,那株野花是他用来还人情的,总不可能还没见到明几许野花就又死?了,到时他送些什么?总不能送明几许一株野花的尸体吧? 第127章 雁萧关就算再粗神经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更何?况他在某些事上也勉强算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因此,在大船靠向顺州码头之时,船都还没停稳,雁萧关便提着两株植物,脚不沾地下了船。 眠山月看?着他,犹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费力扑腾往他扑来,眼看?着就要扑进雁萧关怀里,能安慰安慰这几日焦急不已的心。 它?一腔真心顷刻间被?敲得支离破碎。 自到达顺州,眠山月吃好喝好,体重一个劲儿往上涨,勉强还是能飞,可那飞行的速度慢得比鸡还不如?,雁萧关只稍微一晃步子,便绕开了。 眠山月满脸莫名,回头看?向拒绝他投怀送抱的宿主,身体则依照惯性?往前扑,转眼就要撞进水里。 好在陆从南是个有良心的,一把捞住它?,见它?就要大声叽叽喳喳抱怨,陆从南熟练异常地一把捏住它?的喙,将它?捧到嘴边,低声道:“先别说话,殿下急着呢。” 急?能有它?急吗! 眠山月恨不得放声大叫,可看?着周边陌生的人流,以?及不知何?时围上来的熟悉不熟悉的面孔,它?只得咽下道口的叫声,浑身无?力地瘫在陆从南的掌心。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边,雁萧关不等游骥行礼,一把握住赫宛宜的手臂,连声问:“顺州最好的花农在哪里?快带我去。” 赫宛宜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雁萧关步子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身边的赫家管事连忙跟上来,他一直站在赫宛宜身后,自然也听?见了雁萧关的话,看?赫宛宜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他只得上前道:“王爷,草民知道在哪里,小民这就带王爷过去。” 雁萧关不按常理出牌,将赫家商铺准备好的所有盛迎准备彻底打乱,不只如?此,得到消息的顺州官员一早便站在码头处等着他,此时也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谁也没想到雁萧关居然理都不理他们?,身穿官服等候许久的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瑞宁公公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待人接物自有一套。 远远瞧着雁萧关的背影和尴尬地眺望着雁萧关的顺州府衙官员,他不慌不忙迎上前,笑道:“诸位大人请见谅,王爷此时有急事要处理,他并未瞧见诸位大人,并不是有意?要将诸位丢下的。” 他笑得和善,话语之中又没有盛气凌人之态,得了台阶,顺州府的官员自然是笑着将方才的一幕选择性?遗忘。 且此次顺州得伤寒之人不少,虽未到青城疫病成灾的地步,可若没有弘庆帝下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州的大梁朝防疫手册,顺州此次也得病死?不少百姓。 顺州官员心里虽然都打着些小九九,顾忌着民心,面上对雁萧关却?是感激而恭敬的。 迎接的当事人不在,随雁萧关一路行来的神武军和侍从倒是全留下了,又有陆从南这位亲信在,加上绮华长袖善舞,和瑞宁一起?将白跑一趟的顺州官员哄得个个面露愉悦,到底是将雁萧关不客气的举动揭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人多势众,要接待这么多人住下可不是简单的事,流民们?自觉呆在船上,不想给雁萧关添乱。 神武军大多也是如?此,唯有要护卫雁萧关的诸多神武军好手要随在雁萧关身侧护卫,算下来,人也不少,两边商量着,准备还是如?同在青城之时那般,将陆从南与绮华被?府衙官员迎到府衙后院落脚。 第116章 你来我往间?, 很快,两方人?便混了个面熟。 在将要去府衙落脚的?众人?送下船时,不少神?武军都从船上下来帮着搬动行李, 绮华在一边注意着他们的?动作。 她是女子, 能代表神?武军出面,不用想便知她的?手段, 顺州官员待她极为客气,唯有一人?远远避着她。 那人?肩宽体胖,一看便是个武将。 瑞宁何?等人?,早看出他对绮华看不上的?意思, 面上笑?意收了收, 连眼神?都淡了些。 一名顺州官员极有眼色,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解释道:“那是曾海道, 乃顺州水军将领,是个性情中人?, 又长的?面恶, 许是怕吓着绮华姑娘。” “是吗?”瑞宁淡淡道,他们只是过客, 没必要给雁萧关惹是生非, 更没必要上赶着,他转了个身, 将人?抛在脑后。 绮华对此?更不在意。 有他们带头,诸多神?武军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曾海道。 曾海道手握军权,顺州水运发达,不论是顺州官员还是来往经商的?大贾,对他都极为客气, 甚至是讨好。 哪儿想眼前这群被发配到交南的?士兵居然敢瞧不起他,他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抱臂看着上上下下的?神?武军,见他们眼底发青,脚步漂浮,显然对水上生活极为不适应。 回想起前几日送至府中的?厚礼,以及来人?托他打探的?消息,哼,不过是群旱鸭子,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莫说是那些人?,就是他随便派几队手下的?水军,就能杀地?眼前这些人?片甲不留。 无人?在意他心?中想法?,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府衙。 雁萧关自不可能一去不复返,还未入夜,他便带着赫宛宜和游骥两手空空出现?在了府衙。 府衙的?官员一直等着他,只不过款待他的?宴席从顺州最好的?酒楼移到了府衙大堂。 雁萧关为了两株植物身心?俱疲,他没有遮掩,顺州官员看出他的?疲累,都是有眼色的?人?,没有多加叨扰,陪同着雁萧关吃了顿饭便各自散去。 游骥一脸满头雾水地?跟着雁萧关跑了一趟花农住处,将那两株植物托付给花农救治的?途中,寻机将他与赫宛宜这段时间?在顺州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好在他们一路顺利,并无特别的?事要交代,雁萧关听过便罢。 回后院的?路上,雁萧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船上待了这么久,下船时踩在平地?上都还在摇晃:“总算是能好好歇两日了。” 仆人?将雁萧关一行人?送到内院,识趣地?离开?了,雁萧关冲身后的?游骥摆摆手:“游队主也?回去休息吧。” 看着雁萧关迫不及待就要推开?院门,游骥总算逮到功夫道:“眠山月似乎有些不对,王爷闲暇时不妨与它交流一番。” 他虽不知雁萧关与眠山月是如何?交流,可他作为属下,本也?不必事事知晓,若有朝一日雁萧关觉得他能知晓其中秘密,自然会告知他。 他好奇心?并不重,也?知分寸,说完便抱拳离开?。 赫宛宜早被绮华寻了过去,正要为她介绍种略红呢。 雁萧关孤身一人?,心?里还有着一分忐忑,也?不知那两株植物是不是真如花农所说能救回来,他心?不在焉,并未多将游骥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眠山月一天天只会吃喝玩乐,能有什么大事的?,不外?乎是吃的?喝的?不如它的?意罢了。 他才踏进院子,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便响起:“殿下,你回来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还有越来越近的?翅膀扑腾声?,一双爪子狠狠扎在他头顶发丝上,坚如铁石的?鸟喙狠狠啄在他的?额头上:“宿主太?过分了,怎么能刚见面就狠心?抛下可爱的?眠山月不管,这么久没见,宿主都不想念眠山月的?吗?” “想想想。”雁萧关手忙脚乱将它抓下来。 好一阵鸡飞狗跳,雁萧关才将眠山月哄好。 感受着手中重了不止一倍的?重量,雁萧关憋了憋,还是没忍住说道:“眠山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这么胖你居然还能飞得动?” 眠山月哪里不知自己体重飙升,不过它是系统,又不会因体重损害身体健康,不过飞得慢些、困难些,在美?食面前,它什么都可以抛弃。 想到此?,它梗着脖子说:“是宿主说的?,到交南之前任我吃喝。” 雁萧关听它理直气壮的?话,这话确实是他说的?,不过眠山月也?不想想,他敢这么说,难道就没有治它的?法?子? “你就没想过,”雁萧关似笑?非笑?,“等到了交南,为了减下你这身肉,你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眠山月梗着的?脖子一僵,它一顿一顿地?转回脖子,可怜兮兮看着雁萧关,几乎已预想到到达交南之后苦兮兮的?惨状。 它想求情,可它也?知道,当宿主真铁了心要管教它时,它怎么求情都是不管用的?,那可怎么办? 还不等它彻底垂头丧气,想起什么,才低下了头猛然抬起:“宿主,我们又做个交易可好?” 雁萧关饶有兴趣:“什么交易?” 眠山月贼兮兮转头四顾,见院中除了两间?屋子,三面皆是高?墙,院门也?早已被陆从南合上,院高?夜深,唯有高?悬在半空的?月亮洒下清辉,它与雁萧关闹腾这么久也?没有招来外?人?,说明此?间?院子外?并无闲杂人?等,它可以将那事告知给雁萧关了。 第128章 见它神?秘兮兮的?模样,雁萧关被挑起好奇心?,不过他也?没着急,坐到院中的?石凳上,他随手将眠山月放在石案上,接过陆从南端过来的?清口热茶,仰头一口气饮尽后,酣畅淋漓地?叹出口气。 陆从南又给他倒满一杯,随即自己也?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上,好奇盯着眠山月,他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有了底牌,眠山月又变得趾高?气扬:“先说好,交易若是成功,到了交南宿主也?不能苛待我的?吃喝。” 雁萧关微眯起眼:“我什么时候苛待你了?” 眠山月眼珠子一转,想来想去,雁萧关确实没有苛待它,只是没有纵容它胡吃海塞。 可对被瑞宁和绮华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眠山月而言,管教它吃喝就算是苛待了。 可在雁萧关威胁似的?神?态下,眠山月不敢狡辩,只能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改口道:“那就不能不让我吃好吃的?。” 看它这幅不争气的?模样,陆从南噗嗤一笑?,惹来眠山月和雁萧关一抱怨一威胁的?视线后,他识趣闭上了嘴。 雁萧关敲了敲眠山月脚边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提醒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交易?” 雁萧关在它身边,有了底气,眠山月不如一开?始知晓之时那般着急,不过想到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它眼里还是透露出些慌乱。 在它开?口之前,它不受控制的?害怕已被雁萧关和陆从南察觉,两人?对视一眼,皆正经起来。 “……,就是这样,我亲耳听见的?,若不是我就是只小鸟,他们肯定会杀鸟灭口的?,“眠山月微微展开?羽翼,两只小脚颠颠地?跑到桌边,双翅向前想要雁萧关抱抱它,可怜兮兮道:”宿主,我们该怎么办?“ 雁萧关伸出一只手让它靠着,挠了挠它的?下巴,安慰道:“没事,都能解决。” 他动作轻柔,语气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再看向眠山月时,他笑?道:“此?次多亏小山月了,若非你探知到他们的?计划,猝不及防之下,我们还真得吃个大亏。” 有了雁萧关的?安抚,眠山月刚才的?慌乱顷刻间?烟消云散,又得了雁萧关的?夸赞,它挺起胸脯,卖乖道:”那我刚才所说的?交易,宿主同意吗?“ 雁萧关抚摸它羽毛的?手一顿,脸上笑?意顿收,顾左右而言他:“到时肯定会让你吃饱的?,放心?吧,这么晚了,你是要同我们一起歇习,还是去寻绮华和瑞宁?” 不等眠山月回答,他自问自答:“这么久没见,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们肯定想你了。” 眠山月小孩子心?性,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便道:“可我也?想宿主,我想和宿主一起睡。” 听他这黏糊糊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从南看了一眼雁萧关,眼带谴责。 雁萧关只觉得自己许久未察觉到的?良心?隐隐跳了一下,可感受着手下软绵绵、肉敦敦的?身体,还是狠了狠心?:“小山月带来的?消息太?重要,我得同手下商量对策,明日定让你同我一起睡。” 眠山月恋恋不舍地?移开?身体,一步一回头:“宿主不要忘了啊。” 等看到雁萧关点头肯定,它才扑腾着翅膀,用尽全力才飞过院墙,循着声?音找绮华和瑞宁去了。 随着它的?离去,刚才隐隐约约的?罪恶感也?一去不复回。 雁萧关看向陆从南,还不等说话,陆从南先幽幽来了一句:“殿下骗孩子真是越来越熟练了,是不是从小在我和陆自心?身上练出来的??” 雁萧关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理不直气也?壮道:“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陆从南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他来,眼里满满当当装着一个字——是! 这破孩子,打也?不能打,骂也?不不能骂的?,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雁萧关挥挥手:“去,将游骥和各队主全部叫来,我们一起商量后续行动。” 说到正事,陆从南立即严肃起来,连忙去找了人?来。 尽管已经知晓眠山月异常,可未想到缘由居然是这个,游骥剧烈波动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原以为他与赫宛宜此?次顺州之行异常顺利,他也?圆满完成了雁萧关的?命令,将赫宛宜护得周全,没想到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居然招来了海盗的?垂涎,意欲在海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非有眠山月,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海底? 想到此?,他单膝跪地?:“殿下恕罪,是末将疏忽。” “起身,”雁萧关道,“不怨你,此?时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诸位有没有想法??” 此?问一出,四下皆静,神?武军的?队主皆愁眉费力思考,可始终不得方向,毕竟确如那群海盗所言,海上是海盗的?地?盘,他们这群才出天都的?士兵,在海上会是海盗的?对手吗? 若说在陆地?上同人?交战,经过雁萧关手把手的?操练,神?武军自觉不会弱于任何?军队,可在海上,他们不敢说一定能赢。 雁萧关坐在石桌上,将眼前的?属下看了一圈,被他注视着,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眼前这群人?现?在倒也?称得上是勇武有加,只是……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第117章 优秀的将领需要兼具天赋、胆识与经验, 大梁朝近百年国家也只出了陆卓雄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将领,其他将领虽也各具优势,可在陆老将军面前便显得相形见?绌。 在神武军中找到一个能比得上陆卓雄的士兵, 这太难了, 雁萧关并没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可他们不能总是指哪儿才打哪儿, 得自己学会谋略战术。 他的眼神很是平静,并没有透露出失望,可那眼神压在自己身上,在场的神武军队主都觉得呼吸不过?来, 像是背负着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连心脏都被那股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一个个纷纷垂下了头。 游骥努力将方才得知消息的挫败感压在心底深处,没有退缩, 直直迎上雁萧关的视线。 雁萧关眉一挑,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当?初将这人留下, 还真是留对了:“游队主似乎有话要说?。” 游骥没有立即开?口,沉吟片刻才道:“我们是陆军, 海盗则习惯海上生活, 想?必海盗间?交战次数也不少,硬碰硬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不妨诱敌深入,再各个击破。” 他身边一位队主呆呆地?问:“怎么诱?” “他们不是想?要赫家家财与殿下所带的诸多财物吗?”游骥眉眼沉沉,“那便给他们。”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不少队主开?始吵嚷起来:“怎么能将东西给他们, 那是殿下去到交南后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且海盗凶残,我们就算将财宝给他们,他们就能放过?我们吗?” 他们一激动起来,就控制不住嗓门?,眼看着声音就要招来府衙外人的注目,雁萧关一拍桌子:“住口。” 众人顿时噤声。 此时一直静静聆听并没开?口的官修竹站了出来:“诸位将军,请听游队主将话说?完。” 随即转过?身看向游骥:“游队主还请细说?。” 游骥当?然?还记得这人是谁,一城郡守的幼子,极为?受宠的大家公?子,此时居然?以属下姿态跟在雁萧关身边,这般少有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就是游骥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也会弄清前因后果,可此时事态紧急,种种旁枝末节皆被抛在脑后。 他一点头:“所谓擒贼先擒王,有诸多财物做诱饵,定能吸引海盗首领亲至,到时只需在放置财物的船上暗藏干柴、硫磺和鱼油,待敌深入,便立即点燃鱼油将海盗首领杀死或擒获,之后再趁海盗慌乱分兵击破。” 官修竹眉头微松,眼里升起一抹欣赏,他笑道:“可方才其他将军所说?也有理,难道就只能放任那些财务给海盗陪葬?” 游骥被他一问,拧起眉:“财务总不及人命重要。” 这话有道理到众人根本想?不出话语来辩驳,可让他们就这么同意,他们又不愿意,一时之间?,个个憋得面色发青。 陆从南左看看右看看,再瞟了一眼八风不动的雁萧关,往前一步,试探着道:“就不能将真财物分散开?藏起来?” 众人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见?无人出声,陆从南又道:“至于游队主所说?的以财物做诱饵,可以在木箱下面放上有助于引燃的干柴等物,只在最上面放一些看着贵重实则不然?的摆件,反正海盗离得远,也看不清,糊弄糊弄他们不就成了?” 这一招是他从陆自心那里学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 有人抛砖引玉,众人便跟着打开?了思路,纷纷补充起来:“还可以以王爷乘坐的楼船悬挂上王旗以作诱饵,再在甲板上堆满镀铜的木箱,在里面填上碎石。” 第129章 “用碎石作甚?” “你忘了我们军营里还有床弩吗?先前不是听老陈嘀咕着说?要将床楼改造成连发□□,他和几个流民中的工匠都已经拆解过?一架床弩了,还试着用牛筋和竹鞭增强弹性?,现在已经能做到三?连发,威力看着忒惊人。” 雁萧关听得兴致盎然?,床弩可是神武军不远千里从天都一路带着的,神武军穷惯了,临离开?天都时,什么都不舍得丢,他有次还在船上的夹板上见?到过?腌酱菜的粗陶缸,不用多想?,定然?是伙房的人带上船的。 “对,我也瞧见?了,”有人接嘴,“若是将箭镞与碎石交替射出,定能将海盗打的抱头鼠蹿。” 闻言一人嘿嘿笑起来,旁人一推他:“你笑什么?” 他贱兮兮低声道:“还可以在箭镞与碎石上涂抹蟾蜍黏液与粪便,这些东西污糟的很,只要在敌人身上划破一道口子,那人就废了。” 旁边听见?的人龇牙咧嘴:“这么点时间?,你弄得出来这些东西吗?” “船上流民那么多,放心,只会有多的。” 有人近些时日同流民关系也不错,当?即便道:“流民们或许还能帮上些其他的忙。” 他咧嘴一笑:“刚才游队主不是说要火攻吗?到时让那些身强体壮的流民用鱼叉缠浸油麻布,点燃后投射,专攻敌帆,准头不行,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这不就帮上忙了?” 众人一阵哄笑。 方才沉凝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雁萧关笑看着他们,众人拾柴火焰高,看来,不知不觉间?,神武军的众多士兵也有了不少长进。 而其中最有潜力的,看来就是这位由文转武的游队主了,他心中所想?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拍了拍石桌,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此为?良策。” “在不知此消息前,我们在明,海盗在暗,现在却是相反,我在暗,他们在明,以有心算无心,围杀海盗便就是我们初至交南开?头彩的一战,我们要打出气势,打响名?头,让交南所有人再不敢轻觑我们,就算有坏心思,也得给我老老实实憋着。” “是。” 见?众人气势汹汹,雁萧关笑了笑:“更何况在海盗眼中,我们这行从天都而来的队伍,早已是他们的瓮中之鳖,毕竟谁也想?不到,现在诸位可个个都是水中好?手。” 他眼神中的气势更盛:“近月操练下来,与敌人水上交战,诸位可惧?” “不惧!” “好?。”雁萧关站起,“此战若胜,船上所有美?酒概不限量,还另有赏赐,若败,本王亦与诸将共存亡。” 闻言,所有人身上登时涌出滔天战意,一开?始压在心头的恐惧早已消散。 只要有王爷在,他们定能百战百胜。 码头边,马三?将上半身的衣衫脱下,细细叠好?放在一边,那是他入神武军后上面发下的军袍,比他这一辈子穿的所有衣服都好?,他舍不得有一丝损毁。 他媳妇儿李二?娘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渔网:“你呀,也太宠小妞了,她现在日日吃好?穿好?,就是念叨了一句鱼干,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专程下水给她捞鱼。” 马三?灵巧地?翻过?栏杆,接过?李二?娘递过?来的渔网,憨笑道:“我白日要操练,少能陪小妞,再不哄哄,到时不认爹了可咋办?” 李二?娘瞪了他一眼:“跟那些军痞子混的久了,净胡说?。” 马三?挠了挠头,这次没回话,从船上一跃而下,他一个汉子,骨肉重量可不轻,入水却没有激起多少波浪,很快便潜入水中,夜色里,就算有人瞧见?,也只当?是一尾大鱼。 带着神武军操练水性?的这段时间?里,马三?的水性?也提升不少,往日他在海底潜伏一段时间?,还需要频频上水面换气,此时却是游出去好?一段距离都没冒个头。 李二?娘在船上远远瞧着,并不担心,她也没闲着,拿了布料出来,借着月光开?始缝补,只时不时往远处瞧一眼,这一瞧,她冷不丁看出了点不对劲—— 那边似乎有艘小船,停了许久,上面还有几道人影,偷偷摸摸地?盯着这边。 李二?娘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在马三?拖着渔网冒出头,正要将渔网甩到甲板上时,她悄悄起身,往在甲板的阴影处藏去。 没见?到帮忙的媳妇儿,马三?抹了一把脸,就要喊人,李二?娘探出一个头,双手捂着嘴,极小声地?道:“三?子,你快来。” 马三?一脸莫名?,不过?他现在白日里听厉王的,回到家时就是媳妇儿的应声虫,乖乖游了过?去。 李二?娘朝西南方一指:“三?子,你瞧瞧那边,那不是我们船队的船吧?船上的人是不是在监视我们?” 马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待看清那边离得不远不近,孤零零的一条小船以及那船上的两三?道人影时,他神情骤变,匆忙将手上托着的渔网往上一扔,匆匆低声道:“你快进船,我过?去看看。” 李二?娘只来得及说?一句:“你小心些。” 马三?已潜进水底,看不见?人影了。 马三?憋著气,沿着刚才看到的小船游了过?去,他动作极轻,并没有惊动旁人,可就在他要摸向那艘船时,一只手伸向了他。 他一惊,就要伸腿蹬过?去,随即又有几双手将他动作拦住,马三?几乎就要绝望了,却见?一道人影游到了他身前,并向上指了指,然?后再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男人一出现,马三?便放松下来,这是熟面孔,都是曾与他一同在青城外河边讨生活的流民。 他们这些人为?了混个肚饱,都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在没有惊动船上的人之前,几人一起悄悄游到一处礁石后面。 马三?刚浮上水面,便一脸焦急地?问:“你们拦着我做甚?那些人半夜偷窥我们船队,肯定起了坏心。” 他身边接二?连三?冒出头来。 与他不同,几人的手都不是空着的,有鱼篓,有破鱼网,看来都是半夜下水捞鱼打牙祭的。 “我们知道,刚才这船一出现,我们便觉得不对,偷偷跟着他们许久。” ”对,刚才我悄悄靠近了那艘小船的船尾,有棚子挡着,他们没发现我,我偷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一个长着张瘦长脸的汉子脸色发白,强忍着恐惧道,”我听得清清楚楚,那船上的人是顺州水军统领派来的,说?是要打探我们到底有多少人。“ 他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这些人连在流民里称王称霸的恶徒都不敢反抗,更何况是面对这些大梁朝的正规水军。 他们不是傻的,就算雁萧关身为?大梁朝的王爷,他们也不会认为?大梁的水军会因害怕雁萧关身份,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会私下窥探雁萧关的船队,几乎是将“不怀好?意”明晃晃贴在脑门?儿上,他们能不害怕吗? 一手狠狠拍在他的后脑上,马三?低声斥他:“有王爷在,有神武军在,你怕什么?” 这道轻斥将众人被恐惧惊飞的心神拉了回来,是啊,有王爷与神武军在,他们不怕。 “更何况,王爷事关我们日后能不能安稳生活,我们怎能还同以前一样贪生怕死?”马三?说?着,透过?礁石看向那艘小船的眼神满是凶狠,“只要有人敢妨碍我与妻女安身立命,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他们。” 他身后的人被他的凶狠激起了满腔血性?,那日在河边与恶徒搏斗的勇气再一次从身体里冒出来,一个汉子咬牙道:“我也一样。” 其他人纷纷应声:“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定下来,决不能让他们破坏。” 马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既然?这样,我们不能总等着王爷帮忙,他们打探了我们有多少人后,必然?会将消息送出去,我们跟着他们,看他们要将消息送到哪里去,再去禀报王爷。” “成!” 第118章 眼看着那艘船上的人似乎已经收集好了消息, 身?影钻进船舱就要离开。 马三不愧在神武军中操练了近一个月,打定主意要跟踪,很快便行动起来。 他眼神跟着船行的方向, 判定出那艘船应是要回城, 若是在水中,他们可以潜入水底, 悄悄跟上船只,可若是入城,他们却?是不好跟踪。 不说他们本也不熟悉顺州,说不定会跟丢, 他们这三脚猫的功夫, 哪里能不着痕迹跟踪而不让人发现?呢。 这般想着,马三心里焦急起来,他身?边的人还都一脸慌乱地看着他, 俨然?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来不及多?想,马三匆匆扫了一眼他们的打扮, 他上身?半裸着, 流民中无衣蔽体之人不少,并不显眼, 而他身?边的人更不需多?加改变, 那一个破洞接一个破洞的衣服,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知他们流民的身?份。 第130章 既然?青城有那般多?的流民, 顺州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踪影,毕竟顺州虽远可也更为富庶,流民活下来的机会也更大。 没有人会将这些地位等同?于家畜的流民放在眼里,就算他们最近跟着雁萧关过了些好日子,可那高大的身?形, 以及明显迥异于大梁朝人的面?孔,还是能让人轻易辨别出他们流民的身?份。 船越行越远,马三一咬牙,狠心道:“走?,我们直接跟上去。” 他一动作,其他人便下意识跟上,直到离码头越来越近,其中一人才小声问道:“我们这么追上去,会不会被察觉?” 他这一问,其他人也跟着害怕起来,马三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记住,我们就是流落到顺州来的普通流民,与厉王,与神武军皆无任何关系。” 其他人面?面?相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马三解释道:“不过是些低贱的流民,我们又人多?势众,就算被看到了,他们若是不想引人怀疑,也只会将我们撵走?。”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点头。 如马三所言,那船上下来的人见到他们满身?落魄地站在路边时?,只随意往他们这边瞄了一眼,见他们浑身?湿淋淋地拿着破渔网和鱼篓,竟真当他们是趁入夜捕鱼的流民,满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显然?是急着回去向主人回禀消息,脚不停歇往顺州方向去了。 越往城门处走?,马三越着急,城外还好,若是入了城内,他们还跟着,定会招来猜疑,可让他就这般放弃,想了想近日来日子越过越好的妻女,他绝不愿意。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时?,前面?的人却?没有入城,而是在距离城门处数十丈处往一岔道拐了进去,马三见状,当即停住了脚。 他看了看眼前的道路,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向顺州高大的城门,日间,雁萧关与瑞宁等人便是从此处入城。 他在帮忙搬动行李时?往这边看过几眼,当时?还很是羡慕这高大巍峨的城墙,在他们的右手方向,有一条只比官道稍窄不到一丈的岔道,岔道平坦,显然?也是行人常走?的路。 只是他们对顺州一无所知,这条路通向何方,他们自?然?不可能知晓,踏上这条道后,他们还能不能回来当然?也是未知数。 马三回头看了一眼眼露瑟缩的其他流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脑能转得?这么快,若是将他们一同?带去,他们慌乱之下说不定会惹出乱子,他们丢了命倒是不值一提,可若是打草惊蛇害了厉王,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不能保证身?后之人被逮到不会供出厉王,可他能保证自?己?就算咬舌自?尽,也绝不会害了妻女。 这般想着,他眼神坚定,回头看向身?后流民:“你们不要跟着了。” 其他流民一愣,随即有人面?露欣喜,他真的不敢再跟着了,只是口中却?还假惺惺地道:“你一人过去,无人帮忙也太危险了。” 马三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现?在入城,立刻找到顺州郡府,将今夜看到的一切告知给殿下。” 也有人真心实意担为他担忧:“那你呢?马哥。” “我要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往哪里去。”马三看了一眼前方快要消失的身?影,语气急促道:“你们快去。”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便一猫腰钻进路边的草丛,快速向前方跑去。 一人深入敌营,无异于是去送死,有人想要追上去,却?被拉住手臂:“快,我们去告知给殿下,说不定殿下能派人去救马哥。” 雁萧关一激灵从凳子上站起身?,盼着底下跪地的流民,他面?色严肃:“当真?” 那瘦长脸汉子战战兢兢地道:“绝不敢欺瞒殿下,马哥已先追上去了。” 雁萧关来不及同?他们多?说,他召集而来的众神武军队主此时?还未来得?及离开,自?然?都听到了流民慌乱的话语。 满心亟不可待的滔天战意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惊的一岔气,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才制定好了计划,虽还未实战,只称得?上纸上谈兵,可到底已有了方向,马三出人意料的行动,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众人都看向雁萧关,等待着他的决断。 雁萧关面?上的些许疲累神态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命令干脆直接:“来几个身?手好的,随我去寻马三,剩下的人做好应战准备,半个时?辰,我们未回来,立即挥军救人。” 众队主纷纷踏步向前,无一人承认自?己?身?手比不上其他人。 见状,任凭在这般紧张严肃的时?候,雁萧关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无奈,他点了几个印象中更勇武的队主出列。 游骥蹙着眉,他自?认他的身?手在神武军中称得?上出类拔萃,除了打不赢陆从南和雁萧关,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出他的不服,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在,你便为临时?主将,余下神武军皆受你统帅。” 游骥一怔,随即挺胸抬头:“遵令!” 其余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可谁让刚才是他最先提出制敌的战术呢?他们心服口服。 不过通过这件事也能看出雁萧关是个赏发分明之人,真有本事,雁萧关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想到此,所有人都在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好好立功,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入得?了雁萧关的眼,从此平步青云。 流民的到来让雁萧关对顺州官员起了一丝警惕之心,驾船窥探王爷船队,不可能是海盗,他们还不至于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想必顺州官员之中也有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才能让他们如此胆大包天。 出顺州府衙时?,雁萧关没有惊动旁人,一群人悄没声息便摸出了府衙。 马三可不知道雁萧关已带着人来寻他了,他趴在一处及腰的草丛中,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前方。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成片的建筑照得?亮堂堂的,不时?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绕着军营巡视。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三一动不动。 没想到一道脚步声却?直直向他这边靠来,马三屏声静气,拼命压抑着想要转身?逃窜的冲动,紧接着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一道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马三闻到鼻尖的腥臊气,提着的心放下了半分。 “一天天的,就你屎尿多?。” “今晚不是粥喝多?了吗?”撒尿的人回怼道,“难道你就不想?” 另一人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后居然?没有反驳,马三只听到了另一道水声。 两人一边尿,嘴里的话也未停。 “老?吴,前两日我在军帐外值守,见到将军又收了那边的礼。” 他的声音很轻,可好在马三离得?很近,他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谈话。 “你小声点,要是让将军听见,别怪那时?候我没有同?袍之情,见死不救。” 之后的声音要更小些:“这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吗?你说将军收了那么多?银子,怎么就不舍得?给我们吃顿好的补补油水,再这么清汤寡水下去,老?子也得?投奔那边去。” “你想去,也得?那边看得?上你,那边都是刀口舔血的活,你这杀只鸡都得?尿裤子的胆子,倒贴钱他们都不要。” 马三听的一脸莫名,那边指的是哪边?不等他多?想,说话的人解开了他的疑惑。 “行了,别不知天高地厚,海盗这行是个随时?都能脑袋落地的活计,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只要跟着将军好好做事,总能混到一口饭吃。” 马三心一紧,海盗?他已经知道眼前这处军营是顺州水军军营,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原来顺着水军的将军居然?与海盗有所勾结,此次那些人窥探王爷船队之后,要送出的消息定然?也是要送去海盗那边。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是马三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待他回过神,巡逻的两位士兵已经走?远,而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 人心中的勇气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流失,好在马三没有独自?思虑过久的时?间,甚至不等他将吊在半空的心脏落回去,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已出现?在了军营门口。 雁萧关顺着马三留下的痕迹来到顺州水军营外的时?候,恰有一片乌云将月光全?部遮掩,周遭除了前方军营的一片火光,连星光都暗淡的不知所踪。 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自?觉蹲了下去。 顺州水军军营其实离他们今日到达的码头并不远,只是中间有一条宽阔的水道将两边隔开,需要先到顺州城门外,再绕路才能到达这边。 大梁水运发达,但凡有大江大河之处皆有码头,供往来船只停歇,顺州作为中江最为富庶之地,其水运自?然?最为便捷。 第131章 日间商船、船工川流不息,到了夜间,码头上走?动的人影仍然?不少,而这也是马三敢大咧咧出现?在窥探之人面?前的原因之一。 陆从南探头往前面?看了一眼,低声道:“下面?像是水军军营,底下有士兵巡逻,我们不能再接近了。” 官修竹从雁萧关的另一边冒出头来,往下面?望去,很快他点点头:“正?是顺州水军军营。” 雁萧关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敢于只身?同?流民中恶徒对峙的人,身?为文人,一路走?来也没有拖他们的后腿:“你来过顺州?” “是,”官修竹道,“曾与父亲来过顺州数次。” 他伸手指向军营校场飘扬的旗帜,虽现?下他们身?周一片黑暗,可水军军营灯火通明,军旗上的纹样自?然?很是清楚:“那便是顺州水军军旗。” 雁萧关没有多?问,直往下来回扫视着军营外的动静,很快,他眼神一动。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两章,分别 晚 9 点和晚 9:30 更新 第119章 顺州水军军营内部如?何, 雁萧关并不在乎,他的眼神看都没往里?面看,军营外看上去则风平浪静。 正从军营往外走的人看上去面色普通, 若非马三从北境到大梁见过无数面孔, 怕是一时之间也记不清此人便是在水船上窥探之人。 其人动作很快,他原本的同伴不知所踪, 独他一人三两?步从马三藏身的草丛间走过。 马三也没有?同伴,所有?的决断和行动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仓促之下,马三只觉得一腔热血涌上头来?——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将?这人送出的消息劫下。 他像一只找到目标的老狗一般, 迅疾起身追了?上去, 好在他虽冲动,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直到将?军营甩在身后, 他的身影才彻底从草木间钻出来?。 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逐渐加重的脚步声似乎激起了?前人的警惕,前人脚步一顿, 警惕地回过身来?, 就对上马三狰狞的面孔。 他一怔,他虽不记得面前这人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可他见面前的人衣不蔽体, 身体消瘦,且还有?一张异于大梁人的面貌, 种种现象都表明此人不过只是一个流民,因此,他一开始的些许慌乱很快消散。 他并没将?马三放在心上,眉毛一竖,张口便呵斥道:“先前就警告过你们?这群贱民, 离顺州水军营地远些,不然别怪兄弟们?下手?不留情。” 说?完他就要转身,不过是群与?野狗抢食的贱民罢了?,也不知为了?什么跑到这边来?,他怀里?揣着将?军交给他的信笺,得早早的交给那边的人,可不能耽搁。 他的脚步来?不及跨出去,马三扬起不知何时从地上摸出的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送信之人连一丁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一翻白眼倒了?下去,看着地上没有?声息的人,马三呼哧呼哧喘着气?,蹲下身,颤抖着手?举起石头就要再砸下去。 一只手?蓦然握住他的手?臂。 马三紧绷的身体下意识一颤,他的思想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雾罩着,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傻愣愣转头看去。 雁萧关拿开他手?中的石头,看出他此时正处于惊惧到茫然的状态,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做得好。” 陆从南拿开摸在倒地之人脖颈上的手?指,回身道:“还活着。” “搜。”雁萧关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说?道。 陆从南快速摸向眼前人的上半身,动作之流畅,一时之间居然让北境出身的队主都目瞪口呆,他们?这些经历过流亡,摸尸成自然的人都没他动作利落。 陆从南可不知道他跟着陆自心学?到的又一项技能让同袍们?傻了?眼,很快,他的手?收了?回来?,手?上赫然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直到这时,马三才回神,快要喜极而泣:“王爷,我……我……”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雁萧关接过陆从南必来?的信笺,没有?急着看,而是转头对着马三道:“这次你立了?功,回去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 这句话让马三神情一震,王爷不只来?救他了?,居然还要给他奖励,此刻他只觉得就是为王爷而死,他也甘心。 手?上的信笺薄薄一张,雁萧关将?其展开,其上字迹便展露于众人眼前—— “查得敌船队五十余艘,多为大舰,快船零星有?二,载员约九千余,内披甲者近六千,余为操舟杂兵。现泊于顺州湾,动向未明。” 待看清后,众人脸色大变,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将?他们?的人数和船只情况查得清清楚楚。 唯独有?处错漏便是他们?居然将?流民当成了?杂兵,想到若是敌人真当他们?有?九千余兵士,定然会派更多海盗来?攻击他们?。 一位队主激动上前一步:“不能让他们?将?这个送到海盗手?中。” 雁萧关眉眼不动,手?指摩挲着信笺,若有?所思。 另有?一人上前:“王爷,还等?什么?这信要是真到了?海盗手?中,我们?所面临的敌人数量绝非我们?能抵挡。” “是啊,王爷。”显然这么想他的人不止他一人,“神武营士兵已不足六千,流民就算能帮上忙,那也远远及不上正规军啊。” 倒是官修竹和陆从南看出雁萧关另有?打算,两?人对视一眼,官修竹走至雁萧关身侧,低声道:“王爷是想将?计就计?” 雁萧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信可以送去,可上面的内容,要改。” 他蹙起眉:“只是这上面的字迹若是有?变动,反倒会打草惊蛇。” 明了?雁萧关的打算,队主们?不在吵着要将?信件销毁,可雁萧关提出的问题又让他们?束手?无策,纷纷愁眉苦脸起来?。 这下就是陆从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官修竹微笑?起来?:“王爷放心,只管告之属下要将什么消息送给海盗便可。” 雁萧关诧异看向他,将?信将?疑道:“就写上我们的船队全为载货大船,载员九千,披甲士兵不足四千,余全为操舟的老弱杂役。” 其他人听得眼前一亮:“这是不是就叫兵不厌诈?” “哟,老汤,你肚子里?居然还有?点墨水呢。” 老汤登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边雁萧关没关注心情轻松下来?后开始胡扯的手?下,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官修竹的动作上。 官修竹拿出纸笔,他也不讲究文人风骨,换了?个方便的姿势便在纸上落笔,一挥而就。 陆从南与?雁萧关凑在一起,一开始他还不太在意,不过一会儿,他的眼睛便越瞪越大。 “这……”他吃惊地看看官修竹写出的字,又侧头看向雁萧关,“简直是……” “神了?!”雁萧关帮他补上最后两?个字。 拿过新?鲜出炉的信笺,雁萧关稀罕地看了?又看:“原来?你还有?这手??” 其他人总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跟着凑上来?想知晓到底是个怎么“神”法,他们?不会舞文弄墨,不知晓官修竹的这手?字有?什么奇特之处,兴致勃勃围在一起,满眼莫名地退下。 陆从南解开了?他们?的迷惑:“你这笔迹简直和信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你是不是特意练过?” 官修竹摇摇头:“自小姐姐和哥哥躲懒,不愿抄书就让我帮忙,慢慢的,我也就会模仿他人笔迹了?。” “记你一功。”雁萧关将?信笺折好,原模原样放回送信之人的胸前。 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官修竹没有?自满,而是上前一步继续道:“王爷,若要让他将?信笺送到海盗手?里?,首先得打消他的疑心。” 雁萧关大咧咧蹲在地上,摩挲着下巴:“也是,不然在送信的路上被人打倒,是个机灵的都会有?所怀疑。” 一个难题才被解决,另一个问题又被发现,所有?人只觉头都大了?,马三脸上的憨笑?也僵在了?脸上,手?足无措地道:“是不是我惹乱子了??” 雁萧关听了?他的话,摆摆手?:“与?你无关,要迷惑敌人,这一关必定要过。” 说?完,他看向马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这一眼看过去一时之间居然没收得回来?,上上下下扫视着马三,雁萧关语气?奇异道:“你一开始就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人。 马三见他的动作,满脸莫名点头。 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游移,不懂雁萧关这又是在卖什么关子。 雁萧关一拍屈起的膝盖:“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满心疑惑还来?不及浮现在脸上,众人眼里?就被诧异充满了?。 “殿……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一个队主就要上前拦住雁萧关的动作,“他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汉子,不是如?花木兰一般代父充军的女娇娘。” 第132章 “是啊,殿下若是想要女娘伺候,我们?回城了?去趟秦楼楚馆,花几个碎钱就能找个比他不知好多少的妓子。” 除了?陆从南尚幼之时,雁萧关还从未给其他人宽衣解带过,他被其他人一言一语说?得心烦,手?下干脆一用力…… 撕拉! 衣衫被他扯成了?布条。 伴随着这道声音,众人面上的神情彻底转变成了?惊恐。 雁萧关侧头,没好气?地看了?众人一眼:“要是敢让我知道你们?寻空子去了?秦楼楚馆,别怪我军规处置。” 他性子好,对待神武军的众人从不摆高高在上的姿态,平日?里?又常同他们?插科打诨,早拉近了?与?神武军的关系,所以现在神武军在雁萧关面前也能有?说?有?笑?,偶尔甚至能同他打趣两?句。 只是在神武军的心底,就算雁萧关再平易近人,心中对他总有?着根植日?深的敬畏,他的话一出口,瞬间让众人不敢再嬉皮笑?脸:“是,都统。” 雁萧关将?手?中的布条揉成一团,扔到陆从南怀中,又看了?看地上只剩内衫的人,他又将?刚才放进这人怀里?的信笺又摸了?出来?。 随后,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将?信笺放在地上的杂草丛间,他后退两?步看了?看成果,见信笺像是被人随意扔开,散落到此处的模样,他才满意点头。 这样还不算,他走回那人身边之后,居然将?他仅剩的内衫也给扒了?。 看着地上之人光溜溜的上半身,雁萧关站直身体,拍拍手?调侃道:“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是被流民劫了?的模样?” 官修竹本还同身旁人一般满腔不解,此时脑中灵光一现,当即明白雁萧关为何要这么做:“王爷是想让这人醒后觉得他只是被流民打劫,他堂堂一个出自顺州水军的士兵,刚出军营居然就被一个单枪匹马的流民打昏,连衣服都被劫了?去,他恼羞成怒之下绝不会深想。” 他指指信笺:“好在流民不识字,只将?信笺丢弃,为完成上峰命令,他见信笺尚在,只会庆幸,他不但不会声张,甚至会遮掩此事,事后亦绝不会同他人提起这般丢脸的事情。” “哦!”其他人听他解释的清楚,这才恍然大悟。 至于打晕这人的流民,所有?人都看向了?马三。 马三挠了?挠头,寻求肯定一般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点点头,指了?指他:“就是你。” 见马三傻笑?着应和,他嘱咐道:“回去后,记得躲在船舱中,在我们?离开顺州前别再露面。” 马三连连点头。 其他人见状就欲要上前打去两?句马三,陆从南却猛然咳嗽一声连声道:“王爷,他好像快醒了?。” 他一直注意着地上那人的情况,自然首先发现他的转变。 雁萧关收敛脸上的笑?意:“走。” 说?完他一马当先,其他人立即跟上,不多时他们?的背影便消失在山坡后。 第120章 借着草木的遮掩, 雁萧关等?人注意着底下人的动作,只见那人起身后捂着脑袋缓了好一阵,才察觉身上异常, 慌乱地在上半身抓动了好几?下, 随即转头四顾。 雁萧关放置信件的位置不算隐蔽,很快, 他便找到了信笺,如蒙大赦一般,他急切地动了,脚步踉跄将信笺捡起, 见信笺完好无损, 才面目凶狠地看向四周。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恶狠狠地朝地面唾了一口,之后果然如雁萧关所?想, 他没有回转,而是往他一开始前往的方向离开了。 见他离去的方向, 其他人兴奋莫名, 看着雁萧关的眼都崇拜至极。 雁萧关刚一转身便对上他们热辣辣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说道:“去去去, 还?待着做什么?还?不快赶回城去?” 马三知晓接下来他帮不上忙,又变回了原本沉默的样子?, 恭恭敬敬行?礼后退下了。 雁萧关也没有管那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队主,转身便往顺州府城而去,其他人自然是连忙跟上。 可?雁萧关的步子?太?大,很快便将其他人甩在身后,其他人离他远了, 尚未平静的心愈发躁动,不知是谁首先说起他的闲话。 “还?在天都时,王爷可?是出了名的风月老手,纨绔子?弟,虽未曾一睹王爷那时美人环绕的风采,想必是无比豪气肆意的,”一位队主眼含羡慕,“怎的这会儿倒不许我们进青楼楚馆?莫非这就是他们读书?人说的,只许……只许什么放火,不许什么点灯?” 官修竹暗暗叹了口气,回头补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对对对,官少爷说的对极了,就是这个意思。” 先前他们与?官修竹之间还?有些隔阂,经过?此事,官修竹在关键时候出谋划策,解决了他们无法解决的难题,展现出来的能力彻底让他们接受了官修竹的存在。 更关键的是,他们出身底层,比常人更会看人,能看出官修竹同寻常门阀出身的子?弟不同,待他们如常人,并?没有看不起他们。 此时待官修竹自然也如待自家兄弟一般。 官修竹承受着一位队主拍着他肩头的重掌,微微一笑?。 陆从南溜溜达达跟在他们身边,听了问题,冷不丁道:“那是你们被?传闻蒙骗了,王爷去青楼楚馆从来都只喝酒,对待那些姐姐妹妹受礼的狠,从不曾动手动脚。” 众人闻言一惊:“那王爷的风流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陆从南双手合抱在脑后,像是说着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一般:“那自然是王爷长得俊,待青楼的姐妹们客气又有礼数,遇事能帮就帮,青楼的诸位姐姐妹妹感恩于他,待他自然同寻常寻欢客不同。” 他叹了口气,每当听见其他人说雁萧关是个浪荡子?时,他都想解释,总算找到机会了:“其他人见了便当王爷是个花丛老手,人云亦云之下,这名声不就是这般坏的吗?” “这……这谁也没想到雁萧关那风流在外的名声全是假的。”有人摸着胸口怎么也想不明白,“若是我被?花红柳绿围绕,下辈子?也把持不住啊!” 他不可?置信追问道:“王爷莫非真的从未与?那些女子?有过?风月之事?” 陆从南断然摇头:“从未。” 这下连官修竹也惊了,他虽未有过?侍妾,可?那是因为他自小便与?种略红在青城相遇,误打误撞之下,他小小年纪便将种略红放在了心里?。 心里?有人,他怎可?能再去寻欢问柳?可?他身边的友人们却是个个都有三五姬妾,不说其他,就是他大哥房中人也不少。 连他爹,也不知娘一位夫人,男人三妻四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反倒是雁萧关近弱冠仍无妻妾,才是不寻常的事。 雁萧关还?是出自皇家,居然从不曾与?女子?有情感瓜葛,他想到一人,疑惑问道:“绮华姑娘呢?” 陆从南将手放下,白生生的脸严肃极了:“你们可?别觉得殿下与?绮华姑娘之间有什么男女私情,那全然都是假的,同赫姑娘一般,王爷全当绮华姑娘是妹妹呢。” 连绮华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都不能使雁萧关动心,那到底要是怎样的天仙才能入得雁萧关的眼呐。 不知怎的,其中一位队主忽而想到方才雁萧关扒汉子?衣裳的干脆模样,他缩了缩脖子?,不可?置信的道:“莫不是王爷是对女子?没有兴趣,就是传闻中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那种……” 他想说“怪人”,可?他一贯敬畏雁萧关,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尴尬一笑?。 其他人同时停住脚步,看向了他,随即眼神也跟着将信将疑起来,为了寻求答案,所?有人看向陆从南。 他与?雁萧关最亲近,定然知晓是不是这样。 陆从南眉皱得紧紧的:“你们可?别乱想,王爷才不是这样的人。” 可?坚定的话才出口,他脑袋中居然莫名的闪现出了明几?许的模样。 这也太?诡异了,他话音一哽,不明所?以地甩头,摇散明几许的身影后,他义?正?言辞地道:“你们是不知王爷的经历,若是知晓啊,就不觉得奇怪了。” 至于到底如何,他没有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其他人似懂非懂,可?陆从南既然说的这般肯定,那他们便……信……了吧? 可?那丝丝异样的感觉到底还?是藏在了他们心间,只不过?暂时被?压了下去罢了。 如出府衙一般,他们一行?人避开府衙衙役,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院子?。 直到这时,雁萧关才觉得自他出天都以来,似乎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精力旺盛,可?跟在他身后的众队主却是个个眼露疲惫。 他想了想,事情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至于迎战海盗,此时再怎么焦虑也无济于事,干脆摆摆手,大发慈悲让他们下去歇息。 第133章 他与?陆从南一贯是住在一个院子?的,不为其他,平日说是陆从南照顾他,倒更不如说是他在看顾陆从南。 唯有每月月中,这一日无论陆从南在做什么,他都是会守在雁萧关屋门外,彻夜不歇。 今日倒是还?没有到月中,天边的月牙才比镰刀宽不到哪去,陆从南一进门便就想要回屋歇息,他的精力可?远远及不上怪物一样的雁萧关,只是他刚想要合上院门,一只手却拦在了门上。 “且慢。”官修竹的声音不急不徐。 雁萧关诧异回身,透过?陆从南的肩头往外看去:“还?有事?” 官修竹点头。 陆从南垮下肩膀,侧开身让官修竹走进来,这才合上房门。 这边雁萧关两人已经坐在了石桌旁:“说吧,把事解决,你也好早些回去。” 陆从南在旁悠悠接了一句:“我也好早些休息。” 官修竹失笑?,或许正?是雁萧关和陆从南这般自然随性的相处,才使得神武军与?雁萧关这位出身皇家的都统之间有着一份异于寻常的亲近。 这份亲近使得神武军能上下一心,遇到敌人时劲往一处使,让这支曾被?所?有人看得比尘埃还?低的军队生出了几?分?百战百胜的气势。 雁萧关瞪了一眼陆从南,不过?并?没有斥责他。 官修竹眼露担忧:“王爷有没有想过?,既然海盗与?顺州水军将军曾海道有所?勾结,想必海盗对顺州附近的水道,还?有顺州到交南的海道以及来往商船、船工都知之甚详。” 闻言,雁萧关点了点头。 且他也知各水军将领手中向来有一份管辖地的水道图,曾海道既然能给海盗送消息,不可?能独独守着水道图不交给海盗。 想到此,他神情严肃起来,毕竟,比起海盗,现在他们才是两眼一摸黑的那一方。 就算他们以假消息迷惑了敌人,也做好了迎战准备,可?在此情况下,海盗仍然占有极大优势。 若是海盗在他们不熟悉水道的情况下,将他们引到了他们不知晓的凶险之地,无论他们是否想好对策,怕也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现下看来,他们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与?海盗交战,不熟悉水道是他们最大的难处之一,就算是过?往总能在许多?地方给他提供帮助的眠山月,这时怕也对此无能为力。 不过?想是这般想,雁萧关却暗下决心,明天还?是去寻眠山月问问,说不定它升级之后也能扫描出水道图呢,若是能,不知扫描出的水道图又能不能对他们有所?助益。 更关键的还?是要有一名擅长水战的将领。 可?让他此时在玄武军中寻出一个熟悉水道又擅水战之人,无异于是异想天开,连水性都是在赶路的途中习得的,个个同他一样,连海都没见过?,任他在天都斗倒了仇人,在青城解决了逆贼、山匪,他仍有自知之明—— 水战,他不行?! 而他手下的神武军,不需多?想,自也不能指望。 见他双目含忧,官修竹继续道:“方才王爷让属下修改信笺之时,并?没有将我们的动向也告知海盗,此为海盗疏漏之处,我们可?以寻机在顺州逗留几?日,寻一名善水战的将领。” 他的话与?雁萧关所?想不谋而合,雁萧关看向他:“你有人选?” 陆从南的困意早已荡然无存,眼巴巴地跟着雁萧关看向官修竹,眼露好奇。 官修竹笑?了笑?道:“只是想到一个人,我幼时曾与?父亲来过?顺州数次,与?当年的水军将领曾有过?数面之缘,他年老体衰前便已定下接班人,收其为徒,教授一生所?学,那人并?不是曾海盗。” 第121章 那人?不是曾海道, 这并未出乎雁萧关的?意料,而官修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到那人?,想必那人?定然有着让他印象深刻且至今也念念不忘的?本?领。 雁萧关起了些兴趣, 想必那人?能给?他个惊喜。 官修竹压低声音:“那人?名为秦进, 算是顺州水军将领的?关门弟子?,只?是有一点, 他出身?寒门。” 见雁萧关毫不在?乎,他笑了笑又道:“当年我父亲曾提过,以他的?出身?,想要在?前顺州水军将领离世后, 顺利坐上水军将领的?位置怕是不容易。果然, 没两年就听说新上任的?人?居然是曾海道,至于秦进,已被赶出顺州水军。” 他唏嘘不已:“现下, 或许连曾为同袍的?顺州水军也无人?在?意他的?下落。” 陆从南连忙追问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官修竹斟酌片刻,才又徐徐道:“那人?本?领高强, 青城也有水军, 可其能力远远及不上顺州水军,那时父亲是想将秦进招揽至青城, 提拔他为青城水军将领的?, 有他在?,青城水军的?战斗能力定能提高数筹。” 雁萧关没有出声, 只?是眼中笑意却逐渐加深,这是官相旬能做出的?事情,他用人?不拘小节,寒门高门与他并无区别。 这一点雁萧关与官相旬看法相同,不外乎两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能成为忘年交。 “你父亲这事做的?不地道啊, 他若是真看重秦进,完全有能力帮着他坐稳顺州水军的?位置,偏偏要等曾海道将他撵出顺州水军,才出面招揽他。”雁萧关调侃道,“被拒绝了吧。” 官修竹面露尴尬,咳嗽一声道:“不过父亲并未死心,接下来数年都一直想请他出山,皆未成功。” 雁萧关先是失笑:“那人?倒是个倔强的?性?子?,古有三顾茅庐求得诸葛丞相出山,官大人?这般诚恳,他都不愿意?” 官修竹点点头:“他不是蠢人?,或许是看出了父亲的?谋算,因此他不愿为父亲办事。” 官修竹的?意思很明?显,秦进想必是对官相旬算计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看在?官相旬是个好官的?份上,倒也并未同他敌对,不过要他成为官相旬的?属下,为官相旬做事,那是绝无可能的?。 官修竹看了一眼雁萧关,见他眼露取笑,他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嘴里却还是平静地道:“父亲曾同我说,之后听闻顺州水军较前几年远远不如后,也曾心生后悔,秦进满腔抱负,他的?私心埋没了他一身?本?事,误了前程不说,也害了顺州水军,只?是,悔之晚矣!” 他眼神?中流露出希冀:“若王爷出面招揽,说不定能将秦进招于麾下,有他带领神?武军在?水上迎战海盗,胜算定能大增。” 雁萧关是个想到便做的?人?,第二日一大早,便拉着官修竹、陆从南出了府衙,在?府衙外的?长街上对付了一顿早食后,沿着街巷溜达了好一阵,见并无眼线跟着他们?,便直奔秦家?村。 秦家?村是位于顺州外一座高山下的?小村落。 到了地方?,雁萧关看了看不远处的?几户人?家?,这还真是一个小村落,独独几户人?家?聚在?一处,看着甚是寥落,好在?距离最近的?小镇只?有几里远,赶集买卖甚是方?便。 这日逢五,正是小镇的?集市,离着远远的?,雁萧关便看见几位妇人?挎篮背篓说笑着往秦家?村回?来。 “哎呀,今个的?野鸡可好卖了,刚一拿到集市上,便被吴老爷家?的?管家?买了去。”一道声音洪亮的?女声传来,笑呵呵的?,听着甚是喜庆。 “那是因着你家?郎君武艺高强,打到的?野物都是最新鲜的?,别人?都等着买呢。”旁边与她交好的?女子?笑着打趣道。 “若不是猎物成色好,任你叫卖得再起劲,你看他们?买不买?”刚先出口的?妇人?满脸骄傲,“我家?汉子?就是勇武,身?手?是出了名的?好。” 她先夸奖了一番自己的?丈夫,转瞬声音又低了下来:“就是最近山里的?野物越发不好寻了。” “莫说是野物,就是野菜、干柴也比去年少了许多。”一名妇人?满脸愤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镇:“自从镇上来了关无忌一家?子?后,山上的?野物、野菜不论老少幼嫩,他们?全往家?里面捞,还霸道蛮横,欺负我们?村里人?少,嚷嚷着不得与他们?争抢。” 显然,深受其害的不止一家:“我看再这么下去,大头山都得被他们?挖秃了。” 说到关无忌,其他人纷纷抱怨起来。 关无忌是去年才搬到小镇上的?一户人?家?,他们?本?也没将他当回?事,小镇上人?不少,吴老爷子?甚至还与城里的?官老爷有关系呢。 不过吴老爷一家?子?都是良善人?,无论是同百姓们?做买卖,还是雇佣百姓们去家里做活都甚为客气,该给?的?银钱一分不少。 镇上生活一向平静安顺,没想到新来的?关无忌却不是个好东西,一来小镇便欺负邻居,惹地小镇纷乱了数日。 第134章 一日无意瞧见大头山上有一味野生药材,说是值钱的?很,全家?人?上阵,趁着其他人?不认识那味药材,更不懂得如何炮制,先下手?为强,日日往山头跑。 他家?汉子?又生得跟屠夫一样高大肥硕,个个满脸凶狠,惹得其他人?不敢与他争抢不说,连山间的?野物也得霸占。 他们?想要报官,没想到那人?居然与府衙官员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无法,他们?只?得忍气吞声,只?盼着大头山上的?药材能早点被他们?挖尽,也好能还他们?一份安宁。 心里是这么奢望着,可都是明?眼人?,哪里不知道关无忌一家?子?就是要借势压人?,药材只?是一个由头罢了,他们?日后的?日子?,难呐。 刚才还一片喜庆的?妇人?变得沉默,唉声叹气往家?里走,也离雁萧关几人?越来越近。 这左近的?人?都是熟面孔,突然来了几个生人?,又是汉子?,走近的?妇女不免露出提防的?神?情。 雁萧关自觉他的?面相不像个好人?,一把拍向他们?之中看着最讨喜的?陆从南:“去问问秦进家?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低,本?就满怀警惕的?众位妇人?一直关注着他们?,自然听到了他的?话。 一位妇人?怔了一怔,不等陆从南询问,便提着手?中的?大竹篮走了过来:“你们?是来找我家?汉子?的??” 陆从南脚步一顿:“您便是秦进家?中夫人??” 妇人?看他生得面嫩,一双眼清澈见底,一看就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心里的?警惕也没了,笑着道:“叫啥夫人?,我叫刘翠珍,叫我翠珍嫂子?便是,你们?找当家?的?作甚?” 官修竹走上前,离着三步远拱了拱手?:“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几年前,年年来寻尊丈夫的?青城来人??” 刘翠珍上下打量着他,见也是个生面孔,便有些疑惑的?道:“你们?也是自青城而来?” 她面露为难:“若是的?话,我可不能带你们?去寻我汉子?了,他拒绝你们?这么多次了,你们?也该知道他是绝不会同你们?去青城的?。” “我是青城人?,可我身?边的?两位却不是。”官修竹歉意一笑,“此次我们?不是为青城而来,而是……” 雁萧关打断他的?话:“乃是为了我。” 秦进提着今天从山上猎得的?野物走下山,进门前叹了口气,努力将眉眼间的?低落收敛干净,才抬脚跨进院内,朗声招呼道:“媳妇,快出来看我今天猎了些啥?” 刘翠珍擦着手?从屋内出来,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两只?野兔,登时一愣。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收获可是少了不少。 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扬起笑走过去将野兔接了过来:“当家?的?,家?里来人?了,你快去同他们?说说话。” 秦进满腔不解,就要往堂里走,几道人?影已经迎了出来。 雁萧关看着他壮硕的?身?体,眼前一亮,这人?手?长脚长,肩臂粗壮,想来武艺不错。 秦进看着他们?,满脸疑惑:“你们?是……” 作为属下,官修竹自然是要出面的?,他上前笑道:“我乃青城郡守官相旬之子?……” 刚一听到官相旬的?名字,秦进便脸色大变,挥挥手?道:“去去去!上次我说的?话还不够明?白吗?说了不去便不去,你再来十次、百次,我也不去,可别再来打搅我了。” 那挥手?赶人?的?架势,像是他们?是什么腌臜之物,他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见面前三人?不动?,他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撵人?,可一道声音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爹爹!”一道稚童的?清脆声音响起。 秦进凶狠的?神?色一顿,连忙露出一个笑来:“是大宝啊,大宝今日怎么没去跟朋友们?玩?” 大宝扒着门槛翻了出来,颠颠地跑到秦进跟前,扬起笑脸,手?里拿着一只?草编的?蜻蜓,乐淘淘道:“去了,可大柱哥把上次爹爹给?我编的?蚂蚱踩坏了,我很生气,不想跟他们?玩,就回?来了。” 他先是告状,又撒娇道,“爹爹,下次见到大柱哥,记得一定要帮我教训他。” 雁萧关听着父子?俩的?谈话,心里再一次觉得大宝有些灵性?,刚才在?屋里帮着母亲招呼他们?时,不过四岁的?孩子?,身?高才到他膝弯,话却说得跳跳顺顺的?,比同龄孩子?顺畅多了。 秦进一把抱起大宝:“那这蜻蜓是哪来的??是不是大柱赔给?你的??” 大宝摇摇头,手?指往旁边一指:“是这个叔叔给?我编的?。” 秦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对上一双锋利的?眼。 这人?不是善茬! 这是秦进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一个想法,他直觉惊人?,因为此,他在?山里避开了不少虎熊的?攻击,而此时心中的?警惕,甚至比对上三人?高的?黑熊时还强。 秦进抱着怀中的?孩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位是……” 以往青城派来的?人?,他都面熟,而为了表现出礼贤下士,前来之人?从不曾有这般的?人?,只?看一眼便知其是个攻击力惊人?的?凶悍之辈。 直到这时,秦进才觉出此次似乎与之前不同。 官修竹上前就要回?话,雁萧关一把拉住了他。 他一眼就看出秦进是个心智坚定之辈,窝在?小山村也能自得其乐,并不是他们?以高官厚禄便能招揽之人?,更不是以权势威逼便会服软的?懦夫。 要想招揽他,得诚心,且并非一次两次便能做到。 雁萧关没有透露身?份,只?是诚恳的?表示了招揽之意。 果然,秦进话说的?虽客气,可却改变不了他拒绝的?事实:“我在?这村里打猎教子?,日子?过得好,不想再去同人?拼杀,你们?另寻高明?吧。” 说完,不等雁萧关等人?再劝,便做出关门送客的?意思。 无奈,雁萧关等人?只?能怏怏而归。 第122章 方一回到府衙便撞见欲同雁萧关?请安的顺州府官员。 昨日刚到顺州, 雁萧关?便抛下?他们不知所踪,后来吃饭时也没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今日好不容易撞见他, 官员们自然是满脸热切地围了上来。 可雁萧关?此时心情不畅, 不说是横眉冷对,一张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弄得顺州官员一个?个?心里直嘀咕,莫非他们是无意惹到了雁萧关?不成?? 不过?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只尴尬着同雁萧关?见礼。 雁萧关?不耐烦同他们应付,应了一声?就欲离开。 没成?想, 刚一转身?就撞见绮华携着赫宛宜和种略红从门外回来。 雁萧关?一见他, 便发觉不对劲,绮华眉眼间含着一丝紧张,等看见他时, 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赫宛宜比她单纯,虽然她的所有神情都被遮掩在冪离下?, 可看她的动作, 分?明是想要扑过?来。 绮华扫见围在雁萧关?身?旁的众位官员,眼眸一动, 不露痕迹地阻止了赫宛宜的动作, 上前福了福身?:“殿下?安,诸位大人安。” 她可是雁萧关?面前的红人, 顺州官员心里不一定?看得上她,面上却都带着笑。 眼看着今日是不能同雁萧关?攀上关?系了,顺州官员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了。 在他们转身?要走之际,雁萧关?发现其中一位官员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动作隐蔽,没想到刚转回头便对上雁萧关?的眼神,他一惊,连忙转了回去。 雁萧关?眉头挑了挑,原来府衙之中还?真有盯着他们的人。 回到院子,绮华才松开赫宛宜。 赫宛宜一开始没有多想,可被绮华抓着,她虽不明就里,可她听话,当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发现雁萧关?身?边围着的诸多陌生面孔,才明白过?来。 此时见再无外人,她再忍不住,匆匆跑到雁萧关?面前,有些慌张地道:“殿下?,今日我带绮华姐姐和种略红妹妹出去逛街的时候,有人跟踪我们。” 这还?不是她发现的,而是一直护卫在他们身?边的赫家护卫察觉的,她当即便想回来告知雁萧关?,同样?是绮华拦住了她。 她们装作无意在街市逛了许久,又?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了一趟花农处,这才回转回来,佯作没有察觉的模样?。 陆从南转头看了看她们,又?看向雁萧关?:“殿下?,莫不是曾海道派出的人?” 雁萧关?向身?边的人招手,让他们坐下?,然后笑着拍了拍赫宛宜的肩膀安抚道:“他们要盯便盯,放心,背后的人不敢对你们动手,接下?来你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无需在意。” 有他的承诺,赫宛宜慌乱的心瞬间便安稳下?来。 第135章 也有了心思询问雁萧关?今日的去向,她今日一早来寻雁萧关?时,就没见到他的踪影。 雁萧关?没有隐瞒,大致说了说他们今日的行?程。 赫宛宜愁眉苦脸:“他若是一直不愿,可如何是好?” 绮华在寻欢客间迎来送往,面上待雁萧关?与赫宛宜等人是温柔亲和的,可那只是表象,她的心可比赫宛宜冷硬许多。 几乎是赫宛宜的话出口之时,她便柔柔一笑:“不妨从他的夫人和孩子入手。” 雁萧关?手一顿,向她看去:“绮华。” 就两个?字,绮华便住了口,没再多说,她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她知晓雁萧关?并不是在警告她,而是提醒。 绮华并没放在心上,她知道雁萧关?总想让她同赫宛宜一般做个?不知世事,天真爱玩的姑娘,不想让她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可她也想为雁萧关?排忧解难,只是方法或许与雁萧关?的初衷相悖。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赫宛宜来回看着雁萧关?和绮华,想要开口说话缓和气氛,可却不知说些什么。 雁萧关?此时却露出个?笑来,用手点?了点?绮华和赫宛宜,说道:“你们是女子,细心,快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办法自然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想出来的。 官修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也有些无力:“都怪属下?,若是属下?今日不露面,秦进?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同意,可殿下?随我一起,他因着对父亲的芥蒂,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陆从南自然也无计可施,甚至他还?给?众人的烦恼添砖加瓦,他左右看看,在所有人不再说话之时,道:“殿下?,我们若是一直在此逗留,定?会惹来曾海道疑心,海盗怕是会再来试探,” 上次能顺利劫下?消息,完全是因着种种机缘巧合,但凡有一处疏漏,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下?次他们就不一定?有那般好的运气能劫下?并更换消息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片刻后,雁萧关?耸耸肩,“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他们总不能贸然出海,那才是自投罗网。 “殿下?不必忧心此事,”这时,绮华却抬起了头,她眼中带着一抹笑意,语气轻柔,“今日我们去花农处时,曾问过?花农要将殿下?的芍药和野花养好还?需多久。“ 赫宛宜也想起这码事:“对,花农说要好几日呢。” 绮华微微一笑:“若是还?不够,我们这几日去花农处看望时,可以旁敲侧击着让他多费些心,不止要使芍药和野花能恢复如初,还?能陪着殿下?一起经历风吹日晒后,顺利到达交南。” 官修竹眼一亮:“妙啊!” 他看向雁萧关?:“多亏殿下?昨日因心情焦急甩下?我们径自去寻花农,有此表现,殿下?因花而逗留,想必不会惹来曾海道与海盗的怀疑。” “看来我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雁萧关?摩挲着下?巴,“希望招揽秦进?一事也能这般顺利。” 几人相视一笑,赫宛宜连声?道:“定?然会顺利的。” 她转过?头靠在绮华的肩膀上说道:“绮华姐姐,种略红姐姐,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种略红这时才插上话,眼神从官修竹身?上移开,连连点?头。 官修竹笑看了她一眼,顿时院中欢声?笑语。 接下?来几日,雁萧关?又?去寻了秦进?几次,皆被回拒,到后来秦进?的态度越来越差,最后一次甚至不许刘翠珍让他们进?门。 雁萧关?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不进?门,成?啊。 秦进?为养活妻儿,几乎日日都得进?山打猎,山上总归不是他的地盘,雁萧关?想去,这下?他总不能拦着。 雁萧关?就这么一日日同他耗着,他不急,反倒是曾海道急了。 曾海道黑沉着脸坐在胡凳上,一甩手,将手上的茶盏扔到了面前人脚边。 哐当一声?,碎片横飞,热茶四溅。 “他们怎么还?不走!”他的语声?里满是急躁。 他当日之所以能将顺州水军统领一直从曾海道手中抢下?来,全在于出身?于顺州最顶级的大家之一,与顺州其他豪门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任水军统领久病离世,他的意愿自然不再重要,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饶秦进?一命,只单是将他逐出水军,已是曾海道网开一面。 自升任水军统领后,他的日子可是过?得风生水起。 看在他家族的面子上,又?有现有权势做依仗,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整个?顺州他都能横着走。 可偏偏此时顺州多了一个?雁萧关?,在他面前任谁都得缩着脖子做人,不然谁知道雁萧关?会不会哪个?不顺心之下?,凶性再起,将他们也给?打杀了去。 曾海道自然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他习惯声?色犬马,此时龟缩在全是臭汉子的军营里,憋了这么几日,再也憋不住了,只恨不得雁萧关?早点?离开。 前来禀报消息的士兵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管膝盖下?被碎片扎破的血肉,连声?道:“属下?跟着厉王身?边的绮华姑娘,得知她们日日都去城里一位花农住处,去问了才知,原来是要花农救治厉王送去他那处的芍药和野花。”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听绮华姑娘的意思,似乎是要等将它们救活,厉王才会离开。” 曾海道惊讶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就是一株芍药和一种野花吗,厉王若是想要,什么名贵花草得不到?” 属下?解释道:“听那花农说,厉王身?边的姑娘说起过?,厉王很是看重送到他那的芍药和野花,说是千里迢迢从天都带来的,平日少一片叶子都得心疼半天,此番快要枯萎,厉王着急上火的不得了,严令他必须得将它们救活。” “属下?也看了,那花才送来时确实已快要死了,现下?也只是半死不活,要恢复如初,怕是还?需数日。” 曾海道愤愤起身?,一脚将胡凳踢飞,垮着脸在堂上来回踱步,良久,一咬牙:“那他们便等吧,就算他能将花救活,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将花带去交南。” 雁萧关?是不在意着急冒火的曾海道的,他提着弓,背着刀,闲庭信步一般行?走在山野丛中。 忽的,他耳郭微动,手臂扬起,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手中箭矢便咻一声?射了出去。 前方草丛传来一声?哀鸣,紧接着,草丛闪动片刻便静止下?来。 秦进?闻声?看去,被草丛遮掩,他看不出什么,可隐隐飘来的血腥气却让他知晓,今日又?是雁萧关?得了头彩。 拎起没了声?息的狍子,雁萧关?嘴角一勾,俯身?取出穿过?袍子脖颈后深深扎进?地底的箭矢,甩了甩上面沾着的血珠尘土:“今日收获不错呀!” 哼! 秦进?愤愤哼了一声?,转过?身?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雁萧关?没脸没皮惯了,也不管他的黑脸,走上去便将袍子甩进?了他身?后的背篓里,顺手还?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我说秦兄,你出来打猎,怎么还?背着个?背篓啊?” 几次相处下?来,秦进?知道他若是不回答,雁萧关?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不愿,却还?是说道:“媳妇说山下?野菜都被挖得差不多,不想同邻居们争抢,让我在深山里遇见了摘点?回去,说是要给?大宝做野菜宴吃,大宝惦记许久了。” 说到妻儿,他的话不知不觉便多了起来,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就这般轻易回答雁萧关?有些丢面子,刹时停住脚步,一矮肩甩开雁萧关?的手,转头盯着他道:“我说了,我不为你做事,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眉心紧锁,今日是定?要做个?了断,他真是被这人跟烦了。 雁萧关?一脸坚定?:“我也说了,你,我势在必得!” 闻言,秦进?嘴角抽了抽,媳妇常说他是个?嘴巴不把门的,明明眼前这人说起话才吓人。 雁萧关?却一点?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好在这里只他二人,若是让神武军那群心歪脑也歪的队主们听见,怕是就要彻底坐实雁萧关?是个?不爱女子爱男子的断袖了。 ----------------------- 作者有话说:临时赶工赶出来的,若是有虫,麻烦大家帮忙捉一下,抱歉,今天更晚了,作为补偿,明天更 5000+[亲亲] 第123章 雁萧关看他太阳穴直抽搐、脖颈青筋鼓起的无奈模样, 唇角勾起一抹诚恳的笑容:“不然,咱们今日赌一把如何??” 秦进一怔:“赌什么?” “打猎。”雁萧关面上不正?经的笑容消失,眉目深刻的五官愈发锋利, “一日为期, 以打猎结果为准,你胜, 我再不纠缠,我胜,你便随我离开此地,成为我手下水军教?头。” 第136章 这段时日下来, 雁萧关总是吊儿?郎当的, 露出这般具有压迫感的神情还是头一次,一时之?间?,秦进没反应过来, 愣了愣。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半晌, 秦进才回过神:“你也看见了, 我有妻有子,在此生活平祥和乐, 你又何?必强求?” 他并没有应下这场赌约, 雁萧关却并没有退缩:“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先问问你自己, 若是你当真打定主意一辈子平庸,让时光泯灭满腔抱负,我定不会多次打搅。” “可?你不甘愿,”雁萧关难得这么平和的说话,“既然如此, 何?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秦进说不出话来,因?为雁萧关所言不差,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要去?搏个好前程吗? 可?他是寒门! 有哪位主上能毫无芥蒂地重用他?他曾经无比靠近过他梦想的地位,可?最终,他几乎摔得粉身碎骨。 “恕我直言,”秦进开口,“想必你出身高门,我这等?寒门出身的人在你们眼中比贱民?好不到哪里去?,哪里值得你如此苦苦相逼?” 他话中的嘲讽让雁萧关挑高了眉,甚至连嘴角都勾了起来。 秦进是在极为严肃认真地同雁萧关说话,没想到他却露出一副像是他在无理取闹的神情,他面露僵硬,盯着雁萧关的眼神顿时变得冷硬起来。 “若我空口白牙说高门寒门在我眼中并无区别,你该是不信的。”雁萧关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他也不着急,只不慌不忙地双手抱胸,毫不在意道,“事实如何?,你该亲眼去?看,若是此番我胜,你不久便能见到未来的同袍,事实如何?自可?见分晓。” 他说的太笃定了,闻言,秦进心里一动。 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雁萧关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的答案。 “我不会手下留情。”秦进说,“若是我赢,你承诺再不出现在我眼前。” 雁萧关断然点头:“我说到做到。” 再转过身时,秦进面露坚毅,他会拼尽全力?。 就这次吧,做个了断。 一直到秦进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雁萧关才收回视线,一双锋利的眼睛扫视一圈他所处位置,身周树木茂盛,草丛繁密,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一路行来,打猎是他少有的打发无趣路途的乐子,说起来,为了解决青城的事情,之?后又在船上度过了近一个月,他已许久没有进山打猎,他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扭了扭脖子,再看去?时,他的身影如一匹发现猎物的猎豹,几个闪身便朝着一个方向奔驰不见。 秦进踩着枯枝落叶往山坳里走,靴子碾碎了脚下的枯枝,声响不大,几只鸟雀却应声而飞。 他抬头看向乌拉拉飞走的小鸟,不甚在意,他的猎物目标本也不是它们,他手指摩挲着弓上的凹痕,那是他去?年入深山打猎时,不慎惊扰黑熊,被黑熊的掌风破开的痕迹。 好在他逃得快,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跟随他十来年的老?伙计。 山风打着旋儿?,吹得树枝哗哗作?响,秦进蹲下身,看见地上被踩出深深痕迹的脚印,两掌宽的兽道在草丛间?若隐若现,再抬起头时,他嗅到了随风传来的腥臊味。 从背上的弓囊里取下一只箭,箭头瞄向了不远处一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黑色影子。 那是一头野猪。 大头山上有两个野猪群,有时甚至会往山下去?,镇上的镇长年年都会联合几个村落上山秋猎,如此才控制住野猪数量。 野猪正?在撕扯着嘴里的猎物,尖锐的獠牙上还沾着血珠。 秦进屏气隐在草丛后,动也不动,直到野猪将猎物吃干抹净,舒坦的摇头摆尾时,他眼一凝,手指松开,箭尖射向终于?转向他这边的野猪眼。 二十步开外的距离,箭矢转瞬即至,野猪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眼中凶光直闪,可?已经太晚,鲜血溅出,野猪往前奔了数步,没来得及报仇便轰然倒地。 秦进站直身,看着面前的肉山,不知是喜是忧,良久,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扛起野猪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大头山深山里头,过往的静谧被噼啪作响的声音彻底打破,一头黑熊红着眼从石洞里扑出来,掌风扫断碗口粗的树干。 雁萧关擦着黑熊的大掌从树边掠过,落地时迅速后撤半步,熊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带起的腥风刮得面皮生疼。 他旋身蹬住不远处双臂合抱的树干,在黑熊转身撞过来时,他反手从箭囊里取出最后一支铁箭,他手里的弓早已断成两截,不知掉在了何?处。 能轻易猎杀野兔、狍子这些小猎物的利箭,在暴起的黑熊面前,看上去?着实不堪一击。 一熊一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雁萧关瞳孔收缩,常年锻炼形成的块块肌肉如指臂使,收缩舒张之间让他的上半身往后崩成弓形,成功避开熊爪。 后脑撞上树干之?时,他手中的箭也深深扎进了熊眼中。 呜吼! 近在咫尺的痛吼声几乎震地雁萧关耳聋,熊口中喷出的腐肉气息熏地他一个倒仰,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黑熊的腹部,借力?倒飞出几丈,才龇牙咧嘴猛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黑熊痛极了,凶性大发,剩下的一只眼红的滴血,眼中满是想要将雁萧关生吞活剥的欲望。 它一掌拍碎树干,爆响震的雁萧关本就还未平息的耳膜生疼。 雁萧关一翻身往旁闪去?,就着翻滚的势头抽出腰间?长刀,刀刃与熊爪相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虎口传来的震感让雁萧关呲了呲牙。 啧,不愧是黑熊,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费力?。 黑熊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熊掌被拦住,它就张开巨口,想要一口吞下眼前让他受伤的两脚兽。 就是这个时候,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拦住熊掌的长刀在他手中翻转,电光石火间?,他不退反进,长刀直直插入黑熊送上来的血盆大口,又从黑熊脑后冒出。 这一次,黑熊一声未吭便卸了力?,死不瞑目。 雁萧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就见地上的雄狮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一座压在地上的黑山。 “得,费尽力?气除了这祸害,又得累死累活将它搬下山去?。” 这一次,若是秦进还不愿意,他就是将他打晕,扛也得扛回去?,到时候威逼利诱,任绮华和官修竹等?人想办法吧。 好在秦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本还自信心满满,以他一己之?力?猎下两头野猪、一头野鹿,这可?是他有史以来都没有的收获,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平时也就是闲暇时打打猎,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个想法只维持到雁萧关出现在他面前的前一刻,等?看清雁萧关扛着如山一样的黑熊出现在视野中时,秦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他惊得舌头都转不动。 砰! 黑熊的尸体砸在他脚前,秦进只觉得他站着的土地都跟着震了三?震。 雁萧关拍拍手,活动了几下有些酸软的肩臂,看着秦进身边的猎物,他扬了扬眉:“收获不错呀。” 秦进这才回神,他绝对没看错,这就是去?年吓得他屁滚尿流跑下山,再也不敢到深山尽头去?的那头黑熊。 那时若非两群野猪在争抢地盘时无意撞了这黑熊一下,将黑熊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都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可?眼前这人居然以一己之?力?将这头黑熊猎杀了! 秦进看着雁萧关的眼神都忍不住变得怪异起来,这人怕不是个怪物吧? 雁萧关可?不给他整理心中思绪的时间?,下巴点了点眼前的猎物:“需不需要下山寻个人来评判你我谁胜谁负?” 秦进唇角一抽,他还不至于?被吓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不必,一目了然的事情,哪里还需多此一举。” “是你胜了。”这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他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或许真如雁萧关所言,他是想要有所作?为的。 既然心里有了决断,他也不再纠结,看着黑熊的眼神倒是兴致勃勃起来:“这下村长可?是能放心了,去?年他知晓这山里有头黑熊,焦急的几月没睡好,还是因?着一直不见黑熊没有下山抓人,才松了口气,此番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说到此,他看了一眼雁萧关,嗫嚅着吐出两个字:“主上。” 雁萧关多次招揽他,他既已成了雁萧关的属下,自然便要尊称他为主上的,不过他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某个人的家臣,这句“主上”出口时,他颇有些不自在。 见雁萧关没有露出异样的神奇,他松了口气:“猎物太多,要弄回去?可?得费不少功夫,尤其是这头黑熊。” 雁萧关没注意他的异常,认命地又将黑熊扛起来:“我们快些,不然等?下山天都黑透了。” 第137章 他这一趟总算是得偿所愿,又有这么大的猎物,得带回去?让陆从南等?人也跟着高兴高兴。 所谓物极必反,有些糟心事它总是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听见下面尖利的叫嚷声时,秦进顾不得他新任的主上,一把丢开身上的猎物,头也不回往下跑去?。 留下雁萧关一脸莫名,待到近前看到对峙的人群之?时,雁萧关当即明白秦进为何?那般急切。 大宝一脸愤愤地抱着秦进的大腿,指着对面道:“爹爹,打他们,他们推了阿娘。” 刘翠珍被几个妇人簇拥着,显然才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土碎草,手掌裂了一道口子,正?往下滴血。 “打呀!你有本事动手,看我不打得你屁滚尿流。”对面一行人嚣张得很?,个个肩宽体壮,其中的妇女也个顶个的魁梧。 “关无忌,你别太过分,大头山是我们大家的,难道现在我们上山来捡点柴,都还得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我们可?没这样说。” “可?你这样做了,你这般不讲道理,我定要报官。” “哼,有本事你就去?报官,看官老?爷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你们那边。”一个管家妇人声音尖锐:“那柴是我们放在那处的,这女人分明早看见我们在这处,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准备拿走我们千幸万苦砍的柴火,还不兴我们给她点教?训?” 刘翠珍上前就要反驳,可?才一踏出脚步,便被身上的疼痛扯得痛呼一声。 “怎么样,伤得严重?”秦进听见,焦急回身,“我们现在就去?医馆。” 刘翠珍摇摇头,家里哪里这么多银子:“就是些小伤,不碍事。” 她身旁与她交好的妇人嚷道:“你胡说,那些柴是我和翠珍妹子堆在那里的,捡了足足一下午,你们才是想要偷柴的人。” 她嚷嚷完,又一脸歉疚的看着刘翠珍:“都怪我,说好的让我看着柴,我一听到野鸡叫声,就想贪便宜,看能不能去?逮回家,好得几个银子,没成想鸡没逮到,反累得翠珍妹子被这家恶人欺负。” 这番话说得秦家村的人义愤填膺,对面的关无忌一家人却露出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刚才所说,有哪位看见了?我说那柴是我们砍了堆在那里的,我全家人都能作?证。” “就是我们砍的,她要偷我们的柴,受伤是活该。” 听见他们的叫嚷声,伴随着幸灾乐祸的大笑声,秦进满脸黑沉,手指捏得嘣嘣响,一转身就往对面走去?。 关家人可?不怕,甚至上前两步。 他们一家人可?从来没有被拿捏的时候,以他们家人的体格,就算眼前这人是秦家村出了名的猎户,他们一人一拳,也能将他揍个半死。 至于?见官,他家远方堂叔可?是郡府的官员,他们年年孝敬着。 他们之?所以能搬到离顺州府城这么近的小镇,也是多亏了远房堂叔帮忙,就是为了他们每年鸡鸭鱼肉、钱帛野物这些孝敬,堂叔也会护着他们。 不过是些山村贱民?,等?见了官,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正?好趁这一次彻底将这些人打服,最好以后见着他们都避让三?尺,说不定他们心情好,还能从手指缝里漏出些东西。 不然成天在这大头山上同他们争抢东西,他们也头疼。 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模样,刘翠珍??中焦急不已,想去?抓住秦进不让他硬碰硬,可?她身上的伤并不像她说的那般轻,大宝和他的小伙伴大柱又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腰,她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秦进便与领头的关家汉子打在了一起。 关家汉子想的简单,可?没想到秦进可?不是寻常猎户,一身好身手是在军营里操练了数年练成的,一照面便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关家人见状,哪里能忍,一窝蜂拥了上去?。 双拳难敌四手,为了打猎,他奔走了一整日,一开始站在上风的秦进很?快便挂了彩,眼看就要落在下风。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秦家村的汉子也奔了上来,没想到一来便见秦进同关家人打成一团,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另一边的女子纷纷喝骂道:“你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帮忙?” 一名上了年纪的汉子一把拉住就要冲上前的年轻人,犹豫道:“关家人可?是在衙门里有亲戚,真将他们打出个好歹,我们说不定会落个牢狱之?灾,不然就让他们打一顿出出气算了。” 他叹了口气:“秦进体格好,大不了到时我们出银子送他上医馆。” 闻言,刘翠珍当即便慌了:“求求你们了!平日只要你们开口,我家汉子从不推脱,能帮的忙都尽量帮,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就这样被官家人打?村长,你忍心吗?” 秦村长当然不忍心,可?是他也得为村里的其他人考虑。 他身边的年轻汉子没有他这么多顾忌,当即气血上涌,就要上前。 秦村长焦头烂额,不等?他想出两全的法子,雁萧关将扛在肩上的黑熊往旁一扔。 熊尸落地,发出轰隆一声,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这才发现雁萧关的存在,而他身边的黑熊尸体更是让众人看直了眼。 雁萧关与秦村长对上视线:“秦村长是吧?你无需顾及,想怎么打便怎么打。至于?你们所说的郡府官员,” 他哼笑一声:“放心,我保他不能找你们麻烦。” 他话语说的平静,可?眼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所有人,包括秦村长都信了他的话。 秦进眼一亮,大声喊道:“多谢主上!” 随即手一伸便将离他最近的关家人扯过来,脑袋砰一声撞了上去?。 关家人两眼一翻,当即便昏死过去?。 秦村长也不再阻拦,秦家村的汉子、妇人但凡能动的,抄起扁担、镰刀便冲了上去?。 “这……这……”刘翠珍张着嘴,拦也不是,上前帮忙也不是。 雁萧关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大宝的头:“还不快扶你娘去?一边歇着。” 大宝仰头脆生生的“哎”了一声,和他的小伙伴一起将刘翠珍扶去?了一边,眼不见为净。 第124章 过往秦家村的村民之所?以会让着关家人, 全是因着畏惧关家人身后的府衙官员。 民不与官斗,秦家村无权无势,就算他们在理, 在有心之人的袒护下, 他们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 这次不需再顾及,动起手来那可是招招见血。毕竟, 他们可是能在大头山下定居的村民,大头山每年往下窜的野物不知凡几,没有点功夫,能有胆子住在这里吗? 关家人初来乍到之时, 也曾听闻过秦家村人的彪悍, 这次可是实实在在体?验到了。 不过一刻钟,所?有关家人,无论男女, 没有一个还能保持直立。 最后还是秦村长拦住了大家:“给他们个教训就罢了,惹出人命反倒成?了我们理亏。” 关无忌不愧是个恶霸, 都已经站不起身, 居然还能捂着流血不止的面?颊放话:“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堂叔收拾你们。” 他的面?颊肿起, 说出来的话听着有些含混, 可看着他双眼中迸射出来的愤恨,其他人不必多想, 也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瞧向雁萧关。 雁萧关看了场热闹,顺便?还恢复了体?力,此时心情大好,溜溜达达走到关无忌面?前,蹲下身, 勾起唇角,欠欠地道?:“也不必等?着了,恰巧我要回郡府,看你这意思,你是要去郡府告状?”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这么着吧,我带你一同回去,要告状,当着我的面?告不是正好?看你这模样连话都说不清,我还能替你向你亲戚将今日这事讲个清楚明白。” 他的话带着打趣的意思,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秦家村人又提起的一颗心,顷刻落了回去。 这下,连关家人都变得有些犹豫起来,相互间对?视一眼,却又不甘心自?认倒霉。 关无忌咬咬牙,他若是就这么退去,日后再想在这大头山称王称霸是绝无可能了,为免日后夹着尾巴做人,他怎么也得去一趟郡府。 雁萧关说完便?没再管地上的人怎么想,看了看快要到山腰的日头,再耽搁,今日又得摸黑回去。 休息半晌,他一身怪力恢复了个十成?十,轻轻松松将黑熊扛在肩头,转身看着秦进他们:“他们交由?我处理,你也别跟着了,先回家收拾收拾,明日到郡府门口,我的人会接你进府。” 秦进却不愿,这麻烦是他惹出来的,才投入雁萧关麾下,就为主上惹了麻烦,还要让主上给自?己?擦屁股,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回头看了看因听到雁萧关的话而眼露惊喜激动的刘翠珍,知道?她其实也是盼望他施展一身武艺,为自?己?也为家人搏出前程,心里不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庆幸。 第138章 他问了句:“现下可还好?” 刘翠珍坐了半晌,手上的伤口已渐渐止血,倒是方才被关家人推倒在地时磕碰出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听了他的询问忙摆摆手:“没啥大碍,家里有跌打伤药,我回去擦擦便是,你快去忙吧。” 另一边,秦村长也不放心,怎么也不愿回去。 无奈,雁萧关便就这么扛着黑熊,带着一群“尾巴”回了郡府。 他肩上的黑熊太过骇人,一路惹来不少视线,有商贾见了还想同他买下黑熊,雁萧关一律拒绝。 一直到了府衙,瑞宁和陆从南已经在大门处等着,若是他再不回,怕是就得去寻他了。 看见他此时的模样,陆从南双眼瞪大,瑞宁更是忙不迭地招呼一旁的神武军上前帮忙。 雁萧关将黑熊扔在地上,一拥而上的神武军费了狠劲才将黑熊抬了起来。 看着雁萧关独自扛着黑熊时,只觉得他气力惊人,可自己上手才知道,原来陆从南常常在他们耳边念叨着雁萧关跟个怪物一样,还真没冤枉他。 他们哼哧哼哧着,好半晌才将黑熊搬进府衙后院。 而在雁萧关的后面,关家人早已吓呆了,这人居然当真能随意进出府衙,还有披甲持兵的士兵听从他的吩咐。 关家堂叔虽然在郡府上值,可不过只是个伺候府尹鞍前马后的浊流官,平日连吩咐衙役都得搬出上司的名头。 而此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衙役们甚至都只敢远远地看着雁萧关,满脸讨好,连靠近都不能。 若是真进去报官,说不得还得给堂叔惹麻烦,若是惹来堂叔厌恶,他们定然会被赶回那偏远的小村庄受苦,关家人顿时慌乱不已。 关无忌虽说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可此时眼看着前面是死路,他也不会蒙头撞上去。 确定了雁萧关当真是个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眼睛一转,趁着雁萧关等人不注意,秦家村的人也因吃惊呆站在一边之时,回头给自家人使了个眼色,眨眼间,他们便偷偷摸摸、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雁萧关回头时,他们早已跑得只能远远瞧见背影。 雁萧关没有太意外,不过他还是看了看秦进,往逃走的关家人方向点了点下巴:“要不要将他们逮回来?” 秦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秦村长。 秦村长犹豫片刻,其实关家人虽然霸道,倒也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更没有闹出人命。 看着眼前庄严无比的府衙,以及威风凛凛的士兵,他搓了搓手,哼哧半天才局促地说道:“算、算了吧,他们此次得了教训,日后定然再不敢肆意妄为,且本次我们本也未曾吃亏。” 秦进点点头,回首道:“禀主上,既然村长说算了,那就不再追究了。” “成。”雁萧关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才不让他们跟来。 陆从南刚帮着瑞宁将黑熊送入后衙回来,便听到秦进在叫雁萧关“主上”,当即脚步一顿,惊喜道:“殿下,成了?” 雁萧关横了他一眼:“有我出马,还有不成的事?” 陆从南高兴不已,走过去拍着秦进的肩膀笑道:“叫什么主上?既然现下都是殿下麾下的人,日后便跟着我们一起叫殿下或都统便是。” 秦进早已惊呆了:“殿、殿下?” 这个称呼能是随便唤的吗?难道他的主上不是哪地的豪强?而是……官家人不成? 在大梁朝,各地门阀豪强势力比之朝廷官员也不差,且但凡有家底的豪强都有私兵,更何况是大家门阀。 他本以为雁萧关不过是哪地的豪强,亦或是出身门阀的大家之子,难道是他想错了? 陆从南闻言,高兴得就要道明雁萧关的身份。 雁萧关的眼神从远处的府衙衙役身上一扫而过,阻止了他:“他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别耽搁了,再晚天都黑了。” 说完,他看向秦进:“你无需多想,只是你既同意效忠于我,便须与我一同前往交南。” 秦进一怔:“交南?” 以为他是担心前往交南路途险恶,雁萧关宽慰道:“你可将妻儿安置好,待日后我们安定下来,再回转将他们接去交南。” 秦进并不是担心妻儿,他是去从军,本也未想着将妻儿带着。 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能被称为“殿下”,又即将前往交南的人……想到此时还贴在家里的画像,他的眼神变得怪异——唯有此时被天下人感怀不已的厉王殿下。 他想了想家中小像上的画像,再看看眼前虽然高大,可五官深刻英俊的人,他怎么也对不上号呀。 还不等他理清头绪,得到消息的官修竹和游骥也走了出来。 官修竹看出他的疑惑,可此时他们在大门外,这么些天下来,盯着他们的眼线也未曾撤去,总不能在这时将他们的计划袒露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雁萧关道:“殿下,今日且让我随他们回秦家村吧,其间内情我会另同秦大哥细说。” 雁萧关忙累一天,完全忘记了这事,经他提醒,当即便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顿了顿,看向秦进道:“若是今夜过后,你愿意带着妻儿随我们一同上路,亦可。” 两人的话像是打哑谜一样,听的秦进更是满心疑惑。 只是不等他多问,官修竹已经一把拉住他,跟着打完招呼便战战兢兢准备回村的秦家村人一同离开。 得了一员擅长水战的猛将,雁萧关再不用在顺州耽搁,花农手里的芍药和野花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不过两日,收拾好行装的雁萧关便带着手下的队伍出现在了码头上。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顺州府衙的官员在雁萧关落脚在府衙的这段时日,根本没有同他搭上话的机会,此时更拦不住雁萧关离开。 可他们还是扬着笑脸在码头上送行,无论如何,总是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攀不上关系便攀不上关系吧,反正厉王也要去封地,回天都不知得猴年马月,他们不得罪他便是。 府衙官员说着漂亮话,站在最末的曾海道更是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看着雁萧关的眼神中却带着凶光,只是他不敢明目张胆,只时不时看两眼便移开视线。 雁萧关眼角余光见着他的动作,心中好笑。 昨日他们便放出了今日要离开的消息,果不其然,水军军营又派了人给海盗那边送消息。 不需多想,定然是将他们的动向送往海盗那处,好让海盗在途中截杀他们。 想到这里,雁萧关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此次他正好将计就计,让这场瓮中捉鳖的好戏顺利唱下去。 只是谁是瓮,谁是鳖,可就不一定如他们所愿了。 他佯若不觉,挥别顺州官员,此时,码头上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随着一声令下,雁萧关带着队伍登上了船。 -----------------------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今天短小,明天补起来。[害羞] 第125章 等到了船上, 都是自己人,再无需装模作样,秦进也不再缩着脖子避人, 大大方方地站在神武军中让士兵来回看。 不少神武军队主都对他好奇, 这可是雁萧关费了好些功夫才招揽来的。 不过都是武人,又受雁萧关的影响, 神武军中并没有踩高捧低、拉帮结伙的现象,有新人来,要打成一片也简单。 有队主上前,拉过秦进就开始比斗。 雁萧关毫不担心, 都是群爽朗的汉子, 心里也有谱,打上一顿,比拼出个胜负, 陌生感自然便消失不见。 陆从南蹲在一边看热闹,见比斗的人拳拳到肉, 更是吆喝着拱起火来, 左一句“攻他下盘”,右一句“打他肚子”。 游骥往外两步, 每到这时, 他就觉得在诸多神武军的队主中,或许只有他稍稍靠谱一些。 将好不容易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芍药和野花安置好, 绮华和赫宛宜也走了过来,她们身边还跟着刘翠珍和大宝。 是的,最终秦进还是决定将妻儿带着一同前往交南。 在知晓雁萧关便是传闻中的厉王之后,他更是庆幸他做出了追随雁萧关的决定。 他自出生就在顺州,其他的人或许觉得此去到交南路途险恶, 可顺州与交南不少地方都有商贾来往,这么多年,他也没见有哪家商贾因着去了一趟交南便回不来,而他是水军出身,海上风暴他更没放在心上。 他本是孤儿,无父无母,幼时在秦家村吃百家饭长大,知道秦家村人都是好的,可此去路途遥远,再要归家不知何时,他属实放心不下。 种种考虑之下,一家三口便都出现在了船上。 两个人的打斗很快变成了数人混战,陆从南怕被牵连进去,偷偷摸摸跑到雁萧关身边,看着底下以一敌二的秦进,说道:“秦大哥身手过人,老陈和老李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第139章 雁萧关瞄了一眼下方的争斗,不参与,也不管,锻炼锻炼身手也挺好。 这场比斗一直持续到甲板上再无一人站立才歇下,秦进也借此彻底融入神武军中。 大宝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瞧瞧趴在围栏上的雁萧关,又瞅瞅甲板上瘫着的父亲,想?到昨夜父亲的叮嘱,他叹了口?气,捧着不离身的小包裹走到雁萧关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摇了摇:“哥哥。” 他举起小包裹:“这是爹爹放在我这里的,说上船后要给哥哥看。” 他还有?些失落,毕竟与自?己玩得好的小伙伴分离了,所?以说话也有?些提不上气。 雁萧关看他小大人一般的模样?,觉得有?趣,一把?将他抱起来,接过他手中的小包裹,在手上掂了掂:“这是什么?” 大宝也不怕生,靠在他肩膀上,想?着父亲的话回道:“是海道图。” 雁萧关随意的动作顿时一变,拿着小包裹的手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将它抛进海里。 大宝抱怨道:“父亲说等上船就让我将包裹交给他,他再给哥哥的,可他一点都不靠谱,全给忘了,就顾得上打?架。” 童言童语逗笑了一众人。 刘翠珍本还不太敢靠近雁萧关,心中对他敬畏有?加的同时,又有?满腔感激——这好感自?然来源于传到顺州的大梁朝防疫手册。 当然还有?那包裹中的画像,不过此时她完全没想?起画像,只觉得大宝的话一点没给他爹留面子,她尴尬一笑,顾不得敬畏,连忙过去将大宝抱了过来。 雁萧关心思全放在手中包裹上,轻易便放了手。 陆从?南等人也跟着凑了过来:“居然是传闻中的海道图。” 海道图于水军,就像是舆图与陆军一般,都甚为重要,有?了海道图,同海盗作战无异于如虎添翼,他们?当然好奇。 “这是什么?” 绮华与赫宛宜不是军中人,倒是站得远些,没有?凑过来看,因着船上又来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都稀罕地逗弄着,直到另一边传来几声高低起伏的疑惑声,她们?才看了过去。 就见雁萧关拿着一张图纸,满脸莫名地盯着看了好半响,就差将图纸倒过来,也没看出这就是传闻中的海道图。 陆从?南满脑袋疑惑,胡乱猜测道:“这莫非是秦大哥的自?画像?可看着也不像啊,难道是他祖宗的遗像?” 游骥满脸严肃:“或许是需要秦家特有?的手段,才能从?这画像中显出海道图。” 官修竹听的满脸怪异,他又不是没见过海道图,这画像横看竖看,怎么也没有海道图的影子。 听着他们这边左一句右一句海道图,秦进才想?起这码事,他连忙撑起身体看了过来,雁萧关正?要问他,那张画像便被雁萧关拿着,正?对着他这边。 哧溜! 秦进撑着的手又软了下去,到嘴边的话全变成了一声闷哼,他呆滞在甲板上,只觉他此时就算挖空心肺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不过也不需要他解释,刘翠珍当先喊出来:“王爷,错了,那是您的画像,海道图是另一张!” 雁萧关手一僵,空着的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我的画像?” 刘翠珍点点头,连大宝也跟着点头:“这是厉王殿下的画像啊,哥哥不就是厉王吗?” 雁萧关恍若五雷轰顶,疑惑、悲愤霎时涌上心头。 何止是他?看见画像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画像上的人同雁萧关有?一分相似吗?怎么就成了雁萧关的画像了? 官修竹再聪明,此时也想?不通:“可这画像同殿下根本不是同一人。” 大宝童言无忌:“很像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还有?长?长?的手臂、宽宽的肩……” 刘翠珍一把?捂住大宝的嘴巴,看着雁萧关越来越僵硬的脸色,她尴尬一笑:“这个画像也不是我们?画的,是从?天都传过来的,我家能有?这画像,还是老秦与城里一个商贾有?些交情?,才能从?他手里买下来。” 她说着说着面露骄傲:“秦家村独我家与村长?家才有?,其他人想?要拜拜厉王画像,还得来我家和?村长?家呢。” 绮华总算知道大宝的口?无遮拦像谁了,眼看着刘翠珍将话头绕得越来越远,雁萧关的脸色也越来越黑,连忙拉了一把?她:“翠珍嫂子,我们?知晓了,只是为何要在家中挂着殿下画像?” 刘翠珍一愣,连忙道:“这是为了让殿下保佑我们?不染伤寒,不染恶疾。” 雁萧关手下用力,刚才还小心翼翼,不舍地有?一丝损毁的画像,顿时被他揉皱,他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我怎么不知道我居然还有?保佑你们?不染疾病的功效?” 刘翠珍看过去,没有?注意到雁萧关的神情?变化,首先看到了他手中皱成一团的画像,心疼不已:“哎呀,殿下小心,可别?揉坏了,再没地方去买了。” 她的话音一落,陆从?南再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擦着从?眼角笑出的眼泪:“嫂子,厉王不就在你眼前吗?要什么画像啊?直接拜他不就行?了吗?” 或许是没了灭门之仇压着,陆从?南现在是越来越展露本性了。 他的话太有?道理?,刘翠珍面上心疼的神情?一变,像是被提醒到什么关窍一般,她看着雁萧关的眼神亮得惊人。 雁萧关瞪着陆从?南,眼微微一眯,手掌便“啪”一声打?了过去:“闭嘴!” 陆从?南才不怕他:“可就是很好笑嘛!不信你问问游兄和?官兄。” 他抬手一指,便对上游骥与官修竹微勾的唇角:“看,他们?也在偷笑。” 雁萧关一时不知道该找谁的麻烦,莫说是身边的人,就是甲板上瘫倒的队主们?也在扯着唇角笑。 绮华更是笑得背过了身去,唯有?眠山月站在瑞宁的头顶上,高高在上地瞄了一眼笑的停不下来的众人,它早就知晓了,这群凡人在顺州待了这么多天居然都不知道此事,还是它知道的多。 到底还是赫宛宜心疼雁萧关,她虽不知晓此事,可顺州起伤寒以及得伤寒之人被大梁朝防疫手册上的药方治愈的事情?,她却是知晓的。 当即猜到为何会如此,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雁萧关起伏不定的胸膛给他顺气:“殿下,不只是顺州,此时大梁朝全境怕都有?此现象发生。” 她抿嘴笑了笑,语带骄傲:“他们?都记着殿下将《大梁朝防疫手册》昭告天下的恩呢,因着防疫手册现世?,有?许多人保得性命,亦不再时时刻刻忧心将来会因伤寒疫病离世?,大家都说殿下是天上神仙降世?,帮助他们?不再受疫病侵害,这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她的话听得刘翠珍连连点头。 殊不知,在雁萧关手中那张四不像的画像前,她们?二人真诚的举动,愈发显得画像可笑起来。 顿时,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雁萧关已经无话可说,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宛宜啊,你可别?再解释了。” 秦进终于走了过来,双手伸过去将雁萧关手中的画像抽了出来,一边瞄着雁萧关冷厉的神情?,一边却悄悄摸摸将画像顺平,放进包裹中。 然后赔笑着从?包裹里掏出另一张纸递到雁萧关眼前:“殿下,这才是海道图,乃属下师父,也就是顺州上任水军将领传给属下的,其上不只有?顺州附近河道图,还包括顺州至交南所?有?航线与海流方向。” 雁萧关何等眼力,怎么可能没看出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可他已经不想?阻止了,阻止得了眼前这一个,还能阻止得了天下人? 好在这画像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和?他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倒也免了他日后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并叩拜的情?况发生,他勉力安慰自?己。 见两人严肃正?经地开始分析海道图,并讨论起哪里是海盗有?大几率设伏的地方,其他人也不再笑,俱满脸严肃地围了过来,毕竟接下来他们?还有?着事关生死的一战。 败,万事皆休;胜,成就一方霸主。 接下来的一路,秦进接过了马三半吊子的操练,开始按照水军的操练模式操练神武军,连雁萧关这位水性惊人的都统也没有?放过。 就这样?,神武军又进入了水深火热的操练生活。 与神武军灰头土脸的操练生活呈鲜明对比,此时坐在亭子里对弈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则轻松许多。 凉风徐徐,亭边荷塘荷叶连天,盛放的荷花在风中微微摆动,池中游鱼摇头摆尾看着好不自?在。 对弈的男女正?在棋盘上进行?杀气四溢的搏杀——若是不细看的话! 待到近前,才能发现两人之间的对弈简直就是在胡来,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根本只是胡乱摆着,没有?一点章程。 面貌明艳的女子一手杵着下巴,另一手拿着白子,“砰”一声落了下去,接着就看向对面明几许的神情?,见他眼里带笑,手一动,又将白子移到另一个位置,再看过去,可无论她怎么换,明几许就是不说话。 第140章 良久,她嘟囔着道:“不玩了,没劲,这些汉人的东西我玩不来。” 明几许松下手中的黑子:“不是你让我陪你下棋的吗?现在反倒是抱怨起来了。” 夜明苔往下一趴,脸磕在棋盘上,嘟嘟囔囔地道:“这不是太无聊了嘛。” 女子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惊艳,不同于汉人女子柔和?精致的五官,她的眉眼深邃又立体,是一幅完全的蛮人模样?,可就算是在不喜蛮人的汉人看来,这位女子也称得上是美艳绝伦。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跳脱,说话时,一双眼古灵精怪地转动着,身上散发着远超常人的勃勃生机。 明几许淡淡看了一眼她:“怎么,不愿意照顾我?” 夜明苔连忙坐直身体,乖巧摇头:“哪能呢?我可是特意向夫君讨来的照顾你的活计。” 她看了一眼周遭,确定无外人:“看你伤的那般重,我还以为你活不过几日呢,吓得我都快要同夫君拼命了,结果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她挑高眉尾:“同他装模作样?这么些年,险些因你破功。” 明几许眼角的笑意淡了,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许下什么承诺,就只是平淡道:“我会让他死。” 夜明苔眼眸动了动,定定地看着明几许许久,眼里的笑意愈发真切。 她探出手,跨过石桌,一把?抓住明几许搁在石桌上的手掌,撒娇一般道:“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呀,我可不像族里的那些人那般无用,什么事情?都指望你。” “你看,我可是将买韩翼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说到买韩翼,夜明苔勾起的唇角显得有?一丝诡异,“你放心,我就快要彻底掌控他了,不用你脏手,我会亲自?为我,为后院的姐妹,还有?无数惨死在他手中的人报仇。” 明几许勾了勾唇角,在夜明苔面前,他不再咄咄逼人,眼底深处甚至有?着一丝温情?。 他点了点夜明苔的额心:“你高兴就好。” 此前明几许的谋划进行?得很顺利,他成功打?消了买韩翼的疑虑,从?青城运回交南的药材和?银子让买韩翼高兴不已。 为保下药材和?银子与海盗战斗,明几许受了不轻的伤,因着此事,买韩翼甚至愿意让明几许在府中住下养伤。 明几许也由此与夜明苔有?了足够的时间相处,并交流他们?分别?后的经历。 夜明苔是在明几许被送进蔄山圣地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悄悄去寻他玩,给他带吃穿的人,又是他的妹妹。 尽管她是亚里坤的女儿,两人的关系却不受影响,自?幼交好。 可惜夜明苔在八岁时被亚里坤送给买韩翼以作讨好,两人自?此分别?,而那时明几许不过才十?岁,他救不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亲人被送走。 日光透过亭角的飞檐洒在棋盘上,将黑白棋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当年躲在草丛中目送夜明苔离去时,她单薄的小身影在山道上被拖曳的模样?。 明几许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时的无能为力让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次不会再失手。”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的人已经混进买韩翼的手下,等找到族民下落,我会让买韩翼的势力在海上彻底消失。” 夜明苔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换上活泼的笑,伸手拨乱棋盘上的棋子:“哥哥还是老样?子,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她歪着头,发间银饰轻响:“不过这次有?我呢,最近买韩翼迷上了新入府的小姑娘,夜夜都要寻我同他一起入那小姑娘的房里,想?要他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是为了不引起他手下怀疑,还需一段时间准备,等我同那小姑娘……”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瞬间收起锋芒,夜明苔迅速将棋盘上的棋子拢作一团,明几许则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枚黑子在指间把?玩。 不多时,绿秧跌跌撞撞闯入亭子,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少主,刚才我无意见到海盗那边传有?人过来,便悄悄跟了上去。“ 她换了口?气,眼里焦急不已:“我听海盗说……说厉王一行?人已快达交南外海,买韩翼要派海盗去截杀他。” “所?有?海盗倾巢而出,这是要不留任何活口?。” 明几许猝然起身,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亭中纱幔猎猎作响,棋盘上的棋子被一阵风吹地翻滚,咕噜噜滚下棋盘,犹如明几许此刻的心,止不住往下坠去。 第126章 在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绿秧的心中充满了慌乱,其中还隐隐有着?一丝忐忑。 这份忐忑落在明几?许身?上,她不知道明几?许会不会担忧雁萧关, 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担忧而有所行动。 明几?许的表现?彻底打散了她心中的不安。 同时, 她心中的焦急更甚:“少主,这可怎么办啊?厉王会不会在一无所知之下, 一头撞进买韩翼安排的天罗地网中?要?是这样……要?是这样……” 说着?,她的眼眶都红了。 握在手中的棋子被捏得咯咯作响,下一瞬,棋子在明几?许手中碎成?数块, 一丝血腥味隐隐传来, 夜明苔连忙抓过他的手:“就这么在意那劳什子厉王?” “厉王是谁?”夜明苔气冲冲地转向绿秧,质问道。 绿秧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牵过明几?许的手掌为?他止血, 边动作边道:“他乃大梁朝皇帝第五子,当朝厉王, 名为?雁萧关, 是……” 说到这处,她的话音断了,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雁萧关与明几?许之间的关系。 朋友?还是比朋友更亲近的知己?亦或是明几?许利用、戏弄的对象。 不论是哪一个形容, 她都觉得不够贴切。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明几?许收回手, 随意地将手帕在手掌上团成?一团,将血迹遮掩住:“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他的口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也是个温暖到耀眼的人。 夜明苔一愣,饶有兴致地挑眉:“有趣的家?伙?很好?玩吗?” 明几?许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他自己都分不清, 可夜明苔却凭借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做出了反应,当即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他动心思的。”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明几?许松懈下的些?许戒备神情却让她知晓她的反应是对的。 同时,夜明苔心里对雁萧关的好?奇心止不住地越烧越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招得明几?许这般在意,甚至称得上是惦记。 要?知道,从小到大,在整个蛮族之中,与明几?许亲近之人都有且只有她一人。 在其他人对明几?许畏惧有加之时,唯有她能?在明几?许面前稍加放肆,因为?她知道明几?许还惦记着?她幼时给予他的点滴温情。 可她这个亲近的妹妹,在雁萧关面前,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明几?许将手帕扔开,雪白的锦帕飘过纱幔,被海风吹进池塘中。 轻若无物?的锦帕瞬间往水中沉了下去,似乎并未激起太大涟漪,水下的游鱼却像是找到难得的玩物?一般,你来我往的争抢起来,霎时间,搅动起无数暗流。 绿秧和夜明苔都看着?明几?许,等着?他的反应。 明几?许掀开眼皮:“我看上的人,就算我不想玩了,也得由我亲手毁掉,容不得别人插手。” 闻言,绿秧双眼亮了起来,知道明几?许这是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她对面的夜明苔眼里划过一抹暗光,原来是玩物?吗?什么玩物?能?让明几?许这么喜欢,她真是太好?奇了,可不能?让买韩翼将人杀了,她还没见过呢。 明几?许垂眸盯着?掌心粉白的伤口,突然,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由缓至急,像是在推演着?什么:"绿秧,去查厉王此次出行的路线,精确到途经的每一处海道、每个码头,尤其要?注意那些?易设伏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桌面凌乱的棋子:“另外,你即刻去信给李横,让他寻机潜入城,我有事要?吩咐他。” 明几?许声音低沉,话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刚刚艳阳高照的天空被海风卷过来的乌云笼罩住,不多时便?黑沉下来,就像明几?许眼底翻涌的暗芒,眼看着?风雨欲来。 绿秧躬身?应下,转身?疾步而去,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明苔倚靠着?桌沿,嘴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目光落在明几?许不自觉微蹙的眉峰上,心中暗自盘算着?,等这场风波过后,那个让明几?许如此上心的厉王雁萧关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过她也不能?只做个看客,想到买韩翼手下那位最近总时不时找借口来寻她的心腹,夜明苔撩起耳边垂下的一缕长发,在指尖卷了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是哥哥在乎的“玩物?”,作为?妹妹,她也该帮点忙不是吗? 第141章 海风习习,一望无际的海面难得平静。 从甲板上往下望去,碧蓝的海水深不见底,再多看几?眼,只觉幽深的海面变成?了一头张着?巨口的怪兽,正静待着?将猎物?一口吞下的时机。 若是还不离开,头脑里几?乎就要升起已被滔天波涛卷入水面的错觉,让人头晕目眩。 陆从南甩甩头,放弃了与海水分出个高低胜负的打算,状若无事地走到雁萧关身?边:“殿下,还有多久才能?到交南?” 雁萧关枕着手臂躺在甲板上,被刺目的太阳晒得微眯着?眼,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陆从南,无奈道:“你还记得你问了多少次了吗?” 陆从南诚实摇头:“记不得了。” 雁萧关无情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百次也有九十次了,再问就自己跳下船游到交南,说不定能比船队更快抵达。” 陆从南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我看了许久,还是不想在海里面游,一个人,太吓人了。” “那就自个寻乐子去,实在不行,找你妹妹玩去。”雁萧关只想尽快将身?边这个烦人的家?伙撵走。 陆从南动也不动,忍不住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别说是云了,连只飞鸟也看不见,至于雁萧关所说的他的妹妹,也就是眠山月,早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他干脆翻身?躺在雁萧关身?边:“眠山月今日?一大早便?飞不见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眠山月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最重小命,它飞不了太远。”闻言,雁萧关并不在意,“这会儿兴许是在哪处小岛上寻到了乐子,正乐不思蜀呢。” 这次却是他想错了。 因着?瞧见一只捕鱼的海鸟,一时好?奇,眠山月便?追了上去。 海鸟长得极为?奇异,浑身?雪白,羽毛边缘却泛着?丝幽蓝光泽,尾羽如流纱般舒展,借着?海风疾飞而下,迅速叼起一尾海鱼,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眠山月被这从未见过的海鸟吸引,情不自禁地追着?海鸟掠过浪尖。 海鸟飞得太快,眠山月虽胖,速度也不慢,两?只鸟越飞越远,飞过晴空,直冲云层,未曾想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暴雨冲刷而下,转眼间,眠山月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追随的海鸟趁乱消失不见,眠山月独身?一鸟,慌乱地在黑云里振翅乱飞,却发现?四周早已被风浪包围,来时的航船也看不见影踪。 眠山月惊得分不清方向,一心想要?冲破乌云重见天日?,不得已之下,它只能?用笨办法——寻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飞。 笨是笨,好?在有效。 就在它将要?精疲力竭之时,它终于飞出乌云笼罩的范围,与方才几?乎要?将它浇透的狂风暴雨相比,前方有着?云彩间照射下来的阳光,两?边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得救了!眠山月几?乎要?喜极而泣。 它双目一亮,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往前飞去,心里祈祷着?前面一定?要?有能?供它落脚的小岛,不然它就快飞不动了。 它可不想掉进水里,虽然它不会被淹死,可哪只凤凰愿意往海里跳的?再说了,要?是雁萧关寻不见它,不知该有多着?急。 它又坚持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见小岛,就连突出在海面的礁石群都没见到一个。它的翅膀越飞越慢,沉重的身?体成?了彻彻底底的负担,眠山月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该听雁萧关的,早点减肥了,现?在,它就要?快被自己重死了。 好?在在它绝望之前,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眠山月几?乎以为?是错觉,狠狠眨了眨眼睛,那艘大船并没有消失,它快要?力竭的身?体里登时又多了一丝气力,它奋力往船上飞去。 甲板上,李横正捏着?一张画像,眉头紧锁,抬起脸时,那张面孔彻底展现?于人前,赫然正是当日?趁夜到明几?许船上禀明近况的其中一人。 看他的面孔便?知,他并非蛮民,而是彻彻底底的汉人。 明几?许虽为?蛮族圣子,可他手下的人并非全是蛮民,与之相反,在彻底掌控夷州后,帮他办事的手下之中,更多的是他提拔起来的汉人,李横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在明齐行的统治下,夷州的汉人不比蛮民煎熬,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横手指摩挲着?画像边缘,将纸张捏出细密的褶皱,海风卷起他宽大的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早年在夷州反抗明齐行的残酷统治时留下的印记。 此时,他面上神情不复当日?的面无表情,双眼,甚至是每一个面部表情都表露着?他的疑惑。 他已经看了许久,久到他的手下都产生了怀疑:“老大,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烦了快两?日??” 李横回想起明几?许对他的吩咐,本也不想告知其他人,可他已快被心中的疑惑逼得分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确有其事,最后还是招来属下,将画像给他们看:“你们看这画像上画的是什么?” 他的两?位心腹面面相觑:“不就是只鸡仔吗?” 另一人道:“哦,比鸡仔还小了些?,刚出壳吧?” 说完,就见李横彻底变得僵硬。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老大,我们看错了?” “你们没看错。”李横重重叹了口气,“正是没看错,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两?位心腹焦急的视线下,他终于吐露出他这两?日?来的疑惑:“少主让我对着?这纸上的画像寻一只鸟。” 心腹追问:“寻这只鸟作甚?” 李横捏着?画像的手指又添了一份力,有些?崩溃地道:“少主让我见到这只鸟后,装作不经意对着?它说出这次海盗截杀厉王的布置。” 两?个心腹满头雾水,见他停了,又问:“然后呢?” 李横缓缓摇头:“没有然后了。” 两?位心腹尴尬地笑:“不愧是少主,心思深不可测,非我等凡人能?擅自揣测。” 他们也搞不懂明几?许的意图,不过李横对口中的海盗布置,他们倒是好?奇起来。 “老大,几?日?前海盗将你同达纳一同寻去,难道就是为?了截杀厉王?” 李横也不再多想,作为?下属,他只管奉命行事便?是。 他将画像展在眼前,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将画像上的小鸟记牢了,才将画像叠好?放在怀里。 殊不知,他捧着?的画像也被一双鸟眼看在眼中。 眠山月顾不得才精疲力竭地死里逃生,一双鸟目直勾勾地盯着?李横的胸膛,仿佛要?用视线将他怀里的画像啄出个洞来。 “什么小鸡仔?画像上画的不就是我吗!我早就已经升级了。”它挺胸、收腹、抬头,“看我现?在的身?形多流畅,羽毛多柔顺,还有夹在其中的丝丝红色,多么炫目,怎么可能?是区区小鸡仔能?比得上的!” 可它只坚持了一小会,很快便?泄了气,收起来的胖肚子坠在船杆上,它也不想再使力,干脆蹲了下去,但?注意力却分毫没从下面的三个人身?上移开。 “正好?,也同你们说一声,到时别惹出乱子来。”李横说道,“此次海盗倾巢出动,到时我与达纳都要?去围杀厉王。” 两?位属下一愣:“少主的意思呢?” 李横赞许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没错,少主另有命令,让我们混在其中,不止不能?伤了厉王,还要?暗中相助。” 他唇角的笑变得狠戾:“另外再借机坑杀买韩翼的人。” 他不知晓,有一只鸟将他们的话全部偷听了去。 不过阴差阳错间,他也完成?了明几?许的命令。 “此次海盗那边领头的人是容三桂,他为?人凶残、阴狠,杀人不眨眼。” 心腹之一道:“我听说过他,与他凶残手段齐名的是他好?色的名声。” “确是,他爹早年便?是凶名在外的海盗头子,比之他爹,他更是青出于蓝,诸多海商闻他名而色变,”李横点点头,“当年买韩翼之所以能?笼络住他,便?是借由从夷州各地买下的诸多幼女。” 说到此,他眼露厌恶与杀意:“他与买韩翼乃是一丘之貉,都该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地狱受刀山火海油锅之苦。” 不过此点并不是此时最紧要?的,他话锋一转:“少主准备好?了对付他的法子,令我定?要?说给那只小鸡仔听,可惜我们已出来两?日?,都未见到小鸡仔的身?影,也不知达纳那边有没有遇到。” 小鸡仔听的心里窝火,可事关对付海盗的法子,它无论如何也要?知道。 他窝窝囊囊地拉开系统面板,看着?自己的初始外形,委委屈屈、犹犹豫豫,好?半晌才下了大决心,舍弃自己现?在尚算看得过眼的外形,恢复了初始模样。 第142章 也幸亏,就算它是个半残系统,虽暂时不能?得到更高等级的外形,却能?自由变化初始外形。 变回初始形态的小鸡仔抖了抖绒毛,原本便?还算顺滑的羽毛变得更蓬松,鸟喙也小了一大圈,模样看起来更像个刚出壳的幼崽。 它顾不上在意形象,扑棱着?小翅膀在桅杆上弄出了点动静,竖起耳朵继续偷听甲板上李横等人的对话,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又好?奇的光芒。 李横还要?说话,他身?边的心腹却道:“老大,你看那里,那是不是就是你画像中的小鸡仔?” 李横一愣,顺着?心腹的手指看过去,就对上偏着?头看着?他的眠山月。 眠山月满脸无辜,装作听不懂他们话的模样,展开一边小翅膀,用鸟喙啄了啄翅下的羽毛,在桅杆上跳了跳,露出要?展翅离开的模样。 李横一把拉开身?边的心腹,从怀里掏出明几?许给他的一包食物?,摊开、举起,脸上费力地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小鸟,快到这里来,有好?吃的。” 眠山月动作一顿,像是被食物?吸引,在李横的再三呼唤之下,才警惕又止不住嘴馋地落了下去。 不过它确实是饿狠了,脑袋砸进食物?里后,一时半会便?抬不起来了。 李横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找到小鸡仔,他不再耽搁时间,回忆着?明几?许的话说道:“听说,此次去围杀厉王的海盗头领容三桂有一弱点,那便?是见到美?人便?挪不动道,还容易听信枕边风,要?对付他最好?的法子便?是佯装......” 眠山月勉强垫了垫肚子,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享受美?食。 当然,李横的话也被它全装进了耳中。 直到李横装模作样的将话说完,眠山月才抬起头,恰好?食物?也被它吃光了,它梳了梳羽毛,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横,确定?将眼前这人的面孔记下,便?一拍屁股,头也不回的飞跑了。 眠山月奋力扇动着?翅膀,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海面上海浪翻腾,可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将听到的消息告诉雁萧关。 它的翅膀因之前的奔波和饥饿而有些?乏力,但?一想到它又立功了,回去后定?然又可以以此为?由向雁萧关讨好?处,便?又鼓起了劲。 与此同时,李横看着?眠山月远去的背影,脑中一团浆糊,他不知道这只小鸡仔是否真能?理解自己的话,更不知道它能?否将消息准确传达,但?他相信少主明几?许的安排,只盼一切顺利。 当眠山月终于看到熟悉的航船时,它几?乎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它一头扎进甲板,正好?落在雁萧关的脚边。 发出好?大一声巨响,雁萧关一惊,循声看去,竟是眠山月。 他急忙将眠山月捧在手心,看着?它狼狈的模样,又心疼又着?急:“眠山月,你这又是跑哪去鬼混了?” 眠山月虚弱地叫了几?声,挣扎着?想要?开口,可却发不出声音,它只能?用翅膀拼命比划着?,试图让雁萧关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雁萧关虽着?急,却看懂了它眼里的急切,抓着?它便?进了船舱,陆从南也跟了过来。 看了看内外,他走到雁萧关身?边低声道:“没有人。” 雁萧关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到眠山月面前,眠山月忙不迭凑了过去,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终于能?发出声音:“宿主,我刚才可是知道了不得了的消息!” 摆脱了困境,它又开始得意:“你不知道,我今天过得可惊险了!我……” 雁萧关弹了弹它的脑袋:“这会说得出话来了,话又变得这么多,说重点。” 眠山月双翅捂着?脑袋,哀怨地看了雁萧关一眼,不过它兴致高涨,还是一字不落地将自己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说完,它邀功一般地跳到雁萧关身?前:“宿主,我是不是又立功了?可以要?奖励吗?” 雁萧关沉默几?息,肯定?道:“好?。” 他没有说什么奖励,可眠山月已经高兴得不行了,顾不得身?体疲软,转身?便?跳着?离开了舱房,它要?去瑞宁和绮华面前再炫耀一番。 虽然不能?说话,可也不耽误它炫耀。 等它离开,雁萧关和陆从南对视一眼,雁萧关率先开口:“没想到海盗居然倾巢而出,看来是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容三桂的弱点确实是个突破口。”陆从南眉头紧锁,“只是不知这消息是否可靠?” 他以为?雁萧关也有这个怀疑,没想到等他看过去,却见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必担心,这消息不会有假。” 陆从南瞪大眼:“殿下能?确定??” 他认识之人中,能?被称为?少主的唯有明几?许,这些?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不做他想,雁萧关沉思片刻,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而是道:“你去将人叫来,我们得改改行动计划。” 陆从南领命而去,舱房内只剩下雁萧关一人,望向窗外波涛汹涌的海面,他心中暗自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几?许为?何会借由他人之口将消息传到眠山月耳中? 他就这么确定?眠山月能?将消息传给自己?莫非—— 他知晓眠山月的异常? 想到此,雁萧关瞳孔一震,回想还在青城时,他与眠山月在房中谈话,明几?许猝不及防出现?在他房门口的一幕,当时他以为?明几?许并没有听见他与眠山月之间的对话,或许他错了,明几?许不是没听见,而是隐瞒的好?。 ----------------------- 作者有话说:以后写多少发多少,所以有的时候卡文,写的少的时候,大家也别嫌弃[亲亲][亲亲][亲亲] 第127章 心神巨震下, 雁萧关连陆从南等人踏进房间的?动静都没听到。 直到陆从南忍不住拍了拍他:“殿下。” 看见一眼面前的?游骥、秦进、陆从南等人,雁萧关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事情就是这样, 你们有什么想?法?”雁萧关正经问道。 官修竹沉吟片刻, 首先开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如此, 我?们可使计混上海盗的?船,他们定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且上船之人中还要有女子,最好是能将容三桂迷得神魂颠倒的?绝色, 以便我?们后续行事。” 秦进凝着眉, 上船这么久,他已经将船队的?人全摸熟了,当即便道:“人选不是现?成的?吗?绮华姑娘啊。” 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绮华更漂亮的?女人, 荣三桂成日在海上晃荡,想?必更没机会见到那么美的?女子, 有绮华姑娘出马, 还不迷得他三魂不见七魄!” 闻言,陆从南一顿, 立即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冷笑着看了官修竹和秦进一眼, 手?指敲着桌面:“神武军就这般无用,居然沦落到要凭借一名女子牺牲色相?才能迎战敌人的?地步?” 他没有直接言说同意?与否, 可这话已将他的?意?思明晃晃地展露出来。 官修竹一怔,面露懒然,不再?提及。 秦进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不再?多?说,也识趣地住嘴。 以女子色诱敌首本就是锦上添花的?计划, 若是不能,硬碰硬迎战海盗,他也不惧。 沉默不久,雁萧关摩挲着下巴,忽然开口道:“不过,修竹的?计划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闻言,其他人满眼疑惑,刚才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这会又改口了?雁萧关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所?有人有志一同看向陆从南,连刚投入雁萧关麾下不久的?秦进也是如此,看来大?家已经默认只有陆从南能跟上雁萧关的?思路,摸清雁萧关的?想?法了。 没想?到陆从南面上却比他们更迷惑,无奈,众人只得又看回雁萧关,正对上雁萧关对着陆从南勾起的?唇角。 第二日,一艘船离开船队,不多?时便消失在船队的?视野当中。 船只不大?不小,与寻常行商的?商船看上去并无二致,若是让其他船只瞧见,只会当它是路过此片海域的?商船,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船上有十来个人,除了六七个船夫之外,另有八个护卫护持着船上一位大?家公子。 公子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从和一个侍妾,肩上则站着一只颇不起眼的?小雀。 陆从南坐在凳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再?次扯了扯身上的?锦缎。 雁萧关瞧了一眼他,他身上的?甲胄被换成了一件锦绣衣袍,再?看那衣裳的?颜色,似乎有些眼熟。 游骥不忍直视地别开眼,那正是赫宛宜特意?为绮华买的?,还说绮华定然会喜爱的?那身布料。 绮华确实很喜欢,早早便将其做成了一身衣衫,只是那衣衫还没穿在她自?己身上,倒是先被陆从南穿了。 第143章 陆从南长得面嫩,眼大?肤白,平日里?被雁萧关带得不修边幅,此时将发丝挽成妇人装扮,上面插着数根发簪,瞧着着实是位清秀佳人。 不过,那是在别人眼中。 看在与他极为熟悉的?众位神武军士兵眼里?,那是怎么瞧怎么诡异,不少人都在偷偷笑,唯有雁萧关沉着脸安慰他:“很像女子,装成这样定能将那容三桂给迷住。” 陆从南面露崩溃,指着自?己欲哭无泪道:“我?一汉子,为什么一定要去迷住另一个汉子啊!” 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为了船队能早日抵达交南,你辛苦这一遭。” 前两日陆从南还盼望着想?要快点到达交南,此时他只恨不得穿越回数日前,掐死那个连连催促的?自?己。 此时改口是绝对不能的?,他只能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泄气地瘫坐在凳上,关系最好的?同僚游骥走到他身边,似乎也想?要安慰他几句。 陆从南瞥了他一眼,侧过头?不想?搭理。 没想?到游骥却是一把将他扯了起来:“你得并拢双腿,双手?合握搭在膝盖上,身为女子,就得有女子的?做派,才不会让人起疑。” 陆从南目眦欲裂地瞪着游骥,只觉满腔真心都错付了,现?在其他人都是一伙的?,只有他孤苦无依,还将“羊入虎口”。 而罪魁祸首是谁呢? 都是雁萧关出的馊主意?! 他居然打算以商队的身份混上海盗阵营,甚至都打探好了哪处有海盗出没,此时正是要去寻海盗船呢,也好能顺理成章、像无头?苍蝇一般被海盗追着撞进容三桂的船队。 官修竹所?提的?美人计最终还是被雁萧关采纳了,只是其中的?“美人”却落在了陆从南身上。 陆从南反抗无果,被绮华和赫宛宜拾掇了大?半夜,总算才彻底换了个模样。 雁萧关倒是简单,衣裳一换,锦绣长袍穿在身上,配上那满脸不羁与肆意?,谁看得出来他是个一刀能劈开巨石的?武夫? 女装的?陆从南再?往他身边一站,此时的?雁萧关活脱脱一幅浪荡败家子的?模样。 陆从南满心不平衡,其他人却毫不在意?,他只能自?己收拾心情,趁这功夫,船只逐渐靠近海盗出没的?海域,行了不到半刻钟,就有两艘船只围了上来。 隔着老远,船上海盗张狂的?大?笑声便传了过来:“快看!那里?有只落单的?商船,齐了,居然还有商船往这边来。” “定是不曾打听过周遭海域情况,蒙头?做海上生意?的?新人。” “走,咱们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挥舞的?大?刀以及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雁萧关所?在的?商船像是被吓到,船顿时拐了方向,行驶的?速度加快了数分,往一个方向迅速驶去。 惊慌的?喊声在海面上飘了数丈远:“公子!糟了,遇到海盗了,他们杀人劫货不留活口,可不能被他们逮到!” 雁萧关揽着陆从南站在船头?,声音里?带着强壮的?镇定:“还不快逃?若是逃脱,本公子给你们每人赏钱一万。” 一万钱够船夫们衣食无忧十数年,船夫们得了这话更是使上全身气力,这道声音也传到后面的?海盗船上。 “哟,还是头?肥羊,给我?追。” 三艘船一前一后,破开风浪,急速往前驶去。 而在船行驶的?方向上,容三桂正杵着大?刀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前方的?海面。 不出意?外,明夜他们的?目标就能驶至眼前这片海域。 这片海域他再?熟悉不过,哪处有暗流,哪处有暗礁,他了若指掌。 对付一个从天都来的?旱鸭子王爷,他会全军出动,只是为了给买韩翼一个面子,实际上在他看来,根本不劳他出面,只派手?下几个小头?头?就能将厉王的?船队一网打尽。 不过听闻厉王船上可有好几个小娘们,其中之一还是传闻名动天都的?花魁。 容三桂舔了舔嘴唇,鼻翼翕动,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希望这趟可别让他白跑,他这辈子享用过的?女人无数,可还没碰过天都那富贵窝里?的?花魁呢。 想?到传闻中美艳的?容貌、光滑的?皮肤,他突然口干舌燥起来,心下变得急躁,望着前方海面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些急迫。 蓦地,他眉一蹙,难道是他太急了?他怎么看到前面出现?了船队?按照他们的?计算,厉王的?船队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处海面。 他微眯起眼往前看去,他没有看错,确实有船驶了过来,只是并不是厉王的?船队。 容三桂警惕的?神情一松,看着紧跟在后的?两艘海盗船,眼露凶光。 这些小海盗看到他的?船队,居然还敢往前凑,看来是他最近太过良善,纵地这群小海盗胆子越发大?了,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不过,他想?多?了,追着雁萧关的?船往这边来的?两艘海盗船速度越来越慢,待看见前方船队的?旗帜后,两艘船都停了下来。 顾不得逃脱的?“肥羊”,忙不迭转了个向,速度甚至比刚才还快上一分,像是后面被噬人的?海鲨追着一般,屁滚尿流地跑远了,独留商船孤零零一直撞到容三桂的?船只面前。 像是没察觉到眼前船队的?异常一般,雁萧关的?商船径自?停在容三桂眼前。 容三桂握着长刀的?手?使了分力,一把将刀扛了起来,看着面前这艘平平无奇的?商船,眼神带了丝兴味。 雁萧关面上的?惊慌还未散尽,数次回头?,见刚才追着他们的?海盗船确实不见踪影,他才松了口气。 转头?对上容三桂时,被凶恶的?面貌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又维持着大?家出身的?气度,努力稳住声音,笑道:“多?谢壮士相?救,若非壮士人多?势众,将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吓走,我?怕是再?无缘见到明日的?太阳。” 一边说,他一边拍了拍陆从南的?腰。 陆从南深吸口气,扬起脸,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眼神澄澈如小鹿,看着容三桂的?目光中满是崇敬,仿若看见了了不得的?大?英雄,娇声道:“谢壮士救了奴家与夫君。” 他的?声音本就清亮,再?稍稍夹了夹嗓子,听起来与女子无异。 过往他掠来的?女子,看他的?眼神满是恐惧、嫌恶,从来没有美人这般崇拜地看过他。 他的?心飘飘然起来,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又是在哪里?招来的?海盗?” 雁萧关捋了捋袍袖,拱手?道:“恕在下失礼,在下乃营州人士,前不久听说顺州起了伤寒,便在家乡购得一批药材,欲前往顺州售卖。” 说到此处,他眼含愤恨:“未曾想?那劳什子厉王居然得了一本防疫手?册,将顺州百姓的?伤寒都给治好了,险些让我?血本无亏。” 他神情一变:“好在我?听顺州的?一位朋友说,交南的?药材买卖好做,便租了艘船,准备将药材送去交南售卖,回去后也好同家里?交差。” 他说到此处,面上闪过一丝恐惧:“没成想?还未抵达交南变撞见了海盗,我?那朋友也没说顺舟到交南的?海上还有海盗啊?” 他的?话让容三桂放下戒心,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更添轻蔑。 看来这又是一位不知哪家出来见世面的?败家子,要去交南做生意?,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情况。 若非遇上他,看那两艘海盗船猫抓耗子一样的?逗弄姿态,保不准连骨头?都剩不下。 不过看在他身旁那“娘们”的?份上,还是给他点好脸色吧。 容三桂双臂抱在胸前,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老子可是这一片海域的?霸主,今日算你小子运气好,碰到了我?。” 他的?手?挥了挥,船上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汉子收敛眼中的?凶光,退了下去。 雁萧关微微低着头?,握着陆从南的?手?,全当没看见,上前一步笑道:“还没谢壮士,在下船上有好酒,救命之恩,当设宴席酬谢。”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一个仆从赶忙捧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上前来。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壮士笑纳。”雁萧关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枚色泽温润的?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 容三桂的?目光被吸引,伸手?拿过玉佩,放在手?中掂量几下,脸上笑意?更浓,伴随而起的?还有眼里?的?凶残。 陆从南则适时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地说道:“妾身无以为报,若壮士不嫌弃,妾身愿伺候壮士饮酒,略表心意?。” 容三桂看着陆从南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刚想?开口应允,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大?哥!” 第144章 眠山月一直跟个鹌鹑一样缩在雁萧关颈窝,闻言,身体一动,悄摸着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眼便瞧见李横面无表情的?面孔。 它眨了眨眼睛,趁旁人不注意?在雁萧关的?耳垂上叼了一下。 雁萧关不动声色地跟着看过去,只见来人的?目光在他面上游移一瞬,随即落到了眠山月身上。 眠山月早已变换了外形,不复出现?在李横面前的?小鸡仔模样,只是那圆圆的?身体却是改不了的?,还有那双时不时闪过一丝灵性的?鸟眼也让李横很是熟悉。 莫非是一窝出的?另一只鸟?李横暗想?道,奇怪之余,少不得看了又看。 眠山月比之鸟雀并无奇异之处,这人却很注意?眠山月,想?必便是明几许手?下寻机向他们报信之人了,雁萧关面不改色,仍然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不知这位壮士有何吩咐?” 两人对视一眼,这一眼让李横确定了面前这船人正是厉王那边的?人,不然不可能这般镇定。 李横心头?一动,神情却浑不在意?地瞥了他们一眼,走到容三桂几步远处:“大?哥,我?们有要事,还是不要因旁事耽搁才好,以免误事。” 李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前次手?下人因着误劫了买韩翼手?下的?船队而损失了不少人手?,这等胆小怕事的?手?下,他是不屑要的?。 不过也不妨事,明日对付厉王时,这群人倒是可以做个马前卒,他浑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玉佩砸进李横怀中:“不是什么大?事。”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再?说时间还早呢,不耽误我?喝顿酒的?功夫。” 李横脸色来回变换,像是还要再?劝。 容三桂一双虎目瞪着他:“我?的?船队里?可没有你这么胆小怕事的?人!若再?畏首畏尾,此次过后,你便打哪来回哪去。” 被当众斥责,李横脸色铁青,恨恨地瞪了几眼雁萧关,憋着气没再?多?话。 见状,容三桂很是满意?,再?回头?来看向陆从南的?眼神便带上了一丝得意?。 陆从南像是被他的?暴喝声吓住了一般,缩在雁萧关怀中,雁萧关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恩公见谅,她少见世面,未曾见过恩公这般雄壮的?壮士,这才有些受惊。” 容三桂手?一挥:“无碍。” 他的?面颊上有着藏不住的?垂涎:“待与我?喝过几杯酒,熟悉后自?然不会再?怕。” 他还没享受够面前这小美人崇敬的?神情呢。 陆从南怯怯地从雁萧关怀里?探出头?来,对着容三桂福了福身:“恩公威武,妾身定会陪恩公好好喝几杯。” 容三桂被他看得飘飘然起来,扬声大?笑:“好!好!” 雁萧关也顺势侧身:“恩公,请。” 容三桂大?步向前行去,未曾想?李横上前两步又拦住了他。 容三桂看过去,目露凶光。 李横这次却没再?退下,而是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大?哥,不妨请这位公子和他随行之人上我?们的?船,大?伙同饮才尽兴。” 他冷冷地看向雁萧关,硬邦邦道:“公子的?商船不大?,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么多?兄弟。” 他这话说得不错,雁萧关的?商船在容三桂所?在的?船面前小了不止一圈。 闻言,雁萧关面露尴尬,询问似的?看向容三桂。 在容三桂说话之前,方才作壁上观的?其他海盗之中,有几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道:“大?哥,李横说的?有道理。” 这些人同李横不同,俱是容三桂的?心腹,他们的?话,容三桂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他没好气地道:“成,听你们的?。” 他脾气大?,杀人不眨眼,手?下大?多?都顺着他,他却一贯不给旁人好脸色看,这次看向雁萧关两人时,眼里?却装出了一丝友善。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享用小美人主动的?伺候了。 笑看向雁萧关,荣三桂道:“既然如此,你便随我?移驾吧,美酒佳肴管够。” 说罢,他两手?一挥,几名海盗立即上前,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引着他们往主舰走去。 雁萧关与陆从南对视一眼,没多?犹豫,跟了上去。 路过李横时,雁萧关不动声色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李横眼神一动,往下递了个眼神,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腰上缠着的?刀柄上轻轻碰了碰。 雁萧关眼神一动——李横腰上佩戴的?刀柄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圆环。 他立即往旁看去,只见船上分布着上百个海盗,皆配着长刀,长刀被提在手?上,并未入鞘,还未靠近便能察觉到那刀柄上散发的?淡淡铁腥味与渗入深处的?血腥气。 与李横手?上的?长刀相?较,其他海盗手?中的?刀稍窄,且刀柄处也没有小圆环。 不对,也有几人手?中长刀与李横手?中刀一模一样。 李横这是在提示船上哪些人是他手?下。 雁萧关偏过头?,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李横当即明白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心下一松。 突然,他眼角余光看见身边过来了一个海盗,此时正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手?上动作。 李横心中一凝,心念急转,见雁萧关已走过他身边,他心一横,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他大?喝一声,几步冲到雁萧关身后,长刀一转直直劈向雁萧关。 刀锋凌厉,毫不留情。 第128章 就连无意注视到李横动作?的那名海盗都吓了一跳, 双眼瞪大,来?不及做出反应。 察觉到刀锋将至,陆从南身体一紧, 几乎条件反射想要动作?, 雁萧关?手下用力,拦住了他, 同时?一个眼神飞向浑身紧绷,眼露警惕的游骥。 这一系列举动下来?,不过只是眨眼间,雁萧关?做出闻声回头的动作?, 面露茫然?。 他已来?不及反抗, 倒是走在他前方一步远的容三?桂动作?极快,扯过身边一位手下的长?刀,身形一晃便架住了李横劈来?的刀刃。 直到这时?, 雁萧关?才反应过来?,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 同时?松开手, 暗暗推了陆从南一把。 陆从南咬牙,怯怯地躲在容三?桂的身后, 语带哭腔:“恩公, 这位壮士为何要如此?” 容三?桂魁梧的身体上肌肉隆起,手下一用力, 便将李横震得往后连退数步。 就这样,他还没息怒,提起长?刀就砍向李横。 李横仓促抬刀抵抗,但并未反击。 容三?桂接连劈下数刀,将李横手中的长?刀生生断成两截。 直到这时?, 一旁的海盗才反应过来?。 有人连忙上前阻止:“大哥,李横也是担忧你的安危,大哥息怒。” 另一人则将李横拦在身后,回头呵斥:“还不快认错?” 他并不是因着担忧,只是不想让李横彻底惹怒容三?桂。 容三?桂怒极之下定会失去理智,到时?动起手来?可是不分敌我,他们也会遭殃。 李横再?拿不稳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面色放软,说?道:“大哥勿怪,我只是试探试探,不会真伤了他。” 被心?腹拦下,容三?桂一双虎目瞪得老大,眼露红光,哼哧哼哧喘了好半晌,才将手中长?刀扔开,几脚踹开身边的人,他吼道:“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被那几脚踹开的几名海盗看着李横的眼神都带上了丝阴狠。 李横低眉敛目,连忙退下。 待人不见,容三?桂才总算歇了怒火,也察觉到身后衣衫被一双白嫩的手捏住。 他怒气转瞬平息,色欲又起,转身捏住陆从南的手,摩挲几下。 感受着掌尖的滑嫩,他笑道:“你们别害怕,现在你们可是我的客人,没有人敢动你们。” 误打?误撞之下,李横这一连串的反应,反倒让容三?桂彻底卸下了对雁萧关?等人的防备,他心?中原本还打?算陪陆从南唱完这场郎情妾意的戏后,便将他们杀了喂鱼,这会儿这心?思都淡了些。 他在海上称王称霸日久,早养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秉性。他都已做好要同雁萧关?一行?“唱戏”的准备,偏偏冒出一个李横几次阻拦,险些坏了他的兴致。 他逆反心?起,原地从凶恶海盗变成了仗义大侠。 他今日就非要做一个好人。 陆从南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不敢坏了雁萧关?的计划,只能憋着气,被容三?桂拖着往船舱去了。 雁萧关?嘴角抽搐,瞧着陆从南敢怒不敢言,又装出一幅柔弱娇娘的模样,努力憋着笑,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诡异。 容三?桂并未察觉到异常,只当他是被吓着了,一掌拍在雁萧关?的肩膀上,伸手想要揽过雁萧关?的肩头,未成想手伸过去却没有如他所想搭上去。 第145章 他上下看了看雁萧关?,故作?豪气的道:“没想到你倒生的一副好身量。” 他的身高?在海盗中已是独占魁首,没想到这人居然?比他还高?了半头。 不过他眼神很快变得不屑,这人也只是空有身量,看那隐在宽大衣袍中的身形,他只需一只手便能将他骨头全折断。 想到此,他不再?在意身高?,说?道:“别害怕,都是误会,这船上我说?一没人敢说?二,你只管放心?。” 他凶狠的视线在船上搜寻一圈:“我没下令,这船上无人敢伤你们。” 雁萧关?面颊抽动,顺势露出一个笑来?:“多谢恩公。” 其他海盗都看出容三?桂的打?算,确实也不敢再?动手,连那些面目着实丑恶、长?相阴狠的海盗都有自知之明地露出一抹笑来?。 陆从南一路跟着容三?桂走进了船舱。 海盗船队的主舰很大,其内船舱甚至比一般宅院的正厅还大上些许,里面摆着数张桌案,海盗可没有大门阀讲究,桌案连成一条,并没有分桌而食的习惯。 案边的矮榻上铺着一层兽皮,打?眼一看,还当是进了哪座山的山大王老巢。 不过容三?桂确实与山匪头头无异。 容三?桂大剌剌地走到主位坐下,伸手拍了拍案头,示意雁萧关?和陆从南跟上去。 雁萧关?眼神微闪,拉着陆从南不做防备地上前,一派顺从的模样。 刚一落座,便有海盗端上来了大盘食物和烈酒。 食物中最显眼的便是堆叠在一起的大块肉食,许是船上条件差,肉食未处理干净,浓烈的腥膻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游骥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他倒是能忍,陆从南却是将脸侧在了雁萧关的背上,狠狠压了压才勉强止住欲呕的冲动。 容三?桂却不管他们怎么想,随手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去,油脂顺着他的指缝和嘴角流下,他擦也不擦,另一手端起一碗酒,咕嘟嘟几口将肉咽下。 视线扫到游骥眉头紧皱的模样,他一把放下碗:“这是你的侍从?” 雁萧关?点头:“正是。” “他这模样看着倒像是个读书人。”话音刚落,屋内做陪客的其他海盗也停下动作?,目光如炬地盯着雁萧关?等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眼神闪动间,面上的凶狠和杀意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朝雁萧关?等人涌来?。 雁萧关?面不改色,愤愤哼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家中还有一长?兄,成日骂我不争气,在家中时?刻念叨也便罢了,连我出门都要派身边亲信跟着。” “他就是了。”他露出愤恨又无可奈何的神情,“长?兄很受家中父母看重,家中权利都落在他身上,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呐。” 看见雁萧关?的神情,容三?桂大笑几声,手掌拍向桌案,震得酒碗碰撞声直响:“看来?你的日子?过得还没我在海上混着舒坦,规矩忒多。” 他端起酒碗:“来?,喝酒,大好的日子?,可别想着这些烦心?事!” 雁萧关?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容三?桂一口饮尽,可雁萧关?却是一入口便全喷了个干净。 容三?桂面色陡然?变得狠辣起来?,还不等他质问,雁萧关?便道:“恩公恕罪!恩公这酒太烈了,非我等常人能受得住。”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游骥递过来?的凉水,倒抽着气几口喝完。 容三?桂收敛怒气,哼笑一声,心?头暗想:果然?是个不中用的! 不过他兴致正好,想起方才雁萧关?说?他船上有美酒,当即便道:“既如此,你去将你船上的酒拿来?,今日我们可要喝个尽兴。” 雁萧关?大喜:“正好,我也想以美酒感谢恩公。” 他转头:“去将船上的酒都搬来?。” 游骥点了点头,就在他抬步之时?,对面的海盗对视一眼,其中几人也站起了身:“我们也去帮忙。” 游骥面色不变:“几位且随我来?。” 几人快去快回,不多时?,雁萧关?船上的酒便全被搬了过来?。 放下酒时?,几名海盗给容三?桂递了个安心?的眼色。 容三?桂本就不觉得雁萧关?这个绣花枕头敢有什么不轨之心?,得到海盗们一切无异的暗示之时?,心?头并无意外。 等人的功夫,他已喝完了一坛酒,任他酒量再?高?,此时?也已醺醺然?。 他端起酒碗,一手撑起桌案,凑向离他不远的陆从南:“小娘子?,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斟酒吗?” 陆从南羞羞答答起身,提起游骥刚搬来?的一个酒坛,先?为自己斟了一杯,又转身欲往容三?桂的酒碗中倒酒。 容三?桂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迫不及待,一把扔开酒碗,握住陆从南的手:“一碗一碗喝忒不小家子?气,小娘子?不如直接喂我。” 容三?桂牵着陆从南的手将酒坛往唇边递去,陆从南不做反抗,脚步一动,移到他身前。 见他这般柔顺,容三?桂心?情大好,只觉入口的酒液如琼浆玉露,喝的他如醉仙境。 酒液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溅,陆从南眼中闪过一抹嫌弃,正要收回手,不料容三?桂却将酒坛扔开,伸手一拉,就将他拉在了腿上。 陆从南眼露惊恐,身体一僵,求助的视线唰唰往雁萧关?身上看。 雁萧关?透过窗往外看,今日的行?动尚算顺利,可此时?还没到他们计划的时?间,不好直接动手,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陆从南牵起一个笑:“恩公爱酒,妾身再?喂你便是。” 说?着,他就欲起身准备再?去拿酒来?。 未想容三?桂的大掌却牢牢钳在他的肩上,顺着脊背往下滑,那动作?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往他衣衫里探。 见状,雁萧关?眸光一动,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快得让人就算看见也只当是错觉。 计划是计划,他不会真让陆从南被占了便宜,他给自己斟了一壶酒,拎起酒壶走到容三?桂的桌前。 “今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我自饮三?杯。” 雁萧关?说?罢,也不待容三?桂回应,便仰起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前襟。 容三?桂本有些不悦被打?断好事,但见雁萧关?如此豪爽,倒也不好发作?,只是手仍不老实,在陆从南身上摩挲着。 陆从南强忍着不适,眼中满是焦急,偷瞄着雁萧关?,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周围的海盗们,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则继续大快朵颐,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喝完后,雁萧关?将酒杯放下,转身欲回桌时?身体晃了一晃。 他立即止住动作?,回头道:“恩公勿怪,着实是我酒量不精。” “你还不快过来?扶我。”说?着,他的手伸向了陆从南。 陆从南连忙握住他的手,站起身,可脚步还没迈出去,手臂便被容三?桂抓住了。 容三?桂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小娘子?身娇又贵,哪做的来?下人的活?” 嘴里说?着体贴的话,可箍在陆从南手臂上的手掌却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 巨力让陆从南面色一变,他也未忍,脱口而出道:“好痛。” 可这回容三?桂却没有再?佯装出怜香惜玉的模样,死不撒手。 所有人都看着这方,容三?桂双目圆瞪,等着雁萧关?识趣的退开。 气氛立时?变得僵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难怪不见人搭理我,原来?都在这处热闹呢。” 第129章 声音娇俏, 尾音像是含着钩子,一时间将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容三桂猛地站起身,眼中隐含的威胁转变成?了不耐, 可不知来人到底是何身份, 他倒是没有发作,甚至还憋屈着放低声音说道:“夫人怎么来这里了?都是些笨手粗脚的大老爷们, 可别?怠慢了夫人。” 雁萧关?顺势将陆从?南拖往身后,心下惊讶,在这满是汉子的海盗群中,居然有女子的存在, 且这个女子居然能让刚才还天老大他老二的容三桂压下脾气, 忍耐至此,想必身份有些特殊。 “我特地来海上,不就是凑热闹的吗?你们却将我一人扔在船队后面, 自个在这里饮酒作乐。”来人话音一顿,声音里的笑意浮表面上, “还是我就这般不招你们待见?若是如?此, 我回去后可得好好问问夫君,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才让诸位厌恶至此?” 容三桂面颊抽动数下, 之后他居然没有发作, 沉默片刻后甚至喊道:“来人,给夫人备一张桌案。” 又转头?, 像是在安抚道:“夫人莫怪,本只是不想扰了夫人,既然夫人不嫌弃,一起便是。” 陆从?南躲在雁萧关?的身后,很是缓了一阵才忍下恶心, 这时好奇心再起,忍不住从?雁萧关?身后探出一双眼。 第146章 这一看让他本就大的双眼瞪得溜圆,这女子可真美啊,是与天都温婉柔顺的美人截然不同的明艳。 他眼里明晃晃的惊艳落在了夜明苔眼中。 夜明苔心情大好,弯弯眼,对?着他笑了笑,随即抬步往内走?。 随着她?的走?动,她?身后另外一名女子露出了身形。 女子比夜明苔高了约莫一个头?,在女子之中可谓是极其高挑的身形,陆从?南自然被她?吸引,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名女子也?很美,跟在夜明苔的身后却显得相形见绌,唯有那双眼睛着实吸引人。 陆从?南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可他才受到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不起曾在哪处见过,手里却下意识拉了拉雁萧关?的衣衫。 雁萧关?转过身,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才顺势看去,本是随意望过去的一眼却没能收回来。 三丈远处的那双眼睛着实熟悉至极,雁萧关?心里一咯噔——是明几许。 他的脑海里顿时涌起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何计划?是来帮忙的? 他的花还没有带过来! 还是他另有什么计划?需要?自己帮忙吗?他的计划不会与自己的行动相冲突吧? 不会,以他狡猾如?狐的本性,既然早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定然另有安排…… 明几许像是透过雁萧关?空白的神情,看见了他脑内疯狂涌起的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移开视线,像是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跟着夜明苔走?到新搬上来的桌案后面,跪坐下来。 雁萧关?可不只是面上空白,大脑也?一片空空荡荡,若非陆从?南推了他一下,他不知要?在容三桂的桌案前立到何时。 就算如?此,他也?有些神不守舍,被陆从?南带着往回走?。 新搬上来的桌案就安排在雁萧关?位置旁边,与容三桂的桌案齐平。 这么看来,来人的身份怕是不凡。 据他们打探,容三桂可是交南外这片海域的霸王,等闲海盗见了他都得退避三舍,来往的商股更是要?年年奉上大笔金银才能保得平安,又有谁能让容三桂这般顾忌呢? 不等他多想,那边才坐下的女子又有了动作,她?一手撑在颊上,好奇地看了过来:“你们是哪来的?之前未在船上见过你们。” 雁萧关?收回不知何时又看向明几许的视线,道:“我们是去往交南的行商,无意撞见海盗,得恩公相救……” 夜明苔打断他的话:“恩公?” 她?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细看甚至能瞧出眼里的荒唐之意。 容三桂又自干了一碗酒,一抹唇角:“正是我。” 夜明苔的眼神在容三桂和雁萧关?身上来回看了几圈,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看向桌案上与其他案头?截然不同的小巧酒壶。 她?将酒壶端到鼻前闻了闻,眼睛一亮:“这酒倒是与交南的不同,我也?尝尝。” 她?一人说得高兴,做得自在,其他的海盗却是有些如?坐针毡的意味。 她?虽是女子,饮酒却很是豪爽,直接将壶口对?准口边,饮了一口,放下后叹道:“这酒我喜欢。” 到的这时,她?似乎才察觉气氛有异,看了一眼周遭的海盗,她?挑起眉:“诸位怎么不喝了?莫非是我扫了诸位兴致?” 容三桂面颊抽动两下,没有说话。 就在气氛将要变得僵硬之时,雁萧关?端起了酒碗,笑道:“相逢即是缘,我敬姑娘。” 夜明苔端起酒壶与他隔空相撞:“爽快!干了!” 说完,她?竟当真一口气将手中那壶酒饮了个干净。 要?知道酒壶虽小,可里面的酒也?有近半斤,酒量稍弱的男子喝完后都不一定能保持理智,可夜明苔却面不改色,像是一口饮尽的只是寡淡无味的白水。 雁萧关?当即赞道:“姑娘好酒量。” 夜明苔将酒壶扔开,也?不管有没有砸到一边的海盗,径自伸手想要?拿过容三桂案头?的酒壶。 蓦地,一双大手盖在了酒壶上,容三桂沉声道:“这酒是这位……” 直到这时他才想过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雁萧关?的姓名,以此也?能看出容三桂根本没将雁萧关?放在心上。 他蹙眉往雁萧关?看过来,雁萧关?识趣道:“我名关?萧。” 容三桂蛮不在意收回视线:“是这位关?公子送给我的,我都还没好好尝尝味道呢。” 在夜明苔面前,他倒是没有“这小子”这样称呼雁萧关?,换了个更客气的称呼。 夜明苔可不知道前事,也?不在意,只冷笑一声:“可本姑娘就是想喝,这可怎么办?” 两人同握一只酒壶,双眼对?视,视线交错间几乎要?有闪电炸裂。 陆从?南悄悄凑近雁萧关?耳边:“这两人怕是有仇。” 不需要?他说,雁萧关?当然也?明白,更何况眼前形势又有变化。 “你还待如?何?不就是伤了你那哥哥吗?”只见容三桂空着的手一拍桌案,“都说了,乃是无意为之,更何况,先前在买韩翼面前,我手下已同你赔过罪,你还待如?何?” 夜明苔美丽的面颊上布满寒意:“我哥受的伤,我让他百倍偿还。” 容三桂怎么可能轻易如?她?的愿?若是轻易被一个娘们唬住,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只是让他将夜明苔打杀出去也?不能,她?的夫君可是买韩翼,他现在则是买韩翼手下大将,就算他再疯,也?知道要?给买韩翼一丝薄面。 他眼里怒气横生,却生生压了下来:“你别?仗着得买韩翼的宠便肆意妄为,小心哪天失宠,那时你看旁人还会不会忍让你?” 两人之间一触即发。 蓦地,明几许起身,没有上前帮忙,却轻移脚步,走?向了雁萧关?这桌。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明几许扮起女子来可比陆从?南得心应手,一举一动都带着女子的柔媚风情,只见他脚步轻移,到了雁萧关?案前后,指尖伸出,探向案上的酒壶。 眼波流转间,他微微俯身,隐在发间的珠钗轻晃,叮咚作响:“这位公子,可否割爱?” 他的声音婉转悠扬,比之在天都时只有些许差异。 陆从?南眉尖一动,眼微微瞪大——他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就连游骥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听着耳边比女子还动听几分的声音,雁萧关?耳廓微动,咳嗽一声:“姑娘随意。” 这番对?话让剑拔弩张的夜明苔和容三桂停下了争执,俱投来诧异的目光。 只是明几许的手还没拿起酒壶,容三桂又怒了,看着陆从?南的眼神都快要?冒出火来:“小娘子不是要?伺候我喝酒吗?这是要?反悔?” 陆从?南没想到战火又蔓延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此时解围的却是夜明苔。 夜明苔放肆得理所当然,她?唇角微勾,不屑地觑了一眼容三桂:“莽汉可不值得娇滴滴的小娘子服侍。” 她?也?不再与容三桂多争手下酒壶,起身便来到雁萧关?桌前,很是随意地跪坐在陆从?南身旁,掐着他的下巴转过脸。 打量着陆从?南小白兔一样的澄澈眼睛,待瞧见藏在眼眸深处的惊慌后,她?红艳的唇角勾起,凑上前:“小娘子这般美,不如?陪我喝酒。” 陆从?南只与陆灵珑离得这般近过,还是因?为陆玲珑那死?丫头?硬要?同他打架。 这时却与一个这般美丽的女子咫尺相隔,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甚至女子口唇呼出的热气,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慌张极了,连忙就要?往后躲去,回头?求助地看向雁萧关?:“夫君。” 雁萧关?一时也?拿不准此时是陆从?南占了女子的便宜,还是女子占了陆从?南的便宜,两相为难下,居然没有反应。 夜明苔看向他,笑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这小娘子陪我,等价交换,就由我身边的侍女来服侍你吧。” 闻言,雁萧关?磕磕巴巴:“什、什么……” 让明几许服侍他?他是嫌命不够长吗? 无需夜明苔再重复,明几许已经坐到了雁萧关?身边,肩碰肩坐下时,飘起的发丝甚至粘在了雁萧关?面上,酥麻的触感似乎在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雁萧关?浑身僵硬,极慢地转头?,对?上了明几许含着打趣笑意的双眼。 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喝上了明几许递上来的酒。 海盗应是打定主意要?在这片海域上行动,船只并没有往前行,只随着水波发出轻微的摇晃。 海盗欢饮声再起,容三桂许久才将胸口的怒气压下去,若非夜明苔极受买韩翼的宠爱,他定要?将她?大卸八块扔进海里喂鱼。 第147章 到手的鸭子被横空而?出的夜明苔劫走?,这也?便罢了,就连夜明苔身边的那名貌美侍女,此时也?依偎在那个胆小怕事的小白脸怀中,斟酒夹菜伺候得好不尽心。 越看越堵,容三桂将酒碗一次次往口边送去。 天边橙黄散尽,天色一寸寸黑沉下来,容三桂已烂醉如?泥。 到这时,夜明苔也?喝了个尽兴,却没有让陆从?南离开,而?是带着陆从?南回了自己船上。 自然,雁萧关?一行人都被带了上去。 这艘船同样是海盗的,夜明苔这行之所以能出现在海盗船上,全是因?为她?使计从?买韩翼的心腹那处知道了海盗此行的目的。 第130章 她也不做隐藏, 当即便去到了买韩翼那处,直言想要来看看被她哥哥骗得底裤都不剩的大梁朝王爷是个什么模样,更要看看这群让买韩翼养着的海盗值不值得他?每年耗费无数银钱。 买韩翼被美色迷惑, 没坚持多久便同意了,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失了神志,这艘船上?除了夜明苔带来的几个侍女和护卫外, 其他?全是海盗的人。 船舷外浪涛拍打着船身,发出的声响沉闷而悠远,像是响在耳边的隆隆心跳声。雁萧关被明几许搀扶着,一直走?到了船舱最中央的主舱内。舱外持刀的海盗正欲探头探脑, 房门便“砰”一声在他?们眼前合上?。 船舱很大, 甚至有个待客的小厅,一左一右分割出了两间房。一进门,夜明苔便扣着陆从南的手, 将人往较小的那间房走?去,边笑边转过头来:“今夜我要同小娘子好?好?玩玩, 你可得帮我伺候好?了关公子。” 明几许低眉敛目:“是。” 随即他?便将雁萧关扶到了另一间房, 雁萧关的头脑从没有这般混乱过,看着明几许在船舱昏暗的光线中半明半暗的侧脸, 他?张口?:“你……” 只一个字, 明几许有了动作,手指竖在唇上?, 那意思是让他?噤声。 得到明几许的示意,雁萧关当即住嘴。 明几许见他?这般听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只是在此情此景下,那笑意看得着实不太真切。 他?指了指一边, 雁萧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小舱窗外有着两道身影,顺着摇曳的烛火,在舱内投下长长的影子。 两名海盗就站在窗边,明目张胆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雁萧关皱起眉头,再看向明几许时,眼中满是询问,此时该如?何行事? 他?未曾注意到,明几许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晦涩。 就在两人之间异常的沉默即将引起船外海盗的疑惑之时,明几许动了。 在雁萧关因他?猝然靠近而瞪大的双眼中,他?的身影愈发靠近,随即,温热的身体落在了雁萧关的腿上?。 与此同时,明几许温热的呼吸也落在了雁萧关的耳边。 雁萧关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明几许很是镇定,手指顺着雁萧关结实的臂膀滑下,牵起他?的手环在了自己腰间。 与他?暧昧的动作不同,他?落在雁萧关耳边的声音冷静至极:“你们是打算今夜行动?” 雁萧关只觉冰火两重天,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里?渐渐鼓动,就欲喷涌而出,可头脑却理智地?知晓,明几许此举并无他?意,只是借机同他?商量攻打海盗的计划。 他?两人的动作也被投在了窗扇上?,外面两个海盗见到,皆羡慕地?撇了撇嘴,脸上?扬起一抹□□的笑。 其中一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早听说交南元州刺史买韩翼行事荒诞,看来不是传言。” “你连刺史的事也知道?” “有一次我随大哥去过一次元州,在刺史府中,听他?府里?的侍从悄悄说起过。”说话之人神神秘秘地?道,“都知买韩翼府中美人无数,可你知道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什么吗?” “快别卖关子了。” “买韩翼,堂堂元州刺史大人,每次行房事都是夜御数女,还?都得带着他?那正房夫人一起行事,进他?府中的无数烈性女子都是他?的正房夫人驯服的。”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可知他?的夫人有个癖好??” “什么癖好??你倒是说呀!” “她啊,男女不忌。”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刚刚不还?将大哥救上?来的小娘子带去房里?了。” “什……什么?” “不然你以为大哥方才为什么不拦着?”海盗奇道,“听说买韩翼之所?以这么宠爱她,正是因为她能帮着买韩翼一起折辱后院的姬妾……” 听到这处,雁萧关胸膛一震,忧心陆从南能不能保住贞操,面上?便带上?了一丝着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明几许低笑道:“放心,都是假的,她不会对你那小跟班如?何。” 雁萧关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动作愈发暧昧,他?忍着心下躁动,准备好?好?同明几许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明几许却像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不好?过一般,指尖勾起雁萧关的腰带,身子紧紧挨在雁萧关宽阔的胸膛上?,婉转声音再起:“公子这般紧绷,倒像是怕我吃了你。” 温热的气息扫过雁萧关泛红的耳尖,他?甚至故意在雁萧关的膝头上?挪了挪,裙摆滑落至两人交叠的膝头,在昏黄的烛火下,勾结成一团暧昧的形状。 听到这声,雁萧关还?未有反应,窗外的两名海盗却竖起了耳朵,靠近窗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雁萧关喉结滚动片刻,脖颈弓成?一道僵硬的弧度,搁在明几许腰间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翻涌的灼热让他?下意识道:“够、够了……” 话音未落,明几许突然咬住他?耳垂,含糊的声音裹着滚烫的呼吸:“窗外那两个蠢货还?在呢。” 雁萧关猛地?抓住对方手腕,却被明几许反手扣住压在两人之间,再俯身时,发间珠钗垂落的流苏扫过雁萧关的唇角:“船队中有三百是我手下的人,可配合你们行事。” 雁萧关浑身一激灵,浑身燥热的同时,努力在飘摇不定的水波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你又?有什么目的?我……” 雁萧关话未说完,便被明几许用嘴唇封住了后面的话,柔软的触感擦过唇角,却只是虚虚一晃:“放心,此次我的目的与你殊途同归,我要船队的海盗葬身海底。” 突然,明几许一手扯开雁萧关的领口?,喷出的热气在雁萧关的下颌处一晃而过。 雁萧关脖颈扬起,颈侧动脉鼓张不绝。 明几许从口?鼻间哼出一声低笑,唇角若有似无地?沿着跳动不停的血管往下蔓延,落在了雁萧关的锁骨处:“忍过这阵,等外面两个蠢货信了我们的戏码,便是机会。” 窗外传来海盗调笑的口?哨声。 雁萧关只觉双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既恼恨这被迫的亲密,又?不得不配合这场戏。 明几许察觉到他?的僵硬,指尖轻轻抚过他?紧绷的腹肌,在他?耳边呢喃:“放松些,你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可不像是当日在午门杀人不眨眼的五殿下。” 窗外传来悉悉窣窣的脚步声,在雁萧关彻底忍耐不住之前,两名海盗终于骂骂咧咧地?往船舱另一头走?去了。 明几许耳尖微动,确认人走?远后,才松开挟制雁萧关的手,起身时还?不忘整理被扯乱的衣襟,眉眼间哪还?有方才的旖旎:“今夜他?们不会来了,要动手便趁现在。” 雁萧关迅速整理好?领口?,喉间还?残留着温热触感,他?强压下心中异样,沉声道:“我带来的船舱中有数个木箱,木箱表面是药材,其下却是干柴、硫磺和鱼油,见火即燃。” 明几许听他?说话的功夫,将发间的珠钗全部取了下来,随意扔去一旁。 这也便罢了,他?的手移到腰间,很快,腰带落在地?上?。 雁萧关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诧,就在他?的思想忍不住往见不得人的方向拐去时,明几许外面的衣衫已?落地?,露出…… 里?面黑色的夜行衣。 他?转过头,一脸淡然:“你们打算怎么引燃?” 雁萧关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方才见不得人的心思,说道:“带上?船的都是神武军中的好?手,得到信号会潜入海,凿穿海盗船船底,再趁乱引燃鱼油。” 雁萧关话说得利落,可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明几许。 明几许佯装不觉,将披散下来的发丝束在脑后,冷不丁道:“谁帮着你们传信?你那只小鸟?” 不等雁萧关回答,他?又?道:“叫什么来着?眠山月?” 雁萧关浑身一震。 上?船后,他?便将眠山月交给了游骥,没人会防备一只傻头傻脑的小鸟。 眠山月虽不着调,可因着胆小怕事,逃跑隐匿的功夫却着实算得上?高超,起码趁着夜色摸清海盗船队中有多少艘船、船上?有多少人……是绰绰有余的。 第148章 他?们本是准备让眠山月弄清楚这些后告知雁萧关,待他?据此制定好?行动后再让眠山月将信息传达给游骥等人,如?此便可保他?们最大程度地?完成?目标。 待火势燃起,见到火势的秦进自然行动。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你果?然知晓。” 明几许转过头,饶有兴致地?道:“若要人不知,就别无所?顾忌,须知隔墙有耳。” 雁萧关沉默片刻,沉声道:“你不觉得奇怪?” 明几许笑了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世上?有经?鲜血浇灌之后与人心意相通的灵蛇,再多一只会说人语的鸟,又?有什么稀奇。 雁萧关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丝疑惑,眼前这人的表现倒像是衬得他?一开始太过大惊小怪。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陆从南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夫君……”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雁萧关上?前将门打开。 陆从南蒙头撞进他?身后,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团起来藏得不露一丝痕迹。 夜明苔扬着兴致勃勃的笑走?了进来,见到明几许才收敛了些,随之燃起的是双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要动手了吗?” 明几许没再提起眠山月,只点?头道:“提前动手吧。” 雁萧关一惊,明几许侧头解释道:“凿船底,你们的人不合适。” 不等雁萧关疑惑,听明白明几许言下之意的夜明苔当即便道:“是要让达纳他?们来吗?” 明几许点?点?头:“他?们熟悉海盗的船,龙骨处的薄弱点?也知之甚详,不容易打草惊蛇。” 第131章 看着明几许镇定自?若的神情, 雁萧关有些神思不属。 他知晓方才?明几许的种种举动都是为了迷惑海盗,并且他也配合得极好,两人之间有着奇特的默契。 只是, 方才?有人看着之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时却忽觉口干舌燥起来,他搓了搓手?指,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方才?掌下柔韧纤薄的触感。 明几许不是女子,可他的一只手?都能箍住对方的腰肢,甚至还有许多空余。 雁萧关的眼?神飘忽一瞬,不由自?主地看着明几许的侧脸。 明几许正?在同夜明苔吩咐事情, 以侧脸对着他, 容貌做了掩饰,比之本来的面貌要平庸许多。唯有那双眼?,浓得跟化不开的墨一般, 从初见到现在,那双点漆一样的双眼?, 他只需瞧一眼?, 便能辨认出?来。 “……怎么样,你同意吗?”明几许倏地转过头来, 询问道。 夜明苔和陆从南不知他二人方才?是如何将窗外的海盗忽悠走的, 反正?他们?是经历了好一番让人脸红心热的调笑?。 两双眼?,四只瞳孔, 皆好奇地看着雁萧关与明几许。 雁萧关回过神来,立即点头:“听你的。” 夜明苔悻悻收回眼?神,不过很快又提起兴致来:“我去通知他们?。” 说完,她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两眼?, 见四下无人,身形灵巧地翻出?窗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雁萧关赞了一句:“身手?真利落。” 陆从南蔫头耷脑的点头表示赞同,要知道,方才?他在隔壁房间被夜明苔压着时,可谓是动弹不得。 他倒不是完全?毫无反抗之力,虽然夜明苔身手?过人,可一具女子的身体?在他身上东摸西蹭,他不好动手?。 他是由雁萧关养大?的,平日里不显,内心却有着如正?人君子一般的原则,不好占女子便宜,种种因素之下,只能任由夜明苔上下其手?。 明几许笑?了笑?:“她是南兀部落族长的女儿,南兀部落自?古是蛮族中?身手?最?好的一脉。” 明几许表现的若无其事,雁萧关只觉心头有蚂蚁在挠一般,越发在意起来,可想到眼?前的形势,他只能强制按捺下:“我们?也行动吧。”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熄了烛火,推开房门的瞬间,海风卷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 甲板上的海盗正?昏昏欲睡,无人注意到三道人影贴着舱壁,悄无声息地潜入船底。 船底弥漫着浓重的腐木味,久在海上漂泊,处理得再?好的船只都摆脱不了这股被海水日积月累侵蚀的潮湿感。 李横和达纳早就?候在船底,在他们?现身的同时,夜明苔带着游骥也寻了过来:“哥哥,都已经准备好了。” 夜明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潮湿的木板上点了点,“每处大?船的龙骨上有三处薄弱点,只要同时凿穿……” 话音未落,雁萧关与明几许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同时发力,木屑纷飞间,海水顺着缝隙汹涌灌入,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所有船同时一震,甲板上昏昏欲睡的海盗感受到脚底的震动,不明所以之下,惊慌地四处乱看。 在同伴的喊叫声中?,他们?提着刀想要应战,却寻不到敌人的身影。 雁萧关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感受着逐渐下沉的船身,唇角勾起一抹笑?。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最?靠近雁萧关所乘船只的几艘船的船头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将夜幕照得通红。 “该收尾了。”雁萧关看向?明几许,“接下来你的人随我们?一起行动?” 没想到明几许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得先去解决几个人。” 雁萧关等人趁乱回到甲板上时,海盗船队已乱象四起。 木炭、硫磺和鱼油的威力着实惊人,不过片刻功夫,成片的海盗船上烈焰腾空,船帆倒下,火舌贪婪地肆虐。 海盗的二把手?宿醉还未醒,怒吼声在火海中?若隐若现:“快救火!” 他们?在这片海域称王称霸日久,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有人敢对他们?下手?,毫无防备之下,海盗们?一时之间根本阻止不起像样的反抗。 今日海盗头子们?又随雁萧关欢饮许久,还能爬起来的二把手?已算是最?清醒的,其他人还身在梦乡,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突兀冒出?来的雁萧关等人。 才?一踏上甲板,明几许不等雁萧关动作?,便如一道黑色幽灵窜入火海。 雁萧关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胸腔里莫名涌出?一股烦躁。 他转身对游骥和陆从南下令:“你们?带人去控制主舵,别?让海盗驾船逃窜。” 火焰噼啪作?响,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 游骥和陆从南带着潜入的神武军摸向?主舰,一路遇见的海盗们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倒下。 夜明苔也带着达纳等人混入人群,所有见到他们?的海盗,无一生还。 就?在这时,海面传来咚咚作?响的战鼓声。 茫茫夜色中?,远处本空无一物的海平面上猝然出?现了连片的船只,主舰上飘扬的旗帜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船上火把摇曳,将厉字旗照得清晰可见,船上所有人严阵以待。 战鼓声如雷霆炸响,秦进?带着船队破浪而来。 到得近前,船队一分为三,秦进?当仁不让正?面攻击。 他手?一挥:“放!” 甲板上弓箭手?们?早已蓄势待发,搭箭拉弦,带着火的箭矢破空而来。 海盗们?这才?惊觉腹背受敌,慌乱中?有人举刀抵挡,却在一片箭雨下毫无还手?之力。 箭雨才?落,另一边,训练有素的流民们?为弓箭手?们?递上第二支火箭。 霎时间,箭雨再?至,燃烧着的鱼油裹着箭头,射入海盗船。 本还只有最?外圈的海盗受火舌侵蚀,此时所有船只的帆布和桅杆都化作?火海。 海盗们?在火焰中?奔逃,有人跳入海中?被乱箭射成筛子,有人仓促后退,一时却不知该逃往何处。 几轮远攻射杀无数海盗的同时,两侧的船只已靠近,不顾火焰滔天,神武军踩着跳板登上海盗船,长刀过处血肉横飞。 二把手?挥舞着长刀试图反击,却被神武军一名队主一刀刺穿胸膛。 甲板上的厮杀声响彻天空,凄厉的惨叫与兵器碰撞声混着燃烧的噼啪声,在夜色中?回荡。 雁萧关并没有跟着游骥他们?前去主舰,而是一直注意着海盗的动向?。 见此时战况已定,他才?有了动作?,只是并不是去帮神武军砍杀海盗——战场的指挥,他已全?权交给秦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此时他心里有另一件惦记的事情,他身形一动,再?一看,他离去的方向?赫然是方才?明几许消失的方向?。 自?夜明苔来到海盗船队之后,借着她任性妄为的名声,他们?早已将海盗头头们?麻痹住。 夜明苔是买韩翼的夫人,整个海盗船队都是买韩翼的,海盗们?本就?不慎提防,她又是女子,终究还是放松了警惕,也因此,明几许他们?早已掌握了海盗头头们?所居住的仓房。 第149章 明几许所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要铲除买韩翼的左膀右臂。 奇怪的是,他潜入数个仓房后却并不是见人就?杀,有那醉得很的,他甚至往他们?嘴里放了醒酒的药丸。 一路下来,他手?中?短刃血迹斑斑,身上虽未沾染血气,可滔天的杀意却再?也隐藏不住。 明几许悄无声息地靠近容三桂的仓房,腥骚气混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的脚步轻若无声,就?要推开房门时,他耳尖一动。 不对,里面有声音! 他眼?神一凝,瞬间将刀刃藏于袖中?,迅速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散开头发。 他动作?刚落,房门便在他眼?前被拉开。 容三桂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不能打草惊蛇!明几许心中?一凛,脸上立即堆起仓皇神色,他只穿一身内衫,头发披散,似乎是才?从床上慌乱跑来。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大?人,今日上船来的关公子有问题。” 他将手?摊开:“夫人发现了,让我来为大?人送醒酒丸。”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几间仓房门被拉开,几名吃了药丸的海盗揉着额头走了出?来,见此情景,连忙跑了过来。 “原来是你送的药丸,不然我们?怕是根本来不及醒过来。”他们?立即说道,“大?哥,你快想想办法!” 过道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容三桂眼?中?的戒备顿消,一把抢过明几许手?中?药丸,吞进?口中?。 “胆敢算计我,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话毕,容三桂抬步就?欲走,不远处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夜明苔带着李横走来,一见到容三桂便怒斥道:“容三桂,你到底救了个什么人上船!” 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了明几许一眼?。 明几许表面上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蜷缩着身子,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可眼?底却如深潭般波澜不惊。 不着痕迹地与夜明苔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维持着惊慌无措的假象。 容三桂恼羞成怒,大?步上前,抬手?就?欲挥开夜明苔。 李横却走上前来,阻拦道:“大?哥,当务之急是先抵抗敌人的攻击。” 容三桂满眼?凶狠:“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阻拦我!” 李横脸一僵,却并未后退。 一名海盗上前,他软言相劝:“大?哥,我看他说的对,先去处理敌人。” 这人居然是今日在甲板上察觉李横动作?不对的那名海盗,他后面的几名海盗也跟着嚷道:“就?听他的吧,大?哥,今天也是他发现了那姓关的小子不对,早知道就?该让他将那小子一刀砍了!” 他们?显然是没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更没眼?色,没看到容三桂蓦地黑下来的面色。 而一开始出?口相劝的海盗也满眼?赞同。 容三桂哪里是他们?能劝的,冷哼一声,一脚踹出?。 李横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被踹得倒飞出?去,落在地上,一时之间居然再?没有声息。 夜明苔抱臂站在一边:“哼,只会冲自?己的属下撒气算什么本事,真有能耐就?去将那姓关的给砍了!” 第132章 容三桂胸膛剧烈起伏, 恶狠狠地瞪向夜明苔,腰间的长刀已拔出半截。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舱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整艘船剧烈摇晃, 一个浑身是血的海盗跌跌撞撞冲进来:“不好了!神武军不知哪来的武器,轰碎了西侧大船!” 容三桂身后的海盗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纷纷看向容三桂。 容三桂先是一怔,随即暴怒。 夜明苔挑衅的神色一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你必须将我安全送回元州,不然买韩翼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明几许抬起头:“夫人, 现在只能从后侧突围, 我们?不也带了一部?分府中精锐来吗?” 他?垂眼看向躺在地上的李横,那人的指尖正轻轻颤动,显然是在装晕。 夜明苔一听, 立即颔首。 “都给我听着!”容三桂咬牙怒吼,“随我杀出去!若有人敢后退……” 他?怎么可能像条败犬一样落荒而?逃? 他?话音未落, 舱门轰然碎裂, 木屑纷飞间,雁萧关持刀而?立, 身后跟着赶过?来的陆从南与游骥等人。 方一露面, 他?的视线就落在了明几许身上。 虽已入秋,天气却并不寒凉, 可海上却不比其他?地方,入夜后海风阵阵,吹得人只觉透心凉。 眠山月还有一身毛护体,都已经受不住冷,又?因害怕被乱刀误伤, 早早飞回了船队,寻绮华庇护。 雁萧关的目光撞上明几许单薄的身影时?,只见他?只着一身雪白的内衫,喉间突然泛起一股涩意,海风掠过?舱室,那人雪色内衫紧贴着脊背,发丝凌乱地缠在颈间,每一道颤抖的肌理都在冷风中若隐若现。 他?握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在刀柄上硌出青白的凸起,却理不清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 海上船只燃起的火光在明几许苍白的面上明明灭灭,本该是脆弱的情态,眼神却依旧沉静,带着股矛盾的脆弱与坚韧,让雁萧关呼吸都滞住了。 就在这时?,明几许的眼神看向了他?,在所有人身后,明几许眼里的杀意直直指向容三桂。 两人目光相撞,那股不明来处的默契瞬间让雁萧关知晓了明几许的打?算。 他?猛地别开眼,刀尖直直指向容三桂:“不愿逃,那便留下命。” 他?挥刀刺去,容三桂仓促应对,刀尖重重相撞。 雁萧关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透过?相交的刀刃,雁萧关抬眸,与明几许视线交错。 雁萧关刀锋一转,欺身向前,寒光瞬间劈开容三桂的臂膀,鲜血四?溅。 夜明苔瞳孔骤缩,手在腰间一握,一道软鞭出现在她?手中,猛地破空袭来,同时?,明几许甩出袖中短刃,想要上前相助。 容三桂哪里容许自己被两个娘们?救下,当即怒喝一声:“你们?都给我退下!” 他?这一喝,让身后犹犹豫豫的海盗也彻底歇了心思,纷纷往后退去。路过?横躺在地的李横之时?,一位海盗不知是嫌他?碍事,还是不忍心,将他?也拖了过?去。 这一拖便让他?彻底醒了过?来,只是才一抬起身,便捂着胸口又?呕出一口血。 混乱中,明几许与夜明苔落在容三桂身后半步远,而?剩下的海盗则远远避去了另一边。 他?们?此?时?正在船舱过?道,虽有外?面火光传来,可看的并不真切,也因此?无人注意到明几许手中短刃指向的并不是雁萧关。 “拦住他?们?!”雁萧关低喝一声,陆从南与游骥立时?应声,两人几个腾身就落在了转身欲逃的其他?海盗身前。 海盗们?挤在舱室一端,只能看到翻飞的衣角与交错的寒芒。 容三桂却发出狞笑,面庞癫狂而?扭曲:“想取我性命?先问问我手中刀答不答应!” 容三桂能稳坐海盗头把交椅多年,靠的从不是父亲余荫,而?是这双能开碑裂石的铁臂与令人胆寒的实战功夫。 雁萧关瞳孔骤缩,横刀硬接这雷霆一击,两柄利刃相撞的刹那,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借着反震之力,雁萧关疾退三步,停下动作时?,甲板上竟留下两道寸许深的靴印。 待他?再抬起头来时?,容三桂已如凶神恶煞般冲到身前。 杀得性起的容三桂,瞳孔因想象着将面前小子?一刀劈得四?分五裂的场景而?剧烈震颤,完全没注意到明几许与夜明苔正默契地一左一右包抄上来。 就在容三桂挥刀劈向雁萧关的刹那,明几许猛地欺身突进,袖中短刃精准刺入容三桂后心命门。 几乎同一时?刻,夜明苔的软鞭也甩向容三桂脖颈,腕间发力狠狠一扯。 雁萧关直起身的瞬间,容三桂喉间发出破碎的嘶吼,血沫混着内脏碎片喷涌而出。 “哐当”,容三桂手中长刀坠地,在甲板上砸出刺耳的声响。 情势突变之余,夜明苔杏目圆睁,娇叱一声反瞪向雁萧关:“你居然敢杀了他??!” 雁萧关无言以?对,明几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夜明苔还没演完,说着便要挥鞭攻来,明几许眼疾手快扯住她?的手腕:“夫人先走!” 远处海盗们?这才惊觉容三桂已毙命,瞬间陷入慌乱与惊惧。 明几许护着夜明苔踉跄后退,指尖一抹将血渍抹满脸颊,装作狼狈模样,动作间隙,他?飞快瞥了一眼雁萧关,只见对方杵着长刀,目光沉沉地与他?对视。 群龙无首的海盗们?乱作一团,李横趁机大喝:“快护着夫人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150章 这声呼喊如定海神针,残余海盗们?如梦初醒,立刻簇拥着夜明苔与明几许边战边退。 雁萧关提着滴血的长刀,缓步跟在后方。 他?看着明几许带着众人在错综复杂的船舱间东躲西藏,狼狈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不知他?们?从何处寻来一艘破旧的小船,残余海盗们?慌不择路地跳上船,明几许最?后回望了一眼,便带着众人趁着夜色,躲进大船之间的阴影,迅速消失不见。 晨光冲破海面,硝烟已尽,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海盗的尸体,因着明几许与夜明苔突然出现,里应外?合之下,这次交战神武军堪称顺风顺水,伤亡极少。 “殿下!”秦进难掩眉眼间的喜色,大步走至雁萧关身前,“海盗主力已尽数歼灭,逃散的残部?不足为惧。” 甲板上还有清理战场的士兵,雁萧关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刀柄,他?收回望向初阳的视线,目光落向不远处的船队。 流民?与神武军混在一处,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从船中缴获的物资被一一收拢。 “清点神武军死伤,”雁萧关扫视着船队,声音沉稳,“全力救治,待下船再论功行赏。” “是!”秦进眼一亮,此?战过?后,想必他?能在神武军彻底站稳脚跟。 其他?神武军将士也高举兵器齐声欢呼,声浪冲破云层,就连被海盗砍伤的士兵也咧嘴笑着,伤口还渗着血,却露出一口大白牙满心期待。 欢声笑语漫过?甲板,将海面残留的血腥气彻底驱散。 与众人沸腾的喜悦不同,雁萧关望着海上翻涌的碎浪,心中无端泛起一丝惘然。 他?转身走向船舱,随意卸下长刀扔在了船舱的桌案上,长刀与木头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磕碰声,他?却只是望着桌面,许久都未挪动半步,满心莫名——我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 舱门再度被推开,陆从南迈着轻快的步伐踏入,他?终于褪去了那一身繁琐的女装,换回利落的劲装,尽显男儿英姿。 在他?身后,绮华抱着眠山月缓步走进,只是绮华面色略显怪异,神情似乎藏着几分忐忑。 蜷缩在绮华胸前的眠山月更?是一反常态,往常只要见到雁萧关,必定会欢脱地扑过?去,此?刻却只敢偷偷瞥向雁萧关,察觉到他?神情有异,立马缩起脖子?,耷拉着脑袋,看都不敢再看他?。 陆从南因着此?次大获全胜,又?终于脱下女装换回劲装,满心的喜悦让他?无暇顾及眠山月与绮华的异样。 他?们?是在船舱外?偶然相遇,陆从南也并不清楚绮华此?刻为何要来找雁萧关。 与兴奋的众人不同,雁萧关即便神思不属,也一眼就察觉到一人一鸟的反常。 他?的目光紧锁在眠山月身上,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又?闯祸了?” 眠山月慌忙挥动双翅,将脑袋整个捂住,笨拙地演示着掩耳盗铃的滑稽模样。 绮华连忙将眠山月护在身后,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此?时?心情可好?” 雁萧关冷哼一声:“尚可。” 绮华松了口气,吞吞吐吐道:“交南地大物博,这次又?缴获了海盗这么多物资,想必只要是殿下想要的东西,交南都能找到吧?” “自然!”陆从南迫不及待地抢答道,“听说元州有大梁朝最?大的码头,往来番商众多,奇珍异宝肯定数不胜数!” 雁萧关眉头瞬间蹙起,他?清楚绮华的性子?,能让素来稳妥的人露出这般欲言又?止、局促不安的模样,想来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在雁萧关的眼神逼视下,绮华不再犹豫,硬着头皮开口:“那殿下让我们?照顾的芍药和野花,说不定也能在交南见着,到时?殿下想买多少,我们?都能帮殿下侍弄好。” 察觉到手中眠山月正瑟瑟发抖,绮华竟也跟着紧张起来,声音不自觉发颤:“都、都是花,应该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吧?” 方才还萦绕在心间的种种杂念瞬间烟消云散,雁萧关猛然上前一步:“什么意思?前两日不还好好的吗?” 纵使陆从南一向神经大条,此?刻也察觉到事态严重,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回想起抵达顺州时?两株花的模样,总不至于比那时?还糟糕吧?那时?都能救回来,这会儿应该也没问题。 这般想着,他?试探着开口:“还能救吗?” 绮华惨然一笑,缓缓摇头:“救不了,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此?言一出,舱室内瞬间陷入死寂。 陆从南小心翼翼地偷瞄雁萧关,只见他?以?僵在原地。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终于写完这一段情节了,好难!!! 第133章 雁萧关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不见分毫怒意,语气无力道:“怎么回事?” 只是?他越是?平静, 其他人就越慌。 陆从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出声。 绮华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缩在怀中?的眠山月, 最终艰涩开口:“你们在前方应战,我带着流民里的老弱妇孺在后方安置。起初一切正常,直到听见眠山月慌乱的翅膀扑腾声......” 她顿了顿,斟酌再三替眠山月辩解道:“许是?一时不慎, 它飞撞时掀翻了养花的花盆, 偏生海盗的投石机不长?眼,正巧将船身击出窟窿,花盆顺着缺口坠入海里, 我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听完这番话,陆从南心头猛地一沉:“都没了?” 绮华惨然点头:“都没了。” 雁萧关坐在凳子上?, 手肘撑着额头, 良久才疲惫地朝眠山月招了招手:“过来,你自己?说。” 绮华几乎以为他被气糊涂了——一只鸟怎么能开口说话? 陆从南却?二话不说走?到舱门前, 重重合上?了门。 对?上?绮华惊愕的目光, 他嘿嘿一笑:“自家人,信得过。” 眠山月此时也顾不上?暴露秘密, “哇”地一声哭叫起来:“宿主?!宿主?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里满是?惊慌失措,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软。 绮华连震惊都顾不上?,下意识就要上?前安抚,却?见雁萧关动作更快, 抬手轻轻摸了摸眠山月的头,从它带着哭腔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安,低声安抚起来。 好一会后,眠山月才抽抽噎噎地问:“宿主?真的不生气吗?” 雁萧关轻轻敲了敲它的头:“为何这么着急?你不比花重要?” 话虽强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抹情绪被眠山月敏锐捕捉,它抽着鼻子解释:“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雁萧关动作一顿:“为何害怕?” 眠山月回想起刚才的惊险,虽说它很喜欢明几许,但对?方今日?的举动,确实吓得它魂都差点没回来。 不过哭过一场后,它恢复了几分机灵劲,爪子在随身小兜翻找起来。 往常这里装的都是?零嘴,这次却?掏出一张图纸,用嘴叼着送到雁萧关眼前。 雁萧关满心疑惑地展开图纸,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反应瞬间吸引了陆从南和绮华的注意。 陆从南凑上?前一看?,眼睛猛地睁大:“这是?海道图!” 众人见过秦进手中?的海盗图,一眼便认出眼前之物。 雁萧关盯着图纸上?的字样念道:“交南海域海道图。” 陆从南眼尖,发现图纸另有玄机:“还不止,上?面还有从这片海域到封地赢州的航线。” 原本雁萧关等人要前往赢州,原本需先?在元州登陆,再长?途跋涉赶路。 一路上?不仅路途遥远,还可能遭遇山匪、瘴气、毒虫等重重危险,但此刻,有了这张航道图,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本就已?习惯水上?赶路,如今又将交南海域最大的海盗势力近乎一网打尽。经此一役,其他海盗团伙定会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招惹。 又有这张航线图在手,他们自可顺利抵达赢州。 陆从南难掩欣喜,与雁萧关对?视一眼:“哪来的?”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眠山月。 见他们神色愉悦,眠山月也收起了哭意,挺直胸脯道:“是?明几许给的!” 雁萧关身形微怔:“明几许?” 眠山月忙不迭点头,翅膀扑棱着回忆:“当时海盗船上?乱成一团,人人举刀拼杀,我吓得想逃回船舱,才躲着走?了没多远,就被明几许一把抓住了!” 它眼眶泛红:“他太厉害了,我明明装得那么像,他一眼就看?穿我会说话,把我翻来覆去打量半天,突然塞了这张图进我兜子,还让我给宿主?带话。” 雁萧关目光如炬,紧盯着它:“什么话?” 眠山月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明几许低沉的语气:“容三桂今日?必死,之后元州会有大乱,若不想招来祸患,当直去赢州。” 第151章 闻言,雁萧关猛地起身,大步便要往外走?,又在陆从南和绮华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生生顿住脚步。 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既如此,去把秦进他们都叫过来,咱们直接前往赢州。” 待一切事务整顿妥当,雁萧关独自留在舱中?,目光紧锁手中?的海盗图,思绪纷繁复杂。 他细细回想着,自天都相遇,明几许与他数次交锋,关系从最初的剑拔弩张,渐渐变得看?似友善。 想到这儿?,雁萧关自嘲地冷哼一声,或许,这所谓的“友善”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说不定在明几许眼中?,自己?只是?个?便于利用的棋子,对?方不过是?在一次次的戏弄中?,借他之手达成目的。 天都的相遇如此,顺州的交集如此,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雁萧关向来桀骜不驯,与人交往更是?锋芒毕露,可此刻,这些念头却?像根刺,扎得他喉头发紧。 但他骨子里就没有长?自怨自艾这根筋。 即便彻夜未眠,双眼依旧透着锐利的光,他将海盗图仔细收好,贴身藏在怀中?,唇角勾起一抹不服输的弧度——他偏不信,他就一定摸不透明几许的心思。 总有一日?,他会让对?方再不能随心所欲,在自己?面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元州刺史府内。 “容三桂……死了?”买韩翼猛地站起身,满脸难以置信。 李横与余下的几位海盗同时点头。 买韩翼那张面白无须的脸上?,面皮止不住地颤抖,下一刻,他暴怒着将桌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厉声咆哮:“怎会如此!” 夜明苔精疲力竭地坐在一旁,见状冷嗤道:“是?他有眼无珠,错把豺狼认作绵羊,引狼入室才落得这般下场。” 买韩翼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夜明苔。 一名海盗连忙上?前,苦笑着解围:“夫人所言极是?,此番要不是?夫人相助,我们兄弟几个?怕是?都逃不出来。” 买韩翼胸口剧烈起伏,重重跌回凳子上?:“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海盗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将昨夜的变故一五一十道来。 听罢,买韩翼转头看?向李横:“这么说,你一开始就察觉那人有问题?” 李横摇头:“禀刺史,属下也被他蒙骗了,动手不过是?出于谨慎,只是?没想到大哥……” 话未说完,他便住了口。 买韩翼咬牙切齿:“狂妄莽夫,害本官损失惨重,若非他葬身海底,本该本官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夜明苔起身,骄横道:“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好端端一场谋划,险些把我这条命搭进去,我得回去歇着了。” 言罢,她跨出门扉,直奔明几许的房间,推门而入时,正见那人已?换回常服,倚坐在窗边。 夜明苔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买韩翼已?经上?钩了。” 明几许却?未转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繁花似锦的园子里,蜂蝶穿梭,花枝随风轻晃,倒像是?全然没将这惊心动魄的局势放在心上?。 夜明苔瞧着明几许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名觉得不对?劲,想起昨日?见过的雁萧关,眼珠一转,挨近了些:“哥哥还惦记着那厉王呢?” 明几许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你别在他身上?打主?意。” 夜明苔讪讪地撇撇嘴,在一旁落座:“知?道啦,既然这么上?心,干嘛不把人带回来?” 见明几许沉默不语,她兴致勃勃的出主?意:“他要是?不肯,就挖了他双眼,挑断他的脚筋,到时候人跑不了,还不是?任由你摆布?” 绿秧刚一跨进门,便听见夜明苔这番狠厉的话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快步跑到明几许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夜明苔。 明几许意味深长?地瞥了夜明苔一眼,她讪讪收敛神色。 绿秧这才开口:“少主?,他们没来。” 按照明几许的吩咐,她一直在码头守着,可直到日?落都没见船队的踪影:“厉王应是?顺着航线往赢洲去了。” 明几许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不等夜明苔再开口,明几许率先?说道:“此番事情结束后,买韩翼想要收揽海上?势力,肯定得另外选个?傀儡,你去让李横这几天多加留意。” 夜明苔突然插嘴,语气带着一丝质疑:“确定用李横了?达纳才是?我们的族人,会更合适。” 绿秧听了这话,当即面露不悦,忍不住辩驳道:“我虽不是?蛮人,若论起对?少主?的忠心,少主?身边可没一个?人能比得上?我。” 夜明苔骄横惯了,当即就要反驳,却?听明几许语气淡淡:“忠心从来不是?靠血脉维系,李横蛰伏在海上?多年,熟知?海上?势力分布,更利于我们行事。” 他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漆黑的瞳孔盯着夜明苔,一股令人发怵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绿秧悄悄翘起了嘴,她太清楚少主?看?似平静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雷霆手段。而此次,他显然是?在护着自己?,也在护着与她同为汉人的李横。 夜明苔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颤,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明几许瞥了夜明苔一眼,并未出言安抚。 夜明苔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几番,终究不敢发作,只对?着明几许发出一声不甘的冷哼,甩袖离去。 待她背影消失,绿秧才探出头:“少主?,那厉王那边……” 她总能精准踩中?明几许最在意的人和事。 明几许起身走?到门外,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将绽未绽的海棠:“盯着海盗动向,再传信给沿途眼线,雁萧关此去赢州,定会搅起风浪,别让他出事。” 绿秧眼睛一亮:“少主?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暗中?相助厉王?” 明几许点头。 待绿秧兴冲冲跑开后,他收回手,回想起昨夜自己?对?雁萧关做出的违背本心的举动,以及对?方的反应,明几许唇角微动。 明几许见到雁萧关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太耀眼了。 明几许从来坚信人性本恶,从一开始便是?带着逗弄戏谑的目的出现在雁萧关面前,一次次坑害他,将他置于凶恶之地。 谁知?雁萧关非但没如他预想般坠落深渊,身上?耀眼的温暖反而愈发明亮。 无论是?厮杀,还是?阴谋,哪怕是?明晃晃的恶意算计,都没能动摇雁萧关对?他的信任。 直至昨日?,再重逢时,面对?雁萧关的坦荡目光,他心底居然悄然泛起几缕心虚,以至于做出了那等举动。 “荒谬。”明几许唇间勾起一丝笑意,极轻,恍然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 作者有话说:感情戏咋这么难?????????,明天进入第三卷 第134章 九月底, 船队终于抵达赢州海域。 半年?来历经太多事,当望见海平面尽头的陆地时,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 与往常不同, 按照明几许所给海道图的指引, 航线尽头并非码头,而是一片开阔的海滩, 看来这条航线并非广为人知。 雁萧关立于船头,任凭海风呼啸而过,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数月的海上奔波,让他肤色晒黑了不少?, 却也衬得五官愈发深刻英挺, 更添几分凌厉之?气。 此前每到一处落脚地,无论城镇规模大小,总有官员迎接, 城内百姓也热闹非凡。可眼前这片海滩荒芜寂静,与往昔形成鲜明对比, 堂堂王爷抵达封地的场面, 竟显得有些?冷清寥落。 但?雁萧关并不在意,他身后跟着数千神武军与流民, 近万人浩浩荡荡, 哪里算得上孤寂? 船夫驾轻就熟地将?大船停靠在靠近海岸的位置,随后上前禀道:“殿下, 不能再往前了,再走船会?搁浅。” 这时,陆从南爷快步走来,脸上难掩喜悦:“运货的小船都备好了,殿下先上岸吧。” 双脚踏上赢州土地的刹那, 雁萧关与众人心中皆松了口气。 尽管眼前只有大片荒芜贫瘠的碎石,只有零星几点绿意,海风裹挟着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可压抑在胸腔里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每个人眼底都泛着光——历经千难万险,他们总算到了。 此地荒僻,自然是没有客栈可供落脚。 来之?前,雁萧关便研究过赢州舆图,偌大赢州,仅有一座稍具规模的县城,其余皆是零散村落,更别提王府府邸。况且他麾下人马众多,数千神武军加上流民近万人,即便前往县城,也无处安置。 因?此,雁萧关打算干脆自寻一处地方建造府邸。 官修竹显然明白他的心思,不等开口,便捧着舆图匆匆赶来:“想必殿下手中也有赢州舆图,不过那些?都是呈给陛下御览的,并不详尽。” 他将?舆图铺展在桌上:“这是父亲得知我们要来赢州后交给属下的,殿下可对照查看,选一处适合建府的地方。” 第152章 雁萧关并未打击他的积极性?,虽说论起舆图详细程度,官修竹的这份远不及眠山月扫描出的地形图,但?不过是选地建府,倒也无需拿出那份特殊地图,毕竟难以解释来历。 于是,众人围拢在官修竹的舆图旁仔细端详。 赢州地势复杂,多山石也就罢了,三面环海,遍布无法耕种的沙滩荒地,唯一靠山的一面,恰是十?万大山外围,山里到处都是烟瘴毒虫,外围虽好些?,但?危险想必也少?不了。 这般环境,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着实寥寥无几,这也是整个赢州仅有一个县城的缘由?。 适合建府的地点屈指可数,众人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一处。 雁萧关伸手点了点舆图上的位置,官修竹当即点头赞同:“我也觉着此处最佳,周边皆是空地,既不紧邻大海,也与十?万大山有一定距离,离县城也不算远。“ “最要紧的是,这片地足够开阔,能容下万人落脚。”他显然早就研究过。 不料官修竹话音刚落,雁萧关原本满意的神情瞬间变了,他望向不远处正兴奋收拾行囊的流民,眉头微蹙:“换个地方。” 众人皆是一愣,官修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便明白了缘由?:“也是,流民总不能一直依靠殿下供养,想要自给自足,必须要有可供耕种的土地。” 雁萧关点头:“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粮食才是立身之?本。咱们一路行来,见过不少?渔民,深知他们的艰辛,都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依我看,这话不假,渔民风里来浪里去,日?子实在太难。” 陆从南闻言一愣,与游骥对视一眼。 游骥率先开口:“赢州能耕种的土地本就稀缺,恐怕早就被当地豪族、百姓占完了,咱们想弄到够近万人耕种的土地,实在不切实际。” 雁萧关自然清楚这一点,即便赢州贫瘠,可有人的地方就有阶层之?分,城里的官员、乡绅、世家大族,怕是早已把土地瓜分干净。 他抱臂沉思良久,目光紧锁舆图,突然指尖重重落在靠近十?万大山的一处:“就选这里建府。” 陆从南面露惊愕:“可这儿也没有耕地啊!” 游骥陷入沉思,须臾间神情一变:“山地也能开垦出田地。” 雁萧关赞许地点头。 官修竹皱起眉头:“山里真能种出庄稼?” 游骥看了眼雁萧关,见他未置可否,斟酌着解释:“当初在天都时,殿下教?我们用鸟粪和沼泽泥制作肥料,带着我们跑遍天都周边山林,你想,若把山上草木清理干净,不就能开垦出良田了?” 陆从南仍有些?半信半疑,但?想到山林间那些?枝繁叶茂的草木,心中一动:草木和粮食都是从土里生?长,既然草木能如此茁壮,粮食想必也有生?长的可能。 这么一想,他神色坚定起来:“我听殿下的!” 见官修竹还是满脸狐疑,陆从南劝道:“你还不知道吧?殿下在天都时研制出一种肥料,能让粮食增产,林里就算地力?不足,多施肥便是,而且建府少?不了木材,总不能大费周章开船去别处采买,直接在山林取材,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都这般表态,官修竹虽心存疑虑,也只能将?信将?疑地点头。 不过这法子究竟行不行,还得实地考察才行。他们本就是雷厉风行之?人,商议过后,雁萧关当即带着几个得力?手下,直奔选定的荒地。 那地方荒僻至极,几乎不见人烟,紧挨着十?万大山,脚下是大片野滩,一眼望去,确实不是适合人居的地方。 然而,他们翻遍舆图、踏遍周遭,确实找不出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 众人环顾四周,雁萧关目光敏锐,率先开口:“这地儿够宽敞,建完王府后,还能在东南方向再修一座军营,容纳近六千人操练不成问题。“ 游骥赞同道:“而且这里地势平坦,把碎石清理一下,就是个天然的大校场,能省不少?功夫,已经入冬,再不能耽误时间。” 官修竹再没有其他意见,毕竟这么看下来,这儿还真是最佳之?选。 接下来,建府、建军营等事宜便紧锣密鼓地展开。 原本,雁萧关需要张贴告示,招揽赢州当地百姓帮忙建造府邸和军营,不过他可是带着数千流民一起来的,流民最是能吃苦,开垦荒地、搭建建筑于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一时间,众人各司其职,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近万人的队伍出现在赢州,本就无法低调,加之?开荒建府动静极大,他们很快就在赢州掀起轩然大波。 无论是县城里的官员,还是乡间的势力?,都将?目光投向了这片突然热闹起来的荒地。 雁萧关等人并未刻意隐瞒行踪,很快,赢州上下皆知,那位从天都远道而来的王爷已抵达封地。 不过,赢州的官员以及豪族,却无人前来请安拜见,对此雁萧关并不在意,眼下建府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瑞宁出身宫廷,手下能人众多,尤其不缺能在此时派上大用场的能工巧匠。 厉王府作为王府,自然不能随意搭建几间院子了事,匠师们回忆着天都五皇子府的构造,依据王府规制,结合此地的环境,经过多日?努力?,终于绘制出一份王府图纸呈了上来。 若是在天都,弘庆帝必定会?为他选用最好的材料建府,但?在此地只能因?地制宜,不过他们清楚雁萧关并非挑剔之?人,在事先探过雁萧关的口风后,他们将?王府的规模缩减了一半,最终呈上来的图纸上画着的是一座四进的院子。 图纸摆在雁萧关面前,他只扫了一眼便点头同意,只是又?额外指出,王府的府官官邸无需另外选址建造,可一并规划在王府范围内。 十?月中旬,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王府的修建、军营的营造,以及砍木垦地的工作同步展开。 瑞宁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带着王府里的匠师和部分士兵,负责王府与军营的营建事务,另外部分士兵则负责护卫、制肥。 马三本是流民出身,熟悉劳作事宜,便领着流民们砍树垦地。 官修竹心思细腻、做事周全,承担起统观全局的重任,协调各方工作。 秦进则成为了运输队的队主,负责物资的运输调配,确保各项工作所需的材料及时供应。 至于雁萧关,他则带着陆从南几人,打算走遍营地附近的各个村落,探寻适合在赢州种植的作物。 按理说,流民中不乏擅长耕种之?人,但?他们多来自北境,不熟悉大梁朝作物,即使神武军里也有人熟悉农事,也仅了解天都周边的耕种情况。 如今他们身处天都最南端的交南,以往的经验在此地并不适用。 半月时间过去,雁萧关已基本摸清了营地周边人群聚集的地方,出了营地后,他们几人径直前往最近的村落。 路上亦有收获,雁萧关在一处树丛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上面的枝叶,面露犹豫之?色:“这似乎是果树。”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三人,问道:“你们可识得这树?” 摇头一片,只有赫宛宜迟疑着上前一步:“像是荔枝树。” 闻言,雁萧关一惊:“这便是荔枝树?” 他曾在天都吃过荔枝,只是要将?荔枝从交南运往天都,千里迢迢,不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送到时还能保持新鲜的少?之?又?少?,送到他们面前的都是荔枝果实,可不见枝叶。 他还真不知道荔枝树是什么模样。 倒是赫宛宜幼时曾在顺州住了十?来年?,顺州离交南相对较近,而且又?是港口汇集之?地,曾见过带枝叶的荔枝,不过她?印象不深,并不确定。 见她?犹豫,雁萧关并不强求,他上前随手折下一截树枝,将?其插在马鞍上,说道:“无妨,到时候去问问这里的百姓便知道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遇见的人寥寥无几。 赢州本就荒芜,山峦遍布,荒滩广袤,这样的情景倒也在雁萧关的意料之?中。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好一阵,终于看到了村落的踪影,村落规模不大,近午时也不见炊烟。 村落外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田地,奇异的是,一些?田地里竟还长着水稻。 雁萧关勒住缰绳,面露疑惑:“我记得这个时候水稻早该收获了?” 按理说,赢州比天都更温暖,水稻更该收割完了才对。 然而,他的问题落了个空。 他转过头一看,名?为侍卫,实为陆家大少?爷,平日?里总是傻乐的陆从南;现为武将?,实则是游家长子,弃文?从武的游骥;幼时生?活在贫民窟,后来沦落青楼,虽不能说五谷不分,但?起码对农时不甚了解的绮华;至于赫宛宜,自幼长于后院,精通诗词歌赋、音律绘画,却绝不可能知道平日?里所吃的食物长在地里是什么模样。 第153章 四张脸上皆是一脸茫然与无知。 雁萧关抽了抽嘴角,得,他就白问这一嘴。 田里有人在劳作,雁萧关回头扫视一圈,很快朝着一处而去。 他们五人并未刻意压低动静,且还骑着此地罕见的高头大马,早惹来田间农人侧目,眼神中既有警惕,更多的却是麻木。 沿着小道前行了几丈远,雁萧关下马,也就在这时,雁萧关的目标从田里走上旁边的小道。 只见那人弯下腰从田坎上扯了一把野草,随意地将?腿上的泥土往下擦。 雁萧关等人便静静地等候着,直到那农人直起身,雁萧关这才发现,此人并非自己一开始以为的老者?。 他是位壮年?男子,只是身形太过瘦弱,过早地被生?活压弯了脊背,才让人产生?一种行将?枯木的错觉。 那农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正等着他的雁萧关等人。 雁萧关向他靠近一步,笑着招呼:“这位大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瞧雁萧关等人的衣着打扮,以及他们身旁的马匹,一眼便知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富贵人家。 农人停下了脚步,眼神中透着一丝戒备:“有事吗?” 那农人的声音嘶哑,显然是劳作半日?后焦渴难耐。 雁萧关见状,解下水囊递了过去:“大哥,先喝点水。” 雁萧关向来擅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然也无法与天都外城里坊的百姓们打成一片。 当他真心想要释放善意时,对方很难不察觉到。 农人眼中的戒备之?意消去了大半,但?还是没敢伸手接过水囊,只摆了摆手。 随后,他走到一旁的田垄间,捧起田里的水喝了几口。 雁萧关走上前去,蹲在他的身边。他那动作娴熟自然,蹲下的姿态哪里能让人看出他是皇家出身,换身衣服就能毫无破绽的混入田间地头,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让人倍感亲切。 见农人停下动作,雁萧关才开口问道:“怎么这个时候田里还有稻子?眼瞅着都入冬了,我瞧着稻子似乎还没灌浆。” 农人听他问的竟是赢州众人皆知的常识,心里顿时放松了些?,开口说道:“这是晚稻,再过几日?就能灌浆了,只要在天气彻底变冷前完成灌浆,就能有收成。” 雁萧关闻言笑了笑,接着问:“晚稻?难道还有早稻?” 农人不禁哑然,心里确认眼前这几个人肯定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游玩踏青的,见到不认识的事物,心里好奇罢了。 第135章 他也不?做隐瞒:“自?然是有早稻的, 还有中稻呢,赢州一年可种三季水稻。” 听到这?话,饶是雁萧关?平日里再怎么镇定?, 此时也忍不?住面露惊讶:“这?样每年岂不?是能?收获很多粮食?” 农人苦笑着说:“收这?么多粮食又有什么用?每年要?上交七成的收成, 剩下的三成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日子?难呐。” 游骥蹙眉, 忍不?住插嘴道:“上交七成?这?般高?” 不?怪他心生疑惑。 大梁朝公田有着民田与军田之分。 军田暂且不?说,单说民田,持有民田的人倘若使用官府的耕牛来耕种,那便需将收成的六成上交给官府,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官六民四”, 要?是使用自?家的私牛耕种,收成则是对半分。 至于豪族门阀家的佃户,多数情况下也只是上缴五到六成的收成, 即使如此,百姓生活也苦不?堪言, 若是征收七成, 简直就是在逼迫百姓成为?流民。 雁萧关?神?情微沉,他深知自?己的身份, 除了与陆家相关?的事务, 对朝廷政务向来不?怎么上心,但大梁朝最基本的土地制度, 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在大梁朝,绝大多数土地都掌控在门阀豪族手?中,门阀凭借身份地位大肆兼并土地,而门阀之中不?乏高官显贵,名下土地还不?用缴税, 个个富贵。 至于皇家,作为?天下最大的门阀,拥有的土地更是不?在少?数。 不?过,朝廷倒也不?是要?将百姓逼上绝路,在门阀的土地之外,仍留存着部?分公田。 公田会交由百姓耕种,只是百姓需要?将收获的五到六成上交给官府。 一年辛劳下来,百姓所剩收成虽不?多,但好歹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只要?不?碰上天灾人祸,基本的温饱还是能?保障的。况且大梁朝不?抑商,若再能?做点小买卖,运气好的人家甚至能?过上富足日子?,存下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能?让农夫上缴七成赋税的,想来不?会是官府,那自?然便是……他刚想到这?儿,农夫便开口道:“我们都是潘家的佃户,潘家让上交多少?,就得交多少?。” 陆从南上前一步,问道:“那就不?种他家的地,别家难道就无?地佃出来?” 农夫看着他,无?奈摇头,语气满是认命:“赢州有潘、林、王三大豪族,他们把持着赢州除官田外的所有土地,早商量好了——不?管种哪家的地,都得上交七成收成。” 陆从南闻言,面色瞬间僵住。 农夫继续说道:“我们这?些留在赢州生活的百姓,大多是汉族与蛮民结合生下的后代,能?有片瓦遮身、有地可种就不?错了,不?然就只能?去十万大山讨生活……” 说到这?儿,他又摇摇头,声音里满是悲凉:“可去了山里,最后只能?成为?野兽腹中食。”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神?色都变了。 唯有雁萧关?暗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家地里除了水稻,还能?种些什么?” 农夫也不?再纠结方才的话,顺着他的话接道:“当然还有些从北方传来的豆麦,像蚕豆、胡豆这?些,三月就播种了,每年也能?多收些粮食。” 说到麦子?,他转身指向北方:“那边有几块地就种着麦子?。” 几人顺着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地里长着些稀稀疏疏,看着像野草似的植物。 麦子?是神?武军离开天都前刚收获过的粮食,雁萧关?自?然认得,他挑眉,语带揶揄道:“大哥,你这?麦子?种得好像不?怎么样啊。” 农夫却因这?话来了精神?,赶忙辩驳:“你别看我这?小麦长得不?好,可我种庄稼的本事在本村那是最好的,不?信你去看看别家的,还没我家麦子?长得好呢!” 他解释道:“主要?是这?麦子?才从外地传来,本身产量就低。” 雁萧关?手?搭在马鞍上,又打量了一番,说:“照这?长势,收成怕是不?高。” 农夫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笑:“没错!所以?主家看不?上这?些粮食,收的麦子?他们也检查过,嫌太干瘪,全留给我们了!” 农夫接着说道:“因着这?些麦子?,每年冬天我家中人都能?少?饿些肚子?,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雁萧关?顺着他的话道:“这?么说来,大哥在村里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了。” 农夫眼角笑出深深的皱纹:“那可不?!我家里还养着五个儿女,村里就没谁比我更有本事。” 众人都听出了话里的骄傲,在这?世道,子?嗣固然重要?,可连自?己都难以?为?继时,生下孩子也只能送人或是无奈遗弃。 这农人能养活五个子女,确实值得骄傲。 正说着话,不?远处一个小女孩顺着田坎跌跌撞撞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个头矮了大半截的孩子?,远远望去,一时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跑到近前,三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雁萧关等人,很快又露出畏惧神?色,躲到了农夫身后。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其中的小男孩只披着件破褂子,下身光着,两只小脚直接踩在地上,也不?怕碎石硌着疼。 另外两个女孩,身上除了褂子?,下半身还穿着半截裤子?,和褂子?一起用一根草绳胡乱系在腰间,堪堪遮住皮肉。 见雁萧关?等人没什么动作,小女孩才一边偷偷瞄着他们,一边将手?中举着的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举到农夫眼前,说道:“爹,娘让我给你送块虾壳饼过来,让你先垫垫肚子?再忙。” 女孩口中的虾壳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黑又硬,隔着老远就传来一股腥气。 陆从南实在不?忍心看,农夫却满心欢喜,兴奋地说道:“今日居然能?吃到虾壳饼啊!你们吃了没?”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说道:“娘说今天晚上就能?吃了,这?块是因为?爹要?在地里忙,才让吃的。” 农夫一屁股坐在地上,费力地把虾壳饼掰成几小块,依次喂给几个孩子?。 孩子?们立刻兴高采烈,吃得有滋有味,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了小半块。 绮华好奇地问道:“这?虾壳饼是怎么做的呀?” 第154章 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却也不?知虾壳也能?弄成饼吃。 小女孩艰难地咀嚼着,咽下口中的食物,见父亲没有阻止,便鼓起勇气说:“就是海里的虾,捞上来后用虾壳做成的。” 赫宛宜性子?单纯,没有多想便问道:“那虾肉呢?” 小女孩解释:“虾肉当然是要?交给主家了,他们不?要?虾壳,我们就把虾壳收回来,晒干后捣碎。我娘挖野菜最厉害,再把野菜切碎掺进去,烤干后可香了,能?放很久。” 不?等他们再说,雁萧关?开口:“大哥家中有贤妻呀。” 农夫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他手?中的虾壳饼原本就散发着浓烈的腥味,随着他的咀嚼,那股腥味愈发刺鼻。 雁萧关?面不?改色,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打听:“那官府呢?官府不?是有公田分给百姓耕种吗?” 农夫吃了东西垫了垫肚子?,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说道:“那些地哪是咱们能?惦记的呀,早就被潘姓几家瓜分殆尽。” 陆从南皱起眉头,疑惑地问:“他们能?种得下这?么多地吗?” 农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们又不?用自?己去种,十万大山里头有那么多活不?下去的人,三家只要?放话要?招佃户,数不?清的人打破头争抢。” 赫宛宜疑惑:“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都得给官府交税吗?” 游骥和赫宛宜曾一同去过顺州,交情算不?错,便解释说:“他们家里定?然有耕牛,用自?家的牛耕种土地,官府最多也就收五成粮食,而他们把土地租出去,却能?收佃户七成的收成,中间这?两成全是他们赚的。” 赫宛宜恍然大悟,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满心纠结地看向雁萧关?:“哥哥……” 她一直被养得精细,不?管赫茂良为?人怎样,在长子?兼独子?赫洽云去世后,赫茂良着实把她当眼珠子?一样宠爱。 赫茂良去世后,赫管家也将她保护得很好,离开天都后又有雁萧关?护着她,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霸道的人,把所有好处都占尽,丝毫不?顾底下农夫生活得多么艰难。 雁萧关?站起身来,笑着摁了摁小女孩的脑袋:“小姑娘挺机灵,同我做个买卖怎么样?” 小女孩犹豫着看了一眼农夫,见农夫点了点头,便露出笑容问道:“什么买卖呀?” 雁萧关?从马鞍上取下路上掐的那截树枝,递到她跟前,说道:“你帮我认认,这?是不?是荔枝树?要?是你能?认出来,我就把我们带的干粮给你。” 小女孩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连忙点头,肯定?地说:“这?就是荔枝树的树枝。” 她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雁萧关?,说道,“很多地方都有荔枝树的,哥哥家里没有吗?” 雁萧关?把树枝重新插回原处,在他身边,陆从南等人听了他的话后,早已手?忙脚乱地把马上挂着的干粮取了下来,递到雁萧关?手?中。 雁萧关?接过干粮,递给了小女孩。 农夫原本以?为?这?几人出游所带的干粮不?会很多,可没想到合起来竟有足足大半布袋,足够他们一家七口吃上好几天。 他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这?、这?,用不?着这?么多。” 雁萧关?按住农夫想要?把布袋还回来的动作,说道:“我们这?次出来本就是随意走走,如今日头正烈,也该回去了。这?些干粮我们用不?着,今日耽误大哥你这?么长时间,就当是谢礼。” 农夫哪能?抵抗雁萧关?的力气,只能?涨红着脸,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回去的路上,陆从南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跑到雁萧关?身边,语气急切地问道:“殿下,就任由那几家胡作非为?吗?他们把赢州土地全霸占在手?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雁萧关?哼笑一声:“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你觉得律法在这?里能?有用?” 游骥满脸担忧地说道:“怕是连官府都受他们的控制,要?不?然殿下您都来了这?么久,官府早就该派人来拜见。” 雁萧关?没有回应,这?些他早就想到了。 这?时,游骥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眼含忧心:“王爷,咱们还能?收上赢州的税吗?” 他们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带来的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王爷可没有俸禄,全靠封地的赋税养活,要?是收不?上税,雁萧关?带来的近万人可如何?是好? 游骥这?么一说,其他几人脸上也都露出了忧虑之色。 雁萧关?扬起马鞭轻轻一挥,语气沉稳地说道:“别急,他们就等着咱们先低头,且看谁先沉不?住气。” 雁萧关?并非是想对潘姓三家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放任不?管。只是他虽为?王爷,赢州是他的封地,但土地问题向来盘根错节,其间问题根深蒂固,他们初来乍到,就算他手?里有兵,可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潘姓三家想必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不?是他能?随意对付的。 且那些土地名义上属于他们,哪怕是官府的公田,早已交给他们耕种,倘若潘姓商家早有防备,就算之前上交官府的那五成粮食另有猫腻,此时想必也扫干净尾巴了,让他没有理由收回官田。 他总不?能?凭借权势,强行让这?几家把公田交出来,这?样只会平白给潘姓三家反抗他的借口。 至于买卖田地,更要?双方自?愿。 如今,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更何?况,他手?头还有一大堆事务亟待处理。 很多时候,一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事前便输三分。 不?过,光明?白这?个道理还不?够,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自?己实力足够强大,才能?更好地应对各种状况。 回到营地后,雁萧关?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把几个负责人召集了过来,问起了各自?负责事务的进展情况。 各方事务都依照计划稳步推进,井然有序,并未出现延误的状况。 不?过出行归来后,绮华却再次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钱。 神?武军士兵将近六千,作为?主动投军的贱户,神?武军在天都时,尚有军田作支撑,彼时朝廷发给兵丁的军饷并不?丰厚,每月不?过三百钱左右。 更何?况此地尚未建立军田,三百钱便远远不?足,毕竟天都随随便便一个劳工,每日都可挣得五十到一百钱。 若是将军饷翻一番,增至每人六百钱,每月军饷支出便高达四千二百贯,一年下来,仅是军饷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除此之外,流民们才刚在此地落脚,日常吃喝都需要?妥善安排,近万人一日所需粮食,起码需要?近两百石,也就是两万斤。 丰年时,大粮朝米价约三十到一百钱每斗,一旦遭遇灾年或战乱,米价甚至能?飙升至数千钱每斗。 而在一般年份,各地因产量不?同,米价在一百到三百钱每斗浮动,单看赢州目前的情况,米价想必不?会低。 绮华边说边拨弄着算盘:“麦子?的价格也不?会便宜,物以?稀为?贵,此地的麦价恐怕不?会低于米价,且士兵们不?可能?只吃米面,加上蔬菜、肉食,所需银钱会比粮食开销更多。” 听到这?番话,赫宛宜已经头疼不?已,与陆从南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写着同一个字——“逃”。 唯有游骥还勉强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绮华继续说道:“衣食住行,住的问题先暂且不?提,除了吃的,还有穿和行,衣裳是必不?可少?的。神?武军每日操练,浑身大汗,衣服磨损严重,年年都得更换,还不?能?只有一身,得有换洗的……” 第136章 至于行, 指的是神?武军现有的马匹,在大梁朝,马昂贵稀少, 即便雁萧关手中的大多是老弱马匹, 壮马少之又少,也?得精心照料。 雁萧关听得两眼发花, 绮华说的一串数字,他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最后,绮华道:“……林林总总算下来,仅是最基本的开销, 每年就?需要近二十万贯。” 陆从南惊得目瞪口呆, 声音都不自?觉拔高:“多、多少?” 二十万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当然,这?也?是因?着他受雁萧关影响,平日并不多在乎钱。 以往雁萧关花钱大手大脚, 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可如今绮华一口一个钱, 还抛出这?么个庞大的数字, 连他也?忍不住心慌起来。 虽说赫宛宜将赫家数代人?积累的银财全部带了来,但雁萧关总不能真去用一个小姑娘的傍身钱。 至于他从天都带来的银钱, 确实还剩不少, 可坐吃山空总不是长?远之计,还是得有来钱的法子。 绮华补了句:“这?些还没算上王府的开销。” 第155章 即便雁萧关平日大大咧咧, 不在乎王爷排场,可也?不能太过随意,免得被人?看低了去。 可任雁萧关再怎么着急,他终究不是做生意的料,即便绞尽脑汁, 也?没想出什么赚钱的好法子,只?能暂时按下。 不过,其?他方面倒是进展得异常顺利。 且不说神?武军,流民们干活时简直是拼上了性命。 他们远离故土,从家乡流亡到大梁,一路漂泊,居无?定所如无?根浮萍,不知哪天就?没了命。如今却不一样了,在这?里,他们就?要重新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又怎会不拼命? 况且雁萧关也?没让他们白辛苦,不仅每日提供充足的饮食,还许下承诺:开垦出来的土地,流民可分得一半,前?三年免税,三年之后也?只?需上缴三成赋税。 流民们此前?从未听过如此低的税额,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一想到开垦出来的土地有一半都归自?己,就?连走路还不利索的小娃娃,干起活来都劲头十足。 紧赶慢赶之下,靠近营地的山上,树林变成了一片片土地。 尽管已入冬,开垦出的土地却没有闲置。天都时,神?武军军田收获的麦子被雁萧关一路带来了赢州。原本他是想着能将这?些麦子充作行路的干粮,没想到一路走来,每到一处城镇都能购置到所需物资,这?些麦子便一直留存着,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神?武军收获的麦子,颗粒比其?他普通小麦更?为饱满,握在手中,单看一眼就?让人?满心欢喜,这?般优质的粮种在别处可不好寻。 交南地处大梁朝最南端,气候比其?他地方更?为温暖,即便在此时种下麦粒,勉强也?能赶上农时。 神?武军又连日连夜赶制好了肥料。 新开垦出的田地,即便已将树根清理运走,可山地本就?地势崎岖,碎石遍布,看着实在不像是能高产的良田。 但有了肥料就?不同了,只?要施足底肥,大家一起顶着高难度开垦出半边山地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就?这?样,在赢州本地官员和豪族没有上门干涉,雁萧关也?并未主动理会他们的情?况下,土地顺利开垦完毕,王府宅邸与流民的简舍也?已落成,就?连地里种下的小麦,也?不疾不徐地冒出了新芽。 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年底,而后又翻过了一个年头。 为了不耽误各项事务进度,这?年的年节没有大操大办,但也?没有敷衍了事,近万人?齐聚,无?论做什么都热热闹闹。 瑞宁还联合了一众能掐会算的人?,选出了一个吉日——一月二十三日,定为雁萧关搬进王府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到了这?天,竟是万里无?云,太阳早早便升了起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还未大亮,瑞宁便进房,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雁萧关穿好了王爷的冕服。 大梁王爷冕服为玄衣纁裳,玄为天色,纁是地色,象征天地之色。上面精心绣制着九章纹样,日月星辰高悬,山龙华虫栩栩如生,宗彝藻火各有其?韵,搭配着三色交织的三彩绶带,庄重华贵之气尽显。[注] 佩玉垂坠在袍角,随着步伐轻晃。 雁萧关平日极少作如此庄重打扮,四季常着一身劲衣,性格随和,常与手下们打成一片。此刻这?般郑重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竟让大家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鸦雀无?声。 不过,这肃穆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主要是雁萧关没了耐心,起初还听着瑞宁的安排,可转念一想,连搬家日子都不是按规矩选出来的,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这?么想着,他随手一拎袍角,大踏步便朝着不远处朱墙红瓦的王府走去。 王府门口两根大立柱左右矗立,虽说时间?仓促,雕梁画栋却一样不少。 此时,门口数口大锅正?热气腾腾,雁萧关径直上前?,伸手抄起长?柄勺子,重重磕了磕锅沿。 深底陶锅发出“砰砰”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雁萧关笑道:“搬家是大喜事儿,我也?不跟你们说那些虚头巴脑的,眼下日子是苦了些,但就?像我跟大伙说过的——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他这?番话直白朴素,却让众人?心里暖烘烘的,说不出的熨帖。 更?何?况,接下来雁萧关亲自?上手,带着身边亲近的人?,给神?武军的将士和流民们,每人?都分了一个甜滋滋的汤圆。 大家吃着汤圆,心里更?是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一整天都是好天气,第二日却变了天。 海边的天气变化无?常,已到达赢州几月,经历过的人?对此都印象深刻。 只?要天边一飘来乌云,狂风一起,立刻就?有人?大声招呼着赶紧收衣裳、压房顶。 天气虽恶劣,众人?脸上却都洋溢着笑容,那热闹的景象,连呜呜作响的风声都被压了下去。 流民们住的屋舍都是在神?武军的帮助下亲手盖起来的,虽说算不上多好,屋顶只?有一层草皮子盖着,连一片瓦都没有,却丝毫不影响流民们心中的欢喜。 大家一起经历过生死,即便原本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此刻也?胜似一家人?。因?此,流民们的屋舍离的都不远,屋舍连着屋舍,一眼看去俨然已有了城镇的雏形。 这?段时间?,因?为采买物资,不少人?还去赢州的县城逛过,县城规模还比不上流民们围起来的聚落大。 更?何?况不远处就?是王府,所有人?都坚信,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会比赢州唯一的县城——嵩县,发展得更?加繁华。 大家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珍惜,一心想着要把日子过得更?好。 正?因?如此,即便大雨倾盆,还是有不少人?相邀着来到王府。 他们没走正?门,而是来到一旁的角门,小心翼翼地朝着门房喊了一声。 因?着他们曾与雁萧关一同赶了数月的路,又齐心协力将此地从无?到有建了起来,才有这?般胆量。要是王府的主人?不是雁萧关,只?怕他们早就?吓得远远躲开了。 门房是雁萧关从天都带来的内侍,原本就?负责看门。他坐在边门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一站起身走路,便能发现他一条腿行动不便,一瘸一拐的。 他走到门口,瞧着身上大半都被雨水淋湿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是来寻王爷的?什么事这?般着急?” 见门房没有直接把他们赶走,还语气和善地同他们问话,来人?心里更?踏实了些。 其?中一人?走上前?,说道:“是地里的事儿,想同王府的大人?商量商量。” 这?话一问,门房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那男人?以为会被拒绝,心里不由得又紧张忐忑起来。 没想到门房犹豫了一会儿后,告诉他们:“王爷和几位大人?都不在府里,一大早就?去了军营。这?样吧,你们要是不着急,就?先?进来等着,等王爷回来了,我去通报一声。” 神?武军的军营是除王府外最先?建成的,校场开阔得足以跑马。今日,雁萧关来军营并非是为了带领神?武军操练,操练事务如今已由陆从南、游骥和秦进负责。 到了赢州后,神?武军的操练从未懈怠,陆地、水上训练都在进行,毕竟,万一哪日又有海盗想不开跑来招惹他们,他们还是得在水上迎战。 今日下雨,神?武军难道可以休整一日。 雁萧关今日过来只?是例行查看,顺便检查军营军械库是否漏水。 说起来,神?武军手中这?批军备还多亏了明几许。若想再置办这?样一批军备,且不说赢州能否买到,就?算能买到,雁萧关日渐空瘪的荷包又得大出血,容不得他有丝毫疏忽。 好在军营虽是赶工建成,却并没有疏漏细节,任凭外面狂风暴雨肆虐,军械库内却连半点水渍都寻不见。 雁萧关放下心,出了军械库,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打发这?不宜出门的日子。看到因?暴雨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息的神?武军,心里不由得冒出个念头:要不拉着这?些士兵对练几场? 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就?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是吴老,他身后还跟着先?前?前?往王府的流民,此刻正?由陆从南领着寻到了这?里。 按理说,军营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但这?座军营本就?是神?武军同流民们齐心协力建造起来的,里头的格局他们再熟悉不过。况且今日大雨倾盆,神?武军无?法正?常操练,不会泄露神?武军操练事宜,陆从南这?才将他们带了进来。 至于吴老,他的身份早在天都时就?已暴露。 陆从南得知他是曾侍奉在自?己爹娘身边的老人?,本就?多了几分亲近。且吴老年岁已高,当初待在神?武军里,不过是为了隐瞒身份伺机为陆家申冤,如今目的达成,自?然不必再留在军中。 第156章 到了赢州后,吴老便被陆从南劝着进了王府。 他与瑞宁年纪相仿,二人?投机,进王府后还能顺便照料陆从南,此外,王府名下那么多土地,总得有人?负责打理。 瑞宁带来的人?里,内侍宫女来自?各个宫,唯独没有擅长?种地的。于是,种了数年神?武军军田的吴老便补上了这?个空缺。 此番他们一同前?来,正?是因?为吴老也?早早发现了地里的问题。 今日又逢大雨,他去田里查看一番后,便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 “你们是说,山上开垦出来的土地经暴雨冲刷后,泥沙随水下泄?“雁萧关面色不仅严肃下来。 第137章 吴老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先前是我们考虑欠妥了, 没料到山上树木根系有固土之效,砍伐之后土地裸露,经大雨冲刷, 表层土壤便顺着水流往下倾泻。 若再?不处理, 多下几场暴雨,小麦根系都?会暴露出来, 到那时,别说是收成?,就连我们辛苦开垦的土地都?会不复存在。” 众人面面相?觑,深知事态严重, 顾不上暴雨倾盆, 雁萧关当即带着吴老等人往山上赶,还未上山,便见山下涌下一股股泥沙水, 浑浊不堪。 伸手探入水中,不过片刻, 掌心便沾满泥浆。这些可都?是地里粮食生长的根基, 泥土流失,即便施再?多肥也是徒劳。 官修竹得知消息后, 冒雨匆匆赶来。看到眼前景象, 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跑到雁萧关身前, 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大喊:“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望着眼前大片裸露的地表,那是他们砍伐树木后留下的痕迹,想起幼时听闻的往事,声音不自觉地带着紧张:“还在青城时, 父亲曾处理过一桩山洪灾害……” 在哗哗的雨声中,众人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焦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官修竹,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后继续说道:“青城很?少遭遇山洪、泥流,便也缺少应对?措施,正因如?此,那次伤亡格外惨重,后来父亲调查后发现……” 原来是村民?们因土地稀缺,便在山头大肆开垦,几乎将整座山的树木砍伐殆尽。起初确实过了两年丰收的好日子,谁料某一年暴雨接连下了十?几天,没了树木固土,整座山瞬间引发泥石流,裹挟着山洪倾泻而?下,山下整片农田和村落都?被彻底摧毁,无数百姓葬身其中,连尸骨都?难以?找寻。 陆从南大惊失色:“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们现在已经快把这片山的树砍光了!” 官修竹苦笑着摇头:“这事儿过去太久了,那时我年纪还小,一时没想起来,直到看见眼前这情形,才回忆起来。” 众人听闻此言,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山下不远处的流民?聚落,还有才建成?不久的王府与军营。 若是像青城那次一样,暴雨引发泥石流,他们怕是也难以?幸免于难。 吴老方才一心担忧土地和粮食,竟忽略了这般严重的隐患,经官修竹提醒,他面色瞬间变得凝重。 吴老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见过山洪与泥石流肆虐后的惨烈景象,他的目光在山上山下反复扫视,最终落在不远处蜿蜒的河道上。 当初他们选择在此建造王府与村落,正是因为不远处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定居后生活和农田灌溉都?离不开水源。 如?今,原本?澄澈的河水已被泥沙染成?浑浊的土黄色,肉眼可见河道里堆积了不少淤泥。 吴老的动作太过明显,雁萧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亦注意?到河道的异常。 他眉头紧紧蹙起,河道淤塞,不仅会影响日常用?水,农田灌溉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得赶紧疏通河道!”雁萧关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凝重的面庞,“先组织人手清理淤泥,至于山上……” 他望着被砍伐得七零八落的树林,喉间发紧:“从今日起,严禁再?砍一棵树,还要想法子补种。” 话音未落,吴老颤巍巍地以?衣袖擦了擦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水珠:“我方才瞧着,山脚下那片洼地淤泥堆积得最厚,若不及时清理,只怕河道堵得更厉害。” 陆从南握紧腰间佩刀,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淌:“我带神武军去!” 说罢就要转身,却被游骥一把拽住。 游骥指着愈发阴沉的天空,声音里带着焦急:“且慢!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贸然动工,只怕会有落石滑坡的危险!” 众人正僵持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众人脸上担忧更甚,春日打雷,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般危急情形下,就连忧心自家土地的流民?也明白,此刻绝非照看田地的时候。 暴雨越下越急,河道水位不断上涨,泥沙持续淤积,堵塞一旦加剧,河水必将漫溢,威胁到他们刚建成?的家园。可若是即刻疏散清理河道,随时可能滚落的山石又?会危及人员性命。 家宅与性命,究竟何者更为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雁萧关,毕竟这满山之中,论财产多寡,雁萧关当属首位。 雁萧关阔步走到河岸边,望着不断堆积的泥沙,又?看向沿河而?建的崭新屋舍,眉头紧紧皱起。 他并?未犹豫太久,站起身时已然有了决断:“将所有人迁至王府和军营安置,待雨停后再?着手疏通河道。” 雁萧关话音刚落,陆从南便立即应道:\"我这就去带人通知百姓转移。" 说完他转身便要往流民?聚落跑去,却又?被吴老一把拦住:“且慢,我随你一起,转移时,众人需有序进行,别因慌乱生祸。” 游骥也迅速跟上:“我带神武军在山路险要处设警示,防止山石滑落伤人。只是...” 他看向越发汹涌的河水:“若雨势不停,就算迁至王府,地势较低处也可能进水。”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雁萧关沉静片刻:“先转移,王府与军营地势较村落高上不少,再?抽调人手加固营墙,另派人去附近未砍树的山头寻一高地,若河水蔓延,再?另行转移。” 说完他目光扫过众人:“只要人在,家宅田地都?能重建。” 随着他一声令下,雨声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奔走呼喝,神武军与流民?们顶着暴雨开始了这场争分夺秒的转移。 好在从青城到赢州,又?在海面上与海盗作战,军民?一心,流民?们虽不是士兵,却也养成?了听令行事的习惯。 即使心中再?不舍,也纷纷抱幼扶老,转移到了王府和军营。 与此同时,嵩县,县衙内的气?氛与雁萧关那边的焦灼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悠然闲适,衙役们佩着刀,百无聊赖地望着雨幕,不时打着呵欠。 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笃定不会有人前来府衙,因着往日即便天气?晴好,城内百姓见了县衙都?恨不得绕路三尺。 可今日他却想错了,他半眯着眼盯着黑沉沉的雨幕,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远处竟隐约有一群人马冒雨而?来。 直到队伍行至近前,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彻底从睡眼惺忪中清醒过来,慌忙整了整衣衫上前迎接。 马车缓缓停下,先后走下三个人:一高壮汉子、一长须老者,还有一位岁至中年依旧美貌丰腴的女子——赫然正是嵩县三家豪族的家主。 老者是个笑面的,才下车变同衙役颔首:“有劳。” 衙役弓着腰,慌忙将几人迎进县衙。 此刻县令正倚在屋内软榻上,一手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一边望着窗外雨幕,身旁娇娘捏肩斟茶,好一派泰然悠闲的模样。 然而?,他轻松闲适的姿态在三人踏进门的瞬间便消失无踪。 县令猛地起身,快步上前躬身拜见:“潘家主、王家主、林家主,三位怎会冒雨前来?若有吩咐,派个侍从知会一声便是,该是我前去拜会几位才对?!” 县令名叫周化,说话间,脸上已满是诚惶诚恐之色。 进来的三人中,那位老者是潘家家主,名潘大洪,高壮汉子是王家的王青健,最后那位女子,名林莲心,正是林家之主,别看她身为女流,却将林家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她接任家主之前,林家还稍弱于另外两家,现在却是并?驾齐驱,分不出高下了。 整个嵩县都?在他三家的把控之中,三足鼎立,倒是少了些纷争。 本?以?为三家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波澜却骤起,赢州居然成?了厉王的封地。 在打听到厉王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时,三人悬着的心便落了地。 正如?雁萧关所想,此地天高皇帝远,三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赢州,就算来人是皇家贵子,也未必能撼动他们分毫。 而?当听闻雁萧关无意?在嵩县争权夺利,他们更笃定厉王不足为惧,此后只随意?打发家中下人,隔几日去通报一次厉王那边的消息便罢。 第157章 直到得知厉王选在山下建造王府,还大肆砍伐山上树木、开垦田地,潘大洪在家中笑了好一阵,连着几日宴请王青健和林莲心,将此事当作笑柄反复打趣。 他们三家在赢州扎根近百年,但凡能耕种的土地早已落入囊中。旁人或许不解,为何他们从未动过在山上开垦的念头,难道真是畏惧朝廷的占山法令吗? 在大梁,山林川泽尽归朝廷所有,但各地门阀豪强势力庞大,常常私占山林。 前朝时,为了限制这一乱象,朝廷专门出台占山法令,对?豪强大族过度圈占山林的行为加以?约束。 到了大梁朝,占山法令愈发细致完备。 法令明确规定,官员占山规模要依据品级而?定,就算是最高品级的官员,占山也不得超过三顷,品级越低,所能占有的山林面积便相?应递减。 这样一来,朝廷便能遏制士族疯狂侵占山林的行径。 而?对?于百姓,朝廷则宽容许多,甚至还鼓励百姓开垦山林荒地,前提是要向朝廷缴纳赋税。百姓辛勤劳作,将荒地变为良田,朝廷则从中收取田租充实国?库,两厢得好。 然而?在天高皇帝远的赢州,占山法令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因此莫说田地,就连山林也被三家豪族瓜分殆尽,山中山产带来的丰厚收益,本?应按律上缴,可朝廷从未收到赢州送来的半分银钱。每次问责,地方官吏便哭穷推诿,总以?“山林凶险,无人敢入,有去无回”为由搪塞。 久而?久之,朝廷鞭长莫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 自此三家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可他们为何从不轻易上山开垦田地?自然是三家经过教?训。 数百年间,他们早已摸透山脉脾性,采伐木材、挖掘矿产、采撷药材皆有章法,却从不敢轻易砍树垦荒,百年前有人行过此举,无论哪家,都?招来了山神震怒。 雁萧关开垦土地的那片山林,本?是划归潘家名下,按国?家律令,山地归属朝廷,如?今赢州成?了雁萧关的封地,山林自然也归其所有。 潘家纵使心中不满,也找不到理由阻拦雁萧关在山上动土,只能暗自憋屈。 得知雁萧关竟敢“冒犯山神”,他们只等着看笑话,而?这场暴雨,也终于被盼来了。 三人在县衙里仿若主人,比县令还更显自在,周化鞍前马后地殷勤伺候着。 林莲心轻抿一口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潘家主可算是等来了这场雨啊。” “此前数月,赢州风雨来去匆匆,这次却截然不同,据族中擅长观测天气?的族人所言,这场雨恐怕得持续三五日之久。”潘大洪哈哈一笑。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写好的,结果忘记发,我可能是被回来时的小意外吓傻了[笑哭][笑哭][笑哭] 第138章 潘大洪抚着长须, 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慢悠悠继续道:“这雨下得妙啊,那厉王年纪轻轻, 偏要坏了山里的规矩, 如今遭了报应,也怨不得旁人。” 一旁的王青健猛地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长声笑?道:“我倒要看看,他那刚建好的王府,还有那些流民的破屋子,能不能经得起山洪折腾!” 周化心里直发?怵, 小心翼翼问道:“三位家主的意思是?” 林莲心指尖绕着鬓边发?丝, 眼?波流转:“周大人不必多问,只管瞧好戏便是。等这场雨过了,赢州该是谁的天下, 可就见分晓了。” 话音落下,屋内响起一阵笑?, 混着窗外渐急的雨声, 显得格外阴森。 周化陪着笑?脸,见他们笑?的意味深长, 也不敢再多说话, 潘大洪却将视线又移向了他:“此番来此,是要提醒周大人一声。” 周化连连点头?:“是是。” 潘大洪浑浊的目光紧紧盯着周化许久, 半响才开口:“周大人在嵩县做父母官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话音刚落,王青健也放下手中茶盏,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如今厉王那边自顾不暇, 你这县衙可别闹出什么乱子。” 林莲心转动着手中的翡翠指环,似笑?非笑?地补充道:“若是有人不懂规矩,坏了三家的事......” 她刻意顿住话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周化脸色瞬间煞白?,连连作?揖:“三位家主放心,卑职定当守好本分,绝不让外人乱了赢州的安稳。” 做小伏低地将三人送走后?,周化一回到屋内,便一屁股瘫坐在凭几?旁,像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方才强撑的笑?意彻底消失,脸上只剩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惶恐,一旁伺候的美貌女子过来给他擦汗奉茶,周化瞥了她一眼?,很快垂下眼?皮,笑?着接了。 雨帘一刻不停息,似是天上破了个?大洞,暴雨倾盆直泻而下,王府与军营皆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灰蒙蒙的雨幕。 这两日,雁萧关几?乎未曾合眼?,身上衣服早已湿透,又被?他的体温焐干,反复数次后?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在流民安置的各个?角落来回巡视,所到之处,流民们原本惶惶不安的眼?神里总算多了几?分踏实?。 虽说众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但好在并未生出乱子。 他走过最后?一间草棚,只见流民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草皮子下,怀中的孩童似是被?大人们的恐慌情绪感染,小嘴瘪着,眼?眶泛红,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样?。 见他到来,草棚里负责照看流民的士兵立即大步迎上前:“王爷。” 雁萧关目光扫过棚内,开口问道:“可还好?” 士兵挺直腰板点头?:“一切如常,吃喝皆有,晚间虽冷,众人挤在一处,倒也能撑得过去。” 雁萧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低沉:“若是衣物不够,去同瑞宁说,让他再找找府里有没有未用的避寒之物。” “是!”士兵领命退下。 转过院子,雁萧关踏入被?火把照亮的围墙边,大雨滂沱,火把的火苗在风雨中挣扎摇曳,光晕在雨水中忽明忽暗地跳动,将他的面容映得愈发?冷峻。 他还未及回到主院,一名士兵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视线。 来人浑身湿透,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脚上的皮靴裹满泥浆,却止不住他脚步的急切。 雁萧关见此情形,脚步猛地顿住,心瞬间悬起,莫非是山上出了问题? “王爷!山下……山下有动静。”士兵的声音混在蓑衣哗啦啦的滴水声里,带着难掩的急促。 雨声嘈杂,旁人紧张之下一时都?听错了,将“山下”听成了“山上”二字。 “山上有动静。”有人重复,语带惊恐。 这一声喊如惊雷炸响,连前院正在分发?干粮的流民们都?瞬间僵住。 手中的粗陶碗“啪嗒”坠地,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慌乱地攥紧身边人的胳膊,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莫不是山洪要来了?” 这一问,如火星坠入干柴堆,恐慌瞬间炸开,人群纷纷起立,营地陷入一片混乱。 雁萧关双手死死攥紧,指节泛白?,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下令转移。 就在他刚要开口时,士兵却连连摇头:“不、不是!” 他悬着的心刚落下半分,又被?高?高?提起,厉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有人往王府来了!”话音未落,雁萧关已大步冲向门?口。 雨幕浓稠如墨,远远望去,一行?人马正顶着风雨艰难前行,暴雨之中火把无用,众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黑夜里沉默前行?,身影在雨帘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支静默的送葬队伍。 雁萧关心想:“莫非是来给我们送葬?倒是来早了。” 不怪他这么想,此地偏僻,除了那些盼着他倒霉的赢州豪强,还能有谁冒雨前来? 就在他思绪翻涌时,身后?的火把突骤然腾起,一道火光穿透雨幕。 刹那间,来人最前一人的面容被?照亮。 只见那人披着鲜艳的大红色斗篷,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莹白?如玉,透着冷冽的光。 紧接着,那人缓缓抬头?,隔着雨帘与他对视,竟是明几?许。 雁萧关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几?许牵着马,马匹鬃毛紧贴着皮肉,每一根毛发?都?在往下淌水,马蹄深深陷进?泥浆里,每挪动一步都?极难。 这种状态是绝无法驮人的,明几?许徒步而来,下半身的衣裤早已裹满厚重的泥浆。 待行?至近前,明几?许一把扯下斗篷,内里的衣衫早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额头?上,却遮不住那双眼?中狡黠的笑?意:“我连夜远道而来,王爷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158章 他明明站得笔直,可落在雁萧关眼?中,单薄的身影却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雁萧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指尖刚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腕,一股寒意顺着窜上来,惊得他心口猛地一缩,这人竟还笑?得出来! 他来不及问询,立刻转头?对匆匆赶来的绮华沉声道:“你带着他们去安置。” 话音未落,又收紧了扶着明几?许的力道,生怕稍一松手,这人就会瘫倒。 雁萧关攥着明几?许冰凉的手腕,几?乎是半拖着人往内室走去。 内室里,因他巡视归来总会湿透,瑞宁每次都?会在他出门?后?准备好洗浴的热水,此时浴池亦是装着满满一池热水,正腾起寥寥白?雾,氤氲水汽弥漫四周。 雁萧关不由分说将明几?许塞进?池子里。 明几?许还没来得及开口调侃,便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睫毛,望着雁萧关紧绷的下颌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实?待着。”雁萧关嗓音沙哑,扯过一旁干净的棉布扔在他身上,转身取来早已备好的干爽中衣。 等他再回头?时,明几?许正懒洋洋地倚在池壁笑?看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还笑??”雁萧关皱眉,将衣物甩在屏风上,“若明日你发?起高?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明几?许转身趴在池边,笑?问:“如何不留情?” 雁萧关一顿,沉声道:“当然是将你捆在床榻上,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才准出门?。” 说罢,不等明几?许再挑衅,他竟转身离开了房间。 明几?许轻笑?一声,抬手抚向自己的面颊,喃喃自语:“莫非是这段时间赶路,让我憔悴得很?往日见着我就挪不开眼?的莽夫,居然开始对我视而不见?” 雁萧关却不知他在房里暗自揣测,径直走进?主院的小厨房,匆匆让人送来了姜片与红糖。 他守在灶台边,利落地煮起了姜汤,火苗舔舐陶锅,水汽蒸腾将屋外雨夜寒冷熏的一点不剩。 直到熬出满满一大碗浓浓的姜水,雁萧关才端着碗快步返回。 推门?而入时,明几?许正裹着新换的中衣坐在榻边,发?尾还滴着水,见他进?来,明几?许勾起唇角又要开口,却被?雁萧关径直将碗递到嘴边:“趁热喝。” 明几?许嘴里调笑?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滚烫的姜水蒸腾着热气?扑面而来,他睫毛轻颤,仰头?望着雁萧关垂眸时落下的阴影,忽然觉得对方紧绷的眉眼?甚是俊朗。 “烫......”他含混地偏头?。 雁萧关蹙眉:“你怎么比小时候的陆从南还娇气??” 好在他早有准备,拿起碗里的勺子,舀起一勺姜水送到嘴边猛力吹了吹。 他的动作?落在了三人眼?中,陆从南知晓王府来人,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正好与将来人安置好的绮华撞上,两人便结伴来寻雁萧关。 见到此般场景,陆从南唇角抽了抽:“这是将明少主当成了小孩子哄吧?当年我风寒,他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绮华神情却是一滞,待听到他的话才向他看过去,眼?神一言难尽。 看他居然还要进?去,绮华一把拉住了他,将人匆匆扯走了。 屋里两人丝毫不觉外面的动静,姜水下肚的瞬间,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烧进?胃里,明几?许呛得眼?眶发?红。 他正要开口抱怨,却瞥见雁萧关袖口沾着的泥浆,那是方才拽他时蹭上的。 “发?什么呆。”雁萧关抽回手又送来一勺姜水,不给明几?许说话的机会,一口气?将一大碗姜水全灌给了他。 将碗重重搁在矮几?上,他又拉过床上棉被?,将人裹紧:“喝了姜汤要发?汗,才不会伤寒。” 说完,他转身拿起姜碗,迈步离去。 门?扉合拢的瞬间,明几?许望着摇曳的烛火,低低笑?出了声,他早已习惯寒冷浸骨的滋味,此刻窝在暖烘烘的棉被?里,却并不觉得难受。 甚至,他眷恋地将面颊在柔软的锦被?上蹭了蹭,或许自己出现在雁萧关面前时,模样?狼狈至极,可现下,他舒服极了。 心中多番谋算在暖意里没了影踪,明几?许渐渐放松紧绷的脊背,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皂角香的锦被?中。 烛火将熄未熄时,他嘴角噙着笑?,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檐角雨珠坠落,砸出清脆声响,却扰不散他舒展的眉梢。 雁萧关回来时,他早已睡熟,看见他湿着的发?,无法,他又只得任劳任怨的拿起帕子,细细为他擦干。 一番动作?下来,明几?许居然都?未曾醒来,看来是一路累坏了。 雁萧关看着他好梦正酣的模样?,几?日的疲累也跟着涌上来,他将人往里搬了搬,自个?大喇喇往他旁边一躺,也睡了。 第二日,晨光初露,其他人便匆匆赶来。 于是,众人干脆齐聚议事厅。 明几?许倚坐在凭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此番前来的缘由:“还在元州时,因王爷将买韩翼手下的海盗势力连根拔起,他恨王爷可是恨得牙痒痒,就等着你去元州好寻机报复呢!” 他轻抿一口热茶,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谁能料到,王爷没去元州,反倒是直接来了赢洲。” 说到此处,他话音顿了顿。 官修竹看了一眼?雁萧关,率先笑?道:“还得多谢明少主的海盗图。” 明几?许的目光从雁萧关舒展的眉眼?上一扫而过,放下茶盏,指尖叩了叩桌面:“买韩翼气?不过,无论如何都?想要报复,却被?琐事缠身脱不开身。” “他手下那些狗头?军师又忌惮王爷的威名和神武军的战力,竟想出了个?馊主意——想用美人计迷惑王爷,再伺机杀了王爷,以报心中之恨。” 他挑眉扫向众人,眼?底泛出笑?意:“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还打听到王爷在天都?虽顶着个?风流名声,实?则片叶不沾身。” 说到这里,他一手撑住下颌,歪头?瞧着雁萧关说道:“与天都?不同,交南可是有结契兄弟的习俗。那些人猜来想去,居然得出了个?王爷好男风的结论,硬是将这美人计的差事塞到了我头?上。” 闻言,议事厅内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声。 在场神武军的队主,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时在顺州水军军营外的猜测,眼?底顿时泛起惊悚之色。 再一看明几?许那比女子还动人几?分的面孔,一时之间居然觉得若雁萧关是以这样?的男子结契,倒也……还好吧…… 雁萧关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好容易强行?咽下去,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抬眼?瞪向明几?许,正对上对方眼?底肆意的调笑?,想要开口反驳,喉间却只溢出几?声闷咳。 明几?许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收回视线时指尖还转了转空茶盏,语气?散漫道:“这不,军令难违,我不得不来。” 说罢还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 众人瞧着他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再想想还在元州等着“美人计”奏效的买韩翼,只觉那些人当真是些糊涂蛋,不知眼?前人正是与雁萧关合谋捣毁交南最大海盗团伙的关键人物不说,竟还妄图借他之手杀雁萧关,实?在荒唐至极。 好不容易平复下呛咳,雁萧关却发?现早已错过了反驳的时机,心底憋着股气?,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这么乖乖来了?” 明几?许唇角笑?意更深,眼?尾微扬:“知我者,王爷也。” 他端起茶盏,垂眸轻抿一口,再抬眼?时神色已归于平淡:“我的……” 他的话不易察觉的顿了顿:“我的妹妹还在买韩翼手中,不能明目张胆反抗他的决定,可那出这馊主意的人,我当场便杀了。” 他哼笑?一声:“总不能我来受苦,他却凭几?句话捞尽好处。” 话音落下,厅内众人悚然一惊。 雁萧关眉头?紧锁:“那买韩翼就不怀疑你?” 明几?许低笑?一声:“恰恰相反,他反倒觉得我这般不藏着掖着、当面报复的性?子,深得他心,如今对我更信任了。” 他语气?平淡如常,可厅内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畏惧,能当机立断手刃献策之人,这份果决狠辣令人心惊。 明几?许恍若未觉周遭异样?,随意把玩着手中茶盏,至于雁萧关却是早习惯了他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神色未改,只抬手轻敲桌面示意众人回神。 雁萧关目光扫过议事厅外隐约晃动的人影,转头?看向明几?许:“我看你带了不少人来。” 明几?许闻言扬起眉梢,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过了一夜,王爷难道还没将人……” 第159章 话音戛然而止,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杯沿,故意吊人胃口。 这人是逼不得的,雁萧关不知从哪生出的笃定,竟坦然点头?:“是还未清查他们,请明少主详细说说?” 明几?许却故意不接话,扬声朝门?外喊道:“绿秧!” 门?外原本百无聊赖晃悠着的绿秧闻声探出头?,清脆应道:“哎,少主。” 明几?许抬了抬下巴:“将人带上来。” 绿秧脆生生应了句“好嘞”,转身小跑着去了,脚步声在回廊上渐渐远去。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绿秧领着几?人踏入议事厅。 明几?许倚在凭几?上,指尖敲了敲案几?,漫不经心道:“王爷可知夷州与赢州接壤,我来赢州前,特意回了趟夷州。” 他扫过被?绿秧领过来之人略显拘谨的神色,轻笑?一声:“这些人原是朝廷官员,犯了事被?流放到交南,运气?好,活下来了,倒个?个?有些真本事。有擅农业的,有精于治水的,还有几?个?能工巧匠。” 厅内众人露出惊讶之色,雁萧关眸光微动,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 明几?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他们嫌夷州蛮荒,我是蛮人血脉,不愿为我做事,换作?旁人,怕是早动了杀心,可我懒得动手,此次想起他们,觉得这些人留在夷州也是埋没。”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雁萧关身上:“治水那位,我专程跑了一趟夷州偏远村落,同他说了赢州之事,他们不愿帮我,却未必不肯帮朝廷册封的王爷。” 说罢,冲雁萧关挑眉一笑?:“王爷这赢州,往后?怕是要热闹了。” 雁萧关望着明几?许眼?底若隐若现的狡黠,喉头?滚动,片刻后?溢出一声低笑?:“多谢你这份心思。” 他的目光扫过厅内局促而立、满面沧桑的旧朝廷官员,又落在明几?许随意搭在凭几?上的手:“无功不受禄,你想要什么?” 明几?许闻言挑眉,身体前倾逼近雁萧关,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王爷这话可就生分了。” 话音未落,他忽地伸手拍向雁萧关的肩,掌心大剌剌地搭在对方肩头?没收回。 周遭神武军队主齐刷刷投来目光。 “我不过借花献佛送个?人情罢了。”明几?许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将雁萧关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在众人屏息间故意停顿。 一旁的队主们面面相觑,突然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几?个?胆大的你给我递个?眼?色,我还你一个?表情,挤眉弄眼?间仿佛已参透了什么隐秘。 明几?许慢悠悠开口:“我暂时还未想到,待得我有需要,自会同王爷交代。” 雁萧关微微一怔,旋即颔首承诺:“成。”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雁萧关将目光转向人群中那位治水之人:“听闻先生在水利之道上造诣颇深,不知对此次山上、河道水患,可有见解?” 被?点到之人微微躬身,沉声道:“王爷,草民在来的路上已见得河道淤塞严重,且此段河道未修建堤坝,若不及时整治,再过两日,雨势不歇,怕是……” “光说不练假把式,不如现在就去河边看看。”明几?许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插话,不等人回应,便已起身朝门?外走去,“正好让各位开开眼?,瞧瞧咱们这位治水先生的真本事。” 众人心急如焚来到河岸。 浑浊的河水裹挟枯枝败叶奔涌而过,水面几?乎漫过堤岸,那位名为张江的治水先生蹲下身,仔细查看土质与水流走向。 片刻后?,他起身道:“王爷,此时贸然建堤并非良策,但河道需深挖拓宽缓解此次水患,待雨歇后?再修建几?座水闸调节水量。” 他躬身请示道:“草民在朝为官时,曾主持修建过类似工程,若能调用足够人手和材料,三个?月内可初见成效。” 雁萧关神色一喜:“建好后?,日后?我们是否便可不受水患所扰?” 张河显然对自己的本事很有底气?,片刻不犹豫:“是。” 第139章 接着, 张河站起?身,仰头望了望翻涌的?云层,他不仅善治水, 也擅长观测天?气?变化。 片刻后, 他神色笃定道:“再过一日雨势便能停歇,之后可?立即动?工。”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当即决定趁此间隙观察山间水势,反正全身早已湿透,也不在乎再多淋片刻雨。 一行人登上山头,负责注意山势的?神武军浑身湿透, 早成了落汤鸡。 雁萧关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头以示鼓励, 随后便由张河领着众人探查各处水流方向。 张河显然?是此道老手,每到一处,他便蹲下身子丈量地势、标记走向, 而其他人只能在旁看着。 整整一日,他们才将这?片山头走遍。 末了, 张河走到雁萧关面前禀明:“河道拓宽挖深不难, 只是这?山上……”他指向眼前一片光秃的?陡坡,“每逢降雨, 泥沙俱下, 即便清理了河道,仍会反复淤塞, 更易引发山体滑坡,想要?根治水患,这?土地问题着实棘手。” 众人一时都立在山头,皱眉沉思。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也不知是谁的?肚子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雁萧关按住饥饿的?腹部,当机立断道:“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回到王府后,众人纷纷洗刷换衣。 瑞宁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待呼噜几口下肚,暖意才总算从胃里?漫到四肢,紧接着每人手边又送上来了一碗姜汤。 姜汤驱寒暖胃,是应对湿冷的?良方。 明几许盯着手中?的?姜汤碗,神色阴晴不定。 反观雁萧关,他仰头一饮而尽,比喝酒还痛快,喝完后他抹了把嘴,转头瞧见明几许满脸嫌弃,不由侧过身催促:“快喝,府里?厨子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昨晚我?煮的?你都喝了,还怕这?碗?” “昨晚的?姜汤是你煮的??”明几许挑眉。 雁萧关连忙点头,又探手摸了摸碗壁:“凉了就没效果了,赶紧的?。” 见对方仍在犹豫,他忽然?瞥向一旁喝完姜汤正龇牙咧嘴的?陆从南,扬声唤来瑞宁,让他取来些蜜饯。 “这?蜜饯用蜂蜜腌制,好吃着呢,最能压怪味。”雁萧关将蜜饯碟子推到明几许面前,哄小孩似的?说道,“喝完含一颗,保准不难受。” 他浑然?未觉自己语气?亲昵,更没留意明几许望着他时,眼底忽明忽暗的?神色。 旁边还有陆从南这?个愣头青,他打从一开始就对明几许毫无戒心,几番相?处下来更是亲近,这?会儿他眼巴巴凑过来,笑着讨要?蜜饯:“明少主,我?也想吃。” 明几许抬手将蜜饯盒拢到自己身前,眼尾含笑瞥了他一眼,掀开盒盖,在蜜饯堆里?挑出一枚最大的?递过去。 陆从南喜不自胜接过:“谢谢明少主!” 他赶忙将蜜饯含进嘴里?,还高兴地看了雁萧关一眼。 雁萧关瞧着他没出息的?模样?,没有多说,只转头盯着明几许,眼神里?满是催促。 明几许这?才端起?碗,仰头将姜汤喝了,又捏起?枚蜜饯含住,神情舒展。 果然?如?张河所言,雨势渐渐停歇,虽说云层未散,但?看天?色确实不似要?再落雨的?样?子,众人奔波整日,见事情不急在一时,又已入夜,便准备各自散去歇息。 收拾完残局,瑞宁犹豫着上前禀道:“王爷,府中?院子都安置了百姓,剩下的?地方也腾出来给?明少主的?随从住下了……” 他面露难色:“实在腾不出空房给?明少主。” 陆从南接话:“既如?此,昨夜明少主睡哪儿,便还安置在哪儿呗!” 瑞宁尴尬地看了眼雁萧关,低声道:“可?昨夜……明少主是睡在王爷院子里?的?……” 这?话一出,本要?离去的?众人脚步齐齐一顿,脚下不自觉放慢,个个竖起?耳朵。 雁萧关向来醒得早,今日一早,他在明几许睁眼之前就已起?身,酣睡了一整晚的?明几许醒来之时只觉神清气?爽,全然?没意识到昨夜竟与雁萧关同卧一榻,此刻见众人神色微妙,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 雁萧关神色如?常,干脆利落地应道:“成,那就让他与我?睡一处。” 瑞宁皱着眉提醒:“可?王爷房里?只有一张榻……” “无碍。”雁萧关随意挥了挥手,语气?自然?,“昨夜我?便是与明少主睡在一起?的?。”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道:“再给我房里多备一套洗漱用具便是。” 瑞宁见他主意已定,只得应声退下。 雁萧关浑然?未觉这?番话已震得在场众人僵在原地,就连明几许也微微一怔,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王爷是说,昨夜我与王爷睡在一起?” 第160章 “是,怎么??”雁萧关眉峰轻蹙,“明少主不许与人同卧?” 明几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确实不喜,不过若是王爷,却也无碍。” 闻言,雁萧关这?才舒展了眉头,神色重新恢复平静。 夜幕低垂,烛火在寝房内摇曳出细碎的?光影,雁萧关躺在榻边,明几许则卧于内侧,两人皆是腰背挺直地躺着。 明几许身上裹着厚实的?锦被,而雁萧关仅半搭着一方薄薄的?锦缎。 府里?能御寒的?物件,早都送去给?百姓,不然?百姓若靠硬撑冻雨,等水患过去,怕也要?染上风寒。 暖意从被中?漫上来,明几许侧头看向身旁人身上薄薄的?锦缎,询问道:“你这?样?受得住?不如?与我?同盖这?床锦被,足够大,装得下我?们两人。” 明几许的?手刚要?掀开被角,便被雁萧关牢牢握住。 雁萧关摇头:“不冷,我?盖锦被反觉燥热。”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明几许在交南原住民之中?算高挑身形,可?在雁萧关面前却矮了不少,连手掌都小巧许多,轻易便被雁萧关整个包裹住。 手背传来的?温度滚烫,明几许指尖无意识地轻动?,雁萧关只觉掌心泛起?一阵酥痒,触电般抽回手。 他猛地掀开锦缎,只着中?衣坐起?身,喉间溢出一声咳嗽:“我?去喝杯水。” 明几许懒洋洋侧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匆匆起?身的?背影,唇角笑意愈发明显。 待雁萧关喝完半盏茶回来,喉间的?燥意方才消退几分,却没再躺回榻上,只坐在床边,目光瞥向明几许。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烛火噼啪作响的?寂静。 雁萧关被这?沉默压得不自在,率先打破僵局:“今日看那秃坡,实在头疼。” 他显然?还在愁山上的?土地怎么?整治。 明几许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早在元洲,我?便听闻王爷在开垦荒山,巧了,我?们蛮族的?土地都在山上,倒有些法子。” “什么?办法?”雁萧关瞬间来了精神。 “泥土流失,不过是因为树被砍光了。”明几许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画几道,“在山上种树,以根固土便是。” “可?种了树,哪儿还有地用来耕种?”雁萧关闻言垮下脸。 “谁让你满山都种?”明几许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山里?开垦土地,可?不是顺着山势斜着挖。” “不这?样?,那该如?何开垦?” 明几许挑眉,眼中?闪过狡黠:“自然?是以重梯作垄,减缓坡度,再在垄间挖出沟渠,让流水顺着渠道走,便冲不走土地。” 他又道:“田垄间种上作物,修成的?梯田一层叠一层,像阶梯似的?,田垄边则种树,既能固土,又能把地分成小块,打理起?来方便得很。” 说罢,他盯着雁萧关发亮的?眼睛,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怎么?样??信不信我??” 雁萧关哪里?有不信的?道理?他立刻翻身下床,摸出纸笔铺在案几上,催促明几许细细说。 烛火昏黄,映着两人凑在一处的?身影,明几许边说,雁萧关边将梯田的?层叠结构、沟渠的?蜿蜒走向一一勾勒在纸上。 夜色渐深,案头堆满揉皱的?草稿,烛泪滴了又凝,直到更鼓敲过三更,明几许早已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间只觉身侧下陷,雁萧关轻手轻脚地挨着自己躺下,下一秒便坠入沉沉梦乡。 而在另一边,明几许带来的?几个手艺人都被安置在一座院子里?,瑞宁抱着府里?绣娘赶制的?衣衫,快步踏进院落。 张河最先注意到他的?身影,下意识便要?行礼,昔日他身为朝廷官员,却因罪流放,在夷州不过是朝不保夕的?戴罪之身,如?今凭着一身本事为雁萧关效力,虽勉强算王府门客,却仍带着几分拘谨。 瑞宁眼疾手快拦住他,将叠得齐整的?衣衫递过去:“王爷特意吩咐为诸位先生备下新衣,还望莫嫌简陋。” 张河枯瘦的?手指触到布料的?刹那,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自流放到交南,他早已记不清上次穿这?般柔软齐整的?衣裳是何时。 他身后几人也红了眼眶,有人别过脸偷偷抹泪。 待众人换好衣裳从屋内走出,瑞宁笑了笑,褪去沾满泥污的?旧袍,束起?散乱的?长发,眉眼都被衬得带上了丝从容气?度,倒真有了几分能人的?风范。 “先生这?一身,与先前判若两人。”瑞宁语气?里?满是赞赏,“往后在王府,王爷宽厚,不必拘着礼数。” 话音未落,张河突然?转身对着主院跪了下去,额头重重触地:“王爷不弃罪臣,张某愿以余生所学,为赢州倾尽一身绵薄之力。” 身后几人齐声应和,字字铿锵。 瑞宁满意的?笑了。 次日天?还未亮,雁萧关便攥着卷好的?图纸匆匆出了房门,议事厅里?,众人围在长案前展开图纸,层层叠叠的?线条间,梯田如?天?梯蜿蜒而上。 张河两眼放光地看着图纸:“妙!妙啊!若按此图施工,还可?在山上低洼处修筑堤坝,既能利用洼地蓄水,缓解汛期压力,又能灌溉农田,当真两全其美!” 他激动?得来回踱步,袖口扫过案几上的?茶杯,险些将茶水泼洒出来。 激动?的?何止是他,雨一停歇,海风便将残余的?乌云吹散,阳光迫不及待地洒向地面,百姓们纷纷回到村落,着手收拾被暴雨肆虐过的?房屋。 掀翻的?草皮子屋顶、浸湿的?被褥,面对满是狼藉的?家园,众人并未气?馁,邻里?间相?互帮衬,抬木头、清淤泥,干得热火朝天?。 与此同时,在明几许的?帮助下,游骥带领众人依照他的?想法重新规划土地。 明几许带来的?善农能人也派上了用场,指挥着人用绳索、木桩划分区域,自己则亲自标记坡度走向,整个山头一派忙碌景象。 百姓们收拾好房屋后也没歇下,几日暴雨过后,田间小麦虽勉强扎根,却已奄奄一息,吴老独木难支,便领着神他们挨个为麦苗培土固根。 作为出谋划策的?关键人物,明几许虽给?人高不可?攀之感?,仍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拉着他问东问西。 他居然?也没将人撵走,带着绿秧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停下脚步指点一二。 雁萧关也没闲着,亲自带着一群精壮汉子,在张河的?指导下清理河道。众人手持锄头、木锹,一锹锹挖出淤积的?泥沙,再用独轮车运至远处,汗水浸透衣衫,泥水溅满全身,却无一人喊累,毕竟雁萧关始终身先士卒,与众人并肩劳作。 河道清理的?同时,张河已在山上挑选出几处低洼且地势稳固的?地方,着手筹备建造蓄水池。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河道很快便清理完毕。 随着河道疏浚、水源得到妥善引流,山里?的?小麦渐渐复归生机勃勃,只是将坡田改造成梯田,还需等小麦收获后才能动?工。 不过也快了。 最难的?问题已然?解决,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不再心急火燎,待手头能忙活的?杂事全部收尾,整个王府都沉浸在难得的?休憩氛围里?。 王府中?,因连日操劳,众人身上的?衣衫或多或少都添了磨损。 绮华与赫宛宜被雁萧关拦着不许去干重活,便安心留在府中?操持后勤,闲暇时,她们就带着一众女眷,坐在廊下飞针走线,为众人缝制新衣、修补旧衫。 院中?穿堂风掠过竹帘,伴着布料窸窣声,倒也一派祥和。 正窝在绮华膝头打盹的?眠山月,脑袋猛地往下一沉,险些栽倒。 绮华眼疾手快将它捧起?,嗔笑道:“小心些,又犯困啦?” 自从发现眠山月能说人话,绮华更把它当幼童般宠爱,而眠山月本就心性单纯,两人愈发亲昵。 往常得了这?般温柔哄劝,眠山月早该扭着身子撒娇了,可?此刻它乌溜溜的?眼睛却瞪得浑圆,眼底先是诧异,转瞬又化作怯意,犹豫片刻后,仓促展翅一飞,寻了个方向很快消失不见。 第140章 绮华也没?多在意, 自来到赢州后,眠山月成日憨吃傻玩,这?次它肯定又是想去?哪处玩了?, 周围都是自己?的人, 也都不会伤着它,她不必过多忧心?。 殊不知, 这?次眠山月根本不是去?玩,而是满头大汗、欲哭无泪地去?寻雁萧关。 这?段时日实在太?过安逸,自从来了?瀛州,雁萧关整日忙于?杂事, 渐渐疏忽了?对它的管束。 平日里王府上?下好?吃好?喝地供着, 谁都知道它是雁萧关养的宝贝雀儿,连厨房的厨子见到它,都要偷偷塞块糕点。 眠山月也真就当自己?是只无拘无束的小鸟, 连系统界面都许久未曾打开过。 第161章 系统曾提示过它,只是提示响起时, 它或许正在打盹, 又或许正与人疯玩,根本没?留意。 直到今天, 在气氛正好?, 正适合它昏昏欲睡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了?倒计时, 还是只有它一鸟能听见的刺耳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响,差点把它的魂都惊飞了?,拉开噪音源一看,登时如遭雷击。转眼间,它便扑棱着翅膀, 堪称连滚带爬地到处寻找雁萧关。 眠山月在王府里上?蹿下跳,找遍了?书房、膳房,甚至马厩,都不见雁萧关的踪影。 平日里知晓雁萧关行踪的陆从南恰巧也不在府中,它急得像只无头苍蝇,索性?振翅冲向府外?。 没?飞多远,便瞧见明几许正倚着一棵粗壮的古树喝水,绿秧不知被派去?何处办事,只剩他孤身一人,慢条斯理地望着不远处忙碌的人群。 见眠山月羽毛凌乱、眼神惊恐,明几许抬手拦住这?只慌不择路的雀儿:“跑这?么急?” 他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聪明的鸟儿,还会说人话,他当然有兴趣。 眠山月知道自己?能言的秘密瞒不过此人,当即带着哭腔扑过去?:“我惹大祸了?!必须立刻找到宿主!” 它急得直跺脚,尾羽跟着乱颤。 听到“宿主”二字,明几许眸色微暗,瞬间知晓它说的是何人,却并未追问,反而温声安抚:“别急,我带你去?寻他。” 说罢整了?整衣袍,朝着后山走?去?。 此时的雁萧关正带着神武军在山头勘测水流。尽管蓄水池的选址已确定,但山上?的水脉走?向错综复杂,勘测工作远比想象中艰难。 一行人累得瘫坐在林间空地上?,即便在凉快的老?林,汗水也早已浸透衣袍,紧紧贴在脊背上?。众人沉默着喝水、啃干粮,抓紧每分每秒休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愿多费。 突然,雁萧关耳尖微动,望向不远处传来稀稀疏疏脚步声的方?向。 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他警惕起身,便见明几许拨开灌木丛走?来。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明几许已不着痕迹地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往旁侧带。 雁萧关满脸困惑,却也没?挣扎,任由对方?领着自己?走?到四下无人处。 殊不知,在他们身后,方?才还没?了?力气的众多神武军纷纷提起了?精神,朝他们看了?过来,见他们行到无人之处,再看不见身影,纷纷露出个奇异的神情。 明几许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抬起手。 这?时,一直躲在他袖中的眠山月“扑棱”探出头,哭唧唧地扑到雁萧关肩头:“宿主快看看,系统又发任务了?!” “系统?”雁萧关先是一愣,下意识盯着眼前的小雀——这?小家伙不就是系统本体吗?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打开系统面板。 界面上?,刺眼的倒计时正飞速跳动。 而早在十日前便发布的新任务,此刻正静静躺在消息栏里:【入秋前将山上?土地水利修建好?,完成奖励“围沙成田”手册一份】。 雁萧关瞳孔骤然收缩,这?才惊觉,连日奔波竟让他彻底忘了?自己?身负系统一事。 他直勾勾盯着“围沙成田”四个字——这?不正是眼下最急需的东西吗? 再看倒计时已逼近尽头,几乎来不及多想,他指尖按向“接受”那处。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最后一刻,界面终于?弹出确认提示。直到这?时,雁萧关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放松,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神经松懈下来,他这?才想起明几许还站在一旁,回身便撞进对方?饶有兴致的目光里。 明几许正抱臂斜倚在树干上?,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漆黑的眼眸像淬了?墨的钩子,直勾勾盯着他方?才触碰虚空的指尖。 系统升级后,系统面板只有身为宿主的雁萧关和系统本体的眠山月能见到。 可他方?才对着空气凝神,指尖在空中虚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生疑。更别提眠山月方?才慌乱间脱口而出的“宿主”“系统”“任务”,字字句句都透着玄机。 明几许缓而又缓地挑高眉尾,忽然轻笑出声:“王爷方?才可是在与哪方神仙对话?” 说着,他慢慢走?到雁萧关身边,屈指弹了?弹眠山月因?他的话而炸起的尾羽上?:“还是说,秘密都藏在这?小家伙的肚子里?” 雁萧关身体僵在原地,紧闭着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肩头的眠山月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满心?懊恼自己?的莽撞。 可很快,它又提起精神,反正这?人已经知道自己?会说话的秘密,再多透露些也无妨。 更何况,它小小的脑袋里总有种?敏锐的直觉,上?一个世界宿主对它的警惕与戒备,这?一世雁萧关对它的纵容都证明它的直觉总是对的。 明几许莫测神情下始终无害的本心?,让它笃定眼前人无害。 它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水润润地望着明几许:“我、我就是系统!” 雁萧关没?有阻拦。 见状,明几许垂下的眼睫间闪过一丝笑意,抬手轻轻捧起眠山月:“系统是何物?很厉害吗?” 这?一问,瞬间让眠山月得意起来:“当然厉害了?!当初风靡天都的肥料法子,就是系统奖励给宿主的,还有那能治天下疫病的大梁朝防疫手册,也是我给的。” 它挥着翅膀拍了?拍胸脯。 明几许唇角勾起:“这?么厉害?” “当然!刚刚任务的奖励是‘围沙成田’之法,要是宿主完成了?,赢州满地的沙都能变成良田!”眠山月说得有模有样,虽然自己?也似懂非懂。 看着眼前对自己?毫无戒心?的一人一鸟,明几许唇角噙着笑,心?底却暗自思忖:太?没?心?眼,竟大大咧咧地把秘密和盘托出,也不怕自己?心?怀不轨。 好?在,他确实无意加害,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这?般随性?洒脱,对旁人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东西,也能视若敝履。 他的诞生自始至终都裹挟着层层算计,尚不知温情为何物时,便已在山间为活命拼尽一切,摸爬滚打数载,才知晓每月前来取血饲养灵蛇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师傅。 而师傅的所作所为,皆源于?生母下达的命令。 得知真相那日恰逢年节,蛮人虽生活困苦,却比汉人更重视节庆,山间处处热闹非凡。 他独自枯坐在圣地最高的山头,垂眸望着山下的欢腾景象,既未失态崩溃,亦未显露出半分痛苦。 那些情绪仿佛早已被山头的冰雪尽数封印,他异常清醒地回顾着短暂的一生,而后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弑父、掌控赢州、撑起族民的未来,他严丝合缝地执行着那个女人的计划,将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 阴谋算计贯穿始终,就像他的母亲,也像他自己?。 初入天都,当他第?一次见到雁萧关时,对方?身上?耀眼的光芒几乎将他灼伤。 那一刻,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可在他满是黑暗的人生里,从未体会过爱意为何物。 面对这?份炽热,心?底滋生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如此热烈的人,定然是因?为没?有见识过黑暗。 若是跌下深渊,他还能做到那么耀眼吗? 此后,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每一次交锋都在他心?底掀起他的惊涛骇浪,无数阴暗的念头在其中翻涌不息。 最后,他承认自己?失败了?,眼前这?个人不会沉沦在黑暗与自己?为伴。 既如此,他只能爬上?去?,迎接对方?炙热的光芒。 他也会护着这?份让他满是冰雪的世界重见天日的曙光。 雁萧关并不清楚眼前这?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对方?眸底情绪翻涌,心?里直觉不太?喜欢。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眠山月,点了?点它的额头,说道:“这?次就暂且算了?,下次可别耽误了?正事。” 眠山月自知理亏,蔫蔫地点了?点头。 雁萧关到底还是宠着它,只是随口批评了?一句,便将它放开,说道:“去?吧,回去?玩。” 眠山月高兴极了?,在雁萧关身边挨挨蹭蹭了?好?一会儿,又在两人头顶盘旋了?几圈,才朝着山下飞去?。 它刚飞出去?不过几丈远,“咻”的一声,雁萧关和明几许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支箭矢直直地朝着眠山月射去?。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雁萧关腰间的刀鞘飞了?出去?,明几许掌心?的短刃也如闪电般袭去?。 就在那箭矢即将射进眠山月身体的瞬间,刀鞘和短刃及时赶到,准确地将箭矢击飞了?出去?。 眠山月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浑身发颤,扑腾着翅膀在空中慌乱打转,它惊魂未定,哪还敢继续往下飞,猛地一个转身,径直撞进离它更近的明几许怀里,抖如筛糠地哭唧唧起来。 第162章 雁萧关神色骤冷,下意识侧身挡在明几许身前,目光如刃般刺向远处,林间树影晃动,几道身影若隐若现。 -----------------------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短小,尽力了[亲亲][亲亲][亲亲] 第141章 瞥见林间晃动的人影时, 雁萧关第一反应便是赢州三姓豪强动了杀心。可念头刚起,他便推翻了这个猜测,自踏入赢州, 三姓豪强始终作壁上观, 摆明了坐等他自生自灭。 更何?况他尚未触及对方利益,对方此时断然不会贸然出手。 那么?, 这群暗箭伤人之徒究竟从何?而来? 正思索间,身后的明几许收回视线,沉声道:“是常年在山中生活的蛮汉混血山民。” “混血?”雁萧关眉头微蹙,面?露疑惑。 明几许微微颔首:“此番勘测, 怕是误闯了他们的领地。” 不等他多?解释, 前方的人影突然从树间荡了过来。为?首的山民手脚如猿猴般矫健,借着藤蔓凌空飞掠,落地时手中削尖的木矛直直指向雁萧关咽喉。 此人肤色黝黑, 眉骨高耸,眼如鹰隼, 右耳垂着兽骨坠饰, 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怒吼:“滚,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后方数人接二连三落在他身后, 身形都精瘦几了, 赤着脚踩在地面?悄无声息,有的嘴凸, 有的眼凹,还?有的鼻子硕大几乎占了整张脸,个个模样?奇异至极。 当雁萧关的视线落在他们面?上时,山民眼中瞬间染上淬毒般的厌恶。 就算他很快移开视线,所有人手中也都紧握着竹制弓弩和削尖的木矛, 目光警惕又愤恨,虎视眈眈地盯着雁萧关两人。 雁萧关不欲与他们生事端,眸光微敛,护着明几许后退半步,抱拳沉声道:“不知此地乃是诸位的领地,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见对方并未放下兵器,却也没有立刻动手,便带着明几许缓步退远。 直到他们似乎退到一条边界线外,山民们确认入侵者离开领地,才如潮水般隐入密林,可身上若隐若现的视线,让雁萧关确定他们仍在山民的监视之中。 回到歇息处时,雁萧关面?色早已恢复寻常,众人并未察觉异常。 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浓,雁萧关便干脆带着众人下山。 下山途中,明几许望着天边火烧云,缓声解释:“赢州与夷州百年前本?是蛮民属地,汉人则被视作奴隶,蛮汉混血既不被蛮民接纳,又遭汉人厌恶,只能遁入深山。” “后来,赢州汉族官员势大,为?减少?蛮汉争端,下令强制通婚,混血便成了两族冲突的牺牲品。” “再后来,明齐行平定赢州,蛮民地位骤降,混血更是在夹缝中艰难求生。”他顿了顿,唇角扯起一抹冷冰冰的笑意,“在蛮民汉人看?来,混血含有外族血脉,自出生便不受待见。” 见他说得事不关己,雁萧关却顿下脚步,看?向了他。 明几许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山民生活不易,不知是否真是天也容不得他们,蛮汉混血大多?生得奇形怪状,连下山采买都得避着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被欺压践踏是常有之事,甚至连性命……” 话未说完,雁萧关忽然打?断他,目光灼灼:“你就很好看?。” 明几许猛地转过头,眼中满是诧异。 雁萧关直视着他,神色认真:“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本?是坦然的夸赞,可在明几许骤然漾起笑意的双眸注视下,他却无端生出几分不自在,抬手摩挲了一下鼻子,率先转头继续下山。 明几许立在原地怔愣片刻,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快步跟了上去,调侃道:“原来是因着我?好看?,王爷才对我?处处宽容吗?” 他语含调戏,雁萧关却回得认真:“这天下好看?的人多?了。” 明几许快步转至他身前,眸光流转:“那王爷为?何?独独对我?不同?莫非……” 尾音拉长,眉眼间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雁萧关轻咳一声,正色道:“是得你相助良多?。” 说到此处,他稍稍停顿:“先前在青城,见你喜爱天坑崖壁的野花,为?谢你留下的药方,我?还?特意带了一株过来。” 明几许脚步陡然一顿,眼底浮起疑惑,明明他已抵达许久,却始终未见花影。 似是看?出他的困惑,雁萧关肩头微微垮下,叹道:“都带到家门口了,却被眠山月那不争气的撞进了海里。” “眠山月?”明几许突然将缩在雁萧关胸前的眠山月捧到眼前。 感受到灼灼目光,眠山月直觉不妙,急忙辩解:“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知道我?的秘密,还?让我?给宿主送信,吓到我?了,才导致我?慌不择路将它们撞翻的。” 它们? 明几许收回视线,放过了它,转而问起:“除了那束野花,还?有旁的?” “还有从天都带来的一株芍药。”见明几许眼露好奇,雁萧关便说起缘由,“那日从宫城回小院,路过一间客栈,正撞见一株芍药从天而降,险些?砸中路边幼童。” 他没注意到在他说起往事时明几许微微变色的神态,继续道:“我?便出手拦下了,之后见那株芍药还?完好,就带回家养了起来。” 他继续道:“我?哪是会养植物?的人?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真把它养活了,可惜最后还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眠山月缩着脖子,作为?罪魁祸首,它大气都不敢出。 明几许眸中闪过异彩,他没想到,就连自己随意抛下的芍药,都被雁萧关精心养护。 若不是因为?意外,此刻是不是就能亲眼见到它们了? 当初,他看?不惯耀眼的雁萧关,也不喜娇艳的芍药,如今心境不同,竟也对那株芍药生出几分期待。 只是老天似乎不想让他达成所愿,可上天不容,他便要就此罢手? 明几许垂下眼皮,轻笑一声:“殿下若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待哪一日我?遇见好看?的,定然会采来送与殿下。” 这话若是被绿秧听见,只怕要惊得下巴落地。她?虽不是蛮民,却也知晓在蛮民习俗里,送花意味着什么?。 可惜此时此地,唯有明几许一人清楚这话语中的深意。 话音刚落,他便迅速转开话题:“此番回去后,还?需同其他人商量商量如何?解决山民之事,既然那处是山民划下的地盘,勘测水源一事,怕是绕不过他们。” 回到王府,雁萧关即刻召集王府府官和神武军驻队主商议此事。 才将情况说明,一名队主便猛地拍案而起,嚷道:“整个赢州都是王爷的封地,山上自然也归王爷所有!那群山民私自占山,本?就不合法理?,咱们手握重兵,直接上山将其剿灭即可!难不成他们还?能与我?们神武军一战?”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紧绷。 雁萧关眉头微蹙,官修竹率先开口:“不可。” 与此同时,陆从南面?露不忍,摆手劝阻道:“他们也是为?着活下去,何?必要取了他们性命?” 见众人皆持反对意见,那队主讪讪地坐了回去。 倒是游骥皱着眉开了口:“我?们在山下定居数月,也不见山民下山与我?们打?交道,显然是对山下人避之不及,根本?不愿沟通。” 他看?向雁萧关:“劝抚无门,强攻又不可行,难道就放任他们阻拦?” 雁萧关摇头,语气坚决:“水流勘测势在必行。” 尤其是今日眠山月送来了系统发布的任务后,他更不可能放弃此事。 听闻此言,另一名队主面?露赞同,急切道:“既然如此,咱们神武军向来战无不胜,对付一群山民还?不是手到擒来?即便不杀,困住他们也行。” “不可。”官修竹连忙劝阻,“武力只会徒增仇恨,我?们初到赢州,若与山民开战,不仅水流勘测受阻,还?会让赢州百姓心生畏惧,更会给三姓豪强可乘之机,绝非良策。” 众人一时无计可施,雁萧关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始终沉默的明几许:“明少?主对此事有何?见解?” 明几许指尖摩挲着茶盏,神色从容:“山民困守山中,衣食住行皆取自山林,对领地极为?敏感。不如先派人送去盐巴、器具等物?示好,再让人同他们说明勘测水流只为?民生,绝不侵占。” 他瞥了眼仍不服气的队主,淡笑道:“若他们执意阻拦,届时再做计较也不迟。” 殿内陷入短暂沉默,官修竹率先点?头:“此计可行,既能彰显王爷仁厚,也留有余地。” 雁萧关思索片刻,最终敲定:“明日起派人往山民领地送物?资,并告知他们此事。” 他停顿一瞬,语气坚决又道:“但?水流勘测一事,绝不可断。” 第163章 得了雁萧关这话,前往山上勘测水流的队伍便如往常一般,每日准时启程上山。 此后多?次都与山民正面?遭遇,情形与此前派遣上山劝说的人如出一辙,勘测队尚未开口,山民便目露凶光,挥舞着兵器大声驱赶。 好几回眼看?着就要刀剑相向,好在带队的雁萧关、陆从南和游骥始终沉着冷静,一面?安抚躁动的神武军士兵,一面?耐心周旋退让,这才避免冲突爆发,将队伍平安带回。 以至于到小麦丰收,坡田变梯田,山民都还?是一副见着他们便喊打?喊杀的模样?。 山林深处,树木枝桠交错,铺天的阳光只在地面?洒落零星光点?。 若雁萧关此刻在此,便能认出围坐当中的几个汉子,正是初遇时朝眠山月射箭的山民。 此时他们正在树枝搭成的简易窝棚下啃着野果充饥,身旁还?零零散散坐着数十个山民。 女子用树藤编织藤衣遮掩关键部位,男子仅在下身用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遮着下半身,小孩子们光着屁股依偎在女人怀中。 为?首的汉子又拿起一个野果,刚咬一口便急忙吐出,转而将果子捧在掌心,递给旁边女子怀中的幼童,他长相可怖,说话也粗声粗气的:“大石,吃这个果子,是甜果子。” 名叫大石的孩子伸出双手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去,尝到甜味的瞬间,他乐陶陶地笑眯了眼。 见孩子这般高兴,一左一右护着他的夫妇都笑了起来。 另一边,听到“甜果子”的几个孩童纷纷望了过来,年纪小些?的孩子嘴边已挂上长长一条口水印。 果子都是汉子们冒险攀树采摘而来,大多?酸涩难咽,只能勉强充饥,至于甜果子,全靠运气。 这次幸运寻得的甜果的正是为?首的山民。 这群人盘踞在此处,是这片山林中最大的山民群体,为?首的山民,大山,是整片山头出了名的狠角色,打?起架来不要命,硬是凭拳头打?下这片立足之地,其他山民群体见了他,或多?或少?都要退让几分。 山民们难得有片刻闲暇,填饱肚子后,又得为?下一顿奔波。 大山刚站起身,便有一人匆匆走来。 “头领,那群人又来了。”阿木提着木矛,脚步匆匆,迅速走至大山身前,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敌意。 大山攥紧手中粗糙的兽骨匕首,喉间发出一声冷哼。多?年前,山下人也曾带着美酒与粮食笑意盈盈踏入山林。 可当山民卸下防备,他们却露出獠牙,抢走部落几乎所有财物?,还?掳走十几个年轻女子。 那场劫难让部落元气大伤,足足耗了好几年才缓过劲来。 自那以后,但?凡山下人进山,带来的皆是欺瞒与算计,就算偶有打?着通商旗号的商人,也是巧舌如簧的奸徒。 山民们在深山里辛苦一年才采得的药材山珍,总被他们用零星铜钱或是廉价物?件骗走。 而此番来人总说要勘测水源,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山民们靠山吃山、依水而活,若连这赖以生存的溪水都被夺走,他们这群被视作“混血异类”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大山眼神愈发凶狠,骨节因用力攥紧匕首而泛白。 第142章 树林总是比其他地方?更?凉快, 山风掠过层层枝叶,卷起阵阵凉意,雁萧关与游骥等人站在山林入口静候。 士兵们?背着盐巴与铁器, 只是这?些精心准备的示好物资, 至今都未能送进山民手中。 凉意勉强胜过暑气,却压不住众人心中的焦躁, 汗水顺着脊背、额头?不断渗出,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游骥反复摩挲着腰间佩刀,他望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山林,终究还是走到雁萧关身边, 压低声音道:“殿下, 在此僵持数月有余,再拖下去,怕是入冬前都不能将山上水脉勘测完全, 修陂定然会延误……” 雁萧关望着林间若隐若现的光影,他何尝不知?修陂紧迫?他虽不善了?解水利之事, 可也知?“陂塘之利, 可备旱涝”一说,修建了?蓄水池, 无论穿渠、溉田, 还是涝患排水都毋需忧心。 他身后数千士兵与流民,都眼巴巴等着陂塘落成, 方?能开垦荒地播种?庄稼。 若再拖延下去,误了?农时,百姓们?怕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而赢州的天?气诡谲多变,若贸然让百姓在未完善水利的田地里耕种?,一场暴雨下来, 岂不是又要如上次一般,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此处,雁萧关也不免在心中暗叹,若真?到山穷水尽时,即便会招来忌惮,怕也只能与山民兵戎相见了?。 只是如此一来,先前每日派人送物资、三番四次劝说的诚意,便全成了?泡影。 正思绪翻涌间,前方?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大石手持兽骨匕首,一把拨开拦路的树枝现了?身,他袒露的胸膛上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疤,能在这?猛兽环伺的山林里站稳脚跟,还护住数十山民,显见是个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汉子。 被雁萧关数月如一日的示好搅得不胜其烦,他双眼扫过众人:“我早说过,这?片山林是我们?的命根子,林子的每滴水,我都拿命守着,” 话?着,他手中寒光一闪,匕首猛地指向雁萧关:“想勘测水源?没得商量。” 他态度强硬,看着雁萧关的眼神称得上是憎恶,这?般赤裸裸的挑衅,瞬间点燃了?雁萧关身后人的怒火。 “胆敢对?王爷不敬,”一名队主暴喝出声,长刀出鞘,“你们?这?群野人,真?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山民们?见状,立刻举起手中的木矛,呼喝声震得树叶簌簌掉落。 剑拔弩张之际,雁萧关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伴随他的动作,林间突然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尖锐的女声刺破静空。 循声望去,只见树丛间黑影疾窜,一只体型壮硕的猿猴攀着枝干,在树间灵巧飞跃,利爪紧扣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孩童被倒提着悬在数丈高的树间,如同风中摇晃的枯叶,在三只猿猴嬉闹的抛接中来回坠落又被接住。 猿猴发出兴奋的啸叫,时而将孩子甩向半空,时而用粗糙的毛发蹭过他惊恐扭曲的脸。 孩童早已被吓得瘫软,沾满泥污的小脸涨成青紫,破旧的蔽体短衫在撕扯中片片飞散。 女子凄厉的哭嚎混着猿啸此起彼伏,惊得林间飞鸟四散奔逃。 大石的瞳孔骤然紧缩,父子连心,即使这?么远,他也认清了?那被猿猴拎在手中的人影,是他的孩子。 女子跌跌撞撞从林间冲出,发丝凌乱地黏在被泪水打湿的脸上,她扑到大石脚边,死死攥住他,声音几近崩溃:“大石去摘甜果子……猿猴抓走他,你去救他……” 话?语颠三倒四,却让所有人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是孩子因采野果误入猿猴的领地,才落得如此险境。 大石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的双手紧紧握着短刃,一边是剑拔弩张的神武军,另一边是幼子生死一线。 霎时,他陷入两难之境。 雁萧关清楚看到山民首领眼底的凶恶瞬间被慌乱取代,心头?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喝道:“救人要紧!” 话?刚出口,他便如离弦之箭冲进密林。 大石瞳孔骤然收缩,爱子心切终究压下敌意,抄起兽骨匕首,匆匆跟了?上去。 林间的枝叶看似柔软,此刻却如利刃划过裸露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脚下的枯枝腐叶层层堆积,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猿猴察觉到有人靠近,激动的叫声在林间回荡,越发刺耳,紧接着便将孩子抛向更高的枝丫。 孩子的哭声响起,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无助,久久回荡。 雁萧关眼神一凝,望着在树林间藤蔓上跳动的猿猴,深知?在地面上根本无法追上它们。 他心一横,猛地蹬地,借着树干的力量跃上横伸的枝干,寒光一闪,腰间长刀出鞘,朝着抓着孩子的猿猴刺去。 猿猴原本?还在将孩子当作玩物逗弄,直到利刃袭来,动作才猛地一顿。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雁萧关刀尖已至它眼前。可猿猴动作灵巧,转瞬间灵巧躲开,将孩子往另一边的猿猴一扔,双目冒火的同时反手挥出利爪。 雁萧关眼角余光瞧见孩子被猿猴接住,没有落向地面,才侧身躲避,猿猴的指甲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带起一阵风,刮得脸颊生疼。 就在猿猴准备再次攻击时,大石堪堪赶到,手中的匕首直直刺向猿猴的前臂。 猿猴吃痛,发出愤怒的嘶吼,它挥动着另一只爪子,试图击退大石。 大石咬紧牙关,匕首在他手中不断挥舞,阻挡猿猴的攻击。 雁萧关趁机再次跃起,看准时机,伸手直接将刀掷出,刀刃眨眼间拎着孩子那只猿猴的后心。 第164章 那只猿猴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命呜呼。 同时,他飞快地冲向猿猴倒下的方?向,在孩子落地前,一把接住了?他。 孩子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紧紧抱住雁萧关的脖子哭的声嘶力竭。 受伤的猿猴见状,愤怒地扑了?上来,大石眼疾手快,将兽骨匕首狠狠地刺进猿猴的腹部。 猿猴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仅剩的那只猿猴见状,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嘴里不断发出不甘的叫声,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雁萧关抱着孩子,与大石对?视了?一眼,随即他单手稳稳揽住怀中战栗的孩子,另一只手猛地抽出插在轰然坠地猿猴尸身中的长刀。 利刃破体的瞬间,血珠迸出。 最后一只猿猴龇着尖利的獠牙,试探着想要靠近,却在撞上雁萧关冷冽的目光时,生生顿住。 大石踉跄着扑了?过来,身上还染着另一只猿猴的血迹。 终于,猿猴发出一声不甘的吼声,转身窜入密林深处。 大石松了?口气,颤抖着双手从雁萧关怀中接过孩子,布满老茧的掌心轻轻擦去幼子脸上的泪痕与泥污。 当跌跌撞撞追来的妇人哭喊着扑来时,他才将孩子小心递过去。 待妻儿退到身后,他回望雁萧关,眼神里仍有警惕,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哑声道:“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救了?大石,这?片林子的水,我也绝不让。” 他攥紧手上破损的兽骨匕首,瞥了?眼身后追来的山民汉子,语气不自觉放软却依然坚决:“水若被引走,我部落近百口人,都得困死在这?山里。” 游骥率领的神武军循着动静追来,队伍里赫然出现了?明几许的身影。 他是同雁萧关一起上山的,只是他不耐烦一直空等,很?快便带着眠山月在林间晃悠,时而摘颗野果抛着把玩,时而陪着眠山月逗弄野雀。 眠山月都快玩疯了?,笑的眼珠子都快看不见。 此前听到骚动,明几许迅疾寻来,他在山中树间如履平地,明明远上许多距离,竟与神武军同时到达雁萧关近前。 见雁萧关毫发无损,神武军众人紧绷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却在瞥见大石时,眼底又腾起凶狠。 雁萧关望着低声哼唱哄孩子的妇人,抬手拦住蠢蠢欲动的士兵。 林间血腥味未散,孩童的哭叫不绝于耳,他沉声道:“今日陡生变故,暂且收兵。” 大石将妻儿护在身后,语气生硬:“你们?且回吧!” 说罢便要驱赶雁萧关等人。 雁萧关面色微沉,明几许突然从人群中走出,目光直直盯着大石怪异的面孔:“你们?守着水不让动,不过是怕活不成,可你们?就不曾想过……”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山林格外清晰,“干脆下山,做厉王的子民?” 这?话?如惊雷炸响,山民们?攥紧武器的手齐齐发颤,神武军士兵也目瞪口呆。 在其他人未曾反应过来之时,雁萧关眼睛骤亮,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反正他治下百姓已有了?许多北境流民,再来群山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咕咚。 大石喉结滚动,兽骨匕首几乎要握不住,可他转瞬想到他与部落汉子下山采买必需用品时的遭遇:“山下人吃人不吐骨头?,我们?宁死也不……” 话?未说完,他身后妇人怀中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啼哭,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回身看去,只见妇人激动的紧紧抱着孩子,满眼期盼的看着他,再往旁边看去,刚才还视神武军如猛兽的山民们?也满眼渴切。 一片沉默之时,游骥悄身走到雁萧关身后,用气声说道:“王爷,明少?主这?提议或许真?是破局之道。” 雁萧关极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后给了?明几许一个眼神。 明几许心领神会,笑着继续说道:“厉王手下有士兵五千余,而你们?部落,据我所知?,怕是不足百人。若厉王真?是心狠手辣之辈,只需挥兵而上,你们?的部落怕是早已不复存在。” “由此,想必你也能看出厉王仁善,你带着族民成为他治下的百姓,日子不说能过得多富足,却定比在这?山林里安定。”他将眠山月放在手心,摸了?摸它颈间软羽,话?也说得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咄咄逼人的情态:“你不妨回去同族民好好商量,三日后我们?会再上山,到时再告诉我们?你的决定。” 大石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吐出半个反驳的字。 见状,雁萧关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实处,他未再多言,只是抬手示意众人收刀入鞘,率先转身往山下走去。 下山路上,雁萧关问?明几许:“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明几许声音淡淡:“只要不蠢笨如猪,他们?该知?道怎么选择。” 他本?也不在意山民,若非顾忌雁萧关,他一开始便会赞同神武军那位队主武力征服的提议,他们?都已经退让到了?这?个份上,若山民还不识好歹,那便由不得他们?了?。 第143章 回到王府时, 太阳还挂在半空。 雁萧关没回主院,遣散士兵后,他径直往主院旁的院子?走去。今日回得早, 他打算去看看陆从南。 这段时间为了勘测水源, 他们不?得不?深入深山,交南十万大山瘴气弥漫, 寻常人?根本不?敢轻易涉足。 赢州豪强即便觊觎山上的山珍,也只能从山民?手中收购,正是因着山民?久居山中,有些应对瘴气的法子?。 可雁萧关等人?却没有这样的经验, 好在明几许及时赶到赢州, 他极为靠谱,得知雁萧关要带人?上山勘测水流,很快就配置出了防瘴药物。 只是, 他只顾得上功效,却没在意药的味道。 走到院中, 主屋院门大敞, 浓重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陆从南病恹恹地窝在床榻上,平日里机灵红润的面颊, 此刻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好在眼神还算清亮。 床边,赫宛宜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喂他, 听见动静立刻转身:“哥哥,你来了。” 跟在雁萧关身边久了,她的性子?也变得活泼许多。 不?等雁萧关开口,赫宛宜便继续说:“从南已经退烧了。” 她将药碗轻轻搁在案上:“今日他喝了三碗药,还吃了半碗稀粥呢。” 雁萧关走到床边, 伸手探了探陆从南的额头,触手温热却不?灼烫,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陆从南赧然垂眸,哑着嗓子?笑道:“殿下,我、我下次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药倒了。” 沙哑的嗓音听得雁萧关眉头紧蹙,见他还能完整说话?,精气神不?算太差,这才稍作宽心。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陆从南的额头,道:“这么大人?了还怕苦?” 说着,他瞥向案上见底的药碗,唇角勾起抹促狭的笑:“往日为了预防瘴气入体一日只喝一次药,如今倒好,一日要将三碗苦汤灌下肚,一换三,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闻言,一边的赫宛宜都笑了。 受了取笑,陆从南苦着脸挣扎起身,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今日去山上的一路可还顺利?那山民?首领肯松口吗?” 雁萧关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将今日与大山对峙、救孩子?,以及明几许提出的建议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罢,陆从南兴奋地点点头:“山民?在山上虽能勉强糊口,可常年受瘴气侵蚀,大多活不?久,而且周遭毒蛇猛兽环伺……” 说着,他皱起眉头:“换作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过这种日子?,下山成为殿下治下的百姓,怎么看都是更好的出路,那山民?首领为了族人?和孩子?,极有可能会答应这个提议。” 雁萧关赞同?地点头,正要开口,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只见明几许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包蜜饯,才跨进门便往嘴里丢了一颗,随即眼角微微眯起,显然对蜜饯十分?满意。 陆从南眼睛瞬间亮了,眼巴巴地盯着明几许手中的蜜饯,喉结不?住地滚动。 见状,明几许故意走到他床边,将蜜饯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从南伸长脖子?,可明几许却在最后一刻将蜜饯抛进自己嘴里,还故意道:“真甜!” 陆从南顿时垮下脸,像只看着猎物从眼前逃之夭夭的小?白狐狸。 雁萧关看着两人?逗趣,忍俊不?禁地摇头。 明几许这才笑着掏出另一包蜜饯,丢到陆从南怀里:“逗你玩呢,早就给你备下了。” 他拍了拍手,催促道:“瑞宁管家说晚膳备好了,眠山月着急得很,正满院子?催人?呢。” 赫宛宜立即跟着催促:“听绮华姐姐说,今日后厨做了新花样,我们快去,不?然去晚了就全被眠山月吃了。” 因着焦灼日久的事情有了转机,王府里一派轻松。 第165章 山上却不?同?,暮色逐渐漫进山洞,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平日里,山民?白天多在外面树枝搭起的窝棚里活动,到了夜间,为防野兽突袭,便会躲进山洞安睡。 今日突发意外,众人?来不?及获取食物,只能拿往日的存货充饥。 受了惊的孩子?此时也已沉沉睡去,大山将大石交给妻子?,转身面对围坐在火堆旁的族人?们。 跳动的火光照在众人?奇形怪状的脸上,若有外人?瞧见,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只当?误入了精怪的老巢。 “那山下的王爷说要带咱们下山,做他治下百姓。”大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你们有什么想法?”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族民?便激动地站起身:“去,当?然要去!” 这少年身形不?算高?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已是族群里能担起重任的汉子。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右臂狰狞的伤口:“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瘴气拖垮。” 他身旁一位上了些岁数的汉子?立刻反驳:“山下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焉知他不?是诓我们的?” “就是,说不?定就等着咱们同?意后,他们上山摸清水源,趁我们不?备把水流引走,到时候再将咱们弃之不?顾。” 不?少人?眼含警惕,纷纷点头附和:“对,山下的人就是这般狡诈!” 但年轻族人?们压不?住想要下山的渴望,他们曾见过山下人?的生活,哪怕是最贫苦的百姓,日子?也比他们朝不?保夕的处境强上许多。 此刻,他们顾不?上长幼尊卑,七嘴八舌地开口,字字句句都盼着族人?们能答应下山。 年长的汉子?却不?为所动,两方争执不?下,山洞里的争论声愈发激烈。 角落里,几个妇人?抱紧怀中的孩子?,紧紧盯着他们,眼里带着期盼。 男子?在山里不?好过,女子?更甚,她们自然也是想要下山的。 大山眉眼沉沉地盯着对峙的两拨人?,眼底满是挣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山洞最深处几位躺在地上的老者,他们正静静地望着这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最靠外的老者勉强撑起身子?。说是老者,细看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被苦难磋磨得形容枯槁。 “咳咳……”他还未说话?,先剧烈咳嗽了两声。 察觉动静,众人?看了过来,喧闹的山洞渐渐安静下来。 “听我说,”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咱们被瘴气折磨得生不?如死,山下再难,还能比在这儿等死更糟?那王爷肯冒险救大山的孩子?,看他这些日子?的行?迹,也不?像是个恶人?。” 他身后躺着的另一人?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却字字沉重:“难道你们也想几年后变成我们这副模样?我们没盼头了,可你们还有希望!” 这话?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洞穴陷入死寂。 大山回想起白天雁萧关护住儿子?的模样,心头猛地一动,与他相同?,刚才还满口反对的人?神情也渐渐动摇。 这一夜,大山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清晨,他终于?做出决定。 当?围拢的族人?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时,他沉声道:“试一次吧。” 不?到百人?的族群,昨夜几乎无人?合眼。此刻见首领拍板,众人?悬着的心轰然落地,后知后觉的兴奋如潮水般漫开。 破家值万贯,山中积攒的家什物件要搬下山绝非易事,但年轻女子?和孩子?们眉眼间已藏不?住笑意,走路时脚步轻快地一颠一颠,满心都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只是雁萧关临走时说过三日后再来听答复,这意味着还需熬过两日多。尽管如此,山上的气氛已明显轻松许多。 转眼三日过去,第四日清晨,天方亮,洞里洞外不?少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收拾行?囊,没过多久,山洞不?远处便传来动静。 大山以为是族民?带着雁萧关等人?提前来了,神色一喜,抬脚便要迎上去。 可等看清来人?模样,他脸上的喜色瞬间一滞。 潘家管事骑在毛驴上,带着五六个护卫施施然走来。 护卫们背着的背篓里,装着白花花的盐巴和零星陶器,都是山中最稀缺的东西。 潘管事翻身下驴,神情倨傲:“你前次让人?带话?到潘府,说你这里有上好的虎骨和灵芝。” 大山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僵硬,在对方精明的目光下,犹豫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是。” 潘管事站在一丈开外,仿佛靠近一步都会污了自己的眼,他背着手瞥向别处,颐指气使地吩咐:“去,把虎骨和灵芝拿来瞧瞧。” 大山偏头示意身后族人?,很快便有人?从山洞里抱出两筐东西。 潘管事皱着眉凑近,从筐里拎起一块成色极佳的虎骨,嗤笑出声:“这骨头品相一般,最多换三斤盐。” 大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虎骨在山下至少能换整车粮食!可他瞧着族人?们期盼的眼神,最终只能咬牙点头。 山里缺盐,若没这些交易,他们又哪里去寻来盐。 见大山表现,潘管事眼中闪过不?屑,又盯上另一筐中的灵芝。 他随意瞟了一眼,鼻腔里哼出冷笑:“个头倒是凑合,不?过山那边几个部?落前些日子?刚送了批更好的来,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 他顿了顿,假惺惺道:“算了,看在你们辛苦的份上,再加三斤盐、两口陶锅。” 说罢,不?等大山回应,便挥手示意护卫将虎骨灵芝捆上驴背,又从背篓里抓出盐巴和陶器丢出,动作像是在打发乞丐。 大山与身旁几个族人?慌忙抢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接住抛来的盐巴和陶器。 潘管事早没了耐心,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山洞里跌跌撞撞冲出个小?小?的身影,是大石。 这孩子?前几日受惊过重,接连病了两天,此刻好不?容易有了精神,一眼望见父亲怀中的陶锅,山里陶器稀罕,他眼睛瞬间发亮。 他脆生生地喊道:“阿爹,这些也是我们要带下山的东西吗?” 正跨上毛驴的潘管事动作猛然僵住,猝然转身,目光剜向大山。 他眯起眼睛,在孩子?和大山之间来回打量,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潘管事能被潘大洪派来与山民?交易,自然不?是蠢人?,这些年他靠着压价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仅凭大石的只言片语,他便猜出了山民?们的盘算。 “你们是在山上待傻了不?成?”潘管事嗤笑着,目光扫过众人?狰狞的面容,“就你们这副模样,下山都能把赢州百姓吓得三魂出窍!” 他说得信誓旦旦:“那王爷可是天都来的,天都贵族最看重形貌,见了你们不?把你们当?妖怪烧死才怪!” 他故意压低声音,语气阴森:“实话?告诉你们,那王爷表面仁义?,实则一肚子?坏水,八成是想把你们骗下山去生祭。”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大山望着潘管事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后族人?们的脸,脸上再不?见了笑容。 第144章 在大梁朝, 尽管中原附近地?区受礼制影响,以活人为祭的行为已逐渐被?视作恶俗。但在诸如?交南地?这样的地?方?,人祭依旧存在。 尤其盛行于十万大山之中。 为争夺领地?, 两族交战过后, 甚至会将战俘的面皮生生剥下,制成鬼面, 用于击鼓祭祀,妄图以此求得福祉。 更有“人祭虎兽”的可怖习俗,山民会直接将活人投喂给老虎,希望借此消灾避难。 与大山一同变了脸色的山民不在少数, 他们栖居于这片山头, 山下的情况瞒不过他们,他们自然还记得数月前风暴肆虐,雁萧关治下的土地?险些被?洪水冲毁的惨状。 潘管事那?句“人祭”言犹在耳, 许多人不寒而栗。 大山死死攥着手?中陶罐,指节泛白, 作为部落首领, 他不仅武艺高强,更比寻常族人多几分?心思。 他越琢磨潘管事的话, 越觉得有道理, 顿时,先?前对山下生活的向往, 已化?作满心警惕。 他怎能拿全族性命冒险,带着大家往黄泉路上走? 当初他们之所以敢与雁萧关对峙,是仰仗着对山林的熟悉,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能借地?形周旋, 甚至用瘴气?设伏。 可一旦下了山,没了山林庇护,部落这点?人手?如?何敌得过雁萧关的精兵?想到这,他几乎要彻底打消下山的念头。 山民里却仍有不少族人犹豫不决。 有人涨红了眼嚷道:“潘家那?管事没少欺压咱们,仗着咱们不能下山同山下人做买卖,满嘴谎话骗走多少山珍?这次八成也是诓人的。” 第166章 然而这话非但没动摇大山,反而让他更加坚定。 山下人向来视他们如?鬼怪,避之不及,雁萧关又怎么会是例外? 想到此,大山猛地?握紧腰间骨刀,厉声喝道:“我们不下山!” 腿边懵懂的大石被?这声吼吓得一哆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大山转头看向妻子,沉声道:“把?孩子抱回去?,先?辈在这山里活了几代?人,先?辈能活,我们难道就不能活?” “可是......”话未说完,一边有人试图反驳。 大山一记严肃的目光扫过去?,那?人当即噤声,不敢再多言。 转瞬间,山民们一片沉默。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时,放哨的族人冲进来,满脸喜色大喊:“山下的王爷带人来了。” 大山又惊又怒,抄起骨刀便要带人阻拦:“来人,跟我去?将他们撵下山。” 可转身的刹那?,他撞上妻子眼底闪烁的泪光,还有大石怯生生的模样。 另一边,拄着藤杖的老人们颤巍巍站在破破烂烂的窝棚下,平日里骁勇的青壮们虽未开口,眼中熄灭的光却比任何劝阻都刺眼。 方?才还因盼着下山而鲜活的神色,此刻已变得绝望惨寂。 大山张了张口,一时也没了动作。 “就在这边,”山径传来说话声,不知情的守山山民满脸兴奋地?引着雁萧关等人走来,乐呵呵道,“首领早就同意了,一直等着你们呢。” 在他身后,雁萧关等人走了过来。 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士兵,队伍中,赫宛宜和绮华两名女子的身影格外显眼。 在山下待得久了,赫宛宜只觉百般无趣,便缠着雁萧关非要上山瞧瞧新鲜,绮华也跟着凑趣。 两人为了上山,甚至还主动喝了防瘴气?的苦药汁。 此前因怕引发冲突,雁萧关从未带她们上山,这次事情眼看有了转机,便没有拒绝。 一路上,两个姑娘说说笑笑,时而摘摘路边的野花,时而对着林间跳跃的松鼠嬉笑指点?,清脆的笑声惊起群鸟,在山林间回荡,好不快活。 可踏入山洞前空地?的瞬间,他们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入眼可见是满地?狼藉。 更何况,分?明有一些山民们看着他们如?临大敌,大山手?中还提着寒光凛凛的骨刀。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心里腾起不妙的预感。 守山山民引路时明明说族人们已收拾好行囊,满心期待下山,可眼前的场景却与他的话大相径庭。 雁萧关强压下疑惑,面上仍带着笑意:“听说大家已备好了行囊,不如?这就随我下山?” 大山嚯地?踏出一步,骨刀直指雁萧关咽喉:“休得再诓骗我们,你说,你是不是想拿我们做人祭?” 这话惊得赫宛宜捂住嘴,绮华也变了脸色。 雁萧关愣在原地?,大山的话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荒唐,我从未听闻......” “你还敢狡辩!”大山青筋暴起,“我们这副模样,山下人躲都躲不及,不是拿去?祭天,还能图什么?” 见雁萧关一时语塞,他更认定对方?被?说中心事,挥刀便砍。 神武军瞬间便要拔刀护主,却被?雁萧关伸手?拦住。 他赤手?空拳迎上大山的攻势,只守不攻,边闪躲边喊:“人祭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我从不曾有这个打算。” 可大山气?红了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明几许露出若有所思的事情,人祭一事他却是熟悉的。 只是雁萧关有没有这个打算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这山民也不知是从何处听到了流言,居然产生了这般离谱的误会。 游骥比其他玄武军更冷静,抓住一旁的一位山民问道:“是谁同你们说王爷是要将你们做人祭的?” 好在他抓住的是一位还犹豫不决的山民,尚还抱着希望,便将潘管事的话说了。 听了潘管事的挑拨之言,再望向山民们奇异的脸,他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辩驳。 若换作旁人,见了这般形貌,又怎会不嫌恶?也就雁萧关不在乎形貌,待他们与寻常人无异。 雁萧关也听到了。 大山喊杀声震天,混着绮华的惊呼,他望着大山通红的双眼,第一次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一场误会,更是山下与山上难以跨越的偏见与猜忌。 上百年的隔阂,又岂是他几句解释就能消弭? 雁萧关一味防守的姿态,在大山眼中成了轻蔑的挑衅,攻势愈发狠辣。 明几许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绮华听着山民的话,也蹙紧了眉。 众人的慌乱中,唯有赫宛宜反常地?安静,她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 久攻不下,大山没了耐心,寻机示意族人们抄起武器。 为了护住身后的神武军,雁萧关的动作也渐渐凌厉起来。 就在双方?快要见血的刹那?,一道清亮女声刺破凝滞的空气?:“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赫宛宜缓缓走出神武军的保护圈。 往日在天都,她连见陌生人都要躲在旁人身后,此刻却脚步坚定地?越过绮华,走过游骥,径直掠过最前的明几许。 雁萧关方?才同大山动手?都没有变色,此时眉梢却瞬间爬上惊怒之色,招式一变,一脚将大山踹翻在地?,便要冲过去?阻拦。 紧差一步之遥,可到底还是晚了这一步。 赫宛宜抬手?的动作从没这般快过,头上那?顶自小佩戴,除了睡觉从未离身的冪离顷刻之间从她手?中落地?。 霎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面具坠地?的刹那?,林间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光斑映在她的颧骨处,将畸形的下颌衬得愈发尖锐,整张脸扭曲成骇人的倒三?角,仿佛被?无形巨手?生生挤压变形。 本该圆润的下眼睑残缺不全,显得眼睛异常的大。,眼尾歪斜耷拉着,像是被?雨水泡胀后随意扯开的残破木偶面具。 耳朵位置一小团肉色凸起,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发颤,鼻梁突兀隆起,在扁平的眉骨下弯成锋利的鹰钩,与歪斜的下唇勾出诡异弧度,狰狞模样竟比山民更甚。 那?张脸看去?浑不是人脸,倒像是一张鸟面。 “赫宛宜,你……”雁萧关惊怒交加,这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妹妹,此刻却这般无畏。 赫宛宜露出一抹浅笑,尽管那?张脸形貌可怖,可眼底流转的温柔却分?毫未减,她轻声开口:“兄长,没事的。” 说着,她轻轻偏过头,发丝滑落间,仿佛将所有不安都悄然藏起。 雁萧关收住手?,瞬间读懂了她眼底的决意,闭眼深吸一口气?,他默默退到一旁。 赫宛宜踩着满地?枯叶,缓步走向才从地?上爬起,仍大口喘着粗气?的大山。 站定后,她仰头直视对方?惊愕的双眼,忽然张开双臂,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转了一圈。 所有人都再一次清清楚楚看清了她的脸。 “你说山下人容不下长相怪异者?”她的声音清亮,在死寂的空地?传开,“可我哥哥能容。” 她缓声道:“我这张脸哪一处还像人?除了四肢勉强完整,分?明是个怪物,但兄长自小疼我护我,从未因这张脸......”她的喉间泛起哽咽,却仍倔强地?抬高下颌,“将我视作累赘。” 赫宛宜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面庞,目光直直地?落在大山脸上,声音虽轻柔,却字字清晰:“我这张脸,自出生便将生父母吓得大喊‘怪物’,对我避之不及。可兄长第一次见我,就把?暗地?里嘲笑我的仆从打得满地?找牙。” “你们仔细瞧瞧,你们的脸虽怪异,到底还有个人样。”回忆起往事,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眼底却渐渐泛起泪光,“兄长连我都不曾惧怕,又怎会嫌弃你们?所谓‘人祭’,不过是无稽之谈。” 她的面容是最有力?的佐证。 山民们望着她,心中再无一丝怀疑。 大山羞愧地?垂下头,将骨刀重?重?砸在地?上:“对不住,是我太过草木皆兵。” 身后与他想法?一致的山民们也纷纷低头,愧疚的道歉声此起彼伏。 雁萧关摆了摆手?,没有辜负赫宛宜的牺牲,只催促道:“快去?收拾行囊吧。” 山民们犹豫着散去?,雁萧关带来的众人却陷入一片静默。 大家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赫宛宜,看得她满是局促不安。先?前的勇气?如?潮水般退去?,她快步走到冪离旁,弯腰欲拾。 雁萧关先?她一步捡起,拍净上面的灰土,递了过去?。 就在赫宛宜伸手?要接时,明几许突然伸手?截住冪离,反手?扣在雁萧关头上:“这东西,王爷自己戴着玩吧。” 第167章 说着,他将手?中鲜艳的野花轻轻插在赫宛宜发间,也不知他何时从绮华手?中的野花束中抽出来的。 插完后,他又调整了一下位置,随后才将双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笑意:“宛宜妹妹真可爱。” 赫宛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可爱?” 第145章 明?几许点头, 思索片刻后笑道:“嗯,跟眠山月一样可爱。” 他说的再认真不过,而眠山月的可爱也深入人心, 这让他的话极其让人信服。 赫宛宜惊愕地看向雁萧关, 眼中满是?疑惑与震惊。 雁萧关手忙脚乱地摘下扣在头上的冪离,在明?几许揶揄的注视与赫宛宜忐忑的目光下, 他慌忙点头:“对,明?少主说得?对,是?可爱!” 话音未落,赫宛宜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的簌簌滚落。 泪眼朦胧间, 她望见绮华和游骥也在点头, 身旁的神武军们也跟着憨厚地附和。 此起彼伏的“可爱”声里,她含着泪,破涕为笑。 见她落泪, 雁萧关眉心紧蹙,在身上摸索半天, 却没找出半块能?擦泪的帕子。 明?几许见状, 含笑瞥了他一眼,随即掏出自己的帕子, 轻轻为赫宛宜擦拭脸颊。 而后又从雁萧关手中接过冪离, 指尖摩挲着边缘,片刻后, 将冪离递回她手中,语气难得?温和:“以后想戴便?戴着,若是?不愿再被这劳什子束缚……” 他挑眉看向一旁雁萧关:“有你兄长在,谁敢多?说半句?” 这话如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赫宛宜眼底最后一丝不安。 她望着明?几许含笑的眉眼, 又低头凝视手中的冪离,忽觉这曾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冪离,似乎真的可以放下了。 是?啊,正如明?几许所说,兄长身为王爷,即便?有人嫌弃她的容貌,又有谁敢当面置喙?儿时兄长便?能?将嚼舌根之人打得?再不敢造次,如今位高权重,护她周全又有何难? 绮华快步走上前,将一路精心采撷的娇艳花束轻轻放进赫宛宜怀中,又温柔地把?她额边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放心,要是?有人敢在背后胡说八道,咱们姐妹一起去?扯烂他们的嘴。” 她出身楚馆,最懂人言可畏的道理,可她更知:“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旁人自然不敢轻看你。” 赫宛宜重重地点头,咬了咬唇,用?力?将冪离抛向一旁,露出释然的笑容:“我再也不戴它了。” 雁萧关望着她,眼底满是?欣慰,随即把?目光转向一旁笑意吟吟的明?几许。 他走到明?几许身边,压低声音道:“多?谢。” 明?几许故意挑眉,佯装困惑:“有什么好谢的?” 雁萧关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此时,山洞里的山民们也收拾好了行装,说是?收拾,他们本就没多?少家当,不过是?将他们觉得?得?用?的东西捆在一起,行囊简陋得?可怜。 山上物资匮乏,潘管事先前送来的几袋盐和两个陶锅,已?是?他们最贵重的家当。 不少山民怀里还?抱着裂口的陶碗,甚至是?粗糙的石碗、木碗,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赖以生存的物件,轻易舍不得?丢弃。 尽管中间生出波折,但事情终归圆满解决。 雁萧关按计划将几十名山民带下山,因着勘测水源,他们常走这条道,脚程竟不比惯于山中穿梭的山民慢。 刚过午时,众人已?到山腰。 虽说一路没耽搁,但上山下山极耗体力?,尤其是?鲜少出门的赫宛宜和绮华,早已?累得?香汗淋漓。 “咕噜——”一声响亮的肠鸣突然响起,惊得?众人停下脚步。 赫宛宜红着脸捂住肚子,窘迫地僵在原地。 身旁的绮华同样狼狈,却满眼笑意地看着她,经方才一事,再瞧赫宛宜的面容,只觉明?几许说得?没错,越看越透着股天真可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柔软下来:“可是?饿了?” 赫宛宜赶忙点头。 雁萧关听?见她们的话,顺着山道往下望去?,虽说王府和村落看似近,可“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真要走到山下还?得?费些功夫。 于是?抬手示意众人:“先歇脚吧!” 此时他们正穿行在新垦的梯田小道间,层层叠叠的田垄规整有序,虽还?未播种?庄稼,田坎也裸露着黄土,倒比先前的荒坡顺眼许多?。 他想起曾吩咐农官在田坎边植树固土,也不知是?否寻到了合适的树种?,不过眼下并非思虑这些的时候,只要蓄水池的难题一解,后续诸事自可徐徐图之。 众人寻到一处农人平日歇脚的地方,雁萧关率先席地而坐,游骥则去?招呼拘谨的山民们,宽慰道只是?稍作休整。 这边厢,绮华从士兵手中接过竹篮,所幸她早有准备,出门时特意备上了干粮。 掀开覆着的帕子,因着知道今日能?当日往返,她备的都是轻便耐放的吃食。 大梁朝的蜜饯几乎都?是?用?蜂蜜腌制的,此时此刻油纸里裹着的蜜饯颗颗裹着透亮的蜂蜜,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一边方方正正的甜糕堆叠整齐,米粒清香混着隐约的甜味飘散开来,糕点圆滚滚的,模样煞是?可爱,里面还?包裹着枣泥,是?大梁朝贵女们出门游玩时必备的糕点。 竹篮一侧还?放着个小陶罐,揭开陶盖,满满当当的枣干,这可是?天都城里男女老少最喜爱的零嘴。 恰逢一阵山风掠过,甜香霎时飘散满山。 一边的山民们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几个孩子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竹篮,眼神里满是?渴望。 在这山里,一日只吃一顿是?常事,有时食物短缺,为了熬过寒冬,大家宁可摘野果充饥也不会动山洞里的存货,甜味更是?难得?。 就说大石,不就因为尝过甜果子,惦记的到处寻觅,最后才被猿猴捉弄。 至于蜂蜜,即便?在山林里偶然寻到蜂巢,山民们也舍不得?吃,都?是?要留着同山下人换些要紧东西的。 山民中的大人们虽不懂文?礼,尊卑有别却还?是?晓得?的,喉结还?在不住地上下滚动,已?强忍着将黏蜜饯、甜糕的目光移开了。 孩子们馋得?直吸溜口水,却也懂事地蜷在父母怀中,不敢开口讨要。 赫宛宜见状,心软了下来,转头对绮华说道:“姐姐,我们把?东西分些给他们吧。” 绮华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心善。”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从竹篮里拿出一半吃食,将剩下的递给离得?最近的老妪:“就这些了,你们也尝尝鲜。” 老妪慌忙摆手,连连推辞。 大山快步走来,脸涨得?通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只嗫嚅道:“你们吃便?是?,我们也带了东西的。” 听?了他的话,抱着孩子的父母们便?从行囊里掏出一块黑灰色的团状物,笑着哄孩子:“饿了吧?吃这个。” 孩子听?话的抱着啃,看着他们的神情,显然是?吃习惯的东西。 雁萧关看着孩子手中的东西,眉峰不自觉地拢起。 明?几许却神色如常,解释道:“那是?山里挖的树根磨成粉,和着蒟蒻做成的,看着不起眼,却是?顶饱的好东西,山里人过冬全靠它,我小时候可没少吃。” “蒟蒻不是?有毒吗?”雁萧关盯着那些乌黑团状物,眉间皱得?更紧。 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明?几许耐着性子解释:“是?有毒,可山里人哪顾得?上这些?掺些草木灰煮上几遍解了毒性,再混着数根一蒸,便?能?充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民们瘦骨嶙峋的身体:“对他们来说,能?熬过寒冬的,就是?金贵物。” 这边几人正说着话,绮华却突然一把?将篮子塞进大山怀中。 大山先前对雁萧关动手,绮华对他可没好脸色,塞完后立刻甩手退回赫宛宜身旁。 大山抱着装满香甜食物的篮子,一时手足无措。犹豫片刻,也不知是?不敢再还?,还?是?实在心疼族里的孩子,终究是?把?篮子了一旁的老妪,示意她将吃食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得?了食物,立刻狼吞虎咽往嘴里塞。 香甜的滋味是?他们生平头一回尝到,个个都?眯起了眼,一个半大少年吃得?满脸餍足,特意将蜜饯含在舌根细细品味,许久才夹着口水感叹:“这味儿比我小时候吃的甘蔗还?香!” “你小子还?吃过甘蔗?”一旁汉子瞪圆眼睛,“那金贵玩意儿,挖到了不得?赶紧给潘管事送去??” 少年挠了挠头:“是?我爹挖甘蔗时不小心弄断的小半截,那时我生着病,他以为我要被山神收走了,想让我死前尝口好的,才偷偷带回来给我的。” 第168章 这话一出,雁萧关等人纷纷侧目。 别的先不说,雁萧关立刻追问道:“甘蔗?这山里竟然还?有甘蔗?” 雁萧关当然知晓甘蔗,只是?这偏僻山野竟藏着此等稀罕物,实在令人惊愕。 在天都?,甘蔗向来是?进贡皇室的珍品,寻常百姓少能?尝到味道。 门阀贵族们用?蔗汁调饮解酒,制成的石蜜更是?宴会上的矜贵点心。 便?是?民间豪族祭祀,也要摆上几节甘蔗充作祭品,足见其金贵非常。 如今竟从山民口中得?知这深山之中也有此物,怎能?不让人又惊又疑? 大山见他们神情,以为他们不信,连忙解释道:“赢州的地确实古怪,大半地方种?不得?甘蔗,就算有些地能?长出甘蔗,也早被潘姓三家占尽,唯独这十万大山邪门,许是?土脉生得?特别,许多?地方都?能?寻见甘蔗的踪迹。” 他语气一变:“可惜林子太密,甘蔗抢不过那些百年老树,长得?又瘦又小,可大伙都?知道这是?金贵物,但凡见着,都?会连夜挖出来,巴巴守着等山下的的人来收。” 说到兴起,大山眼睛发亮,一拍大腿又提起了另一样稀罕东西:“还?有荔枝,赢州虽说不少地方都?有荔枝树,可山下长出来的又小又稀,但大山里的却不一样。” 他伸出双手比划:“树上结的荔枝又大又甜,一筐就能?换一斤盐,就是?荔枝树苗太难寻,漫山遍野也就那么几棵,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年年缺盐,顿顿吃得?寡淡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雁萧关神情动了动,明?几许一见他眼里冒出的光,便?知他打上了这两者的主意。 转念一想,这两样确实是?好东西,便?道:“既然是?这山上的土地与其他地方不同,想必山下山上都?一样。” 他看向山头茂密的树林:“山上种?得?,这山腰山下的地想必也成,既然殿下本就准备在这田坎上种?植树木,也不必再寻其他了,我看这甘蔗和荔枝就挺不错。” 这话可是?说在了雁萧关的心坎上,他一点头:“回去?便?同他们商量。” 话毕,雁萧关不再耽搁,烈日下,他领着山民加快脚步往山下赶。 早在得?知山民可能?下山时,官修竹便?带着人手在村落附近圈出一片空地,作为山民的安置点。 虽说房屋需他们自行搭建,但此前垦山伐树还?留有一些树干,正好成了现成的建屋材料。 对于擅长与山林打交道的山民来说,用?这些材料搭建几间木屋,并非难事。 大山看到雁萧关居然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安置之处,只有满心欢喜的份。他当即连夜带着部?落里的汉子们动手,很快便?搭起两间宽敞的大木屋,让族人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村落里的其他流民,起初也对山民们奇异的面貌心存忌惮,可日子一久,见他们同样生火做饭、劳作言谈,与常人无异,便?渐渐放下戒心。 不少人在闲暇时还?会主动前去?帮忙,递木料、扶梁柱。 随着时间推移,山民们也逐渐安下心来,开始适应了山下的新生活。 ~ 张河之所以坚持让神武军先完成水流勘测,再动工修建蓄水池,是?因为赢州气候诡谲,旱涝无常。唯有依循水脉走向,构建一套完整的水利工程,方能?实现旱时蓄水、涝时排水的目的。 否则,任由水流在山头肆意奔涌,即便?修好了蓄水池也是?徒劳。 历经多?日跋涉勘测,神武军终于摸清了整片山头的水流脉络。 张河又耗费三日时间,反复比对地势,最终选定五处天然凹陷的山坳作为蓄水点。 他计划开凿沟渠,将分散的山间溪流逐一引入池中,如此一来,旱季时便?可按需开闸,润泽干涸的土地,雨季来临时,又能?拦截肆虐的山洪,通过泄洪渠将多?余水量有序排出,真正让这片土地摆脱天灾的桎梏。 计划确定后,神武军全体出动,山下百姓也都?拿着家里的工具上山帮忙。 一时间,往日寂静的山林变得?喧闹起来。 众人齐心协力?,凿石夯土,筑坝建渠,最终,年前,他们终于将蓄水池修建好。 站在蓄水池旁,雁萧关直起腰板,即便?体力?充沛,此时也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弄好了。” 身旁的明?几许明?显消瘦不少,这么多?人上山劳作,即便?备了防瘴气的药,仍有人病倒。 一直诊治病患,可是?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第146章 雁萧关盯着明几许眼下的?青黑, 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明几许敏锐地捕捉到这抹变化,唇角勾起一抹笑:“怎么?瞧出我?瘦了?” 他调侃地挑眉:“心疼?” 雁萧关别开脸,伸手揉了揉脸, 他已经习惯明几许时不时来这样两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琢磨不清对方的?心思,便也干脆不琢磨了。 他没接话茬, 只道:“快过年了,往后你且好?生歇着吧。” 明几许颔首应下,蓄水池既已修建好?,神武军等人便不必再往山里?跑, 他自然也能松快些。 然而雁萧关却无法就此?歇下。 早在修建蓄水池时, 山民中熟悉山头的?大山等人便撂下了建屋事宜,日日带着数位身手利落的?神武军组成小队,穿梭在山林间, 陆续寻到了不少野生甘蔗与?荔枝树,都连根挖了回来。 现下可都还在摆在王府中呢。 这一日, 雁萧关方一回到府里?, 瑞宁和绮华便寻了过来。 瑞宁愁眉苦脸道:“为了让挖下山的?荔枝和甘蔗活着,可是?费了大心思, 此?时都还摆在暖阁里?, 几日倒还好?,可若是?继续下去, 没有土壤供它们扎根,早晚得死。” 雁萧关神情一顿,还未开口,便见明几许从夷州带来的?农官也匆匆赶来。 他双手沾着泥土,身上还挂着些枯枝落叶, 显然才从山上下来,一见面便禀报道:“王爷,山上能寻见的?甘蔗和荔枝树都已弄下山了。” 他性情耿介,不邀功、不叫苦,只顾着说眼下的?难题:“甘蔗喜暖畏寒,眼下这天气,根茎极易冻伤,荔枝树更甚,根系在冻土中难以扎根,稍有不慎便会整株枯死。” 所有人都清楚,眼下正值冬季,虽说赢州冬季不如天都寒冷,可也压根不是?移栽甘蔗和荔枝树的?好?天气。 而他们之所以必须现在就去寻找甘蔗和荔枝树,并移栽在地头,实在是?形势所迫。 其一,若是?等到开春,山间草木疯长,那些藏在密林深处的?野生甘蔗和荔枝树便会被更茂密的?植被遮掩,届时再想寻觅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此?时山上,动物?们大多?都在洞穴里?过冬,进山要安全许多?。 再便是?,开春后百姓和神武军都要全身心投入春耕,每日都会被农事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抽不出人手。 还有一点,雁萧关曾只同明几许提起过只言片语,却未告知其他人。他还顾及着潘姓三?家,三?家在赢州经营多?年,垄断着甘蔗交易,想来荔枝也是?如此?。 他们若能赶在开春前完成移栽,待收获时节,说不定能抢在三?家前头,让山民和王府都能从这金贵作物?上获取收益,也好?能彻底在赢州扎下根来。 雁萧关连忙请农官在一旁坐下,绮华很快从一旁倒了杯热茶捧给农官。 农官上了年纪,皮肤黝黑,双手粗粝,面上虽显得不苟言笑,可只看那双眼睛便知他是?个极为温和的?人,且他还认真。 等农官喝完热茶暖和了身子,雁萧关才开口问道:“想必农牧先生已有打?算?” 农牧正是?农官的?姓名。 农官点了点头:“这些时日,我?同其他人商量过许多?次,每次上山后也在地头做过尝试,发现若是?在地里?深挖土坑,填入掺着草木灰与?腐叶的?暖土,再用稻草与?麻布层层包裹树苗根部?,施足肥,便能让它们存活下来。” 雁萧关思索片刻,说道:“就像是?给它们穿棉衣一样。” 农牧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点头:“正如王爷所说,人过冬要穿厚些,树过冬想必也是?这个理。” 雁萧关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还得靠你们才能想出这法子。” 得了夸赞,农牧神情愈发认真:“不过移栽之后,也不能放任它们自生自灭,还得再从其他方面下些功夫。” “最?好?能用竹篾给树和甘蔗搭个棚架,覆上油纸挡风,若是?能在棚内生起小火炉增温就更好?了。”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愁眉道:“只是?有了火炉增温,土壤干得快,荔枝和甘蔗移栽又绝少不得水,这可难住大家了。” 雁萧关没想太?多?,直接说道:“让人日日给它们浇水便是?。” 第169章 农牧急忙摆手:“使不得,刚移栽的?树苗,根还没长好?,大量浇水说不定会让根系腐烂,那就回天乏术了,最?好?慢慢浇灌,让水缓缓渗下去才行。” 这个问题顿时让厅里?的?人后皱起了眉,雁萧关凝眉沉思良久,却始终想不出办法,一时间厅内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闲来无事听说雁萧关回来的明几许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官修竹。 官修竹本是?个文人,这段时日除了处理王府杂事、调解百姓矛盾,还跟着众人在山上山下奔波。 比起往日大家公子的?羸弱书生模样,如今倒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只是?他抗寒能力远不及旁人,恰巧今日外面大风,被吹得两颊通红。 绮华见状,连忙又倒了杯热茶,先递给明几许,明几许却摆摆手,指了指官修竹。 绮华便将热茶端给官修竹,他接过后感?激一笑,赶忙饮下热茶暖身。 这边明几许看着雁萧关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来了兴致:“这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说不定大家一起能想出法子,雁萧关便将农牧提出的?问题如实相告,与?此?同时,绮华又准备去给明几许倒茶。 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一边茶水倒入杯中的?淅淅沥沥声。 突然,所有人都看向绮华。 绮华一愣,回头纳闷:“怎么都看着我??” 再一看,大家的?目光竟都集中在她手中的?茶壶和茶杯上。 雁萧关眼中闪过一丝将悟未悟的?光芒,明几许却已是?笑了,招手让绮华过去。 他接过热茶,笑着感?叹:“王爷倒真是?好?运道,解决难题的?法子不就摆在眼前?” 闻言,绮华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手中的?茶壶,眼中也有了些明悟,只是?还没彻底抓住脑中闪过的?那丝灵光,其他人亦是?如此?。 明几许晃着手中茶杯,指尖轻轻叩了叩杯沿:“水要慢渗,何不仿茶壶储水之法?用陶壶储水,扎些细孔埋在树根旁,潮气便能一点点润进土里?。”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刷刷又一次落在绮华手中的?茶壶上。 官修竹握着茶盏,借着茶盏中剩余的?热水,暖着手,脸露喜色:“好?主意。” 雁萧关面上的?愁色也一扫而空。 只是?,瑞宁仍蹙着眉:“府里?寻常茶壶孔径都不小,照这样渗水,怕是?速度仍然太?快。” 一旁的?农牧敛去喜色,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波刚平,一难又起,可这次众人并未犯难太?久。 明几许将茶盏往桌案上一放,起身道:“让陶坊制一批孔径更细的?陶壶便是?。”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行人不再空谈,当即起身直奔王府陶坊。 还未踏入,便听见里?头叮当敲击声传来,窑火噼啪声混着匠人们的?吆喝此?起彼伏。 数座陶窑并排而立,青烟袅袅升腾,陶坊里?,匠人、学徒忙活不停,泥坯在他们手中或盘或拉,转眼就变成碗碟罐瓮的?模样。 角落里?,几个行动不便的?侍卫、内监蹲在地上分拣新出窑的?粗陶,破损的?直接扔到一旁,另有身强体壮的?汉子负责将其摔碎,细细捶成粉末,留着下次制陶再用。 完好?的?陶器被分类整齐码放。 自众人在此?定居后,陶坊日日忙碌,毕竟无论是?跟随而来的?流民,还是?新下山的?山民,日常都离不开陶器,陶坊烧出的?陶盆陶罐几乎供不应求。 有些带缺口的?陶器,王府瞧不上,在百姓眼中也是?抢手货,家家都会存着东西来换。 陶坊大匠见众人过来,赶忙迎上前,听闻来意,他挠了挠头:“细孔陶壶倒不难,只是?烧制时孔洞容易变形……” 话刚说完,他瞥见架子上几件开片不均的?次品,语气一转,“或许能试试在泥胚半干时钻孔,再用草木灰封填,烧出来的?孔道说不定能更细密。” 陶坊大匠手艺精湛,他既说有办法,众人自然不再怀疑。 自提出渗水陶壶的?法子后,明几许便没再将心思放在上面,此?时也并未参与?众人与?匠人的?交谈。 他饶有兴致地走到一旁,站在忙碌的?学徒身边,看着对方手中动作。 学徒一见是?王府座上宾,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解释:“这是?在制陶罐。” 明几许点点头,又踱步到另一边负责挑拣分类的?匠人身旁,目光落在一旁摆放的?陶器上,眼中满是?好?奇:“我?曾在天都和元州见过瓷白如玉的?瓷器,陶坊里?可有?” 匠人手中动作不停,笑着解释:“制陶时窑温极难把控,明少主见到的?瓷器,想必都是?烧陶时偶然所得的?珍品。平日里?即便运气好?烧出瓷器,也大多?带着瑕疵,稀罕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惋惜地摇头,却又颇为自豪地指着墙边木架上的?锦盒:“不过那里?倒有几件釉色上乘的?瓷器,都是?难得的?好?货,到这里?年余便得了这几件,换作其他陶匠,可没这本事。” 明几许走上前,将锦盒取来掀开盒盖,里?头静静躺着三?件釉色莹润的?器物?,在略显昏暗的?陶坊里?泛着柔和的?微光。 在大梁朝,这般珍品珍贵异常,便是?在王府之中,也只有身为王爷的?雁萧关能用,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 见明几许盯着锦盒打?量,雁萧关踱步上前,瞧着他神情笑道:“喜欢便拿去用。” 明几许唇角迅速勾起一抹笑:“王爷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几件瓷器,日后有机缘还能再得。” 话音刚落,明几许利落地合上盒盖,将锦盒抱在怀中:“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一旁的?瑞宁看得直抽嘴角,心疼得眼神发颤。 雁萧关对日常用度向来随意,陶器也照样用得欢,因此?这些瓷器才一直留在陶坊,陶坊日夜有人看守,无人敢私自取用。 瑞宁本还盘算着等攒多?些,高价卖到外头,好?贴补王府用度。 自王府迁至赢州,银钱只出不进,身为总管的?瑞宁与?掌管财务的?绮华为此?殚精竭虑,偏偏雁萧关大手一挥,一半珍品说送就送,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背身来个眼不见为净。 倒不是?瑞宁吝啬,若在天都,雁萧关想送明几许什么贵重?东西他都不会觉得不妥。可如今王府在赢州立足未稳,自然要精打?细算,他恨不得连路过的?燕子都能拔下几根毛来贴补用度。 从陶坊出来后,将雁萧关、明几许送回院子,瑞宁与?绮华便也准备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看出瑞宁心疼,绮华连忙劝慰:“瑞宁不必将那些瓷器放在心上,王爷说的?对,日后总能再得瓷器的?。” 瑞宁笑着摇头:“送给明少主,我?自然无怨言,他这些时日不知帮了多?少忙,那些瓷器哪能抵得了他的?辛劳,唉,我?就是?愁王府日渐减少的?银钱。” 两人说着转过拐角,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 “绮华姐姐,瑞宁爷爷。”赫宛宜急忙稳住脚步,肩头还立着眠山月。 自打?瑞宁露出真面目,最?欢喜的?便是?眠山月,几乎整日都跟在赫宛宜身边,只觉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类。 见瑞宁面露愁容,赫宛宜好?奇问道:“瑞宁爷爷怎么了?” 绮华笑道:“无甚,正念叨王府银钱只出不进,不是?个法子。” 赫宛宜眨了眨眼睛:“可以用我?从赫府带来的?银钱啊。” 绮华嗔怪地瞥她一眼:“王爷那是?说笑呢,这是?你的?傍身钱,王爷绝不会轻易挪用。” 瑞宁也跟着劝:“正是?,赫小姐,这些银子可得收好?了,日后寻得如意郎君,能做体面嫁妆,便是?想自立门户,也有立身之本。”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瓷器的?事,忍不住叹气:“若是?陶坊能多?烧出几件瓷器就好?了,王府一年吃穿用度都有着落,说不定日后姑娘们出嫁还能得几件压箱底呢。” 出嫁一事太?过遥远,赫宛宜和绮华甚至根本没有出嫁的?打?算,直接忽略了瑞宁关于出嫁的?话。 赫宛宜只疑惑瑞宁话中的?关键:“瓷器?” 绮华解释道:“陶坊偶然烧出几件瓷器,这东西难得,拢共就那么几件,瑞宁总管只恨不能催着陶匠连夜琢磨,再多?烧些出来。” 赫宛宜知晓瓷器珍贵,笑着接话:“那陶匠们可有的?忙了。” 三?人说笑着准备离开,谁都没注意到,立在赫宛宜肩头的?眠山月突然偏了偏头,黑亮的?眼睛鬼机灵一样连连转动。 第147章 走到院门前, 雁萧关主动将明?几许送回屋中。 屋内寒凉,见左近没有?绿秧的身影,他便托起炭盆添了几块炭, 又引了火, 很快,火苗“噼啪”窜起, 暖意渐渐散开。 第170章 明?几许斜倚在榻上,瞧着他道:“今日我跟着绿秧去村里转了转,瞧着百姓家家灶上都有?热气,日子过得?尚算安稳。” 雁萧关凝神细听, 他还未曾去过村庄。 见他感兴趣, 明?几许又接着说:“往日灰头土脸的汉子,如今见人都笑着打招呼。” “绿秧和他们走得?近,言道村民们都说之前收的麦子足够撑到明?年收成, 又新盖了茅草屋,日子是一日比一日有?盼头了。”想起什么, 他忽而一笑, “绿秧可受欢迎了,今日回来时?路过一户人家, 那家小孩子还拽着她衣角不肯放, 说是自己过生?辰,硬要?拉着绿秧去家里玩。” 雁萧关失笑, 接了一句:“到底是个活泼性?子。” 笑意还未消散,明?几许忽而看向雁萧关:“说起来,我来这儿?快一年,竟不知王爷生?辰是何时??” 话音落下,他敏锐捕捉到雁萧关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只见雁萧关垂眸, 将炭盆里的火挑得?更旺:“我从不过生?辰。” 明?几许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眸微动,没再?多问,只轻笑出声:“巧了,我也没那讲究。” 夜风扑进窗棂,屋内暖意融融,两人都未觉寒意。 直到梆子声敲过三更,雁萧关见明?几许睫毛轻颤,知道他困了,这才起身道:“夜深了,你歇着吧。” 自上次水患过后,流民们搬回村里,明?几许便搬离了主院,不过两处院子离得?不远,他现下住的正是该给王妃住的院子。 雁萧关并未多想,在他看来,明?几许是座上宾,自然?该安置在最好?的地方,而整个王府之中,除了主院,便数这间院子最宽敞。 再?者,明?几许向来主意多,王府上下许多事务,雁萧关需与?他商议。将他安置在隔壁,彼此往来方便,遇上急事也能?及时?通气,不至于误了要?紧事。 明?几许望着雁萧关踩着满地清辉往隔壁院子走去,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敛去面上笑意,神色变得?捉摸不定?。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他终是躺上床榻,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雁萧关结束晨练,尚未进屋洗漱,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扑棱声。 王府中能?发出这般动静的,唯有?眠山月。 眠山月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小爪子不安分地扒拉着他的衣襟。 “宿主!”清脆的叫声响起。 雁萧关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昨夜又去做贼了?还是说,是去哪个山头打劫了松鼠的过冬粮食?” “才不是!”眠山月气鼓鼓地扬起脑袋,尾羽骄傲地翘起,“我这是来给宿主送好?东西的!” 说罢,它从胸前的兜兜里掏出一张纸,叼到到雁萧关面前。 雁萧关接过纸张展开,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转为疑惑。 许久,他捏着这团皱巴巴,不知画了些什么的纸,举到眠山月眼前:“你好?好?瞧瞧,这上面的东西,是人能?看懂的?” 门轴轻响,明?几许听见动静推门而入,正撞见雁萧关捏着张皱纸,院里烛光彻夜未熄,将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映得?影影绰绰,倒像是孩童胡乱涂鸦的墨团。 “什么东西?”明?几许抬手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雁萧关随手递了过去,纸边还沾着几根细碎的鸟羽。 明?几许拿近细看,只见纸上交错着看不分明?的线条和几道莫名其?妙的箭头,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晕开大片墨团,饶是他心?思深沉,此时?也不禁蹙起眉头。 眠山月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尾羽无力地耷拉着,小爪子在雁萧关肩头抓了抓:“昨儿?夜里,我听瑞宁爷爷和绮华姐姐说陶坊烧瓷器难……” 它顿了顿,胸脯却又微微挺起:“我就想起,跟着上个宿主时?,他府上工坊烧的瓷器可好?了。 在那个世界,平民才用陶器,富贵人家屋里摆的、手里用的全?是瓷器,压根不算稀罕物件儿?。” “所以这是……”明?几许晃了晃手中的纸,眼角余光瞥见眠山月蔫头耷脑的模样,语气不自觉放软。 “是我画的制瓷图纸。”眠山月突然?拔高声音,绒毛炸成蓬松的一团,“我熬了半宿,把记得?的全?画出来了,可你们……” 雁萧关正要转身的动作猛地僵住,与?明?几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燃起亮光。 雁萧关一把将眠山月捧到面前,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你是说,你知道怎么烧瓷器?” “大概……有谱?”眠山月挠着脑袋,绒毛都炸了起来,“我等他们睡下后,捣鼓半宿才画出图纸,谁知道你们都看不明白……” 明?几许不知何时?靠得?更近,目光死死盯着手上那张皱巴巴的纸。 雁萧关二话不说,拽着他们就往屋里冲。 刚抓起笔,他忽然?想起自己画技拙劣,反手将纸笔塞进明?几许手里。 “这么信任我?”明?几许指尖摩挲着笔杆,墨色眼眸深深望进雁萧关眼底。 “自然?。”雁萧关答得?干脆,压根没任何犹豫。 明?几许唇角缓缓勾起,不再?多言。 随着眠山月手舞足蹈的讲述,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先得?去后山挖高岭土,碾碎筛出最细的泥,拉坯时?手劲儿?要?稳,不然?烧出来就歪歪扭扭,上釉得?用浸釉法,可釉水浓淡全?凭经验,它是不知道的,不过府里的陶匠想必有?主意…… 最要?紧的是窑温,火候不到就是陶器,烧过了又会变形开裂…… 烛火摇曳间,纸上渐渐勾勒出密密麻麻的步骤。 眠山月说到激动处,直接扑到纸上用爪子比划,明?几许却不恼,耐心?将它歪歪扭扭的指示化作工整的图示。 而雁萧关始终盯着那张图纸,眼中跳动的火焰,比屋外渐渐亮起的晨光还要?炽热。 他怎会不知瑞宁与?绮华日日为府里的银钱发愁,可他也没有?办法。 谁能?料到平日里只知憨吃傻玩的眠山月,竟藏着这般生?财的法子。 在大梁朝,瓷器向来价比金玉,达官显贵为求一件精品,不惜一掷千金,皇室贵族设宴,成套的莹润瓷具都会惹来成片赞叹。 若王府能?掌握制瓷之法,源源不断产出瓷器,哪里还用得?着为银钱发愁? 天光彻底大亮时?,明?几许、雁萧关与?眠山月围坐桌边,两人一鸟同时?舒出一口长气。 原本眠山月捣鼓出的那张歪歪扭扭的草图,此刻已化作整整五张字迹工整的纸。 明?几许将叠好?的纸张递给雁萧关,后者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激动,逐字逐句反复端详。虽说他不通制陶制瓷之术,可看着眠山月口述的法子,竟觉得?真有?成功的可能?。 折腾了一整晚的眠山月早已昏昏欲睡,歪着脑袋窝在桌案上,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雁萧关笑着揉了揉它蓬松的脑袋:“睡吧,我让瑞宁多给你备些好?吃的。” 诱人的吃食也唤不醒困极的眠山月,话音未落,它便已陷入沉沉梦乡。 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屋子。 门外,明?几许看向雁萧关:“殿下当下如何打算?” 雁萧关蹙起眉,沉思片刻后道:“最要?紧的还是山上的土地,我惦记着系统的‘聚沙成田’奖励,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而眼下陶坊要?正连夜烧制渗水陶壶,瓷器这边也不能?耽搁……” 明?几许见他为难,主动道:“制瓷需筹备的事务繁多,不如让陶坊继续手头的活计,我先带些人手去山上找找眠山月说的高岭土?” 雁萧关当即看向他,笑道:“既如此,日后瓷器若能?成,所得?利润分你一成。” 明?几许黑眸微颤,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并未开口回应,他心?中所图可不是这一成利。 陶房制渗水陶壶进展出奇顺利,不出十日,首批陶壶便烧制出炉。 众人合力将陶壶运往地头,一试之下竟十分趁手。消息传开,王府上下和村落百姓个个干劲十足,紧锣密鼓地将甘蔗苗、荔枝树往山间移栽。 枯黄的土地上,一株株新苗扎根生?长,随着陶壶渗出水滴的滋养,借着棚子里炭盆的热意,日间蔫萎的枝叶渐渐染上成片绿意。 而县城中,潘姓三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潘大洪阴沉着脸,将另外两家家主又请到了县衙,这些年来,他们互为掣肘,商量事情时?去哪家都不放心?,唯有?县衙,尽在他三家掌控之中,谁也占不得?好?去。 这日潘大洪没再?摆出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面色阴沉:“厉王如今漫山遍野栽甘蔗、种荔枝,竟真让他种活了,再?这么下去,原本全?掌控在咱们手里的山货买卖,可就要?被他硬生?生?撕咬掉一块。” 第171章 王青健摩挲着扳指,神色同样难看。 反观林莲心?,脸上还挂着笑:“两位哥哥这般生?气又有?何用?难道真打算带着府里的人打上门去?” 潘大洪神色一滞,浑浊的眼神动了动,片刻后摇头叹道:“难啊,厉王手下有?正规军,你们难道没听说?那容三桂在海上称霸多年,远如我们都听过他赫赫威名,可他带领的海盗却一夜之间就被神武军铲除殆尽。” 他掀起眼皮:“咱们府里的私兵虽说也不少,可就算三家加起来,真对上神武军这等正规军,也不过是送羊入虎口。” “难道你们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断了咱们的财路?”王青健眼底闪过狠厉,猛地一拍桌子,“我们三家在赢州扎根数百年,难道还怕他一个黄口小儿?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林莲心?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宣州那边还盯着赢州呢,咱们拼得?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外人?” 一句话呛得?王青健面色铁青,张了张嘴却再?没说出话。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盆偶尔爆出火星。 门外,周化缩着脖子,冻得?手指发麻,却连跺脚取暖都不敢,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三人。 林莲心?不耐烦地起身:“厉王不就是想盘活他手下的百姓吗?又没动咱们的根基,咱们先按兵不动。他想成事,总要?拓宽商路,必得?和宣州那边的人打交道。” “若是他能?将宣州那边压下去,”它意味深长地扫过另外两人,“我们也能?跟着得?不少好?处,喝汤总比最后连骨头都不剩强。” 潘大洪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起身:“那就先这样吧。” 第148章 这会儿, 潘大洪等人盘算着?任由雁萧关发展,他们只等着?跟在后面捡便宜。却不想没过几日?,雁萧关一大早便带着?神武军出了门, 径直往县城而来。 说起来, 先前到县城采买的都是定居后需要为家?中添置东西的百姓,再来便是瑞宁派来购置每日?食材的王府仆从, 雁萧关却是头一次来嵩县。 尽管嵩县地处赢州腹地,由赢州所有?百姓供养,可四方围墙不过是粗砾石块混着?黄土堆砌而成,城门低矮逼仄, 夯土墙上爬满青苔, 几面褪色的旌旗在风中无力?地悬着?。城门外,几个蔫头耷脑的士兵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见雁萧关等人过来, 只随意瞄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走进城门,入目便是低矮的民?居, 挨挨挤挤在一起, 黄泥铺就的街道坑洼不平。 街道两侧,摊贩的吆喝声与牲畜粪便的腥臊味混杂着?扑面而来, 雁萧关侧身避开一名赤脚挑夫, 只见那人赤脚踩着?水洼,吆喝着?往远处走去。 目力?所及之处, 最气派的建筑竟是一间单层酒楼,风掀起门口?布帘一角,里头数名汉子正热闹地划拳吃酒,旁边还趴着?几个睡眼?朦胧的醉汉,天色才?亮不久, 这些人显然是彻夜未归。 神武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这破败的街巷中格外清晰,他们紧随在雁萧关身后,径直穿过唯一一条主街,发出的动静惊得路人纷纷驻足。 县衙门前,两名衙役站在朱漆门柱前,见有?人靠近,才?懒洋洋地挺直腰杆。为首的衙役腰刀抵向?前,还没看清来人,先恶声恶气地喝问:“此乃县衙重地,擅闯者……” 话未说完,雁萧关唇角勾起,脚下由绮华和赫宛宜联手缝制的靴底已狠狠踹在对方胸口?。 衙役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的衙门大门“轰”的敞开。 其余衙役见状,慌忙抄起兵刃围上来,却在神武军如鹰隼般冷厉的目光下僵住脚步,直到此刻,他们才?惊觉眼?前这群人绝非寻常百姓,而是真正的军队。 且比他们曾经见过的所有?军队更凶悍! “大人有?、有?什么事,小的这便立即去通报县令……”一名衙役哆嗦着?站出来,脸上讨好?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雁萧关跨步进门,冷冷抛下一句:“不必了。” 话音落下,神武军顷刻向?前,在其他人完全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将所有?衙役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片刻后,衙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雁萧关在正堂站定,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人匆匆奔出。 那人脸上的怒色尚未褪去,看清雁萧关的瞬间,神色骤变:“不知厉王殿下驾临,下官失迎。” 接着?,他冲衙役喊道:“还不快备茶。” 再转回身时,他用?宽大的袖口?慌乱擦拭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身为一县县令,他虽未主动拜谒厉王,可关于厉王的长相,以及那支威名赫赫的神武军,他早已心中有?数。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便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雁萧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威压:“县令大人挺大的脸面啊。” 瞬间,县衙正堂内鸦雀无声,唯有?周化的官袍在穿堂风中簌簌作响,他僵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雁萧关负手立于周化身前,话语直切要害:“本王来赢州一年,你不曾前来拜见,本王权当你公务繁忙,不予计较。” “只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赢州本该上缴王府的税银,本王至今分?文未见,这又是何道理?” 周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喊道:“王爷明察,嵩县年年遭灾,去岁山洪,殿下也知其厉害,赢州半数良田遭其冲毁,城内流民?激增,下官每日?煮粥施药,早已掏空府库,如今县衙连衙役的月钱都发不出,实?在拿不出税银啊。” 说罢,他死死拉住雁萧关的衣摆:“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彻查账本。” “你倒是挺会哭穷的。”雁萧关垂眸看着?他狼狈模样?,突然轻笑出声,“巧了,我手里倒还真有?几份账本。” 他神情似笑非笑,眼?中不见丝毫怒气,反而带着?几分?看耍猴般的玩味。 撞上这道目光,周化只觉心脏猛地悬到了半空。 就在这时,一名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从神武军行列中走出,手中抱着?几本账簿。 雁萧关接过账簿,径直递到周化面前:“看看吧,周大人。” 周化颤抖着?双手接过,才?翻开第一页,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后翻页的动作愈发急促慌乱。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账簿边缘,泛黄的纸张几乎要被?他揉碎,全因账簿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十?个名字,只消一眼?,他便能想起每个名字背后的过往。 官修竹在他身边蹲下,指着?第一个名字道:“此乃迎阳村的吴山禾,她家?数代都是村里有?名的富户,为人乐善好?施,三阳村大半土地皆归其名下。 因她将田地租给村民?时,除上交官府的赋税,只收半租,故而深受佃户爱戴。可如今,三阳村整村土地尽归林家?所有?。” 说罢,他的手指又缓缓下移:“再看这位,魏河村的朱小伟,他虽居于村中,却在镇子上开着?当地最大的米行。 每年,他都会以最高的价格买下村民?售卖的米粮,后稍加抬价售出,每逢灾年,更是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然而数年前,米行突遭人纵火,朱家?家?眷离奇暴毙,如今只剩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他的声音愈发沉重:“还有?这林河街的吴少东家?,虽还未及弱冠,却已用?祖传医术救治无数穷苦百姓。同样?是数年前,他的医馆被?人强占,还被?冠上‘私通匪类’的罪名。自那以后,他被?关进大牢,至今生死未卜。” “最惨的当属陈幺娘。”官修竹的眼?神直直落在周化的面上,“她家?四代跑船,家?传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百姓在她那儿买东西,向?来都是最低的价格,不知多少人家?,年年存着?钱,就盼着?她往来村落,捎带家?中所需之物。可三年前,陈幺娘的船莫名沉没,全家?十?数口?人无一生还。” “剩下的人,想必周大人不需我提醒了吧?” 周化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望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书生,眼?神里的恐惧愈发浓烈。 待他将视线移到身姿挺拔的雁萧关身上时,整个人猛地一颤,没再多言,而是深深俯首叩拜:“王爷……” 雁萧关却先打断了他:“你先慢着?。” 周化一愣,缓缓抬头,面上满是不解。 只见雁萧关抬手指向?堂外被?扣押的一众衙役,甚至还有?些县官:“这些想必也是你的帮凶?来人,拉下去,分?开审问。” 神武军得令,二?话不说便将众人押走,霎时,震天的哭叫声远远传来。 此刻,正堂之中除了周化,皆是雁萧关带来的人。 雁萧关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周化,沉声道:“周大人,何不继续往后看?” 周化心下一紧,颤抖着?将账簿最后几页翻开,很快,夹在末尾的一张纸页随着?翻动飘落在地。 第172章 其上“赌坊”二?字刺得周化瞳孔骤缩。 下面是笔笔详细的账目,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数年间在各大赌坊输掉的巨额银钱。 纸上触目惊心的数字,于他这个小小县令而言,本是绝无可能承受的数目。 官修竹适时递来几张字据:“这是你向?潘姓三家?借银的凭据,借银数额与赌坊输钱数目分?毫不差。” 周化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喉结不住滚动,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他绞尽脑汁揣度着?雁萧关究竟掌握了多少内情?牙关却死死咬住,再不敢轻易吐露半字。 雁萧关看着?他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抬手示意官修竹继续。 官修竹目光复杂,似有?不忍,却仍开口?道:“我们的人查明,你输掉的钱,一部分?被?潘姓三家?假借赌坊之手收归囊中,另一部分?……” 他顿了顿:“则被?在赌坊玩乐的人赢去,巧的是,赢钱的人出了县城,竟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林盘山。” “林盘山。”雁萧关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山上盘踞着?一伙山匪,而这些山匪……” “这、这都是下官的失职。”周化突然将账簿死死护在胸前,脖颈青筋暴起,额头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他猛地叩首,官帽滚落一旁,声嘶力?竭道:“但殿下若要治罪,恳请先放过那些无辜百姓!他们是被?豪强逼得走投无路,这才?落草为寇的啊。” 他面上再不见往日?沉溺享乐,麻木不仁的模样?,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渍从撞破的额角淌下,心里再不见一丝侥幸。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雁萧关语调波澜不惊:“我还道周大人要顽抗到底,能在潘姓三家?眼?皮子底下周旋数年,本王以为你该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 周化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苦笑,声音沙哑:“殿下明察秋毫,只是王爷既已查到这些,我再做困兽之斗也是徒劳。”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与苍凉:“这么多年,潘大洪他们只当我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傀儡,认定我沉溺酒色财气不可救药。没想到王爷才?来瀛州不过一年,竟连这些藏在暗处的秘辛都已查到。” 雁萧关转而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官修竹,目带赞许:“要查清这些盘根错节的勾当,也不容易,修竹可是带着?神武军里最擅打探消息的精锐,足足查访了近一年,才?将周大人的黑账和山匪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官修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垦田挖渠帮不上忙,勘测水源、移植果木更是外行。可他不愿在王府里吃闲饭,又知陆从南、游骥要负责神武军操练,便主动揽下查探消息的差事。 事实?证明,他探到的消息让雁萧关很满意。 听着?雁萧关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满意与从容,周化原本慌乱如擂鼓的心竟缓缓平息。 半晌后,他终于镇静下来,抬起头,迎着?雁萧关笃定的目光,沉声道:“王爷想如何处置罪臣?” 雁萧关抱臂而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周化,朗声道:“周大人忍辱负重数年,难道就只为了等着?我来处置你?” 周化缓缓挺直脊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王爷的意思是?” 雁萧关忽而勾起唇角,方才?踏入县衙时那冷酷阴沉的神色,转瞬变得漫不经心:“周大人既有?本事与潘大洪他们虚与委蛇,难道就没本事与我携手除去赢州硕鼠?” -----------------------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天天忙,请假欠的更新周末补[可怜][可怜][可怜] 第149章 周化瞪大双眼, 喉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震惊、期待与恐惧在他眼中翻涌成一团。他何尝不想扳倒豪强?只是他曾经怀揣满心的壮志,早已被潘大洪那等人用种种手段碾碎。 过往十数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潘大洪正大光明地构陷于他, 王青健明枪暗箭的威胁,林莲心笑里?藏针的拉拢。 他无力抵抗, 更无法逃脱,渐渐沦为了任人摆布的傀儡,任由那些想要?救下的性命,转瞬倒在血泊之中, 刽子手却始终逍遥法外。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他一次次体?会到潘、王、林三家在赢州盘根错节的势力的恐怖之处。相较于刚来赢州一年的雁萧关,他在这里?待了近二?十年,深知撼动三族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雁萧关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 忽而轻笑出?声:“周大人莫不是想的太多了?” “这世上,有?时只要?拳头够硬, 便能?扫平一切阻碍。”他负手而立, 饶有?兴致地缓缓道,“当日?我在天都?午门当众杀人是如此, 如今亦是如此。” 周化直直地望着他, 声音发颤:“可王爷先前为何未动手?” 当初听?闻厉王成为赢州之主时,他也曾心生期盼, 可他等了一年有?余,雁萧关自来到赢州后的种种作为他一桩一件都?没忽视,而这些也让他的希望渐渐熄灭。 雁萧关垂目看向他,目光幽深:“周大人难道是想本王一到赢州便贸然与潘姓三家动手,搅得赢州天翻地覆不成?” “周大人比我更清楚, 三族豢养的私兵数量可观,若我仓促行事,可谓是正中他们下怀。”雁萧关目光如炬,“让他们能?抓住我的把柄,借此煽动全赢州百姓敌视我,即便我能?以神武军强行镇压,他们一声令下,佃户们为求活路必定拼死相抗。届时,我杀还是不杀?” “无论我怎么做?都?必将使赢州陷入生灵涂炭的绝境。” 周化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雁萧关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周化眼底:“但若手握铁证,以律法之名?行惩戒之事……周大人觉得,百姓会作何反应?” 周化浑身剧烈震颤,喉结艰难滚动,那些浸着血泪的账簿,深山里?忍辱偷生的幸存者,不正是能?将潘家钉死的铁证? 就在他几乎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时,雁萧关却从容起身整了整衣袍:“周大人不妨仔细思量,今日?本王过来不过是与你透个底。” 说?罢,他抬脚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又回身补充:“对了,差点忘了——周大人才是这嵩县的父母官,到时若真要?动手,本王可不参与。” 见周化面色骤白,雁萧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本王手下的神武军来赢州一年,还从未开过刃,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成农夫了。周大人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帮本王带他们实战一番。” 随即不再理会周化的反应,大步离去?。 周化瘫趴在地上,满心疑惑,雁萧关这般做派,究竟意?欲何为? 身旁的官修竹见状,低声解释道:“周大人,王爷无意?插手嵩县县务,你才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作为傀儡数年,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周大人总不想才摆脱潘姓三家,转眼又成了王爷手中的傀儡吧?”官修竹目光灼灼,“王爷这是要?放权于你,可莫要?辜负这番心意?。” 话音落下,他没再看周化怔愣的神情,大步追向雁萧关离去?的方向。 另一边,雁萧关已立在县衙仓库外。 神武军粗暴推开瘫在地上哭嚎求饶的衙役与县官,如狼似虎地围聚过来。 雁萧关居高临下扫视着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冷笑一声:“既交不出?税银,便拿这些抵债,赢州是本王的封地,取用封地税银供养王府乃天经地义。” 他瞥了眼惊呆的众人,随手一挥。 神武军训练有?素地涌入仓库,搬箱抬柜、捆扎包裹,动作之麻利,比之抢劫的山匪也不差。 不过半个时辰,偌大的仓库便被搬得一干二?净。 雁萧关甩袖转身,带着队伍扬长而去?。 空荡荡的县衙内,众人呆立原地,连被神武军拳脚相加的伤痛都?浑然不觉。 周化踉跄着冲进库房,望着满地狼藉,一时手足无措。 所有?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亦满心迷茫,厉王先是审讯众人,又堂而皇之地搬空县库,为何最后却轻易放过他们? 这场雷霆手段,究竟是立威震慑,还是另有?筹谋? 潘大洪等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将周化唤至跟前盘问,面上亦是困惑不解。 见周化黯然失魂的模样,他们并未起疑,只道他是被雁萧关这番雷霆手段震慑得六神无主。身为女子的林莲心瞧着他呆滞的神情,一时兴起还温言软语安慰了几句。 众人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最终只能?全当雁萧关此番真是为税银而来。 那些从府库搬走?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府库少了这些物件也无伤大雅。 而当周化期期艾艾地问起县府仓库东西?没了该如何是好之时,潘王青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些破烂玩意?儿,丢了便丢了,何必上心?” 第173章 一旁的林莲心娇嗔道:“周大人何必自寻烦恼,没了那些东西?,县衙还能?塌了不成?” 王青健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化不自然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周化敏锐察觉到王青健目光变化,慌忙垂下眼,搓着手赔笑道:“可县府里?的县官和衙役,还有?赢州的穷苦百姓都?指着这些物件过活呢……” 闻言,王青健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眼中满是不屑:“县官和衙役?依我看,怕是周大人才最惦记那些东西?吧?” 潘大洪拍了拍桌案,道:“赢州那些贱民,能?活便苟延残喘着,活不成会自个寻个荒郊野岭埋骨,县衙府库的东西?,本就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随即,他看向周化:“周大人若是手头不便,尽管开口。放心,以我们三家的财力,供养个县令不是什么难事。” 周化眼底瞬间泛起光亮,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忙不迭连连点头,腰弯得愈发低了:“那便多谢几位老爷照拂,下官日?后定当尽心竭力。” 县城外,雁萧关带着人马奔驰如风,全然不在乎潘大洪等人会如何猜测他的目的,毕竟此次来县衙,他确实只是为了仓库里?的东西?,拉拢周化不过是顺手为之。 翻过年关,村落百姓过了个冬后,家中存粮越发少了,下山的山民更亟待帮扶。 年前,山民一开始忙着搭建新居,青壮劳力还要?在山上寻找甘蔗和荔枝树,冬末根本无暇储备冬粮。 所幸,村民凭借神武军研制的肥料,让新开垦土地种植的小麦亩产达到百来斤。 要?知道,在赢州,即便是良田种植的水稻,亩产也仅百斤出?头,当地小麦种植稀少,产量更低。如今,山上荒地的小麦产量竟远超水稻,即便流民初来乍到几乎一无所有?,家中存粮也还算充足,将粮食借了些给山民,又有?王府帮扶,好险让所有?人都?勉强熬过了冬季。 在会有?无数人在寒冬失去?生命的大梁朝,这简直就是奇迹,无论是原本的流民还是山民,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感?激当时决心跟随雁萧关的自己。 雁萧关没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开春后,百姓存粮早已见底,这批从县衙仓库得来的物资,恰好能?解燃眉之急。 更关键的是,县衙仓库里?还有?一件对王府至关重要?的东西?。 此时,王府陶窑内,眠山月与明几许都?眼巴巴等着雁萧关的归来。 此前,他们已进行了数次瓷器烧制试验,虽然产出?瓷器数量有?所增加,让王府众人一度欣喜不已,但完好瓷器的成品率依旧没有?达到眠山月的预想。 陶匠们集思广益,却始终无计可施。 直到半月前,被雁萧关寄予厚望的眠山月,脑子终于灵光起来。 它突然想起,在上个世界因?遭宿主猜忌嫌弃,它日?日?四处游荡,期间在陶窑待过不少时日?,曾听?老匠人说?过,瓷器成品率低,根源在于火候温度不够。 众人急忙追问解决办法,眠山月在众人犹如实质的目光下,绞尽脑汁思索着:“好像他们在窑外会安置一种风箱,能?鼓风助燃。” 于是,绮华赶忙向陶匠打听?风箱的事。 老陶匠听?得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我们陶房从没用过这东西?,甚至闻所未闻。” 直到弄清风箱是用来鼓风助燃,他才恍然大悟,道:“就是橐龠嘛,这物件儿陶房用不着,倒是那些个粗手粗脚的铁匠,兴许会用到橐龠。” 众人以为寻到了转机,可等陆从南匆匆找来橐龠,眠山月却皱眉否决:“不是这个。” 无奈之下,眠山月只能?凭借记忆,借明几许的手勉强画出?风箱的大致模样。 但这古怪玩意?儿谁都?没见过,况且他只记得外观,内里?构造一概不知,众人急得团团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摸索。 好在王府匠人众多,他们拿着图纸,对照借来的橐龠,一头扎进研究中,可这新奇物件哪是一时半会儿能?造出?来的。 眼瞅着烧瓷大业即将大功告成,却偏偏卡在了风箱这一步。陶房匠人整日?愁眉苦脸,雁萧关等人也时刻牵挂,就连眠山月的羽毛都?因?焦虑褪去?了光泽。 直到昨日?下午,眠山月飞去?村子里?玩,归途中瞧见两个孩子正用漆黑的石头互相投掷。 那石头起初坚硬,反复撞击后竟碎成了粉末。 见此情景,眠山月连翅膀都?险些忘了扇动,脑中灵光乍现,他急忙振翅飞回王府,激动地朝雁萧关和明几许喊道:“有?办法了,用黑炭!黑炭能?提高瓷窑温度。” 此前在上个世界,黑炭太过常见,反倒成了被它遗忘的关键,若不是撞见这形似黑炭的石块,他险些将其彻底抛诸脑后。 可新的难题接踵而至:去?哪里?找黑炭? 好在雁萧关记起眠山月初至赢州时扫描的地形图,果然发现了黑炭矿脉。但春日?要?忙着地里?的活计,翻地、除草、施肥一个都?不能?落下,哪里?腾得出?人手去?挖炭? 无奈之下,雁萧关只好下令,让王府中人用上好木炭去?换取村民手中的黑炭。 说?来也巧,孩子们玩耍的黑石,正是黑炭。 虽说?黑炭烟大,使用不当还会令人头晕胸闷,却是冬日?绝佳的取暖材料,村民们买不起木炭,只能?去?县城购置这些便宜的黑炭过冬,如今能?用黑炭换到王府的优质木炭,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纷纷将家里?的黑炭搜罗出?来交换。 第150章 可惜他们手?头拮据, 购入的黑炭本就不多,又经过一个冬日的小号,余下全换来也只够烧制一窑瓷器。 这一次, 烧制出的瓷器数量大幅提升, 可烧完后?黑炭再度告罄。 关键时刻,陆从南突然提起:“百姓既然能在县城买到黑炭, 说?不定城内定有存货。” 要去县城的家家户户搜罗是不现实的,可县衙的仓库就不同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雁萧关亲自带人来到县衙, 将仓库一扫而空, 而这其中,确实藏着他需要的东西。 雁萧关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王府,瑞宁和绮华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见队伍归来, 二人快步迎上?前,带着府里的侍从手?脚麻利地将物资规整入库, 随即便捧着黑炭匆匆赶往陶房。 此时的陶房内, 陶匠们早已围在窑炉旁,眼中满是期待, 毕竟他们身为王府陶匠, 一生荣辱皆系于此。雁萧关又是个大方的主子,若能烧出更?多瓷器, 不仅重赏可期,技艺也能得到更?好的提升。 随着黑炭不断投入窑中,火势瞬间旺了起来,赤红的火苗渐渐转为白?炽,不顾扑面而来的热浪, 陶匠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窑炉内的火焰,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五日后?,终于到了开窑的时辰。 陶匠们小心?翼翼掀开窑门?,待温度降下,头一个踏入窑内的陶匠发出了惊呼。 这次烧制出的瓷器,数量竟比上?次还足足提升近半成,其上?釉色温润透亮,裂纹与?瑕疵更?是大幅减少。 多日悬着的心?,此刻总算落回原处,陶匠赶忙将最完美的一整套瓷器放入锦盒,小心?翼翼捧到雁萧关跟前。 雁萧关见状露出笑意,唤来瑞宁:“赏!” 瑞宁满脸喜色,高声应道:“遵令。” 陶窑紧锣密鼓地日夜赶工,匠人们都盼着能尽快烧制出更?多瓷器,王府得了财路,雁萧关如释重负,只觉日子都过得快了许多。 时光悄然流逝,山上?蓄水库的作用?愈发显著。 在它的灌溉下,绝大多数梯田都种上?了水稻,嫩绿的稻苗在水中舒展,长势格外?喜人,田间地头的甘蔗、荔枝也愈发茂盛。 三月底的一天?,雁萧关突然神色微动,似有所感地望向?某个方向?。只见明几许带着眠山月缓步走?来,待二人走?近,眠山月胸脯一挺,眼中满是得意,故意凑到他跟前晃悠:“宿主,你猜猜我们为什么要来寻你?” 这段时间,因成功改进烧瓷工艺,眠山月成了王府的大功臣,整日被?众人追捧,王府里都是自己人,眠山月得意忘形,会说?人话也渐渐不再是秘密。 它浑然不觉,倒是雁萧关观察多日府里的动静,也不知绮华跟瑞宁说?了些什么,两人在其他人面前统一说?辞:“王爷受上?天?庇佑,身边有些神异之物再正常不过,这也是王爷得天?命眷顾的象征。” 听了此言,原本心?里还有些嘀咕的人变得兴奋不已,看眠山月的眼神都发着光。 这段时间无甚大事,明几许彻底闲了下来,便整日带着绿秧往山上?跑,好奇心?旺盛的眠山月也跟着四处撒欢,几乎踏遍了整片山头,已经许久没在雁萧关面前露面。 “系统奖励到账了?”雁萧关挑眉,直接戳破它卖关子的心?思。 第174章 明几许闻言,笑着伸手?摊在眠山月眼前:“我就说?这点事瞒不过王爷。” 眠山月瞬间蔫了下去,叼着胸前装满松子的小布包,不情不愿地递给明几许:“愿赌服输。” 明几许惬意地嗑着松子,还不忘时不时给雁萧关递上?几颗。 而雁萧关趁着眠山月垂头丧气的间隙,迅速打开系统面板,目光灼灼地盯着“奖励”二字,深吸一口气后?,果?断点开了“积沙成田”的奖励选项。 系统奖励界面展开,行行文字缓缓浮现眼前:“积沙成田之法,需借江河之力,使其裹挟泥沙自然沉积,历经岁月方可形成滩涂。若欲加快成田进程,可取石块、木桩筑坝,围起滩涂形成基围,以?护沙田雏形,其后?种植芦苇、草类,凭借根系固沙,加速滩涂淤高,终能化?荒滩为沃土。”(注) 在这之后?,便是积沙成田所需的种种条件和注意事项。 雁萧关匆匆扫过,看到其中关于闸门?与?沟渠的描述时,眼中染上?了疑惑,很快,他将不解抛于脑后?,想着等要施行积沙成田之法时,再让张河来主持水利一事。 通过此前蓄水池的修建,雁萧关已见识过张河的能力,这些工程想来难不倒他。 奖励说明的最后写道:“半年淤沙,半年种苇。第二年成田,若条件适宜,两年可获千亩田地。” 目光落在“千亩”二字上,雁萧关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何等广袤的良田,若能成真,又能养活多少百姓! 惊喜过后?,他的视线移向?了上?方,也就是积沙成田所需要的条件。 再次盯着这行字,雁萧关不自觉拧紧眉头。 明几许敏锐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问:“可是又遇到难题了?” 雁萧关沉声道:“这积沙成田之法确实厉害,只是对地理条件要求苛刻,也不知赢州有没有地方能满足条件。” 明几许追问道:“需何种条件?” 雁萧关解释:“需临近水量丰沛之处,且是含沙量大的江河,河岸地势平缓开阔,才便于借潮涨潮落助泥沙堆积。” 听闻此言,明几许陷入沉思。 这段时日他踏遍赢州各地,绝非漫无目的,来到此地,他需要彻底摸清赢州,他自由养成了习惯,唯有对一切信息了然于胸,方能在变故突生时迅速应对。 至于频繁上?山,则是出于他医毒双修的习惯,这片山林生长着诸多珍稀药材,他见猎心?喜罢了。 明几许摩挲着下巴,脑海中快速复盘他所经之地,还无意识伸手?挠了挠眠山月的下巴:“小山月,你也仔细想想,咱们这段时间去过的地方,可有符合条件的?” 眠山月晃了晃脑袋,笃定道:“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明几许对自己的记忆力颇有自信,此刻翻遍脑海,也实在想不起赢州何处有符合条件的区域。 雁萧关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心?中不禁泛起疑虑,莫非赢州根本不存在这般得天?独厚的地段? 见他神情,明几许提议:“要不问问陆从南和游骥?” 为了避嫌,有些地方明几许是未曾踏足过的,其中便有神武军操练的区域。 明几许终究不算王府自己人,虽说?雁萧关未必介意,但即使是面子功夫,有些规矩他暂时还是得守。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雁萧关点点头,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即刻派人去传唤陆从南和游骥。 此时,陆从南与?游骥正带着神武军在外?操练。 操练场选在海边一处河流汇聚口,水上?训练在海面、河面择其一都可,但若下海训练,士兵每日上?岸浑身都要沾满盐粒,难受的紧。 游骥几人并未刻意为难将士,便特意寻了这片宽阔的河口作为练兵之地。 得知消息后?,雁萧关与?明几许策马疾驰而来。 恰值操练告一段落,一位队主眼尖,率先望见雁萧关的身影,当即高声喊道:“军主,王爷来了。” 如今王府诸事步入正轨,神武军也随之调整。 陆从南、游骥与?秦进皆升任军主,各自统领两千人马,陆从南和游骥再不是昔日带领百人小队的小头目。 其中诸多士兵也或多或少获得了奖励,都是在与?海盗交战中立下功劳的人。 一到此处,雁萧关无需开口询问,双目瞬间发亮。 他猛地勒停马匹,居高临下盯着神武军操练的场地,地势低洼平坦,河网交错纵横,大片滩涂延展开去,可不正是围沙造田的绝佳之地。 再望向?江河汇聚之处,水面翻涌激荡,足见流量丰沛、水势湍急,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奔涌而来,正是积沙成田最需要的天?然条件。 越看,雁萧关眼底的兴奋愈难压制。 等陆从南和游骥迎上?前来,他迫不及待追问:“你们在此驻扎许久,可见过这里涨潮落潮?” 二人对视一眼,虽不明所以?,仍如实答道:“每日两次潮汐。” “因靠近入海口,涨潮时咸淡水在河口自然分层,上?层淡水,下层咸水,很是奇特。”陆从南兴致勃勃补充着见闻。 话音未落,却见雁萧关神色大喜。 雁萧关虽不通农事,却记得系统奖励中积沙成”的关键,河口咸淡水分层,正利于退潮时利用?水流冲刷盐分,实现“潮排潮灌”。 这般得天?独厚的天?然条件,不仅能将滩涂快速改造成适宜耕种的良田,还无需担忧土壤盐碱化?的难题。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眼底皆是藏不住的欣喜,悬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下。 陆从南虽满心?疑惑,仍跟着两人绕着滩涂转了好几圈。 期间,雁萧关夸赞道:“你们这地寻得不错。” 莫名其妙被?表扬,陆从南却还是满脸喜色地领下这份赞扬。 可这份喜悦尚未维持多久,雁萧关便突然开口:“此地日后?另有大用?,你们另寻操练场地。” 陆从南闻言一愣,急得涨红了脸:“可整个赢州就这里最适合操练,水面开阔、地势平坦,能同时兼顾水上?水下训练……” 没等他说?完,雁萧关大手?一挥打断道:“赢州这般大,还怕寻不到新的练兵场?实在不行,整片海面哪里去不得?” 笑容僵在了面上?,一想到在海面上?训练时浑身裹着咸涩盐粒、被?海风刮得睁不开眼的日子,陆从南顿时如遭雷击。 可看着雁萧关不容置疑的眼神,纵使满心?不愿,他也只能咽下所有反驳,平日里一些微末小事他还可以?背着人同雁萧关装模作样苦着脸求求情,只是以?今日雁萧关的表现,显然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接受了现实,好奇心?却疯长,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雁萧关如此慎重? 将神武军带回军营安置妥当后?,他一刻也没耽搁,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此时的王府议事厅内,张河、官修竹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待陆从南三人匆匆赶到,雁萧关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一事,围沙成田。”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紧接着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震惊、喜悦与?怀疑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官修竹直接站了出来,急声道:“王爷,我在青城生活十数年,翻阅无数典籍,从未见过将滩涂变为良田的记载,这……这实在太过不可置信。” 被?质疑,雁萧关并未动怒,若不是系统奖励,他也觉得这近乎天?方夜谭。 这时,张河抚着下巴,目光灼灼:“我倒觉得未必不可行。水流裹挟沙粒,涨潮退潮间循环往复,若能设法截住泥沙,积少成多,久而久之,未必不能成田。” 正说?着,眠山月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没了明几许带着四处玩耍,它索性也来凑个热闹。 见它突然出现,本还心?存疑虑的官修竹顿时住了口,他亦隐约听闻过眠山月的奇异之处,再想到雁萧关一路走?来创造的种种奇迹,心?中不由得动摇:说?不定,这次真能成? 千亩良田,不止能福泽万千百姓,更?是足以?名传千古的不朽壮举功绩。 一念至此,官修竹呼吸都急促起来。 ----------------------- 作者有话说:围沙成田没这么快,最起码需要 3 年,文里夸张了哈[猫头] 第151章 屋内众人虽不及官修竹想得深远, 却也瞬间反应过?来,若真?能造出千亩良田,往后王府上下乃至治下百姓再也不会缺粮了, 想到这, 众人眼中皆泛起光亮。 紧接着?,便是紧锣密鼓的商讨。 雁萧关取出早已整理好的积沙成田详细方案, 铺展在桌案上。 张河凑近细看,指尖顺着?文?字标注的水流、闸口走?向反复比划,陆从?南、游骥虽不通农事,却也将河口潮汐规律、练兵场周边地形等细节一一叙述出来。 第175章 整整两日, 议事厅内就没有空着?的时候。最终, 一份涵盖筑坝围垦、植被种植、水利疏通的完整计划终于敲定。 积沙成良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如今方向既定,众人心中便有了昂扬的干劲。 清晨, 赢州的天才泛起鱼肚白,王府、军营、村落早已动静频起, 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河口处, 往日空旷的河道?已换了模样,沿岸立起密密麻麻的木桩, 裹着?藤蔓编织的围篱, 沟渠才开挖几日,却已显露出蜿蜒交错的雏形。 张河手下的匠人正带着?人将滩涂分割成规整的网格, 忽然听见某处传来急促的吆喝:“这边还差人,再来两个?。” 话音未落,便有人快步跑过?去,沿着?张河早先画出的分割线开挖新?沟渠。 善农事的老者们弓着?背,蹲在刚筑起的基围旁, 捧起滩涂的黑泥反复揉搓,有人甚至捻起沙砾对着?天光细看:“这沙砾粗粝,混着?黏性足的河泥,正是淤田的好料子。” 王府的匠人举着?竹竿测量沟渠深度,时不时在木板上刻下记号,年轻力壮的汉子光着?膀子,踩着?齐膝深的泥水,将芦苇苗一株株插进滩涂。 吴老也得了事情干,精神矍铄的站在河岸上指挥众人,眼角忽然扫到某处,当即高声喝止:“那边水流太急,再加两排木桩。” 打桩的匠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赶忙调整位置。 河口最前端,雁萧关带着?神武军中最身强体壮的士兵,在张河的指引下,将装满碎石的竹笼沉入水底。浑浊的水花翻涌间,新?筑的拦沙坝逐渐成型,湍急的水流撞上坝体,裹挟着?泥沙沉降而下。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河口的积沙成田工程已初渐渐步入正轨,一切进展超乎预期地顺利,雁萧关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与此同时,王府窑坊烧制的瓷器越堆越高,无论哪一桩大事大事,早有风言风语传至嵩县,奇怪的是却始终无人来窥探,更别说捣乱了。 河口事务已步入正轨,雁萧关不必再日日紧盯,却也没闲着?。这日天色未明,瑞宁便带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踏入王府。 烛火摇曳间,那人掀开兜帽,是周化。 雁萧关目光一凛,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周大人当真?考虑清楚了?” 周化当即拜倒在地,声音发颤:“恳请王爷相助。” 雁萧关的脸在烛火下显得凌厉异常:“既如此,本王便祝周大人旗开得胜,彻底铲除豪族三姓。” “豪强家中家兵数量可已探明白?”话锋一转,他看向官修竹。 官修竹立刻上前禀道?:“经查,潘家私兵总计五百余人,其余两家兵力也相差无几。” 当然,这之中还包括了家兵中的老弱病残,尽管是在赢州扎根数百年的豪强,也没有那许多财力能养活太多家兵。 雁萧关大手一挥:“许你两千兵。” 周化大喜过?望,叩首谢恩。 接到调兵令时,一位队主却面露疑惑:“对付千把人,何须出动两千兵力?” 游骥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王爷要的是一网打尽,既要围困厮杀,又要护住无辜百姓。” 队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是既要雷霆手段拿下嵩县,也要万无一失保百姓周全。 领会意图后,队主当即挺直腰杆领命而去。 另一边,雁萧关送走?周化时叮嘱道?:“周大人,此战关键不仅在武力,更在人心。” 官修竹亦提醒道?:“周大人手中有受迫害的证人,若能联合百姓,甚至策反豪族内备受欺压的佃户,里应外合,定能事半功倍。” 周化连连称是,眼底满是敬佩。 与此同时,县城外不远处的山坳中,一名?高壮男子和一名?妇人居于正中。 二人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铺开嵩县舆图,用?朱砂在豪族府邸、粮仓等关键位置重重标记,这舆图还是周化专程提前送来的。 女子抬起头,前额一整块烧伤让她面目显得有些可怖,剩下大半张脸却能隐约瞧出往日的清秀模样。 她的手指指向舆图西北角,声音发狠:“潘家,你们别跟我抢,我等这日等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我要手刃潘家老贼,以慰我全家在天之灵。” 她是朱艳,是嵩县米行东家朱小伟的亲妹,朱家唯一的幸存者。 她旁边的汉子沉声道?:“朱姑娘自去便可。” 说着?,他的手指滑向舆图对面,点?了点东南方:“那王家便由我去。” 话落,二人同时将目光投向角落,一名?身形佝偻、身体残缺的汉子正蜷缩在阴影里,他是医馆的少东家,吴文?元,他枯瘦的面容毫无血色,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林家那毒妇,便由我来处置。” 众人沉默片刻,纷纷点?头。 嵩县谁人不知?,潘、王、林三家豪强手段狠辣,尤其是林莲心,面美心毒,最爱施刑取乐。 吴文?元便是亲历者,当年,他生生一根根砍下自己的脚指,最后剁掉整条右腿,却仍没能阻止妻子,双亲被林莲心折磨致死。 如今,这份血债,他当然要亲手讨回来。 曾以为大仇再无得报之日,他们这里遭受迫害家破人亡共有数十人,一起栖身荒山野岭,落草为寇,心如死灰却苟延残喘,都是为了心头那口气。 好不容易等来雁萧关,这等良机若错过?,他们就算到了黄泉,也死不瞑目。 潘大洪等人做惯了嵩县的土皇帝,自恃私兵在侧,连县令都要仰其鼻息,浑然不觉城内已悄然生变。 朱艳带着?同伴扮作流民、商贩潜入县城,朱家米行本就是嵩县数一数二的米行,往来之人不知?凡几,借着?旧日人脉,她一面联络豪强家中忍饥受虐的佃户,一面串联起被欺压多年的百姓。 三日后,晴空万里。 朱艳等人兵分三路,毫无遮掩地直扑潘、王、林三家府邸,神武军披甲持刀紧随其后,另有一队士兵在游骥的命令下分散至县城各处,封锁要道?,保护百姓,严防豪强反扑。 此时的王家府邸内,王青健正搂着?歌姬饮酒作乐,忽听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老爷,家门外来了反贼。” 王青健睡眼惺忪,随手砸了酒盏:“放屁,哪个?不长眼的敢……” 话未说完,“轰隆”一声巨响,神武军的撞木撞破大门,整齐的脚步声震得青石板嗡嗡作响。 王青健顿时惊醒,慌忙唤来家兵,抓起佩刀迎战。 然而豪强私兵在神武军面前不堪一击,数位冲上前的家兵,刚近身就被最前排的神武军一刀挑飞武器,砍倒在地。 另一边,潘家高墙下,朱艳以女子之身立于最前,高举短刀怒吼:“潘家老贼,我让你血债血偿。” 随即,她身旁同伴将白日里仍烧得通红的火把掷向院内。 柴房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火势瞬间吞没半边院墙,浓烟翻涌间,潘大洪被家兵护着?逃了出来。 朱艳不退反进,迎着?寒光而上,刀刃擦过?她另一侧完好的脸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她却仰头大笑,反手一刀狠狠捅进一位家兵的小腹,又疯狂搅动刀柄:“当年你下令烧死我全家时,我就等着?这一天。” 与此同时,林家宅院里,吴文?元佝偻着?身子,却如疯狼般直扑林莲心。 林莲心尖叫着?躲在护卫身后,挥舞软鞭嘶吼:“给我杀了他。” 往日精致的妆容早已花乱,只剩狰狞。 护卫们刚要上前,三支利箭破空而至穿透胸膛。 吴文?元趁机暴起,手臂如铁钳般掐住林莲心脖颈:“你不是最爱听骨头碎裂的声音?今天我让你听个?够。” 随着?“咔嚓”几声脆响,林莲心的四肢被生生拧断。 他仍未泄愤,单腿跳着?就要去碾碎林莲心抽搐的手指,眼中尽是癫狂。 游骥恰在此处,瞥见这一幕,眉头紧蹙,看着?林莲心在地上扭曲挣扎的模样,听着?男子嘶哑的怒吼,他默默转过?了身,权当未见。 此人犯下累累血债,这般下场,不过?是报应罢了。 青天白日下,喊杀声震耳欲聋,嵩县百姓吓得手足无措,好在各个?地方都有人站出来安抚:“别怕,外面有王府的士兵守着?,都是来保护咱们的。” 听闻此言,众人这才稍稍安心,躲在家中屏息等待。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豪族家兵,在神武军的攻势下很?快溃不成军。 朱艳一脚踹翻潘大洪,短刀如雨点?般捅进对方心口,每刺一刀,就凄厉地喊出一个?逝去亲人的名?字。 吴文?元将林莲心的残躯狠狠摔在地上,又抄起石块,一下又一下砸向那张扭曲的脸,直到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人形。 垂目瞧着?林莲心血肉模糊的尸首,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 第176章 当年,他的家人也是在他眼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被随意抛进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那时的他血流如注,奄奄一息,被林莲心弃如敝履地丢进坟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野狗撕咬亲人的尸骨,却连抬手驱赶的力气都没有。 他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他的家人,若不是周化及时赶来,为家人收殓尸骨,又拼死救下他这条残命,他早就追随家人而去了。 “如今大仇得报,我也该去见他们了。”他喃喃自语,扬起短刃就要刺向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游骥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你若寻死,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周大人?当年他冒死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寻短见的。” 游骥没松开手,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短刃,厉声道?:“嵩县刚除祸患,百姓还需有人帮助恢复正常生活,你若死了,对得起那些被豪族欺压而死之人的亡魂吗?” 与此同时,县城各处已渐渐平息了厮杀声,紧闭的房门一扇扇打开,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当确认那些作恶多端的豪强真?的倒在血泊中时,先是一阵死寂,紧接着?,有人跪地痛哭,有人高举农具呐喊,还有人捧着?祭品冲向祠堂,告慰祖先在天之灵。 压抑多年的恐惧化作震天动地的欢呼,久久回荡在嵩县上空。 游骥带着?周化和几位领头人回王府禀报嵩县之事时,雁萧关正翻阅着?河口积沙成田的进度图,闻言只微微颔首,神色波澜不惊。 明几许忍不住开口:“拿下了嵩县,王爷似乎并未想着?要入驻其中?”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连被游骥拦下,又经他人劝说才勉强平复心绪的吴文?元,也抬起头静静注视着?雁萧关。 雁萧关将图纸往旁一放,沉声道?:“嵩县自有县令主政,官吏各司其职,若事事插手,反生乱象,王府要做的是立威平患,而非越俎代?庖。”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雁萧关从?始至终都意在铲除豪强、震慑恶匪,从?未想过?直接掌控地方政务。 这般豁达胸襟,着?实难得。 也正因如此,周化倒是一遇着?事都要来问询他的意见。 此后,诸事渐入正轨。 河口围垦热火朝天,嵩县善后有条不紊。 待周化再次前来禀报政事时,雁萧关原以为又是寻常事务,不料对方问起:“豪强手中收回的土地该如何处置?” 雁萧关诧异地看他一眼:“让百姓种着?便是,该如何便如何。” 官修竹面露无奈,明几许则笑着?提醒:“任何地方发展都需章程约束,若无规可循,反倒养出贪念。” 雁萧关神色微讪,沉思?片刻后决断:“依朝廷律法征税,不可多取分毫。” 话落,他神色一肃,看向周化:“周大人回去后,让衙役们在赢州各处寻些合适之地,建个?堆肥场,赋税既定,若能以肥增产,百姓留下的粮食也能多些。” 周化深知?肥料对农产的奇效,当即喜形于色,跪地叩谢。 退下后,他心中的感激愈发深重。 从?前只知?雁萧关手段凌厉,如今才明白,这位王爷既有雷霆之威荡平祸患,又怀仁德之心体恤百姓。 从?积沙成田的奇思?,到处置土地的远见,再到建堆肥场保农户周全,桩桩件件都令他由衷敬服。 赢州诸事渐渐步上轨道?,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有盼头,看似再无波澜,可就在距此数百里的一处海上孤岛上,矿场里的光景却截然不同。 大柱护着?一名?憨实男子退到角落,手中端着?一个?破碗,碗里盛着?清可见底的海草汤,另一只手攥着?个?掺满野菜、咬下去满口硌牙的粗馒头。 不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悄悄凑过?来,将憨实男子团团围住。 憨实男人看着?同伴们狼吞虎咽啃食手中的粗粝馒头,自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却仍掰下一半,硬塞进大柱手中。 大柱本能地推拒:“戴大人,您自个?儿?留着?,我顶得住!” 黛谐贤坚持道?:“大柱兄队主,你吃,这么多人都得靠你护着?,你不吃饱,万一出了事,我这辈子可就再见不到我那外孙了。” 听到“外孙”二字,大柱推拒的手猛地顿住,片刻后,他一把夺过?馒头,狠狠往嘴里塞去。 原来,这些人竟是去年开春便从?天都出发的黛谐贤与大柱一行。 当初,黛谐贤作为钦差带着?圣旨与赏赐浩荡启程,一路上备受礼遇,谁料刚驶入海域不久,便遭海盗突袭。 海盗人多势众,大柱等人抵挡不住,马失前蹄,被押解到这座矿场,日夜挖掘铁石。 在海上同海盗作战时,有数位兄弟殒命,财物尽失,所幸黛谐贤将圣旨贴身藏好,才未落入敌手。 也亏得大柱等人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才未被海盗当场斩杀,而是沦为矿场的矿奴。 如今他们每日仅得一餐果腹,曾经脸盘圆润的黛谐贤已瘦成了瓜子脸,与黛妙与的脸型竟有了几分相似。 矿场里除了他们,还有众多矿奴,个?个?眼神麻木,已彻底认命。 可大柱偏不认。 待众人匆匆咽下食物,他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将他与黛谐贤围在中间。 大柱压低声音道?:“再这么下去,迟早葬身鱼腹,必须有人逃出去报信,让王爷来救。” 黛谐贤浑身一震:“可不是,这矿场里每日都有矿奴累死病死,海盗直接把尸体抛进海里……” 他神色惊恐,急切问道?:“大柱,你可有法子?” 大柱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从?破衣里掏出几株形似甘草的植物:“前几日方便时无意发现的。” 见众人不解,他继续解释:“早年逃荒时,我见过?几个?流民吃下这东西,当场腹痛如绞,气息奄奄,看着?与死人无异,队伍便将他们遗弃了。” 他话音顿了顿,声音更低:“哪料两日过?后,他们竟活了过?来,还追上了队伍。” 闻言,众人皆是一喜,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 大柱叹道?:“不过?我寻遍周围,也只找到这么些,怕是只够两人用?,我们得找两个?水性、身手俱好的人,寻时机佯装中毒,等海盗把其扔进海里,再趁夜偷船逃走?。” 他看了一眼众人:“此事危险,若被逮住,十死无生。” 众人对视一眼,眼底满是决然,这是他们被困数月来,第一次看到生的希望,哪怕九死一生,也值得一试。 . 明几许来赢州已有一年有余,可往元州传去的消息却不尽人意。 赢州的日子蒸蒸日上,雁萧关更是生龙活虎,买韩翼数次传信催促,均被明几许寻借口推诿。 这日,夜幕初垂,满月高悬。 绿秧踏着?银辉,脚步匆匆地往明几许所在的院子跑来。 彼时明几许正独坐石桌旁赏月,神色淡漠,若是寻常时日,雁萧关多会前来寻他,或闲聊,或比斗,总有可做之事。 可每逢月圆之夜,无论陆从?南身在何处,定会返回王府,却从?不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前往雁萧关的院落,一待便是整夜。 念及此,明几许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他曾旁敲侧击多次,确认雁萧关与陆从?南之间并无私情,这才重新?对陆从?南顺眼起来。 至于二人之间的隐秘,他未曾深究,毕竟人皆有私,他自己也并非事事都向雁萧关坦诚。 可即便如此宽慰自己,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介怀,只等寻得立场,再做计较。 想到此,明几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绿秧看着?他神色变幻,心里暗自嘀咕: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话未出口,手上的信已递了过?去。 一封是买韩翼的笔迹,字里行间皆是催促他尽快解决雁萧关,明几许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将信弃置一旁。 而另一封信笺展开的瞬间,他眉尾陡然上挑,上面是李横的字迹。借着?月光看清内容后,明几许收敛了笑。 原来在荣三桂殒命后,李横如愿成了买韩翼麾下海盗的头目,只是还有另一人能与他平起平坐,且许多关键事务,买韩翼都只吩咐另一名?海盗操办。 李横一年来千方百计想要探查买韩翼兵器坊所在,盖因他知?道?,那些从?蛮人部落卖给买韩翼的精壮汉子,必然与兵器坊有所关联。 原本李横预估或许得等买韩翼彻底信任他,他才可能寻出线索,没想到此番却有了变数。 信中写道?,前不久海盗据点?突然乱作一团,买韩翼多方打听后得知?,竟有人从?兵器坊逃脱,海盗们正倾巢而出追捕逃奴。 李横当即敏锐察觉,这或许是天赐良机,便匆匆来了信。 第177章 明几许反复摩挲着?信纸,墨黑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冷意。 沉思?良久,他忽然将信纸凑近烛火点?燃,跳跃的火苗映得他的神色愈发阴晴不定。 主院方向寂静无声,明几许忽而侧眸凝视着?隐在黑暗中的院子,轻笑一声:“这一年来在赢州闲适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次日清晨,明几许早早来到王府正厅。 这次,他未着?雁萧关所赠的汉人衣衫,而是披上随身带来的短褂长裤,未束抹额,乌发随意垂落肩头,唯有臂间那枚红润的臂环格外惹眼。 雁萧关见他这幅模样踏入厅中,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明几许抢先一步:“王爷,我是来辞行的。” 雁萧关握着?茶盏的手猛然收紧,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案几上,他却浑然不觉:“为何突然要走??” 他喉间发紧,目光死死锁住明几许淡然的面容。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早已习以为常,却始终难以参透。 “家中突然有事。”明几许笑意慵懒,指尖无意识点?着?臂间那抹刺目的红,“王爷不会不许我走?吧?” 雁萧关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阴沉着?脸,大步跟在明几许身后往王府外走?去。 此时绿秧早已带着?人收拾好了行李,听见石板路上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好奇地望过?去,瞥见雁萧关黑沉的脸色,慌忙缩了缩头,躲到一旁。 送行队伍行至城外,雁萧关勒着?缰绳的指节泛白,面上却强装镇定。 明几许瞥了他一眼,淡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爷且止步吧。” 雁萧关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却并非看向明几许,而是死死盯着?他臂间那抹红得灼眼的臂环:“既如此,路上小心。” 明几许挥手示意随行队伍先行,自己却不慌不忙牵马靠近。 顺着?雁萧关的视线瞧向臂环,他忽然取下递了过?去:“王爷今日一直盯着?,莫非是喜爱它??送给王爷便是。” “我要它?有何用?。”雁萧关脱口而出。 明几许勾起唇角,慢悠悠扯着?缰绳:“此次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既为知?交,留个?信物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臂环已脱手飞出。 雁萧关因那句“知?交”心头一震,又被突如其来的抛掷惊得慌乱伸手,却没来得及,只见臂环擦着?指尖坠落在地。 他慌忙翻身下马,弯腰捡起臂环,再抬头时,只望见明几许渐行渐远的背影。 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胸腔里躁动翻涌,回府时,雁萧关眉眼有些沉厉。 迎上前的绮华和赫宛宜被他神色吓得一滞,片刻后,赫宛宜才小心翼翼凑上前,询问明几许的去向。 这段时日,赫宛宜痴迷于王府陶匠烧出的瓷器,日日拉着?绮华往陶窖跑。 每当新?瓷出窖,她定要第一个?捧起端详,反复欣赏后才郑重放进锦盒保存。今日她照旧在陶窖流连忘返,等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庭院早已空无一人,明几许已然离去。 这话恰好戳中雁萧关尚未平复的心绪,他扯了扯唇,语气生硬:“说是要回元州。” 赫宛宜抿了抿唇,难掩诧异:“怎么这么急?” 雁萧关摇摇头,神色晦暗:“不知?为何,只说家有急事要去处理。” 赫宛宜皱起眉,眼底满是担忧:“是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他一个?人回去能应付吗?怎么也不让我们帮忙?或许能应付吧,怎么不让兄长帮忙……” 话未说完,绮华抬手拦住他:“说不定是家中隐秘,不便声张。” 听闻此言,雁萧关怔了怔。 赫宛宜也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另一事:“陶房已经烧制了不少瓷器,皆是精品,兄长,我听陶匠们说,若是卖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雁萧关抬眼询问数量,赫宛宜给出的数字令他微微咋舌:“放在王府也不是办法,换成银钱或物资才最稳妥。” 因有事情要处理,雁萧关便将旁事放在一边,招人商议后决定将瓷器运往离赢州最近的宣州售卖。 宣州有一处比元州码头稍小些的码头,亦有外商往来。 事情敲定后,王府上下即刻忙碌起来。 瑞宁立即着?手安排运送瓷器一事,他亲自清点?库房里的瓷器,将釉色鲜亮、纹饰精美的上品逐一裹好放进锦盒,装入特制的木箱,又在箱中填满稻草防震。 其余人也各司其职,有人负责协调神武军护送,有人统计运输所需的车马数量。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王府。 瑞宁和官修竹留守王府主持大局,游骥则负责操练留下的神武军,护卫王府周全。 雁萧关亲自领头,带着?陆从?南、绮华与赫宛宜三人踏上了前去宣州的旅途。 ----------------------- 作者有话说:一章出,补上请假那天的更新 第152章 雁萧关等人的车队刚驶出王府不久, 周化便火急火燎地赶到?,身后还?跟着独腿的吴文元。 尤其?是周化,他满脸焦急, 额头沁着汗珠, 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见状,瑞宁忙迎上去问?询。 周化一拍大腿, 满脸追悔莫及:“先前只顾着赢州诸事?,竟忘了将宣州的情况告诉王爷!” 他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才道:“宣州表面太平,实则凶险万分, 单说从赢州去宣州的路上, 就盘踞着不少盗匪。” “这些盗匪背后都有?宣州的豪强或官家撑腰,个个难缠得很。从前潘姓三家豪强去宣州做生意,都得乖乖奉上大笔好处, 近年来更是被变本加厉地敲诈。” 他喘了口气,神色凝重:“更要紧的是, 宣州可不是赢州这种小地方?, 它坐拥交南除元州外最?多的军队,武器精良, 与海盗作战十有?九胜。这些年一直对赢州虎视眈眈, 早就想将赢州收入囊中。” 瑞宁皱眉不解:“赢州又穷又小,他们图什么??” 周化急得直跺脚:“瑞宁总管有?所不知, 交南虽因十万大山落了个蛮疆之地的名?声,可要说交南最?值钱的,偏偏就是那凶恶的十万大山。山里的山珍但凡出了山便价值千金。” “而?整个交南,除了夷州,就属赢州地界上的山脉太平些, 能采到?的山珍数不胜数,不然,你当那些山民如何能在山里活下去?”他手?指向王府不远处山上地头郁郁葱葱的甘蔗和荔枝。 “单说王府种的甘蔗和荔枝,每年运到?宣州码头与外商交易,那银子转眼便能变成银钱哗哗往口袋里淌。” 他说得急切而?详细:“夷州有?明几许坐镇,明几许又与元州的买韩翼关系密切,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宣州不敢轻易染指,可不就将主意打到?赢州头上了?王爷此番毫无防备去宣州……” “若是被那等心思奸滑的人诓骗,危及己身,那可如何是好?且王爷还?带着价值千金的瓷器,旁人能不惦记上吗?”周化越说越急,额上青筋直跳,“王爷心善,最?易着了他人的阴谋诡计!” 见他急得面色涨红,瑞宁连忙宽慰:“放心,王爷不是无知小儿,不会毫无防备的。” 可周化仍是坐立难安,一把将身旁的吴文元拽到?跟前:“吴大夫身怀医术,早年在山头为谋生,救治过不少人,其?间便有?宣州地界的山匪。他与那些草莽中人打过交道,若是能追上王爷,定能提醒一二,只可惜我们来晚了。” 瑞宁打量着满脸沧桑、拄着拐杖的吴文元,心中也被周化说的话激起担忧,当即高声吩咐:“来人,速速备马,送吴大夫追上王爷。” 周化大喜过望,连声称好。 很快,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牵着快马疾步上前,他单手?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接着伸手?一拽,便将吴文元拉上马鞍。 壮汉向瑞宁匆匆一拱手?,随即挥鞭疾驰而?去。 疾风中,吴文元跨坐在汉子身后,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自手?腕处齐根而?断的残肢上。 只一眼,他便分辨出那是被利刀斩断的痕迹,不禁微微蹙眉,过往的惨痛记忆再次涌来。若不是这段时间忙于操持医术救治病患,又有?几位生死?之交的劝慰,他或许会再次萌生自尽的念头。 “你单手?,我独腿,倒是巧了。”吴文元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前方?汉子闻言,爽朗大笑起来:“可不巧嘞,吴大夫要是在王府多待些日子,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少。” 他玩笑一般说道:“我这还?算是残得轻的,还?有?双臂或双脚皆无的,大家谁也笑不着谁,相互搀扶着,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吴文元神色一僵,想到?什么?,眼中瞬间闪过厌恶与警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汉子似是察觉到?他的防备,连忙解释道:“吴大夫莫要多想,我们的伤不是王爷所致。” 第178章 他说起往事?来很是坦然,显然已?不将伤痛放在心上,只道:“吴大夫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早年都在天都宫里伺候贵人,只是手?笨嘴拙,没少得罪人,受罚致残才被赶出来。” 他笑着叹道:“多亏王爷心善,见不得我们等死?,想尽办法救下大家,还?将我们安置在王府里,保我们余生无忧,若不是王爷,我们这些命贱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吴文元在他身后默默听着,呼啸的风声裹挟着汉子的讲述,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过往被豪强欺压、怀揣医者仁心之志救人却反遭算计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他早已?习惯对权贵心存戒备。 然而?汉子言语间难掩的感激,还?有?王府竟能收容众多残障之人,护他们安稳度日的景象,都与他认知中权贵的残忍冷酷天差地别。 这位来自天都的厉王,难道真的是愿意庇护孱弱的异类? 千言万语不如当面一见。 吴文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暗自思忖:且等追上去亲眼瞧瞧。 而?在他们前方?,雁萧关带领的车队正沿着蜿蜒山道行进,两边山上晨雾尚未散尽,草木凝着细碎露珠,不愧是有?着十万大山的交南,放眼望去,山脉绵延。 车队与远处的山头隔着层朦胧雾霭,景致看不真切,倒是路旁野花肆意绽放,粉白花瓣被马蹄掀起的风卷着,簌簌落在车辕与箱笼上。 赫宛宜和绮华趴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路的美景,可眼前美景落在雁萧关眼中,不过是过眼不过心,他一路上都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陆从南不时瞥向雁萧关,正欲开口询问?,便被绮华笑着喊去采摘路边开得艳丽的野花,一行人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 可这太平光景并未持续太久,当车队行至一处山坳时,雁萧关突然抬手?示意停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骤然停歇,寂静中只余马匹的响鼻声。 陆从南驱马靠近,满脸疑惑:“王爷,为何停在此处?” 雁萧关凝视着两侧高耸的崖壁,扬起马鞭轻点陆从南,教导道:“你看这地势,两山夹道如咽喉,前方?道路狭窄,后方?缓坡易守难攻,若有?人在此设伏,只需堵住两头,我们便犹如瓮中之鳖。” 他再伸手?指向右侧陡峭的崖壁:“上面若藏着弓箭手?,顷刻间便能万箭齐发。”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崖边枯黄的野草,发出簌簌声响,而?那些隐在其?后的人影却没逃过两人的眼睛。 陆从南面色一变,看着雁萧关叹道道:“王爷,您这嘴是开过光不成?” “我们这么?长的队伍,可不就是明晃晃的一头大肥羊,”雁萧关缓缓回身,目光扫过蜿蜒山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车队载着的木箱被众人护在中间,愈发显得扎眼。 雁萧关确实说中了。 早在车队露面时,宣州地界的土匪窝子便开始暗中盘算着要动手?了,自赢州而?来的商队,历来载的都是值钱玩意儿,哪家山匪见了能不垂涎三尺?不过是在等着最?佳时机。 可偏有?等不及的。 还?未等车队完全进入埋伏,山林间便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枯枝断裂声混杂着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上百名?山匪恶狼一般从崖顶、灌木后窜出,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腰间挂着两把弯刀。他身后,一众山匪举着锈迹斑斑的长枪,纷纷指向底下的肥羊。 “这地界归我王老三管。”为首的山匪扯着破锣嗓子叫嚣,手?中弯刀在空中划出两道寒光,刀锋最?后直指雁萧关,“想顺顺当当过去,先得把老子和弟兄们喂饱了。” 那山匪话才出口,目光不经意间瞟见从车窗探出头的绮华,脸色瞬间骤变。 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狞笑一声:“老子现在改变主意了,给我把他们全杀了。” 说着将刀尖收回,色眯眯地盯着绮华,眼神里满是污秽之意:“保下那娘们,等老子玩够了,再把她?赏给你们乐呵乐呵。”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山匪们瞬间都看向了绮华,见她?美色惊人,个个蠢蠢欲动,污言秽语此起彼伏,贪婪又淫邪的目光直勾勾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射去。 陆从南望着来势汹汹的劫匪,嫩脸上先是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劫道劫到?他家王爷头上,这不是活得不耐烦来寻死?吗? 而?且他们还?敢将主意打到?绮华身上,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雁萧关,见他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便知这些山匪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雁萧关转头吩咐绮华和赫宛宜:“你们回马车。” 话音刚落,腰间长刀已?出鞘,寒光映着他阴沉冷厉的面容,不等山匪再放出狠话,他率先冲了上去。 刹那间,刀锋相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彻山谷。 雁萧关久未酣战,浑身杀意暴涨,手?中刀光过处血色溅开。 神武军训练有?素,与同袍配合极为默契,不过片刻,原本叫嚣着的百来名?山匪便死?伤殆尽。 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山道,温热的鲜血混着泥土,将方?才还?肆意绽放的粉白野花,尽数染成刺眼的鲜红色。 神武军许久未见这般杀神附体的雁萧关,纵使?他们手?上也有?人命,战后却仍不敢轻易靠近。 雁萧关面色冷厉,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血迹,随后将长刀入鞘。陆从南瞧着他阴沉的脸色,没敢上前,而?是领着神武军逐个了结那些尚存气息的山匪。 只看这群恶徒的言行举止,便知绝非善类,留着必是祸患。 马车里,赫宛宜仍心有?余悸,迟迟不敢下车,见绮华掀帘而?去,她?心里还?在发毛,慌乱中一把将身旁自出发便沉睡不醒的眠山月搂进怀里。 眠山月被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还?未弄清状况。 绮华下车后径直走向雁萧关,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确认他未受伤后,才长舒一口气。 她?凝视满地尸首的眼神平静无波,若仔细分辨,眼底竟翻涌着与雁萧关如出一辙的冷厉。 “下来做什么??”雁萧关皱眉道,“在车上待着,这里没什么?要你操心的。” 绮华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笑意:“就是在车里闷得慌,下来透透气。” 雁萧关没再多说,欲转身时突然神色一凛,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一匹快马载着两道身影闯入视野,待看清来人模样,他微微一怔。 两人到?近前迅速翻身下马,汉子扫了眼满地狼藉的尸首,便知发生了什么?,不等雁萧关发问?,便拱手?朗声道:“王爷,瑞宁总管怕您路上有?失,差属下护送吴大夫赶来。” 言罢,侧身让出身旁的吴文元。 吴文元扶着拐杖勉强站直,冲雁萧关拱了拱手?,喘息道:“宣州道上不太平,小民特来提醒王爷……” 雁萧关收敛身上煞气,道:“劳烦吴大夫奔波。” 随后转向汉子:“你先回府,告知瑞宁无需担忧。” 汉子领命上马,临行前冲吴文元点头,扬鞭疾驰而?去。 山风卷起吴文元鬓角的白发,他望着雁萧关腰间染血的佩刀,又扫过神情冷峻的神武军,心底几番翻涌,竟生出几分不明缘由的轻松,有?手?段、有?善心,赢州怕是真来了位了不得的王爷。 正思忖间,绮华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吴大夫若体力不支,可上马车歇息。” 吴文元抬眼对上绮华眼中的温和笑意,怔了怔后摇头:“多谢,我尚可支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几名?染血的神武军身上:“吴某且先去看看伤员。” 那边几名?受伤的神武军正被同袍笑闹:“对付几个不成器的山匪,居然还?马失前蹄?” 其?中一名?军汉龇牙咧嘴,他伤得最?重,手?臂被划开一道长口,鲜血汩汩直流,脸色因失血过多泛着青白。 身旁同伴见状急道:“你这样不成,再不止血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那军汉咬牙,就要扯下身上军袍去缠伤口。 吴文元拄着拐杖上前,抬手?止住军汉的动作,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方?蓝布包裹。 众人凑近一瞧,只见里头竟裹着数把薄如柳叶的小刀,数根细长如发,长短不一的银针,只是其?中一根银针与旁的银针有?些不同,其?顶端有?一小孔,上面缠着一束丝线,反正皆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事?。 军汉大惊,喉间发紧:“这、这是要作甚?” 吴文元神色沉稳:“你这伤口深可见骨,若只草草包扎,血止不住的。我以银针穿线,将皮□□合,方?能止血,还?可加快伤口愈合,你可忍得下这疼?” 军汉被一众同袍和雁萧关瞧着,哪里肯露怯,当即梗着脖子吼道:“我早在战场上滚过数遭,还?怕这点痛?” 第179章 话虽硬气,见吴文元将丝线穿过银针,心底却直发怵。 只见吴文元一把撕开他伤处染血的衣襟,寒光一闪,银针已?刺入皮肉。 军汉浑身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觉那针如活物般在血肉里穿梭,钻心的剧痛直冲脑门。 周围神武军瞪大双眼,头皮发麻,他们也算是能在刀口舔血的人,见惯了刀砍斧剁,却从未见过这般将针往肉里扎的治法。 吴文元却如老僧入定,指尖翻飞间,银针上下穿梭,眨眼便将尺长伤口密密缝合。末了,他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敷上。 说来神奇,原本汩汩冒血的伤口,伤口边缘虽还?泛红,血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 第153章 待他将手中工具放回布包时, 众人看向布包内物件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慎重?。 雁萧关立在一旁,目光紧盯着吴文元行云流水的操作, 素来沉稳的眉眼间, 也凝着几分惊异。 他又瞥了?眼士兵愈合的伤处,感?叹道:“吴大夫这等手段, 乃我平生仅见。” 吴文元笑了?笑:“王爷见笑,张某祖上本是疡医一脉,专司金疮痈疽之?症。” 说着,他抬手示意布包中的器具:“此小刀名为铍针。” 雁萧关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 落在那?泛着冷光的细长刀刃上, 眼带好?奇。 吴文元见状,拈起一柄略宽的铍针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此铍针乃九针之?一, 其形如刀刃,针端扁平锋利, 与?缩小的兵器颇为相似, 专司切开?痈肿、排脓放血。据传,上古医者见将士以刀剑清创疗伤, 遂取其形改良而成。” 言罢, 他将铍针小心收入布包。 雁萧关见吴文元将器具收进布包时动作格外珍重?,便知这些物件于他而言极为重?要。 再细看那?些铁制器具, 表面都?快打浆了?,显然是经年累月使用后的模样,部分地方甚至有细微磨损。 他心中暗自思忖着:这般医治创伤的手段看似奇怪,实则大有用处,待回去后, 得?让府里铁匠照着样子为吴大夫打造一套新?的,只是不知能否能成功。 因不确定,他便将这念头压在心底,并未向吴文元提及。 待众人稍作歇息,吴文元拄着拐杖走到雁萧关身侧,沉声道:“王爷,方才那?伙山匪不过是宣州道上的小喽啰,这一路山高林密,盘踞的盗匪势力错综复杂。”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接着道:“其中有些匪帮只求钱帛,得?了?好?处便会放人通行,但也有穷凶极恶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方才那?伙便是如此。” 闻言,雁萧关神?色未改,抬手轻抚腰间长刀,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着胆怯,便将这些瓷器堆在仓库里吃灰,让大家一起吃糠咽菜。” 说罢,他猛地一甩马鞭,大喝一声:“继续赶路。” 此后的行程中,山道间虽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或许是盗匪间消息传得?快,都?知晓雁萧关带领的这支煞气深重?的队伍绝不好?惹,他们只敢远远窥探,再无匪盗敢贸然现身。 日夜兼程大半月后,车队终于远远望见宣州城外高耸的城墙,车队渐近,宣州府城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城墙三丈高,城门洞开?处,车马行人往来并行。 待进得?城内,沿街店铺和酒楼更是不少?,虽远远及不上天都?的繁华气象,可比起嵩县那?低矮土坯房歪歪斜斜挤作一团的凋敝模样,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也没管是否有人打量,雁萧关寻了?沿街一座看着整洁的客栈,向掌柜租下整个后院。 客栈占地不小,前、中、后三进院落相连,皆是三层建筑。院里种着花草树木,回廊绕着池塘,正?值夏日,院内繁花盛开?,香气阵阵。 陆从?南和赫宛宜一踏入客栈,便忍不住四处张望,在赢州待得?久了?,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也是从?天都?那?等繁华之?地出来的。 赶路本就?是桩苦差事,更何况一路上还要时时提防匪盗,好?好?休整了?一夜,众人才缓过精神?来。 队伍里有绮华和赫宛宜两个女子,平日里诸多不便,到了?客栈,自然要好?好?收拾。 第二日将近正?午,她们才收拾妥当,拉着陆从?南一起找到雁萧关,说话支支吾吾,意思是想让他陪着去街上逛逛。 宣州的风土人情确实和天都?大不相同,他们自然想要好?好?看看。 雁萧关倒是没先说同意与?否,而是问起了?一直由赫宛宜带着的眠山月的踪迹。 赫宛宜这才想起:“眠山月说他累了?,还要再睡会儿。” 雁萧关略一沉吟,应下了?两人的打算。 一行人出得?客栈,扑面而来便是湿热的风,裹挟着海腥气与?花香,与?天都?干爽的风截然不同。 街道上,行人多着短褐麻衣,衣襟宽松,裤管高高挽起,有的赤足,有的踩着木屐,比起天都?人常穿的交领宽袍,更显轻便利落。 吃食也大不相同,多与?海鲜相关,生腌之?物尤为常见,可得?近了?,那?浓烈的海腥味让几人很不习惯,赶忙远远避开?。 倒是各处茶楼门口,都?摆着装在陶罐里的凉茶,散发着一股子药汤味。 赫宛宜拉着绮华凑过去瞧,只见凉茶表面还浮着薄荷叶。 见他们过来,摊贩热情招呼,给每人送上了?一碗。 陆从南皱着眉饮了一口后,眉头直抖动,连忙碗递了?回去。 雁萧关却是仰头一口闷了?,几日来堵在心头的憋闷消了?些许,倒觉得?这凉茶不错。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边吃边逛。 穿过几条街巷,便到了?一处人来人往的大市场。市场内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除了?一个挨着一个的摊位,市场里还有几栋看着就?气派非常的店铺,其中货物各有不同。 在天都?论两售卖的肉桂、丁香、胡椒这些稀奇的南洋香料,在此处随处可见。再往前走,有的摊子上还大大方方摆着玳瑁制成的梳子、簪子,以及色彩斑斓的贝壳饰品。 赫宛宜和绮华从?未见过这么多稀罕玩意儿摆在一地,到底是女子,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这个喜欢,那?个也舍不得?放下。 也多亏雁萧关带出来的人不少?,她们想要的东西便都?毫不犹豫地买下,不多时,身后几个士兵身上便挂满了?大包小包。 雁萧关默默跟在她们身后,扫视着一个个摊位,却始终没看到售卖瓷器的。 路过那?三层高的店铺时,他也往里面张望了?一番,只见珍珠玛瑙不少?,瓷器却一个都?没见。 看来在这宣州,瓷器比在天都?更为稀罕。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 雁萧关无奈地看着绮华和赫宛宜从?街头逛到街尾,将所有东西都?细细看了?个遍,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客栈。 今日出外也不是毫无收获,尤其是绮华,她心思细腻,并不像赫宛宜一心只顾着玩乐,雁萧关注意到的事情,她自然也留意到了?。 一回来,她便寻到雁萧关,目光灼灼地道:“王爷,方才在市集里,我特意留意了?几家绸缎庄和香料铺,其间往来客人出手阔绰,瞧着很是财大气粗。” 赫宛宜在旁边赶忙接话:“是啊,不少?人手上的翡翠指环都?快把?十个指头占全?了?。” 她噗呲一下笑开?:“也不嫌重?。” 绮华笑着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想来此地商贾往来频繁,如此一来,我们手头的瓷器,即便不靠海商,卖给本地富人,他们也必然舍得?花重?金。” 雁萧关点点头:“还是你靠得?住。” 说着,他的眼神?瞥向旁边因逛了?一天街,满脸疲惫,神?情呆滞的陆从?南。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从?南猛然一激灵,眼神?在雁萧关和绮华面上转了?一圈,在二人如实质般的注视下,他挺直身板,板着脸开?口:“我也打听了?,宣州码头近两月海商往来不断,其中有不少?外国商人,常年在大梁与?各处小国间奔波,见到稀罕货物,最舍得?花钱。” 雁萧关拧着眉沉思片刻,果?断拍板道:“那?明日咱们便分两路,绮华,你心思活络,带几个人去打听宣州信誉好?的商行,给里头的人透个口风,就?说我们手头有批瓷器。” “但切记,别让人瞧出咱们急着出手,我带人去码头,和那?些外邦商船周旋。” 他目光如炬,环视一圈众人,沉声道:“都?机灵着点,咱们在宣州人生地不熟,千万别露怯,要是碰上状况,立刻派人报信。” 第二日天才亮,雁萧关便带着几人率先出门。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宣州这般规模宏大的码头,确切来说,当地人称之?为通商港口。 第180章 港口坐落在宣州城外一里处,繁华至极。大梁各地的贵重?货物皆汇聚于此,再由此运往交南各处,而交南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也从?这里流向大梁各处权贵手中。 除交南外,大梁其他地方鲜少?与?海外通商,海上小国若想买大梁的货物,只能来交南的元州或宣州。 元州坐拥交南最大的港口,商贾要想在那?儿立足,不仅要有珍稀货物,更得?有雄厚的实力撑场。 因此,那?些没有资格去元州的商人,便都?扎堆来了?宣州。 雁萧关一行人顺着熙攘的人流走进港口,一眼望去,成堆的货物直接露天堆放在圈起的空地上,鹿茸、人参、珊瑚、玛瑙……各色奇珍琳琅满目。 不少?长相奇特的外来人正?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大梁话,同本地商人讨价还价。 雁萧关与?陆从?南站在一旁观望,片刻后,陆从?南忍不住感?叹:“这些玩意儿可真稀罕,想来这些人就?是来宣州做生意的大海商了?。” 这话被旁边一个看热闹汉子听见,他咧嘴一笑,接话道:“小兄弟,这话你可是说错了?,这些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商人,那?些手底下有上百艘货船的大海商,这会儿早在城里的会馆与?大商户谈生意呢。” 雁萧关打量他两眼,一眼便看出这是个消息灵通的主儿,当即开?口问道:“若我手中有些货物想要卖给海商,该如何买卖?” 汉子闻言搓了?搓手,咧嘴笑道:“这位爷,你算是问对人了?。要说这海上买卖,门道可不少?,你要是想找大海商,最省事的法子就?是去城里的行商会馆,那?地方是各路海商落脚谈生意的老窝。不过想进去可不容易,得?有会馆的熟人引荐。” 说着,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要不你就?寻个靠谱的牙行,宣州最有名的凌通行,专牵线搭桥做大买卖,只要给够佣金,他们保准能把?你的货递到海商面前。” 他顿了?顿,目光在雁萧关身上打转:“不过,你得?先说说手上是啥宝贝,海商们各有偏好?,有的专收丝绸茶叶,有的就?爱稀奇古玩,摸准了?喜好?,生意才好?谈。” 雁萧关瞧着汉子眼里明晃晃的精光,再瞧他熟稔的架势,心里已然有数,面上笑意渐浓:“看来我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汉子倒也爽快,一拍胸脯哈哈笑道:“爷好?眼力,小人正?是凌通行里的人,不瞒你说,在宣州做海上生意,十有八九都?得?过我们凌通行的手。” 他摊开?手指头:“我们行里最讲究的就?是个‘公道’二字,买卖双方谈价、验货、过账,全?按规矩来,从?不短人一分钱,只要你信得?过,把?货交给我们,保管明码标价、银货两讫,绝不让你吃亏。” 第154章 雁萧关听了这汉子的话, 当即带着人直奔凌通行。 才到门口?,就见一个?身形干练的中年人与?绮华并肩而?立,显然是打算随绮华一同回客栈。 绮华眼尖, 一眼瞧见雁萧关, 快步迎上前,压低声音道:“这位是凌通行的刀管事, 听闻我们手中有货,非要跟着去长长眼,说若是物件成色好,能帮着引荐几位大主顾。” 说罢,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刀管事, 又补充道:“不?过这刀管事精明?得很,咱们得留个?心眼。” 刀管事目光扫过雁萧关随意?的衣着,又飞快与?先前指路的汉子交换了个?眼色, 这才整了整衣襟上前,抱拳朗声道:“在下凌通行刀海震, 专司凌通行进货掌眼之职, 阁下不?知?如何称呼?” 雁萧关神色自若,拱手回礼:“在下萧关, 不?过是从自赢州而?来的区区商贩, 久仰凌通行大名。” 他顿了顿,一指身边汉子道:“这汉子说凌通行能为我和大海商牵线搭桥, 我这才寻来,盼与?贵行合作?。” “只要货好,凌通行定让萧老板满意?。”刀海震笑道,“不?过这货嘛,萧老板若是不?介意?, 还且容我先去看看,也好知?道哪些大海商用得上。” 雁萧关并不?推辞领着他往客栈而?去。 说来也巧,凌通行与?客栈相距不?远,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地方。 方一踏入客栈大门,几名伪装成侍从的神武军立刻迎上,他们腰挂利刃,气质冷肃,一看便非常人。 刀海震眼角微跳,心中暗自思量:这萧关看似寻常商贩,身边竟有这般精锐随从,背后怕是另有来头?,看来还是得仔细行事。 待进了后院,雁萧关抬手示意?,一名侍卫即刻捧上锦盒。 盒盖掀开的瞬间,里面的瓷器展露在众人面前,釉色温润,在日光下泛着微光,釉面光滑,像是无时无刻在引人伸手触碰。 刀海震原本随意?搭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跟在他身后的汉子却没这般定力,不?自觉向前半步,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瓷器。”刀海震喉结滚动,缓缓探出?手,指尖悬在锦盒上方迟迟未落。 他在凌通行经手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寻常商人眼中的珍稀物件,不?过是他眼中习以?为常的货色。 可交南的制陶工艺本就逊色,这般巧夺天工的瓷器,不?仅是凌通行的东家,宣州显贵家中怕也难有这等成色的瓷器。 雁萧关见状问道:“这瓷器可还入得了刀管事的眼?” 刀海震猛地咳嗽两声,强行压下眼底的贪婪,掸了掸衣袖笑道:“萧老板这货倒是极好。” 他强行将视线从瓷器上移开,话音一转:“不?过,好货得配好价,宣州近来海商往来频繁,货物行情波动极大,若想卖给?海商,还得仔细斟酌。” 雁萧关从容将锦盒盖上,慢条斯理道:“想必刀管事在商海浸淫多年,该比我清楚行情。我这批货本也不?急于脱手,若是卖不?出?,大不?了再多跑一趟顺州或是青城,想必在权贵云集之地,更能喊得上价。” “不?,不?必!”雁萧关话音刚落,刀管事便急不?可耐开口?。 见雁萧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脸上笑意?未减,显然脸皮极厚:“凌通行做生意?最讲诚意?,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且论出?价,那?些自外邦来的海商才是出?手阔绰。” 他笑了笑,眼中闪过算计:“更何况,宣州当地权贵论起挥金如土来,也丝毫不?落人下。” 刀海震边说边紧盯着雁萧关的神色,见对方始终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里明?白这不?是个?容易忽悠的主,遂起身拱手道:“萧老板且宽限两日,待我回去同东家商量商量,定能为你?寻个?最合适的买家。” 说到此,他目光试探:“萧老板是一定要将货卖给?海商吗?” 雁萧关闻言轻笑:“倒也不?必,只要人出?得起价,无论是谁都可以?卖。” 刀海震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匆匆辞别而?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赫宛宜从内间转了出?来,神色带着丝忧虑:“兄长,这刀管事看着就心思深沉,就怕他在背后耍什么阴招。” 赫家生意?做得大,同她打交道的管事不?少,赫宛宜虽对生意?一窍不?通,其人如何大概还是看得出?来的。 雁萧关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院中,道:“凌通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为着名声也不?敢乱来,总得先把这批货的买卖做成。” 绮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院里数名神武军看似只在随意?走动,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顿时笑了笑。 见赫宛宜仍一脸忧虑地在身旁坐下,绮华宽慰道:“与?其担心他们阻碍买卖,更应该担心的是他们事后打劫。” 赫宛宜更忧心了,她曾听赫管家说过类似的事情:“若是他们真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打劫怎么办?” “他们敢动手,咱们求之不?得,正好再练练手。”陆从南跟着笑起来。 闻言,神武军们也纷纷露出笑容。 另一边,刀海震一路急行赶回凌通行,随后径直往内院而?去,今日他本就在内院伺候,只因听闻外面有女子透露要售卖瓷器的消息,才匆匆出?去查看情况。 此刻归来,院内情形与?出?门时别无二?致,东家还恭恭敬敬站在两人面前,低声禀报着近日凌通行的买卖往来。 居中而?坐的男子神色淡漠,周身却散发着令人不?敢轻视的威势,就连正在与?东家交谈的人,也忍不?住频频侧目。 刀海震还未开口?,身旁一名女子已匆匆掠过,快步走到那?男子面前,恭敬说道:“少主,先喝些蜜水吧。” 男子正是明?几许,他神色略显恹恹,从元州赶赴宣州,赶路紧迫,舟车劳顿又遭遇风浪颠簸,自进门起便精神不?佳。 见他这模样,绿秧心疼不?已,特?意?寻来蜜水给?他解乏。 绿秧的动作?打断了东家禀报的话语,众人也变注意?到了随她一同进来的刀海震。 第181章 坐在明?几许身旁的男子目光如炬,沉声道:“如何?真是瓷器?” 刀海震赶忙点头?:“正是,而?且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此言一出?,凌通行东家双目发亮,那?男子也按捺不?住好奇,连连追问。 刀海震便将方才在客栈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两人听得入神,满眼皆是异彩,心思全被这批瓷器勾去,全然没留意?到一旁明?几许与?绿秧的异样。 明?几许垂眸摩挲着手中的蜜水碗,绿秧凑近他,声音轻如蚊蚋:“少主……” 明?几许轻轻摇头?,绿秧便止住了话语。 待刀海震话音落下,凌通行的东家满眼兴奋,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急切道:“二?老板,我们是不?是……” 他话未说完,众人却已心领神会。 被称作?二?老板的男子听了这话,神色微动,却并未一口?应下,而?是将目光转向刀海震。 刀海震面露犹豫:“我瞧那?萧老板来历似乎不?凡,若我没有瞧错,他院中的护卫举手投足间皆带着章法,分明?是正规军队出?身。” 此言一出?,二?老板与?东家皆是一愣。 刀海震顿了顿,接着道:“听他们交谈,萧老板一行是从赢州而?来,怕是……是赢州的那?位。” 方才听到这话,刀海震心里便有了揣测,只是当时不?敢确定,如今说出?来,另外两人瞬间明?白了他未尽之言。 二?老板下意?识看向明?几许,只见明?几许放下手中碗盏,缓缓点头?:“我离开赢州之前,曾听厉王府的人说起,王府正在烧制一批难得的好东西,只是我还未打探清楚,便匆匆回了元州。”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断定,这位萧老板定然便是厉王。 二?老板看向明?几许,沉声道:“明?少主觉得该如何?” 明?几许神色平静,淡淡道:“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听到这话,二?老板神色微变,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刀海震和东家退下。 待屋内再无外人,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都怨岛上的人无用,居然让人逃了,那?郑飞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在海上搜了两日,就因醉酒落海丢了性命,还害得我们专程从元州赶来收拾这烂摊子。” 明?几许神色未动,像是对郑飞乃是李横设法除去一事毫不?知?情,冷静问道:“确定逃出?来的人来了宣州?” 被称作?二?老板的买荣哼了一声:“谁知?道?说不?定早就死了。” 明?几许眉头?微皱:“那?为何还要我们来宣州?” 买荣顿了顿,想到既然已经将明?几许唤至此地,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抱怨道…… 原来凌通行一直是买韩翼手下的产业,多年来在宣州经营买卖,凭借八面玲珑的手段,与?宣州官员、豪强交情匪浅,凌通行甚至还为宣州军队供应军备,无论是在城内做交易,还是出?海贸易,凌通行都能得到宣州军队的庇护。 明?几许目光微沉,心中暗道:难怪李横几乎将元州外的海域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买韩翼炼制兵器的隐秘据点,原来竟藏在宣州。 凌通行既做海上生意?,在茫茫大海上寻一两处岛屿作?为落脚点,再自然不?过,也不?会惹他人怀疑。 想到此处,明?几许眸色渐冷,他既来了宣州,要揪出?买韩翼的兵器坊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有些等不?及了。 买荣低声道:“那?矿奴逃离的地方离宣州不?远,虽可能早已葬身大海,也不?排除来了宣州的可能。” 他继续道:“明?少主也知?晓,自上次容三桂被厉王除去后,刺史大人手中心腹折损严重,而?此番郑飞又醉酒丧命,导致李横不?得不?在海域四处追查逃跑的矿奴,还得防止周边海盗趁乱作?祟,宣州这处便不?得不?另遣人来。” 明?几许暗挑了挑眉,买韩翼作?为元州刺史,自然不?能公然现身宣州。 两地作?为交南数一数二?的地方,历来纷争不?断,前两年多次爆发矛盾,交战数次。 买韩翼若贸然来宣州,定会引起宣州官员和豪族的忌惮,一招不?慎还可能让多年苦心经营的凌通行买卖毁于一旦。 凌通行又和兵器坊牵扯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兵器坊尤其最紧要,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一旦逃跑的矿奴来了宣州,泄露兵器坊的秘密,凌通行同样无法再在宣州立足,兵器坊也会惹来多方觊觎。 另一边,买荣也说到了此处:“……正因为此,刺史大人才请我与?明?少主前来,既要稳住凌通行在宣州的生意?,又要截住矿奴,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明?几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面色淡然:“既如此,厉王那?处便更要容他正常买卖。” 买荣却满脸不?甘:“那?么多瓷器,买卖出?去获利何止万金。” 明?几许瞥了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这就看买管家的运气了,若是能早早确认逃跑矿奴掀不?起风浪,便等厉王返程时,联络你?们布置在山上的匪盗,将银钱截下便是。” 买荣是买韩翼的管家,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多年来替买韩翼打理诸多隐秘事务,无论是凌通行的生意?,还是兵器坊的机密往来,皆由其一手操办,可谓是买韩翼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与?匪盗串通一事,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闻言,买荣笑了笑:“明?少主也知?晓,在交南,无论哪处的官家要养活手下士兵,都得额外有些来钱的路子。” 明?几许站起身,漠然道:“自然,我夷州亦有,不?必解释。” 买荣笑了两声,见明?几许转身要走,忽而?眼珠一转,站起追了两步:“明?少主在夷州足足待了一年,难道就没让那?厉王动过心?若是他对你?另眼相看,说不?定这美人计还能接着用……” 话音未落,明?几许骤然回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他。 买荣瞬间想起当日提议美人计的门客被明?几许当场斩杀的惨状,头?皮猛地一麻,干笑着闭上了嘴。 不?料明?几许跨出?门槛时,忽而?勾唇冷笑:“美人计有没有用,等买管家带人去劫厉王的银钱时便知?。” 他背对着买荣偏了偏头?,语气轻浅:“对了,你?先去问问买韩翼,他那?兵器坊里还缺不?缺人?” 买荣小心翼翼应道:“不?必问了,岛上向来缺人,送去的矿奴大多撑不?过两个?月,就得换新的……” 话未说完,便听明?几许轻飘飘道:“我瞧厉王和他手下的神武军就不?错,各个?身强体壮,想必能多熬些日子,就看买管家的人有没有这本事了。” 第155章 出?了?门后, 明几许脸上神情当即变了?。 若此?时?买荣见着他,定会?以为?眼前人在眨眼间被不知何处来的妖怪变换了?形貌。 那张素来或嘲讽或冰冷的面上,竟浮起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意。 回了?住处, 明几许唤来绿秧, 让她?去查明雁萧关所住客栈在何处。 绿秧瞧了?瞧他的神色,贼兮兮地勾起一抹笑, 轻快地出?了?门。 客栈内,瓷器买卖已有了?眉目,接下来只需等着刀海镇出?面牵线搭桥。因昨个逛了?整日,今日无事可做, 绮华和赫宛宜在院中?逗弄池塘里的锦鲤, 陆从南立在一边同她?们闲聊,难得偷来半日清闲。 只是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猝然, 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神武军闻声而动,原以为?不过是哪个胆大毛贼,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窥探院子动静, 很快便能解决,没成想几人提刀赶去之后, 嘈杂声却越发激烈。 雁萧关倏然站直身子, 朝那处看去。 不多时?,便见几名神武军搀扶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人踉跄走来。 那人衣衫褴褛, 浑身血污,面皮之下几乎寻不见几分肉,也不知是从哪处逃来的难民,早已脱了?人形。 即便时?隔已久,这般形貌, 雁萧关仍一眼认出?此?人乃是神武军中?的精锐,也是青城随大柱返回天都的其中?一名神武军。 陆从南也认了?出?来,面色骤变:“殿下,是阿木。” 雁萧关早已大步走上前去,听见脚步声,阿木艰难地抬起头:“王……王爷……” 声音轻不可闻,还不等雁萧关回应,他便软了?下去。 众人神色瞬间大变,雁萧关几步抢上前去,指尖搭上那人脖颈。 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在指腹下跳动,他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立刻吩咐:“快,送进房。” 有人捧着清水飞奔而来,小心翼翼将水灌入他干裂的唇间。 阿木如濒死?的鱼般大口吞咽,待一碗水见底,才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 第182章 再次对上雁萧关严肃的面容,他才确信自己还活着,猛地挣扎着要?起身,可虚弱的身体连半分力气都聚不起来,险些?栽倒。 一名神武军眼疾手快,上前稳稳扶住了?他。 这时?,他终于说出?见面后的头一句完整的话语:“殿下,快去救救大柱队主和黛大人他们,他们和一干兄弟被困在了?私矿里。” 雁萧关蓦地变了?脸色。 这时?,门“吱呀”一声推开,绮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进来,浓郁的米香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阿木立刻循味望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担心他体力不支再度昏厥,雁萧关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待他喝完米粥,才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不是该在天都吗?” 神武军阿木攥紧床单,声音沙哑:“我们早就?从天都出?发,可在来交南的船上,我们遭遇海盗埋伏,败后被押到了?宣州外的岛屿,成了?矿奴……” 原来,从岛上逃出?来的,并非发现药草的大柱,也不是黛谐贤,而是神武军中?精心挑选、身手矫健且水性极佳的两人。 他们依循大柱的计划,吞下药草后,果然出?现了?与大柱描述一致的症状。 岛上矿奴日日皆有死?伤,看守甚至不愿亲自动手,竟驱使?两名神武军将他们投入海中?。 二人趁机偷得一艘小船,趁着夜色仓皇出?逃。 逃亡途中?,他们仅靠神武军先前节省下的发霉饼子和雨水充饥解渴,不过三日便弹尽粮绝。 祸不单行?,一艘海盗船很快盯上了?他们,为?躲避追击,两人跳入海底,借助礁石与暗流藏身,直至海盗离去才敢露头。 好不容易寻得一艘破旧渔船,却又在次日遭遇暴风雨。巨浪掀翻船只,千钧一发之际,他们死?死?抱住断裂的桅杆,才捡回一条命。 可另一人后背被船板击中?,伤口在海水浸泡下迅速溃烂化脓,高热不退,又两日滴水未进,早已陷入昏迷。 最终,只剩阿木一人,带着同伴侥幸漂至宣州。 漂至海岸后,他将昏迷的同伴安置在城外破庙,一路上昼伏夜出?,靠着仅存的意志,终于抵达宣州外的码头。 本打算想办法将消息传回赢州,却意外在人群中?望见了?雁萧关带着陆从南与海商交谈。 他刚要?上前,雁萧关却匆匆离去。 他只得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混进宣州城,几经周折,才终于寻到机会?见到众人。 雁萧关听得双目通红,天都与赢州相隔千里,消息传递本就?迟缓,何况赢州近乎与世隔绝,他又如何能料到,当初分别?竟是让大柱一行?陷入这般绝境。 房内气氛瞬间凝固,阿木挣扎着翻身跪在床上,声音发颤:“请王爷发兵救人。” 换作其他主将,他绝不敢如此?相求,但自从雁萧关成为统帅,无数次共患难的经历,让他心底生出?一股近乎偏执的信任,无论有多凶险,雁萧关定会拼尽一切救出被困的同袍。 雁萧关神色凝重,俯身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座岛的方位?” 阿木面色陡然苍白,喉结滚动着摇头。 逃亡路上,他躲避追兵、在惊涛骇浪中?求生,早已辨不清方向:“不过我能确定,一定在宣州周边海域。” 安顿好阿木后,雁萧关先派了?人去破庙寻回另一名士兵,接着便与陆从南等人立刻商议该如何行?事。 陆从南提醒道:“私矿岛既然位于宣州海域,必然牵扯当地势力,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咱们得暗中?查探。” 雁萧关颔首,当即将神武军分成数队,命他们乔装潜入宣州城内外各处探查。 夜幕如墨,得知大柱、黛谐贤等人生死?未卜的消息后,雁萧关的院落里烛火燃至深夜。 他死?死?盯着桌案上的海图,紧锁眉头,连送进口的茶凉透了?都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敲门声骤然响起。 以为?是陆从南折返,雁萧关起身过去随手拉开房门,月光倾泻而入,照亮来人面容的刹那,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明几许披着月色,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烛火,微光打散了?他周身萦绕着的疏离。 雁萧关望着眼前人,喉头微动,竟一时?忘了?言语。 “不让我进去?”明几许挑眉看向他,即便雁萧关背光而立,他也将对方眼底的疲惫与焦灼看得一清二楚。 “哦,是……快进来。”雁萧关慌忙侧身让开。 明几许跨步而入,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海图,挑眉询问:“不是说你府中?瓷器生意已有了?着落,怎还愁眉苦脸?” 雁萧关早知他消息灵通,并未多问,只是将神武军带回的噩耗和盘托出?。 话音刚落,只见明几许神色骤变,眼底翻涌,可眨眼间,那双眸子里竟漫开笑意。 雁萧关眉头紧拧,不明他为?何会?有此?般反应:“你……” “殿下,”明几许打断了?他的话,眼中?笑意更甚:“殿下,想与我演一场戏吗?”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在寂静的屋内荡开,烛火摇曳间,雁萧关不自觉地点点头。 待察觉到明几许落在自己面上那调笑的目光,雁萧关才如梦初醒,蹙起眉后知后觉追问:“演什么戏?” 明几许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雁萧关默了?默,到底还是依言凑上前去。 “殿下不必多问,到时?只管配合就?好。”明几许垂眸,语气笃定,“放心,我定能将你和神武军所有人送去那座岛,不过……” 闻言,雁萧关耳廓不自然地动了?动,轻咳一声往后撤了?撤身子:“不过什么?” 明几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底却仍藏着几分戏谑。 太久没见他这幅笑意仅浮于表面的神情,唇角扬起的弧度精准得像是丈量过,眼底却结着冰似的,连烛火都暖不透,雁萧关皱了?皱眉。 明几许正要?开口,却见雁萧关突然伸手按在他脸上,指尖微凉:“别?笑了?,难看。” “难看?”明几许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雁萧关郑重其事地点头:“嗯,笑得难看。” 明几许定定凝视着他,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 良久,他敛去笑意,神色恢复淡然:“不过你救人时?,记得将岛上的其他人也一并救了?。” 他此?时?神情莫名冰冷,雁萧关却觉得顺眼,未作思索便应了?下来。 没人知晓,雁萧关和明几许在那日究竟谈了?些?什么。 又过了?两日,刀海镇领着几位海商与宣州本地的大商户登门。 能被刀海镇引荐而来的海商,想必个个实?力不凡,再看那些?宣州商户进门时?对客栈掌柜的态度,显然背后靠山强硬。 毕竟这掌柜能在宣州经营起这么大一间客栈,本身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可这些?商户却全然不将其放在眼里,足见他们的实?力。 众人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藏不住急切,显然早从刀海镇那儿听闻了?瓷器买卖的消息。 众人被带入院子,雁萧目光平静地看向来客,并未起身相迎。 来客们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抬起眼皮,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外与探究,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雁萧关全然不在意他们眼神间的暗潮涌动,抬手示意神武军取来一只锦盒,稳稳摆在桌上。 盒盖掀开的刹那,温润如玉的瓷瓶泛着柔光,瞬间攫住众人目光。 海商们率先按捺不住,呼啦啦围拢过来,为?首的络腮胡商人伸手轻抚瓶身,喉结滚动着念叨:“好货!好货!” 要?知道在海外,大梁朝的货物向来供不应求。 那些?小国贵族最是追捧稀罕物件,越珍贵的东西越抢手,瓷器这等在大梁都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旦运回故土,既能让他们声名远扬,转手倒卖更能赚得十倍百倍的暴利,还可以借此?攀附上权贵,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当另一个人也想伸手触碰瓷瓶时?,那络腮胡商人眼疾手快,“啪”地拍开对方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雁萧关,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雁萧关不慌不忙地一笑:“不急。” 随后他环视众人:“诸位也都看看。” 其他人满脸怒意,硬是将络腮胡商人挤开,纷纷凑上前。 一名宣州商户小心翼翼地拿起瓷器,对着光线反复端详,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分毫细节。 瓷瓶在众人手中?挨个传递,好一番仔细打量后,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寻了?凳子坐下。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着不少持刀侍从。 这些?商人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最会?看人下碟,一眼便能瞧出?哪些?人是好欺负的主,哪些?人得正正经经同他做生意。 第183章 而雁萧关,就?是需要?他们正儿八经谈买卖,给足面子的狠角色。 众人贪婪又急切的模样?,彻底让雁萧关断定了?手中?这批瓷器的价值。 他稳坐主位,一言不发。 果不其然,有人率先沉不住气,还是那位络腮胡海商,他扫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同行?,知道今天独吞无望,便率先开口:“不知萧老板手中?有多少瓷器?” 雁萧关唇角含笑:“有百来套吧。”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百来套?” 一人小心翼翼开口:“萧老板的意思是?” “一套里有碗盏碟瓶壶,样?样?齐全。”雁萧关慢条斯理地补充道,目光扫过众人骤然发亮的眼睛。 “每套有八件,碗、碟、盏各两件,再配上一瓶一壶。”雁萧关语气坚定,“每套不拆卖。” “萧老板,这瓷器价钱几何?”话音未落,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目光中?满是急切。 雁萧关神色淡然,掷地有声道:“一套五万钱,不二价。” “五万钱?”众商人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冷气。 要?知道,以眼下米面价格,五万钱足能买下数十石米面,即便他们早知瓷器珍贵,这价格也远超预期。 众人面面相觑,虽觉价高,却无人敢轻易压价,这稀罕物件本就?不愁销路,若是讨价还价惹恼了?雁萧关,他转头卖给别?人,可就?追悔莫及了?。 见众人犹豫,雁萧关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若有人愿以翻车、马匹、耕牛或铁制农具交换,优先将瓷器售卖与他,旧的若是能正常使?用亦可,且价格可便宜两成。” 耕牛不足、灌溉不便,就?连农具都残缺不全。在河道口的沙田尚未完全成型之际,耕种山上梯田便已有些?艰难。 赢州本就?百废待兴,若要?制造翻车,不仅耗时?耗力,以当前人力与时?间,实?在难以造出?足量的翻车投入使?用。 出?发前,吴老特意将这些?难处告知雁萧关,故而才有了?以物易物,用农具抵价的提议。 此?言一出?,本地商户眼中?顿时?亮起精光。 虽说翻车制作不易,但对宣州那些?坐拥百亩良田的豪强富户而言,若能用现成的农具换瓷器,即便一时?赶制不出?,多拿几件完好的旧翻车交换也是划算的。 至于田地里没有翻车汲水,大不了?让佃户多挑几趟水便是。 第156章 宣州本地的商户们喜笑颜开, 已暗自盘算着从何处挪用?翻车和农具来?换瓷器。 马匹难得,不过耕牛倒还能腾出?几头。 大海商们却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他们哪能立刻凑出?翻车、农具, 更别提马匹和耕牛了。 络腮胡商人?满脸通红, 急得直嚷嚷:“萧老板,我们跑海上生意的, 上哪找这些?玩意儿?总不能现?去雇人?打造吧?” 雁萧关不慌不忙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若拿不出?农具,也可用?其他稀罕物交换。” 话音落下,大海商们面面相觑。 他们虽是大梁的常客, 可每次运来?的货物, 早与宣州商户提前商定妥当,一到港口便尽数脱手,此时又能拿出?什么稀罕物件? 海商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对面宣州商户却气定神?闲。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熟人?,几人?低声商讨片刻后, 为首的商户率先开口:“我这里能挪出?三具翻车、五头耕牛。” 另外两人?赶忙接话:“两具翻车、三头耕牛, 再加上三十套农具。” “我亦然。” 雁萧关沉吟片刻,果断点头:“成, 给你们十套瓷器, 按少两成的价格算,要是还想多要, 得按原价来?。” 说完,他将视线移向海商,静静等着他们做决定。 海商们眼睁睁看着宣州商户那边就要达成交易,心里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一名海商突然对上雁萧关的视线, 灵光一闪,急忙起身从袖中掏出?个黑不溜秋的陶瓶。 陶瓶只有半掌大小,瓶口被木塞紧紧塞着,根本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萧老板,这是我们国家的石脑油,遇火就着,能烧整整三日不熄,不知?您瞧得上不?若是瞧得上,我船上还有二十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雁萧关盯着陶瓶,神?色微动,在大梁朝,无论?是天都还是交南,夜间照明要么靠火把,要么用?蜡烛。 可蜡烛金贵难得,火把又不适合室内使用?。 若真有这遇火即燃的奇物,改造成照明物件,工坊夜间赶工、山道巡夜能轻省不少,且烧瓷不就要温度足够高的瓷火吗?说不定这东西有用?。 想到这儿,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开口问:“多大的坛子?“ 海商急切道:“能装百升。” 没多犹豫,雁萧关道:“二十坛,换十套瓷器,同样八成价。” 那海商眼中瞬间闪过狂喜,想都没想便大声应道:“成交。” 剩下两名海商则是真不能掏出?什么东西来?换得优先购买权,只能眼巴巴盯着雁萧关。 卖出?四十套瓷器后,雁萧关手中还剩六十二套。 价高者得虽能卖得更多银钱,可日后王府所制瓷器源源不断,倒也没必要在这里多费心思,雁萧关便直接开口道:“你们六人?,剩下六十二套,一人?分?十套,多出?来?的两套,给这两位老板如何?”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方才?拿不出?交换物的两位海商。 这两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 虽说他们一人?只能分?得一套,比其他人?少了许多,但能多买到已是意外之喜。 其他商人?却皱起眉头,面露不满。 见?状,雁萧关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过有个条件,日后我再来?卖瓷器,还望二位能带上些?稀罕物件让我瞧瞧,说不定其中就有我需要的东西。” 两位海商忙不迭点头,连声道:“一定,一定,萧老板放心。” 其他商人?听了这话,也不好再阻拦,甚至心中惊讶不已,听这话的意思,这人?日后还能来?宣州卖瓷器? 那他们也不用?因为一套瓷器便将人?得罪了,咽下其他的话,个个暗自盘算下次如何占得先机。 交易迅速达成,即便那十套瓷器是以八成价格售出?,最终送来?的钱箱仍有三十二口之多。 商人?们小心翼翼捧着瓷器离开前,还满脸堆笑地询问:“萧老板,可要在下帮忙雇些?护卫送你回府?路上保准平安。” 雁萧关笑着婉拒,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 即便被拒,众人?依旧满脸笑意,脚步轻快地告辞,生怕一个怠慢,就丢了下次购瓷的资格。 临走前,他们围着雁萧关不住叮嘱:“下次再来?宣州,萧老板可一定要捎个信儿。” 各色名帖更是直直塞进雁萧关手中,生怕他推脱。 雁萧关也不推辞,尽数收下,爽快应承。 待最后一个商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他才?松了口气,回到院中。 装满六铢钱的木箱满满当当地堆在院子里,神?武军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陆从南也两眼放光。 再瞧另一边运来?的翻车、铁制农具与耕牛,众人?都觉得这一趟实在不虚此行。 赫宛宜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反复打量着这些?货物,忍不住惊叹:“我们烧出?来?的瓷器,原来?这么值钱。” 绮华笑着道:“殿下这下可放心了,往后王府断不会再为银钱发愁。” 商人?送钱搬货闹出?的动静不小,整个客栈都炸开了锅。前两日还尚显静谧的后院,此后总有人?佯装路过,探头探脑地张望。 雁萧关深知?夜长?梦多,当晚便招呼众人?收拾行装,准备次日一早离开。 待将最后一只木箱捆扎完毕,雁萧关望向院子一处房间,再次问绮华和赫宛宜:“眠山月还没醒吗?” 两人?同时摇头。 眠山月自在赶来宣州的途中短暂清醒过一次后,便又陷入沉睡,呼吸平稳却整日不醒。若非瞧着它呼吸如常,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嘴,众人怕是以为他生病了。 不过想起眠山月来历神异,众人?倒也并未太过担忧。 雁萧关心里反而存了几分?期待,说不定等眠山月再次醒来?,又会带来?惊喜。 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雁萧关将眠山月的事暂且抛在脑后,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此番有件要紧事。” 他转向赫宛宜和绮华,低声道,“你二人?此次需要暂且留在宣州,我会留下一队神?武军护你们周全,吴大夫也一同留下。” 两人?皆是一愣,赫宛宜顿时急得眼眶发红:“为何留我们在此?我想跟兄长?回赢州。” 雁萧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片刻后道:“大柱和外祖还被困在岛上,我此行并非回赢州,而是要先去救人?。” 第184章 绮华神?情一变:“殿下知?道那岛在何处了?” 雁萧关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剩下的却没再说。 绮华没有多问他消息来?源,还拉住了眼眶泛红的赫宛宜,温声道:“我们听殿下的,一定会在宣州等殿下回来?。” 赫宛宜咬着唇,虽满心不舍,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阳光初照,众人?将木箱整齐码放在车上,随即,车队大张旗鼓地出?了宣州城门,扬起一路尘土。 待雁萧关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绮华和赫宛宜带着隐在暗处的神?武军悄然回转城内。 也不知?雁萧关何时提前安排,城中早备好了一处幽静小院,往后这段时日,他们便要在此等候雁萧关归来?。 绮华强压下心中的担忧,目光落在街对面的店铺上。 想到阿木伤重?虚脱,还有那位从岛上死里逃生、至今未醒的神?武军,两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身体怕是早已亏空,急需调养。 这次瓷器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补身的钱不必节省,这么想着,她攥紧赫宛宜的手腕,抬脚便往店铺走去。 谁知?刚到店门口,两人?险些?与一人?撞上。 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绮华抬头,藏在冪离下的眼神?瞬间凝固,正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对方一记眼神?生生堵了回去。 只见?明几许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侧身让出?道来?。 与此同时,他抬手示意绿秧跟上,迎面拦住匆匆奔来?的买荣,也将绮华两人?掩在了身后。 买荣脚步未稳,已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我见?那厉王所带之人?不过两百来?人?,我们的人?数两倍于他。” 他眼底难掩兴奋:“这次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明几许收回落在绮华两人?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应了句:“是啊,也该有个了结了。” 闻言,买荣微微一怔,试探着追问:“明少主这是……” 刚开口便瞥见?明几许似笑非笑的神?色,转而想起家中受宠至极的夜明苔,又念及买韩翼对明几许愈发信任,心思急转立即道:“若是明少主当真厌恶那厉王,此行我便陪您同去,亲手解决了他。” 明几许骤然转头,乌黑的眸子直直落在他面上,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买荣尚未分?辨清楚,浑身寒毛已猛地竖起,后颈也泛起一层凉意。 然而不过一瞬间,明几许已勾起一抹温煦笑意:“那便多谢买管家了。” 待明几许一行人?远去,回想起绿秧临走前投来?的眼神?,赫宛宜攥紧绮华的手臂,声音发颤:“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明少主不是和兄长?交好吗?” 绮华脸色骤变,一把捂住她的嘴:“噤声。” 随即,她警惕地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才?拽着她走进店铺。 原本沉甸甸的心,此时却松快不少,聪慧如她,已然猜到此番怕是雁萧关和明几许又一同谋划了什么大事。 雁萧关骑着马绕着车队疾驰一圈,车轮滚滚扬起漫天烟尘,这一路倒也太平。 夜幕降临时,天边悬着一轮将满的月亮。 陆从南回身望了一眼骑在马上的雁萧关,眼底泛起一抹焦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终于,他按捺不住心中担忧,打马至雁萧关身边:“马上就快月圆了,怎么就非得在这时出?发?” 雁萧关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神?色淡定从容:“我们能拖,岛上的人?能拖吗?” 陆从南一顿:“可是……” “没有可是,便是在月圆之夜又如何?这么多年,每月一次,我都习惯了,也就你还大惊小怪。”雁萧关话语沉稳平静,仿佛每月定时毒发的人?并非自己。 陆从南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在触及雁萧关笃定的眼神?时,将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雁萧关一行人?足足行了五日,早已远离宣州地界。 这日晌午,车队裹挟着燥热的风踏上了一条山间小道。 小道狭窄,仅容一车通行,神?武军见?状立即变换阵型,两马护着一车,依次前行。 很快,车队便通过了大半,正当众人?以为此番能一路顺遂时,山道左侧的山头突然传来?响动。 数十个汉子从灌木后窜出?,寒光闪闪的弯刀在烈日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殿下小心,这伙人?……”陆从南握紧腰间佩刀,话音未落,雁萧关已搭箭拉弦。 利箭破空,直直插入一名匪盗咽喉,那人?惨叫着从山上栽落,惊得群匪瞬间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山上射来?倾泻而下的箭雨,神?武军迅速躲至木箱后,箭矢尽数落空。 匪盗本以为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神?武军训练有素,见?未能伤到对方一人?,匪盗干脆举刀冲来?,可很快便被神?武军挑翻在地。 其他匪盗试图从侧边包抄,又被神?武军截住退路。 几个匪盗声嘶力?竭地吆喝,却挡不住手下节节败退。 很快,有人?弃了武器抱头鼠窜,有人?慌不择路滚下山坡,更多人?打马往山上逃去,场面乱作一团。 “想逃?追。”雁萧关一夹马腹,率先朝山头冲去。 残匪们边战边退,不时回头露出?挑衅的笑。 高处,一座用?粗木搭建而成的瞭望塔矗立在山匪窝前,足有两丈高。塔上几名匪盗手持弓箭,提着砍刀,警惕地扫视着山道。 再往后,数间屋宅依山势错落分?布,外围用?尖锐木桩围成栅栏,栅栏上挂着风干的兽皮和骷髅头,透着一股森然的匪气。 整个匪窝建在峭壁边,仅有一面通路连接山下,堪称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 匪首站在瞭望塔下,脸上挂着一抹轻蔑的笑:“都说穷寇莫追,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看来?这领头的人?也是个半吊子。” 说完,他转身看向身后负手而立的明几许和买荣,又死死盯着山道上散落的钱箱,满眼贪婪。 山道越发陡峭,两侧草木葳蕤,雁萧关毫无惧色,抬手示意众人?加快速度。 萌萌马蹄翻飞间,碎石四溅,他一马当先,引着众人?迅速杀向匪窝前。 很快,两方逐渐接近。 当雁萧关抬眼望见?匪首悠然站在瞭望塔下,身后还站着数倍于己方的盗匪时,他猛地一勒缰绳,马蹄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他瞥见?匪首身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身影,明几许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雁萧关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眼底翻涌出?惊怒。 第157章 买荣看着雁萧关瞳孔剧烈收缩, 攥着长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刀刃生生攥碎,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身?旁的明几许神情波澜不惊, 他满是敬佩地瞥了对方?一眼?, 随后洋洋自得?道:“厉王殿下在此处见着明少主,是不是很惊讶?” 说罢, 他仰头大笑?:“此番可得?多亏了明少主出的主意,才能将你们引诱至此。” 雁萧关死死盯着明几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原来从?一开始,你便是虚情假意。” 说到最后, 他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不等辩驳,突然,雁萧关欺身?向前, 长刀裹挟着凌厉风声,直取明几许面门。 明几许神色未变, 手腕轻转, 掌中短刃精准迎上,刀刃相撞的刹那, 金属交鸣之声响彻山谷。 他一边格挡一边后退, 面上笑?意分毫未减:“只怪厉王殿下太过不解风情,若是早早遂了我的意, 也不必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买荣在一旁紧张观望,闻言立刻高声附和:“正是,委屈明少主了,不过明少主放心,今日定能将他们拿下。” 此时的雁萧关攻势越发猛烈, 刀光像是要将明几许大卸八块。 明几许却凛然不惧,短刃翻飞间从?容应对。 两人缠斗一处,招式变幻莫测,一时竟难分高下。 一旁的买荣看的咋舌不已,他深知明几许武力高强,却没想到这厉王竟也有如此身?手。 僵持许久,明几许始终未能拿下雁萧关。 买荣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目光转向一边交战的双方?。只见神武军虽人数处于劣势,却凭借训练有素的阵型严阵以待,长刀挥出时,彼此配合默契十?足,反观匪盗,纵然人多势众,面对神武军的攻势却毫无还手之力。 匪首挥舞着狼牙棒,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试图稳住阵脚,却仍被逼得?连连后退。 有些匪盗想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偷袭,也在神武军高出数筹的武力下,一次次被击退。 原本的嚣张气?焰早已化作不安,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整个?山寨陷入一片混乱。 第185章 买荣站在一旁心急如焚,他平日养尊处优,擅长替买韩翼处理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论武功却是一窍不通。 此刻,他只能躲在一旁,看着匪盗节节败退,当额头的汗珠再次滚入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大喊:“明少主,再不想办法,山寨里的弟兄们就要撑不住了。” 激战中的明几许与雁萧关身?形交错,听到喊声,明几许侧身?避开雁萧关的横扫,短刃擦着对方?耳畔划过,带起一阵劲风。 雁萧关偏头躲过,抬眼?时,正撞见明几许扫向自己的目光。 明几许又看向混乱的战场,突然低笑?出声:“倒是小瞧了你们。” 雁萧关面色阴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长刀再次迅猛劈出:“后悔算计于我了?晚了!” 明几许迅速向后闪身?,避开凌厉刀锋的刹那,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 待雁萧关提刀再砍,他猛地撤招后退,身?形轻盈地靠近买荣。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暗青色瓷瓶。 “我既然敢引你们来,自然有万全之策。”说罢,他手臂一挥,瓷瓶在空中划过,稳稳落入买荣手中,“站到高处,顺风洒下去。” 买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早知晓明几许医毒双绝,此刻如获至宝,抱着瓷瓶手脚并用地爬上瞭望塔。 站在塔顶,他慌不迭地打开瓶口向下倾倒,顿时,轻如花粉的药沫随风飘散,细密的粉末如同?烟雾般顺着风势渐渐笼罩整个?山头。 见状,雁萧关心中大骇,提刀便要阻拦,可明几许的短刀眨眼?拦住他的去路,两人再次战作一团,刀光交错间,那团飘散的药雾也越来越近。 买荣兴奋地搓着手,看着神武军士兵们渐渐放缓动作,双腿发软。他心中暗自得?意,此次临时起意带上明几许果然是明智之举。 望着还与雁萧关缠斗在一起的明几许,他盘算着等这场战斗结束,一定要在买韩翼面前为明几许邀功,自己顺便也能跟着沾光,不过前提是,他必须得?将明几许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买荣见雁萧关的动作不再如一开始那般迅猛,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从?地上一名被砍翻的匪盗手中捡起一柄弯刀,蹑手蹑脚地朝缠斗中的明几许和雁萧关靠近。 他浑浊的眼?底闪烁着贪婪与狠辣,满心盘算着趁雁萧关中毒虚弱,助明几许一臂之力拿下对方?,好?立下大功。 随着脚步逼近,买荣呼吸愈发急促,可就在这时,飘散在空中的药粉无差别地钻进他的口鼻,顺着呼吸渗入肺腑。他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炸开,脚下的地面瞬间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偏偏他所在的高处连着一道斜坡,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失控地向下滑去。 而明几许与雁萧关正缠斗在峭壁边缘,呼啸的山风卷着沙尘,吹不散两人刀光剑影的凌厉攻势,脚下的碎石不断簌簌滚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明几许回头一瞥,眼?见失控滚来的买荣,心中一凛,此人在他的计划中至关重?要,此时绝不可出事。 几乎未作思?考,明几许迅速侧身?,将短刃狠狠插入石缝稳住身?形,同?时伸出手臂死死抓住买荣的衣领。 买荣身?体肥硕,又自高处滚来,巨大的冲力震得?他手腕发麻,虎口瞬间崩裂渗出血珠。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身?形不稳向后趔趄,雁萧关因药粉影响浑身?脱力,长刀收势不及,锋利刀刃径直没入明几许左肩,血花飞溅。 雁萧关瞳孔骤缩,望着明几许染血的衣袍,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明几许闷哼一声,却在剧痛中猛地将买荣往反方?向奋力一推,自己却因这股冲力,顺着布满碎石的崖边不受控地滑去。 “抓住。”雁萧关探出手,可明几许急速下滑的身?影太快,指尖仅堪堪擦过对方?衣袖。 他浑然不顾体内翻涌的药性,拼尽全身?力气?再度前扑,粗糙的山石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就在他指尖即将勾住明几许手腕的瞬间,药劲发作,双腿彻底失去支撑力。 雁萧关眼?前一黑,与明几许一同?坠下,只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明少主。”买荣从?眩晕中惊醒,望着空荡荡的悬崖边缘,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脑海中浮现出夜明苔阴晴不定的脸,若明几许真因救自己而死,以夜明苔那喜怒无常的性子,自己定会被扒皮抽筋。 想到此处,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远处,匪首领着一群红了眼?的匪盗,举着弯刀正要朝倒地的神武军砍去泄愤。 买荣猛地爬起身?,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住手,这些人都是要送去岛上挖矿的,一个?都不能少,谁要是敢伤了他们,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深吸一口气?,又喊道:“都停下,赶紧去找明少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峭壁下万籁俱寂,偶有几声鸟鸣划破寂静,在崖壁间撞出绵延的回声,山间溪水潺潺流动,四周藤蔓根根垂落,将大部?分天光都遮蔽在外,月光艰难地穿过藤蔓的缝隙,零零散散地洒在水面,映照着岸边嶙峋的碎石。 热。 不知过了多久,泡在溪水中的雁萧关缓缓转醒,虽是盛夏夜晚,山间溪水却透着刺骨寒意,而他的脸上却泛着异常的灼热。 “我还活着。”睁开眼?皮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层层叠叠的藤蔓,以及夜空中高悬的满月。 方?才的一幕幕骤然在脑中闪过,雁萧关猛地惊坐起身?,胸腔因动作幅度过大而传来一阵刺痛。 “明几许。”他声音嘶哑地喊道,挣扎着从?水中站起。 刚一起身?,肺腑间便传来隐隐作痛,是坠落时受到冲撞留下的伤,更不妙的是,如附骨之蛆般跟随他近十?年的毒,在满月的银辉下又开始蠢蠢欲动,身?体逐渐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雁萧关面色难看,拖着步子往前走,每走一步,肺腑的隐痛就更重?一分,身?上被毒药折磨得?如针刺般难受,可他眼?里只有焦急和执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到底在哪里? 夜色越来越深,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雁萧关。”一声微弱呻吟钻入雁萧关耳中。 那声音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可雁萧关却猛地停下脚步,双眼?瞬间亮起,他迅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抹身?影闯入视野。 在不远处巨石与溪岸的夹角处,明几许半倚着岩石,染血的衣袍紧贴身?躯,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雁萧关心脏剧烈跳动,刹那间,从?心底猛然炸开的喜悦驱散了身?上所有的疼痛与不适,他脚步踉跄朝着那抹身?影奔去。 明几许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显然是才从?水里爬出来,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止不住地轻颤,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苍白的面颊上,肩膀处的血迹已被溪水冲淡,可那抹暗红依旧触目惊心。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他笑?着调侃:“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雁萧关已冲到近前,剧烈地喘息着,一手揽过明几许的身?体,将人抱到了岸上:“别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其间还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颤抖,目光扫向明几许肩头,那处长长的刀伤还在渗血,浸透的布料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心惊。 雁萧关不由分说解下外袍,将明几许裹住,血腥味混着潮湿水汽扑面而来,他眼?神一暗,喉间突然泛起一阵腥甜,刺痛感再次席卷全身?。 强撑着意识,他咬牙扶住身?旁的岩石,却在瞥见明几许苍白的脸时,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甜意咽了回去:“撑住,我带你找地方?生火。” 明几许顺从?地靠在他怀中,生平第一次,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人。 雁萧关湿漉漉的发丝还在往下滴水,水珠滴在他面上,带着凉意,却莫名让他感到心安。隔着胸膛传来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敲得?他意识有些恍惚。 雁萧关抱着明几许,拖着沉重?的步子在碎石间艰难穿行。 每走一步,入骨的刺痛便窜至全身?,但他的手臂始终稳稳环着怀中的人。 终于,在一处凹陷的岩壁下,雁萧关找到了避风处,他小心翼翼地将明几许放下,又迅速捡来干枯的藤蔓和树枝,所幸怀中的火折子还能用,火苗燃起的瞬间,橙红的光映照在两人苍白的面上。 雁萧关半跪在明几许身?侧,解开对方?的外袍,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眉头狠狠皱起:“得?把伤口处理了,不然……”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晃了晃身?子,整个?人不受控地砸向了明几许。 ----------------------- 作者有话说:感情戏苦手要洒狗血了,今天出门看划龙舟了,明天再争取多更点[笑哭] 第186章 第158章 连挣扎都来不及, 雁萧关?便已失去意识,直挺挺地?往下倒去。 他全然没看见,在他倒下的瞬间, 明几许原本虚阖的眼皮猝然掀开, 乌黑瞳孔里骤然腾起惊惶。 明几许下意识伸手去接,伤口牵扯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却仍咬牙揽住雁萧关?沉重的身躯,指尖触到对方?后颈潮湿的皮肤,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 跳跃的火光下,雁萧关?苍白的面容上?似乎还凝着?未宣之于口的担忧, 温热的血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明几许缓缓伸出手指, 将他唇角的血迹擦去,垂眸凝视着?雁萧关?紧蹙的眉峰,以及顺着?下颌线不断滑落的冷汗:“真是个傻子。” 他喉间溢出沙哑的呢喃, 很?快,被?卷着?火星的山风吹散。 察觉到雁萧关?的指尖在微微抽搐, 明几许心中泛起数年不曾有过的慌乱, 往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全然不见,只剩颤抖着?握起对方?手腕的手指, 暴露出他此刻的无措。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 片刻后,明几许面上?神情?一松, 有上?方?的藤蔓做缓冲,雁萧关?受到的冲击不严重,此时将这口淤血吐出,反倒是好事。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握着?的苍劲有力的手腕上?,突然想起坠崖前?, 这人是如此固执地?伸手,宁可赔上?性命也要抓住他。 明几许清楚崖底情?况,而雁萧关?却对此全然不知,仅凭一股孤勇要救他。 想到那不顾一切的模样,明几许手上?不自觉用劲,那一瞬间坠落时的仓皇再次涌上?心头。 此刻看着?怀中昏迷的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更害怕失去这个人。 不是出于种种利益纠葛,而是心底最真实的恐惧。 “呜——”突然,雁萧关?喉间溢出一声痛楚的低吟。 这声音惊得明几许指尖一颤,正?要收回触碰对方?脉搏的手,却在瞥见雁萧关?扭曲的眉峰时猛然顿住。 雁萧关?的状况不太好,尽管已经?昏迷,眼皮下的瞳孔却在剧烈颤动,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进衣领,脖间青筋凸起,苍白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闷哼。 按理说,吐出淤血后肺腑应当运转顺畅,可眼前?人被?明几许无意识握住的手都紧绷了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分明还在经?受痛楚的折磨。 明几许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崖顶那瓶迷药,那药由?他亲手配置,只会使人浑身无力瘫软,绝无其他妨害。 可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却让明几许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不那么自信了,他再次抚上?雁萧关?手腕,指腹下的脉搏跳动极不规律,时而剧烈,时而细弱。 明几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终于,他察觉到了那异常脉搏里暗藏的熟悉之处。 骤然间,明几许瞳孔紧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一旁跳跃的火光映在岩壁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飘忽。 好半晌,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盯着?雁萧关?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面孔,突然,他的喉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撞在崖壁上?,激起阵阵回音,这失控的模样,就算是自认为最了解他的绿秧瞧见,也会怀疑明几许怕是被?哪里来的山魅附了身。 不知笑了多久,明几许终于停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 他伸手轻轻抚去雁萧关?眼角渗出的冷汗,指尖抚过对方?的眉骨,眸光渐渐变得温柔:“原来那毒药最终是落到了你的头上?。” 他几乎是在叹息,声音里裹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明明雁萧关?的痛苦愈发深重,喉间溢出的闷哼断断续续,身体也在不受控地?痉挛,他却缓缓弯起唇角,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至极,像是悲悯,又像是释然,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能明显察觉出的庆幸:“居然能这么巧合……” 崖底唯有他二?人,连方?才还时不时发出叫声的夜枭,都被?明几许的笑声惊得销声匿迹。 往日?里,明几许最厌恶夜间这黑压压、仿佛要将他困死在绵延山林里的寂静,可此时他紧绷的脊背却突然松弛下来。他肩头的伤口本就不致命,先前?那副虚弱模样不过是故作姿态,如今雁萧关?昏迷不醒,他自然不必再伪装。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向肩头几处穴位,不过片刻,痛楚便化作麻木。 虽说只是治标不治本,可摆脱了痛处的纠缠,明几许唇角的笑意愈发肆意。 他低头扯了扯粘在身上的湿衣,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地?面,目光扫过同样狼狈的雁萧关?,眼尾忽然挑起一抹戏谑:“难受吧?我帮殿下将衣服脱了烤干。” 雁萧关?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他也没想要等来回应,手脚利落地解开雁萧关的衣衫。 指尖掠过对方?滚烫的皮肤时,他的呼吸莫名滞了一瞬,却仍是将湿透的衣袍褪下,随手搭在临时架起的木枝上?。 火光裹着热度舔舐着潮湿的布料,明几许望着?雁萧关?泛红痛苦的面颊,竟没有一点担忧,甚至慢条斯理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白皙的胸膛在跳跃的火光下镀上?一层暖光。 随即,他单手揽过雁萧关?的腰,将人撑起靠在崖壁上?,自己则侧身半倚在那片灼热的胸膛间:“真暖和。”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餍足。 鬼使神差地?,他仰头望去,阴影勾勒出雁萧关?深邃的眉眼,微薄的唇紧抿着?,鼻翼不时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翕动,下颌线条流畅,鼻梁高挺,拼凑出一副英俊至极的面容。 明几许喉间突然泛起一阵干涩,目光死死锁住眼前?人,挪不开分毫。 他缓缓凑近,鼻尖几乎要触到雁萧关?的鼻尖,两?人呼吸交织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生疼,几乎要冲破胸腔。 明几许的眼神牢牢黏在近在咫尺的薄唇上?,对方?吐出的灼热气息喷在他脸上?,烫得他喉结剧烈滚动。 这一刻,所有的理智和算计都被?抛诸脑后,心里翻涌的渴望如野火燎原,他缓缓仰首靠近,唇瓣相触的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里。 柔软的触感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压在他的唇上?,明几许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哪怕是素来凉薄冷静如他,此刻也目眩神迷。 他半合着?眼,丝毫不觉自己是在趁人之危,甚至将唇更往下压去。 同时缓缓起唇,突然,他狠狠咬了下去。 齿间传来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却让心底蓬勃蔓延的占有欲渐渐平息。 即便在昏睡中,雁萧关?也疼得闷哼出声。 明几许伸出舌尖,将咬出的血痕细细舔尽,本就惑人的面容因发亮的眼神更显绮丽。 四下寂静无人,唯一的见证者仍在昏迷。 明几许盯着?眼前?微张的嘴唇,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就该是我的。” 他俯身,再次吻上?那片带着?自己齿痕的唇,近乎偏执地?说:“等我将所有事情?解决了……” 舌尖轻轻扫过对方?下唇:“你最好识相点。” 之后,明几许一直蜷缩在雁萧关?的怀中,汲取着?皮肤相贴传来的温热。 后半夜,万籁俱静时,远处突然传来叫喊声,还有鸟雀被?惊动时扑散腾飞的响动,他猛地?起身,向声源传来的方?向。 待买荣带着?人寻着?火光匆匆追来,便瞧见明几许负手而立于火堆旁,周身萦绕着?冷冽的气场,而他身边还躺着?一人。 雁萧关?衣衫凌乱,面色惨白,看起来模样狼狈至极。 买荣如蒙大赦,欣喜地?快步迎上?前?:“明少主,好在你安然无恙。” 明几许微微颔首,神色莫测。 买荣看见害他们在山中奔忙了一夜的罪魁祸首还躺在地?上?,就要上?前?踹几脚以泄愤,可才到近前?,他便瞥见雁萧关?双目紧闭,脖颈因痛楚而青筋凸起,惊异道:“他这是怎么了?” 明几许迎着?他的眼神,只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买荣瞬间明白,这是明几许对害他落得这般地?步的仇敌的残酷报复,而这报复虽正?合他意,可明几许莫测的手段却让他忍不住心中一紧,再想不起要对雁萧关?如何。 “山上?神武军如何?”明几许瞥向买荣。 “都已经?捆起来了,就差厉王。”买荣忙不迭回话。 明几许垂眸看向地?上?的人,淡声道:“行吧,来两?个人将他抬去,让他同神武军们团聚,到时再一同送去岛上?。” 买荣瞧着?雁萧关?气若游丝的模样,面露担忧:“看他这模样,怕是命不久矣,会不会在路上?……” 闻言,明几许道:“他死不了,日?后,他只会在每月月半都经?历一次深入骨髓的毒性发作罢了。” 第187章 买荣脊骨一寒,只觉得眼前?的明几许显得格外扭曲可怖,心中对明几许越发忌惮,语气也添上?了几分讨好:“是,是。” 他连多看明几许一眼都不敢,慌忙唤来手下。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微弱的雁萧关?抬起,匆匆离去。 当雁萧关?悠悠转醒时,首先闻到了咸腥的海风,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早已置身海上?。 船舱内,神武军们像货物般挨挨挤挤在一起,倒是在中间为他留出了宽敞位置。 陆从南见他睁眼,硬是从人群里挤出个半跪姿势,凑到雁萧关?身边,一双眼睛满是担忧。 “离这么近作甚?”雁萧关?本能地?往后缩,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话音刚落,他突然察觉到嘴唇传来刺痛,下意识伸手触碰,指尖碰到结痂的血痕时猛地?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陆从南盯着?那道明显的齿印,神色古怪得要命,可这情?形实在蹊跷,只能含糊猜测:“说不定?是殿下昨夜独自熬过毒素发作,疼得狠了自个儿咬的?” 雁萧关?拧着?眉反复摩挲血痂,最终无奈放下手。 他转头追问究竟发生何事,陆从南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开口:“咱们被?匪盗下了药,阴沟里翻船被?绑,殿下和明少主则滚下了山崖,我整夜提心吊胆,结果天快亮时,明少主居然带着?昏迷的殿下回来了,接着?就把咱们全押上?了船,这都航行了快一日?一夜……” 船锚入水的闷响打断了对话,透过狭小的舷窗,雁萧关?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岛屿矗立在宽阔的海面上?,岛上?裸露的岩石泛着?灰扑扑的色泽,在日?光下显得毫无生气。 “想必这就是明几许所说的那座岛吧。”雁萧关?暗自思忖。 甲板上?,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陆从南立刻收敛神色。 “哐当”一声,舱门被?几个壮汉粗暴推开,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 “磨蹭什么,都给?老子滚出来!”守卫们挥舞着?皮鞭,如驱赶牲口一般将神武军吆喝出来。 雁萧关?踉跄着?踩上?简易的木质码头,脚底传来木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咸涩的海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不禁蹙起眉。 “这次可别让人逃了,不然主上?责怪下来,再没人为你求情?。”为首的守卫扯过雁萧关?的衣领,凶恶的脸上?挂着?冷笑,“听说你就是那传说中的厉王,到了这儿,任凭你是龙也得盘着?!” 说完,他猛地?一推,雁萧关?便撞在凸起的岩壁上?,粗糙的石面刮得后背生疼。 “是是,我定?将人看紧了。”岛上?接人的看守点头哈腰。 雁萧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码头上?,数十个瘦骨嶙峋的矿工正?机械地?搬动木箱。 数十个守卫手持长鞭,在一旁严密监视,皮鞭挥动时发出“哗哗”的声响,令人胆寒。 搬运的矿工们身形瘦弱,动作迟缓。突然,一名矿工因身体太过虚弱,手下无力,抬着?的木箱猛地?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后背被?守卫狠狠抽了一鞭,吃痛之下,木箱脱手滚落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在日?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有刀、短匕、弓弩,这些兵器皆是锋锐无比。 盯着?满地?兵器,雁萧关?心中一凛。 大梁律法规定?,即使豪族门阀可豢养部曲,其兵器来源也处处受限,虽有豪族门阀凭借刺史?等官职身份,能从官营冶铁作坊获得兵器,可那也不过寥寥十数件,仅够装点门面。 至于私下开炉锻造,即便有豪族冒险开设小规模作坊,日?夜赶工也不过产出些粗制刀矛,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朝廷察觉,施以惩戒。 可眼前?这座孤岛,以小见大,绝非小打小闹可比。 不等他多看,雁萧关?便被?一个守卫粗鲁地?推搡着?前?行,脚下尖锐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沿途皆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矿工,他们身上?衣不蔽体,衣上?沾满矿渣与干涸的污渍,不少地?方?还破着?窟窿,露出结痂的伤口。 很?快,他们便被?押解到矿洞口。 洞口处,两?名守卫手持长枪警惕地?站着?,旁边随意堆放着?挖矿用的铁镐、铁锹,以及一个个破旧的木框,木框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污渍,不知是铁锈还是血迹。 守卫斜睨着?这群新来的人,视线扫过众人高大结实的身躯时,眼中才露出一丝满意:“这批货还挺好,想必能坚持得久些。” 说罢,他随手从地?上?抄起几把器具,毫不客气地?扔向雁萧关?:“进去后跟着?矿里的老人,看他们怎么挖,你们就怎么挖,记住了,别乱跑,要是困死在矿洞里,可没人会去寻你们。” 雁萧关?面无波澜,迎着?守卫审视的目光,他率先抬脚,在众人注视下第一个迈进矿洞。 踏入矿洞的刹那,潮湿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洞顶不时有碎石坠落,矿工们佝偻着?脊背,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矿道里,用锈迹斑斑的镐头艰难地?挖掘矿石。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铁锈味,混着?矿工垂死的呻吟令人胃里翻涌作呕。 与雁萧关?一同被?抓来的神武军也被?打散,分至不同矿洞,纷纷佯装顺从,借着?挖矿的动作在矿道里来回走动,暗中观察地?形。 矿洞里黑黝黝的,隔老远才挂着?一盏火把,火光在岩壁上?晃晃悠悠。 雁萧关?挖了大半日?,也不知外面过去了多长时间,手上?的镐把磨得发烫,虎口震得发麻。 梆梆。 突然,洞外传来敲击声,雁萧关?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四周张望。就见周围的矿工们动作僵硬地?放下工具,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有个矿工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撞到岩壁上?,疼得直抽气,可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跟上?队伍。 雁萧关?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跟了上?去。 出了矿洞,他看见矿工们排起长队,依次从守卫手中领食物,这才知道原来是开饭了。 他出来得晚,等赶到领食物的地?方?时,木桶已见了底。 守卫随手舀了一碗清汤寡水的海草汤递给?他,碗里零星漂着?几根蔫黄的海草,晃动间连个油星子都不见。 雁萧关?饥肠辘辘,一碗汤下肚,肚里反而翻涌起更强烈的饥饿感。 顾不上?腹中的煎熬,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此时众人聚集在一处宽大的平地?上?,背后便是连绵的矿山,山脚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矿洞。 方?才他钻出的那个矿洞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另有一些矿洞大到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行,洞口人影攒动,显然聚集着?更多矿工。 很?快,他瞧见了陆从南等人的身影,可一同被?押解来的神武军却少了大半。 这让他心头一沉,看来这座岛上?,像这样的矿洞还有不少。 陆从南等人也瞧见了雁萧关?,平地?上?挤着?成百号矿工,守卫再眼尖,也没法盯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陆从南瞅准机会,快步溜到雁萧关?身边,压低声音问:“寻到大柱了吗?” 雁萧关?摇摇头。 陆从南叹了口气:“兄弟们都被?打散了。”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不过我数了数岛上?的守卫,看着?多,其实比咱们预想的要少。” 雁萧关?点点头:“这是座孤岛,没船根本逃不出去,你再瞧这些矿工,天天饿着?肚子干活,一个个瘦得只剩把骨头,哪有力气反抗?就算有人想动手,也拼不赢守卫,说不定?早就认命了。” 陆从南听着?,目光扫过身边面黄肌瘦的人,眼里闪过不忍。 他往雁萧关?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您和明少主到底咋计划的?” 雁萧关?挑眉看他:“你咋知道我们早有安排?” 陆从南挤挤眼:“我又不傻。” 雁萧关?笑了笑:“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大柱,以他的性子,肯定?已经?拉拢了不少人,等时机到来,准能把这鬼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陆从南听得满脸莫名,时机,什么时机? 可他来不及问,余光见有守卫往这边过来,他便连忙隐进了人群中。 五日?后,元州。 买韩翼得了消息,听说雁萧关?与他手下两?百神武军被?明几许算计,全送进了矿岛,当即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我买韩翼的妻兄,连厉王都能算计。” 明几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总不能白白在赢州待了一年,得了我的示好,雁萧关?总得付出些代价。” 闻言,买韩翼眼中闪过满是赞赏地?拍着?明几许的肩膀:“好!好手段!” 第188章 一旁的买荣瞧着?买韩翼大仇得报的畅快模样,忙不迭地?奉承:“明几许公子做事周详,当真尚无遗策。” 为了讨买韩翼欢心,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雁萧关?的惨状,说得有鼻子有眼。 末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还有件事,刺史?大人听了定?然更高兴。” “什么事?”买韩翼好奇。 买荣立刻凑上?前?,满脸讨好:“明少主还使了法子,要让那厉王月月受折磨,使其生不如死呢。” 买韩翼眼神一亮,看向明几许:“当真?” 明几许语气淡淡:“不过是些小门小道的毒术罢了。” 一旁本不甚关?心的夜明苔提起了兴致:“什么毒?” 众人皆知夜明苔对这些能折磨人的手段最感兴趣,见她迫不及待发问,也都齐刷刷看向明几许。 明几许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笑:“是一种能让人每月满月时,浑身如被?大火灼烧,痛不欲生却又摆脱不得的毒。” 闻言,夜明苔眼中骤然冒出精光,一把拽住买韩翼的衣袖:“居然这般神奇的毒?你说那历王疼起来是啥模样?满地?打滚,还是疼得胡言乱语?”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眼睛瞪得溜圆,惊奇不已,她情?绪多变,很?快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咱们在元州,离那海岛十万八千里,不然高低得去瞧瞧他的惨状。” 第159章 这话听得买韩翼心头猛地一颤, 回想起雁萧关不?止杀了他手下大将容三桂,还将他统领的海盗势力削去大半,简直是生生砍去他半边臂膀。 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非得将雁萧关千刀万剐不?可。 当初在元州得知消息时, 他日夜守在府中,连地牢里的刑具都备好了七八套, 就盼着亲手报仇。谁料雁萧关直接去了赢州,气得他当场砸了半屋子东西?,还不?顾夜明苔阻拦,硬是把明几许派去赢州施展美人计。 如今听说雁萧关沦落至此, 买韩翼喉咙发?紧, 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本就爱看人生不?如死的惨状,尤其喜欢看人被?折断脊骨,在淤泥里挣扎求饶。现在受折磨的还是大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这可比在后院折磨姬妾刺激多了。 光是想象雁萧关疼得满地打滚、哭着求饶的样子,他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 连手指都微微发?颤。 夜明苔最懂他心思, 一见他眼?神发?直,立刻和?明几许交换了个?眼?神, 嘴里却故意长叹一声:“哎, 可惜了。” 买韩翼瞧了她一眼?,看她双眼?冒光、满脸惋惜的模样, 自然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买荣也瞧出买韩翼动了心思,眼?珠子一转,连忙跟着劝道:“岛上全是自己?人,那座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宣州又远, 咱们?悄悄去一趟,神不?知鬼不?觉,来回最多半个?月,出不?了啥乱子。” 买荣肯开口相劝,也是瞧出买韩翼本就心动,要是买韩翼没这个?意思,他说什么?也不?会多嘴,想着,他又道:“再说了,宣州那边一直没查到逃跑矿奴的消息,估计早葬身?海底了,那岛孤悬大海,就一条破船,哪那么?容易逃脱?不?过要是大人上岛敲打敲打那些守卫,让他们?把矿奴盯紧点,不?再惹出乱子,也免得大人日后烦心不?是?” 买韩翼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多犹豫便狠狠一拍桌案:“去,当然要去!” 他眼?底闪着兴奋不?已光,心里盘算着到了岛上如何将雁萧关扒皮抽筋。 可很快,他转头看向明几许,对方正抱臂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又想起这次多亏他设局,便开口道:“几许,要不?要同去?你在赢州待了一年?,想必也受了不?少?罪,要不?要亲自去出口气?” 明几许眉头微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夜明苔见状,立刻凑过去半哄半劝:“一起去吧,兄长,你难道就不?想去见见夫君手下最厉害的兵器坊吗?而且,难得有这机会,我们?也能出海玩玩,还能趁机折磨折磨那厉王,要知道,能亲手折磨皇家贵族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闻言,买韩翼赞同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明几许似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这事就算定?下了。 当晚,明几许和?夜明苔回了院子,在月光映照的荷塘边,两人对月饮酒,看似温和?惬意,话语间却暗藏杀机:“这可是我们?筹谋多年?才得来的机会,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买韩翼安然回来。” 明几许摩挲着手中酒盏,神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心不?在焉道:“只要他离了元州,带着我们?去到兵器坊所在,他便没有活着的必要。” 闻言,夜明苔放下心来,面上勾起一抹嗜血的笑:“等咱们?离了这元州,就在海上解决了他,就算他在元州亲信众多,元州守备军在精锐森严又如何?茫茫海面,他们?可不?知晓买韩翼是如何死的?到时为了争权夺利,元州只会乱成一锅粥。” 说到此,夜明苔顿了顿转向明几许,面露狐疑:“先前不?知晓岛之所在是一方面,另外咱们?不?是还忌惮元州守备军,才一直没动手吗?万一到时他们?怀疑咱们?,硬要让咱们?为买韩翼陪葬该如何?且就算买韩翼死了,新上任的元州刺史还是不?放弃贩卖蛮人这条路,我们?又该怎么?办?” 明几许勾唇一笑:“我早就安排好了,你只需提前同我们?手下的人交代下去,元州的事自有人解决。” 见夜明苔满脸疑惑,他反倒提起来另一件事:“你之前说待元州事毕,你想回山里亲手扳倒你父亲,这话当真?” 夜明苔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咬牙道:“当然,比起买韩翼,我更?想看着那老东西?一无所有,跪在我面前求饶。” 想起往事,她眼?底燃起熊熊恨意,当初就是亚里坤那老东西?硬要将她送来元州。 明几许满意点头:“成,元州这方我来安排,此次只要解决了买韩翼,亚里坤不?足为惧,蛮人也能安然无恙。” 他转了转酒盏,抬眼望向被天狗咬了一小口的月亮,嘴角微微勾起。 夜色渐深,雁萧关三步并作两步行走在海岛的阴影处。 连日来的煎熬让他原本结实的身?躯单薄了不?少?,挖矿的苦累他并不?放在眼?里,有时守卫为了杀鸡儆猴,将鞭子抽在背上,他也只当是挠痒痒。 可腹中如影随形的饥饿,却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一天三顿,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饼子和?一碗寡淡的清汤,去得晚了连饼渣都捞不着。 他觉得此刻若有人在他面前放头牛,他真能一口将其吞下。 几日过去,他们?仍旧没能打探到大柱的下落,陆从南甚至怀疑大柱早在他们?来之前就被?守卫扔进了海里。 雁萧关虽也有些担忧,可想起大柱的机灵劲,他并未放弃,仍让陆从南等人继续寻找。 这夜,他照样趁着夜色,悄悄溜出矿洞外简陋的棚子,贴着岩壁摸向了岩洞的另一边,摸了数个?矿洞,一无所获之后,他没有回到棚子里。 左右观察后,确认没有守卫逮住他,他身?形一动,寻着一个?方向很快消失在了矿洞里。 雁萧关吸了口气,感受着海风裹着咸涩的潮气灌进喉咙,只觉本是不?甚好闻的味道,这会却让他神清气爽。 他没有停下,终于,他来到了靠近海面的一处荒滩,月光洒在空荡荡的海面上,自有人逃跑后,守卫们?将船只看得死死的,再不?给矿工摸船逃跑的机会。 茫茫大海没有船只,任谁都插翅难飞。 他将身?体藏在岸边巨石的阴影里,警惕地四下观望。 随即,雁萧关皱起眉头,这片海域竟无一人看守,在其他地方时不?时有守卫巡逻的情况下,实在透着古怪。 难道是守卫们?觉得,经过连日的苛待与繁重劳作,再没矿工有力气逃跑了?雁萧关想不?明白?,索性将疑惑抛到脑后。 望着海面,雁萧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迸出光亮,他本就不?是为了逃跑,很快,他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里,许久都没再露头。 远远望去,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他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不?远处的礁石阴影里卧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瘦骨嶙峋,一双大眼?睛突兀地凸着,在月光映照下,苍白?的小脸像极了两具会动的骷髅。 此时,他们?直勾勾盯着雁萧关消失的海面,显然,两人也是这般猜想。 “哥哥,那人是不?是死了?”小女孩声音细弱,像小猫似的怯生生开口。 小男孩抿了抿唇,语气犹疑:“可能是吧。” “那我们?还去捡海货吗?” “去,这岛上死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小女孩点点头,抓着男孩的衣角准备起身?。 第189章 短短几句对话,两个?孩子的语气自然得可怕,他们?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说起死人却如此轻描淡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小男孩刚抬起脚,却猛地僵在原地,一把将妹妹拽回,更?往礁石深处缩去。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望去,海面上缓缓冒出个?小黑点,随着海浪起伏,那黑点越来越近,竟是方才扎进海里的雁萧关。 他不?是空手而归,此刻受伤死死箍着一尾大鱼,鱼身?足有手臂长,在他怀中疯狂扭动,溅起大片水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雁萧关踩着浪上岸,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脊背,却浑然不?觉冷意,他随手抓起块尖锐的石头,朝着鱼头狠狠砸去,几下便将大鱼砸的没了动静。 满意一笑,雁萧关丢下鱼,转身?钻进一旁的小树林。 礁石后的小女孩眼?巴巴望着,喉结动了动:“哥哥,好大的鱼……” 小男孩咬着嘴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里渴望极了,却只能死死盯着那片树林。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时,雁萧关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 只见雁萧关怀里抱着一捆干柴,手里还攥着几株带着叶片的植物,他熟练地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瞬间窜起。 紧接着,他利落地剖鱼鳃、掏内脏、放血,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将鱼串在木杆上,又把那些植物揉碎,均匀地抹在鱼身?。 篝火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烤鱼的香气混着草药味,渐渐飘散在夜色里。 这片荒滩位于矿洞背面,来时雁萧关就留意过,此处偏僻隐蔽,连守卫的影子都瞧不?见。 雁萧关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盘算着,即便他的动静引来守卫也无妨,瞧这岛上的情形,守卫断然不?会轻易杀掉矿奴,只会想尽办法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逼着众人卖命挖矿。 被?发?现后,顶多也就是被?当成靶子,挨一顿毒打罢了,说不?定?还能借机见到大柱探探情况。 尽管心里思虑着种种,他的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滋滋冒油的烤鱼,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地叫嚣着。待鱼烤得金黄焦脆,表皮泛起诱人的油光,雁萧关迫不?及待地扯下一大块鱼肉,正要往嘴里塞,耳朵蓦地一动,他捕捉到了不?远处窸窣的响动。 他神色如常,装作毫无察觉,将鱼肉缓缓送入口中,余光却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雁萧关猛然转身?,手中还握着半条烤鱼。 月光下,他怔在原地,本以为会对上守卫的皮鞭,没想到眼?前竟是两个?孩子。 两个?小家伙瘦得皮包骨头,凹陷的眼?窝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烤鱼,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 “慢点吃,烫。”雁萧关轻声提醒着,看着小女孩鼓着腮帮子,满嘴塞着鱼肉,吃得眉眼?都弯成月牙,满脸的满足。 小男孩则紧绷着身?子,像是随时准备逃跑,可每当雁萧关把鱼肉递过去,他却又迫不?及待地张开嘴,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是饿极了。 雁萧关不?敢让他们?自己?动手,这海鱼虽不?比河鱼多刺,可都是鱼,小刺没有,大刺不?少?,若是被?鱼刺卡住喉咙,在这荒岛上是极为致命的情况。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撕下鱼肉,一点点喂进孩子们?嘴里,目光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小身?影。 两个?孩子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被?海风一吹,紧紧贴在嶙峋的骨头上,冻得他们?不?住发?抖。 头发?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想必是没有人帮着收拾,唯有那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透着对食物的渴望与生存的本能。 雁萧关心中满是疑惑,这海岛上怎么?会有孩子?数日下来,他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清楚被?贩卖到岛上的都是精壮男子,孩子绝不?在运送之列。 那这两个?孩子……他垂下眼?,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鱼肉,终于试探着开口:“你们?的娘呢?” 许是吃饱了肚子,小男孩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一旁的小女孩嘴里鼓鼓囊囊,他便主?动接话:“在后面的木屋里。” “木屋?”雁萧关追问。 小男孩用?力点头:“嗯,我们?的娘都在木屋里。” 雁萧关喉结动了动,又问:“那爹爹呢?” 小男孩歪着头,眼?神懵懂地摇头:“不?知道哪个?是爹爹,娘说,不?用?管爹爹,反正……反正他们?都是岛上的守卫。” 这话让雁萧关心里猛地一沉,片刻后,雁萧关敛去脸上神情,轻声问道:“能带我去看看木屋吗?” 小男孩还在犹豫,小女孩却早已欢欢喜喜地拉起他的手,往一个?方向跑去,小男孩无奈,只能快步跟上来。 在两个?孩子的牵引下,他们?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又绕过一片荒石滩,才望见远处几座歪斜的木屋。 月光下,木屋若隐若现,屋顶的茅草东倒西?歪,几扇破窗在风中吱呀作响,木屋外的麻绳上,挂着一件件破旧不?堪的衣衫,布料被?海风撕扯得不?成样子,清一色都是女子衣物。 雁萧关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买韩翼果然不?是个?东西?,为了笼络守卫,竟还送了女子上岛,只是不?知这些女子,是被?强行掳来,还是另有隐情? 看着这片无人看守的海域,他忽然明白?,这里就是这些女人和?孩子的牢笼,连身?强力壮的矿工都插翅难逃,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孩子吗?”他压低声音问。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有的,前几天有位姨姨生了小孩。” 雁萧关竖起耳朵,却没听到任何婴儿的啼哭,他正想着孩子许是睡了,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姨姨把那个?孩子摔死了。” “摔死了?”雁萧关喃喃重复。 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点头道:“对啊,好多孩子都被?摔死了,然后姨姨们?就会被?守卫打得很惨,关起来不?给饭吃,要好多天才能出来。” 雁萧关心头猛地一震,孩子懵懂不?知生死,可那些母亲究竟是经历了怎样彻骨的绝望,才会亲手摔死自己?刚诞下的骨肉? 就在这时,木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的灰布裙整洁干净。 小男孩眼?睛瞬间亮了:“那是我娘,她来接我了。” 雁萧关看向那女子,只见她面色蜡黄如纸,深陷的眼?窝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脸颊与额头布满深浅不?一的淤青,脖颈处几道狰狞的抓痕还泛着血痂。 不?知为何,他竟没有避开,反而挺直脊背,迎着女子的目光与她对视。 女子骤然停住脚步,警惕地盯着他,声音沙哑尖锐:“你是谁?” 雁萧关缓缓松开牵着孩子的手:“前不?久被?送来的矿工。” 女子满脸警惕,而雁萧关松开的两个?孩子却如见到母兽的幼兽一般向她奔去。 她一把将两个?孩子拽到身?后藏着,戒备的眼?神钉在雁萧关身?上:“矿工不?在矿洞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不?等雁萧关回答,小男孩突然将攥在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是半块还冒着热气的鱼肉:“娘,快吃。” 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哪来的?” 小女孩晃着她的衣角,指着雁萧关:“是叔叔给的。” “太饿了,想着出来寻点吃的。”雁萧关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角,海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 女子盯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形,他能避开守卫,还能从海中捕鱼,想来身?手不?错,又瞥见孩子手里的鱼肉,眼?底戒备稍稍松动,神色在怀疑与动摇间反复打转。 就在这时,木屋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女子脸色骤变,一把揽起两个?孩子,压低声音道:“跟我走。” 她的动作极为利落,七拐八绕钻进不?远处的礁石滩。 雁萧关紧随其后,又穿过一片矮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晰,她眉骨高耸,眼?窝深邃,是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轮廓。 雁萧关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猜测快闪过,他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放轻:“姑娘,你知道明几许吗?” 女子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圣子。” 她死死盯着雁萧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知道圣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她骤然紧绷的神情,雁萧关心中大石落地,面上故意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这抹笑让他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鸷的脸柔和?下来,竟带上了几分亲切感。 第190章 “姑娘放心,我真不?是坏人。”他刻意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可是你们?圣子亲自送来这岛上的,还特别叮嘱我……” “叮嘱什么??”女子迫不?及待地追问,眼?底泛起水光,“是要救我们?吗?我就知道圣子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 雁萧关指尖轻轻蹭过掌心的老茧,沉声道:“他的确惦记着岛上的族人,送我来岛上时也与我达成了交易,可我来岛上也有我的目的,得先要寻到我手下的人才能有所行动,可数日来,我一直没寻到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子:“你知道他们?在何处吗?” 女子瞬间屏息,下意识攥紧孩子的手,目光定?在雁萧关的眉目上,这并非他们?族人的容貌特征。 她紧咬牙关,可这人是圣子送上来的,片刻后,她定?了定?神:“你要找的人是谁?” “是大约一年?前送上岛的人,被?海盗打败后送来此处。”他沉声道,目光紧紧锁住女子的反应,“想必姑娘对他们?有印象,他们?不?是寻常人,而是军人。” 听到这话,女子神情猛然一顿,像是被?触动了某段记忆,凹陷的眼?窝里骤然亮起光来,即便不?知雁萧关的真实目的如何,可从他话语判断,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与岛上守卫一伙。 况且他既受圣子所托,自己?也不?必遮掩,想到这儿,女子立即开口:“既然矿洞没有,想必是在锻造坊。” “锻造坊?”雁萧关眉头微蹙。 女子点点头,解释道:“在矿洞,矿工只负责挖出铁矿石,可要将铁矿石打造成兵器,得靠蛮族阳巫族的汉子。”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骄傲:“蛮族谁人不?知,阳巫族汉子锻造的兵器精巧锋利,天下无人能及。” 话落,她神色陡然黯淡:“也正因如此,买韩翼和?亚里坤联手,把阳巫族不?少?汉子都掳到了这岛上。” “当日我们?作壁上观,圣子曾言‘唇亡齿寒’,我们?还不?解其意。”女子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直到亚里坤将手伸向蛮族五族的儿女,我们?才明白?这道理……可惜,悔之晚矣。” 雁萧关看着女子悲痛的神情,沉声道:“如今懊悔无用?,当务之急是救人,锻造坊所在何处?戒备如何?” 女子抹去眼?角泪痕,定?了定?神:“那里日夜有守卫巡逻,入口就在矿洞西?侧,不?过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只听来此寻乐的守卫无意间提起过。” 海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她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望着雁萧关:“你若想知道,我们?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 作者有话说:终于补上欠的更新了[加油][加油][加油] 第160章 雁萧关并未跟着女子回木屋, 只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动静,木屋的?大门缓缓敞开,在昏暗的?月光下, 屋内十几名衣衫破旧的?女子或坐或躺。 有人朝屋外投来麻木的?一眼, 见是熟悉的?人,便又?垂下头去?。 回想?起女子衣衫下若隐若现的?伤痕, 还有她眼中始终挥之不去?的?警惕与?不安,雁萧关蹙了蹙眉。 直到?女子回身关上木门,雁萧关才转身朝矿洞走去?,边走边琢磨着她的?话。 女子, 也就是曼达说, 明日中午会有几个守卫去?找她们寻欢作乐。 她让雁萧关等到?明天晚间再去?木屋一趟,她会想?办法从守卫口中套出消息。 见雁萧关面露担忧,她还宽慰道:“放心, 这些守卫根本不把我们女人当回事,口风松得很。平日里我们不打?听?旁事, 他?们也不会多加设防, 只要找个由头闲聊,总能问出些有用的?。” 话虽如此, 可雁萧关心里清楚, 想?从守卫嘴里套出话,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第二日正?午, 日头毒辣地悬在天上,四个挎着长刀的?守卫晃晃悠悠进?了木屋区,手里拎着油腻的?油纸包和?陶制酒坛。 木门被踹开时,正?在缝补破布的?女人们浑身一颤,原本就昏暗的?木屋里, 空气瞬间凝固得像块铁板。 “老规矩,都给老子站好了。”守卫头目剔着牙,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 几个守卫嬉笑着把饭菜往桌上一扔,粗瓷碗里的?腌菜掉出半截,在木桌上滚了滚。 每次他?们来都像在牲口市挑货,这个捏捏手臂,那个扯扯头发,被选中的?女子要强撑笑脸,没被挑中的?才能缩在角落发抖。 女人们低着头往后躲,可今天,角落里突然站起个身形单薄的?女人。 曼达攥着衣角往前挪了两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守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哟呵,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曼达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硬邦邦的?杂粮窝窝头,喉咙动了动:“大人们,昨日我儿?子一日没吃饭了,能先赏我一个窝窝头,让他?垫垫肚子吗?” 头目盯着她眼下的?青黑,突然一把搂住她肩膀,酒气喷在她脸上:“成啊,只要你伺候得老子舒坦了,别说一个窝窝头,” 他?将?整碟饭菜推到?桌中央,油腻腻的?手指在她腰间掐了把:“这些全归你。” 曼达深吸一口气,还没站稳就被拽进?汗津津的?怀里。 其他?守卫见为首之人美人在怀,也不甘示弱,纷纷拽过合意的?女子,搂在怀里肆意揉搓。 被选中的?女子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没被挑中的?则悄悄松了口气,趁着守卫们的?注意力被占满,迅速从小门溜了出去?。 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调笑声与?压抑的?啜泣,混杂着酒气与?汗味,令人作呕。 曼达窝在守卫怀里,胃里一阵阵地翻涌,脸上却挤出讨好的?笑:“大人,前些日子我去?后山,听?见矿洞那边整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到?底在做啥啊?” 守卫头目醉醺醺地捏住她下巴:“打?听?这个干啥?” 曼达强撑着笑意,伸手把对方歪掉的?腰带理了理:“哪敢瞎打?听?,我就是担心岛上是不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我们姐妹的?孩子整天在岛上乱跑,万一闯到?不该去?的?地方,连累大人们受罚……” 岛上的?孩子大多说不清生父是谁,但守卫们多少?存着“说不定是自己血脉”的?念头,所以对孩子们四处找吃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她这么说,守卫头目也没起疑心,随口敷衍道:“行,看在你今天懂事的?份上……” 他?打?了个酒嗝:“西边矿山脚下有棵半截子枯树,从枯树往里走,穿过一条窄缝就是锻造坊,另一面便是矿洞,你记着提醒他?们别往那边去?就成。” 曼达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是,我就怕孩子们饿急了,听?见动静就跑去?讨吃的?。” 守卫头目嗤笑一声:“西边锻造坊都是些快累死的?铁匠,能有啥吃的??矿洞更别提,那些汉子每天吃的?还没你们一半多,想?填饱肚子,还是得乖乖伺候好我们。” 曼达连忙应和?着:“还是大人疼我们。” 见守卫没有怀疑,曼达暗暗松了口气,感受着守卫的?动作愈发过分。 她死死盯着房梁,将自己当作一块没有知觉的?死肉。 突然,她瞳孔骤缩,只见两道黑影闪过,雁萧关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三两下卸了正?在撕扯曼达衣服的守卫的下巴和?双手。 他一脚踹开瘫在地上哀嚎的?守卫:“畜生。” 另一边,陆从南如法炮制。 雁萧关目不斜视,眼神落在曼达脸上,愧疚道:“抱歉,来晚了,白?天守卫巡查得太严,才耽搁到?现在,让姑娘受苦了。” 曼达慌乱地整理着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很快,她抬起头,难掩喜色,她本已做好再受一番折磨的?准备,没想?到?雁萧关竟然会来救她,免受苦她只有高兴的?,哪里还会怪他?来迟。 她赶忙将?守卫透露的?锻造坊位置一股脑说给雁萧关。 雁萧关听?完点点头,目光转向地上不停扭动呜咽的?守卫们。 曼达攥紧拳头:“不能放他?们回去?。” 雁萧关与?陆从南对视一眼,动作利落,片刻间便了结了几人。 处理完尸体?返回木屋时,曼达已将?屋内其他?女子安抚好。 见他?们回来,所有人望向雁萧关和?陆从南的?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隐隐燃起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海风呼啸声。 陆从南瞅准四下无人的?时机,压低声音问雁萧关:“能信任他?们吗?就那群女子,万一消息走漏出去?,咱们之前的?功夫可就全白?费了。” 第191章 雁萧关脚步一顿,望着远处泛着黑沉沉的?矿山,其上有这许多矿洞,远远看去?犹如一个张着数张巨口的?怪兽,沉声道:“能为了一线希望豁出去?,她们比我们更盼着逃出这座岛,值得信。” 他?面上正?经的?神情转瞬即逝,忽而,他?默然叹了口气:“这么看来,她们这群女子可比我们有用多了,咱们上岛这些天,连岛上有个锻造坊都没察觉,一直在矿洞白?费功夫,可她们不到?一日,就把锻造坊的?位置打?探得清清楚楚。” 说着,他?缓缓看向陆从南,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我要你何用?” 陆从南赶忙立正?站直,低头思索良久才开口:“我可以陪你去?锻造坊,把大柱他?们救出来。” 雁萧关闻言收回视线,应了句:“成吧。” 知晓具体?位置,锻造房并不难找,雁萧关和?陆从南小心翼翼地寻到?守卫头目所说的?夹道,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二人贴着崖壁,望着不远处的?锻造坊,没想?到?这座海岛上,竟藏着如此庞大的?一处地方。 夜色寂静,远处时不时传来铁器相?击的?铿锵声,在耳畔格外清晰。 作为整座岛锻造兵器、打?造精兵强甲的?核心之地,锻造坊的?守卫必然比矿洞森严数倍。两人伏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望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岗哨,心里不由得一沉。 “你瞧,光是外围就有三波巡逻队,换岗间隙不到?半炷香。”陆从南压低声音,又?指了指锻造坊外围院子,“门窗都用粗铁条封得死死的?,连屋顶都装着倒刺,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雁萧关紧盯着前方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建筑,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影来回穿梭,可里头到?底有多少?守卫,大柱他?们究竟被关在哪里,却完全看不清。 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伴随着轰隆的?声响传来,雁萧关沉声道:“强攻肯定不行,得先想?办法摸清里面的?布局。”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左侧传来。 两人迅速猫下身,只见一对手持火把的?守卫从不远处经过,火把的?光芒映在他?们腰侧的?长刀上,泛着冷冽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屏息凝神,趁着两拨守卫巡逻交接的?间隙,左躲右闪绕过明哨暗岗,终于?摸了进?去?。 踏入其中,才惊觉这地方大得惊人,几乎抵得上大半个王府,屋院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各个院子里面都堆着数个木箱,趁巡逻不在,两人掀开一看,里面全是寒光闪闪的?兵器和?盔甲。 院子和?院子间道路纵横交错,不熟悉的?人一进?来便会迷失方向。 望着四通八达的?路径,雁萧关一时也有些发懵。 陆从南却镇定自若,全然不似雁萧关此前调侃的?那般“无用”,平日里看着单纯无害,却有不明来处的?认路的?好记性。 只见他?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建筑,伸手拉了拉雁萧关,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带着雁萧关轻巧避过一处处守卫,在繁杂的?巷道间穿梭自如,仿佛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 也不知是不是幼时在宫里头与?瑞宁等人捉迷藏练出来的?本事,不过无论缘由为何,当陆从南回头看向雁萧关时,雁萧关毫不吝啬地回以一个赞赏的?眼神。 再回过头时,陆从南猛地拽紧雁萧关的?手腕,两人闪身躲进?一处斑驳的?角门。 待抬头望去?,前方骤然腾起冲天火光,热浪裹挟着铁水迸溅的?火星扑面而来,他?们竟已闯入锻造坊最核心的?兵器锻造区。 门廊上方,"锻造坊"三个大字在火光中清清楚楚。 "人太多了。"雁萧关贴着陆从南耳畔低语,目光扫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阵列。 更棘手的?是,此处为保证锻造视野,四周皆是开阔场地,唯有几座冒着黑烟的?冶铁炉勉强能做遮挡。 第161章 锻造坊是个大院子, 此时,雁萧关和陆从南两人躲在两人多高的围墙缝隙中?,屏气凝神地观察着?院内。 前方?并排立着?数座大铁炉, 炉身裹着?厚厚的耐火泥, 炉口架着?胳膊粗的铁链,铁链一端拴着?铁钩, 显然是用来吊运铁锭的。 每座铁炉旁都支着?几口大水池,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铁灰,淬火时方?便随手舀水。 铁炉边,许多铁匠正忙碌地干活, 想必就是曼达口中?的阳巫族汉子。 距离较远, 看不清他们的眉目,但无论是举着?长钳夹出烧红铁块,还是抡着?大锤吆喝砸铁时的麻利动作, 都能?看出他们确实是锻造兵器的行家。 院子西南角搭着?个草棚,里面堆放着?成捆的木炭和生铁锭, 几个人影正用木杆撬动铁锭, 准备往炉子里添料。 另一边单独盖着?几间?小?屋,透过小?窗, 能?看到里面存放着?锻造好的兵器。 令人奇怪的是, 各处都有几个抱刀守卫,但他们的目光并非警惕着?通向?外?的道路, 而是死?死?盯着?那些忙碌的铁匠,不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样看来,这群守卫倒不像是防备房子外?头来人,倒像是时刻警惕着?里面的人。 就在这时,陆从南忽然扯了扯雁萧关的衣袖, 压低声音道:“殿下,那边来人了。” 雁萧关顺着?陆从南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行人拖着?沉重的独轮木车,正朝着?锻造炉后方?走去。 队伍末尾,几个汉子扛着?比人还粗的横梁,脚步踉跄。 雁萧关与陆从南同时一愣,大柱和黛谐贤赫然在列,他们赤裸着?上身,汗珠顺着?脊梁滚落,下身的裤子早被?汗水浸得湿透。 “是大柱。”陆从南激动的低声喊。 雁萧关目不转睛盯着?那边,运料队伍动静不小?,守卫们却连眼皮都没抬,这场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还发现?,锻造坊虽岗哨林立,却都是固定站位,竟无一人来回巡逻。 按理说,作为岛上锻造兵器的核心之地,守卫布置不该如?此疏漏。毕竟这般情形下,只要避开固定岗哨,潜入深处并非难事。 雁萧关强压下满心疑惑,三两下脱下外?衫,又给陆从南使了个眼色。 陆从南心领神会,如?法炮制,两人猫着?腰,借着?运料队伍扬起的烟尘作掩护,悄悄跟了上去。 前方?,大柱和黛谐贤正咬着?牙扛着?巨木,大柱个子在神武军中?本就不算高大,气力更是远远不及雁萧关。 更莫说黛谐贤养尊处优惯了,从前哪做过这等重活?到了岛上,他身上的肥膘消失得无影无踪,日日挖矿倒让他气力长了些,可即便如?此,要搬动这么重的巨木也十分吃力。 他与大柱两人咬着?牙硬撑,脖颈上青筋暴起,脚步踉跄,若不是拼命死?扛,早就被?压得瘫倒在地了。 本以为这会也如?前些日子一样,得拼了命将木料运到里面才能?得片刻喘息,可霎时间?,两人只觉肩头一轻。 走在后面,能?承受更多重量的大柱率先察觉到异样。 他下意识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眼眶骤然泛红,张口就要唤出声。 雁萧关眼疾手快,迅速抬手拍了拍他垂在另一侧的手臂,示意噤声。 大柱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强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呼喊。 他佯装调整木料位置,侧身用余光扫过四周守卫,见他们依旧盯着?别处,并未察觉异动,这才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借着?走动,将雁萧关和陆从南往人群中?间?带。 直到行至队伍中?央,雁萧关才发觉,这群衣衫褴褛的苦力里,十有八九竟是当年跟着?大柱回天都的神武军,都在这里,难怪他们在外?面寻不到人。 他们只顾闷头干活,周遭嘈杂一片全是粗重的喘息声,一时之间?,竟无其?他人察觉队伍里悄然多了两个身影。 雁萧关和陆从南混在其?中?,借着?众人的遮挡,跟着?队伍缓缓前行。 终于,一行人将材料运到锻造房深处。 眼前景象与外?头截然不同,满地皆是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梁横七竖八倒在碎石堆里,墙体上有着?大片黑灰,碎石与灰土混着?暗红痕迹铺满地面。 断裂的房屋缝隙里,还嵌着?半截烧熔的兵器,扭曲的形状依稀能?辨出刀剑模样。 这里不像是自然损毁,倒像是被?惊雷劈后又遭逢大火,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鼻味道。 在路上时,黛谐贤本以为是大柱照顾着他,撑起了重量。待将木料放下,回身正欲道谢,却蓦然对上了一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他恍然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看了又看,人还在那处。 第192章 黛谐贤呆立当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还未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已夺眶而出。 这个年过四旬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土,生生在看不出原本肤色的脸上犁出两道痕迹。 周围的神武军首先察觉异状,顺着?他的目光看来,先是一愣,手中的工具“哐当”落地。待看清雁萧关和陆从南的面容,有人踉跄着?想要扑过来,却在触及两人衣角时生生刹住。 瞥向?不远处的守卫,他们动作一致地将雁萧关和陆从南围在了中?间?。 “别出声,”大柱压低声音,布满血痂的手死?死?攥着?黛谐贤的胳膊,“这里到处都是守卫,虽不是为了监视我们,可稍有异动便会被?察觉。” 黛谐贤立即住了嘴,大柱将手中?的铁钳攥得咯吱作响,目光警惕,低声道:“先干活。” 很是听从他的话,黛谐贤迅速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从地上抄起一柄铁锤,佯装敲打木料。 大柱也动作起来,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往东边走,那里有处废弃的窑炉,墙根下的碎石堆后面能?藏人。” 众人默契地加快手上的动作,将散落的木料堆成小?山,以遮挡守卫的视线。 雁萧关和陆从南混在其?中?,弯腰搬运时余光忽而瞥见不远处的几个守卫变了动作。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空气,所有人浑身一震,大柱低声催促:“是换岗信号,快走。” 众人借着?木料车的掩护,装作运送废料的模样,朝着?东边废弃窑炉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动那些如?狼似虎的守卫。 好在守卫根本没多注意他们,一群手无寸铁的矿工,实在没有值得他们上心的地方?。 很快,在雁萧关等人转过拐角之前,一个高壮汉子领着?新一批守卫踏入院子。 趁着?换岗的间?隙,他扫视四周,沉声道:“这群铁匠,今日没有多余动作吧?” 一名守卫上前回道:“都安分着?呢,没惹出乱子来。” 高壮汉子冷哼一声,声音狠戾:“那就好,若是再如?上次惹出意外?,将半个锻造坊毁于一旦,在场诸位也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看向?铁匠:“喂鱼都是好的,上头可是说了,下次就将你们全部丢进炼铁炉里,连灰都不剩。” 守卫们齐刷刷打了个寒颤,新换岗的守卫也立即挺直脊背,握紧手中?兵器,眼也不眨地盯着?锻造炉旁的铁匠们。 雁萧关看着?这一幕,又看向?眼前大火肆虐后的惨状,满地焦黑的梁柱横七竖八,其?间?还掺杂着?碎裂的铁器,心头猛地一动,究竟是什么意外?,竟能?一举毁掉半个锻造坊? 是走水失控,还是另有隐情?若只是寻常意外?,又为何让这高壮汉子如?此紧张,甚至拿众人的性命相要挟? 陆从南似乎也察觉到异常,与他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与警惕。 可此时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只能?安安分分将活干完。 待到众人都已累极时,大柱才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墙脚下。 与他相同动作的还有锻造坊的铁匠,似乎是到了他们可以休息的时间?。锻造炉下的火光渐息,守卫们吆喝着?铁匠,监视着?他们回了一处小?院。 至于大柱这些干杂活的人,甚至没有守卫多看他们一眼,一些人几乎是立即倒地便睡,很快便响起鼾声。 黛谐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眼眶通红,声音却下意识压得极低:“我的好外?孙呐,你终于来救我了。” 他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拽住雁萧关的袖口,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大柱红着?眼眶,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力。” 其?他神武军也围拢过来,尽管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底却迸发出炽热的光。 雁萧关抬手按住大柱肩头:“起来。” 他声音沉稳:“你将我交予你的差事完成的极好,被?海盗俘来实属意外?,而你还能?在这虎狼之地周旋至今,属实难得,后续之事,有我在。” 极为寻常的话,可单单“有我在”三字,就让大柱和他身后剩下的神武军红了眼眶。 他们何德何能?,竟让雁萧关王爷以身犯险?有这样一位主将,简直是老天开眼,要补偿他们前半生的艰辛。 众人站在雁萧关身后,大柱揉了揉鼻子,难得露出几分羞赧,他都多少年没流过泪了。 雁萧关瞥他一眼,顺势转开话题:“我们也来了几日,一直在外?头矿洞里寻人,多日都一无所获。” 陆从南点点头,语气带着?后怕:“我都以为你们已经……” 大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们可没那般无用。” 这话让陆从南也跟着?连连点头。 雁萧关轻叹:“若非有人帮忙,我们还不知这岛上藏着?个锻造坊。” 大柱擦了把脸,突然压低声音:“殿下,我们也是刚被?弄进来没多久。” 听到这话,其?他神武军神色骤变,雁萧关也不由绷紧了神经。 见状,大柱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十来日前,大柱如?常在矿洞挖矿,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剧烈晃动,震地矿洞顶部石块都哗哗往下落,伤了不少矿工。 众人起初以为只是普通塌方?,以前也有过,只是这次动静格外?大,他们没太在意,谁知当天岛上守卫就抬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走向?海边,直接抛入海中?,冲天的血腥味让早已麻木的矿工都心惊肉跳。 说到此,大柱顿住,喉结动了动才继续道:“结果第?二天,守卫就来矿洞挑人,专挑看着?有力气的,我与兄弟们许是往日操练留下底子,看着?比其?他矿工壮实,就被?选上了,黛谐贤老爷子机灵,一直跟着?我,也混了进来。” 黛谐贤此时也缓过情绪,长叹一声道:“刚进锻造房那场面,真是吓人,后头小?半的房子全塌了,火苗窜得比树还高,浓烟呛的人喘不上气,地上到处是断刀和烧得漆黑的铁块。现?在看着?乱糟糟的,可比刚开始那会儿强多了。” 陆从南一听,猛地抓住大柱的胳膊,着?急问?道:“等等,你们是说这锻造房眨眼间?就毁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威力?难不成是被?雷劈了?” 第162章 大?柱张了张嘴, 面露犹疑。 在雁萧关沉静的眼神示意下,犹豫再三才压低声音:“有些事,我本不敢乱说。” 他?警惕地瞥了眼四周, 往众人中间凑了凑:“被送来锻造房后?, 我趁着干活的空当,去周围偷偷打探过, 有一回摸到守卫歇息的屋子附近,听见他?们喝酒时说漏了嘴……” 他?咽了口唾沫:“说不定还?真是被雷劈的。” 他?声音发颤地描述起来:“听他?们说,那天夜里,天空突然炸开一团光, 比火把亮上?百倍。” “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 锻造房的炼铁炉就跟纸糊的似的,顷刻间四分五裂。铁水混着火星子冲天而起,离得?近的守卫和铁匠当场就没了命。”他?说着, 嗓子都?紧了起来。 “离得?远些的人侥幸活了下来,身上?的皮肉也被烫得?焦黑, 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说到这, 大?柱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只觉后?背发凉, 仿佛那场惨烈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 黛谐贤却颤巍巍地摇头:“不是打雷, 那段时间岛上?根本没出现?过异常天气。”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他?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这地方阴森得?很, 夜里我都?睡不安生,总怕闭眼就丢了性命,翻来覆去一晚上?能醒十几回,要是真打雷,我怎会没察觉?” 雁萧关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既然不是天灾,那就只剩人祸。 锻造坊里必定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才会酿成如?此惨状。想到那冲天火光与焦黑残骸,他?心头猛地一跳,究竟是什么物件,能有这般毁天灭地的威力? 陆从南与他?对视一眼,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禁开口道:“这锻造房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这班厉害?”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周围的神武军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大?柱握紧拳头,忽而凑近雁萧关道:“殿下,我们在这儿十来日?,虽没将这里彻底摸清,但能感觉到守卫们对锻造炉盯得?极紧,即便爆炸后?一片狼藉,废墟深处仍有守卫日?日?前?去搜寻。”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我们现?在所在不过是锻造坊废墟外围,清理出的也只是外围区域,里面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黛谐贤眼珠转了转,也跟着说道:“还?有件怪事,有日?夜里我惊醒,瞧见守卫们在瓦砾堆里翻找些什么。” 第193章 陆从南惊道:“莫非他?们也不清楚是什么引起的变故,所以也在寻觅?”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雁萧关却缓缓点头:“应是如?此。” 夜色更深,远处再次传来守卫换岗的梆子声。 大?柱悄悄挪到断墙边,低声道:“殿下,这次轮岗时他?们最是松懈,若要查探,此时正是时候。” 雁萧关蹲下身子,攀着残垣往外窥探,只见新换来的守卫们虽站得?笔直,眉眼间却满是倦意,时不时合上?双眼,刚要陷入沉睡便猛然惊醒,慌张地扫视四周,随即便又?恢复成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沉思片刻,转头对众人道:“今夜丑时,我与从南、大?柱前?去一探究竟,其余人留守此处,切莫轻举妄动。” 黛谐贤一听,急得?直跺脚:“使不得?!这里头危险重重,怎能让殿下涉险?” 大?柱也单膝跪地,恳切道:“请殿下三思,让我等先行探路。” 雁萧关抬眼看向他?们,眼神笃定:“你们在此处已久,唯有我与陆从南乔装前?来,少了我们两人也不易引起怀疑。” 他?顿了顿,沉声道:“况且,能一举将锻造房毁成这副模样的物件,我也想要亲眼瞧瞧。” 丑时三刻,正是一日?中夜色最深沉、人睡得?最酣之时。 雁萧关与陆从南脸上?抹着灰土,跟着大?柱悄无声息地绕过脚下碎瓦断木,朝着废墟深处潜行。 待双眼适应黑暗,能勉强看清周遭轮廓,眼前?所见触目惊心,断木四散,碎裂的铁块在黑夜里也看得?出满是焦黑,地面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坑洞。 空气中刺鼻的焦糊血腥味,即便过了这么多日?,仍旧未曾消散。 确实如?大?柱所说,外围是经过清理后?的模样,只有深入此处,才能窥见十日?前?那场变故的几分惨烈。 到了里头,大?柱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而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陆从南,却忽而抬手,指向黑沉沉的一处:“殿下,那里是什么?” 雁萧关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座炼铁炉的残骸歪斜堆在那里。 三人轻手轻脚走过去,四周杂乱无章,布满许多凌乱的脚印,显然已被人反复翻找过。 许是一无所获,今日此处竟不见守卫踪影,倒是给他?们行了方便。 雁萧关伸手一摸,掌下只觉触手冰凉滑腻。冰凉是铁器特有的冷意,可这滑腻又?来自?何处? 他?指尖轻轻一摩挲,大?片黑灰簌簌掉落,这炼铁炉上?怎么会有这么厚一层黑灰? 雁萧关满心疑惑,还?不等他?想明白,眼角余光却忽而瞥见不远处的阴影里,一道黑影骤然出现?。 那黑影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刚一露头便如?惊兽般迅速缩了回去,转身拔腿就跑。 他?们虽已潜入废墟深处,可外头的守卫绝不是好对付的。 没被察觉时还?好,一旦行踪败露,大?批守卫蜂拥而至,就算雁萧关再有能耐,双拳难敌四手,要是折在这儿,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可他?也不能放任眼前?的线索逃脱。 不能出声,雁萧关脚下却不慢,迅捷追了上?去。 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瞪大?眼的陆从南和大?柱很快也反应过来,立即也追了上?来。 雁萧关脚下生风,几个腾跃便拉近了与黑影的距离。 那人慌不择路,撞开半堵残墙,碎石哗啦坠落,扬起漫天灰尘。 雁萧关不退反进,借着对方瞬间的停顿,一个箭步欺身向前?,手臂如?铁钳般扣住对方后?颈。 黑影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拽得?踉跄向前?,手肘向后?猛击,还?未触及雁萧关,便被他?另一只手死死压住。 “别白费力气。”雁萧关声音极低,手上?虽力道极大?,却未下狠手伤人。 他?心中清楚,会在见到他?们的瞬间立刻逃跑的人,定然不是岛上?的守卫。 矿工进不来,除了他?们,剩下的便是原本在此锻造兵器盔甲的铁匠。 雁萧关将人扭过身,那人的面目完全暴露在眼前?,夜色中看不清肤色,但高眉深目的轮廓,昭示着他?蛮人的身份。 汉子仍在拼命扭动身体,额角青筋暴起。 两人缠斗间,陆从南和大?柱终于赶了过来,刚一靠近便急促道:“动静太大?了,守卫怕是听到了,马上?就要赶来。” 雁萧关心头一紧,骤然发力,膝盖顶住对方后?腰,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闪过,他?故技重施:“你是明几许族里的人?” 汉子挣扎的动作陡然僵住,胸腔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眼中的警惕却丝毫不减:“你是什么人?” 他?口音极重,雁萧关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可还?不等他?多说,外面已传来脚步声。 几人脸色皆是一变,雁萧关立即压低声音道:“不想被守卫逮着,就先离开这里。” 那人眼中闪过剧烈挣扎,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压迫下,终于咬牙说道:“跟我来。” 雁萧关一松手,他?便几个闪身朝一个方向奔去,雁萧关三人紧跟其后?。 待到几乎辨不清方向时,那汉子终于在一处角落停下,回身看了眼雁萧关,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犹豫了一瞬。 最后?也不知他?想到什么,他?弯身掀开半掩在废墟下的青石板,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来。 大?柱轻呼一声:“这里居然有密道。” 见那人纵身跳下,雁萧关压下心中惊讶,也跟着跃了下去。 寻常密道总是潮湿阴暗,可雁萧关刚跳进密道便察觉此处不同。鼻尖虽能嗅到泥土气息,却意外干燥,沿着通道浮动的微风更表明,这密道并非死路,必定另有出口。 待众人都?进来后?,汉子迅速掩好石板。 陆从南警惕地盯着那人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大?柱则不时回头张望,确认没有追兵。 前?头带路的铁匠却不再理会他?们,只顾闷头前?行,唯有脚下碎石发出细微声响。 七拐八绕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岩壁包裹的空旷岩洞。 夜光摇曳间,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清晰可见。 “图们。”那人突然高声呼喊。 刹那间,溶洞四周亮起数点星火,十几道黑影从钟乳石缝隙间缓缓现?身,手中弯刀在昏暗光线中映出森冷寒芒,漆黑的刀身泛着摄人的光泽。 雁萧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突然现?身的众人,都?是蛮人,他?们相?似的面目特征暴露了他?们身份。 待众人围拢,汉子虽未动手,目光却依旧恶狠狠,紧盯着雁萧关,用蹩脚的大?梁话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摸到这里?又?为?何知道圣子的名讳?” 他?言语毫不客气,大?柱当即眉头竖起,就要上?前?,却被雁萧关抬手拦住。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戒备的眼神,沉声道:“我是明几许安排潜入岛内的人。” 洞内骤然响起一片骚动,几人握紧兵器上?前?半步,却并未开口。 雁萧关顿了顿,继续道:“圣子的计划是要将这座岛连同岛上?的秘密,一并毁掉。” 这句话如?巨石投入深潭,汉子瞳孔骤然紧缩:“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圣子派来的?” 他?气势汹汹地逼近,雁萧关的心却彻底定了下来。 只见他?双手一摊,坦然道:“没有证据,上?岛时的情形你们也清楚,身上?物件全被守卫搜走了,不过,圣子不日?便会前?来,到那时真假自?明。” 他?笑?了笑?:“只是你们确定要因?这点无中生有的怀疑,坏了圣子的计划?” 那汉子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在雁萧关身上?来回打量,最终将目光投向身后?。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来人明显比其他?人年长,左手尤为?引人注目,仅剩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根手指连同小半手掌不翼而飞。 雁萧关目光飞快掠过,那人沉沉地盯着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圣子有什么计划?” “从内瓦解这座岛。”雁萧关神色镇定,“同时,圣子会将买韩翼诱骗至此,届时在这片海域了结他?。” 他?一边观察着众人反应,语气忽然一转:“只是我们人手不足,想要彻底毁掉这座岛,实在力不从心。” 他?做出一筹莫展的模样。 年长汉子盯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缓缓开口:“我有办法。” 第163章 雁萧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面上却露出惊喜之色:“愿闻其详。” 年长汉子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良久才忽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第194章 雁萧关?心?中微动, 只见汉子转身?往溶洞深处走?去, 背影带着挑衅,想知道答案, 有胆子便跟上来。 雁萧关?面上笑意未减,在四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眉眼间?却渐渐浮现起一抹冷酷,与嘴角上扬的弧度相衬, 只让人?觉得面前这人?绝非善类, 还是?个极不好惹的狠角色。 陆从南时而?无意瞥见雁萧关?的神情,心?里猛地?一跳。 平日里雁萧关?与任何人?人?相处都恣肆无忌,可他自幼便跟在雁萧关?身?边, 最清楚不过,在他洒脱不羁的表象之下, 藏着的是?埋在骨子里的强横本性。 可也正是?这一点, 让所有人?发自内心?地?信服他,他的强横, 既护得住自己人?, 也能震慑外界所有异心?之徒。 两行脚步一前一后,行至岩洞深处最角落。 年长汉子掀开一块破旧兽皮, 露出半埋在土里的木箱,目光直勾勾看向雁萧关?:“敢打开吗?” 两人?对视间?,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蓦地?,雁萧关?面上笑意肆意扩大?,吊儿郎当的模样尽显, 伸手便要上前。 汉子却将仅剩两根手指的手掌横在他面前,晃了晃,冷声道:“你可得想好了,我这只手就是?被这东西弄没的,想清楚再动手。” 在近乎恐吓的目光下,雁萧关?眼尾微弯,神色满是?无所谓,一把拨开对方手掌。 不等陆从南和大?柱反应过来,他便干脆利落地?掀开了木箱盖子。 只见木箱里装着几样东西,最左边的袋子里是?黑乎乎的粉末,雁萧关?伸手一探,掌上便迅速沾上一层黑灰,是?木炭。 旁边淡黄色的粉末他也见过,是?硫磺,剩下的却是?一样散发着刺鼻味道的不明物质。 残指汉子见他瞧着木箱里的刺鼻东西面露疑惑,沉声道:“那是?硝。” 随即,年长汉子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沉声道:“你们是?从锻造坊过来的,想必已见过锻造坊被炸后的模样。” 他重重拍了拍木箱壁:“就是?这东西弄的。” 陆从南和大?柱瞪大?了双眼,像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箱中的东西,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大?柱喉结动了动,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这……这些东西能有这么大?威力??” 汉子冷哼一声,残缺的手掌摩挲着箱沿,语气里带着几分阴森:“小瞧它们,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上次锻造坊的爆炸,不过用了里头十分之一的量。” 雁萧关?却神色如常,指尖捻起些许硫磺粉末,在火光下细细端详。 粉末簌簌落下时,他忽然抬眼:“所以?,这就是?毁掉整座岛的关?键?” 汉子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合上箱盖,兽皮重新将木箱遮掩大?半:“这些东西危险得很,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若是?用对了地?方……” 他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这座岛,连同岛上那些杂碎,都得给?海底的鱼虾当养料。” 溶洞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远处传来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发紧。 陆从南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在雁萧关?和木箱之间?来回游移。 而?雁萧关?负手而?立,感受着对面汉子的目光在自己面上打转,知道这既是?试探,也是?在等待自己的反应。 他自然不能让对方失望,抬手拍了拍掌,将手上的碎末尽数拍落:“若真这般顶用,你们也不必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这东西……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大?威力?吧?”他笑看向残肢汉子,轻飘飘抛出这句话。 刹那间?,溶洞内除了陆从南和大?柱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气息都在刹时间?凝滞。 两人?目光如针尖对麦芒,残肢汉子沉默数息,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终于扯出个苦笑:“你说的对。” 他用完好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缺的掌心?,“这东西性子野得很,木炭、硫磺、硝混在一起,比例稍有差错,要么只能闪个火花,要么就只能听个响。” 他转身?踹开脚边一块碎石,碎石撞上岩壁发出闷响。“我们试了数百次,才勉强摸透三者最大?威力?的配比,可即便如此……” 他自嘲地?笑了笑,终于没再虚张声势,脸上沟壑里尽是疲惫:“也不过能造出些声势大的响动,上次锻造坊之所以?炸得惨烈,还是?因为那地?方本就堆满了易燃的木炭,又在炼铁炉旁试验,火势一蔓延,连带着炼铁炉炸开,才会如此。” 雁萧关?双臂抱胸,目光扫过一旁的数个木箱:“也就是?说,光靠这些根本炸不沉这座岛。” 残肢汉子没接话,弯腰捡起块木炭,在岩壁上画出岛屿轮廓,又在几处地?方重重画上叉:“倒也不是?,这座岛已被挖掘了十数年,虽然我们都在锻造坊锻造兵器,可外面的矿脉,就是?活得最久的老矿工也没我们了解。” “这世上没人?比我们阳巫族的汉子更懂矿脉。”他喃喃道,语气忽然一变,“岛上地?脉有数个节点,只要在这些关?键处埋上这东西再引燃……” “轰隆!”他直起身?,面上浮起一抹癫狂的笑,“到时这座岛上所有矿脉尽塌,岛也会随之崩塌,岛上的守卫一个都逃不掉。” 陆从南蹙起眉,悄悄靠近雁萧关?,压低声音道:“他是不是疯了?” 这声音细若蚊蝇,残肢汉子却猛地?转头,双目赤红如兽:“疯了?我们早就疯了!” 他挥舞着残缺的手掌,青筋暴起:“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十数年,见不到族人?,回不了家,我要让这困住我们所有人的岛灰飞烟灭。” 残肢汉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他颤抖着指向洞外,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座囚禁他们多年的岛屿:“让那些作?威作?福的守卫,还有这吃人?的牢笼,都跟着沉入海底。” 四周的阳巫族汉子们跟着振齐声怒吼:“灰飞烟灭!灰飞烟灭!” 声浪震得洞顶碎石簌簌掉落,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愤懑与决绝,那是?近乎绝望的疯狂。 陆从南和大?柱对视一眼,一时都说不出话。 雁萧关?心?头陡然一紧,一双极黑极沉的眼眸突然浮现在眼前。 眼前这些满脸不甘与疯狂的人?,皆是?明几许的族人?。 犹记得明几许当初提及这座岛时,神情很是?轻描淡写,只是?看着残肢汉子等人?扭曲的面容,雁萧关?忽然意识到,在那漫不经心?的表象下,藏着的是?极想要,甚至迫切地?将这群人?救出去的执念。 “我能帮你们。”雁萧关?忽然开口,清朗的声音如利刃般劈开众人?的怒吼。 溶洞内骤然安静,数十道目光如芒在背。 他上前半步,目光扫过众人?戒备的神情:“但?不是?靠蛮干,就算能将这些东西埋在矿脉中,如何确保同时引爆?又如何保证你们能全身?而?退?” 残肢汉子死死盯着他,像困兽般低吼:“那你说怎么办?” 雁萧关?走?过去,手指在岩壁勾勒出的岛屿地?形图上重重一点:“首先?,需要有人?提供地?脉详细路线图,其次,将这些东西分批运送至地?脉节点,同时留下撤退后路,不能让我们自己人?陪葬,最后……”他的指尖狠狠戳向地?图中心?,“需要一个让守卫放松警惕的契机。” “怎么找契机?”陆从南忍不住插嘴。 雁萧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头看向残肢汉子:“相信我,你们的圣子不日就会来,还会带着这岛的主人?买韩翼一同前来。” 溶洞内陷入死寂,片刻后,阳巫族汉子们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雁萧关?笑意更深:“到那时,岛会被毁掉,守卫连同买韩翼都会为这座岛陪葬,而?你们……”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可以?和明几许一同回家。” 海风总是?咸涩的,裹挟着远处矿洞传来的吆喝声呼啸而?去。 雁萧关?蹲在无人?看守的浅滩边,看着几个木屋的孩子举着他自制的简易鱼叉,在浪花里扑腾。 阿雾的裤脚早被海水浸透,小脸上却扬起兴奋的笑容:“快看,我抓到了一条银鳞鱼。” 另一边的两个孩子满脸失望。 雁萧关?笑着摇头,指尖捏起块碎石精准掷入水中,涟漪荡开的瞬间?,银白色鱼腹翻出水面,惊得孩子们欢呼着冲进浅滩争抢。 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上,最小的阿云像只灵巧的猴子在树丫间?攀爬,蓬松的发梢沾着几片枯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树端的几颗野果。 这片被守卫遗忘的海域成了短暂的庇护所。 反正矿洞里死去的矿工无人?在意,时不时失踪一两个更是?常事,雁萧关?索性离开了矿洞,白天带着孩子们捞鱼采果,夜晚,他的脚步几乎遍布整座岛屿。 第195章 与他一起的还有十余个神武军,依照残肢汉子给?的地?脉图,数日间?,他们将图上标注的所有地?脉节点一一找出,并挖出一条条地?道,直通节点。 只是?如何在引燃矿脉节点的同时成功撤退,他还没有眉目。 雁萧关?倚着礁石,眉间?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虑,没到绝境之下,他不想牺牲自己人?。 “哥哥,”阿乌突然拽住他衣角,沾着泥沙的手指指向天际,“那片云好黑,是?不是?要下雨了?” 他顺着孩子的目光望去,前方海面上乌云翻涌,隐有雷光在云隙间?闪烁,海风渐渐变得狂暴,卷起浪头重重拍打在礁石上。 雁萧关?心?头微动,转头望向海岛。 暴雨倾盆而?下的话,会不会将那些东西冲走??对了,残肢汉子给?那些东西取了名字——炸药。 倒是?个贴切至极的名字,光是?念着,便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爆裂与毁灭之力?。 “收拾东西,回木屋。”他当机立断,伸手稳稳接住从树上跃下的阿朵,“今夜可能有大?雨。” 话音刚落,另一个孩子便扑过来趴在他小腿上,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抱。” 雁萧关?一把拎起孩子的后领往上一抛,等孩子落下时稳稳将他拥入怀中。 回程路上,潮湿的海气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烤鱼的滋味,当他们踏入木屋的刹那,雨滴便簌簌落下,比他预料的来得更快。 木屋的女子们早已和他熟稔,这段时间?没少帮他打掩护,见他回来,她们抬头冲他抿出一个笑意,却并未靠近。 雁萧关?抬手拭去额头上滴落的雨水,目光望向另一边山头。 而?在他视线不可及之处,陆从南和大?柱蹲在树丛间?,透过树叶缝隙观察着下方。 这两日,沿途岗哨的守卫似乎少了许多。下方三号矿道外飘来浓烈的腐臭味,几名矿工抬着裹着草席的尸体匆匆走?过,草席边缘不断渗出血水。 “又有人?没撑住。”其中一个矿工擦着汗嘟囔,“听说昨夜里张二挖矿时直接被落石砸进了矿缝里,那矿缝窄得很,其他人?下不去,他被两边巨石压挤着,哀嚎了大?半夜才没了声息。” 陆从南直勾勾地?盯着那裹着尸体的草席,眼睛突然一亮。 他顾不得大?雨,等下方的人?走?远后,一把拉过大?柱,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 大?柱双目圆睁,猛地?一拍巴掌:“可行。” 两人?说干就干,迅速跑进山头,直到深夜才回到木屋。 陆从南兴冲冲冲到雁萧关?身?前,在雁萧关?严厉的注视下,不等对方兴师问罪,便开口道:“殿下,你看。” 说着,他从怀中翻出一样东西。 雁萧关?定睛一看,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竹筒,竹筒密封得严严实实。 他拿近细看,问道:“里面装了什?么?” “炸药。”陆从南语气中满是?兴奋。 第164章 摩挲着竹筒表面粗糙的纹理, 雁萧关拧开密封的木塞,一股稍显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朝里看?去, 竹筒内的炸药竟真?的未被雨水侵蚀分毫。 陆从南兴冲冲道?:“今个?我无意间想到的, 要是把炸药直接扔在矿洞里,不需雨淋, 地里的潮气就能将它湿透,可有了这竹筒就不一样了。” 他双眼晶亮:“先前殿下不还?愁着怎么引燃炸药又不伤着自己人吗?我琢磨着,可以把引线塞到这竹筒里,再将引线制的长些, 到时候在外面引燃引线, 离着远,动?作?快的话,肯定伤不着人。” 外间风雨急促, 木屋的茅草顶被砸得噼啪作?响。 雁萧关眼前一亮:“你倒是机灵。” 得了夸奖,陆从南高兴极了, 从身后摸出数个?竹筒, 竹筒表面还?沾着泥尘:“整座岛上的矿脉节点我们都已放好了,共三十七个?, 这些是多出来?的。” 说到此, 他看?了看?雁萧关的脸色。 雁萧关见状,一掌拍他后脑勺:“别卖关子。” 陆从南捂着后脑勺嘿嘿笑, 眸光依然纯澈,可出口的话却与这眼神截然相反,透着股血腥:“我想把这些竹筒埋在守卫住的地方,到时也能为在这岛上上面的人报仇。” 雁萧关看?向他,没有阻拦, 只是郑重?叮嘱:“你和陆从南千万小心?着些。” 得到默许的陆从南瞬间喜不自胜,一把揽过竹筒,身形敏捷得像只猴子,眨眼间便窜入了雨幕之中。 暴雨整整下了一日一夜未曾停歇。 当陆从南再一次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雁萧关面前时,发梢还?滴着水,眼神里却透着股压制不住的兴奋:“海上来?船了。” 雁萧关心?头猛地一震,明几许来?了。 虽不如昨日声势浩大,岛上的风雨却仍未彻底平息,雨幕之中,三艘大船破浪而来?,被风吹得鼓胀的船帆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买韩翼率先踏上栈桥,墨蓝色锦袍上绣着金线,他生得高壮,面方阔鼻,细细的金线随着他的走动?晃动?,非但不显得贵气逼人,反倒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他皱眉踢开脚边滚落的碎石,碎石混着泥沙溅起,惊得桥边守卫慌忙伏地叩首。 “磨蹭什么?”买韩翼呵斥道?,“岛上连条干净路都找不出来??” 话音未落,夜明苔撑着伞款步而出,行至他身旁,声线婉转:“夫君莫急,难得离了元州,经历些新鲜事也无碍。” 买韩翼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催促,任由守卫们弓着背在前引路。 明几许最?后走下船,玄色衣袍沾了潮气,显得身形愈发单薄。他抬眸看?了一眼远处映在雨幕中隐隐绰绰的岛屿,很快垂下鸦羽似的眼睫。 守卫们弓着腰,将一行人引至岛上最?气派的暖阁。雕花木窗糊着半透的油纸,却挡不住外头淅沥的风雨,连廊柱都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在屋内萦绕不散。 夜明苔用帕子捂着口鼻:“这便是岛上最?好的住处?连元州刺史府的马厩都不如。” 买韩翼紧蹙着眉,满脸皆是不满,可他并未因简陋的环境而发怒,倒是敏锐地注意到陈化神情间的异常。 陈化是驻守在这岛上的领头人,也是他的心?腹。 待夜明苔将所见的种种不满抱怨了个?遍后,买韩翼对着她?摆了摆手:“此处若不满意,你们便去岛上其他住处逛逛,寻个?喜欢的便是。” 夜明苔眼神在他与陈化脸上掠过,冷哼一声,拉着明几许离去。 屋内,待二人走远,陈化扑通一声在买韩翼面前跪下:“大人,属下办事不力?,锻造坊……” 夜明苔和明几许行走在岛上简陋的回廊下,望着外面翻涌的雨幕,夜明苔的声音在风雨中低得险些让人听?不真?切:“看?来?兄长送来?岛上的人挺有用处。” 他顿了顿,眸光扫过明几许的侧脸:“不然岛上的人不至于急得险些失了分寸。” 能被买韩翼选中,驻守在这岛上的心?腹,定然不是寻常之辈。 可方才陈化在他二人面前都露出了担忧紧迫的神态,想必这岛上出的事情不小,以至于在买韩翼到来?之时,竟连片刻寒暄都等不得,便急于密报。 夜明苔好奇不已:“兄长,你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乱了阵脚?” 明几许面色淡然,恍似过往十数年的目标近在眼前,也激不起他心?头丝毫波动?,他默声片刻后,才道?:“总归于我们有利。” 夜明苔眉尾一挑:“倒也是,看?来?那?厉王倒真?是个?厉害人物,帮了我们不少忙。” 她?话音一转,看?向明几许,刻意拖长尾音,语调里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兄长,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感谢他?” 那?双布满笑意的眼死死钉在明几许面上,毫不遮掩探究的意味:“毕竟若不是厉王相助,我们的计划可不会这般顺利,此时怕是连这座岛岛的位置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上……” 话未说完,突然被一阵震天的咆哮打断。 “废物。”买韩翼暴怒的吼声穿透雨幕。 夜明苔笑弯了眼:“看?来?厉王给夫君找的麻烦,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些。” 待两人回到暖阁,陈化已嘴角淌血,横躺在房中。 夜明苔进门?时对他的惨状视而不见,只看?向呼哧呼哧喘着气,双眼冒火的买韩翼,语调轻慢:“夫君怎这般生气?这里可不是刺史府,没有后院的姬妾供你泄愤。” 她?眼尾瞥向地上费力?起身的陈化:“不过瞧这阵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将你气成这样?” 买韩翼一脚踹翻身侧的矮凳,木屑四溅:“岛上的人都是一群饭桶,好好的锻造坊,居然一夜之间被毁了近三分之一,到现在都还?没收拾好烂摊子,若不是看?在他们还?有几分用处,我早把他们全拖出去沉海了。” 第196章 陈化终于翻身跪起:“大人息怒,我等也实在不知锻造坊的铁匠哪里出了岔子,竟然将炼铁炉整个?炸翻,连带着损毁了……” “住口。”买韩翼厌恶又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喘了两口气,仍压不住心?头火气,就要上前再动?手。 明几许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幕,夜明苔却突然轻笑出声,瞧着买韩翼控制不住脾气的熟悉模样,她?不退反进,一把揽过买韩翼扬起的臂膀:“何必跟下属们生气,他们还?得帮着夫君做事呢。” 她?目光忽而扫过明几许,故意拖长尾音:“我倒有个?法子,既能泄愤,又不会伤了自己人。” “什么法子?”买韩翼恶狠狠地瞪了陈化一眼,或许是买韩翼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夜明苔慢悠悠道?:“这岛上不还?有一个?现成的可供出气之人吗?” 买韩翼皱眉:“谁?” “就是被兄长送上岛的厉王啊,我到现在还?没瞧着呢。”夜明苔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觉一道?目光刺来?。 偏过头,正对上明几许黑而冷的视线,心?头暗道?一声“果然”。 她?早便看?出明几许待雁萧关的不同,先前她?只当雁萧关是明几许的玩物,才不容自己招惹,可若只是一个?玩物,又怎会让他同意那?荒谬的美人计。 若真?不愿,她?不信以明几许的智谋会没办法拒绝,可他偏偏心?甘情愿以身为饵,在赢州一待就是整整一年。 在提起雁萧关时,外人看?不出明几许有何异样,可夜明苔与明几许数年合谋,虽不敢说完全了解对方,但明几许那?无波澜不惊表情下的情绪变动?,她?却能察觉几分。 虽不多,却也足够让她?知晓,明几许待雁萧关,确实与众不同。 雁萧关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惦记上了,他安置好木屋中的女?人和孩子们后,又派陆从南前往岛上洋巫族汉子藏身的溶洞,而他自己,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矿洞。 他踏入矿洞的瞬间,便敏锐察觉到了异样。潮湿的岩壁依旧泛着铁矿的腥气,矿锄撞击岩石的声响也与往日无异,可矿工们垂首劳作?的姿态明显与往日不同,最?显眼的便是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从眼底深处透出了一抹希望。 守卫经过时,众人立即恢复成佝偻着背,闷声挖矿的模样,可当守卫的脚步声渐远,几个?精壮汉子便不着痕迹地凑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还?不时警惕地瞥向洞口。 见状,雁萧关微眯起眼,在昏暗的光影中,瞧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跟在大柱身后的神武军。 正如他先前所料,大柱早在进入锻造坊之前,便已已在这群矿工中拉拢了可用之人,现在就等着彻底掀翻这座岛。 快了。 本以为明几许到岛上后很快便会联系自己,可雁萧关老老实实在矿洞里挖了数日铁矿,仍未等到明几许的消息。 他摸不透明几许的打算,等了数日无果,甚至打算先发制人时,时间悄然来?到每月十五这天。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或许是岛主亲临,岛上守卫对矿工的看?守愈发森严,不过,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近日逗留岛上的买韩翼等人身上,反倒没人察觉,矿洞里这几日挖出的矿石数量锐减,且连续数日都未出现矿工死亡的情况。 这对雁萧关等人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然而,今日清晨一睁眼,雁萧关的双眼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猛跳。 他下意识按压眼皮,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俗语突然窜入脑海,可两只眼皮一起跳,难道?还?能是灾财同到? 虽明知不过是无稽之谈,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忐忑起来?,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 作者有话说:写得太慢了,唉[可怜] 第165章 不止雁萧关在?等待, 陆从?南和大柱亦然。 他们早将竹筒炸药悉数埋好,却始终等不到行动指令,他们时不时从?溶洞钻出, 在?岛上四处打探, 同行的还有溶洞里的阳巫族汉子们。 自第一次远远望见明几许和夜明苔,阳巫族汉子们便激动得难以自持, 甚至想?上前向明几许行礼。 尽管明几许的圣子身份饱受争议,至今蛮族中仍有人并非真心臣服,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面上恭敬。 但如今,明几许竟真的来营救他们了。 在?他们以为要与这座牢笼同归于?尽时, 这样数年如一日的找寻, 即便铁石心肠见了也要动容。 所幸陆从?南和大柱牢记雁萧关的命令,寸步不离守在?阳巫族汉子身边,他们早料到会有这般情形, 及时拦住众人。 若这些汉子贸然出现在?明几许面前,定会惹来买韩翼的怀疑, 届时他们苦心筹划的计划恐怕就要功亏一篑。 在?看着阳巫族汉子之时, 大柱察觉到陆从?南明显心不在?焉。 每到每月月中,陆从?南总是格外?焦躁, 以往在?雁萧关身边, 他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可这次, 他却只能任由雁萧关独自熬过毒发。 大柱只见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焦急地来回踱步,当圆月缓缓升上半空,陆从?南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柱不明所以,担心这份焦躁会感染阳巫族的汉子们, 便反复追问?缘由,可陆从?南始终闭口不言。 无奈之下,大柱只得拽着陆从?南,再度踏上在?岛上查探的路,好歹有事情做,能让陆从?南分些心神,不再这般焦灼。 如他所料,有事情分散注意力?后,陆从?南终于?不再像随时会爆燃的火星子。 抵达海边时,大柱望着陆从?南紧绷的侧脸,忍不住感慨:“你平日里性子那么好,怎么今日急得像要把这座岛立刻炸了似的?” 陆从?南眉毛陡然竖起,语气?带着几分狠劲:“我还真想?把这座岛全炸了!” 大柱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别急,用?不了多?久,你准能如愿,到时候……” 大柱一想?到那时的场景,脸上便难掩激动之色:“到时候,岛上的守卫,还有那劳什子买韩翼,一个都?别想?逃。” 不管起因是什么,陆从?南的异常总和这座岛上的人和事离不开关系,他说?的话本是想?安抚陆从?南反常的情绪,可话落却见陆从?南直愣愣盯着一处,许久都?没吭声?。 他顺着陆从?南的目光望去,只见码头上停着三艘大船。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大柱猛地一拍大腿,懊恼道:“咋把这船给忘了?走,再去弄几个竹桶,装上炸药,也给那船安排上,等炸了船,他们才真是无路可逃。” 而在?他们动作的同时,雁萧关身上已泛起熟悉的刺痛感。 他知道,此刻的痛楚还算轻微,可随着圆月缓缓攀升,这股刺痛会愈发激烈,如同无数细针在?骨髓间游走,直至第二日日出,毒性才会暂时蛰伏,静待下一个满月。 他向来不惧毒发,只要放他一人忍过月圆夜,第二日他便又是那个万事不放在?心上,却让所有人不由自主信服的雁萧关。 可这次却和往月不一样,夜幕已完全笼罩矿洞,伴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未等他反应,洞口阴影处便转出一道人影,烛火将那人的轮廓拉长,在?岩壁上映出张牙舞爪的怪异剪影。 雁萧关此时正半屈着膝靠在?矿壁上,脚步声?在?他跟前陡然停下。 他抬眼望去,来者是张陌生的守卫面孔:“有事?” 那守卫眉峰一皱,在?这岛上,他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矿工,可想?到正等着的人,终究压下不耐,道:“大人让你过去。” 雁萧关被守卫押着穿过三道岗哨,前方灯火通明,那座雕梁画栋的宅院终于?展露全貌。 往日他隔着老远查探时,就觉得这建筑气?派得扎眼,在?这荒岛上,要建成这样一座能容纳数百人的宅院,不知耗费了多?少矿工的性命。 “进去。”守卫猛地推上他的肩头。 雁萧关跨过门槛,数十双眼睛立即投来打量的目光,随后他被一路带到主院。 一进门,雁萧关便对上主位上一个三十余岁汉子打量的目光。 “你便是厉王雁萧关?”那汉子一脸兴奋地从?主位上站起身,快步走向雁萧关,绕着他转了一圈。 这人不是岛上的守卫头领,雁萧关目光微沉,不动声?色地扫过守卫们紧绷的脊背和刻意放低的眉眼,一转念便明了眼前这人身份。 买韩翼,交南元州刺史,也就是明几许所说的这座岛真正的主人。 买韩翼在?雁萧关身前站定,目光如炬,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 只见雁萧关身姿挺拔,肩宽腿长,冷峻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惧色,与生俱来的肆意英俊,即便此刻微微紧绷,也不减半分威势。 第197章 买韩翼见状,嗤笑道:“厉王莫还当这里是天都,在我的地盘,居然还摆出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话落,却见雁萧关只冷冷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瞬间让买韩翼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眼底腾起熊熊怒意,他猛地一脚踹向雁萧关的膝盖。 雁萧关冷不丁遭袭,脚下踉跄,身体剧烈晃动,却没如买韩翼所愿跪下。 买韩翼向来容易被怒火冲昏头脑,此时眼中却闪过一抹狐疑,厉声质问道:“明几许不是说你中了毒,每逢月圆便会毒发?莫非他是在骗我?” 他冷哼一声,大声斥道:“去请夫人和明几许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他原本满心期待能看到雁萧关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惨状,如今却只等来对方面不改色,将他视作发疯野狗般的眼神。 他腹中怒火更旺,咆哮声如雷,传进刚跨入院门的夜明苔和明几许耳中。 月上中天,雁萧关只觉浑身如数万根钢针生生扎进骨肉,毒素在骨髓里嚣张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铁水,灼热难熬。 并非他不想动作,而是所有意志力都用来抵抗这蚀骨之痛,即便如此,他仍敏锐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从他身侧擦肩而过的瞬间,雁萧关用尽气力微微侧头。 烛火摇曳间,明几许精致的侧脸映入眼帘,往日那双总含着笑意看向他的、微微上挑的双眼,此刻却满是冷漠,经过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是怎么回事?他哪里有中毒的模样?”买韩翼迫不及待质问。 夜明苔好奇地瞧了一眼雁萧关,上次在海盗船上,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且当时身处昏暗的船舱过道,又忙着对付容三桂,她根本没留意雁萧关的模样。 此刻见到雁萧关阴鸷冷厉却俊得令人眼前一亮的面貌,她忍不住眼露兴味,视线移到明几许脸上,眼尾微弯:“是啊,兄长,我也好奇呢。” 明几许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终于将目光投向雁萧关。 忽然,他笑了起来,这一笑让屋内灼灼燃烧的烛火都显得黯然,纵使买韩翼向来对男色毫无兴趣,在瞥见那抹笑容的刹那,心底翻涌欲出的怒火竟也悄然消了三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他的怒火,让他能勉强等着明几许的解释,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今日绝不会善了。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明几许只微微掀起眼皮,盯着雁萧关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片刻后,轻飘飘丢出一句:“很难熬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怔。 夜明苔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上前一步,凑到雁萧关跟前,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异样。 很快,她的视线移回雁萧关微微抽搐的面皮上,声音挑高:“原是在强撑呢。” 她冲买韩翼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让他仔细瞧。 在她的指点下,买韩翼这才注意到雁萧关布满冷汗的额头,以及顺着脖颈往下延伸的湿痕,他顿时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天皇贵胄又如何?落到我手中还不是任由我折磨?”买韩翼的声音刺进雁萧关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扭曲的纱,听不真切的同时,更惹得人心烦意乱。 其他人瞧不见雁萧关体内翻涌的痛楚,只看见他面色冷厉,双眼如刃,这可不是买韩翼想见到的场景。 心中恶意愈发浓烈,他骤然止住笑声,转头道:“明几许,再给他加点毒药,我要看他如一只蝼蚁挣扎求饶。” 一只手攀上肩,雁萧关猛一激灵,紧接着,感受到有人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面颊,随即将一样东西塞进他口中。 一道模糊声音在他意识边缘想起:“不用忍着。” 雁萧关清楚意识到身边人是谁,没有丝毫抵抗,顺从地将喉间之物咽下。 刹那间,眼前的人影开始晃动,变得隐隐绰绰,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紧接着,他只觉腹中翻涌,灼烧感从胸腔中的心脏处疯狂蔓延,心肝脾肺肾,乃至四肢的每一根血管都似被轰然冲开。 灼热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雁萧关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不由自主伸手向前,握紧了触手可及的明几许的脚腕,隔着布料便感受到从明几许皮肤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凉。 在此情此景下,那抹温凉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止不住想要将整个身体都贴上去,他也这般做了,整个人倾倒过去,靠向明几许的膝弯,剧烈地喘着气,额间汗珠雨水般落下。 明几许不闪不避,垂头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挣扎,眼底神情被掩在长睫下,让人分辨不清喜怒。 而见到这幕场景,另一人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竟比雁萧关的喘息更剧烈。 买韩翼只觉体内涌起一股横冲直撞的燥意,喉结滚动着,视线在明几许与雁萧关紧扣他小腿的指尖来回游移,突然,他抓起案几上的酒盏砸向墙壁。 “砰”的碎裂声中,买韩翼焦躁地在堂中转了两圈,再回身时眼底已泛起血色。 夜明苔见怪不怪,走近他时眼神向下一瞥,眼底闪过一抹不屑,面上却笑意盈盈地攀住他手臂:“夫君,让其他人都退下吧。” 买韩翼鼻翼剧烈翕动,死死盯视夜明苔半晌,突然厉声道:“全退下!” 所有守卫不敢多问,片刻间,堂中便只剩他们四人。 ----------------------- 作者有话说:我说了,我要洒狗血了[害羞][害羞][害羞] 第166章 在元州, 有一件事全元州上下皆心知肚明。 元州刺史大人买韩翼后院美女无数,却独宠夜明苔。 追根溯源,缘由要从夜明苔入门前说起, 当时买韩翼后院就有无数姬妾。 曾有数位姬妾传出有孕, 只是不知是买韩翼不喜孩子,还是命中无子, 但凡有姬妾怀孕,几乎都逃不过一尸两命的悲剧,或落水、或小产、或血崩。 正因如此,元州刺史府中一直没有少爷小姐。 夜明苔进门后情况更甚, 传闻她生性善妒, 每逢买韩翼宠幸姬妾,必在旁侍候,而那些承欢的妻妾, 次日必定会被灌下一碗避孕汤。 偏生夜明苔自己也未有生育,导致买韩翼年逾三十仍膝下无子, 可即便如此, 他对夜明苔的宠爱却有增无减。 买韩翼的手下曾数次劝说他另寻良妾绵延子嗣,奇怪的是, 每每夜明苔还未动怒, 买韩翼便已大发雷霆,恨不得将劝说之人当场打杀驱赶。 渐渐的, 再无人敢在买韩翼面前提及此事。 整个元州,除了夜明苔知晓其中缘由,其他人都只当夜明苔这个蛮族女子用妖术迷惑了买韩翼的心窍,让他失了理智。 买韩翼的心腹虽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想到此, 夜明苔眼中的不屑更浓。 她太了解买韩翼了,这般好面子的人,怎会容忍他人知晓他那难以启齿的隐疾呢? 买韩翼,他不举。 都说买韩翼后院那些丢了性命的姬妾,是承受不住买韩翼的□□,流言在元州城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可真相究竟如何?除了她与买韩翼,又有谁能真正知晓?这满城风雨的传言,反倒成了买韩翼和夜明苔之间秘而不宣的遮羞布,任其在市井中肆意发酵。 原本买府的妻妾,每次受宠时都会被蒙住双眼,侍寝之时,买韩翼会让人代他行事。 只有看着他的姬妾和他人云雨,买韩翼才能得到一点快感。 买韩翼自己都知晓这太过不堪了,可为了那隔靴搔痒的一星半点快感,以及遮掩他不行的事实,他不得不这样做。 一夜过后,男子立即被杀,女子若是没有怀孕,则会被买韩翼用各种淫具折磨致死,若不幸有了身孕,便会被关在后院,想要以其诞下的孩童堵住他人悠悠之口。 可当女子显怀,每当买韩翼见着这些孕妇,怒意便会涌上心头,失了理智之下,定要设法谋害她们的性命。 至于为何夜明苔成了刺史府当家主母后,后院抬出的尸体反而少了?当然是因为夜明苔善使鞭。 在第一次察觉到买韩翼想让他人代行云雨之事时,夜明苔当即一甩鞭,将他抽得满地乱滚。 可谁也没想到,那鞭子抽在买韩翼身上,他非但不恼,反觉痛快极了,甚至比看见旁的男子与他的姬妾寻欢作乐更让他兴奋。 而当夜明苔的鞭子落在后院姬妾细腻的肌肤上时,买韩翼更觉头皮发麻,一种异样的快感直冲头顶。 第198章 自那之后,任由?夜明苔□□鞭打府后院的?姬妾,或是让夜明苔鞭打自身,竟成了买韩翼不可言说的?癖好。 上瘾一般无法摆脱。 随着时日推移,他甚至只要?看见夜明苔扬起鞭子,就能兴奋得难以自持,若是有人在他眼前受折磨,他更是能爽得灵魂出?窍。 就如今日,一看买韩翼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夜明苔便知他又起了兴致。 夜明苔从腰间取下软鞭,果然,买韩翼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满是催促。 夜明苔往堂中那一站一跪,紧挨在一起的?两人走去,没走几步,却突然顿住。 她看着明几许的?背影,冷不丁地叹了口气。 买韩翼见夜明苔不动,心里焦急难耐,急切道:“快动手啊。” 夜明苔瞧着明几许那副八风不动的?背影,心里犯起嘀咕。 可最终,她的?直觉占了上风,她隐隐觉得,今日自己若真敢将这鞭子落在雁萧关身上,怕是要?和买韩翼一样,再回不了元州,更回不去蛮山了。 夜明苔慢条斯理?地甩了甩软鞭,绕着明几许和雁萧关缓缓踱步,手中的?鞭子如灵蛇般在地上蜿蜒。 待脚步停住,她猛然扬起鞭子,在空中灵巧地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了买韩翼胸前。 买韩翼先是瞪圆了双眼,紧接着眼眶发红,从齿间溢出一声似低哼又似呻吟的?喘息。 夜明苔俯身逼近,嗓音带着几分暧昧:“我?的?鞭子,可不想再落在除你?之外的臭男人身上。” 买韩翼身上只觉痛快极了,可总觉得还?不够,心里像被猫爪挠着般直痒痒。 他想要?命令夜明苔去折磨地上的?雁萧关,可话到嘴边,夜明苔的?一鞭子又狠狠落在他身上,激得他浑身一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两人默契已久,买韩翼只一个眼神,夜明苔便读懂了他眼底翻涌的?欲望。 可夜明苔却只挑眉,皮笑肉不笑地甩了甩鞭子:“怎么办呢?我?不想动他,会?脏了我?的?宝贝长鞭。” 这话让买韩翼瞳孔一缩,可偏偏那股子兴奋劲儿缺了点火候,让他舒爽之余只觉难受的?不行。 他撑直身体,强忍着发软的?膝盖,盯着背对他们的?明几许,为了脸面努力维持着威严,给了夜明苔一个眼神示意先别轻举妄动,随即扯出?一抹冷笑:“把雁萧关带到里间,接下来任你?折磨。” 这话刚出?口,明几许还?未动作,夜明苔先嗤笑出?声,鞭子重重甩在青砖上,惊起一片碎屑:“血糊糊的?,多扫兴啊。” 她双眼钉在明几许后心,声音带着刺一般:“是不是啊兄长?” 话音未落,她忽而凑近买韩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买韩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又猛地涨红,阴晴不定地变换了几次。 半晌,他重重咳嗽一声,强装镇定地吩咐道:“将人带到后院,你?在赢州一年受他折辱,现在正是讨账的?时候。” 买韩翼目光阴鸷地扫过蜷缩在地的?雁萧关,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他此时瘫软无力,躺于床榻之上,活该任你?施为。” 服下的?药丸药力越发汹涌,雁萧关只觉周身如烈火焚烧,却与平日毒发之感截然不同,带着快要?让他失去理?智的?陌生的?欲望。 落在皮肤上的?衣衫成了令他濒临失控的?刑具,每一寸布料的?摩擦都让万爪挠心,唯有紧贴着明几许温凉的?身体,才能稍稍缓解这股燥热。 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抱着明几许,滚烫的?呼吸急促紊乱,任凭买韩翼与夜明苔在旁争执不休,雁萧关恍若未闻,十指深深掐进明几许的?皮肤,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融进那抹凉意里。 明几许始终垂眸不语,任由?他抓扯衣襟,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攥紧,雁萧关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竟与记忆中蔄山圣地无数个寒凉雪夜,为了驱散寒意的?生出?的?渴望如出?一辙。 见明几许久久未动,买韩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明几许,在我?这里,你?可不是蛮族圣子,你?要?违逆我?的?命令?” 话落,他便伸手夺过夜明苔手中长鞭,猛地挥鞭抽向两人。 鞭梢在距离明几许半尺处骤然停住,只见雁萧关猛地撑起身子,将明几许整个护在怀中,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买韩翼:“你?敢动手……我?定……” 话未说完,又一阵热浪袭来,雁萧关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好在明几许就在他身前,撑住了他。 买韩翼望着这一幕,眼底闪过阴鸷,抬脚狠狠踹向雁萧关腰腹。 可就在他的?靴底即将触及雁萧关时,明几许突然伸手,看似随意的?一挡,却精准卸去买韩翼的?力道。 “刺史大人的?命令,我?自不敢违抗。”明几许终于开口,面色清冷,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夜明苔。 不等两人反应,他顿了顿,弯腰将浑身滚烫,几近昏迷的?雁萧关打横抱起:“我?这便带他去后院。” 见明几许真的?抱着雁萧关离开,买韩翼反倒怔在原地,神色有些犹疑:“这……两个男子行事……” 他皱眉看向夜明苔,眼底神色复杂,不知是嫌弃还?是心动。 夜明苔瞥了他一眼,抬脚便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句:“有什么好避讳的?,又没让你?在他们床前守着,我?们去隔壁房间听着动静便是。” 买韩翼双眼顿时发亮,急忙跟了上去。 后院寂静无人,明几许身形虽单薄,抱起雁萧关却不见半分吃力。 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时,他垂眸望去,雁萧关早已陷入昏迷,衣衫凌乱不堪,眉头死死皱着,双手无意识地撕扯衣物,似要?将束缚身体的?布料尽数撕裂。 明几许眼睫轻颤,余光瞥见桌上的?茶壶,上前端起。 壶中盛着大半壶冷水,他往茶盏里斟满一杯,复又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将冷水照着雁萧关的?脸倾倒而下。 隔壁传来的?水声带着几分暧昧,买韩翼瞬间全身颤抖起来。 可夜明苔却眼珠子一转,心里清楚得很?,他们今夜会?有此行事,全是因为至上岛后,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买韩翼眼前,为了避过他的?眼线,同雁萧关那边互通有无,才会?有今夜这一出?。 不过,看明几许对雁萧关的?态度,说不定他真会?借机同雁萧关成了好事。 刚好雁萧关无法反抗,明几许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只是,若是真在旁边听着那边的?动静,以明几许的?手段,自己日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念头刚落,她猛地转身,一把将买韩翼按倒在地。转瞬间,鞭子噼啪作响,彻底掩盖住了隔壁传来的?细微响动。 凉意从脸颊流至脖颈,雁萧关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这是哪里?” 明几许听着隔壁动静,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问道:“明日丑时便是动手的?好时机,要?怎么同你?手下的?人联系?” 雁萧关死死攥住意识,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沙哑着嗓子开口:“去矿山西南方?树林深处的?矿洞里,阳巫族的?人在那儿,还?有陆从南,你?同他们说明情况,他们自会?动手。” 明几许点?头,借着隔壁嘈杂声响的?掩护,他悄无声息推开窗。 一道黑影从廊下轻盈落下,正是李横。 两人快速交谈几句,李横便借着浓稠的?夜色,身形一闪消失在院子角落。 明几许望着窗外?高悬的?圆月,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月色如水,洒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更添几分莫测。 片刻后,他轻轻将窗户掩上,转身缓步回到床边。 此时雁萧关只觉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沸腾的?水中,随着热浪起起伏伏,可那抹凉意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给我?水……”雁萧关呢喃着。 明几许的?手微微一动,似在犹豫,最后,他直接端起案上的?茶壶,猛地朝着雁萧关身上倾倒下去。 刹那间,雁萧关浑身湿透,冷水浸透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水很?快便倾洒殆尽,可雁萧关却愈发如饥似渴,被?他体温蒸烫的?水渍转瞬失去效用,整个天?地间,唯有身前明几许身上那股沁人的?凉意,能让他短暂找回清明。 他猛地一挥手,茶壶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碎片四溅。 雁萧关一把抓住明几许的?手腕,借着蛮力将人狠狠拽下。 明几许猝不及防,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两人呼吸交缠,滚烫与冰凉的?体温剧烈碰撞。 搂着怀中沁人的?温凉,雁萧关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明几许……” 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明几许被?他死死拽着腰,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似是想挣扎。 第199章 雁萧关见状,心中警铃大作,生怕怀中之人逃脱,猛地一旋身,将明几许彻底压在身下,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封死了他所有逃脱的?退路。 这一次,两人身躯紧贴,密得几乎再无缝隙。 明几许仰躺在床上,望着上方?雁萧关混沌的?双眸,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给雁萧关喂下的?并非不明来路的?毒药,而是自己亲手配制的?解药。 这解药能够化解雁萧关所中之毒,只是尚缺最后一味来自蛮族蔄山的?药引。 不过,这药此时也并非全然无用,即便没有药引,也能暂时抑制雁萧关体内毒素发作。 此刻雁萧关浑身灼热难当,正是药力在强行激发他体内潜藏的?毒素,待这一番煎熬过后,就算暂时无法获取药引,也能在较长时间内压制毒性。 虽然痛苦,但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减轻雁萧关体内的?隐患,也可借机在买韩翼眼前瞒天?过海。 看着雁萧关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明几许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伸手擦去对方?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及滚烫的?肌肤时,热度比预想中更灼人。 他在心底默默盘算,今夜过后必须尽快赶回蔄山取药引,否则药效消退,雁萧关仍会?毒发。 可这轻柔的?动作却让雁萧关直勾勾盯了上来,那眼中的?渴望如烈火燃烧。 眼前这人是唯一能缓解燥热的?清凉。 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雁萧关将明几许的?手紧握掌心,缓缓摩挲过自己滚烫的?面庞,最终停在唇边。 潜意识里,他舍不得伤了身下之人,却又迫切渴望更近的?距离,恨不得将彼此间的?阻碍尽数消除。 滚烫的?唇落在明几许掌心,凉意袭来的?瞬间,雁萧关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粗重喘息着。 还?未等明几许有所反应,他已急切地扯下两人衣衫。 当滚烫胸膛贴上冰凉肌肤的?刹那,雁萧关几乎要?长舒出?声,却又觉得不够,密密麻麻的?吻顺着明几许手腕一路蜿蜒至手肘,像是要?将那抹清凉彻底融进自己灼热的?身体里。 ----------------------- 作者有话说:应该不会被锁吧[让我康康] 第167章 未曾想, 手下的肢体一颤,似是下意识便?要将手缩回去。 雁萧关当?即用力握紧,猛地抬眼望去, 眼神很凶。 可?当?他瞧见明几许如白玉般精致无瑕的面庞时?, 他眼底的凶狠瞬间凝滞,视线缓缓下移, 落在那如雪上红梅的唇瓣上,鬼使神差般凑了?过去。 只是,他炽热的呼吸却是落在了?明几许的掌心,烫得人指尖微蜷。 以明几许的身手, 若真不愿, 此刻神志混沌的雁萧关根本无法强迫他。 可?奇怪的是,明几许只是轻轻一推,便?将雁萧关掀翻到一旁, 正当?他茫然?不解时?,那本该逃离的身影却又落回他身上。 这次动静不小, 底下床板吱呀作响。 让特意弄出声响遮掩的夜明苔都忍不住侧耳, 心中暗自嘀咕:“隔壁不会真打起来了?吧?” 当?然?并未真的动手。 雁萧关双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坐在自己?腰腹间的明几许, 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 他仰头望着身上的人, 只觉明几许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尤其是那双凝视着他的幽黑眼眸, 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还?有那不停张合的唇瓣,似乎正说着什么。 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不行,他非得听清不可?。 雁萧关强撑着从混沌的意识里挖出最后一丝清明,全?然?不顾两人此刻暧昧至极的姿势,全?神贯注地将明几许的话一字一句听进耳中。 “……喜欢我吗?”明几许垂着头, 发丝顺着肩头滑落,正巧拂过雁萧关的颈窝,麻痒难耐。 可?雁萧关哪还?顾得上这些旁枝末节,只觉脑中如惊雷劈过。 喜欢?! 恍惚间,一段早已被他抛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涌现在眼前。 赫宛宜曾羞红着脸,满脸困惑地说闳予珠喜欢她。 那时?的他满心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子对女子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样,可?如今,望着眼前的明几许,他只觉豁然?开朗。 无论闳予珠为人如何,当?初对方口中的喜欢,想来与此刻明几许问出口的喜欢是同一种情愫。 那么,他呢?他喜不喜欢明几许? 他向来对旁人旁事漫不经心,可?自与明几许相遇后,那人的身影总会无端闯入他的思绪。 明明对簪花毫无兴致,却会为了?崖壁上那朵引得明几许多看一眼的野花,冒险在陡峭崖壁间采摘,小心翼翼、相隔千里,也执意要送到明几许手中,只为博对方一笑。 此刻被明几许压在身下,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那些零碎的过往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尤其是在赢州的那一年,无数个看似寻常的日子里,他总会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明几许的身影,会因对方将注意力放在旁事上,而?夜夜前往其院落,只为多说上几句话。 甚至在深夜因琐事辗转难眠时?,明几许清冷的眉眼亦会不自觉地在脑中浮现。 这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不正是喜欢吗? 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从未与女子亲近,即便?与绮华、赫宛宜等人相处,也不过是如兄妹一般。 他体验过的喜欢,一是弘庆帝与黛贵妃间相濡以沫的绵绵深情,二是幼时?在生母身上感受到的畸形爱恋,但这些都与此刻的情感截然?不同。 可?谁又规定,天下感情都要千篇一律? 过往他从未将这类情感放在心上,但如今,当?这样一个人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牢牢抓住。 思绪飞速转动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的灼热感似乎都因看清这份心意而?稍稍减退了?。 可?随之?而?起的,是另一种与方才不尽相似,却殊途同归的燥热。 雁萧关眼中的凶意早已消散无踪,他直直地与上方的眼眸对视着。 片刻后,他洒然?一笑,此刻的神志竟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喜欢。” 可?毕竟这是他人生头一遭说出这般动情的话语,也是生平第一次感觉面皮发烫,耳根泛红。 还?不等他闪躲,明几许那张总是带着嘲讽或冷漠的面孔上,突然?绽开的笑颜,直看得他失了?神。 只见明几许目光灼灼,语气笃定:“你是我的了?。” 语毕,便?俯身压了?下去。 男人在情事上似乎总是无师自通,察觉到明几许的唇即将贴近,雁萧关立时?主动迎了?上去,手掌顺势抚上明几许后背。 与他堪称温柔的抚触相比,唇齿间的纠缠却凶狠异常。 两人呼吸交缠,喘息相融,直到胸肺间最后一丝氧气耗尽,才不得不分?开。 雁萧关双眼发红,急促喘息几声后,哑声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尚在天都时?,他虽与那帮纨绔在青楼楚阁饮酒赏舞,可?每当?众人拥着歌姬进房,他却从未参与,更?没看过那些□□画册,何况是两个男子之?间的情事。 明几许自幼长在林间,向来不让人近身,最亲近的也不过是绿秧。但他生于林间,又是蛮族,每每万物复苏时?,他见过许多野兽在山野间□□的场景,有雄雌相偎,也不乏两雄交合。 在蛮族,男女相许,男男、女女互生心意都不算稀奇,因此他比雁萧关懂得更?多。 望着眼前英俊锐利的面孔,多次交手,他无需多看便?知晓其肌肉刚健。 明几许反手扣住雁萧关的手腕,缓缓引导着,随即将唇附在雁萧关耳边,轻声道:“这里……” 顷刻间,雁萧关的双眼猩红。 …… 明几许彻夜未眠。 雁萧关先是毒发,又被解药强行激发毒素,历经一番如滚油烹身般的煎熬,而?后两人又纠缠了?几个时?辰,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瞧着窗外天色,已近丑时?末。 明几许心想,李横想必已将开始行动,身体被紧拥的余温尚未消散,他侧头看了?眼酣睡的雁萧关,试着撑起身体。 可?刚一动弹,他眉头便?紧紧皱起,下肢传来了?阵阵酸痛。他低头瞥了?眼雁萧关的下半身,暗自腹诽:真是天赋异禀。 也不知昨夜是如何做到任由它在自己?体内逞凶的。 “下次得配些药膏才行……”明几许不愿承认自己?败了?,更?不愿承认身体受不住这般折腾,可?事实摆在眼前。 他咬咬牙,心里想着回去了?得配些药用。 他是蔄山最好的医者,蛮族男男寻欢,想要他配的药却没人敢冲他开这个口,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配这等用于秘处的药,居然?是使在自己?身上。 第200章 与此同时?,在这座几乎完全?笼罩于黑暗的院宅旁,密林间,陆从南又一次焦急地询问李横:“殿下和明少主怎么还?不出来?” 李横抬眼望向天际,只见海边天光正是最黑沉的时?候,他皱了?皱眉,沉声道:“少主吩咐丑时?动手,现下已快寅时?,再不动手就晚了?。” 见陆从南皱眉不语,他提醒道:“想必少主与厉王殿下自有打算,我们不必非得等他们现身。” 陆从南急得抓耳挠腮,最终破罐破摔般说道:“可?那府宅底下埋着炸药啊,若是贸然?动手,伤到他们可?怎么办?” 李横闻言一愣,满脸疑惑:“炸药?什么炸药?” 可?动手在即,哪有时?间解释? 且李横说的也没错,此时?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恐生变数。 而?院宅下的炸药由陆从南负责引燃,他一咬牙,狠下心决定发出事先约定的信号。 他利落地爬上最近的树梢,喉间发出几声奇异的鸟鸣,深夜里,鸟鸣声被海风吹向岛屿各处。 随后,陆从南迅速滑下树干,落回地面。 李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此次接到明几许的命令,要全?权协助陆从南动手,待岛上之?人撤退时?,将他们引至悄悄跟随买韩翼而?来的船上,再将人运走即可?。 可?他到底还?是紧张,陆从南太?面嫩,也不知靠不靠谱。正忐忑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耳膜生疼,脚下的土地也隐隐泛起波动。 李横满脸骇然?:“这是什么动静?” 他循声望去,却见岛上多处传来轰鸣,甚至有几处燃起火光。 “莫非是火山爆发?”他扮作海盗时?,曾听海商说过,有些海岛平日平静,却可?能突然?喷发,届时?熔岩四散、山崩地裂,整座岛瞬间便?再无活物。 护主之?心驱使下,他当?即便?要往院宅冲去,却被陆从南一把拉住:“你想做什么?” 这时?李横才察觉不对,陆从南太?过冷静了?,受他影响,他强行镇定下来。 猛然?想起陆从南之?前提过的炸药,他惊道:“莫非这就是炸药弄出的动静?” 陆从南自然?不会解释,只拽着他往宅院里潜去。 即便?早有今夜行动的准备,听到爆炸声的明几许仍心头一惊,更?别提隔壁房间的夜明苔和买韩翼了?。 买韩翼如同软脚虾般,跌跌撞撞地从房中滚了?出来,夜明苔紧跟在他身后。 此时?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刻,院子里的烛火早已熄灭,守卫也被提前遣散,空旷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买韩翼匆忙扫视一圈,怒意瞬间翻涌:“人呢?来人。” 可?外面爆炸声、喊杀声此起彼伏,他的叫嚷声很快被淹没。 压下惊慌,他一甩衣袖便?往门外走去。 夜明苔跟在后面,眼底杀意一闪而?逝,路过明几许房门时?,她脚步一转想去敲门,却被买韩翼猛地拽住。 “夫君,叫上兄长一起。”夜明苔道。 买韩翼充耳不闻,攥着夜明苔手腕的力道近乎发狠,拽着她往院门外疾走。 夜色里,夜明苔踉跄两步,望着买韩翼狠戾的侧脸,瞬间察觉对方的心思,买韩翼哪是带着她逃命,分?明是想在有人袭击他时?好抓个肉盾挡刀。 她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挣脱,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化匆忙奔进,一见买韩翼便?疾步上前:“大人,岛上出事了?,且随属下逃离此地。” 见心腹赶来,买韩翼当?即沉下脸:“这岛上全?是我们的人,几个逆贼,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陈化神色慌张:“大人,那些乱贼不知从何处弄来堪比天雷的东西,如今岛上各处震动,好似地龙翻身。” 闻言,买韩翼面色瞬间变了?。 陈化又急声劝道:“且岛上的矿工也趁乱作祟,现下局势失控,若再不走,怕是连退路都要被截断。”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院落的地面剧烈震颤,瓦片纷纷坠落。 买韩翼踉跄着扶住廊柱,余光瞥见远处山头黑影攒动,竟是平日里被压榨的矿工们举着简陋武器,与守卫拼杀成了?一团。 远远望去,原本训练有素的守卫竟被打得节节败退。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买韩翼额头暴起青筋,再这么下去,陈化所说怕是要成真。 他强压下满腔怒火,咬牙拽住夜明苔的手腕:“走。” 夜明苔没有挣脱,只在转过院门前,回首望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房门。 与此同时?,房中明几许迅速披衣起身,正要开窗查看外间情形,手腕突然?被桎梏住,熟睡的雁萧关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此时?雁萧关体温已恢复正常,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别走。” 明几许低头望着对方隐约的轮廓,俯身在他唇间落下一吻,道:“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轻轻拉下雁萧关的手,走到窗前。 刚推开窗户,两道人影便?出现在眼前。 陆从南面露喜色:“明少主。” 在陆从南看来,明几许在这处,雁萧关必然?也不远,他早已习惯两人形影不离。 他歪着头,顺着明几许的肩膀往房内张望,突然?抽动鼻子:“奇怪,这味道不像炸药啊。” 李横面色古怪,一把将陆从南拉开,上前向明几许禀报:“圣子,我们也得尽快离开,不然?就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远处再度传来震天巨响,整座房屋剧烈摇晃,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陆从南也跟着催促:“明少主,快带着殿下一起走,等你们出了?宅院,我便?引燃此处炸药,好能顺利脱身。” 方才买韩翼匆忙离去的声响还?萦绕在耳畔,明几许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可?此次计划虽已成功大半,但仍有要事未了?。 他转头望向床上雁萧关熟睡的面容,眉头不由得蹙起。 就在这时?,雁萧关突然?发出一声低哼,睁开双眼便?看见明几许立在窗前,哑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一声询问,打破了?明几许的犹豫。 他当?机立断,从窗口翻出,沉声吩咐:“你们立刻带雁萧关上船,离开此岛。” 说罢,不等回应,他便?朝着买韩翼与夜明苔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身形眨眼间便?没入了?茫茫夜色。 ----------------------- 作者有话说:先通知一下,这周可能还要请假,领导说是要下发任务,但没说是这周的哪一天,也没有说是什么任务。如果任务轻松,就不请假,如果任务繁重我整不完,就还是会请一或两天假。 老规矩,如果请假,周末补上更新。 所以现在就写多少发多少了[亲亲][亲亲][亲亲] 第168章 雁萧关仓促随陆从南出了宅院, 一路上满目疮痍。火光映着?厮杀的人影,他来不及多想,当即带人将岛上的女子孩童、阳巫族汉子和无辜矿工往船上转移。 此时, 岛上的守卫在大柱带领的神?武军与阳巫族汉子的围攻下, 早已溃不成军。 那?些炸药的威力其实有限,虽火光冲天, 却如阳巫族汉子所说,只有安放在地脉节点,才能闹出这般动静。 至于?宅院下的炸药,陆从南安置了近十个竹筒, 引爆后宅院也未完全?沦为废墟, 仍有数处建筑屹立不倒,因此还有许多守卫从宅院里涌出,同雁萧关周旋。 待将最后一名敌人解决, 雁萧关回?头望了眼那?座硝烟弥漫的宅院,便立刻护着?众人朝海边船只赶去。 此时天光渐亮, 他心中愈发焦急, 从离开宅院到现在,他始终不见明几许的踪影。 昨夜毒发后, 他与明几许纠缠近乎整夜, 当时未觉异常,此刻却发现, 身体不仅没有往日毒发后的沉重感,反而神?清气爽。 这才惊觉,明几许喂他的那?颗药丸或许另有玄机。 当时只当明几许是为了糊弄买韩翼给他喂药,自己未作反抗,也是因潜意识里对明几许极为信任, 可?如今身体的情况,让他心中疑窦丛生,甚至隐隐有了个猜测。 但随即又自嘲,天都众多御医十来年都解不开他身上的毒,明几许当真能做到? 他强压下心头揣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明几许无论那?颗药丸藏着?什么秘密,还有昨夜,无论明几许究竟有何打算,他都必须亲口?问个明白。 安排众人陆陆续续上船时,陆从南忧心忡忡地凑到雁萧关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他太清楚雁萧关毒发时的痛苦,在他小时的记忆里,那?毒每每发作就能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随着?年岁增长,即便雁萧关忍耐力愈发惊人,毒发时也只能将自己锁在房里,凭借意志力硬扛。 第201章 可?此刻眼前的雁萧关,全?然不见往日毒发后的虚弱萎靡,状态好得出奇。 陆从南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犹豫着?开口?:“殿下,你……还好吧?” 雁萧关正出神?地望着?海面,满心满眼都在搜寻明几许的身影,恍惚间竟听错了话,还以为陆从南问的是明几许的情况。 他眼神?一凛,反问道:“我?也想知?道他好不好,你可?清楚他现在在哪?” “我?问的是殿下你啊。”陆从南哭笑不得。 两人正面面相?觑,李横匆匆赶来:“船上都安排妥当了,就等你们,快走吧,咱们一起上船离开。” 雁萧关眉头紧皱:“明几许呢?” 李横面色凝重:“主?子应是早就上了。” 雁萧关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船上冲,李横眼疾手快拦住他:“不是这几艘,这些船是悄悄跟着?买韩翼来的,特意用来运送船岛上的阳巫族人,圣子上的是买韩翼那?艘大船。” 这话刚落,雁萧关还未反应,陆从南已惊呼出声?:“他上了大船?这下糟了。” 闻言,雁萧关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陆从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本想把买韩翼困死在岛上,就在他船上也埋了炸药……” 在雁萧关凌厉的瞪视下,陆从南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因为不确定岛上何时动手,船上又有人看守,我?便在引线下埋了火星子,让火慢慢烧,等火星子烧至最后便能引燃引线,那?时炸药才会爆炸。” 他望着?渐亮的天光,嗫嚅道:“最多再过两刻钟,炸药就要引爆了。” 雁萧关面色瞬间一白,即便炸药威力不大,可?那?船是木制的,如何经?得起爆炸冲击?更何况茫茫大海上,船只只要被炸开几处缺口?,海水倒灌进船舱,船上众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事实上,若船上没有明几许,李横定会拍手称快,可?偏偏明几许此刻就在那?艘船上,买韩翼哪里值得明几许为他陪葬? 明几许可?是他的主?子,更是蛮族的圣子,想到此,李横顿时急得没头苍蝇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雁萧关一把扯住李横:“还记得来岛的海路吗?” 李横连忙点头:“记得。” “把其他人都安排到别的船上,腾出一艘来,我?们立刻去追。”在雁萧关的指挥下,李横总算回?过神?,有了方向?,急忙转身去安排。 李横刚转身,雁萧关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挑最快的船,船上只留驾船的人,其余一概不带。” 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尾音都有些发颤。 陆从南看着?雁萧关紧绷的侧脸,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心里既愧疚又忐忑:“殿下,那?炸药我?算过位置,只要……” “不必说了。”雁萧关猛地回?头,眼中血丝隐现,他深吸一口?气:“来不及了,我?们此时能做的唯有尽快赶去救人。” 他不敢想,若是没赶上该如何。 岸边已传来船只调整的动静,他大步迈向?船舷,扑面而来的海风让人呼吸困难,远处海平线泛起金光,可?此刻雁萧关的心已快沉到极点。 船只破浪而行时,雁萧关死死盯着?前方海面,手指捏得发白,海浪每传来一声?拍击船身的声?响,在他耳中都变作成阎王临近的脚步声?。 两刻钟,不过一百二十息,可每一秒都像钝刀割心。 他忽而想起昨夜明几许喂药时的眼神,想起那?人转身时动作的别扭,越想心越揪得厉害,忍不住低声?咒骂:“蠢货,明知?处境危险还要将人要了,要是他因此出事,看你悔去吧。” 悔,他的人生里从未出现的一个字,此时却塞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就在这时,前方海面突然腾起一股黑烟,紧接着?闷雷般的爆炸声?传来。 雁萧关身形一晃,喉间几乎要涌上腥甜,那?方向?,正是买韩翼大船所在之处。 一刻钟前,待船在海上顺风而行,将还在轰隆作响的岛屿远远抛在后面之后,买韩翼才总算松了口?气,跌坐在船舱中。 他毕竟是元州刺史,一方土皇帝,此刻沉着?脸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至于?被他强行拖上船的夜明苔,却仿若浑然不觉对方方才的算计,神?情自若地倚在舱壁上,甚至在陈化的目光无意扫过来时,还大方地露出一抹笑。 买韩翼也瞧见了这抹笑意,喉头滚动,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夫人可?还好?” 夜明苔唇角微勾,知?他问出这话,绝非出于?关切,不过是警惕自己有所异动罢了。 她心念急转,面上笑意渐敛:“我?自然无恙,只是兄长还留在岛上……” 她其实并不太担忧,岛上的异动本就是明几许与雁萧关联手设下的局,定然早早便留好了退路。 可?在买韩翼的眼皮子底下,她却是必须演足惊慌失措的戏码。 果?然,她的话还未说完,买韩翼面色便陡然一变。 他自然知?晓夜明苔与兄长情深,若明几许真有不测,这女人定要闹得鸡犬不宁。 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夜明苔是他的夫人,生死关头能将她带出险地已是仁至义尽,哪里还顾得上她兄长? 他正欲开口?安抚,一道清冽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我?也逃出来了,不必为我?担忧。”明几许跨进船舱,身形看着?有些狼狈,可?一眼看去,显然是并未受伤的模样。 见他出现,买韩翼也是一惊,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转而换上惊喜的神?情,关切问道:“出岛时太过仓促,没瞧见你,可?有受伤?” “无碍,听到动静便跟了出来,岛上太乱,没能及时现身。”明几许神?色淡然,衣摆还在往下滴着?海水。 “你瞧着?似乎有些疲惫,”买韩翼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眉头微皱,“对了,昨晚在房中,厉王可?有对你不敬?” 这话问得虚伪至极。 明明一开始便是他默许夜明苔的提议,想从明几许与雁萧关的床榻事得到刺激,以此谋取快感。 以两人身形对比,雁萧关高大健硕,明几许身形单薄,即便雁萧关身中剧毒,若真要反制,也能轻易钳制住他,若雁萧关有心,再要对他不轨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换作往日,即便船上皆是买韩翼的人,明几许也定会冷笑着?讥讽回?去。 可?此刻,他只是垂眸避开买韩翼探究又嘲弄的视线,看在对方死到临头,又帮自己得偿所愿的份上,终究没出口?讥讽,只是淡淡道:“大人多虑了,不过是寻常周旋。” 可?他能施舍给买韩翼的,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片刻后,他就会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他没有再同买韩翼虚与委蛇的就在买韩翼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时,明几许袖中突然滑出一抹寒芒,晨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刀刃上流转的冷光直直反射在买韩翼面上。 买韩翼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舱内立柱。 陈化慌忙举刀横在两人之间:“明少主?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明几许唇角勾起,缓步逼近时,“自然是送大人上路。” 买韩翼目眦欲裂,猛地一手推开陈化,目光死死地盯着?明几许,张口?便要呵斥。 明几许眉眼深寒,眼神?冷静自持,全?然不像是被怒意冲昏头后一时冲动的神?态,那?是酝酿已久的杀意。 电光火石间,买韩翼猝然转头望向?夜明苔,只见她抱臂而立,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饶有兴味地瞧着?自己,分明早已知?情。 从最初在元州听闻雁萧关被送往岛上的消息,到此刻剑拔弩张的对峙,所有细节在买韩翼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些看似无意的劝说,刻意制造的机会,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请君入瓮。 买韩翼咬牙切齿道:“你们早就和厉王勾结在一起了。” “不然夫君以为,我?为何要随你来此?”夜明苔冷笑出声?,“自然是早就计划好,与兄长一同送你葬身大海。” 她手中软鞭滑落,眼神?满是讥讽:“不然你当真以为,我?想与你做一辈子貌合神?离的夫妻?” 她瞥了眼他的下半身,轻嗤道:“就凭你,也配?” 话音刚落,夜明苔的鞭子便直直挥向?他。 买韩翼腰间长刀出鞘,同时怒吼:“陈化。” 陈化反应极快,即刻迎刀而上。 一刀一鞭交击的脆响在狭小舱内回?荡,夜明苔发间珠钗纷纷散落,发丝散乱,却越战越狠,鞭梢卷起的劲风呼啸,将舱内桌椅、屏风打得七零八落。 买韩翼却浑然不顾,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明几许,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202章 第169章 这么?些年, 他着实没想到,在他面前看似有些手段,却?几乎任他拿捏的明几许, 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如此缜密的局。曾经, 他以为对方不过是颗能随意摆弄的棋子,却?不想自己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一旁夜明苔鞭子抽打出的啪啪声, 像是在一鞭鞭抽他的脸。 他死死握紧刀柄,猛地发出一声怒吼:“我今日?就让你们亲身体会愚弄我的代价。” 怒吼声中,买韩翼猛地抄起手中长刀,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般朝着明几许扑去。 他能坐稳元州刺史的位置, 绝非只靠心?狠手辣与一众爪牙, 一身精湛武艺更是他横行?的底气,就连明几许的生父,武力称霸夷州的明齐行?, 在他手下都?撑不过几个回合。 明几许眼?神骤冷,脚尖轻点地面, 后退半步, 短刃在掌心?旋出一道银亮弧光。 买韩翼手中长刀挟着凛冽风声劈来,刀锋直逼他脖颈。 明几许侧身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反手便刺向对方腰腹。这一下又快又狠, 直取要害,却?被买韩翼凭借多年厮杀的经验, 险之又险地避开。 “雕虫小技。”买韩翼暴喝一声,一刀将拦在中间的整张檀木桌劈成两半。 飞溅的木屑中,他欺身上前,铁钳般的手掌直锁明几许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明几许借着对方冲力侧身翻转, 短刃贴着买韩翼手臂划过,瞬间撕开一道尺长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买韩翼的锦袍,却?反而激起他骨子里的凶性。他不顾伤口,再?度疯狂扑上,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昨日?明几许抱起雁萧关时,看着不甚费劲,实已拼尽全力,经过昨夜一番折腾后,他更是深受影响。明几许的武艺本以灵巧敏捷见长,可此刻腰腹、大腿酸痛麻木,动作远不如往日?灵活,只能被逼得节节后退,直至后背撞上舱壁。 三艘船逃离矿岛时,另两艘船在远处如影随形地护航,唯有买韩翼所在的这艘大船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破浪前行?。 为保自身安危,买韩翼上船时全然不顾属下死活,船动时船上除了?贴身护卫陈化,仅剩船工和?寥寥几位心?腹。 而明几许在进船舱之前,买韩翼的心?腹见他狼狈,上前开口问询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瞬间收割了?对方性命。 因此,即便此时船舱内打得惊天动地,也无外人闯入搅局。 买韩翼横刀立在明几许身前几寸远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终于反应过来,喉间发出一声嘶吼:“你把外面的人都?杀了?。” 明几许倚靠着舱壁,短刃上的血顺着刃锋滴落,腰腹的酸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大人以为我会留着那些杂鱼碍事吗?” 买韩翼怒极,再?未出声,长刀直直横竖劈下,刀锋之凛冽,恨不得将明几许一劈两半。 明几许勉力侧身,短刃与长刀相撞,火星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边夜明苔和?陈化鞭刀相交,一时分不出胜负,这边买韩翼在全盛之态下攻势如潮,即便明几许身法灵活,也难以找到破绽反击。 偏偏昨夜事发突然,他未来得及带上惯用的药,此刻手中短刃长度与力道皆不占优势。 可买韩翼想要轻松将他拿下,也绝无可能。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之际,船外忽而传来一声惊天爆鸣,几乎眨眼?间,后方护航的其中一艘大船上燃起灼灼黑烟,火舌顺着船帆疯窜,将海面映得通红。 雁萧关远远望着浓烟滚滚的大船,心?脏几乎骤停。 他死死盯着前方,来不及分辨明几许是否在那艘船上,当另两艘船慌忙逃窜时,他突然厉声道:“调转方向去寻人。” 李横也手忙脚乱地跟着发号施令,随即船只直直朝着爆燃的目标疾驰而去。 船身大半已被烈焰吞噬,船工们惊慌失措,纷纷跳入海中逃生。 雁萧关却?全然不顾扑面而来的灼热火浪,一头扎进浓烟弥漫的船舱,在其中四处摸索寻觅。 每推开一扇舱门,都?带着近乎窒息的紧张,待翻遍所有船舱仍不见明几许的身影时,他心?中五味杂陈,既庆幸,又无法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被火浪逼至甲板时,李横拎着一个浑身发抖的人走来,看装扮,俨然是趁机逃上船的岛上守卫。 那人膝盖一软,“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饶、饶命。” 火药炸裂的巨响宛如天雷,船上的人从未见识过这般骇人场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李横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喝问:“明少主在哪里?” 那人只是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求饶。 此刻火烧眉睫,哪有时间慢慢逼问?雁萧关大步上前,一手死死扣住那人领子,将其整个人直直提起,眼?神凶狠:“明几许在哪艘船上?” 那人依旧摇头,喉咙里只发出含混的呜咽,显然还深陷恐惧,无法说?出完整话语。 雁萧关眸中瞬间染上冷酷,手上猛然发力,只听“咔嚓”几声脆响,竟生生将对方臂膀扭断。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长空,连见惯血腥场面的李横,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看着那人几乎被扭成麻花的臂膀,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肉,鲜血顺着臂膀汩汩滴落,空气中除了?焦糊味,又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雁萧关下手之利落残忍,就连在海盗群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李横,也不禁脊背发凉。 “我没耐心?等你慢慢想。”雁萧关单手拎着人,眼?神凶恶。 他将人直接拎到身前,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道:“现在,立刻告诉我,明几许在哪艘船上?” 那人疼得几近昏厥,剧烈的痛感?却?让他短暂回神。 火势越发凶猛,热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瞬间将雁萧关的衣角燎出焦痕,可他恍若未觉,眼?神中杀意翻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狠戾,仿佛对方只要再?敢摇头,就会被他当场撕碎。 那人被这比饿狼还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喉咙发紧,下意识道:“在、在最前面那艘船上。” 雁萧关一把将人摔在甲板上,转头望向李横:“追。” 火势在身后疯狂肆虐,整艘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李横没有半丝迟疑,立刻跟着雁萧关冲向停在不远处的船。 船当即转向,借着风浪,朝着前方破浪疾驰。 刀刃破开的血光飞溅,长刀与短刃相击,金石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片刻后,两人同?时踉跄后退。 此时的买韩翼,早已没了?往日?的镇定从容,他盯着对面面容清冷的明几许,即便身处你死我活的厮杀中,心?头仍忍不住泛起一丝感?叹,这人,太强了?! 若能收为己用…… 念头刚起,买韩翼便猛地顿住,眼?色瞬间变得狠辣。不能为己所用之人,再?可惜又如何?? 他握住刀柄的双手青筋暴起,这一次,他冲上前时竟门户大张,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无论如何?也要杀了?明几许。 “我就不信,我的长刀斩不穿你。”买韩翼嘶吼着,刀锋直取明几许咽喉。 此刻的明几许早已脱力,只能仓促横起短刃阻挡,巨大的刀势压来,他连退数步,虎口震裂,鲜血顺着短刃滴落。 买韩翼来势汹汹,他被击的只往后退,在对方的咆哮声中,他干脆借着后退之势退到甲板,后背重重撞上桅杆。 明几许大口喘着粗气,睫毛上凝结的血渍顺着脸颊滑落,他抬手抹去血迹,眼?神却?愈发冷静。 刀刃再?一次裹挟着腥风袭来,明几许侧身急避,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身后的桅杆竟被买韩翼一刀斩断,断木轰然砸下,带得他踉跄后退,单膝重重跪倒在甲板上。 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视野也跟着模糊起来。 “同?你父亲一样?,听我号令行?事,我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就在这时,买韩翼缓步走到他身前,俯视着他狼狈的模样?,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与傲慢,“你为什么?偏偏要反抗我呢?” 明几许将短刃支在甲板上,拼力想要起身,却?因脱力再?次跪了?回去。 他抬起头,眼?神依旧清亮,直直地盯着买韩翼:“听你号令?然后将蛮族六族族民,一个个如畜生一般交予你贩卖?最后你再?将手伸向夷州百姓吗?”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买韩翼冷笑一声。 他早有耳闻明几许的身世,汉人与蛮民生出的杂种,父亲不喜,娘亲厌恶,在孤寂的深山里摸爬滚打长大。换作旁人,怕是早就恨透了?这世道,恨不得将那些嘲笑他、抛弃他的人剥皮拆骨。 可眼?前这人,竟为了?救蛮民与自己反目,甚至不惜性命,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第203章 “原以为你亦是个聪明不驯之人,”买韩翼忍不住嗤笑,“未曾想,居然是这天下最心?善,也是最愚笨之人。” 闻言,明几许眼?角突然弯起,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极少这般情绪直白外露。 买韩翼皱眉,眼?底翻涌着愠怒:“你笑什么??” 明几许缓了?许久,借着体内泛起的一丝气力,摇摇晃晃地撑着短刃站起身,他抹去嘴角的血渍,眼?神清亮得惊人,嗤笑道:“你错了?,我可不是那等愚孝之人,我所做的,不过是因着我想做而已。” 话音方落,海风突然卷起。 买韩翼的长刀再?次逼近,明几许不退反进,短刃精准刺向对方手腕。 买韩翼吃痛撤刀,却?在错身瞬间肘击他的面门,明几许偏头躲过,膝盖提起直取其腹部,两人缠斗在一起,衣袍翻飞间尽是不要命的打法。 远处传来急促的破浪声,两人皆没心?思关注这动静。 雁萧关和?李横的船只已近在咫尺,买韩翼余光瞥见来势汹汹的追兵,心?中一沉,手上招式愈发狠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而明几许唇角染血,眼?中却?燃着光,短刃在掌心?旋出残影,每一次格挡都?带着决然。 近了?,船上缠斗的两人也印入眼?中,雁萧关来不及松口气,望着前方甲板上翻飞的刀光剑影,想到船只上的炸药还未炸,他心?急如焚,只恨不得生出双翅立刻飞过去。 可就在两艘船即将靠近的刹那,一声震天爆鸣突然炸响。 买韩翼所在的大船顿时被撕开几个大洞,海水汹涌倒灌而入,爆炸掀起的气浪更是将雁萧关的船只狠狠往后推了?数丈。 第170章 明?几许等的就是此刻。 早在护航船爆炸时, 他便已料到无论是谁动手,炸药绝不可能只?布置在一艘船上,他所在的这艘船必然也藏有隐患。 事实正如他所料,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众人短暂失神, 明?几许趁机欺身而?上,在买韩翼尚未来得及回神之时, 短刃精准刺入对方心口。 买韩翼喉间涌出大片血沫,不过他不愧是盘踞一方的枭雄,即便重伤垂死,仍在刀刃入体的瞬间, 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钳住明?几许。 两?人纠缠着一路倒退至甲板边缘, 买韩翼带着杀身之仇的狠劲,想要?将明?几许一同拖入海中。 明?几许顺势将人推至船舷边,在买韩翼凶狠却?逐渐涣散的眼神里, 不屑与他再说一字,手上用力, 买韩翼便在满心不甘中翻向海面, 死不瞑目。 待真?真?切切看见买韩翼如一条僵硬的死鱼坠入海面,在翻飞而?出的巨大水花中, 明?几许眨了眨眼, 纤长的眼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买韩翼的尸体一同沉入汹涌的海底。 见明?几许没被买韩翼拖下?海, 雁萧关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半分,立刻催促众人加快船速。 两?船逐渐靠近,他探出身子朝明?几许伸出手,急切喊道:“跳过来。” 两?人之间隔着近四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雁萧关清楚,以明?几许的身手,这点距离并不会成为阻碍。 然而?,明?几许却?突然后退两?步,将距离拉得更远。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下?,他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比两?人之间摇曳的火光更炙热,比呼啸的海风更张扬。 除了他,没人知?晓,这炙热与张扬都与他从雁萧关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密不可分,而?这亦是他紧紧握在手中,绝不愿失去的。 可他更明?白,若想彻底挣脱过往冰冷的枷锁,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 迎着雁萧关焦急到近乎恳切的目光,他隔着跃动的火苗,说了句:“等着我。” 随即,他旋身冲进燃烧的船舱。 “明?几许!”雁萧关嘶声大喊,却?只?看见对方翻飞的衣袍消失在浓烟之中。 他望着那片火海,胸腔剧烈起伏,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看不见明?几许的每一刻。 李横在旁急得满头大汗:“火势太大,船不能再靠近了。” 若再靠近,火势一旦蔓延,所有人都将葬身火海,可若就此放弃,雁萧关做不到。 充耳不闻李横焦急的劝阻,雁萧关眼神死死盯着船舱入口,满心满眼都是担忧。他不知?道明?几许到底要?做什么?,却?清楚,若此刻不将人带出来,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在李横震惊到眼快脱框的眼神下?,雁萧关一跃而?起,跨过半人高的火焰,重重落在灼热的甲板上。 他没做丝毫耽搁,一头冲进燃烧的船舱。 浓烟中,噼啪作响的火焰下?,夜明?苔与陈化正缠斗不休。 夜明?苔的发丝被火燎得卷曲,艳丽的面容上满是狠戾,一侧手臂血肉模糊。 陈化能被买韩翼安排看守矿岛,他的本领自?然不弱,自?是不会轻易败退,他此时亦是半张脸都是血,却?将手中刀舞得密不透风,死死咬住夜明?苔不放。 两?人僵持许久,身上都添了不少伤处。 无论是陈化额头上那道一指长的伤口,还是夜明?苔的手臂,都是船架坍塌时翻倒跌落所致。 两?人皆狼狈至极,即便如此,他们却?谁也不愿放过对方,却?又奈何不了彼此。 见明?几许突然闯入,陈化面色骤变,瞬间明?白买韩翼怕是凶多吉少。 一对一都难分胜负,如今明?几许加入,他想也不想便转身欲逃,却?被夜明?苔甩出的鞭子缠住脚踝。 就在陈化踉跄倒地的刹那,后心门户大开,明?几许眼神一厉,短刃挥出,直直刺入他的后背。 刀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混着火焰爆裂声,陈化身躯轰然倒地。 夜明?苔收回鞭子,抬手擦去颌下?被火焰灼出的汗珠。 她望着明?几许,难得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谢谢兄长来救我。” 说着,她将烧焦的鞭子缠回腰间,目光扫过狼藉的船舱,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的却?是如释重负。 看着她的神情,明?几许道:“过来。” 闻言,夜明?苔便快步朝舱门走去。 可就在此时,船舱顶部?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咯吱咯”声,燃着烈焰的木梁突然断裂,急速坠下?。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在夜明?苔惊恐的目光中,木梁转眼便朝她头顶压来。 她只?来得及闭上双眼,本能地抬手护住头部?,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徒劳。 就在她闭目等死的瞬间,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袭来,将她整个人撞得踉跄偏移。转头看去,只?见明?几许不知?何时已扑到她身前,烧得通红的木梁重重砸在他后背。 她眼睁睁看着一口血沫从明几许口中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兄长。”凄厉的喊声刺破浓烟。 雁萧关循声冲进船舱,只?见明?几许面色煞白如纸,半跪在地,夜明?苔则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扶起他,却?因太过慌乱而?使不上力。 雁萧关面色登时大变,冲上前一把扯开外衫,用衣摆狠狠拍熄明几许后背窜起的火苗,又一脚将半压在他肩头的木梁踹开。 他蹲下?身,双手紧紧扶住明?几许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明?几许,你怎么?样?” 明?几许勉力抬眸,即便此时,他的眼神中仍含着笑意?,喉间在咳出血沫的同时,还溢出一声含糊的轻笑。 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手上却?有了动作,撑着雁萧关的胳膊,他站起身:“走。” 夜明?苔站在一旁,眼眶泛红,指尖悬在明?几许后背的伤口上方,颤抖着,始终不敢触碰。 雁萧关咬牙,转头对夜明?苔喊道:“快走,船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接连不断的断裂声,数根燃烧着的横梁接二连三地坠落。他侧身闪避,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来不及等夜明?苔反应,他半扶半抱着明?几许往外冲去。 夜明?苔一抹眼泪,提起裙摆紧随其后,三人几乎是踩着火焰边缘冲上甲板。 此时的甲板早已被烧去大半,船舱因海水不断倒灌,船身已往一侧倾斜,在浪涛中摇摇欲坠。 李横看见三人身影出现,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可还不等他松口气,一阵火光炸裂,船身猛地晃动起来。 火焰将三人的身影映得扭曲变形,夜明?苔踉跄着扶住船舷,却?不想船舷早已被烧得松动,整个人险些栽进海里。 千钧一发之际,明?几许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身边。 还未等心跳平复,雁萧关已扯着两?人冲向船边。 可当?他们试图登上李横所在的船只?时,却?发现两?船的距离早已拉开。 耳边传来船工焦急的大喊:“船快沉了,到时漩涡会把我们的船也拖下?去。” 第204章 时间紧迫,两?船之间的距离眼看着在海水震荡下?越拉越远,想要?跨越谈何容易?更何况明?几许重伤在身,连站稳都十分勉强。 雁萧关与夜明?苔对视一眼,立刻决定先将明?几许送过去。 不料明?几许却?目光坚定地看向雁萧关:“先送明?苔。” 他神情淡然,夜明?苔刚要?开口反驳,却?被雁萧关拦住。 雁萧关读懂了明?几许眼中的坚持,不敢多做耽搁,立刻扎稳马步,双手合拢成托举之势:“踩上来。” 满心的急切与担忧几乎要?溢出眼眶,纵使夜明?苔满心不愿,可看着明?几许苍白却?不容置疑的面容,她咬了咬牙,终于将脚踩上雁萧关掌心。 雁萧关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对面船上送去,李横和?船工们见状,纷纷伸手接应,终于将夜明?苔拉上了甲板。 船身越发倾斜,四周烈焰噼啪作响,甲板在热浪中摇摇欲坠。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烧得雁萧关满头大汗,面上与脖颈一片红热,可他浑然不顾,转身看向明?几许时,眼中不见半分慌乱,反而?沉淀着惊人的冷静:“你信不信我?” “自?是信的。”明?几许轻声笑道。 雁萧关迅速估算两?船间的距离,随即在明?几许面前蹲下?:“趴上来。” 当?明?几许靠上他后背的瞬间,雁萧关双手紧紧环住对方大腿,那力道仿佛在抓着世间最珍贵、绝不能失去的珍宝。 这一刻,明?几许忽然觉得,自?记忆起便存在于心脏的那处总刮着漫天冰雪的破洞,此刻正被什么?东西悄然填满。 而?他也真?的有点累了,想要?在眼前坚实的肩头上歇一歇。 他靠了上去。 雁萧关将人抱紧后,往后连退几步,望向对面船只?,眼中燃起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腿间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往前跨出三步,一脚重重踩在尚未焚毁的船舷上,借力腾空而?起。 两?人的身影在日光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宛如一幅惊心动魄的剪影,背悬烈日,脚踩火焰,雁萧关展开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振翅欲飞的孤鹰。 背后的明?几许阖目倚靠着他,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泛着微光,凌乱的发丝随风翻飞,与雁萧关交缠在一起。 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两?道身影融在一处,决绝而?充满希望。 夜明?苔两?人抬头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欣喜。 他们能判断出,以雁萧关的冲势,两?人是能安好的落在甲板上。 明?几许只?觉自?己仿若乘风而?起,很快身体呈下?坠之势,可有人始终紧紧的托着他。 -----------------------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这么短小?因为我又又又加班了[托腮] 第171章 雁萧关稳稳落在甲板上, 动作?坚定而利落,没有丝毫失误,两人都平安无事。 随即, 他?大步向前, 背着明几许径直往船舱走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跟上来的船上除了?船工和雁萧关和李横两人, 陆从?南都没来得及跟上,更别?提找大夫了?。 且那座荒岛上,又哪里能寻到医术之人? 将明几许轻轻放在床上,雁萧关利落地解开?他?身上脏污破损的衣衫, 触及对方肩上黑红一片的伤口时?, 雁萧关眼眶微微泛红。 他?甚至没来得及注意明几许白皙胸膛上的几处暗红,便急忙转身在船舱里翻找药物?。 夜明苔见?状,递过一个药瓶。 雁萧关看了?她一眼, 匆忙接过,迅速上前将药敷在伤口上。 他?全神贯注地忙着处理伤口, 并未注意到随着他?动作?靠近的夜明苔。 夜明苔面色连连变换, 眼神始终凝在明几许的胸膛上。 不?过雁萧关本就从?未想?过隐瞒什?么。 一番忙乱后,终于将明几许身上的伤口包扎妥当?, 他?这才半跪在床边, 目光落在明几许狼狈无比的面容上。 或许是火焰灼烧的伤口太过疼痛,明几许的眉间微微皱起, 显出几分隐忍的脆弱。 雁萧关伸手轻轻碰了?碰那蹙起的眉心,没有将那抹褶皱揉开?,他?旋即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用了?药,又过了?两日, 整个船舱内药香弥漫,其间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味。 守了?近两日的雁萧关半靠在床边,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明几许伸放在被褥外的手指。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手下也传来轻微的动静,他?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终于睁开?的双眼。 明几许的瞳孔还带着一丝涣散,却在看清雁萧关的瞬间,眼尾缓缓弯起:“你……怎么像只守夜的老鸦?” 整个人看着莫名?让人觉着黑漆漆的,双眼虽炯炯有神,眼下却坠着一块乌黑。 沙哑的嗓音惊得雁萧关回?过神来,他?顾不?得细究对方话语,连忙伸手探上明几许的额头。 触感不?再灼人,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是真的醒过来了?。 收回?手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手都在发颤,数日下来,他?的心比海面的波涛更跌宕起伏。 从?未近过女色的自己,竟会与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关键是自己不?仅心甘情愿,甚至觉得酣畅淋漓。 这也便罢了?,寻常话本里,互诉钟情的一对有情人在有了?肌肤之亲后,第二日总会有些缱绻温情。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经?历生死,又在自己眼前气息微弱地躺了?整整两日。 生平头一遭,心里闷着股说不?出的情绪,此刻与明几许对视,雁萧关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 视线落在对方干裂起皮的嘴唇上,他?赶忙转身倒了?盏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明几许,生怕动作?稍重就触痛伤口。 明几许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忽然低笑出声:“我的殿下,今日怎表现的这般笨拙?” 雁萧关垂眸,躲开?那抹兴味的眼神,他?浑然不?觉,耳尖早已在明几许的注视下泛起红晕。 从?前冷静自持的模样荡然无存,满心只剩对明几许伤势的担忧,和心底翻涌的情愫搅得心慌意乱。 正思绪翻涌间,明几许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那力道很轻,却让雁萧关瞬间回?神:“我没事了?。” 明几许语气轻柔,甚至还挑眉打趣道:“别?皱着眉,怪吓人的。” 雁萧关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心,声音发闷:“以后别?这样了?。”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语气里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这次明几许没有再打趣,只是露出一抹安抚的笑,他?的唇色比往日淡了?许多,这般笑意显得安静又无害,甚至带着几分诚恳。 可吐出的话语却依旧带着熟悉的狡黠:“我尽量。”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去将药温来。” 随即端起案几上凉透的药碗,转身出了?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明几许垂下眼睫,嘴角的笑意更深。 不?过转眼,舱门外便传来脚步声,刚合上的舱门又被轻轻推开?。 夜明苔抱着陶罐走进来,罐中是刚熬好的热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将陶罐搁在案上后,她转身看向明几许,目光扫过对方肩上渗血的伤处,忽然轻笑出声:“真不像你。” 明几许撑着床头侧身,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苍白的面上却笑意不?减:“不?像我?那我该是什?么样?” “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夜明苔拿起陶碗舀出热粥,握着勺子一下下搅动,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就像为了?救族人,能毫不?犹豫将更多人送到买韩翼手中。” “甚至能将自己作?为计划的一环。”夜明苔的眼神若有所指地落在明几许胸口。 为了?不?妨碍伤口愈合,雁萧关并未给明几许穿上中衣,此刻那片肌肤正大喇喇暴露在人前。胸口的红印虽已淡去许多,却仍能看出痕迹的由来。 明几许微挑眉毛,笑而不?语。 夜明苔恍若未觉他?的神色,语气难掩复杂:“可我没想?到,你最后会返回?船舱救我。” 她重复着,目光紧锁对方:“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明几许倚着床头轻笑:“这些年你到底也不?是完全不?懂我。” 他?轻哼一声:“我确实不?是那样‘舍己为人’的人。” 夜明苔猛地抬眼与他?对视,声音紧绷:“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说你日后会回?蔄山?” 闻言,夜明苔神情戒备:“没错。” 明几许笑意更深:“这就是我的目的。” 他?顿了?顿,在夜明苔骤然紧绷的眼神中继续道:“你回?去后定会找亚里坤报复,届时?南兀族必乱。” 第205章 南兀族身为蛮族武艺最强的一脉,族长亚里坤却与买韩翼勾结,在夷族中一手遮天。 若不?是阳巫族还有明几许这个蛮族圣子,阳巫族怕是早已被亚里坤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毫不?避让地与夜明苔对视,目光坦荡。 正如他?所料,他?的未尽之言,夜明苔已然心领神会。 夜明苔面色微沉,却并未动怒,反而轻笑出声:“你是觉得等南兀族乱起,其他?五族便可休养生息?你可真是圣子啊,这般为夷族筹谋。” 明几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啊,到那时?,阿托娅便能趁乱笼络人心,重归蛮族圣女之位,重振阳巫族的荣耀。” 听见?他?口中说出的汉人常称呼他?们夷族的“蛮族”这个带着嘲弄的词,夜明苔并不?在意,只眼中浮起狐疑:“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夷族向来只有一位圣女,阿托娅恢复身份,你这个圣子又该何去何从??” “你不?会以为我要在蛮族困一辈子吧?”明几许眼中满是嘲讽,“如今我已救出深陷矿岛的族民?,完成了?阿托娅让我降生的目的。” 他?冷笑一声,语气转淡:“虽然阿托娅这个母亲并不?称职,好歹给了?我这副身躯,我做不?到像哪吒般割肉还母,她也不?配,但做完这件事,我与她便算是两不?相欠。” 说到此处,他?面色愈发冷漠:“我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夜明苔定定看了?他?许久,神色并未动怒,反觉的这般模样,才更像她所熟知的明几许。 也或许是即便明几许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她仍觉得对方舍命相救的举动里,多少藏着几分真心。 就像儿时?找明几许玩耍,起初不?过是闲时?逗弄,可后来被父亲送去元州,日日忍着恶心与买韩翼周旋时?,这位兄长的出现,终究为暗无天日的日子添了?几分慰藉。 那时?与明几许相处,即便笑容里藏着假意,也不?自觉掺进了?几分真心,绝非全是逢场作?戏。 想?到此处,她眼神微微闪烁,不?再纠结先前的话题,转而开?口:“既如此,想?必你也清楚,待我将父亲推下南兀族族长之位,定会与阿托娅争夺夷族的话语权。” 明几许眉眼弯起,显然早有预料。 夜明苔见?状哼笑一声:“看来你乐见?其成。” “放心,我绝不?会插手。”明几许笑意更深。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雁萧关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二人:“你们俩说完了?吗?” 夜明苔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随后后退一步:“说完了?,殿下请便。” 明几许将视线从?夜明苔身上移开?,落在雁萧关身上的瞬间,眉眼顷刻鲜活起来,笑意宛然。 雁萧关走近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全部喝完。” 明几许盯着他?,眼睫轻颤,故意抬起右手,却突然面色一变,痛呼出声:“嘶……” 那模样像是伤口骤然发作?,疼得难忍。 雁萧关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却还是忍不?住上当?,连忙坐在床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冷着脸一勺一勺将药喂进他?嘴里。 不?过片刻,一碗药便见?了?底。 夜明苔站在一旁,只觉牙疼,隔着老远,她都能闻到药汁酸涩刺鼻的苦味,可明几许喝得却像琼浆玉露般惬意。 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明几许。 原来这场局,并非是以自身为饵,借雁萧关之手对付买韩翼,而是借着买韩翼之事,将雁萧关一步步引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今看来,他?的猎物?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想?到这儿,夜明苔忍不?住轻啧一声。 那边厢,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明几许与雁萧关,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反应。 直到明几许抬眼瞥见?她,挑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夜明苔翻了?个白眼,不?再维持平日里艳丽魅惑的模样,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去。 将药碗推至一边,待明几许再移回?视线时?,便撞进雁萧关肃然的目光里。 他?不?自觉正了?正神色,既无嘲讽也无逗弄,甚至敛去了?惯常的不?屑,安静仰头望着雁萧关的模样,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雁萧关心底暗叹:“乖巧?” 他?从?未想?过会用这个词形容眼前人,可此刻看着明几许低垂的眉眼,竟觉得无比贴切。 天都那群子弟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今日倒是应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才沉声道:“你伤还没好,就别?再费神算计那些事了?,若有需要,大可寻我。” 明几许闻言,伸手勾住他?的衣摆,轻轻一拉,将人拽近。 乖巧不?过是表象,眼底狡黠的光藏也藏不?住:“可我该以什?么身份寻你帮忙呢?” 王妃! 雁萧关猛地一怔,脑海中突然蹦出个词。 意识到自己竟冒出这般念头,他?惊得呛咳出声。 在明几许愈发直白催促的目光下,喉结重重滚动,终于硬着头皮吐出那两个字:“王妃。” ----------------------- 作者有话说:这周末太忙了,补不了更新,只能下周末补上欠的更新[托腮],不过尽量每周更 20000+ 第172章 话音落下, 舱内忽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明几许眼?中笑意?瞬间漫出来?,却又?故作?无辜歪头:“殿下这话,可别?是诓我?” 雁萧关沉着脸, 浑身紧绷得像是即将奔赴战场, 眼?神坚定而郑重:“本王说到做到。” 那副严肃的模样,倒叫明几许愣了一瞬, 随即便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调笑,又?裹着蜜一般。 “原来?厉王殿下也会说情话。”明几许仰起脸,目光直直撞进雁萧关眼?底, 苍白的脸上因笑意?泛起淡淡红晕, “可我听闻,汉人成婚是要行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之礼的。” 雁萧关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仍是强撑着镇定, 握住手边蠢蠢欲动想要作?乱的手,声音虽闷, 却字字清晰:“三书六聘, 我会备全。” 他顿了顿:“至于八抬大轿……待你伤好,本王亲自抬你过王府大门。” 这话太过直白炽热, 饶是向来?能言善辩的明几许, 也一时语塞。 两人四?目相对,舱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滚烫。 良久, 明几许偏过头去?,轻咳一声,声音不自觉放软:“殿下可别?反悔。” “绝不。”雁萧关答得干脆,伸手将人轻轻搂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 生怕碰疼了他身上的伤口。 单看雁萧关的面相,似乎并?非细心妥帖之人,可他能将陆从南、陆灵珑等人拉扯长大,还能哄得深宫里的黛贵妃满心欢喜,足见心思细腻。 往昔他对儿女情事毫不上心,不过是未遇倾心之人,如今在明几许面前,纵使平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此刻也化作?绕指柔。 毕竟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动情,还动了成婚的念头,事事自然都要周全妥帖。 只是身在船上,实?在无法筹备三书六聘。 如此,每日熬药、擦身这些琐事,雁萧关却都亲力?亲为。 又?过了一夜,明几许醒来?时,却见雁萧关手中握着一卷不知从哪得来?的红纸,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明几许靠在床头,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慵懒。 雁萧关听到声音转过头,紧绷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随即将手中的纸递过去?:“在写?婚书。” 见明几许挑眉,他又?解释道?,“虽不能立刻行礼,但婚书得先定下。” 这般做法,已?算是胡来?,本该先成婚再行亲密之事,他却因种?种?缘由颠倒顺序,因此握着婚书的动作?格外郑重。 明几许接过纸卷展开,字迹虽称不上惊艳,却也算工整。 内容没有过多华丽辞藻,却字字恳切,从相识相知到许下余生,寥寥数语便将雁萧关的心意?展露无遗。 明几许指尖抚过婚书上“死生契阔”四?字,忽地轻笑出声:“没想到殿下写?起婚书,比与人对阵还认真。” 雁萧关在床边坐下,侧眼?仔细打量着他肩头的伤处。 “行军打仗靠谋略,”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柔,“可对你……得靠真心。” 话音落下,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缱绻的情意?,此刻的他,双眼?仍带锋芒,只是再不若往日那般凶厉。 说完,雁萧关自己都有些不自在,可他素来?不喜拐弯抹角,更厌恶遮遮掩掩,既已?明了心迹,许多在往日的他看来?,一辈子都绝不会做的举动,此刻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 第206章 明几许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念在他一腔真心,便没多打趣自昨夜起,始终未褪色的泛红耳郭。 他将婚书仔细收好,目光灼灼地望着雁萧关道?:“既如此,我的聘礼也不能少?。” “聘礼?”雁萧关一愣。 明几许挑眉轻笑:“嫁妆也成。” 雁萧关眼?神微晃:“没有嫁妆也无碍,人能跟我回赢州就行。” “可我已?为殿下准备好了一份大礼,就等着殿下前去?验收呢。”明几许微眯起狭长的眼?尾。 雁萧关一愣:“什?么大礼?” 明几许眼?中情意?未散,却又?染上一抹锋芒:“元州是交南最大的州府,不只有最繁华的通商港口,人口、土地、税收都远非交南其他州府能比。” 明几许指尖轻点床沿,眼?中笑意?渐深:“如今元州刺史已?死,如今州府里各方势力?还未得到消息,殿下以为,这是不是天赐良机?” 雁萧关神色一凛,瞬间明白了话中深意?。 若能将元州收入囊中,自身势力?便能迅速壮大,日后他在交南行事也可更加从容。 只是,他的目光扫过明几许肩头的伤口:“你伤势未愈,此事不急。” “等不得。”明几许摇摇头,展颜一笑,“殿下也不必着急,待我们回到元州之时,若是不出意?外,元州怕已成为殿下掌中物。” 他顿了顿,浑然不觉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大不了:“殿下还是多想想如何向天都皇帝陈情,严明其中缘故,也好名正言顺成为元州之主。” 雁萧关呆立原地,望着明几许云淡风轻的神色,一时语塞。 拿下一个州府,无论对天下何人而言,都应是千难万险的大事,可从明几许口中说出,却仿佛探囊取物般轻松。 不过瞧他神态全然不似作?假,雁萧关望着明几许眉角眼?梢间流露出的从容,心底翻涌着疑惑与惊叹,眼?前这人究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哪些筹谋,才这般胸有成竹? 越是靠近,越能察觉到他深不可测的心思,而自己不止不多做防备,竟甘愿沉溺其中。 察觉到他心中震动,明几许侧身靠近,指尖轻轻勾住雁萧关的衣袖:“讨厌我算计诸多?” 雁萧关下意?识摇头。 见状,明几许轻笑出声:“婚书我已?收了,你可不许反悔。”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雁萧关耳畔,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若是你敢始乱终弃,殿下见识过我的用毒本事,到时候,你这处,可就再别?想着能使在别?人身上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雁萧关生怕他碰疼伤口,本能地伸手托住他的后背,两人瞬间贴得极近,而明几许落在他下身某处的手指,更让雁萧关面色充血。 他向来?不受人威胁,可望着眼?前人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心中震撼未消,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反手握住明几许的手腕,沉声道?:“我既敢写?下婚书,便从未想过反悔。倒是你……” 他微微俯身,与明几许平视,眼?中满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莫要再瞒着我冒险。” “不用我冒险,这次若能拿下元州,殿下才是功不可没。”明几许漫不经心地说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 雁萧关满脸困惑。 见他不明所以,明几许提醒道?:“那夜在宣州你我二人商议时,殿下不是借了我三千兵马吗?” 雁萧关恍然点头,随即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明几许。 明几许微笑不语,唯有眼?中藏着几分?冷厉。 此时的元州一派紧张肃穆。 那日,绮华从明几许手中接过纸条,当夜便依言从贴身护卫的神武军中挑出两名精锐,命其快马加鞭赶往赢州送信。 见信上盖着厉王印信,游骥不敢耽搁,即刻点齐三千神武军,连夜启程。他们先奔赴宣州,而后换乘船只,马不停蹄驶向元州。 待他们抵达时,元州城内早已?乱作?一团。 就在游骥准备部署入城时,一队身着海盗服饰的人突然现身。 为首的汉子掏出明几许的刺史印,朗声道?:“刺史大人有令,命我等全力?协助厉王手下拿下元州。” 游骥虽不明白雁萧关为何下令夺下元州,可摆在眼?前的这块肥肉,他绝不可能拱手让人。稍一合计,他当即率军杀了进去?。 夜明苔这些年在元州可不是白待的,她绝非深闺妇人,自到元州不久,便开始谋划脱身报仇。 起初有买韩翼的人严密监视,她做不得什?么,可随着她越发受买韩翼信重,她在元州的权势几乎一人之下。 手中掌握的资源越多,她周旋的手段便越广,渐渐地,买韩翼的心腹都有数人倒向夜明苔。 这些人里,有的是买韩翼安排在暗中处理隐秘生意?的眼?线,有的则是元州守备军中的将领。 在同明几许搭上线之后,她更能放开手脚,借着与城中豪族家眷交往,暗自激起各方矛盾,给东家透露西家私藏军械的消息,又?在西家暗示南家勾结海盗。 表面撮合守备军统领与买韩翼的心腹联姻,实?则将两人走私盐铁的证据分?别?透露给对方。 各方势力?本就暗流涌动,经夜明苔这般添油加醋,大多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往日有买韩翼坐镇城中镇压,倒也相安无事。 可买韩翼一走,夜明苔只需让留在城中的人稍加挑拨,局势便从明争暗斗演变成刀剑相向。 而在离开元州前,明几许还故意?让夜明苔将一批假的军饷调拨文书泄露出去?,守备军内部也为瓜分?钱财起了内讧。 游骥带领神武军抵达时,各方势力?早已?在自相残杀中耗尽了元气,待游骥率军杀入城内,他们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又?过了些时日,天空万里无云,数十艘船只如巨龟般在平静的海面上缓缓前行。 海上日头正烈,船工们不得不三五不时地交班,躲到阴凉处稍作?歇息。在船队之中的一艘船甲板上,却有数百个汉子直挺挺地站在烈日下,汗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他们却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做。 不时有汗水顺着睫毛流进眼?睛,蛰得生疼,陆从南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雁萧关比煤石还黑的神色。 雁萧关环视所有人:“让你们救了人便走,你们倒是胆大,竟敢停在岛边,耽搁数日才追上来?。” 大柱面色涨红,高声禀道?:“殿下,那些铁矿石和兵器,都是岛上的矿工和铁匠千辛万苦挖出来?、锻造出来?的,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在雁萧关的视线下,大柱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这么扔在岛上不顾,多浪费啊。” 大柱很小便随家人逃荒,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物资损毁,绝无可能。 岛上硝烟未尽、余火未熄时,他便吆喝着神武军冲回岛上。几日来?,他们顶着灼人的热浪,将岛上所有铁矿石和兵器尽数搬上船。 瞧见被炸药炸得残缺的铁器,他心疼得直皱眉,全部一件不落地带上船,想着回赢州后找铁匠修补,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话音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 热风卷起众人汗湿的衣襟,咸涩的气息里混着硝烟味,雁萧关盯着大柱黝黑发亮的面庞,其上还留着几处被火燎过的痕迹。 第173章 雁萧关许久没说话, 众人心中正七上八下之时,却见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在你们此次无人受伤,还将矿岛上的人尽数安全带回的份上, 记你们一功。” 众人闻言大?喜, 齐声应道:“是!” 见雁萧关并未动怒,陆从南立刻颠颠地跑到他面?前, 与大?柱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禀报起来。 “殿下,此次从岛上搜罗的铁矿石足足有近七千石,还有数千把精铁锻造的兵器。” 七千石, 也就是近四十万斤, 简直是一个堪称巨大?的数量。 陆从南掰着手指,越说越激动:“若是带回赢州,军中铁甲、箭矢等军备便再也不缺了。” 大?柱也笑着补充:“别说咱们不到六千兄弟, 就算再来六千人,这?些军备也够轮换。” 两人眼中满是得意。 雁萧关听着汇报, 目光扫过不远处数艘大?船上堆积如山的物资, 正因?这?些重物,船队速度慢了许多, 十日航程竟抵不上往日一日。 但有了这?些意外之财, 赢州军备确实能大?大?增强。 想到这?儿,他不禁想起明几许说要送他的“嫁妆”元州。地盘扩大?, 现有兵力似乎不足,而这?些军备正好?能作为扩军底气。 他心中有了决断,等回赢州后,得与众人商讨一番,再拟定扩军规程。 冷不丁想到明几许, 雁萧关的思绪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第207章 他远眺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心里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担忧与忐忑。 明几许此刻并不在这?艘船上。 他本就是医术高超的大?夫,醒来后用船上药材自配药剂,内服外敷,寻常人要躺半个月的伤势,他五六日便好?得七七八八。 连日来船队行程缓慢,只因?每艘船上都装满了铁矿石,兵器更是堆积如山,众人舍不得丢弃这?些物资,只能放慢速度。 可他们离开?宣州已?有月余,绮华带着银钱物资留守在那?儿,也不知如今是何境况,更别提赢州局势更是无从知晓,另外再算上明几许提及的元州之事?,种种事?情沉压在心,雁萧关急得心头直冒火,面?上却强装镇定。 这?份焦虑到底瞒不过明几许,他刚能下床,便唤来李横和夜明苔。 这?两人皆是闲不住的性子,跟乌龟似的在海上前行,早憋的受不了了,当即便跟着明几许带人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还是趁雁萧关离船查看其他船只情况时,悄悄离开?的。 待雁萧关察觉动静,只看见船尾那?人遥遥挥手,面?上云淡风轻,语气里还裹着笑意:“等我给你带几艘船回来。” 在这?茫茫海面?能去?哪里弄船?雁萧关望着明几许消失的方向,心悬到了嗓子眼。这?海域常有海盗盘踞,他哪能不担心?可船队被物资拖累得寸步难行,追也追不上。 三日后的黄昏,海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此时,陆从南正握着刀与雁萧关对?练。 这?几日雁萧关心情似乎极差,一见他提刀,神武军们连忙抓着身边的人对?练,唯有陆从南离得近,逃不开?。 雁萧关刀刀凌厉至极,陆从南应对?得捉襟见肘。 旁边神武军的兄弟们都在围观,他不想被嘲笑,只能强撑着闪避,只盼雁萧关何时能心情好?转、高抬贵手。 不过瞧着雁萧关面?目凝霜的模样,陆从南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被放过的时候,今日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惩罚他行事?冒进,当时为了杀死?买韩翼,陆从南在明几许乘坐的那?艘船上也安置了炸药。 可他不是达成目的了吗?买韩翼早已?死?的透了,怎么反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他让船队损失了三艘船? 陆从南怎么也想不通,好?不容易抽空抹去?眼上的汗渍,视线刚清晰,再看向雁萧关时,便瞧见通红的日头下,十几个黑影渐渐放大?。 他一愣,手上动作慢了半拍,雁萧关的长刀几乎擦着他的肩头掠过。 不等雁萧关斥责,陆从南便指着远处喊道:“有船来了!” 雁萧关一怔,当即提着刀冲向甲板,只见西北方向驶来一队船。 等到船队渐近,为首大?船上的人影愈发清晰。 明几许正站在桅杆下,手里把玩着一面?残破的海盗旗。他身后跟着足足十三艘大?船,甲板上还捆着不少缴获的兵器。 “殿下,”明几许扬手抛来一物,直朝雁萧关面?门飞去?,“路过海盗岛时顺手借了船,还捎带把岛上的海盗全清剿了,凑了些嫁妆。” 他身后,李横正指挥人将海盗船上的贵重物资往主船上搬运,夜明苔则站在不远处,抱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见“嫁妆”二字,嘴角狠狠抽了抽。 雁萧关接住险些砸中面?门的物件,触手温凉、晶莹玉润。拿到眼前一看,饶是在天都见惯珍宝,他也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陆从南顾不上浑身酸软,凑上前惊叹:“好?大?的珍珠。” 说着便伸手要拿,却被雁萧关瞥了一眼,不等他手过来,直接将东西攥进掌心,揣进怀里。 待两船靠近,雁萧关几步跳上明几许的船,目光扫视着他周身:“海盗岛的头子,家?财比大?州豪族都不差,你倒好?,连人家老巢都端了。” 明几许挑眉一笑,见他满脸关切,故意慢悠悠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夜明苔在一旁看得直牙酸:“厉王殿下放心,他一根头发都没少。” 明几许却不理会?她的酸言酸语,只笑道:“不端了海盗老巢,哪来船给你运铁?再说……” 他忽然贴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我答应要送你元州当嫁妆,总得先把海上的路扫平了。” 话落,他侧头,见雁萧关面?色沉稳,连惯会?泛红的耳郭都未有变化,不由的有些失望,退后半步继续说道:“待此行归去?,交南六州之中,赢州、元州尽归殿下手中,夷州在我掌控之下,亦全听殿下号令。 “交南辖下,六州已?占其三。”明几许语气淡淡。 “往后,殿下自可在交南大?展拳脚,只是殿下断不肯偏安一隅,日后海上运输至关重要,不把这?些海盗肃清,难免多生波折。”他抬手指了指甲板上捆着的兵器,“这?些海盗盘踞多年,我顺手清剿,既得了船只物资,也算为殿下拔掉几颗钉子。” 说着,明几许调侃地盯着雁萧关胸膛,似乎能看穿他怀里藏着的珍珠,“况且,嫁妆自然要丰厚些,才配得上厉王殿下,不是?” 陆从南和大?柱早已?凑了过来,此时早已?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并未留意明几许话中的“嫁妆”一词,满心满眼都是“六州已?占其三”。 待反应过来,两人当即倒抽一口气。 大?柱更是兴奋异常,只觉自己跟对?了主子,顾不得同袍情谊,一把将身旁的陆从南推开?,凑近雁萧关高声道:“禀殿下,不止三州,还有宣州。” 雁萧关久久凝视着明几许张扬的眉眼,听闻这?话才回过神来:“什么宣州?” 大?柱这?才想起,他似乎还没同雁萧关提起,他们从天都带来圣旨一事?。 黛谐贤一出矿岛便病倒了,连日来病歪歪地躺在船舱里。 许是在海上被海盗抓获、押送到矿岛受尽折磨,原本不晕船的他,如今晕得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苦胆都吐出来,哪还有机会?向雁萧关提起此事?? 直到一行人匆匆涌入船舱,追问圣旨下落,黛谐贤才猛然惊醒,一拍脑袋,哆嗦着从贴身衣襟里掏出那?份小?心保管的圣旨,颤巍巍递给雁萧关。 展开?圣旨的刹那?,明黄绸缎上的墨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皆是弘庆帝对?他的疼爱。 看着圣旨上遒劲的字迹,雁萧关仿佛能透过每一笔一划,感受到洪庆帝下旨时心中的骄傲与满腔期许。 “父皇……”雁萧关喉间发紧,攥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一旁的明几许瞥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难得收敛了玩笑神色,默默立在他身后。 陆从南和大?柱等人凑上前,目光落在“钦命厉王统辖宣州”的字句上,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如此一来,交南六州之中,已?有四州落入雁萧关掌中。 而雁萧关才来交南多久?不过一年出头。 短短时间,偌大?的交南之地,除了毗邻陇西的吉州和毗邻中江的蒲州外,近乎十之七八的领地都已?归入雁萧关麾下。 更惊人的是,这?其中还囊括了暗藏重重危机,却也蕴藏无数奇珍异宝的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地理位置特殊,位于交南腹地,横跨赢州和宜州,除此之外,唯有元州和浦州的边缘与大?山零星接壤,且都只是外围地带。 山里奇珍,也几乎只有赢州和夷州的百姓才能从山里获得,而这?也是赢州和夷州位于交南最偏远之地,却仍让许多势力觊觎的原因?之一。 想到十万大?山的可不止一人。 大?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忍不住搓着手道:“殿下,我可曾听闻,十万大?山里不仅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千年参这?等神药,传说还有金矿,若是能派人深入其中……” 说到此,他激动得脸庞发红。 雁萧关将圣旨收好?,闻言忍不住瞥了明几许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仿佛十万大?山之事?与他毫无关联。 转头看向大?柱,雁萧关沉声道:“传闻也能当真?千年参,别说没人见过,就算真有,岂是能轻易得到的?且十万大?山里瘴气弥漫、猛兽横行,连当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你有几条命可供你擅闯入内?” 闻言,大?柱当即收敛了心思。 未成想明几许却开?了口:“殿下是当我不存在吗?我虽不才,护着几百人进山却是没问题的。” 在场诸人皆知明几许夷族圣子的身份,听闻这?话,不免面?面?相觑。 大?柱这?时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明几许面?前大?谈十万大?山的行径有多不妥,而雁萧关阻止他时,未尝没有顾虑到明几许的身份。 可谁也没想到,明几许竟是这?个态度,一时间众人都没了言语。 明几许挑眉:“怎么,不信我?” 第208章 “自然信。”话落,雁萧关正要上前,却听哐当一声,船舱门被人拍开?,撞上舱壁,转瞬剧烈晃动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舱外立着数个高大?身影,正是从矿岛内救出的南巫族汉子们。 而为首的,正是那?位在矿岛溶洞内同雁萧关交谈的残肢汉子,亦是造出炸药的人,他此时面?色极不好?看,一双阴沉的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明几许。 第174章 甲板上, 海风呼啸,两方人对峙而立。 为首的残肢汉子名搭哈,是矿岛上南巫族汉子的领头?人, 无论是挖矿、炼铁还是锻刀, 技艺皆是顶尖。 没人知道他如何造出炸药,只晓得他性子如炸药般一点就着, 方才在黛谐贤的船舱里他险些动手,被带到?甲板后更是按捺不住:“圣子,十万大山是我们?夷族的地盘,是子民安身立命的命脉, 你怎敢带外人进去?就不怕触怒山神降下天?罚?” 明几许倚着桅杆岿然不动, 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下巴。 听到?质问,他唇角勾起散漫笑意,漆黑的眸子在暮色中泛起冷光:“搭哈, 你在矿岛上熬了这么多?年,连夷族的规矩都忘了?” 搭哈脸色瞬间阴沉:“什么规矩?你……” 话音未落, 一道银芒破空而来, 明几许惯用的短刃“哐”地钉入他身前甲板,刃尾还在嗡嗡震颤。 “夷族之中, 圣女为尊。”明几许语气凉薄。 搭哈完好的手攥成拳, 指节泛白。 许是脱离了矿岛的桎梏,他竟比初见雁萧关时清醒许多?, 只顿了顿,便?梗着脖子斜睨明几许:“那是圣女……” 说到?此,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语气愈发不屑:“可你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圣子。” “虽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圣山的圣蛇认你为圣子, 可夷族圣女从来都由?女子担任,至于你,还不够格让我听命于你。”搭哈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牙齿。 一旁雁萧关眉微皱,不过想到?方才出船舱室明几许给他递的眼神,便?按捺住没有动作?。 明几许微眯起眼,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光,心底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搭哈与自己生母阿托娅的渊源。 当年,搭哈是南巫族最得力?的勇士,与阿托娅自幼相伴,在阿托娅被选为圣女后,更是贴身护持。 二人郎才女貌,被视作?天?作?之合,只等阿托娅年满二十岁,便?能在山神的祝福下结为夫妇。 然而,战争彻底改写了一切。 明齐行率领明家军,在买韩翼派遣的士兵协助下,将夷族打得节节败退。 战后,阿托娅无奈落入明府后宅,而搭哈也自此淡出众人视野。 此前,明几许曾在蔄山见过独来独往的他,那时搭哈四肢完好,周身总萦绕着一股阴沉疯狂。 可在明几许成为圣子后,便?再未见过他。 “你觉得我没资格?”明几许缓缓开?口,声线在海风中清晰回荡,“那你心中谁才有资格?” 他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甲板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搭哈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明几许,一字一顿道:“自然是夷族的光辉,阿托娅。” 说到?此,他眼中闪过痛苦与不甘,可他看着明几许的眼神却充满挑衅。 本以为这番话会刺痛对方,没想到?明几许却忽然扯出一抹笑,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点了点头?:“战败后,她为保下族人,舍下尊严与敌人虚与委蛇,甚至牺牲自己孕育仇敌血脉,只为降低仇敌戒备。”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再以仇敌之子为刀,亲手了结仇敌。” 弑父,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极为云淡风轻。 “不止如此,还借着仇敌血脉的身份,与让夷族战败破落的罪魁祸首买韩翼搭上线,最后通过种种手段彻底复仇,不仅灭杀了买韩翼,还将你们?从矿岛救出。”他的话意味深长,空无一物?的两手合在一起,轻鼓了几下掌,“可谓是卧薪尝胆。” 说到?此,明几许双手缓缓落下,笑意逐渐转为嘲讽:“不对,又何止是卧薪尝胆?简直是将自己的命和尊严都碾碎了,混着她与我这个?复仇工具的血一并咽下去,只为等一个?复仇的时机。” 最后,他平静道:“确如你所说,对于夷族,她居功至伟,当真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女大人。” 搭哈虽觉得明几许语气古怪,却无法反驳那些话,只得咬牙点头?:“既然如此,你若是识相,此番回去就该卸下圣子之位。让阿托娅复归圣女身份,唯有她能带领我们?重归荣耀!” 他身后十数位南巫族汉子眼中虽有狐疑,但见明几许满脸漠不关心,甚至是轻蔑地看着他们?,心中顿时生怒,纷纷上前一步,齐声高喊:“退位!退位!” 震天的喊声引得其他船上休养的矿工,还有矿岛女子、孩童走至甲板,纷纷投来目光。 几丈外,另一艘船的甲板上,夜明苔将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望着群情激愤的南巫族汉子,冷冷嗤笑:“蠢货。” 她抬头?看向明几许,眼中神色复杂难辨,她早知道明几许想脱离夷族,本以为对方脱身不易,没想到竟有人主动助攻。 她不禁暗自思忖,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算计? 自然不是巧合。 在黛谐贤舱中,众人皆因圣旨或喜或忧,唯有明几许毫不在意,窗外脚步声响起时,他立刻察觉,甚至精准猜到?是搭哈等人。 如今事态发展,尽在他掌握之中,垂眸扫了一眼甲板上被海风卷起的碎木屑,明几许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肆意。 他慢悠悠离开?桅杆,靴底碾过船板发出“咯吱”声响,一步步走到?搭哈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探向甲板,将先前钉入的短刃拔出,刃身泛着冷光。 他举着短刃在眼前端详片刻,又漫不经心地甩去刀上木屑,随手将刀收入腰间。 “想让我退位?”他转过身,扔下一句“悉听尊便?”。 轻慢的态度令搭哈怒火中烧,望着明几许的背影,搭哈眸底情绪翻涌,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回过身,冲身后的南巫族汉子们?沉声道:“我们?走!” 另一边,明几许踱步到?雁萧关身边,仿佛全然忘却了与搭哈剑拔弩张的对峙。 他一把拽过雁萧关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雁萧关本还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此刻却满脸困惑。 见雁萧关僵着不动,明几许笑道:“你摸摸。” “怎、怎么了?”雁萧关越发不解。 远处观望的大柱和陆从南见南巫族众人离去,也凑了过来。 见他二人动作?,陆从南眨巴着眼睛调侃:“像是怀了身孕的夫人,让自家汉子摸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雁萧关瞬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怀、怀了?” 旁人或许不明所以,可雁萧关清楚得很,他们?二人确实曾有过肌肤之亲,只是明几许明明是位男子,就算他医术再高超,也不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孩子吧? 看着雁萧关舌头?都快被自己吞了的慌张模样,明几许笑弯了眼。 那笑容简单纯粹,竟让雁萧关彻底抛去了方才的不悦。 他暗自想着,无论如何,眼前这人都是自己决意要守护的,若明几许不再受夷族圣子身份的束缚,没了族人的拖累,日后定?能常露出这般明媚的笑容。 可他未曾察觉,自己眼底藏不住的温柔与面上傻愣愣的模样,全被一旁的大柱和路从哪瞧了去。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俯后仰。 只是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傻,根本没觉出其中有异,陆从南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指着两人打趣道:“殿下、明少?主,您二位这含情脉脉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在说什么闺中密语呢。” 大柱也跟着凑趣,故意压低声音,“可不是嘛,我瞧着比外头?小?夫妻还腻歪些。” 话落,两人又笑作?一团,海风卷着笑声掠过甲板,倒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吹散了个?干净。 这话让雁萧关彻底回过神来,耳尖还泛着红。 明几许望着他眨了眨眼,眼底笑意流转:“觉出什么来了?” 雁萧关感受着掌下柔韧有力?的肌肉,低声道:“太?瘦了,可以多?长些肉。” 明几许若有所思地挑眉:“有肉了摸着舒坦些?” 雁萧关眼神不自觉飘忽,最终轻轻颔首。 下一秒,明几许已一把攥住他手腕,语调轻快:“那正该多?吃些,我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话音落下,两人前后位置瞬间调换。 雁萧关反扣住明几许的手,拖着他就往船上小?厨房走:“你出去了一整日,难道一日都没吃东西?” 第209章 明几许慢悠悠跟在身后,懒洋洋道:“这些时日嘴被殿下养刁了,外面的东西我可吃不下去。” 说起来,雁萧关年至二十,好不容易才动了凡心,虽说不至于是老房子着火,却也相差无几。 自明了心意后,他恨不得将那人时时刻刻放在眼前,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那张冷厉的面皮之下,对亲近之人的心意,在天?下男子中也排得上前列。 前些日子,明几许被火烧,又横梁砸中,还遭买韩翼长刀所伤,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模样,让雁萧关始终放心不下。 他每日亲自熬药、喂药,还嫌船上糙汉子们?照顾不周,索性搜罗船上食材,将明几许的饮食也一并包揽。 虽说他的手艺比不上天?都御厨,可端上来的家常小?菜,光是瞧着色泽,便?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大梁朝烹饪手段单一,不过煮、蒸、炖几样,雁萧关却能在船上材料匮乏的情况下,将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就连夜明苔都忍不住对明几许生出几分嫉妒,倒不是因为旁的,单单眼馋那些可口吃食。 每次夜明苔想蹭饭,都被明几许毫不客气地瞪走,这么些日子,她愣是一口雁萧关的手艺都没尝着。 此刻远远听见两人说话声,夜明苔冷哼一声,抬脚便?要离开?,她不信偌大船队里,寻不出第二个?会做饭的人。 转身时,眼角余光几道人影沿着舰桥往明几许所在的船匆匆而去。 夜明苔余光瞥见这一幕,脚步下意识顿了顿,可转瞬又将此事抛诸脑后,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反正在这海上,没有人比明几许的心眼更多?了,用不着她担心。 ----------------------- 作者有话说:我估计得忙到下周[托腮],不过尽量不请假了,唉,请了两次假,榜都没有了[托腮][托腮][托腮] 第175章 明?几许说饿了, 若是?再要弄出些花样来,所需时间太多。 雁萧关环顾船舱,看到不远处半袋粗粮面粉, 便利落地挽起袖口, 将面粉和成面团,他力道大, 揉搓时间虽短,却?仍将面团揉得柔韧劲道。 案台旁放着擀面杖,他拿起来一压一转,面团便成了薄如蝉翼的?面片, 手起刀落间, 又变成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 灶火熊熊燃烧,陶锅里的?水煮沸后,雁萧关先将几只?肥大的?海虾丢入锅中。虾壳瞬间变成诱人的?红色, 明?几许抽了抽鼻子,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鲜美的?香气。 接着, 只?见雁萧关又加入几只?饱满的?蛤蜊, 待贝壳稍稍张开?,便将其捞出沥干。 很快, 雁萧关另起一锅, 舀了两勺船上自带的?荤油,又添了些水。水很快翻滚起来, 他将面条下入锅中,又从一旁的?筐子里找出几片鲜嫩的?海菜扔了进去。 最后,把煮熟的?虾和蛤蜊铺在面条上,撒上一把仓里本就有的?,炒得金黄的?海米。 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就此大功告成, 红虾、白贝点缀其间,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明?几许接过碗,挑起一根面条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面条爽滑劲道。虽做得仓促,可汤汁裹挟着海鲜的?鲜甜,直让舌尖发麻。 他一口接一口,待整碗面下肚,才满足地喟叹一声,只?觉先前与阳巫族汉子周旋的?疲惫,还有整日的?奔波辛劳,都在这碗面的?暖意?中消散殆尽。 窗外的?大柱直勾勾盯着明?几许手里的?空碗,喉头上下滚动?,甚至明?目张胆地咽了咽口水。 谁能想到身?为天?皇贵胄的?雁萧关,竟藏着这般好?手艺?可如今他只?能闻着香气,半口都尝不到,这般折磨实?在抓心挠肺。 他身?旁的?陆从南努力板着脸,满心委屈,他只?觉自己在雁萧关面前似乎已彻底失宠了。 以往雁萧关做了吃食,必定有他一份,可今日他明?明?同其对练大半日,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此时却?连碗边都沾不上,满心都是?不解与委屈。 舱内两人却?全然顾不上旁人的?想法,见明?几许放下碗筷,雁萧关伸手接过空碗:“吃饱了?” 明?几许点点头,掏出帕子随意?抹了抹嘴:“饱了。” 闻言,雁萧关快速收拾起碗筷,他记挂着明?几许今日奔波劳累,又带着旧伤,恨不得立刻让他卧床歇息。 待擦干手上水渍,他上前一步:“饱了就随我回舱里休息。” 明?几许乖乖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不知情的?人瞧着他这般温顺模样,怕是?会以为他本就如此听话。 待两人身?影渐行渐远,独留下大柱望着空荡荡的?厨舱直叹气,陆从南则气鼓鼓嘟囔着要去自力更生。 这边,在雁萧关两人回舱房之?前,却?有人拦在了面前。 几名女子不知何时等在了舱外,此时夜幕早已笼罩海面,海上风浪翻涌,她们身?形单薄、衣衫褴褛,本就瘦弱的?身?子更耐不住寒,被海风吹得面色发青。 雁萧关看向其中一人,是?曼达,正?是?当日告知他矿岛上还有锻造坊的?阳巫族女子。 其他人在她的?带领下,满眼期盼地看向这边,目光却?齐齐落在另一人身?上。 雁萧关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便瞧见明?几许懒洋洋地跟在自己身?后半步,半合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活像一只?在窝里打?盹的?狐狸。 看着他这般信任依赖的?神态,雁萧关只?觉心里发软。 “圣子。”曼达犹豫片刻后喊道。 闻声,明?几许总算抬起头。 他方才往这边走时,曾瞥见这边有人等候,本以为是?来找雁萧关的?,没想到竟是?要寻他。 对方以“圣子”相称,那自然是?阳巫族之?人。 他抬起眼皮,神情漫不经心:“有事?” 猛地,曼达直直地跪了下去,数年前被卖到矿岛的?记忆翻涌而上,那时她刚离开?阳巫族不久,身?上还带着故土的?气息,却?不想转眼坠入炼狱。 曾经无比狼狈的?明?几许,此刻眼神平静如常,在那沉静从容的?目光下,她静默了半晌,听着海风呼啸,突然拽紧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我想带着我的?孩子一起生活。” 明?几许慢悠悠挑眉:“所以?” 曼达猛地抬头:“我们方才听见圣子与阳巫族汉子争执,我们不想再回阳巫族,恳请圣子收留。” 雁萧关闻言心头一震,方才做饭时他就隐隐察觉,明?几许怕是?早就盘算着脱离夷族,方才不过是?借机行事,没想到这女子竟比阳巫族的?汉子看得更通透。 明?几许眼底映着月光,语气淡淡:“我日后不会再待在蔄山,背井离乡,你们也?要跟着?” 曼达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哽咽:“这些年困在矿岛,我们日夜盼着人来救...这么多年,只?盼来了圣子,若非圣子,我们日后只?有烂在那座岛上的?结局。” 曼达垂着头,尚有未尽之?言卡在喉咙里,在明?几许洞若明犀的目光下,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将额头重重磕在甲板上,久久未起身?。 在夷族,女子若想要孩子,不必非得婚配。每年山神节,她们可选心仪男子共度一夜,若得山神庇佑便能如愿。 在矿岛上,她们受尽折辱,有些狠心的?母亲甚至在孩子出生时,便将其掐死或抛入海中。而这些执意?护着孩子的?母亲却?不同,孩子乃是她们精心算计而来。 就像曼达,她曾在岛上守卫中反复物色,考量了许久才选中了一位健壮俊朗的?小头目,多番谋划才顺利诞下孩子。 因此,腹中孩子的?降临,对曼达和其他同她一般都留下孩子的女子而言,并?非负担,反而是?期盼。 有了血脉相连的?牵挂,暗无天?日的?矿岛岁月才多了几分暖意?。 可她们心里清楚,这些被蛮、汉两族鄙夷的?“杂种?”,一旦随她们回到蛮山,定是?举步维艰。 毕竟夷族向来看重血脉纯粹,夷汉混血在两族眼中,都被视作“杂种?”。此刻跪在雁萧关和明?几许面前的?女子们,她们从矿岛带出的?孩子正?是?这般身?份。 她们这些阳巫族人回到蛮山或许还能勉强立足,但孩子们呢?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无尽的?歧视与苦难。 方才从矿岛救出的?阳巫族汉子敢与明?几许当面对峙,便足以证明?夷人对混血的?偏见之?深。 如明?几许,即便顶着圣子名号,也?因混血身?份受尽冷眼,幼时在族中更是?寸步难行。若非如此,他何苦与雁萧关虚与委蛇多年,才得以实?现计划? 不过这倒是?曼达等人想多了,以明?几许的?手段,若真想掌控夷民,并?非难事,可他自始至终都无意?于此。 第210章 他甚至从未将夷族真正?放在心上,否则以他的?手段,偌大一个夷州都能被他握在掌中。若真想收揽夷族人心,也?并?非做不到,只?是?他不愿耗费心力罢了。 明?几许倒是?不知她们心中所想,不过大体能猜出来眼前这些女子为何会有如此请求。 想必是?舍不得孩子回蔄山受委屈,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如阿托娅一般心狠,当然,或许她们心中还有更深的?郁结,比如族中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她们被贩卖?多年积攒的?愤怒,以及对故土长久不施救的?怨恨,早已根深蒂固,让她们再不愿回到那片伤心地。 只?是?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不受母亲待见的?杂种?,甚至被生母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他早死早下地狱,自己的?未来都要仰仗身?旁这人呢。 想到此,明?几许垂眸轻笑一声,忽而跨上前半步,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雁萧关肩头:“这你们可问错人了,日后我都得仰仗厉王殿下赏口饭吃。” 他眼尾轻挑,睨着众人道:“你们若想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与其求我,不如求求他。” 这话让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雁萧关。 雁萧关也?未曾料到,这场请求最终竟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垂眸看着肩头耍赖的?明?几许,又看向甲板上跪着的?女子,沉默片刻后,抬手虚扶:“起来吧。” 见女子们都眼含殷切,他叹道:“你们都是?夷族人,想必听闻过赢州名声,我们此行便要回赢州,你们若愿意?,自可同行,赢州本就地广人稀,正?缺人手,多些人一同建设,再好?不过。” 曼达眼眶瞬间泛红,惊喜得声音发颤:“愿意?,我们自然愿意?!” 这场意?外的?投奔,终究如了她们的?愿。 雁萧关带着明?几许离开?后,并?不知晓这些女子回到船舱,将此事告诉了其他船上的?矿工与孤苦女子。 都是?苦命人,她们如今得了希望,又怎会忍心看着他人如无根浮萍般飘零。 更令雁萧关始料未及的?是?,此刻他心心念念急缺人手的?夷州,早已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赢州,神武军一位队主正?率领一队士兵在王府后山巡视。 这些士兵都是?雁萧关一手带出来的?,行事作风自有一套规矩,既入山林,便绝不肯空手而归。 这也?成了留守王府及周边村落的?神武军,这段时日以来相互较量的?特殊项目——比试谁猎获的?野物更多、更珍贵。 得益于明?几许留下的?避瘴气药物,加上随身?携带的?种?略红制出的?解毒丸,士兵们胆气愈发壮硕,每日都朝着深山更深处探寻,如今竟连凶猛的?野猪群也?敢主动?招惹。 只?见十名士兵结成小队,默契十足地呈扇形散开?,将野猪群分割包围,他们手持长刀与绳索,配合得天?衣无缝。 野猪群被扰得阵脚大乱,为首的?三头公猪瞪着血红的?眼睛,獠牙间泛着白沫,不断拱地嘶吼。 但在士兵们的?围追堵截下,它们渐渐体力不支,终于,随着最后一头母猪瘫倒在地,十头野猪全部气绝。 众人虽累得瘫坐在地,却?难掩脸上狂喜之?色。 队主深知山林危险,生怕这番动?静引来更凶猛的?野兽,连忙招呼众人:“快,趁天?还亮,抬上猎物下山。” 众人熟练地用藤蔓捆住野猪,沿着踩出的?山道返程,即便有猎物拖累,脚步却?依旧稳健,只?是?他们面上虽镇定,眼神却?时刻警惕四周。 忽然,一名士兵快步凑到队主耳边低语:“头儿,后面又有人跟来了。” 又,显然不是?第一次。 队主装作不经意?地侧头望去,只?见几丈外的?粗木后,隐约露出一片衣角。 对方似察觉到视线,慌忙往树后缩,可晃动?的?枝叶早已暴露行踪。 第176章 神武军队主神色如常, 转回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向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便刻意放缓了脚步。 待一行人穿过遮天蔽日?的密林, 映入眼帘的便是半山腰成片金黄的庄稼,到这里后再不必忧心?安全?, 士兵们突然加快脚步。 十头野猪的收获,足以?让他们在这段时间的比试中拔得头筹。 “哟,这次可是大?丰收啊。”远处传来巡逻同僚的笑嚷。 抬着?野猪的士兵们个个昂首挺胸,甚至绕路炫耀了一圈, 当然, 也顺便往村口走了一遭才朝着?特定方向行进。 他们的目的地并?非王府,而是一栋尚未完工的大?院子,与?王府相隔不过百丈。 这院子是雁萧关离开后, 瑞宁、游骥和官修竹商议建造的王府属官办事之所,目前仅有外院初具雏形, 虽未完全?建成, 却也足够处理日?常杂务。 自雁萧关离境,游骥又率领大?半神武军前往元州, 王府与?村落少了主心?骨和大?半兵力, 却未显丝毫乱象。 瑞宁出身皇宫,身为大?太监, 精于人事调配,将大?小事务安排得滴水不漏,官修竹生?于官宦世家,父亲曾是一府主官,他耳濡目染, 行事既稳重又不失魄力。 两人配合默契,将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队主等人刚把野猪卸在院中,瑞宁和官修竹便快步迎了上来。 瑞宁扫过地上堆叠的猎物,嘴角微扬:“哎呀,这下排沙建屋的大?家伙们,又能多分两口油水了。” 队主荣耀极了:“可不是嘛,还有村落里的乡亲们也能跟着?沾光。” 官修竹的目光却微微一动,他注意到两名?士兵不时望向远处,沉声道:“方才回来路上有异?” 一旁的队主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开口:“又跟下来一群。” 队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一个个生?怕跟不上,又怕被咱们瞧见,全?躲到老歪脖子树后头,树枝子都被压得直晃悠,准是山民。” 他伸手抹了把脸,掌心?还沾着?暗红的野猪血:“数数日?子,这都第五拨了吧?” 官修竹望着?道路尽头升起的袅袅炊烟,嘴角不自觉扬起,在村民们的生?活步上正轨后,这般景象愈发频繁。 与?此同时,山里头的山民就像惊蛰后破土的春笋,一拨接一拨冒出来。 山民们哪能不心?急? 往日?同拜一座山,共啃一树果的整整一个族群的山民突然在山里没了踪影,这可是大?事。 起初大?家都以?为遭了山难,整个族群怕是凶多吉少。 可等附近的山民顺着?踪迹往下寻,才发现并?非如此,山下不知?何时拔地而起一座高门宅院,离着?不远还有一座村落,炊烟日?日?不断。 年轻好奇的壮小伙攀着?峭壁继续探查,终于在河口撞见了熟人。 那些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大?山统领的山民族群,如今穿着?齐整的短打,扛着?锄头开垦沙田,更叫人眼红的是,就连大?山族里走不稳路的娃娃、拄着?拐杖的老人,都能吃上热乎饭,穿上干净衣裳。 这消息就像山间野火一般飞快蔓延开来,“山下有饭吃”、“王府给活路”的话,在各个山民的族群间飞快传开。 一波又一波人起初都半信半疑,可等下了山,亲眼瞧见大?山族群的现状后,胸腔里立刻燃起了滚烫的渴望。 山民们平日?里为争一片山地能打得头破血流,可山民族群之间亦会通婚,其间便有与?大?山族群有姻亲关系的山民。 看看大?山他们早已完全?不同的生?活,再瞧瞧自家蜷缩在地的娃娃,为了节省口粮,饿得连哭都没力气,还有早已没了生?的盼头白发苍苍的老人。 想想往后还要在林子里啃野果、被毒虫咬,被野兽追得满山跑,哪个心?里不发颤?就在前些日?子,邻寨的汉子被野猪追得摔断了腿,老人为了省下口粮,竟生?生?饿死在山洞里。 可如今,本该和他们同命相连的山民们,却在山下过上了他们想象不到的好日?子。 消息一传开,各个族群都动了心?思?,可要将全?族群的老弱妇孺一同带下去,却并?非易事,不说其他,就是山林里的豺狼虎豹,都让他们不敢随便动作。 不过,还是有胆大?的族群带了头。 神武军进山闹出的动静大?,他们中有脑子活泛的,等着?神武军下山的时机悄悄跟着?。 有神武军在,想必寻常野兽不敢靠近,退一万步说,就是被发现了,大?不了被撵回来便是。 山民们未曾想到他们所有人竟平安下了山,还顺利留在了山下。 年轻力壮的男子混进开垦沙田的队伍,抡起锄头跟着?大?伙喊号子,手脚麻利的妇人也不示弱,扛起房梁、垒起石块,累得腰酸背痛也咬牙坚持。 第211章 至于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在族群头领苦苦哀求下,被先下山的大?山的族人偷偷安置在村子里,族群间毕竟有些姻亲关系,自己过得好了,总不能看着?别人受苦。 靠着?大?伙省吃俭用的口粮,好歹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有了他们带头,便也有了后面一波波的山民下山的事情。 对此,官修竹同瑞宁商量过,想着?山民日?子难过,而王府外的村落中百姓亦不甚多,反正都是雁萧关手下的子民,便也没阻拦。 官修竹点?点?头,叮嘱道:“先派人盯着?他们些时日?,确认不是细作,再让他们安身立户。” 他望着?远处的村落,唇角微扬:“看来往后要更热闹了。” 话落,他忽而皱起眉头,想到一件事,人多了,物资需求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前不久曾数次往返县城采买,每次都要耗去大?半日?,遇上暴雨天气更是被困得寸步难行。 思?及此,他心?头一动,急忙拉住瑞宁:“瑞宁总管,你看王府外的村落越扩越大?,村民越来越多,此地背靠山林、临水而居,王府又在此坐镇,何不在此建座城?” 瑞宁闻言一愣,捻着?下巴思?索片刻,眼睛陡然发亮:“这主意好!” “新下山的山民不少,白养着?终究不是办法,眼下河口开垦、王府修缮都不缺人手,若能建城,既能安置山民,又能让他们以?工换粮。”说到此处,他神色转为犹疑,“只是……建城可不是搭草棚,光是选址规划便要大?费周章。” 在大?梁朝,建城讲究“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 首当其冲便是勘察地势,既要寻得背山面水的吉地,又要确保地基坚实,以?防城墙坍塌。 之后需丈量规划,细致划分衙署、民居、市集、军营等区域,除此之外,小到排水渠的预留,大?到护城河的开凿,无一不需精心?考量。 仅是备料便要耗费数月,这其中少不了烧砖、伐木和采石。烧制城砖得挖黏土、搭窑炉,伐木虽可让熟悉山林的山民深入老林,但采石却极为麻烦,非得有专业石匠带领才能安全?顺利开凿整块石料。 更不必说夯筑城墙这等技术活,每层砖土都要铺得厚薄均匀,再以?木杵反复夯实,稍有疏漏,日?后便会被雨水冲垮。 虽说建城千头万绪,可两人一想到能在此地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城池,胸中便腾起万丈豪情。 论规制,王府本应坐落于州府城中,哪有像厉王府这般,孤零零藏在这连绵山岭脚下?平日?去趟县城都要翻山越岭,遇上急事更是远水难解近渴。 再一想,王府所在之处,不正暗合“靠山临水”的吉相?先前未曾察觉,此刻想来,当真是一处绝佳之地。 瑞宁重重跺了一下脚,眼里泛起光亮:“横竖是要大?干一场,咱们占着?这风水宝地,若真能建起城池,日?后殿下也不必再受委屈。” 不料这话一出,官修竹反而犹豫起来:“要不我们先去信同王爷请示一番?” 瑞宁连忙拉住他:“可别,你都跟了王爷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咱们这位王爷,最是随遇而安,什么苦日?子都能过。要是知?道要建城池,多半嫌麻烦,叫咱们别折腾。” 官修竹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但仍有些顾虑:“先斩后奏,王爷不会生?气吗?” 瑞宁焦急道:“不然你再想个安置山民的法子?照这形势,后头山里的人怕是都要往这儿涌,王府哪有那么多闲粮养着?他们?总得让他们干活换饭吃不是?” 他放缓语气劝道:“王爷自小在我跟前长?大?,我最清楚他的性子。这样?,信还是照常写,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待将山民的事告知?殿下,他知?晓我们建城有利于安置山民,想必不会阻拦,咱们这边先开个头,慢慢来。” “毕竟建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山民源源不断涌来,安置之事迫在眉睫,王爷定会同意的。”瑞宁目光笃定,苍老的手掌重重拍在官修竹肩上,“等城墙根基扎稳,城门楼子立起来,王爷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瑞宁到底与?旁人不同,雁萧关向来拿他当半个长?辈敬重,许多事他都能拿主意。 更要紧的是,瑞宁见不得雁萧关受委屈,他家王爷堂堂皇家贵子,因着?些缘故被打发到这鸟不生?蛋的蛮荒之地,已是够憋屈了,哪能再让他守着?巴掌大?的王府和小小村落过活? 一想到这,瑞宁眼底便腾起股狠劲:说什么也要建起瀛州最大?的城池,让那些小瞧王爷的人瞧瞧。 十万大?山辽阔无垠,其间到底生?活着?多少山民群落,没有人说得清。 一个山民群落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消息一传二,二传四……不过旬月,漫山遍野都躁动起来。 阿公?拄着?藤杖蹒跚而行,汉子背着?弓箭砍藤开路,就连最偏远的族群也敲起召集族人的铜鼓。 很快女?人们将仅有的陶罐装满干粮,男人们扛起自制的长?矛,拖家带口朝着?山下涌去。 山道上渐渐踏出了新的路径,下山的队伍一日?比一日?壮大?,孩子们攥着?母亲的手指,好奇地张望着?陌生?的景致,走不动路的老人们被年轻汉子轮流背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有些胆大?的年轻人跑在前头探路,远远望见王府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夯土声、号子声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坡田里的粮食沉沉坠在枝头,新盖的木屋已经立起了梁柱。 当第一波由几个族群汇聚而成、上千人的山民队伍出现在山下时,正在指挥建城的官修竹着?实吃了一惊。 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偷偷潜进来,人群里挤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老爷,我们都是山里人,下山只为求口饭吃,我们有力气,能开山、能凿石,只求给条活路。”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着?齐刷刷跪下,此起彼伏的“求活路”声响彻山野。 当第一口糙米饭掺着?野菜送进嘴里时,山民们眼眶瞬间泛起泪光。 往日?在山上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野果酸涩刺喉,兽肉腥膻难咽,哪里比得上这带着?柴火香的热饭?即便只是半饱,也足以?让他们感激得无以?复加。 要知?道在山上,许多人一辈子都难吃上几回这样?的饱饭。 没人愿意再回到山上风餐露宿。 次日?天还未亮,城墙工地便热闹起来,男人们扛着?石夯,喊着?号子将地基砸得严严实实,女?人们围在河边,手脚麻利地搅拌黏土,把碎稻草均匀掺进泥里,只为烧出更结实的城砖。 山民中有位叫阿木的猎户,曾是族群里赫赫有名?的神箭手,此刻却抡起大?锤,跟着?石匠学凿石料。碎石飞溅在脸上划出红痕,他也只是随意抹把汗,咬着?牙继续敲打。 有人问他何苦拼命,他嘿嘿一笑,露出白牙:“在山上打猎,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吃上顿好饭,现在只要肯卖力气,顿顿有饭吃,将来还能在城里安家,拼了命也值。” 这股干劲仿佛会传染,人人铆足了劲,白日?里忙碌不断,夜里也点?起火把继续劳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远远望去,宛如群山间燃起了永不熄灭的希望。 陆从南和大?柱带着?人将铁矿押回来时,远远便望见漫山遍野跳动的火把。 马车在山道上颠簸着?停下,大?柱骑在马上探头张望,只见远处黑影重重,无数人扛着?石料、推着?独轮车来回奔走,半人高的城墙在火光中已显出巍峨轮廓。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柱惊得双眼瞪得如铜铃大?。 陆从南握着?缰绳的手也止不住发颤,他们离开还不满五个月,数月前离开时,此地还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王府和唯一一座村落,此时怎就变了个模样?? 他们是循着?明几许之前送的海道图,沿着?海上航路连夜赶回赢州的,下船的地方与?初至赢州时一般无二,陆从南曾带神武军在此训练过数次,对这条路熟得很。 原想着?趁着?夜色将铁矿石运回王府,却不想被半截灰扑扑的高墙拦住去路。待到近前仰头望去,砖石垒砌的墙基已高出地面丈余,雉堞模样?的轮廓在月光下隐隐绰绰,分明是座城墙的雏形。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惊疑。 好在巡视的神武军很快闻讯赶来,看清是他们后,立刻行礼。 穿过还在施工的街巷,原本巴掌大?的村落已扩张数倍,新盖的木屋鳞次栉比,甚至还能看见几座正在搭建的二层楼阁。 陆从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直到裹着?厚衣的瑞宁急匆匆迎出来,他才如梦初醒:“瑞宁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瑞宁拉着?两人就往王府走,脚步带风:“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第212章 待听完建城计划,陆从南和大?柱双眼发亮,大?柱连拍大?腿叫好:“早该如此。” 他转头看向一旁咧嘴笑的陆从南,就见对方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瑞宁:“王爷虽不在,但这计划若是成了,保准合他心?意。” “我也这般觉得,”瑞宁迫不及待展开信纸,边看边问:“王爷怎不回来?” 陆从南灌下半壶凉茶,连日?的舟车劳顿仿佛被这茶水冲散,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王爷带着?人去元州了。” 知?晓瑞宁要追问,他紧接着?便将这一路的经历细细道来。 瑞宁即便早知?雁萧关平安无事,仍听得心?七上八下,半晌才重重吐出浊气:“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陆从南连连点?头,望向窗外灯火通明,唇角不自觉扬得更高:“怕是等殿下回来,都认不出这地方了。” 瑞宁闻言却锁了眉头:“只是王爷在信中所说的扩军一事,怕是要延后了,还有那些铁矿,也不知?还腾不腾得出人手将它们炼制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信里说要将矿石慢慢炼制出来,我打算将那些铁矿一部分炼制出兵器,剩下一部分炼制出供人使用的铁器。“ 瑞宁觉得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建城所需工具极多,大?到开山凿石的铁锤、铁钎,小到丈量划线的铁尺、铁锯,夯土要用的铁夯……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铁器。 虽说也可用木锤、木镐代替,可到底不比铁器趁手。 只是,铁矿虽有了,人手却是挪不出来了。 大?柱大?手一挥:“此次我们也带了些人回来,瑞宁总管无需担心?,大?都是些挖惯铁矿的汉子,处理矿石得心?应手。” 他紧跟着?扫了眼四周,见没其他人,跟着?压低声音道:“还有几个夷族阳巫族的汉子,个个都是炼铁的好匠人,瑞宁总管要的铁具他们都能打出来。” 瑞宁惊疑不定地看向陆从南,对方笃定地点?头,陆从南甚至还解释道:“他们被卖到矿岛后,与?岛上的女?人成了事,还得了子嗣,因着?不敢带妻儿回族,便向王爷请命,从此追随王爷了。” 矿岛上的女?子并?不都是夷族女?,更多的是汉人姑娘,能锻造精兵的阳巫族汉子到底与?寻常矿工不同,在锻造出足够数量的精兵强甲时,岛上守卫也会赏赐阳巫族汉子去女?子木屋。 无论阳巫族汉子愿不愿意,他们都必须同女?子行事,岛上人都知?晓阳巫族汉子于锻造兵器的能力,他们想要得到更多的阳巫族血脉。 瑞宁却是不知?晓其中缘故,闻言已是喜不自胜,抚掌大?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有了这些匠人,铁器不必愁,说不定还能依照王爷吩咐,打造出些兵器。” . 元州城的石板路积着?陈灰,风卷着?枯叶掠过紧闭的商铺,往日?人潮如织的街上,萧条极了,只偶尔能从门缝里漏出一两声孩童的啼哭,证明这不是座死城。 雁萧关的队伍抵达城门时,夕阳正将城墙染成暗红,城墙两侧,守门的皆是熟面孔,都是游骥带来的神武军将士。 早在队伍还未靠近时,站在城墙上瞭望的游骥便一眼认出了熟悉的身影,他顾不上整理凌乱的铠甲,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城楼,在城门处候着?。 待雁萧关骑马行至跟前,游骥“咚”地单膝跪地,腰背挺直,声音铿锵有力:“殿下,末将幸不辱命,已将元州拿下。” 雁萧关踏入城内,望着?萧瑟街景不禁蹙起眉头。 年关将至,纵使再穷困的人家,也会添置些年货,寻常村镇早该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可元州城却一片死寂。 游骥瞧出他的疑惑,立刻上前禀报道:“殿下,城内豪族、大?家、商贩全?都大?门紧闭,我军一旦靠近,各家的家丁就从墙头放冷箭,末将担心?激起更大?骚乱,不敢强行闯入,只能暂且围而不攻。百姓们受豪族煽动,也吓得闭门不出,末将实在束手无策,只能等殿下尽早赶来处置。” 明几许语气淡淡:“他们还在盼买韩翼回来救他们呢,不过是群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只要断了他们的念想,自然会乖乖听话。”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夜明苔。 夜明苔生?得艳丽至极,此刻却满脸厌色,狠狠瞪了明几许一眼。 她腰间的软鞭随着?动作甩出一道银亮弧线,脆声道:“不就是跑腿传话?” 她这段时日?可是在明几许那里受了好些气,不好同其他人发作,难道还不能同城里那些酒囊饭袋发作吗? “待我把买韩翼的旧部全?召集起来,挨家挨户去敲打。”夜明苔一把拽出腰间软鞭,鞭梢扫过青砖地面,刮出刺耳声响,“我倒要看看,没了买韩翼这个带着?他们作威作福的主子,他们还能硬气到几时?” 城内豪族世家与?买韩翼牵扯极深,平日?里,他们对买韩翼既畏又惧,可他们或许是城里最希望他活着?的人,毕竟一族富贵都与?他离不开,且遇事还得指望借他的武力撑腰。 在不知?买韩翼生?死前,这些豪族还能强撑着?架子,毕竟心?底存着?份侥幸。 可当夜明苔带着?随从亲自登门,言辞凿凿说出买韩翼已死的消息时,各家家主握着?茶盏的手都开始发颤,有的甚至慌乱的打翻了案上的笔墨。 待神武军将告示贴满全?城,便不止是他们,元州城所有人都知?道——买韩翼因在矿岛私造兵器,形同谋反之罪,连带着?买韩翼的势力也被朝廷清算。 这消息像把火,烧得满城人心?惶惶,风向瞬间变了。 且不说那些豪强官员如何盘算,单看百姓的反应。 元州百姓被买韩翼欺压多年,深知?这人手段狠辣,哪怕游骥带着?神武军入城后秋毫无犯,大?家还是躲得远远的,生?怕买韩翼回来后算账。 这也是游骥他们在城里处处碰壁的原因,只能先守住要道,把豪族的宅院围起来,等着?雁萧关到来。 可如今不同了,告示上的白纸黑字,再加上从豪族府里仆役口中传出的零碎消息,让大?伙信了十之八九。 买韩翼真的死了! 百姓们躲在门缝里确认消息后,眼里都泛起了光。 再想起这段日?子,神武军从不抢杀劫掠,说话还客客气气的,不由得私下嘀咕:“有这样?的兵,他们的将军想必也是个良善的。” 元州城渐渐有了人气。 龟缩在家的百姓们终于按捺不住,先是张家媳妇隔着?门缝,将一篮菜悄悄递给对门的王大?娘。两人压低声音絮叨几句,又慌慌张张各自关门。 这般你来我往间,紧闭的门缝里开始传出零星交谈声,街巷间偶尔能瞧见抱着?孩子探出头的妇人,或是背着?背篓出城砍柴火的汉子。 府衙内,雁萧关正低头查看从刺史府邸搜出的账本。 游骥捧着?刚清点?完的官印,重重搁在案头:“殿下,元州上下三十七名?官员,连同牢头狱卒都已收押。” 他一贯冷淡的眼中满是愤怒:“一府官员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明几许坐在雁萧关身旁不远处,悠闲地品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话本。 听完游骥的话,他慢悠悠又翻过一页,说道:“其间也有好官,只是或被冤杀,或遭孤立后辞官,剩下的人里,也有心?性正直的,却因种种缘故,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 他指了指雁萧关手中书册:“里头有些罪是真的,有些却是买韩翼带人强行安在他们头上的,若是全?杀了,怕是不妥。” 游骥皱起眉头。 雁萧关也一把推开面前的账本:“或真或假,如今买韩翼已死,该从何处分辨?” 明几许没急着?回答雁萧关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画本往案几上一搁,转而问道:“殿下可曾留意城内百姓的表现?” 雁萧关一愣,他一进城就开始忙活,还真没注意。 明几许随即又看向游骥,问道:“城内百姓仍不愿同神武军接触?” 游骥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出身世家,自然明白明几许发问的用意。拿下一座城不过是开端,想要稳固根基,单凭武力镇压远远不够。 若想长?治久安,唯有赢得百姓的信服,只有让百姓心?甘情愿配合缴纳赋税、承担劳役,才算真正将元州城牢牢握在手中。 雁萧关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元州城局势盘根错节,豪族势力暂且不说,单是百姓见着?神武军就远远避开的模样?,就让他头疼,总不能强逼着?百姓与?军队接触吧? 瞧着?两人紧锁的眉头,明几许悠悠叹了口气。 他深知?阴谋诡计并?非雁萧关和游骥所长?,便不再卖关子。 只见他伸手点?了点?雁萧关手边的账本与?供状,沉声道:“殿下不是正愁难以?分辨罪证真假?这事儿其实不难。” 第213章 雁萧关眼一亮,就听他继续道:“在这元州城,没人比百姓更清楚那些官员的底细,犯过什么罪、做过什么恶,他们心?里可都明镜似的。” -----------------------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差 7500+,好难 第177章 第二日卯时, 府衙朱漆大门吱呀打?开,神武军将士抬着长桌摆在台阶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紧接着, 四个?身着文衫的官吏稳稳坐在桌后, 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 寒风裹着沙土不住地往他们脸上扑,几人却纹丝不动, 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起初,只?有胆大的孩童远远张望,随后,寻孩子的大人也跟着凑了过来, 人皆有好奇心, 等到日头爬上中天?,府衙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两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先开口?, 直到一个?孩童因被挤疼,突然放声大哭, 这才打?破了僵局。 人群中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发问:“不知各位大人在此处待着是因何缘由?” 执笔的文士放下狼毫, 抬头露出笑容:“我们都是当?朝厉王殿下的属下,想必大伙都清楚, 买韩翼及其?党羽在元州作恶多端, 如今匪首虽死,可他底下那些帮凶, 若没苦主出面?申冤作证,殿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判罪。” 说着,他拿起案上一摞文书抖了抖:“王爷今日下令,谁手上有冤屈、有证据,尽管来伸冤, 我们会为其?写下供状,到时一起审查。” 话落,他身旁的另一位文士也笑着补充:“从?买韩翼和他手下帮凶府里抄来的赃款,都存在府衙呢,到时候会按大伙的损失赔,保证给元州的百姓们讨回公?道?。” 府衙前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不知他们是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就没有动作。 没想到人群之中却有一位老妪突然嚎啕大哭,踉跄着扑了上去,从?补丁摞补丁的衣襟里掏出块帕子:“我儿就是被买韩翼手下的人活活打?死的,临走前留下了这份血书,大人你看看,这有没有用?” 其?中一位文士连忙接过,见了其?上字迹,当?即点头:“可。” 随即便?安抚老妪,让她慢些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边听老妪说边细细将其?记录下来。 见文士同老妪逐字逐句核对手中血书,人群里顿时响起嗡嗡议论?声。 当?老妪颤抖着接过盖了朱砂印的供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炸开,那哭声像把生锈的钝刀,生生剜开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伤疤。 “我家男人修城墙时被石头砸死,连副薄棺材都没给。” “我闺女才十二岁啊,生生被抢到府里……” 积压多年的悲愤如决堤洪水,无数人拼了命往桌案前挤,有人鞋子被踩掉也顾不上捡,有人连忙奔回家拿来证物,东西被挤得掉在地上,又慌忙蹲下身子去抢。 府衙里,雁萧关听得只?揪心,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立即吩咐:“游骥,快带人去维持秩序,别让人踩伤了。” 游骥领命而?出,五十名神武军踩着整齐的步子冲进人群。 铁甲碰撞声让百姓下意识往后缩,可士兵们连刀柄都没碰,反倒把佩刀解下来放在一旁。 为首的汉子扯开嗓子喊:“乡亲们别挤,一个?一个?来。” 游骥将刀柄充当?梆子,“当?当?当?”敲得震天?响:“排成两队,王爷说了,有冤的都能申,但要是有人敢浑水摸鱼……”他脸沉了沉,“亦绝不姑息。” 百姓们被他黑沉的脸色唬住,试探着挪步排队,起初还有人交头接耳,嘀咕是不是又要被当?官的糊弄。可当?他们瞧见目不识丁的老汉被士兵搀着走到桌前,当?文书的小吏蹲下身,一笔一划帮老人写供状,队伍里的议论?声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起初,百姓们也不明白为啥非得排成两列,可慢慢地,大家就发现了排队的好处:不用再被挤得东倒西歪,怀里紧紧护着的物证,也不用担心被挤掉。 前头帮着代写诉状的文士,供状写得认真,队伍虽然走得慢,但确确实实往前挪着,大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有个?背着小孙子的老汉,先前被挤得直喘粗气,站稳后擦了把汗,念叨着:“这样?好,这样?好,不用怕被人踩了。” 他前面?的年轻媳妇,正轻声哄着啼哭的幼儿,也松了口?气:“这下孩子总算不用在人堆里遭罪了。” 更让大伙心里温暖的是,神武军的卫兵守在队伍边上,不时提醒“别挤着老人家”“当?心脚下”,还从?府衙里搬出几条长凳,让实在站不住的老人、孩子坐下歇着。 等到日头往西沉,队伍还排得老长,可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诉状,眼里多了几分踏实劲儿。 这一夜,府衙前的火把一直亮着,昏黄的光里,还能听见沙沙的书写声。 这般大的阵仗,哪里瞒得过城里的豪族大家? 城东沈府,紫檀木桌案旁,当?家家主沈兆兴正端坐其?上,听着属下将府衙前的情形一五一十禀报完。 屋内铜炉里燃着静息香,袅袅青烟却散不去凝滞的气氛。 “袁兄,看来厉王殿下是要动真格的了。”沈兆兴转头看向客座,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身边身着宽袖长衫的袁自乐摩挲着翡翠扳指,亦是咬牙切齿:“沈老爷可还记得?他们那些文绉绉的人曾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厉王是要借百姓的手掀咱们的船呢。” 沈兆兴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心里头把买韩翼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日里看着威风凛凛的主,谁能想到竟栽在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和深闺妇人手里? 又怪自己这群人耳根子软,听了几句挑拨就窝里斗,把私兵折腾得元气大伤,等到游骥带兵打?来时,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真要让他坐以待毙,那是万万不能。 沈兆兴眼里翻涌着恨意,猛地一拍桌子,转头死死盯着袁自乐:“眼瞅着就要被逼上绝路了,袁兄,想保住往后的荣华富贵,咱们就别再藏着掖着了。” 袁自乐抬眼看向他,手里的翡翠扳指转得飞快:“沈兄是想……” “这么多年跟着买韩翼讨饭吃,谁还能是真傻子不成?”沈兆兴冷笑一声,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弯成钩状,快速翻转后叩了叩桌面?。 这是海盗间约定?俗成的联络手势。 见状,袁自乐瞳孔猛地一缩,脸色数变,随即大笑出声:“好你个?沈兆兴,藏得够深啊。” “彼此彼此。”两人对视一眼,笑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没笑几声,沈兆兴压低声音,眼神变得阴鸷:“现在厉王和他的神武军一门心思都在让百姓告状上,当?咱们是砧板上的肉,可狗急了还咬人,趁他们松懈,咱们给他来个?先发制人。” 他伸手在脖子上狠狠一抹:“不过也不能让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城里还有几家和海上盗匪、山中土匪有往来,要动手,绝不能让他们坐山观虎斗。” 袁自乐和沈兆兴低声密谋许久,终于敲定?了计划。 沈兆兴取来纸笔,迅速写好一封密信,招来心腹吩咐道?:“连夜送去海盗岛,就说沈府愿出三倍价钱,借几百个?兄弟。” 心腹领命,快马加鞭消失在夜色中。 而?袁自乐也连夜赶回沈府,当?夜,数张信笺从?府中发出,一部分送往城外匪寨,一部分悄悄送入城内其?他豪族府中。 元州城的暗流,就此翻涌起来。 另一边,府衙前的喧闹在五日后终于平息。 神武军将士们连日操劳,却仍强撑着将百姓一一送回家中。 这般作派,引得不少?暗中观察的大族嗤笑:“一点皇家贵胄的架子都没有,竟对这些贱民如此上心,这厉王真是不成体统。” 又过了几日,入夜后的城门冷冷清清,仅有几个?士兵裹着破旧棉袍,哆嗦着举着火把巡视:“这鬼天?气,谁会摸黑赶路?” 一个?士兵打?着哈欠,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依我看,找个?避风处眯一会儿,也能暖和些。” 几人小声嘀咕着,朝城墙角落走去,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 城墙下的阴影中,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城头,为首的汉子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这群酒囊饭袋,警惕性比兔子还低。” 他向后打?了个?手势,众人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攀着绳索往上爬,铁钩勾住城墙的轻响混着风声,竟未惊动城上分毫。 不多时,这群人翻上城墙,迅速四散钻进了黑暗的街巷。 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元州城,三更梆子刚响过,东街的粮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踹开铺门,手中长刀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柜台后的掌柜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人揪住领口?狠狠甩在墙上。 第214章 “听着,把铺子里所有值钱东西交出来,要是想留财不要命,老子们就自己动手。” 掌柜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在海盗们的阴影笼罩下,他苍白的脸色都看不太真切。掌柜捂着胸口?,声音发颤:“我……我这就领诸位大爷去,只?求留小的一条命……” 领头的大汉扯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愈发嚣张起来。 他们这次进城出奇顺利,和他们接头的老爷早就放话,只?要能宰了刺史府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王爷,城里除了沈、袁等家族之外的财粮,随便?他们搬。 往常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除了荒村野店,但凡有点规模的州府,至少?都驻着两千守备军。 这些守备军的战力,虽远远比不上天?都皇城的禁卫军,也不及驻扎在边境抵御外敌的精锐之师,可对付他们这些啸聚山林的流寇、海上劫掠的匪盗,倒也有一战之力。 因此,平日里不论?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还是横行海上的海盗,都极少?敢这般大张旗鼓地闯入州府烧杀抢掠。 这次可是极为难得的机会,领头汉子想到此,又暗暗可惜,他们到底势单力薄,那些去刺史府和城里豪族大宅的同伙,才是真能赚得盆满钵满。 正如他所想,城东苏家大宅外,本该是寂静的深夜,此刻却被火把照得通红。 随着几声巨响,紧闭的朱漆大门被踹开,盗匪们蜂拥而?入,跨过门槛的刹那,府内才传来迟滞的尖叫与呼救。 匪盗们猖狂大笑,迫不及待地往内院冲去。 然而?,当?他们闯入内院的瞬间,为首的头目猛地僵在原地,庭院中空无一人,唯有廊下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扭曲的黑影。 不对劲! 不像闯入粮铺的那个?蠢货,他反应极快,可这点警觉来得太晚了,四周突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院墙头、门廊上瞬间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影,无数箭尖寒光凛凛,只?要他们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乱箭穿心。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想要同海盗传递消息,这消息自然得从?海盗手里过。李横本就是海盗出身,沈兆兴送出的密信,第一时间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如此一来,明几许和雁萧关也跟着知晓了沈、袁等人的全部计划。 更巧的是,沈兆兴的信件居然是送往海盗岛的,而?明几许早在从?矿岛返程途中便?突发奇想,打?劫了十几艘商船,顺势夺下海盗岛。 这般情形下,那封信即便?送到了海盗岛也没用。 不过明几许怎能让沈兆兴失望? 正巧李横手下的弟兄整日闲得发慌,这次正好借着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此刻的沈府,沈兆兴站在后院的二层楼阁上,远远望着城内。见冲天?的火光染红半边天?际,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厉王到底还是太嫩,以为安抚好百姓就能坐稳元州?哼,等今日一过,谁才是元州真正的主人,自会见分晓。” 笑声还未消散,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管家跌跌撞撞冲上楼,脸色惨白:“老爷,正门外来了大批海盗,把宅院围得水泄不通,看那架势……来者不善啊。” 沈兆兴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猛地转头,双眼赤红如血,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府衙内,烛火摇曳,明几许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雁萧关穿戴盔甲。 那是由阳巫族汉子精心锻造的玄铁盔甲,可将前胸后背遮得严严实实。 雁萧关身材高大挺拔,穿上这副盔甲不仅不显笨拙,反而?更添几分威严气势。 不过此时并非赏玩之际,明几许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墙上悬挂的元州城防图:“潜入城内的不只?是李横和他的手下,那些真正的亡命之徒,就算失了先机,也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雁萧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接着说道?:“城内各店铺都已按计划换防,假扮掌柜的士兵早已就位,每家至少?埋伏着五名神武军,最多的店里藏了二十人,那些大户人家本就有私兵,再加上前去支援的神武军,应该能稳住局面?。” 明几许走到桌案旁,将长刀递给雁萧关。 雁萧关接过刀,语气坚定?:“他们既然敢铤而?走险,就不会轻易就范,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匪类逃出城。” 放虎归山从?来不是雁萧关的作风,他此次就是要将潜入城内的山匪、海盗一网打?尽,还要将这城中败类全部揪出来,还元州一片朗朗晴空。 粮铺掌柜弓着背,慢吞吞地往粮铺后宅走去。 身后的海盗却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吼道?:“磨蹭什么,再不快些,老子一刀砍了你。” 话音未落,那海盗举着长刀就要往掌柜脖子上招呼,以作威胁。 谁料掌柜突然一个?转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揪住领头海盗,膝盖狠狠撞向对方腹部。 领头海盗痛得弯下腰,手中长刀也被掌柜顺势夺了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暗处“嗖”地窜出几条人影,将退路堵得死死的。 盗匪头子这才惊觉中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挥舞着刀嘶吼道?:“你们竟敢算计老子。” 游骥提着长刀缓步上前,下巴微微扬起:“沈府许你们三倍赏钱?我家王爷赏你们……” 话未说完,他猛地加快速度,刀尖眨眼刺入对方心口?:“痛痛快快去走黄泉路。” 另一边,城东苏府内杀声震天?。 苏府家主被士兵护在身后,看着眼前的厮杀,吓得脸色煞白。 几个?身着海盗服饰的“假海盗”将真正的海盗头目压跪在阶下,那海盗头目望着身旁同伴的尸体,满脸不可置信,喃喃自语:“怎么可能?难道?是袁家那老东西故意设的局?” 他突然回头,冲着“假海盗”喊道?:“咱们可都是海上混饭吃的,何必自相残杀。” 苏家主听闻“袁家”二字,脸上瞬间腾起怒意,他死死拽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袁老贼,居然是他。” 这下,州府里所有与沈、袁两家打?过交道?却心存善念的大家也都彻底对他们恨之入骨,日后绝不会再出手相助。 另一边,沈府。 “有百姓状告沈府与匪盗勾结,本王特来查证。” 被横木抵着的大门,没能给沈兆兴带来一丝安全感,就在他眼前,那扇门被一只?手缓缓推开,门后的门闩如同枯枝般轻易便?断成了两截。 火把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一道?身披盔甲的身影跨过门槛。 沈兆兴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嘶吼着:“你……你早就知道?!” 他死死盯着雁萧关,仿佛看见了索命恶鬼。前几日远远望见的雁萧关,明明还像个?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此刻却让他心头发颤,再瞥见雁萧关手中滴血的长刀,他更是控制不住浑身战栗。 这时,明几许施施然跟了进来,挑眉笑道?:“沈老爷是说那封送去海盗岛的密信?” 他杀人诛心:“真是巧了,一不小心就送到我手里了。” 雁萧关自府衙出发,一路杀尽各处聚集的匪盗,周身萦绕着浓烈的杀气。 这里是今夜的最后一战:“从?你勾结海盗的那一刻起,就该料到今日。” “不过你暂且放心,”他勾起唇角,“我今夜会留你一命,我要让元州百姓看看,与民为敌者,下场如何,今后也好以你们为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元州城的大火终于熄灭。 街道?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尸体,却不见百姓的哭声,原来神武军此前护送百姓归家时,便?反复叮嘱:今夜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要紧闭门窗、不许外出。 可即便?防备周全,仍有顾及不到的疏漏。 为此,雁萧关连夜派人打?开官仓,让受伤、受灾的百姓前来领取药物等物资。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府衙匾额上时,游骥望着正在掩埋尸体的士兵,忍不住发问:“用这么狠的手段,真能收服民心?” 雁萧关目光扫过远处排队领取药材的百姓:“百姓要的不是仁慈,是安定?。” 明几许他双手负于身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等沈、袁等人被褫夺身份、游街示众那日,元州百姓就会明白,谁才是能让他们活下去、活得好的人。” 元州城内硝烟未散,宣州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黛谐贤步出府衙时,一众官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为首的老者年过半百,慈眉善目间笑意盈盈:“黛大人放心,宣州既成厉王殿下封地,往后我等定?以王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身旁身披盔甲的中年武将一改往日威严,满脸恭顺:“多谢黛大人宽宏大量,还望大人在厉王面?前多多美言,末将实在是被海盗蒙骗,绝无勾结之意。” 黛谐贤笑得眉眼弯弯,倒真似弥勒佛一般,只?是历经海盗之乱后,他身形愈发瘦削,倒添了几分清正廉明的官相:“穆将军不必忧心,你也是受人蛊惑,王爷英明神武,自会明察。” 第215章 穆将军闻言,神色顿时一松。 宣州虽不及元州繁华,却也比其?他州府富裕许多。平日里,无论?是借护卫山谷之名,还是为豪族大户“保驾护航”,作为宣州守备军主将的穆将军与麾下将士皆赚得盆满钵满。 而?海商货物来源复杂、品类稀奇,身为武将,穆将军等人对那些华而?不实的奇珍异宝兴趣缺缺,唯独对精良的兵器甲胄挪不开眼。 当?海商宣称货物中有上等兵甲时,守备军众人自然不愿错过,而?对方开价比他们心中的底价刚好少?了些许,自然不会放过。 在海商承诺日后再有质量上乘的兵甲亦会卖予他们时,穆将军只?当?是海商刻意讨好,丝毫未曾起疑。 谁能料到,这些兵器竟出自意图谋逆的买韩翼私自锻造的工坊? 好在宣州运气极佳,就在此事败露之际,宣州成了厉王的封地,且这位王爷素来心胸宽广,派遣来的黛谐贤亦是个?通情达理的官员,念在他们却是是被蒙蔽,只?敲打?了他们一番,之后并不准备多做追究。 否则消息一旦传回天?都,即便?买韩翼已死,宣州上下官员也难逃勾结叛党的罪名,必将遭到严惩。 这也让宣州上下官员真正认同了厉王这位封地之主。 宣州与元州、赢州都不同,都说“商人重利”,这话用在宣州再合适不过。 这座州府因商而?兴,无论?是官员、士兵、豪族还是百姓,或多或少?都涉足商贸。更特别的是,宣州的官员大多出身本地豪族,不同于赢州豪族与其?他州府世?家,这些家族祖上白手起家,彼此间靠着几代联姻盘根错节。 就连州内百姓,也与豪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堪称上下一心,他们热衷经商,只?要不影响生意、不阻碍他们获取奇珍异宝,对权力更迭并无太大兴趣,也无意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 当?然,前提是不影响他们赚钱。 正因如此,当?黛谐贤捧着圣旨踏入宣州时,立刻受到了热情款待。 关于宣州的种种情报,都是由明几许透露,若非如此,雁萧关也不敢只?让黛谐贤带着十几名神武军前来宣州。 见事情进展顺利,黛谐贤在心里感激了一番明几许,心情大好地登上马车与宣州官员们告辞,径直返回绮华所居住的小院。 黛谐贤刚踏入小院,便?见绮华已将行李收拾妥当?。 她快步迎上来,眼中满是欣喜:“黛大人回来了。” “穆将军应下了,他会派宣州守卫军护送此次交易的银钱和货物回赢州,还会另拨一队人马送我去元州。”黛谐贤笑着回道?。 可转眼便?见绮华眼底浮起愁云,不由得关切问道?:“绮华姑娘这是怎么了?若还有难处,我再去同宣州官员商议便?是。” 绮华轻轻摇头:“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殿下如今身在赢州,我实在放心不下。黛大人此番返程,能否带我一同前去?” 黛谐贤一怔:“可你不回赢州……” “有神武军弟兄和守卫军护送,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绮华急切道?,“况且赢州有瑞宁总管坐镇,想来不会出岔子,我实在挂念王爷安危。” 黛谐贤想起雁萧关临行前的嘱托,又望着绮华眼中恳切的祈求。 这姑娘与他孙女年岁相仿,此刻眼含期盼的模样?,实在让他狠不下心拒绝。 沉默良久,他终于咬牙点头:“成,不过你既同去,一切须得听我安排。” 绮华立时展颜,眉眼间的忧虑化作欢欣,连声道?谢。 第二日清晨,绮华领着人将货物装车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城门外,绮华与黛谐贤并肩而?立,目送车队启程。 看着满载银钱物资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绮华望着缓缓驶离的车队,忽又想起数月前的惊险,彼时雁萧关正是以这批货物为饵,将山匪与买韩翼引入圈套。 而?那场看似九死一生的诱敌之计,不过是明几许全盘谋划中的第一步,待确认雁萧关等人将被押送至矿岛,明几许在返程途中便?传书给李横。 当?山匪们还在山寨中大肆庆祝之时,李横率领手下潜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将匪帮一网打?尽,更将山寨内的财物搜刮殆尽。 因着明几许命令,李横将所有缴获原封不动地送到绮华的小院。 一时间,金银绸缎、珍奇货物几乎将小院堆成了小山。 如今装载财物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些财物足以支撑王府及属地村落的百姓安稳过上十年。 只?是此时的绮华尚不知情,在赢州王府治下人口?激增数倍的情况下,这笔财富的意义远超她的想象。 一个?时辰后,绮华与黛谐贤登上前往元州的船只?,同行的还有被她悉心照料却仍未苏醒的眠山月。 舟船破浪而?行,随着离元州越来越近,绮华与黛谐贤都未察觉,眠山月已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 作者有话说:欠的更新还完了[加油][加油][加油] 第178章 元州城府衙后的?监狱, 迎来了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热闹景象。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日头刚爬上城楼,百姓们就扛着孩子、抱着篮子挤到了栏杆外?。 往日令人退避三?舍的?牢门紧闭着, 仅有十二个神武军提着长刀守在外?面, 门缝里还隐隐飘散出若有若无的?血尸味。 这个曾让元州百姓脊背发凉的?地方,此刻却令他们热血沸腾。 辰时三?刻, 牢门骤然拉开?,雁萧关身着轻甲,率先走出门外?。 他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抬手示意, 喧闹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州的?父老乡亲们, ”他的?声?音清朗如钟,“今日我便会给元州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随着铁链拖曳的?声?响,近百名名囚犯被押解出来。为首的?正是沈家当?主沈兆兴,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脚踝处的?铁镣早已磨出血痕。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百姓认出了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沈老爷, 叫骂声?此起彼伏:“狗东西,早该死了, 我弟弟一家就是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 雁萧关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从案上拿出一卷文书:“经查,沈兆兴等?人勾结海盗山匪, 私通逆贼买韩翼余孽,劫掠百姓、屠戮商户,证据确凿!” 他每念出一条罪状,台下便响起一阵惊呼。 “……三?年前纵容匪类烧毁城西粮库,致城中数百人饿死, ”雁萧关还欲继续,却不想一位白发老妪突然冲出人群,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王爷,那时我家小孙子才三?岁啊……” 紧随在后,无数百姓扑通跪地,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响彻天际。 “我儿子儿媳就是在出城往乡下亲戚借粮时被盗匪折磨而死的?,那些畜生将人绑在树上当?箭靶,射死后还砍去脑袋,丢给野狗啃食,等?我寻到尸首时,骨头都凑不齐了啊。” “我不过是不肯交出祖宅地契,就被锁在马厩里,他们用马粪塞我嘴,拿皮鞭抽得我后背见骨,要不是我命大,这身皮早被他们剥下来做灯笼了。” “山上的?盗匪下来抢粮食,生生打断我爹的?腿,我娘跪在地上求他们留半袋米,换来的?却是被按在磨盘上碾断双手,现在我家就剩我这个废人。” 凄厉的?哭喊裹挟着深仇大恨,此起彼伏的?控诉声?几乎要将整个元州城淹没。 “依大梁朝律,”雁萧关面色沉肃,并未开?口安慰,他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面前一张张写满期盼与痛恨的?面孔,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斩立决。” 这些人原本?要被押往城西行刑台斩首示众,可百姓们复仇的?渴望太过炽热。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雁萧关,又看向他身旁持刀肃立的?神武军,眼?神里全是迫切。 这些害得百姓们妻离子散,活得连野狗都不如的?罪魁祸首,早就该千刀万剐。 人群中躁动不安,没人愿意再?多?等?一刻。 雁萧关沉默片刻,望着台下百姓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拳头,深知这些恶徒所犯罪行天怒人怨,落得如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 他没有犹豫,猛地挥手示意。 神武军冲上前,将囚犯们就地按倒。 百姓的?喝骂早惊得沈兆兴等?人浑身瘫软,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抖如筛糠般哭喊起来:“饶命啊,求王爷开?恩。” 有人双腿一软,失禁的?骚腥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这些往日趾高气扬、视百姓如蝼蚁的?大老爷们,怎会料到自?己竟会沦落到在曾被他们践踏的?人群前,涕泪横流、丑态毕现地乞求饶恕呢? 刑场之上,没有一人对这些囚犯心生怜悯。 处决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名囚犯伏诛,台下哭声?、哀嚎声?与压抑许久的?怒吼交织成一片。 第216章 “哈哈哈,轩儿啊,你的?仇报了!”最先哭诉孙儿惨死的?白发老妪突然仰天长笑,声?音里既是痛快,亦是解脱。 她瞧也不瞧膝前地上的?血迹,径直往前膝行疾行三?步,“咚、咚”两声?重重磕在雁萧关面前:“王爷,你就是元州城的?活菩萨。” 雁萧关心头一颤,正要上前搀扶,老妪却陡然转向,用与她老态不符的?迅捷动作扑向沈兆兴的?尸首。 她全然不顾满地腥臭,张开?嘴狠狠咬向尸体,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恨意。 斩首仍难消她心头之恨,她恨不得饮其血、啃其骨,让仇人连入黄泉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幕惊得雁萧关瞳孔骤缩,饶是他被视为杀神,也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复仇。 而台下被仇恨煎熬数年的?百姓们,像是被这一幕彻底点燃,纷纷嘶吼着扑向仇人的?尸体,用牙齿、用指甲将那些曾欺压他们的?人撕咬得血肉模糊,凄厉的?哭嚎与咬牙切齿的?怒骂,彻底淹没了这座刑场。 牢门前发生的?事情迅速传开?,暮色降临时,曾被海盗寻上门,又幸得神武军相救的?苏、王等?大族家主纷纷登门。 众人手中捧着地契账册,神色恭谨,尽显低姿态。 待雁萧关饮尽一盏凉茶,苏家主才战战兢兢开?口,语气恳切:“王爷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往后但凡有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雁萧关神色淡然:“你们都是元州百姓,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本?王岂会坐视你们家破人亡?” 此言一出,苏家主与身旁众人瞬间挺直脊背,却只敢以小半边屁股虚挨着凳面,仿佛惊弓之鸟。 今日府衙牢门外?的?惨烈景象仍历历在目,那如地狱般的?场景,让他们恨不得立时昏过去,将恐惧忘得一干二净。 可在雁萧关的?目光下,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苏家主率先起身,双手将地契账册高举过头顶:“王爷,此次元州城险遭屠戮,我等?虽侥幸保命,可百姓却受尽苦难。往日被买韩翼欺压,我等?无力反抗,如今只想略尽绵薄之力。” 说罢,他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请王爷成全。” 他身旁的?李家主亦跟着重重跪下,额头几乎贴地:“我等?愿将半数田产充作公粮,只为让城中百姓能吃饱饭,往日受奸人蛊惑,多?有疏忽,还望王爷责罚。” 话音未落,其余世家主面面相觑,紧接着纷纷效仿,此起彼伏的?跪地声?中,众人捧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既有对雁萧关雷霆手段的?畏惧,更?藏着劫后余生的?惶然。 雁萧关起身,踱步至众人身前。跪地的?家主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苏家主跪在最前,只见雁萧关俯身,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苏家主颤抖的?肩上,将其缓缓扶起,随后又将众人高举的?账册一一推了回去。 “田产,诸位还是留着。”雁萧关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本?王不求你们捐钱献产,只求你们铭记,你们是元州百姓,城中所有男女老少亦是,往后施政经商,莫要再?让百姓受苦。”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苍白的?脸色:“若再?有人敢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今日沈府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这番话落下,屋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苏家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连连应是。 其他家主也纷纷叩首:“谨记王爷教诲。” 将众人送出门后,明?几许从屏风后转出来:“就这般放过他们?” 雁萧关侧头看向他:“不是你嘱咐的?,若他们送钱送物,我绝不能收下?” 明?几许轻笑一声?:“王爷就这般听我的?话?就不怕我再?将王爷绕进坑里?” 雁萧关忍不住看他,目光中似有几分无奈与信任。 明?几许微扬起眉梢,随意侧头道:“你若收了,他们便当?事情就此揭过,可若是不收,他们为求宽恕,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反倒会付出更?多?。” 话未说完,手侧忽触到温热,转头见雁萧关正将一盏热茶推举到他手边。 见他转头看来,雁萧关托着茶盏轻轻往上一送:“前日听你说时我便懂了,有神武军坐镇,他们不敢敷衍。” 闻言,明?几许垂眸轻笑,接过茶盏顺势挨着雁萧关坐下。 城内的?骚乱虽已平息,可种种杂事却千头万绪。 雁萧关不自?觉往明?几许身边靠了靠,肩头相触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恍惚间竟与瀛洲岁月重叠。 那时,他们几乎每一个夜晚都会在院子里坐一坐,或对月饮酒,或对月对弈。 这般想着,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归乡的?迫切。 “明?日要去城西查勘土地安置。”明?几许端着茶盏轻啜,另一只手自?然地覆上雁萧关掌心,指腹摩挲着那些握刀留下的?薄茧,“记得添件披风,晨露重。” 雁萧关侧目看向他,最终无声?颔首。 他想起矿岛那夜,明?几许喂给他的?药,自?那之后,缠身多?年的?毒竟再?未发作。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几许那日喂给他的?,或许便是那毒的?解药。 明?几许医毒双绝,他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连太医院诸多?御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于明?几许而言,竟这般轻易便解了。 他二人之间自?然无需言谢,不过或许是受了那毒药影响,雁萧关的?体温仍比寻常人要高。在别人裹着大氅、披着披风熬过寒冬时,他也只不过在亵衣和外?衫中间添了一件中衣罢了。 与他不同,相伴入睡时,雁萧关察觉明?几许格外?体寒。每到夜间,他的?后心、脚掌,甚至掌心总是冰凉,总要被雁萧关按在胸腹间用体温焐许久,才能染上些微暖意。 许正是因?为自?己体会过畏寒的?滋味,明?几许才会叮嘱他添衣。 无论?如何,未来王妃所说的?话还是要听的?。 雁萧关正要开?口回应,忽听院外?传来急迫的?脚步声?,青砖地面被踏得咚咚作响。他循声?望去,便见黛谐贤满脸笑意地大步跨进门槛,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正是绮华。 第179章 方一进来, 绮华便快步走上前,一双眼将?雁萧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眼前人平安无恙,不过是消瘦些许后, 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随即俯身行礼:“王爷安。” 又转身看向一旁撑着额头,正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明几许, 含笑?道:“明少主安。” 明几许侧了侧头:“绮华姑娘,今日进城,可满意一路所见所闻?” 绮华知?晓他因何有此一问,当?日尚在宣州之时, 她拿到明几许递来的?信笺时, 也曾犹豫过,若非考虑到那张纸笺上盖着的?厉王印,她绝不能那般轻易下决定。 毕竟明几许虽在赢州待了一年?, 看似与雁萧关交好,甚至她身为女子, 还能看出两人之间有些未挑明的?情愫, 可要说对明几许完全放心,自幼活得曲折、受尽苦难的?绮华, 却是无法?做到那般轻易信任一个人。 这世上, 能让她完全信任并托付生死的?,唯有雁萧关, 而且,于她而言,雁萧关比她的?性命还更?重要。 好在,她最终依照信笺所说行事,才没有让雁萧关错过拿下元州之良机。 他们一行一早便到达了元州外港口, 一路过来甚为顺利,日达山腰便到了元州城外。 元州城墙与宣州一般,只是更?高大些,可守城将?士却是她面熟的?神武军。 城门外,来来往往尽是进城出城的?百姓,士兵忙碌,只来得及为他们指了方向,等?他们随着人群入城,才发?现不少人都往一处方向去了。 方向还与士兵所言府衙方向一般无二,被人群裹挟着,他们只能往府衙后的?监牢而去,不过他们到得晚,只能隔着老远听到里头响动。 待黛谐贤问了旁人后才知?,元州城今日要惩处为恶元州府多年?的?恶徒,还是当?朝厉王带着属下的?神武军亲自行刑。 只一听,两人便激动不已,可他们一老一弱,怎可能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无奈之下,绮华出了主意,在城里寻了一处稍远些的?三酒楼,又使了大价钱,才得了一间雅间,得以远远观望。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在来府衙前,他们更?是费了许多功夫,才穿过久久不愿离去的?元州城百姓。 耳边尽是元州百姓对雁萧关的?歌功颂德之语,身为雁萧关亲近之人,绮华自然与有荣焉。 黛谐贤亦然,雁萧关虽只是他名义上的?外孙,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可同黛贵妃一般,他亦早已将?雁萧关视作亲人。 他此时的?面颊都是红润的?,经矿岛受难后,他的?身体现下只算是才勉强养好,要回到过往圆润的?模样,短时间内却是不可能。 第217章 这会儿,他只觉得满腔喜悦与骄傲,恨不得立即便回到天都去,同女儿和弘庆帝好好夸夸雁萧关。 不过虽不能如愿,却丝毫不耽误黛谐贤拍着大腿将?雁萧关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滔滔不绝的?称赞声中,带着雁萧关都有些招架不住的?热情。 可转眼一看,明几许微微颔首,听得专注,绮华亦是眉眼含笑?,不时轻轻点头。 片刻后,雁萧关清了清嗓子:“你?们远途辛劳,今夜可得好好歇息。” 黛谐贤大手一挥,爽朗笑?道:“在船上摇晃惯了,来时一路昏睡,倒不觉得累。” 雁萧关却没听他的?,只站起身,走到黛谐贤身旁,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外祖就?当?心疼心疼我,这元州府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斩首了,剩下几个难得从歪脖子树里长?出的?直溜子也在监狱里关了许久,我让他们回府休养几日再来,现在府衙所有杂事全堆积在一起,我实在应付不来。” 他一点没有不好意思:“若不是外祖来的?及时,我还正头疼呢,有外祖帮忙,我正能轻松不少。” 黛谐贤正高兴,半点不推辞:“成!” 说着立即站起身:“我尚不累,现就?去外面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知?道,雁萧关向来对政事兴趣缺缺,生怕底下人趁机糊弄。 “黛大人不急。”明几许跟着起身,“此番黛大人离开天都日久,还未向陛下报信,此地离天都天高地远,陛下久久未得消息,怕是正日夜盼望,还是早日让陛下放心才好。” 这话一出,连雁萧关都愣住了,说起来,他确实许久没给天都的?弘庆帝和黛贵妃送信了。事务太?多太?杂,又多是突发?状况,即便是他精力充沛,也早将?与天都联系的?事抛在脑后。 黛谐贤早已连连点头:“是,是。” 一旁绮华立刻寻来纸墨伺候。 见黛谐贤运笔如飞,明几许缓缓走近:“陛下最疼宠王爷,可朝廷朝臣若知?王爷私动兵马,怕是又要参王爷一本,陛下难免左右为难。” 见黛谐贤皱眉,他又笑?道:“不过王爷此举终归事出有因,此番买韩翼在矿岛私开铁矿锻造兵甲,以及王爷如何拿下元州府城,还需黛大人细细向陛下禀明。” 闻言,黛谐贤才意识到他话中之语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患。 雁萧关是因何离开天都的?他可还未忘,天都诸多朝臣可是比弘庆帝还关注他所言所行,此时元州发?生的?事情怕是早有消息往天都传去。 他若是不将?此事前后呈上去,那诸多恨怨雁萧关的?朝臣又要在弘庆帝面前参他一本。 雁萧关不在天都,不能在弘庆帝身前尽孝,就?怕旁人一直上眼药,久而久之,宠信不再,焉知?弘庆帝会不会心生罅隙。 想到此,黛谐贤立即应道:“自然,自然。” 另一边,雁萧关也展平信纸准备报平安,他既要写信,就?不是一封两封,弘庆帝不能少,黛贵妃那处更?不能缺了,虽现下离得远,黛贵妃哭了雁萧关也瞧不见,可他是绝不愿她伤心的?。 另外还有太?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见状,明几许笑?而不语,仍留在黛谐贤身边,状似无意道:“此番王爷私自处置朝廷命官,不会惹陛下不快吧?” 黛谐贤急忙摇头:“这些恶徒早该绳之以法?。” 明几许轻叹:“黛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情形危急。” 黛谐贤忙追问。 明几许便将?前夜海盗山匪入城一事娓娓道来:“若非王爷思虑周全,早有防备,府衙众人和元州城百姓怕是都要遭匪盗屠戮。” 这之中自然包括雁萧关。 黛谐贤惊得脸色骤变,转头见雁萧关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明几许望着案上铺开的?信纸,忽然自叹一声:“也不知?城中是不是尚有对王爷怀恨在心之辈,王爷若无处置权利,也不知?会不会被暗箭所害?” 黛谐贤闻言,凝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元州城距天都千里之遥,此次买韩翼私造兵器,暗通宣州,形同谋反,谁能保证其余官员不会效仿?” 他越说越怒:“放任地方坐大,他日难保不出现拥兵自重的?土皇帝。” 他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白:“此事我定要如实禀明陛下,非得把这些官员都放在王爷眼皮子底下才稳妥,有王爷镇守封地,方能震慑宵小。” “我这就?请命请求陛下将?元州也封作王爷的?封地。”说罢,他神色愈发?凝重,在心中反复斟酌措辞,才郑重落笔。 明几许轻笑?一声,往旁退开两步,不经意抬眼望向雁萧关,却正巧与绮华对上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眼底皆是了然的?笑?意,有些谋划不必言说,两人尽管相交不深,亦然知?晓。 几乎同时,他们极为自然地移开目光,绮华低头整理案上散乱的?纸张,明几许则踱步至窗边,指尖无意识敲打着窗框,听着屋内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第二日,天边还未泛起霞光,雁萧关便推开了房门。 转身合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床铺,见明几许仍窝在被子里,呼吸绵长?而均匀,睡得香极了。 一点看不出来这人身上寒意浸骨,雁萧关不禁皱起眉,可转念又想,对方医术高绝,连自己身上的?毒都能化解,若真有隐疾,想必也不会放任不管,或许只是体质特殊罢了。 他并未直接出院子,而是拐向隔壁房间。 这间屋子从前无人居住,此刻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雁萧关走近一瞧,便见眠山月双目紧闭,胸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睡得正酣。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眠山月的?鸟头,蓬松的?绒毛瞬间变得凌乱不堪:“你?若再赖床,我可要去寻别的?鸟儿当?女儿了,到时候有它和你?争宠,你?的?吃食可就?全得减半。” 他盯着眠山月瞧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反应,仍酣睡不醒。换作平日,这小家伙早该跳起来抗议了,看来是真没听见。 不过或许是他与眠山月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小家伙就?快醒了。 因此,他并没有多忧心,雁萧关再次转身,迈步朝院外走去。 而在他出门不久,床上酣睡的?一人一鸟,几乎是同时睁开了双眼。 雁萧关对此全然不知?,他亲自去马厩牵出萌萌,带着早已等?候的?游骥等?人出了城门。 此时正值寒冬,寒风中带着料峭之意,城外大片良田俱已枯黄。 城西的?一片土地足有千顷之广,是元州府外最肥沃,面积最大的?一块,这般好的?地方,此前自然落不到百姓手中。 过去数十年?间,元州豪强与官员勾结,或巧取豪夺,或威逼利诱,已将?这片田地尽数吞并。 莫说是公田,就?是本就?极少的?农户的?私田亦落入他人之手。 农户沦为佃户,辛苦一年?的?收成大半要交给地主,如今恶徒伏法?,土地虽名义上收归朝廷,可分地之事却千头万绪。 第180章 大梁朝的土地制度属实复杂, 原本?雁萧关又?不?甚关心政务,对此只略知皮毛,直到前几日从府衙牢房里?提出了?王进?, 他才从其口中知晓大梁朝的土地并不?如他原本?所想那么?简单。 王进?是农官, 是关押在府衙牢狱的一众府官中尚算清正的一员,年逾四十, 性子勤善,不?然也不?会在官场混了?多年还是最末流的浊官。 方被提出审问,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喊冤亦不?是高?呼饶命,而?是恳求神武军的将士去看看元州城外官田的粮食。 官田, 即直接隶属于各地官府的土地, 由官府直接管理与支配,其种植产出的粮食,可用于支付官员俸禄、维持官府开支等?。 与官田性质相近的是公田, 不?过公田由朝廷统一调配,并不?直接归属于某一具体官府。如赢州成为?雁萧关的封地后, 公田便归他所有, 其产出既可自用,也能用于培养地方人才, 或作为?祭祀天地、祖先及先贤的物资。 灾荒时期, 雁萧关甚至能直接将公田临时划拨给灾区百姓耕种,收获的粮食用来赈济灾民。 然而?, 交南地处偏远,官田、公田的数量都因?官员与豪强勾结而?日益减少。 官员私自占用官田为?私田,而?公田在地方官员的默许纵容下?,也极易被豪强士族侵占。 这便是雁萧关初到赢州时,当地佃农遍地的原因?。 他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 一年到头却还要缴纳高?额地租,自己余下?的粮食确实少之又?少,一年到头常常饿着肚子。 反观那些士族豪强,却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富得流油。 第218章 在将绝大多数官田、公田据为?己有后,那些士族豪强对于余下?充作门面的少量官田和公田,根本?不?放在眼里?。 无论是为?了?收买人心,还是本?就瞧不?上那点收成,元州府外的官田一直由王进?负责耕种与收获。这些土地的收成,除了?供给像他这样的清廉官员一年的用度,还能余下?一些存入府衙的救济库。 遇上因?灾祸难以维生的百姓,多少能解些燃眉之急。 雁萧关感念王进?的为?人,不?仅将他从狱中释放,还请来大夫为?他诊治。 如今,他们一同来到元州城外城西,这里?本?应是大片官田和公田所在之处。 年深日久,历经侵占与私吞,真正还属于官田、公田的土地,已不?足五顷,落在整片城西土地不?过是沧海一粟。 可雁萧关一眼便瞧出了?哪些是官田,盖因?其上所种植的粮食长势与收成,相较其他地方要好上许多。 田垄间稻穗低垂饱满,麦秆挺拔壮实,全然不?似那些被豪强掠夺后,因?过度压榨肥力而?贫瘠土地上的作物,尽显颓势。 这些官田虽在豪强侵占下?所剩无几,却因?王进?用心照料,仍保持着难得的丰茂生机。 在赢州待了?一年有余,雁萧关对交南的庄稼种植与收获情况有了?不?少了?解。 当地种植最广泛的作物是水稻,且能实现?一年三熟。按常理,晚稻于八、九月份播种,十一月左右便能收获。 可近年间,大梁朝气温莫名整体下?降,受此影响,交南的晚稻收获时间被迫推迟大半月,往往要拖到十二月才能收割。 所幸交南相较其他地区气温偏高?,即便延迟收获,水稻也不?至于被冬日的低温冻死。除水稻外,交南此时地里?仅有少量麦子等?可以越冬的粮食种植,待来年开春方能迎来收获时节。 果不?其然,王进?将雁萧关引到了?他注意到的田地边。 雁萧关骑着萌萌来回溜达了?一圈。 他曾亲耕麦田,自然能看出种植这片土地的人有多尽心,田垄规整,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稻穗上饱满的谷粒压弯了?秸秆。 他从不?吝啬夸赞,当即转头对着王进?道?:“你做事属实尽心,堪为?元州官员表率。若非元州还有你等?,我都要以为?这元州上下?尽是些利欲熏心之徒。” 王进?闻言苦笑着摇头,粗糙的手掌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旧布巾:“王爷谬赞了?,小人为?求自保,能做的也唯有将这地里?的庄稼种好,从前刺史……买韩翼在时,我连给百姓多留半袋救济粮都要担惊受怕……” 他声?音渐低,望着田间随风起伏的稻浪,眼底泛起一丝怅惘:“如今恶徒伏法,只盼王爷能让元州百姓有口饱饭吃。” 他才四十出头,却满面风霜,皱纹纵横,一双眼中盈满期待,目光坚定地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面容坚毅,在将元州城的毒瘤连根挖出后,他势必要给元州余下的所有人一个盼头——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没有废话?,雁萧关骑马巡视一路也已看清,田里?的粮食早已熟了?,若再不?收割,怕是要错过最佳时节。 “此处官田,我会让神武军帮着一同收获。”雁萧关语气果决,“除此之外,其他收回土地上的粮食,仍由原先耕种的佃农抓紧收割。” 闻言,王进?连忙应是,随即面露为?难之色,他尚摸不?清雁萧关的性子,一时拿捏不?准有些话?该不?该说。 雁萧关敏锐捕捉到他的犹豫,目光沉沉:“还有什么?难处,直说。” 王进?从未遇过这般将话?都摊在明面上的主上,在雁萧关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沈家等?被处置家族的依附者此时也多自身难保,只等?着王爷处置,没了?这些人手,要在短时间将粮食收回去,怕是来不?及。” 王进?眉头紧锁,声?音里?满是忧虑。 雁萧关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往日各府私兵部曲除却护院,农忙时也要下?田耕种,可如今,这些人要么?在对抗神武军时丢了?性命,要么?还被关押在牢狱中等?候发?落。 更棘手的是,不?少佃农耕种时都向豪强士族租借了?耕牛农具,如今他们已死,农具归属不?明,佃农们既不?敢擅自使用,更不?知该向谁讨要,没了?耕牛犁地,农具收割,大片成熟的庄稼只能烂在地里?。 “无需担忧。”雁萧关目光如炬,伸手轻轻拍了?拍萌萌的脖颈。 萌萌低嘶一声?,似在回应主人,一人一马举止轻松,他转头看向王进?,道?:“耕牛农具之事,府衙会照册登记,从士族豪强家中收缴的物件,皆可借给佃农使用,待庄稼收获完毕后再行归还。” 他顿了?顿,想着或许元州城外还有落网之鱼,可能会寻机报复,又?道?:“至于那些心怀不?轨、妄图恐吓佃农的余孽,神武军会加强巡查。谁敢滋事,一律按通匪论处。” 见王进?仍面露忐忑,雁萧关放缓语气:“你只管带着农户安心收割,缺人手就报上来,我自会雇佣青壮劳力,花销皆由官府承担。” 说着,他回身点了?点身后跟着的游骥等?一众神武军:“他们会在此护卫,有任何突发?状况,都能即刻处置。” 王进?眼眶微微发?红。 从前在豪强压迫下?,官府政令如同废纸,百姓有冤难申,如今雁萧关字字铿锵,桩桩件件都落到实处。 他喉头滚动,艰难咽下?酸涩,重重一揖:“小人替元州百姓谢过王爷。” 远处,阴云不?知何时已散了?大半,几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金黄的稻浪上,为?田间忙碌的人影镀上一层光亮,恰似为?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燃起了?新的希望。 待王进?再抬起头时,他面容亦染上一丝坚定。 而?雁萧关则望着远方的土地若有所思,微风拂过,稻浪翻涌,簌簌声?响里?夹杂着泥土与稻香的气息。 片刻后,雁萧关说道?:“此番将这里?的粮食收成后,切记将这片田的土地丈量准确。” 王进?先是应了?一声?“是”,短短时间相处,他已对雁萧关生出十足敬从。 可随即他却是一愣,目光带着疑惑与谨慎:“可我记得,城西这处有几片地是元州城内尚存的几家豪强士族的私田,那些土地早已被豪强视为?囊中之物,赀簿都攥在他们手里?,贸然丈量怕是要惹出……” 赀簿,便是大梁朝的地籍。 他声?音渐弱,眉头不?自觉凝在一处,过往因?土地争端引发?的流血冲突,桩桩件件都在脑海里?翻涌。 他仍满脸忐忑,雁萧关听了?这番话?却顿时恍然。待他话?音落下?,雁萧关开口道?:“前日我手下?的人已将从沈家等?家中收得的赀簿整理完毕,其中记录得清清楚楚,这里?所有土地的相关文书?,此刻都在府衙之中。” 王进?望着雁萧关沉稳笃定的眼神,心中疑云渐渐散去。想来定是那几家豪强畏惧雁萧关的手段,趁乱或是暗中做了?手脚,将城西私田的地契文书?偷偷混进?了?从沈家等?家族收缴来的地籍册之中。 他亦无需同雁萧关确认,只管听从雁萧关安排便是。 这边雁萧关已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先前已向元州百姓承诺,但凡身负冤屈,必给他们补偿,据下?面人来报,这片官田原本?没这么?宽,其中不?少是百姓垦荒所得。“ “垦荒土地本?该归垦荒者私有,却在耕熟后被豪强霸占,如今自然该物归原主。“雁萧关盯着王进?,”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就全交由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这番话?让王进?彻底呆立在原地。 望着雁萧关策马远去的背影,他眼眶渐渐泛红,那可是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土地,雁萧关竟如此干脆地要还给百姓。 他心中满是庆幸,多亏自己咬牙撑到今日,才能得遇这般明主。 待日头高?悬,晒得额头直冒热汗时,王进?才回过神,开始在田间地头奔走。 雁萧关交付的差事绝非易事,被夺走田地的农户,有的地契早已遗失,有的连田界都记不?清。 还有流民开垦的荒地,他们户籍不?在元州,按律不?能分地,可若不?兑现?雁萧关的承诺,又?恐激起民变。 更棘手的是丈量土地,府衙里?会丈量的文书?大半死于乱局,剩下?几人身体虚弱,根本?难以承担繁重的丈量工作。而?且分地得登记造册,一式三份,分别交给农户、里?正和府衙留存。 可如今府衙里?能提笔写字、整理文书?的人手少得可怜,连抄写名册都难以凑够人,更别说还要实地核查田亩、核对户籍信息。 既要保证登记的土地面积准确无误,又?得确保农户姓名、田界等?细节不?出差错,这般千头万绪的活计,仅凭眼下?这点人手,着实难如登天。 第219章 想到这些,他反而?斗志愈发?昂扬。 这是雁萧关交给他的任务,再难也得咬牙扛下?来。 缺人手就四处拼凑,没经验就边做边学,哪怕熬夜、跑断腿,也要把地分好、册子造好。 王进?攥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雁萧关失望。 第181章 这边, 雁萧关正骑着马往元州城内而去。 这片良田距元州城不过一里,不同于天都?,此处城内豪强名下的土地, 并未特?意建造庄子供庄户居住看守, 而是由佃户看护耕种。 负责耕田的佃户数量不少,也?不知这些佃户平日所居何处? 不过此疑问只在?雁萧关心中一闪而过, 元州城内事务繁杂,千头万绪亟待处理,也?不知黛谐贤能不能应付得来。 想起黛谐贤在?天都?时,仗着黛贵妃庇护, 整日混日子, 一副老糊涂的做派,雁萧关暗暗叹了口气,扬手在?空中打了记响鞭, 催马加快速度。 元州的天气着实古怪,虽说深冬气温不像天都?那般滴水成?冰, 可一早一晚, 风中夹杂的寒瑟之意依旧刺骨。 好在?此时日头高悬,风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到了城门处, 雁萧关勒马停在?入城的队列旁。 神武军正严肃谨慎地检查着进城百姓, 原本元州城入城要缴纳进城费,城外百姓无论男女老少, 一律五个?大钱。如今此处城门由神武军守着,进城费倒是免了,可搜查力?度却比原先的城门卫仔细许多。 百姓们?也?知道元州城刚遭盗匪袭击,为防止城外盗匪趁机混入城内,如此仔细检查是应当的。 加之雁萧关与神武军入城后所作所为已在?百姓间传扬开?来, 大家对神武军并无不满,瞧着神武军的眼神间甚至带上了丝亲近,对神武军的指令言听计从。 让翻检包裹便主?动打开?,让配合拍身也?毫无怨言,一来一往间,俨然一副熟稔默契的架势。 对此,雁萧关很是满意,并未多言,径直往城内府衙而去。 此时府衙内外可谓是热闹非凡,虽说匪首已被斩首,可众多苦主?还等着申冤。 数年来积压的案件,桩桩件件都?需从陈旧卷宗中寻找蛛丝马迹,不仅要找到证人,更要人证物证俱全,现场状况简直如一团乱麻,想要彻底理清,绝非易事。 黛谐贤此时早已忘了昨日在?雁萧关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满脸颓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在?天都?时就跟着郜介胄混迹在?禁军中,多数事务都?推由郜介胄处理,他不过只是个?挂名的虚职,如今骤然面对如此繁杂的政务,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这边苦主?们?在?哭诉冤屈,那边涉事人在?互相攀扯,还有人因情?绪过于激动悲愤,两眼一翻昏倒当场。 混乱中,黛谐贤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把?自己拆成?十?个?八个?来用。 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瞥见雁萧关回来了,立刻甩手将烂摊子推给身旁几个?帮忙的人,那几人同王进一般,都?是刚从监狱放出的原府衙小官。 这些小官平日里或许有些小贪小恶,但因种种缘由没卷入大奸大恶之事,这才保住性命。 如今被雁萧关雷厉风行、铁腕治事的手段震慑,丝毫不敢懈怠,即便深冬时节,也?忙得满头大汗。 黛谐贤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袍角上还沾着不知哪沾上的泥渍,凑到雁萧关跟前,用袖子狠狠抹了把?汗:“殿下,您看这乱的!” 他朝吵嚷成?一团的大堂努努嘴:“光是核对案卷就得把?人熬干,更别说还要寻人证物证,咱们?满打满算就这几个?人手,连轴转也?应付不过来啊。” 雁萧关目光扫过满堂狼藉,眉头微蹙:“前日不是放出了些狱中的文书?让他们?连夜誊抄卷宗,总能快些。” “可那些人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原本也?只是在?这府衙中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黛谐贤急得直搓手,“写个?告示还行,断案问讯、核对账册根本没经验,方才有人核对是,生?生?将苦主?所言之三写成?了三十?,要不是及时发现……” 他声音越来越小,偷瞄着雁萧关的面色。 雁萧关沉吟片刻:“从军中调些识字的过来?” “使不得!”黛谐贤几乎跳起来,又慌忙压低声音,“将士们?擅长舞刀弄枪,文书案牍实在?外行,再说元州城刚安定,城外还有盗匪隐患,抽调兵力?属实不能让人安心。” 这不行那也?不可,两人陷入沉默,只觉两耳都?快被大堂内以及堂外候着的百姓们?吵得快要炸了。 而那一双双满怀期盼的眼睛,更是让人坐立不安。 听得堂内百姓的哭喊声,雁萧关突然开?口道:“在?本地招募些文人如何?悬榜求贤,愿意来的直接录用。” 黛谐贤苦着脸摇头:“元州哪来那么多读书人?有点学问的大多是世家子弟,个?个?跟豪强沾亲带故。” “此番殿下斩了城内近半世族豪强,剩下的都?成?了缩着脖子的鹌鹑,生?怕惹殿下关注。” 毕竟家族大了,子弟中总有人惹祸,要是雁萧关再追究起来,他们?怕是也?得步那些家族的后尘。 “那就从周边州县借调官吏。”雁萧关又道,“发公文给宣州,就说元州事务紧急,需暂借人手相助。” 黛谐贤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反对的话。可他心里直打鼓,交南州府之中,宣州离元州最近,可从宣州过来,最快也?得十?日,一来一回,大半月就过去了。 这中间的日子,难不成要全靠他撑着?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含糊应下:“成?,那我现在?便去写文书送往宣州。” 看他忧心忡忡地走了,雁萧关立在?原地,目光扫过堂前乱象。 他不是没想过从剩下的世族豪强中招人来帮着做事,毕竟那些家族盘踞元州多年,府宅里定有不少能写会算的管事,也?不乏身负才能的子弟,若能为己所用,眼下的困局或许能解去大半。 可元州豪强世代?鱼肉乡里,百姓惧他们?如虎狼。 前些日子,他刚斩了几家首恶立威,若此刻又将其他豪强纳入府衙,百姓难免会生?出他们?或许同原元州政权无异的猜疑。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这些人不会暗中使绊子?那些表面俯首帖耳的世家豪族,此时指不定正盼着他根基未稳,好将元州局势搅得更乱,趁机从中谋利呢。 雁萧关揉了揉眉心,他原以为斩了匪首、夺了田地,元州便能安定,却不想这摊子比他想的还要难收拾。 他深吸口气,此番怕是只能慢慢来,等宣州来人,总有将元州城理顺的一日。 心里虽是这般想,可终究放心不下,有些沉不住气。若是往日,雁萧关只会将忧虑藏在?心里,可现下他却迫切想回到内院,同明几许说说话。 就算明几许提不出什么主?意,哪怕只是听他说,也?能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些。 穿过熙攘的前院,绕过九曲回廊,踏入内院时,雁萧关预想中宁静的内院却是一幅鸡飞狗跳的模样。 原来在?雁萧关出府不久,明几许便醒了。 他也?不知何时添了赖床的毛病,被子暖意融融,可身边没了热源,他竟觉得格外冷。 伸手探去,枕边还有余温,明几许动了动脖子,整个?人裹着被子咕涌咕涌,也?不知他在?被子底下怎么动作的,竟滚到了雁萧关原本的位置。 被暖意包裹的瞬间,他喟叹出一口长气,眯起眼睛再歇片刻。 “咚!”“梆!” 几声异响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好眠。 明几许竖着耳朵细听,声音竟是从旁边屋子传来。 那间屋子不是没人吗?不对,昨日绮华带来了眠山月,顾忌着绮华长途奔波劳累,雁萧关便将眠山月安置在?了旁边屋子。 这响动应就是…… 明几许猛地掀开?眼皮,定是眠山月弄出来的! 他掀开?被子,晨间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动作一顿,回身眷恋地扫了眼被窝,最终还是扯过一旁的外衣披上。 还没推开?房门,便听见了里间传来快乐的鸟鸣声,声音清脆悦耳,即使不解其意,仍能感受到声音的主?人此时定然愉悦极了。 果然是醒了。 明几许一把?推开?房门,屋内晨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进来,只见一只不足盈掌大的小鸟正蹲在?桌案上。 它周身羽毛艳红如同灼烧的火焰般夺目,唯有翅膀边缘与尾羽处点缀着丝丝鎏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咕噜噜左看右看,小巧的喙张张合合,模样可爱又灵动。 此时小小的头正高高昂着,显然对自己此时的外形颇为满意。 听见门响,小凤凰猛地转过脑袋,那双灵动的眸子骤然亮起,欢快地在?桌案上往前倒腾着小短腿跑了两步,长长的翎羽还跟着晃了晃。 第220章 跑至半途,它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矜持地站定,高高昂着脖子,眨巴着眼睛,满是期待地看向明几许:“少主?,我现在?好看吗?” 明几许回神,望着眼前夺目又天真的小凤凰,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赞叹道:“倒是比原本那团毛球模样精神多了。” 眠山月不禁夸,听了这话喜滋滋的乐出了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尾羽上的鎏金羽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在?晨光里闪出点点金斑。 明几许走近,顺着它的小脑袋往尾羽摸去,只觉触感顺滑如绸缎。 眠山月歪着脑袋蹭了蹭对方掌心,声音甜得发腻:“我也?喜欢现在?的样子,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啦。要是再升级,我还能把?体?型变得更大,到时候保准威风又漂亮!” 明几许将它捧在?手心:“现在?就够威风漂亮了。” 眠山月笑眯了眼:“真的吗?” 随即乐陶陶道:“还得多亏宿主?靠谱,将我的系统等级哐一下直接就升到了50级。” 从10级到50级,简直是突飞猛进。 第182章 他说着?还很是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又嘚吧嘚吧的将它升级的事情说了?。 原来?眠山月是在从赢州至宣州的路途上?,半梦半醒间感知?到等级突破的,那时不过是从10级升到20级, 迷糊中它还暗自在琢磨着?:“当初宿主收获青城一城民心, 自己便升到了?10级,如今又连跳10级, 想?必是因为宿主已收复赢州全境,并让赢州百姓彻底归心。” 如此看来?,拿下一州便能提升10级,只要宿主拿下十个州府, 自己就?能满级了?。 这般想?着?, 他的胸脯挺得高高的,爪子?无?意识地刨着?:“原来?满级也不算难嘛。” 可话音刚落,明几许便屈指轻轻敲了?敲它的小脑袋:“说得轻巧, 收拢一州民心,还要将州府牢牢攥在手中, 哪是这般轻易的事?” 他语气带着?几分严肃:“雁萧关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往后你若想?再升级, 怕是千难万难。” 眠山月被敲得缩了?缩脖子?, 却仍不服气地扑腾翅膀:“可宿主那么厉害,他定然可以的, 没看我这么快就?又从20级变成50级了?。” 明几许凝眸细想?,此事怕是不像眠山月想?的那么简单,这升级怕也不只事关一州,与州府土地和百姓数量,怕也有关系。 毕竟除了?青城和赢州, 现下宣州虽亦成为雁萧关的封地,可除了?宣州的豪强府官之外,其?他人怕是只当听个新鲜事,平日里日子?怎么过,现在依旧怎么过,全然未将这位新主放在心上?。 眠山月之所?以能升级这么快,归根结底,怕还是落在元州。 元州的面积五倍于赢州,比宣州亦大了?两倍不止,人口更?是数倍于赢州与宣州之和。先前元州局势未定,如今雁萧关在元州的事迹已经传开,经百姓们口口相传,才能一举将眠山月推升至50级。 想?到此处,明几许尚有一事未明,他伸手挠了?挠眠山月的下颌:“你先前升级也不见?昏睡不醒,这次因何会如此?” 说到此,眠山月当即便得意起来?,摇头晃脑道:“之前升级我一时激动,获得的积分只用来?升级形态了?,这次可不一样,我没有贪图自己安逸,只用了?一小半换了?这个幼年体凤凰形态。” 明几许听罢,将它捧在手心仔细端详:“这么说来?,这还不是你的完全态?” “当然!”眠山月抖了?抖尚未舒展完全的尾羽,艳红的翎羽间闪过鎏金光泽,“等我攒够积分升到满级,定能化作遮天?蔽日的火凤。到时候我就?是百鸟之王,全天?下仅此一只的火凤凰。” 看他陶醉的模样,明几许笑着?转回正题:“那剩下的积分你用来?做什么了??” 眠山月立即来?了?精神:“我因着?被惩罚失去了?系统的主动权,只能当个吉祥物?,处处受制,上?次还因着?淘气好玩,险些将系统发布的任务给遗落了?,差点让宿主失去了?积沙成田这样好的奖励。“ 它绒毛蓬松的脑袋晃了?晃:“这次我可是将大半的积分都用来?升级系统任务机制,以后但?凡有任务,系统会根据宿主的行动判定该发放哪种,还能结合宿主的行动,自发判断是拒绝还是接受,就?连任务奖励也会与宿主的领地发展紧密相关。” 说到此,眠山月抱怨道:“不像前一次,奖励是肥皂和酒精,拖了?好久都没完成,跟领地建设一时半会也沾不上?边。” 说罢,它叹了?口气:“若不是之前受了?惩罚,我早就?能做到这些了?,也亏得宿主不嫌弃我,不过正因如此,我才更?要为宿主着?想?,往后系统奖励肯定会越来?越有用,数量也会越来?越多?,保准能帮宿主将领地发展得更?好,再也不用担心我贪玩误事。” 明几许眼神柔和下来?,将它捧在手里轻轻戳了?戳。 感受到这份亲昵,眠山月傻呵呵地笑起来?,毛茸茸的脑袋往明几许掌心蹭了?蹭,蓬松的尾羽也跟着?晃了?晃,看起来?娇憨极了?。 但?撒完娇后,眠山月才收起笑意,认真解释道:“就?是因为升级系统任务机制导致系统休眠,我也跟着?受影响,才昏睡至今。” 明几许抬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辛苦你了?。” 眠山月连连摇头:“不辛苦。” 说到此处,它两只翅膀做叉腰状:“而且这次的奖励也很丰富。” “是什么奖励?”明几许也起了兴趣。 眠山月知?道明几许看不了?系统面板,便自个将面板一拉,盯着?上?面的任务与奖励念道:“支线任务一已完成,奖励肥皂与酒精方子;支线任务二已完成,奖励防瘴气入体药方……” 至于支线任务三,早已完成,“积沙成田”的奖励也已落入雁萧关手中。 而在这三条支线任务之上?,姗姗来?迟的主线任务一“成为赢州之主”亦已完成。 眠山月眨巴着?眼睛,声音里透着?惊喜:“奖励是海水晒盐法。” 它偏了?偏头,疑惑道:“晒盐?明少主,盐是晒出来?的呀?” 明几许眸光一闪,大梁朝其?他地方制盐的方法明几许暂且不知?,交南的制盐法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便是煮盐。 即通过加热海水使水分蒸发来?析出盐,煮制的过程中需持续加热,要消耗大量的木材、木炭,所?需时间长,产量亦不高。 若真如奖励所?说的可以海水晒盐,想?到交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日后盐产量定能大涨,以雁萧关的心性,不说其?他地方,起码他手下百姓吃盐是不愁了?。 见?他不答,眠山月也没追究,继续查看:“还有主线任务二‘成为宣州之主’,亦显示达成,奖励为天?工造船图鉴。” 它顿了?顿,又道:“主线任务二下的支线任务‘拯救铁沙岛被困之人,铲除铁沙岛恶徒’也顺利完成。” 听见?此,明几许一怔,铁沙岛,想?必便是买韩翼控制的矿岛了?,原来?其?名叫铁沙岛。 他的思绪只晃了?一瞬,便听眠山月继续念道:“奖励为盛世烟花技艺。” 明几许面露疑惑:“烟花为何物??” 眠山月却“哇”地叫出声:“烟花啊?难道我在大梁朝也能看见?烟花了?吗?” 见?明几许不解,它激动得连比带画:“烟花是用火药制成的,能‘咻’地冲上?天?空,‘砰’地炸开,炸开时会变成无?数光点,五颜六色的光像流星一样四散,就?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星雨!” 它越说越急,小翅膀扑棱得飞快:“总之,就?是比朝霞还绚烂,比月光还夺目,整个夜空都会被照得像白昼一样。” 可只听它描述,明几许实在无?法想?象。 见?明几许仍不明所?以,眠山月焦急不已,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整只鸟在明几许的手掌上?左转右转,眨眼就?转了?十几圈,差点将自己给转晕。 明几许见?状好笑道:“别着?急,解释不了?便罢,待造出来?我便能亲眼所?见?。” 眠山月却不愿就?此罢休:“不行!” 它非得让明几许现在就?知?道知?道烟花有多?漂亮不可,它就?不信,它堂堂一个50级的系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想?到此,它突然一怔,对啊,它现在已经50级了?,又不是从前那个什么积分都不能用的小废物?。 想?到此,它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系统面板,快速翻找起来?。 很快,它眼睛一亮:“有了?。” 系统积分可不单单只是用来?升级系统任务机制和形态的,自然还有其?他用处。 眠山月还可以在系统面板里兑换它所?需要的物?品。 第221章 不过受它所?处世界限制,能在系统上?兑换的都是一些不会对所?处世界造成影响的东西,且不同物?品在不同世界兑换所?需积分,也会受世界本质影响而大有不同。 若物?品本就?是世界本能产出的,所?需积分便不多?,可若是想?要兑换的物?品远远超过本方世界的科技水平,或是超出所?处历史阶段,那需要的积分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过只是兑换虚拟烟花罢了?,所?需积分应该不多?。 很快,眠山月便找到了?它想?找的东西,一看下面的积分,2000?!难怪系统物?品兑换页面这么小,怕是根本没有冤大头会拿辛辛苦苦攒的积分来?兑换这些天?价坑货吧! 哪家系统兑换个馒头都需要10积分啊,它让宿主给它买十个馒头也不过只需要十个大钱。 这破系统也太?坑了?! 眠山月险些当场表演一个我骂我自己。 对升至50级便拥有5万积分的眠山月来?说,2000本只是区区小数目。 可坏就?坏在,一开始升至10级奖励的1万积分中,5000都被它用来?升级成为有着?凤凰羽的小雀形态,而它这次兑换的凤凰幼鸟形态,更?是需要足足2万积分。 不过因为它原本进化的形态,本就?是含有凤凰羽,倒也为后续进化打?下了?一些基础。因此它只需要再另外支付1.5万积分即可。 积分一下便只剩3万,而在系统任务机制升级后,它刚好只剩下2000积分。 眠山月只觉自己真是最穷的系统了?,可它没多?犹豫,很快便点下兑换键。 毕竟虚拟烟花一旦到手就?是它的,又不是只能用一次,等宿主回来?,它还能再展示给他看,到时候一定要让宿主造出比系统奖励的烟花更?绚烂夺目的烟火。 眠山月迫不及待将兑换的虚拟烟花展示在明几许眼前。 刹那间,震耳的炸响撕破空气,赤金、靛蓝、翡翠绿的光焰接连窜上?半空,时而化作盛放的牡丹,时而化作流星坠落的星河。 绚烂的色彩映亮一人一鸟面庞,两双眼看得目不转睛。 “再看这个!”眠山月兴奋地扑棱翅膀,又接连放出四组烟花,每一次爆响都伴随着?形态各异的图案,火树银花在虚空中炸开。 一人一鸟沉浸其?中,连院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都未察觉。 直到一道人影跨进院门,夜明苔望着?空中消散的最后一缕烟花残烬,满脸惊疑:“这是什么?” 明几许掌心瞬间拢住眠山月,转身看向突然出现的人,他没想?到,这段时间与雁萧关相处,竟让自己的警惕性下降至此。 他眉峰微蹙,神情冷淡得近乎警惕。 夜明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当即眼一眯,双手抱胸:“兄长这是在藏什么宝贝?” 她目光紧紧盯着?明几许虚拢的手。 明几许似笑非笑:“与你无?关。” 夜明苔何曾在明几许这里受过此般冷遇,当即怒火上?头,闪身向前:“可我偏要看。” 转瞬间,她便冲至明几许跟前,伸手抓向明几许的手。 明几许自然不愿,眨眼间,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雁萧关放一进门便见?夜明苔的鞭尾甩向明几许,明几许闪身避过,身后石凳却被当场打?碎成两半,碎石刹时四溅散落。 第183章 夜明苔根本没有搭理进来的雁萧关, 见明几许轻而易举避开她的攻击,柳眉倒竖,手上动作越发凶狠, 像是?要将这段时间从他这里受到的冷遇尽数讨回来。 她承认, 幼时她并未真正?将这位姨母所出的兄长放在心上,当其她孩子像驱赶山间野狗般嘲笑戏弄明几许时, 幼时她施舍的几个野果、几件皮毛,看似善意,实则不过?是?顺手丢弃自己不想要的垃圾。 既能显得自己大方友爱,又有人替她处理累赘, 何乐而不为? 可当父亲为了攀附权势, 将她像件破烂衣裳般卖给买韩翼时,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她的骨髓。 说是?联姻,甚至买韩翼许诺给了她正?妻之位,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父亲投诚的礼物, 一件送给买韩翼的玩物。 交南谁人不知买韩翼是?个凌虐狂?被送进买韩翼府邸的那一刻, 她便明白,那位所谓的父亲和族中长辈, 根本没指望她能活着回去?。 而当明几许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 两人的境遇像是?颠倒了一般。 明几许成了夷族高高在上的圣子,而她则是?被困在买韩翼手中的困兽。 起初, 她佯装出不屑与骄傲,可在并肩作战的日子里,是?这位兄长一次次拉住她,让她没有彻底堕入仇恨的深渊。 他们?都曾尝过?被至亲抛弃的滋味,本以为彼此会成为相依为命的支柱。 可如今看来, 她终究是?错了。 委屈化作盛怒,鞭锋再一次甩出,直抽向明几许面门。 明几许没再动作,双眸直直盯向夜明苔,眼眸依然黑而深。 见他不动,夜明苔一怔,立即便想要将手中鞭子收回来,可被他的眼神一刺,又生生止住了那股冲动。 千钧一发之际,雁萧关突然伸手,稳稳将扫过?的鞭尾握在了掌中。 夜明苔当即用力要抽回鞭子,却?发现使尽全身力气,长鞭却?纹丝不动,宛如被钉死?一般。 她眼底泛起血丝,怒瞪着眼前亲密无间的两人,声音发颤:“明明我们?才是?血亲不是?吗?” 这些多年,她早已抛却?过?往的警惕,将明几许视作唯一的骨肉至亲,可如今,明几许却?为了一个外人,用这般冷淡的眼神看她,俨然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她已忍了数日,方才对方护住一只小鸟的动作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爆发了。 夜明苔冷笑一声,双眼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怎么,现在我倒成了外人了是?吧?” 雁萧关蹙眉,松开手,长鞭“啪”地砸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明几许垂眸看着地上夜明苔以长鞭砸出的痕迹,声音像是?裹着冰渣:“够了,我又何时当你是?外人?” 夜明苔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直勾勾地盯着明几许:“那从岛上回来后?,你为何疏远我?除了需要我去?散播买韩翼已死?的消息,这么多日,你何曾给过?我一个眼神?” 她的声音发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瞬间红透。 明几许目光扫过?她紧绷的神情,不由回想起初来元州时,夜明苔如困兽般绝望而冷漠的模样,那时连呼吸都带着戒备的人,此刻却?像个执拗的孩子,为莫须有的冷落红了眼眶。 他语气稍缓:“你有话就不能好好问?非得动手?” 夜明苔却?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最后?一丝理智,突然嗤笑出声,笑声沙哑:“好好说?你给过?我好好说的机会吗?这些天你避我如蛇蝎,我连见你一面都难。” “我好不容易寻到你,你却?对我警惕至极。”夜明苔紧咬牙关,往日艳丽如彼岸花般夺目的容颜,此刻因强忍着泪水,眉毛、眼周乃至鼻头都红成一片,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明艳。 “我同买韩翼周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你……”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身,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生怕明几许瞧见她夺眶而出的眼泪,“罢了,是?我自作多情。” 话虽狠绝,可她背对着明几许,脚步却?钉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赌什?么。 明几许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眸光微微一动,片刻后?,他松开一直护在掌心的眠山月,将它轻轻搁在雁萧关的掌中,缓步走向夜明苔。 眠山月哪还有凤凰幼崽的威风模样,缩成一团,活像只吓呆的鹌鹑。 它盯着明几许的背影,又偷瞄了眼气呼呼的夜明苔,惊魂未定。 没了明几许掌心护着,方才打斗的余威还在,它顺着雁萧关的手臂,慌慌张张地爬进对方颈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唧:“宿主,那个姐姐好凶哦……” 雁萧关忍俊不禁,两指轻轻捏住眠山月的喙,朝它使了个噤声的眼神,随后?识趣地退到一边,静静等着明几许哄孩子。 哄孩子是不可能哄孩子的。 明几许就从始至终就没有学过哄孩子的套路,不过?他自有一番对付夜明苔的手段。 他就那么直直走到夜明苔身后,伸手揪住她后?颈的衣领,像拎起一只炸毛的野猫。 夜明苔浑身一僵,正?要发作,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哭够了?” 她挣扎着转身,便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里面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这么多年在买韩翼身边,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撒泼了。” 明几许眉眼扫过?她张嘴欲呛声的动作:“还是?说,非得让我亮出短刃,跟你实打实对过?几招,你才肯冷静?” 第222章 夜明苔被这近乎威胁的话呛得说不出话,眼眶里未干的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她咬着牙想推开,却?被明几许死?死?箍住肩膀。 “要闹,等你回了族里,尽可劲闹腾,现在,收起你的眼泪。”明几许的声音依旧冷淡,掌心却?悄然覆上夜明苔的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这一动作让夜明苔没了动作,明几许继续道:“这段时间没见你,一来是?元都城诸事未定;二来……”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夜明苔脸上:“亚里坤独揽南兀族大权,难道你就准备孤身一人回去?对付他?” 夜明苔的眼泪瞬间僵在眼眶里:“什?么意思?” 明几许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静下来:“你别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没趁机彻底收揽你留在元州城的人手。” 夜明苔浑身的力气突然泄了,满心委屈和愤怒也在顷刻间散了个彻底。 她一双美眸盯着明几许,在那锐利的视线下,先是?眨了眨眼睛,又缓慢地眨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雁萧关在一旁看着,哼笑出声:“姑娘,你兄长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若是?不好好利用,就别怪到时候我下手不留情。” 见夜明苔拧眉不解,雁萧关直言:“你就不担心,等我们?将元州的事料理妥当,会将你分散在城里的人手一一清查,以通贼论处?” 夜明苔面色一僵,雁萧关虽面带笑意,可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玩笑意味。 雁萧关现下就只需要弘庆帝下发圣旨,便能名?正?言顺成为元州之主,天下都传当今陛下对雁萧关有求必应,这一天怕是?不远了。 雁萧关怎会容忍自己的地盘里藏着他人的眼线?到那时,一场肃清在所难免。 这不是?威胁,而是?明晃晃的提醒,让她早做打算。 至于这份提醒看的是?谁的面子,不言而喻。 夜明苔将眼神挪回明几许脸上,嘴唇微动,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讪讪闭上。 明几许见她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冷声甩出四?个字:“还不快去?。” 这简短的话却?让夜明苔瞬间清醒,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明几许并未真的生气,也并未在利用了她后?便彻底将她抛至脑后?。 理智回笼,她那嚣张跋扈的劲儿又冒了上来,可对上明几许冷冽的目光,到嘴边的硬话又咽了回去?。她只能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甩袖转身,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雁萧关一眼,脚步却?不自觉加快,朝着自己在元州的势力据点奔去?。 等人走了,雁萧关才站直身,溜溜达达走到明几许身旁,弯下腰将脸凑过?去?:“平日瞧着冷冰冰的,教?孩子倒是?挺有耐心。要是?我,在她甩出第一鞭时,就能一脚将她踹水里,让她清醒清醒脑子再说话。” 明几许黑眸里晕开笑意:“你就是?这般对陆从南和绮华他们?的?” 雁萧关理直气壮地挑眉:“是?呀,看他们?一个个现在多出息。” 说着,他伸手将明几许散乱的衣襟理好,一举一动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弄完后?垂下手,自然地将明几许的手合在掌心,习惯性地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对方手上的寒意。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雁萧关望着明几许沉静的眉眼,耳尖微微发烫,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想来你还没吃早食,走,先把早饭解决了再说。” 一顿饭下来,久未品尝美食滋味的眠山月吃得心满意足,小肚皮圆滚滚地瘫在桌上。 另一边,明几许早放下碗筷,将眠山月昏睡及醒来后?获得的系统奖励,仔仔细细同雁萧关讲了一遍。 雁萧关边听边打开系统面板,逐一领取奖励,又随手点开酒精方子,准备好好看看。 发酵、蒸馏,还有什?么简易蒸发、冷却?凝结、导流收集……看着密密麻麻,一个比一个复杂的说明文字,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很快便头昏脑胀起来。 片刻后?,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无奈地将面板滑到一边:“什?么肥皂、酒精方子、防瘴气方子,又是?造船、晒盐,还有制烟花,个个都比朝堂公文还难懂。” 他叹了口气,心道往常太子让他看公文,他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可现下又能躲到哪去?呢? 想着,他瞥了眼正?歪着脑袋,幸福眯着眼的眠山月:“怕是?系统本统都离不清楚。” 眠山月浑身一激灵,抖着绒毛飞到明几许脖颈上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宿主太小看我了,这些东西?我可都看得懂。” 它扑棱着小翅膀,努力伸长脖子指向面板上的图标:“这个肥皂方子很简单的,还有那个……” 话没说完,却?因说急了打了个嗝,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从明几许肩头栽下去?。 明几许眼疾手快地托住它,唇角不自觉扬起:“小眠山月可比殿下厉害。” 雁萧关却?还在面板上划动着奖励条目,嗤笑道:“别听它胡吹,它要是?真能全懂,我还用等着系统给奖励?直接问它不就成了?” 这话让眠山月一时语塞,缩在明几许掌心不敢吭声。 明几许安抚地揉了揉掌心里圆滚滚的小家?伙,沉声道:“这些东西?看着繁杂,但若真能落地,对殿下治下的百姓大有裨益。”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雁萧关:“你若嫌麻烦,我可以帮忙。” 闻言,雁萧关一笑,朝他伸出手:“君子一言。” 明几许与他对视,抬手拍过?去?:“驷马难追。” 两人对视间,自有默契。 眠山月却?是?个煞风景的,它猛地挤到两人中间,用爪子扒拉着面板,“啪”地摆在雁萧关面前,一挥翅膀,毛茸茸的羽毛扫过?屏幕,指着最下角叫嚷道:“宿主快看这里。” 雁萧关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只见界面右下角有个青铜色圆盘。 眠山月连忙将其点开放大,圆盘泛着古朴的光泽,不知由何物制成,边缘打磨得十分圆滑,整个盘面雕刻着流云纹样,中间悬浮着一根半透明的淡金色指针,此时正?随意指向某块区域。 再看盘面,盘面被等分成八块扇形区域,每一块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其上印着字样和图画。 雁萧关一眼最先看清两块灰色区域,上写“谢谢惠顾”,虽并不相邻,但唯有灰色区域是?重复的,实在显眼。 其余区域里,金色的“高炉炼铁改良法”、宝蓝色的“水车灌溉系统图纸”、绛红色的“家?畜疫病防治手册”清晰可见。 还有些他从未听过?的东西?,翠绿色区域画着一颗圆润的黄色种?子,标注“玉米种?子”四?字,雪白色区域印着蓬松的绒毛图案,写着“棉花种?子”,最惹眼的是?紫色区域,其上标注着“初等教?育化学教?材”的字样,还配着一套书的图画。 “总共有三次机会。”眠山月兴奋地蹦跳,小爪子差点戳到转盘,“系统抽奖机会最为难得,这次是?宿主短时间连升四?十级,系统才给了三次抽奖机会,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着,它连声催促:“快转,说不定能一举把棉花和玉米都抽回来,以后?宿主治下的百姓就再也不愁吃穿了。” 第184章 雁萧关盯着盘面?上陌生的“玉米”“棉花”字样?, 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揪过眠山月的后颈:“等等,你给我?说清楚些, 这两样?东西凭什么就能让百姓不愁吃穿?” 眠山月被拎着晃悠, 却仍扑棱着翅膀解释:“玉米可厉害了,杆子能长得比人还高, 一根杆上最多能结两三个棒子,每个棒子扒开全是密密麻麻的金黄玉米粒,一亩地就算在大梁朝也能收好几百斤。” 说着,它吸溜了一下口水:“生着能啃, 煮熟了更是香甜, 磨成粉还能烙饼、煮粥,要是收成好,靠着它, 就是遇上灾年,全天下人都饿不死。” 它抖了抖绒毛, 又指向?“棉花”:“这个也有用?, 开花结果后,里头全是白花花的棉絮, 摘下来能纺线织布, 做衣裳被褥又软和又保暖,再也不用?大冬天裹着硬邦邦的麻布挨冻。” 这番话让雁萧关和明?几许同时愣住。 雁萧关盯着盘面?那片泛着微光的“玉米”和“棉花”, 他仍不知它们究竟为何物,眼神?却怎么也移不开。 明?几许虽看不见盘面?,却也从眠山月的描述中勾勒出百姓丰衣足食的景象,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 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可当雁萧关的目光再次扫过盘面?,两块“谢谢惠顾”映入眼帘,他的心猛地一沉,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好事?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转盘上方迟迟未落,突然转头看向?明?几许,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郑重:“你想要什么?有三次机会,除了棉花和玉米种子,剩下的你喜欢哪个?” 第223章 那模样?,仿佛只要明?几许开口,他便能将想要的奖励抽回来。 明?几许却一眼看穿他的紧绷,沉默片刻后,开始认真思索。 他虽看不见盘面?,却能凭借雁萧关和眠山月的描述,在心中默数奖励。 无论是炼铁改良法、水车灌溉图纸,还是家?畜疫病手册,似乎对雁萧关的封地发?展都极为有用?。可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初等教育化?学教材”的字样?。 他没?有违背心中所?愿:“初等教育化?学教材,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随着眠山月一声欢呼“开始”,雁萧关手指点向?盘面?上“抽奖”的字样?。 淡金色的指针飞速旋转起来,在盘面?上拉出一道虚影。 指针飞速转动,雁萧关一眨不眨地盯着盘面?,看得眼角发?酸,眠山月也屏住呼吸,绒毛紧张得根根竖起,爪子死死扒着明?几许肩头。 而一旁的明?几许,面?上虽挂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笑,可浓密纤长的睫毛却轻轻颤动着,泄露了内心的忐忑。 这个时刻,连穿堂而过的风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终于,指针转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只见指针又晃了晃,最终缓缓落在泛着紫色微光的初等教育化?学教材上。 “中了!”雁萧关眼睛一亮,蓦然转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惊喜。 他迅速调整神?色,威严道:“快说,下一个你想要棉花种子还是玉米种子?” 明?几许唇角微扬,虽看不见盘面?,但听见雁萧关激动的语气,也猜到了结果。 他顿了顿,缓缓道:“玉米种子,我?还未曾见过亩产量这般大的粮食,想要长长见识。”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按下转盘。 淡金色指针飞旋,擦过“谢谢惠顾”的灰色区域边缘时,他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在他们屏息凝神?间,指针缓速偏移,最终稳稳停在翠绿色的“玉米种子”区域! 雁萧关的呼吸骤然停滞,下一秒,他猛地将明?几许按进怀里,手掌用?力揉乱对方的头发?:“你这张嘴简直神?了。”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狂喜:“两次都中了!这转盘莫不是真能听懂你的话?” 怀里的明?几许被勒得闷哼一声,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抬手轻轻拍了拍雁萧关的后背。 一旁的眠山月早就蹦得老高,绒毛炸开:“最后一次机会,咱们把?棉花也拿下。” 雁萧关没?多犹豫,指尖第三次按下,指针缓缓转动,在盘面?划出泛着微光的轨迹。 可这一次,明?几许好运却戛然而止,淡金色指针最终摇晃着,停在了灰色的“谢谢惠顾”区域。 眠山月首先失望地瘫倒:“啊~没?中。” 明?几许心头一跳。 雁萧关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明?几许,虽失望,却带着释然的笑:“能得两样已是万幸。” “得亏有你,不然以我?的破运气,说不定三次都会是谢谢惠顾。”为免夜长梦多,谁知道这系统会不会突然抽风把?奖励收回去,他当即点击领取了抽中的“初等教育化?学教材”与“玉米种子”。 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过,桌案上凭空出现一摞齐整的书籍。 书册约莫成年汉子四个巴掌大小?,封面?印着彩色图案,红黄蓝绿交织的色块鲜艳夺目,这在满是素色竹简与泛黄手抄本的大梁朝,简直如同天外来物。 雁萧关知道自己手劲大,生怕弄坏这神?异之物,只在一旁让明?几许动手:“快看看,这到底是啥!” 明几许轻轻翻开最上面一本,里面?的内容呈现在他们眼前,纸张雪白如霜,触手细腻平滑,比丝绸还要柔韧三分,上面的字迹工整得不可思议,横竖撇捺像是用?尺子量着刻上去的,每个字间距均匀,方方正?正?。 除此之外,纸张上还穿插着彩色的图画,图案栩栩如生,让从未见过这般“奇书”的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很快回神?,再看书上的文字,其乃是大梁朝文字,字字明?几许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晦涩难懂,才看了几行,他便蹙起眉。 再往后看,书中除了汉字,还夹杂着大量从未见过的符号,圆的、方的、带箭头的,组合成奇怪的公式,像是另一种神?秘的语言。 眠山月却是一下跳到书页上,爪尖正?好指在那些奇怪符号上:“这些是化?学符号,教材上应该有附录来指明?它们分别表示什么东西的。” 闻言,明?几许快速将书翻了一遍,果然在教材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触感截然不同的长页。 待翻开来,“元素周期表”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何为元素?何为周期?,此时他们全然顾不上思索这些,视线死死落在下方一个个颜色各异的方块上。 明?几许何等聪慧,只扫了几眼,便将这表格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很快明?了其中含义。 倒是雁萧关,只觉密密麻麻的方块直往眼睛里钻,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算了,这玩意儿非我?能懂,还是交给你吧。” 明?几许见他狼狈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戏谑:“就这么看不得这书?” 雁萧关作势挥了挥手,满脸嫌弃:“看不得看不得,你快拿远些。” 明?几许笑着将书收好,这时,两人一鸟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桌面?上的锦盒上。 眠山月动作飞快,“啪”地掀开锦盒,里头躺着的正?是黄灿灿的玉米种子。 可在视线触及种子的刹那,两人一鸟皆是一愣。 “就一颗?”雁萧关蓦然变色,“堂堂系统,怎这般小?气?” 眠山月也跟着扑棱翅膀:“就是,抽奖就给三次机会,好不容易抽中玉米种子,好歹给三颗啊,就一颗,万一变种死了可咋办?”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雁萧关脸色骤变,一把?按住眠山月的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它:“你可知该如何种玉米?” 明?几许闻声微微挑眉,眠山月瞬间僵在原地,绒毛都耷拉下来。 见它这副模样?,雁萧关和明?几许心头不约而同涌上不祥预感。 果然,眠山月苦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小?鸟,怎么可能懂这么复杂的种植技术?” 雁萧关只觉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桌沿:“系统莫不是在逗我??给颗种子却不给法子,难不成要我?供起来当祖宗?” 眼看雁萧关就要恼羞成怒,眠山月也蔫头耷脑地缩着,明?几许沉思片刻,视线缓缓望向?雁萧关身?前的系统面?板,沉声道:“小?山月不是说系统任务机制升级了吗?殿下要不要试试看,让系统下达一项任务,将奖励设为玉米种植技术。” 雁萧关一愣,眠山月瞬间来了精神?,小?翅膀扑棱得飞快:“我?怎么没?想到,宿主你快在心里许愿。” 雁萧关将信将疑,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在心底默念起条件。 眠山月看看他,又时不时瞥向?系统面?板,来回张望间,突然,它瞥见系统面?板上竟真的有了新内容:“出现任务了。” 雁萧关猛地看向?系统面?板,只见面?板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就在之前便已有,但他还未完成的任务下方: 主线任务三——成为元州之主,任务完成度99%,奖励“羊毛纺织法”(未发?放)。 看到这,雁萧关迟来的意识到一件事,看来他还真就只差弘庆帝的一张圣旨便能将元州也纳入他得治下,至于眠山月为何能升级,想必便是同青城一般,名义上虽并非他的领地,可在其治下的百姓已认同他的情况下,他同样?能获得积分。 随即他的视线只在后面?的奖励上一扫而过,继续往下看。 下面?一行便是,支线任务一:收获元州官田粮食,并将官田土地分于百姓耕种。奖励“玉米种植法”。 他刚要露出喜色,却见文字下方又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仅限宿主使用?”。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3天都会短小,因为要出一趟门,不过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太多杂事了,应该可以尝试多更[加油] 第185章 雁萧关顿时呆在原地, 指着那?行字看向眠山月:“这……这只能我学?可我哪懂种?庄稼?” 他这辈子就只种?活过一株芍药,还早已不幸的葬身大海,这玉米他敢碰吗? 眠山月凑过来, 歪着脑袋瞅了瞅, 随后声音都急得炸开:“完了完了,宿主肯定学不会, 抽到?的玉米种?子不就白?费了?” 显然,它也深知雁萧关辣手摧植物的厉害之处。 明几许却神?色平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若有所思道?:“或许……可以先完成任务, 再从长计议。” 第224章 实在没?别的法子, 雁萧关咬咬牙,决定先把玉米种?子的事?儿搁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完成任务。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元州城外的官田里已经忙开了。 从府衙仓库里翻出来的旧镰刀磨得豁口都还在,木耙子断了两根齿, 可大伙也顾不上?讲究。佃户家中拿出来的麻绳磨得毛边, 竹筐底都用草绳补过三层,照样装满了往车上?摞。 因为前段时日元州的动荡, 城西地里的稻子已比往年晚收了大半个月, 加之元州地处海边,天气?说变就变, 早上?还大太阳晒得人后背发烫,晌午突然就刮起海风,乌云压得低低的,说不定哪时便会下一场瓢泼大雨,收粮食再不能拖。 神?武军的汉子们脱了铠甲, 露出里头汗湿的短打,胳膊晒得通红,镰刀在稻秆上?“唰唰”割得飞快。 稻穗塞进打谷机时,谷子噼里啪啦撞在木桶壁上?,混着飞扬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谁也没?想到?,绮华来到?元州府衙不到?两日时间,便将府衙的事?摸了个明明白?白?,而在夜明苔带着守备军里她的人离开后,当即便让游骥去了一趟守备军。 元州守备军早乱了套,买韩翼使一死,手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守备军几千人折了好些人,除了夜明苔笼络的几百号人外,剩下的两千多号人登时没?了主心骨。 这会儿尚没?新刺史?上?任,雁萧关便成了他们的头儿。 因此,他们自然也逃脱不了要帮着收粮食,再加上?原本种?地的佃户,田埂上?全是忙活的人影。 有人弯腰割稻子,有人推着独轮车运谷子,牛车轱辘碾过泥地,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时不时有人喊一嗓子“搭把手”,喊声混着海风,在整片稻田里荡来荡去。 足足用了七日功夫,元州官田的稻浪终于化作了粮仓里金灿灿的谷堆。 最后一批晒干的稻谷入仓时,守粮仓的府衙杂役往横梁上?挂好了防风灯,又不知从哪抱来几只狸奴放进仓里。 在火苗的照射下,狸奴蜷着身子窝在谷堆旁沉沉入睡,巡守的衙役们手持火把来回踱步,粮食入库时,他们听神?武军说过,这里头大半粮食都要分给?百姓,这可是关乎元州民生的大事?,且雁萧关凶名在外,他们哪敢懈怠? 雁萧关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府衙后堂的胡凳上?,听着外头零星的声响,忽然惊觉往日里乱糟糟的脚步声、争吵声,不知何时竟变得井然有序。 案头新送来的文书,墨迹未干的字迹整齐排列,再不见从前歪歪扭扭、混着墨团的潦草模样,显然书写?之人已不复往日忙乱。 此时,绮华正领着几个书吏在侧厅核对账目,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偶尔有人轻声询问:“这笔修缮费该归哪部?” 绮华的回答声简单利落。 雁萧关精神?一振,侧头询问一直在翻看化学书的明几许:“莫非是外祖开窍了?居然将府衙杂事?理得这般顺畅。” 明几许闻言轻笑出声,这段时日他虽沉迷于化学之中,可他到?底一直待在府衙,对府衙的变化可比雁萧关清楚得多。他笑着摇头:“非也,并非是你那?位外祖,而是绮华姑娘。” 雁萧关一愣,着实没?想到?那?个总垂着眼帘安静做事?的女子,竟能把这团乱麻理得这般清楚。 刚要再问,明几许却转身往院子走去,只抛下一句:“听不如见,明日殿下不妨亲自去查看一番。” 第二?日清晨,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府衙正厅。 绮华身着素色襦裙,站在一幅手绘的分工图前,裙裾扫过青砖地面。 见雁萧关踏入门槛,她行礼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殿下,为让手下人做事?有条理,我斗胆效仿尚书省六部,在府衙设了吏、户、仓、兵、法、工六曹。” 她抬手轻点纸上各曹:“吏曹负责官员考绩和人事?管理,举凡杂官升迁、衙役升调都归此曹;户曹掌管户籍钱粮,收税、田契、粮仓事?务;仓曹专门负责粮食、物资的储存管理;兵曹统筹军事?防务、操练调遣和巡防事务;法曹则主理刑狱讼案、律法执行;工曹则处理各种?工事?建设及修缮。” 雁萧关凑近细看,纸上?字迹工整,最下方密密麻麻列着各杂官的名字,往上?是各曹主事?,再往上?标着黛谐贤和绮华,而最顶端赫然写?着“厉王”。 再看各曹旁的标注,将权责划分得清清楚楚。 绮华见他看得专注,轻声解释道?:“百姓有事?,先找最低等的杂官。比如村中哪家起了争端,先报给?里正,里正查不出头绪,再往上?报,一直上呈到对应的曹署,若是曹署主事?拿不准,就送到?我和黛大人这儿,实在棘手的大事?,才会呈到殿下案前。” 一旁候着的黛谐贤忍不住插话?:“王爷,这般分法着实管用,从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堂上?送,衙里有限的官吏整日陷在这些琐碎事?务里,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下头一层层筛选,大半事?情在杂官手里就能了结。” 雁萧关摩挲着下颚,忽地想起前两日从城外收粮归来,路过市集时,还瞧见几位杂官正在调解摊贩纠纷。 争执的双方虽争得面红耳赤,却都规规矩矩听着劝,不复往日一有矛盾就往衙门闯的混乱模样。 正说着,工曹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争论声。 黛谐贤正要派人去查看,雁萧关却是站起身道?:“走,去瞧瞧。” 一行人到?了工曹小院,只见几个工匠正围着张图纸争得面红耳赤,木屑满地,墙上?还挂着半截开裂的木桩。 见他们进来,管事?的匠人慌忙行礼:“殿下!” 雁萧关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问道?:“为着何事?争论?” 匠头有些紧张,仍硬着头皮上?前:“护城河堤岸一年前便坏了,现下要修,就是不确定该用木桩加固,还是改用石柱?” 说罢,不等?再问,他立即道?:“老?周非说木桩便宜,可先前冲垮的那?一段,正是用木桩加固的。” 说着,他忘了紧张,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雁萧关,等?他拿主意。 雁萧关没?急着开口,而是看向绮华。 绮华领会他眼中的鼓励,上?前不徐不疾道?:“木桩便宜但易腐,近海咸潮侵蚀更快,石柱造价虽高,却经久耐用,且若用石柱,还得算上?采石、运输的花销。” 她转头看向雁萧关,“工曹已拟了两份方案,正想呈给?殿下定夺。” 话?音刚落,匠头赶忙取来两份文书。 雁萧关翻开一看,一份详细列出木桩所需数量、采购地及预估损耗。 另一份标注了石柱开采的山头、雇请民夫的费用,还有绮华提到?的各项额外开支。 想到?往日面对这类事?,自己必定被各执一词的争论吵得头疼,如今却能一目了然,他忍不住笑道?:“就按石柱方案办,钱从抄没?的库银里出,往后修缮工事?,都要这般列得清楚。” 离开工曹后,雁萧关又去其他各曹看了看,各曹吏员各司其职。 每到?一处,绮华都会简明扼要的介绍当前事?务与处理进度。 雁萧关看着有条不紊的府衙运作,不禁重重拍着绮华的肩感叹道?:“多亏有你。” 绮华被这一下拍得肩膀发颤,却早已习惯,只垂眸浅笑:“王爷不嫌我越俎代?庖便好。” 有这样得力的帮手,雁萧关心里只有庆幸,思忖片刻,他语气?郑重:“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下头但凡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找游骥调神?武军压阵。” 这话?一出,等?于将府衙大小事?务暂时全权托付给?了绮华。 黛谐贤站在一旁,脸色骤变。 虽说他早知绮华心思缜密,想出的六部改制之法更是精妙,可当雁萧关真要将州府大权交到?一个女子手中,仍忍不住心惊肉跳。 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主政一方,如今绮华虽无名分,行事?却已如刺史?一般。 若等?弘庆帝的圣旨传来,以雁萧关对她的信任,说不定真会力荐她坐上?元州刺史?之位。 想到?这儿,黛谐贤后背发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但转念一想,元州本就是雁萧关的地盘,既然雁萧关主意已定,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干脆压下心头惊涛,他笑着附和:“王爷英明,绮华姑娘办事?,咱们都放心。” 绮华垂首谢过,神?色依旧沉静。她本就无意揽权,当初苦心梳理府衙事?务,不过是见雁萧关整日被琐事?缠身,想着能替他分忧一二?。 正欲告退,她似想起什么?,又转身道?:“王爷,如今各曹事?务渐上?正轨,只是府衙中缺人手的状况愈发吃紧。此番城外收粮已毕,紧接着便要丈量田亩,工曹修缮工事?也需监工,眼下实在捉襟见肘。” 第225章 雁萧关闻言,沉思良久。 要知道?赢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现下他们谁还在元州,可他不打算一直待在元州,总有要回赢州的一日。 第186章 自己如今不在赢州, 那儿必得有人?坐镇,他不能将赢州的?瑞宁和官修竹调过来。 雁萧关揉了揉额角,艰难道:“只能先?等着?宣州借调的?官员过来。” 此刻, 元州海港外不远处的?海面上, 一艘大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身形, 正迫不及待地?往前张望。 而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广袖长?袍的?文士正向他徐徐走来:“陆将军。” 陆从南立即收住蠢蠢欲动地?想要踮脚往前看的?举动,转身一本正经地?看向身后鬓角斑白的?中年文士:“游博士。” 寒风如刀,刮过赢州最偏远的?渔村时, 连礁石都蒙上了层白霜。 天还没亮透, 老周头已?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蓑衣,踩着?结冰的?船板往桅杆上系缆绳,指节被海水腌得发白, 裂口处渗着?血丝,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船舷边, 二?十来个渔民正合力?推船入海, 麻绳勒进掌心,冻僵的?脚在冰碴子?里直打滑。 “这鬼天气, 渔网下去准结冰。”有人?骂骂咧咧, 却还是?咬着?牙往船头挤。 冬日的?海像头蛰伏的?巨兽,浪头裹着?碎冰砸在船帮上, 咔嗒作响,可是?他们不敢歇,家里的?存粮撑不过严冬,若不趁着?退潮捞些鱼虾,妻儿老小就得挨饿。 日头西斜时, 渔船摇摇晃晃靠岸。 女人?们裹着?单薄的?粗布单衫,怀里抱着?缩成一团的?孩子?,在寒风里踮脚张望。 当看到自家男人?平安下船,脸上先?绽开笑,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鱼篓,又都沉了下去。 老周头的?媳妇抹了把脸,接过丈夫冻得发紫的?手哈气:“就这几条小鱼?”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老周头哑着?嗓子?,把今日出海省出没吃的?腌鱼干塞进女儿冻得通红的?手里。 码头上,渔民们围着?火堆处理少得可怜的?鱼获,手指被鱼鳞划得生疼,却没人?舍得浪费一丝鱼肉。 不知谁突然说了句:“盐又见底了。” 众人?沉默,大梁官盐管控极严,即便?守着?大海,私煮私贩盐巴他们也是?不敢的?,尤其是?前些年海边有人?煮私盐被全?家砍头之后,渔民就是?干喝海水补充盐分,也不敢私下煮盐自用。 辛苦一日,夜间一餐是?家中老幼在海边捡的?海货混着?鱼干熬得大杂烩,海边虽可靠捡海获得食物,本不应该缺食,可坏就坏在渔民们无力?购置渔具,只能选择租借。 等收获鱼获后,又要用其偿还租金,到头来真正能落到手中的?,不过寥寥无几。就算留下部分鱼获,上岸后也会因为缺少盐,无法腌晒保存。 这些鱼获放不了多久,最终只能在奸商的?恶意压价下,低价售出,而渔民所需其他售价却又高昂异常。 渔民们只能勉强挣扎着?活着?。 夜幕降临时,渔船成了摇晃的?家,一家五口蜷在狭小的?船舱里,啃着?掺了野菜的?窝窝头。 冷风从木板缝隙钻进来,冻得孩子?们直打哆嗦,老周头搂着?哭闹的?小女儿,只能一遍遍哄:“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半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渔村。 村长?带着?几个汉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灯笼光照亮他黑瘦的?脸:“都起来,天大的?好事?。” 渔民们衣裳都没披便?涌出来,七嘴八舌地?问:“那小摊贩说的?是?真的??赢州真来了个王爷?” “真的?,”村长?笑得露出豁牙,“我?亲眼见着?的?,王爷正在建城,连山上的?山民都去做工了。”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拽着?村长?袖子?急问:“能要咱们去吗?” “能,”村长?重重点头,“我?打听了,去做工的?人?都能吃饱饭。” “还等什么,”老周头扯着?破锣嗓子?喊道,“明儿一早我?就去。”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寒风中,渔民们的?声音带着?颤音,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有人?偷偷抹了把脸,只要能挣口饭吃,能让孩子?不再挨饿,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拼上一拼。 队伍在寒风中颠簸了数日,老周头望着?前方村长?的?背影,手脚几乎被冻得失去知觉。 当城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地?上,此刻矗立着?两丈多高的?夯土城墙,城头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城门尚未完工,能清楚望见城内景象,运料的?板车密密麻麻停满内外,蜿蜒的?山道上,无数人?影扛着?沙袋、推着?独轮车,来回奔忙。 “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少人??”老周头媳妇身旁十岁出头二?儿子吓得直往她身后躲。 周围挤着从赢州各地赶来的百姓,衣衫上补丁摞补丁,不少人?耳朵和脸颊冻得发紫,人?群中议论声此起彼伏: “还有三日就过年了,王府真能收留咱们做工?” “这么多人?,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 瑞宁站在城头上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额角直冒冷汗,寒风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 他数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脑袋,心里直发怵:“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身旁的?官修竹同样面色凝重,揉着?冻僵的?手指叹道:“建城的?人?手早就足了,可这些人?……” 话音未落,一个裹着?破皮袄的?老汉大着?胆子?在士兵引领下挤到近前,嘴唇乌青却硬撑着?笑道:“官爷,俺们有力?气,挖土挑石啥都能干。” 渔村村长?也急忙把村里几个结实汉子?往前推:“官爷看看我?们村的?人?,都是?干力?气活的?好把式,啥活都不挑。” 望着?众人?缩着?脖子?,冻得发紫的?脸,瑞宁咬咬牙,对身旁亲卫喊道:“取登记簿来。” 临时搭建的?木棚下,十几个从县衙赶来的?书吏支起长?桌。 “姓名?哪个村子?的??会什么手艺?”书吏扯着?嗓子?询问,笔尖快速记录着?百姓的?答话。 “会使船桨的?,去河边划船运石料,力?气大的?,跟着?队伍夯地?基。” 老周头在登记簿上按了手印,就被神武军士卒引到一旁。 人?群很快被分成十队,每队由一名神武军带队。 士兵扯开嗓子?喊道:“都跟紧了,路上不许乱跑。” 队伍挨挨挤挤地?散开,踩着?结霜的?泥地?向前挪动。 女眷们则被带到后方草棚,几口大锅里正煮着?稀粥,热气腾腾中,有人?忙着?给大家分发稀粥。 瑞宁站在高处,看着?眼前混乱却有序的?场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官修竹道:“在城里找块空地?,搭几处简易营房,再去弄些茅草,连夜把棚子?搭起来,总不能让百姓们睡在风里。” 他又想起陆从南和大柱前些日子?押回的?铁矿,心头一动:“正好,再送些力?气大的?去矿场帮忙。” 虽说人?多带来不少麻烦,可瑞宁反倒比平日更?有精神,嘱咐完官修竹,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城下赶:“不成,我?得亲自去盯着?。” 下了城楼后,瑞宁望见一名来去匆匆的?神武军士卒,立刻叫住对方:“你带几个人?去路上迎迎宣州回来的?商队,看看是?不是?快到了?” 这会儿来做工的?人?,王府是?不给银钱的?,只负责吃食,可这么多人?的?吃喝也不是?小数目,他还等着?宣州运回来的?钱买粮呢。 寒风呼啸,他裹紧身上的?衣衫,快步往陶坊走去。 陶坊里,窑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陶工们正忙着?将陶胚小心翼翼地?放进窑中。 “加快些,”瑞宁语气温和却透着?焦急,“得多烧些瓷器卖钱买,才能供这么多人?吃饭干活。” 窑工们顾不上擦汗,又往炉膛里添了几块煤石,通红的?火星飞溅而起,照亮了他们被熏黑的?脸庞。 夜色渐浓,寒风依旧凛冽,在半红的?天际下,这座巍峨的?城池,正从图纸上的?线条,一点点化作坚实的?城墙与街巷,还未建成便?承载起了无数人?的?希望与期盼。 元州府衙内,绮华正为缺人?手愁眉不展,全?然不知赢州新来的?百姓扛着?工具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两地?境况天差地?别。 她只能满心盼着?宣州借调的?人?手快点来,却不知变数已?至。 翌日辰时,除一直被明几许研读的?化学书外,雁萧关总算将系统奖励的?方子?整理完毕。 第226章 拍了拍桌岸上价值无数的?方子?,雁萧关虚伪道:“啧,还真是?烦恼,这么好的?方子?,手下却无人?将之造出来,只能暂时留在我?手里吃灰了。” 眠山月拍拍翅膀,骄傲道:“等有人?手了,这些方子?肯定?能挣来源源不断的?钱,让宿主一辈子?都不必为钱钱发愁。” 雁萧关夸奖它:“不错,不过还需再接再厉,从系统里捋更?多的?奖励。” 眠山月连连点头,一人?一鸟有志一同对视,眼中满是?斗志。 还没来得及再发下宏伟大愿,外面便?有人?禀报:“赢州来人?了。” 雁萧关方踏出府衙前院,就见一人?脚步匆匆奔来。 “王爷,”陆从南上前,目光急切地?将雁萧关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恙后,才拱手禀道,“末将不负王爷所托,已?将铁矿全?部送回赢州。” 雁萧关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皱起眉头:“让你在赢州待命,怎么又赶过来了?” 陆从南挺直腰板,语气坦荡:“末将不放心王爷。” 闻言,雁萧关伸手揉了揉陆从南的?脑袋,这从小跟着?自己的?崽子?,居然还充大人?不放心起他了:“赢州现在怎么样?” 陆从南想起临走时那初具雏形的?城池轮廓,咧嘴笑道:“瑞宁总管把赢州打理得井井有条,等王爷回去,保管给殿下一个大惊喜。” 不等雁萧关问起,陆从南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王爷,天都来人?了。” 雁萧关脚步一顿,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府衙门口涌进一群人?,为首的?中年汉子?身着?文士袍,眉眼间透着?严肃与沧桑,盯着?那张脸,他莫名觉得在哪儿见过。 未待他多想,就在这时,游骥巡查归来,瞥见人?群中央的?身影,手中佩刀“当啷”坠地?,声音都发颤:“父亲。” 这声喊惊得府衙众人?齐刷刷转头,还是?匆匆赶来的?绮华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将众人?引至前厅落座,又急忙吩咐人?端上热茶。 黛谐贤得了消息气喘吁吁地?跑进前厅,一眼瞧见那中年文士,脱口而出:“游博士。” 他难掩喜色,追问:“可是?陛下派您来宣旨的??” 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自己送出的?信怕是?还没到天都,就算要传旨也不可能这么快。 雁萧关却不似黛谐贤这般急切,等游岑极捧着?热茶缓了缓,脸色稍显红润后,才问道:“不知游博士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天都出了事??” 游岑极:“王爷无需忧心,陛下身体?安康。” 见雁萧关和黛谐贤仍紧盯着?自己,思?索片刻后补充道:“黛贵妃虽常宣太医问诊,不过都是?些调养的?平安脉,身体?并无大恙。” 厅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缓,雁萧关长?舒一口气,却见游骥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父亲既非为天都之事?而来,为何千里迢迢来此?可是?家中出事??” 游岑极未答,将目光转向陆从南。 陆从南接话,说起路上与游岑极相遇的?经过。 原来游岑极起初并不在陆从南的?船上,而是?与一商船老板约定?乘船在元州下船,再跟着?其他商队绕道蒲州、宣州前往赢州。 据他们所知,这条路虽绕远,但胜在安全?。 可到了海上,情况却生了变。 商船老板说是?急着?去宣州送货,非要把游岑极等人?一同直接带去宣州。 两方为此生了争执,陆从南远远就听见商船老板大声嚷道:“你们要去赢州,从宣州过去更?近。” 游岑极却摇头:“对此我?有所听闻,宣州到赢州的?路途土匪众多,我?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是?没法平安到达赢州。” 商船老板不耐烦地?一摆手:“我?只负责送到宣州,之后的?事?别找我?,不想去就自己下船。” 茫茫大海上,游岑极他们又能往哪儿去?这是?要逼迫他们不得不去宣州。 陆从南本不想多管闲事?,急着?要去见雁萧关,可听到“赢州”二?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正巧撞上游岑极投来的?目光。 他虽不认识游岑极,游岑极却一眼认出他是?雁萧关身边的?人?。 就这样,陆从南才把这群人?一同带到了元州,至于游岑极究竟为何大老远赶来,到底所为何事?,陆从南心里也正犯嘀咕呢。 在船上时,他满心想的?都是?雁萧关在元州是?否安好,虽随口问过游岑极的?来意,却被对方含糊带过,便?也没再深究。 此刻也只能将他们相遇的?经过原原本本禀明,又道:“本该昨日就到的?,可下船时,游博士带来的?人?里有几位染了病,实在走不动路,我?便?将他们安顿在港口客栈,寻了大夫诊治,只先?带游博士和能赶路的?人?赶了过来。” 雁萧关闻言,转头看向游骥:“别急,先?待游博士缓过神。” 游骥攥紧的?拳头松了松,躬身应道:“是?,王爷。” 游岑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他深知儿子?的?性子?,游骥能对雁萧关如此恭敬顺从,显然是?打心底信服,再看雁萧关对游骥的?态度,便?知这孩子?已?成为雁萧关信重的?臂膀。 游岑极眼角皱纹松了松,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凝重:“还请王爷知晓,此番我?们一行欲去赢州,是?实在无路可去,才想着?投奔王爷。”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是?一惊。 黛谐贤更?是?忍不住往前探身:“何故如此?游博士身为国子?监博士,除祭酒外,便?是?国子?监最举足轻重之人?,且博士文采斐然,博古通今,门下弟子?遍布天下,游家虽非天都顶级望族,却也是?中江云州的?名门,怎会落到无处可去的?境地??” 游岑极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黛大人?离天都日久,不知天都去年已?是?风起云涌。” 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黛大人?离开天都后不久,原本中风卧床的?宣毕渊,不知经哪位大夫妙手回春,病情已?大为好转。” 说到此处,游岑极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宣毕渊到底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门下门徒众多,不多时便?也回了朝中,一开始他并未有何异状,可没过多久他便?动作频频,与朝中几股势力?暗中勾结,羽翼更?丰。” “起初不过是?对陛下的?政令多方拖延,到后来竟公?然在朝堂上打压异己,但凡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的?大臣,不是?被构陷弹劾,就是?明升暗降调离中枢。”游岑极眉头深皱,“现今朝堂上,宣毕渊几乎与太子?呈鼎立之势,陛下虽有制衡之心,奈何宣毕渊党羽遍布全?朝,连御史台都被渗透,陛下纵有雷霆手段,也难在短时间内扭转局势。” 雁萧关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太子?那边如何?难道坐视宣毕渊做大?” 游岑极放下茶盏,摇头叹道:“太子?本就生性仁厚,又忌惮宣毕渊背后势力?牵扯,只能暂且隐忍,更?棘手的?是?,军中也有部分将领倒向宣毕渊,边塞调防、粮草调配都开始出现异动,长?此以往,朝堂内外怕是?要生大乱。” 说到此处,游岑极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继续道:“本还尚可维持平静,可在此次朝堂选官之时,陛下却将选官大任尽皆交给了宣毕渊。” “怎么会?”黛谐贤猛地?起身,手中茶盏险些打翻,“朝中选官向来慎之又慎,历来操持此事?者皆是?陛下心腹,要知道经主官选拔的?官员,皆成其门生,日后自然结为一党,如今宣毕渊与太子?势同水火,陛下缘何将此等重任委于他手?” 游岑极苦笑一声,抚须长?叹:“圣意难测,谁也不知陛下作何考量。” 他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自那之后,宣毕渊行事?愈发肆意,选官向来重‘门第、才学、德行’,然此番他所选之人?,全?然不顾成例,既不论家世门第,亦不察真才实学,唯以亲疏为标准。” “本该是?国子?监翘楚的?学子?,皆被摒弃门外,反倒是?与宣毕渊有瓜葛之人?,哪怕腹内草莽,皆得‘上上’评语,平步青云。而与太子?交好的?贤才,或是?出身寒门的?饱学之士,纵使文章锦绣,德行高洁,也一概落选。” 游岑极话音未落,厅内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怒之声。 “结果一出,国子?监上下群情激愤,数十位博士率学子?当街拦下宣毕渊的?车马,欲讨个公?道,可他竟早有准备,当场命人?将人?全?数下狱。”游岑极早已?怒过,此时只平静道,“几日过后,闹事?之人?被扣上当街行凶,冲撞大员的?罪名,不日便?要处斩,太子?心急如焚,奔波十数日在朝堂上下周旋,才将斩刑改为流放。“ 第227章 游岑极回忆起流放那日,太子?亲自送他们一行人?至城门外,目送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回转。 他本以为一行人?会被押解至苦寒的?陇西边城,谁知刚行两日,夜色之中突然出现一队轻骑,为首之人?掀开斗笠,竟是?乔装而来的?太子?。 太子?将他们引至隐秘渡口,安排上船:“此去元州投奔五弟,方能保你们周全?。” 说到此处,游岑极目光灼灼看向黛谐贤:“对了,与太子?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 黛谐贤正为学子?们的?遭遇揪心,被这目光一扫,心头猛地?一跳,犹豫着?问:“这女子?……” 游岑极颔首:“正是?黛大人?二?房女儿,黛莺和。” “黛莺和?”陆从南、黛谐贤三人?异口同声惊呼。 游岑极见两人?反应激烈,只当他们是?疑惑黛莺和为何会参与其中,毕竟黛莺和的?身份贵重,乃是?黛府二?房嫡女,年岁还小,即使是?他,到此时亦未知此间缘故。 却不知这声惊呼背后,藏着?只有区区几人?知晓的?隐秘。 “正是?,此番太子?言说要将我?们送来元州投奔王爷,便?是?出自黛家女儿的?提点。” 游岑极话音落下,黛谐贤频频扭头看向雁萧关,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探究。 雁萧关与陆从南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皱了皱眉。 雁萧关还未及深思?,游岑极已?略过此事?:“此番随我?前来的?,大多是?国子?监的?学子?和十数位博士。” 他神色黯然:“都是?我?的?同僚和学生,我?护不住他们,便?只能随他们一同前来寻求王爷庇护。” 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不过,来人?也并不都是?国子?监出身,在送我?们上船时,黛家女儿与太子?还安排了另一批人?登船。” ----------------------- 作者有话说:之后会闲下来了,以后改晚 9:30 更新,有变动再改[害羞] 第187章 见雁萧关?挑眉欲问, 游岑极主动解释道:“黛小姐说,那些人同样在此次选官中落选,个个身负真才实学, 若留在天都恐被埋没, 她?言道不如将这些人送至王爷麾下,也好?施展抱负。” 言罢, 他起?身整了整衣冠,朝着?雁萧关?深深一拜:“恳请王爷不嫌我们来此太?过冒昧,收留这些学子。” 雁萧关?上前将他扶起?,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憔悴却又满怀期待的面?容, 沉声道:“放心, 我麾下正缺人手,诸位的到来,于我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屋内众人如释重?负, 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缓和,几欲落下的热泪在学子们眼中闪着?光。 将天都来的一行人安顿好?后, 陆从南匆匆去寻雁萧关?。 踏入院门时时, 陆从南抬头便透过窗瞧见雁萧关?正望着?埋头苦读的明几许,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关?切。 屋内, 明几许全然沉浸在书卷里, 连面?前茶盏凉透都未察觉。 雁萧关?轻手轻脚上前,将凉透的茶盏换成新沏的热茶, 动作极轻,生怕扰了对方思绪,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外透气?。 陆从南见状,忐忑地快步跟了上去,待走到雁萧关?身边, 他喉头微动,艰难道:“殿下……” 雁萧关?:“想问莺和之事?” 陆从南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才多大,怎么?就掺合到太?子和宣毕渊的斗法中去了?” 雁萧关?面?上原本带有的笑意瞬间消散,他何?尝不疑虑?可他与陆从南同时离开天都,实在无从知晓黛莺和的境况。 且就算他还在天都,他也弄不清黛莺和的想法。 黛莺和才刚诞生母亲便离世,她?太?小了,被他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如一团棉絮,他力都不敢使大了,生怕一手将她?捏坏。 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养活才呱呱坠地的婴孩?无计可施之下,他求到了黛贵妃面?前。 借着?黛贵妃疼爱他,就算他什么?都不肯说,黛贵妃仍然应了他的请求,甚至还将黛莺和安置在了黛府,护佑她?安然富贵长大。 可为着?黛莺和的安危,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只在无人之时才会去悄悄看望她?,又匆匆离开。 相聚虽少,可或许是因?着?血脉相连,他们从来都是亲近的,此时自然不可能不担心。 不过转念想到留在京中的陆自心和陆灵珑,还有安置在黛府的人手,有他们护着?,黛莺和的安危无需太?过操心。 然而身旁的陆从南早已急得眼眶发红,整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 那可是他仅剩的一母同胞的亲人。 陆从南声音发颤,指尖几乎嵌进掌心:“她?都未及笄,怎么?就和朝堂的事牵扯上了......” 话未说完,喉间已泛起?哽咽,不得不别过脸去抹了把眼睛。 雁萧关?望着?陆从南泛红的眼眶,记忆突然飘回幼时。那时陆从南刚从大火里死里逃生,被他藏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圆滚滚的身子不出几月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偏偏懂事得让人心疼。 总躲在无人能及的角落,唯有他去寻时,才怯生生揪着?他衣角跟在身后,小脸上满是挂念,既怕他因?频繁探望惹上麻烦,又忧心他刚落地便被送走的妹妹。 那时他们不过是面?对剧变无能为力的稚子,连自保都需小心翼翼,如今...... 他抬手按住陆从南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抑制不住的轻颤:“你先别忧心,自心和灵珑在京中经营多年?,定能护住她?。” 话锋陡然转沉:“明日你亲自写封信,我派最快的信使送回天都。” 陆从南从未说过,可在他心中,雁萧关?无所不能,他说,他便信,重?重?一点头,他脚步匆匆去写信了。 . 雁萧关?所说的雪中送炭并?非虚言,就说元州眼下最棘手的难题——粮食与土地分配,便让府衙众人头疼不已。 待游岑极等?人休整一日,雁萧关?立即便将他们召集在一处。 听闻雁萧关?提出要将土地重?新分给?百姓,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黛谐贤在一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全然忘了自己刚得知雁萧关?这个想法时,下巴差点惊掉的窘态。 也难怪他们这般反应,毕竟在世人认知里,向来只有人绞尽脑汁攥紧土地,哪有人将到手的土地拱手相让? 但雁萧关既有令,事情就得照办。 为了让元州百姓过个好?年?,雁萧关可是下了死命令:正月十五必须将土地分配落地。 这不仅关?乎百姓生计,更是对前来投靠众人能力的一场大考。 可土地分配之难远超想象。 元州土地情况复杂,既有战乱之时荒废多年的无主荒地,也有被豪强巧取豪夺的民田,更有因?种种缘故被瓜分殆尽的公田,还有隶属于官衙的官田。 要将之理清,可谓千难万难。 绮华迎难而上,带着?府里仅有的人手连日核查地契、走访农户,在堆积如山的旧册子里翻找线索。 连日奔波下来,诸多问题浮出水面?:许多农户手中仅有祖辈口传的田亩凭记,连张像样的地契都没有。更有甚者,土地早被豪强以“典押”之名?霸占数十年?,如今农户后代连田垄位置都记不清。 还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故意虚报田亩,企图多占份额。 为了还原真相,绮华不得不发动各乡耆老?指认地界,又找来曾参与丈量土地的老?人回忆当年?情形,好?不容易才整理出数十卷土地归属的佐证材料。 除此之外,量地过程同样波折重?重?,元州地势起?伏,山丘河湾交错,有的田地形状如锯齿,有的地块被溪流切割成零碎小块。 丈量队伍为了丈量土地,不止要翻岭涉水,遇上雨雪天气?更是寸步难行。 在绮华一行人忙的脚不沾地之时,居然尚有部分百姓对官府推行的分地政策心存疑虑,坊间陆陆续续传出留言——今日分的地,明日怕是又要被收回,即便不收回,日后赋税定然会加重?。 当种种问题报到雁萧关?这里时,他即刻召集绮华、游岑极等?人,连夜围坐在府衙议事厅内协商对策。 烛火摇曳下,众人眉头紧锁,案上铺满了土地核查资料与丈量草图,争论声与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交织。 雁萧关?一开始将事情想的简单,现下土地既然因?故到了他手中,他便可自行分配给?农户,待农户去世后,土地自然再归朝廷,由朝廷另行分配给?其他人。 游岑极却想得细致:“殿下心怀百姓,愿将土地分予百姓,此等?仁德令人钦佩,只是这些土地终归是大梁朝的疆土,百姓也是大梁朝的子民,分配时还需遵循法度。” 见雁萧关?没有反驳,他郑重?说道:“不过王爷既然打定主意要将土地分与百姓,在朝廷并?无旧例的情况下,为免引起?他地豪强名?门的激烈反应,步子万不可迈得太?大。” 第228章 他顿了顿:“不若先以成年?男子划拨八亩田地、女子四亩为准,不可随意逾越,还要考虑田赋征收,其也应参照朝廷旧制,每亩缴粮务必依循法度。” 说到关?键处,游岑极神色凝重?:“最为要紧的是要防范土地兼并?之祸,需立下规矩:凡豪强名?下土地达到上限,便不可再购入田地,若有农户急着?卖地,只能售予官府,既可收为公田,也可转卖给?其他农户,绝不可私下买卖。如此一来,既能保百姓有田可耕,也能杜绝‘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兼并?乱象。” 雁萧关?听后沉思良久,最终点头。 这个年?节,比雁萧关?初至赢州时过得还要匆忙,直到正月十一,府衙门前终于有了动静。 在万千百姓渴望的目光中,府衙大门轰然敞开。 雁萧关?立在最前方,身后,游岑极抱着?一尺多厚的地契文书,绮华则握着?几卷崭新的桑皮纸丈量图,众多神武军持刀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台下,因?心底忐忑焦虑而没能过好?年?节的百姓,密密麻麻挤满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他们呼出的白气?如云雾缭绕,却遮不住焦灼的视线。 “都排好?队,按顺序来。”陆从南的声音穿透凛冽寒风。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在游骥带头指挥下,队伍秩序井然。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几位白发老?汉拄着?拐杖蹒跚往前挤,被士兵稳稳扶住:“老?伯慢些,地就在那儿,跑不了。” 前排一位婶子攥着?褪色的布巾,手指几乎将布巾绞出洞来,小声对身旁妇人念叨:“昨儿我家那口子还说,当官的哪有白送地的?莫不是要收三?倍赋税?” “嘘,”对方慌忙捂住她?的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今日就要见真章了,咱们先看看那地契再说。” 雁萧关?朗声:“元州的父老?,我知大家对分地之事尚有疑虑,今日我便当着?诸位的面?承诺,分地是真。” 随即不等?百姓反应,侧身示意绮华上前。 绮华毫不畏惧众人的目光,亭亭玉立于视线中央,高声道:“王爷确实新定了分田制度,凡成年?男子均授田八亩,女子四亩。”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震惊声。 一位佝偻着?背的阿公被两个孙子架着?往前挪,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绮华:“官、官爷,真的肯分给?咱们地?” 绮华也不在意他慌乱的称呼,镇定自若:“阿公,盖了印的地契可作不得假。” 游岑极顺势递上一张地契,老?人颤抖着?双手展开,纸上分明写着?“城外田地,东至老?槐树,西至月牙泉,计三?亩”,朱砂红印鲜艳欲滴,在阳光下泛着?灼目的光。 “这地赋税几何??”人群中突然有人壮着?胆子喊。 绮华下意识侧身望向雁萧关?,见对方投来鼓励的眼神,才稳稳转身道:“赋税与朝廷旧例并?无二致,王爷金口玉言,绝不朝令夕改。” 大梁朝私田、官田、公田的赋税,内里门道大不相同。 官田归官府所有,百姓若要耕种官田,与佃耕地主家的田地并?无两样,其要缴纳的赋税向来高昂,而私田却另有乾坤。 如豪强大族名?下的土地,即使家中无高官显贵致无法免税,每亩地也不过缴纳两斗赋税,这点钱粮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这些差别,元州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 绮华方才那句“赋税与朝廷旧例并?无二致”,言下之意竟是让他们往后缴纳的赋税,与豪族私田一般,每亩仅需两斗。 这消息如惊雷炸响,直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往常交租后全家饿肚子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竟能以这般轻的赋税,种上属于自家的地? 这等?好?事,莫说是想,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梦! 霎时间,纵使凛冽寒风呼啸,也吹不散百姓们心头腾起?的热浪。 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成片蔓延的哽咽,有人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 这场分地大典,从正月十一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当最后一户人家接过地契时,元州城的元宵花灯恰好?点亮,满城灯火与百姓们眼里的泪光交相辉映,喜庆吉祥。 雁萧关?在元州大刀阔斧推行土地新政,城内世家大族避无可避,首当其冲被推上风口浪尖。 从前百姓为求活路,不得不忍受五成甚至六成租子,沦为佃户,如今有了自家田地,谁还愿给?人当牛做马? 没了佃户,这些家族名?下大片土地瞬间没了人手耕种,眼看就要荒废。 可雁萧关?那日当街斩杀逆贼,血溅三?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纵使满心不甘,也绝不敢公然逃税。 一亩两斗赋税看似不多,可在土地尚未产出的情况下还要缴税,还是让这些大族肉痛。 更要命的是,他们不少土地来历不清不楚,先前虽趁乱将吞占的城西私田混进被抄家豪强的地契中,成功蒙混过关?,可这等?手段也只瞒得过城西那一小片地。 要知道元州作为交南最繁华的州府,不仅有交南最大的通商港口,商业往来鼎盛,土地更是广袤肥沃。 如今细细盘查下来,各族名?下原本可是牢牢攥着?元州十之八九的田地,即便刨除城西那片土地,其余五六成土地的归属,也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 这日,月上中天,元州城最气?派的醉流云酒楼内,数位世家家主还围坐一处。 一人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碎片迸溅:“那些贱民分了地,往后谁还给?咱们种地?莫非要我们自己去种?” 另一位家主捻着?胡须苦笑:“更狠的还在后头,王爷前些日子彻查了城西那片地的地契,连带其他无主官田的地契都翻了个底朝天,咱们手里的土地不少,当年?为此做的手脚更是不少,若是王爷再来一轮清查……” 话音戛然而止,屋内众人脸色瞬间惨白,烛火在铜灯盏里明明灭灭,映得众人眼底皆是惊惶。 恍惚间,他们仿佛又看见那日刑场之上,雁萧关?麾下神武军刀光如雪,无数头颅滚落,鲜血浸透青砖,腥气?三?日不散。 在雁萧关?的铁腕之下,地重?要还是命重?要,答案不言而喻。 往日趾高气?扬的世家家主们,此刻如惊弓之鸟,绞尽脑汁编造各种理由,争先恐后将手中来历不明的土地上缴府衙。 游岑极与绮华领着?从天都来的人手,同这些人周旋数日,最终无奈地接收了大批田产文书。 与各族族长焦心挠肺全然不同,府衙书房内,明几许正倚着?雕花窗棂,指尖轻轻翻过书页,自得到那本化学书籍后,他便格外痴迷。 眠山月起?初只当他是被书中古怪的图画吸引,对里头的知识该是全然看不懂的。 毕竟作为系统,它虽未亲历现代社会,却也听闻过化学之难。 据说在现世中,即便自幼接触相关?知识的学生,学起?来也常抓耳挠腮,更遑论明几许这个毫无基础的古代人,那些分子式与反应原理,在他眼中理应与天书无异。 可在前两日,这个想法被明几许的表现彻底打破。 一日午后,雁萧关?处理完政务,瞥见伏案研读的明几许,闲极无聊的凑了过去,明几许却对他视而不见,无奈,他只得开口:"读了此书这些时日,可有什么?见解?" 明几许抬眸,神色平静如常,将书本轻轻合上:"殿下,这书中所言的'化合之术',实则与方士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看这'水'的构成......" 他执起?狼毫,在宣纸上画出h?o的分子式:"书中说水由两种'元素'组成,遇催化剂可分解为'氢气?'与'氧气?',此二者一可燃烧,一可助燃……" 随着?明几许有条不紊的讲解,雁萧关?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些陌生的名?词如乱麻般缠在脑中,眼前浮现的却是一种气?体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的景象,与他所知水火不容的常识相悖,直听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一旁的眠山月更是瞪大了眼,那些复杂的理论它亦是一窍不通,此刻经明几许口中说出,它当然是说不出的惊讶。 这完全不合常理的学习能力和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雁萧关?听得云里雾里,几次试图追问,却见明几许目光灼灼,越讲越投入,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几番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堆积如山的府衙公文上。 此后日子里,元州新政推进得如火如荼,雁萧关?即便忙得脚不沾地,他仍记挂着?沉迷化学书的明几许。 见对方读书入迷时常错过饭点,便特意吩咐后厨随时温着?饭菜,瞧着?明几许深夜仍就着?烛火钻研,又得亲自押着?人洗漱哄睡,担心其久坐看书伤神,每日总要抽出片刻,强拉着?明几许在府中散步透气?。 第229章 堂堂王爷,愣是将伺候人的活儿做得细致入微,从饮食起?居到作息调养,桩桩件件都操碎了心。 日子就这么?悠悠流逝,元州的春天来得格外热闹。 柳树抽嫩芽,河流碎薄冰,春风抚新地,整个元州仿佛沉寂的泥土被翻挖敲散,蓬松而充满勃勃生机。 自分到田地后,百姓们像换了个人似的,天还没亮透,村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壮劳力扛着?官府出借的农具,精神抖擞地清整土地,孩子们在田垄间追逐嬉闹,乐呵呵的笑声顺着?风,飘到聚在水渠旁浣洗衣物的女人们耳中。 而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中,宣州派来的文吏才姗姗来迟。 游岑极带着?他的弟子和黛莺和送来的一批人,亦圆满地完成了雁萧关?安排的任务。 这些人处理田籍赋税时条理清晰,面?对世家刁难时不卑不亢,能力、心性俱是上上之选,确如游岑极先前所说,若不是因?着?宣毕渊同太?子斗法搅乱朝局,他们早该被派往各地为官。 如今这批人才落入雁萧关?手中,着?实是天降机缘。 只是元州新政初成,各衙署人手虽缺,却容不得贸然安排。 元州来的这批人恰好?提醒了雁萧关?,随意安插恐生事端,不若让久经官场的文吏们对众人进行能力考核,再依其所长分配到对应衙署。 宣州来人一踏入元州府衙,便被雁萧关?委以这项差事。 为首的文吏看着?案头密密麻麻的待考名?单,眉头拧成疙瘩,朝廷选官向来重?门第、察孝廉,需经州郡举荐,吏部复核,层层递进耗时数月,哪有这般仓促设考的道理? 可雁萧关?贵为当朝王爷,宣州又是皇帝钦赐于他的封地,算起?来他们可都是雁萧关?的属官,纵使满心不忿,也只能咬着?牙应下。 游岑极得知此事,当即进言:“若单凭考官主观评定,恐有失公允,即使国子监考核学子时,亦有经史策论考察。” 见雁萧关?不明,他解释道:“国子监以研习儒家五经《诗》、《书》、《礼》、《易》、《春秋》为主,兼习《论语》《孝经》,前朝时为经世致用,还增设律学、算学等?实用学科,学子在受考评之时,需通过其研习经学的表现品评其等?级,若是等?级为中下,则不能派官。” 说罢,见雁萧关?恍然,他提议道:“此次不妨效仿国子监考察,再结合需要,分作策论笔试与实务操作两部分,综合评分,方能选拔真才。” 雁萧关?略一思忖,重?重?一拍桌案:“好?,就依此办。” 三?日后,元州城第一届“考试+考核”选官之制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第188章 入春之后?, 元州的天气回暖得很快,还没到三月,百姓们已陆陆续续换上单衣, 唯有?怕冷的老人和幼童还穿着夹衫。 微风拂过, 蜿蜒的泥路两侧,绿苗破土而出, 其?间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不?知名野花,春光盎然。 然而,此刻在山路上奔忙的人却无暇顾及这美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山间宁静, 王二?柱穿着草鞋一路狂奔, 终于跑到山腰那间破烂简陋的棚屋前。 齐腰高的栅栏围着屋子,他气喘吁吁,一把推开破破烂烂的栅栏。 棚屋正中的门饱经风雨侵蚀, 门板朽迹斑斑,王二?柱还没来得及伸手, 一阵微风拂过, 门便“吱呀”作?响,晃晃悠悠悬在门框上, 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落。 “砰”的一声, 王二?柱喘着粗气冲进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日光, 能看到一个男子正坐在桌案前,专注地翻看一卷竹简。竹简边角磨损严重,显然已被翻过无数次,男子得时不?时极其?小心地将竹简抚顺,才不?至于因动作?稍大而裂成两半。 听到动静, 男子回首看来,见是王二?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温和道:“二?柱,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青墨哥,天大的好事!”王二?柱熟练地跳过屋中接雨水的破陶罐,昨晚落了一阵雨,头顶的破草棚又开始漏水,每次都是这破陶罐在下面接着,才险险没让屋里沦为一片汪洋。 他几步跨到男子面前,兴奋地说:“我今个打柴去城里卖,听城里的百姓们都在说,元州府衙要?选官。” 李清墨陡然一怔,手中正轻抚竹简的动作?停住,随即淡淡开口:“选官又有?何奇怪?反正与我们又无干系。” “当然有?关?系,”王二?柱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却仍把话说得清晰,“城里的百姓们都说,此次选官不?论出身贵贱都能考,寒门子弟好多都跑去府衙打听消息了,说是王爷亲口讲的——不?拘门第?,唯才是举!” 李清墨握着竹简的手猛地收紧,声音发颤:“莫不?是假消息?大梁立朝百年,哪有?贱籍能入仕的道理?” “千真万确,”王二?柱急得直跺脚,草鞋在泥地上蹭出声响,“城西张屠户家儿子都准备去考。” 他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听这次从天都来的国子监的博士说,除了考经史,还要?考算学、律学这些致用之学,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入府衙为官。” 这番话如重锤般砸在李清墨心上,他缓缓低头,目光扫过手中磨得发亮的竹简,又望向墙角那个被他用破布仔细包裹、祖上历经劫难才保留下来的竹简箱。恍惚间,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仿佛又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读书……千万别放弃读书……” 当夜,李清墨将磨得发亮的砚台、缺了口的毛笔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塞进打满补丁的布包,临行前,他走?向由栅栏围起的矮棚。 棚里几头通体雪白、毛蓬松松的羊正抬头“咩咩”叫着,它们是家中除了那箱竹简外唯一值钱的,也是他安然过冬的依靠。每到寒冬,他都会把羊抱进屋里取暖,这些羊对他而言,早就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如今要?远行,他满心都是不?放心,好在已托付给机灵的王二?柱,对方既是他的学生,平日里也常受他照拂,想必能将羊照料周全。 推开栅栏门的瞬间,李清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间破旧的屋子,曾以为他要?在此了却余生,如今却成了他奔赴希望的起点。再转过头时,他眼底燃起炽热的光,攥紧布包,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元州城的路。 与此同时,元州府衙门前,又一群寒门子弟结伴候着,他们衣衫单薄,脸上却满是期待。 待府衙文吏出门,众人立刻围上前,声音里带着忐忑与紧张:“请问……我们当真能参加考试吗?” 而此刻,雁萧关?正在府衙内院对着锦盒中的玉米种子发愁,这颗种子可是全天下仅有?的一颗,珍贵无比。 种植手册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早已倒背如流,却迟迟不?敢动作?。 明几许今日难得放下化?学书,正拿着零嘴逗弄手边的眠山月。 见雁萧关?盯着锦盒愁眉不?展,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然殿下去同府衙的农官好好学学?正巧开春,地里的活计都要?从头操持,说不?定积攒些经验,这玉米就能被殿下种活了呢。” 雁萧关听他说得轻巧,心里的焦虑却丝毫未减,他干脆一把盖上锦盒,随手推到案边,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坐在明几许身旁,跟头熊似的将人狠狠揽进怀里,随即将脑袋窝在明几许肩头,深吸一口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明几许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脊背僵直,手中零嘴掉下,眠山月趁机一口叼走?。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灼热温度,他紧绷的身体又渐渐放松,整个身体倚进雁萧关?胸膛,反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 粗硬的发丝扎得掌心发痒,他忍不?住笑道:“堂堂王爷,怎么倒像个耍赖的孩童。” 雁萧关?把明几许搂得更紧,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闷闷地说:“这颗种子太金贵了,我实在怕种不?好。” 明几许被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雁萧关?的背:“别瞎想了,你平日里做事多稳妥,哪能种不?好?” “可这不?一样?......”雁萧关?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靠,像是想把满心的愁绪都蹭掉,“万一出点差错,百姓不?饿肚子的指望可就没了。” 锦盒里那颗金贵的玉米种子还在,可此刻雁萧关?也顾不?上了,只觉得抱着明几许才踏实些。 明几许又轻轻拍了拍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道:“先放宽心,等明天找几个老农来问问,总能想出办法。” 窗外洒进屋的阳光照的屋里暖烘烘的,连趴在桌上的眠山月都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打起瞌睡。 可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不?可能的,平静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屋内两人动也不?动,仅凭这脚步声,他们就知道来人是谁。 第230章 绮华抬步走?进屋子,对雁萧关?与明几许此时亲密的模样?视而不?见,道:“殿下,又有?一群学子求考,其?中甚至有?几个是贱籍。” 雁萧关?将下巴搁在明几许肩头,眼也不?抬地说:“此次取士本就是为寻能做事之才,不?必因出身拒人门外,我们又不?是迂腐世家,何必拘泥于门第?之分?” 绮华点了点头,她早料到雁萧关?会这么说,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顺势提出建议:“既然如此,王爷不?妨发布一则告示,张贴于府衙外,也好让各地闻讯而来的学子安心。” 雁萧关?应了声,随手取过纸笔,寥寥几笔便将告示内容一挥而就,把告示交给绮华时,他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你处理元州政务数月,可愿下场一试?” 绮华接过告示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几乎要?将纸张攥出褶皱。 数年前,她从贫家女子沦为青楼妓子,挣扎几年她被逼心存死志,却被雁萧关?救下。 而在她成为天都名妓风光无量时,又毅然抛下一切,随雁萧关?来到元州。一路奔波不?顾生死,不?过是为了能守在雁萧关?身边,如今能有?机会入仕,为他做事,她本求之不?得。 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无意识蜷缩,她终究是女子。 “以女子之身入官场……会不?会为殿下带来麻烦?”绮华嗓音平静,可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我说能,就能。”雁萧关?目光如炬,直直撞进她眼底,“此番元州清查土地,你居首功,府衙上下谁没看在眼里?功劳岂分男女。” 绮华怔怔望着眼前人,喉咙像是被棉絮堵住,那些星夜核对文书的疲惫,与因她女子身份轻视她的文吏周旋时的委屈,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潮水漫上心头。 她忽而笑了,笑容温柔而释然:“若殿下不?嫌我见识浅薄,绮华自然愿意一试。” 当那张墨迹未干的告示贴上府衙外墙,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元州城顿时炸开了锅。 挑着菜担的老汉伸长脖子,朝身边人直摇头:“这成何体统?自古哪有?女人做官的道理?” “可不?是!”一旁的汉子随手理了理担上的柴火,“女子就该在家教养儿女、侍奉长辈,哪能插手官老爷的差事?”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个穿着粗布襦裙的妇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凭啥女人就不?能做官?”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肉铺老板娘叉着腰挤进人群,手中还提着一柄砍骨的铁刀,“有?些汉子连杀头猪都得我们女人上手,见点血就腿软,连猪都按不?住,这会儿倒讲起规矩来了?” “你那是力气活,”一名年轻汉子涨红着脸争辩,“治国理政要?的是经天纬地之才,岂是妇人能懂?” “懂不?懂,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话音未落,茶馆二?楼突然探出个女子,她柳眉倒竖,冲着楼下低叱一声,“前不?久王爷领着府衙的人为百姓写讼状,我们姐妹几个还想过去帮忙,后?来还是因着不?想为王爷添乱这才作?罢,当时你们这些信口开河,自诩懂治国经世的汉子都躲到哪里去了?” 楼下汉子们顿时涨红了脸,有?人梗着脖子立时就要?反驳出声,却不?想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拨开层层人群。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哼,若有?名门子弟站在你们面前,嘲讽一句‘贱籍怎堪为官’,你们又当如何?王爷连贱籍都能纳入仕途,凭什么不?能让女子一试?” 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有?的低头盯着鞋尖,有?的挠着后?脑勺,脸上皆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告示张贴后?的第?三日,府衙门前排起了长队。 晨光熹微,寒门子弟背着行囊,眼巴巴地望着朱漆大门,一直到晌午日头毒辣,仍有?人顶着烈日等候,不?知是紧张还是被晒的,衣衫都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结伴而来的女子,有?尚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也有?挽着发髻的妇人。人数虽不?多,却都镇定自若地站在队伍中,挺直脊背,对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当第?一个女子跨过门槛时,府衙文吏的目光皆是微微一顿,随后?便低头核对文书,提笔登记姓名籍贯。 不?过半日,女子求考已成寻常事,再无人露出惊讶神色。 而负责出题的国子监博士们,则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案头堆满经史典籍与算学图卷,窗外的喧闹声丝毫无法干扰他们,只专注地在纸上构思试题,静待一月后?的大考。 另一边,雁萧关?彻底将城中诸事抛在脑后?,每日天不?亮,他就跟着农官出了城门。 鞋底踩上还沾着露水的田埂,农官手把手教他握犁:“殿下,手腕要?稳,顺着垄沟走?,莫让犁头翻了。” 待他手移开,雁萧关?刚一使?劲,犁铧一大半深深扎进土里,惊得拉犁的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拖着犁歪歪斜斜往前冲。 雁萧关?踉跄着追了几步,犁铧却根本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抓住犁头,犁依旧不?受控,老牛更是摇头摆尾直往前窜,雁萧关?顿时来了脾气,几步上前拽住牛绳,生生将牛拉得动弹不?得。 面对千军万马也浑然不?惧的厉王殿下,此刻浑身沾满泥浆,头发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一双俊目死死瞪在牛身上,像是要?用眼神迫使?牛听他指挥。 “王爷这架势,倒像是要?跟地较劲呢,”农官憋着笑,伸手示意,“翻地讲究巧劲,你看……” 说着接过犁,脚步不?紧不?慢,犁过之处,土块均匀翻开,如同整齐排列的书页。 雁萧关?抹了把脸上的泥巴,咬着牙再次尝试,可犁头在他手中依旧不?听使?唤,犁出的田垄歪歪斜斜,不?是漏翻半垄,就是把土块刨得大小不?一。 日头西斜时,他才满身泥泞地回到府中,衣摆沾着草屑,裤脚的泥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连靴子里都灌满了泥土。 顾不?上换洗衣物,他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趴在桌案上写下:“犁地需松握缰绳,入土莫急……” 明几许合上书页,目光落在浑身泥污的雁萧关?身上,本该狼狈不?堪,此刻的神态却是严肃中带着安然。 这主意虽是他随口提起,此刻心里却泛起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明白雁萧关?这般坚持的缘由,一来是为玉米种子积攒种植经验,二?来也是想踏踏实实地走?完整个耕种流程,寻个心安。 默默走?至他身旁,明几许将灯挑亮。 待雁萧关?洗漱完,明几许才将他拉到床榻上,将人按倒,不?等其?反应,指尖便搭上对方紧绷的肩颈:“殿下去地里走?一遭,怎比同人拼杀还累?” 掌心传来的僵硬触感让他皱眉,随即用指腹缓缓揉开结块的肌肉:“放松些。” 他用的劲不?小,可雁萧关?的反应却全然不?若是在被放松肌肉的模样?。 “哼……”雁萧关?闷哼一声,肩膀不?自觉往他掌心蹭去。 明几许手掌温凉的触感扫过他皮肤,激得他浑身肌肉愈发紧绷。 矿岛上失控的那夜突然涌入脑海,身下人的滚烫体温,急促喘息,还有?肩头被咬伤的刺痛,都清晰如昨。 矿岛那一夜后?,明几许在船上受了伤,在雁萧关?悉心照料下伤口虽已愈合,可元州事务紧急,桩桩件件亟待解决,此后?二?人虽日日同宿一床,却始终守着分寸。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空闲,只是那夜雁萧关?受药物影响,神志不?清之下全凭本能行事,恍惚间还伤了明几许。 因着这个,即便雁萧关?夜夜将明几许搂在怀中,年轻炽热的身体反复发烫又冷却,纵使?满心煎熬,也只能强自克制。 而此刻,明几许的双手不?再隔着衣衫,直接贴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肌理渗进骨血,雁萧关?哪里还记得整日劳作?的疲惫,只觉一股热流直窜腹下,烧得浑身发颤。 明几许恍若不?觉,指尖下移到雁萧关?后?背的穴位,掌根用力按压,松解着僵硬的肌肉,他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垂下的眼睫却不?自觉地连眨了两三下。 明几许的手再次下移,还未触及肌肤,雁萧关?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翻身将人拉至身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皂角香的沙哑嗓音裹着欲念:“别按了……” 明几许望着雁萧关?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这些日子对方强忍煎熬的克制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别动。”他轻声开口。 雁萧关?却紧握着他的手腕,脖颈处本就突出的喉结因吞咽愈发显眼。 下一秒,明几许忽然转头,轻轻含住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拇指指节。 第231章 湿润温热的触感让雁萧关?浑身猛地一颤,未出口的话语卡在喉间。 明几许支起身子,唇落在他下巴处,眼中跃动着明亮的笑意:“要?不?要?换一种解乏的办法?” 雁萧关?呼吸一滞,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回应,随即将人重新?按回被褥,纠缠的呼吸在烛火摇曳中渐渐紊乱。 天都,太极殿内,弘庆帝高坐于御座上,目光扫视殿下群臣,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位于重臣前列的宣毕渊身上。 比起雁萧关?离开天都时,宣毕渊苍老了许多,满头白发。 亲眼目睹亲弟横死,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命丧黄泉,而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却因中风只能卧瘫在床,眼睁睁看着仇人远遁交南。 对方不?仅逍遥度日,还因研制出肥料、取得防疫药方,引得满朝赞誉,百姓称颂,这般境况,如何能让他好过? 察觉到帝王自上而下的压迫性目光,宣毕渊垂首敛目,松弛的眼皮底下翻涌着阴鸷。这时,他身后?传来朝臣激烈的争论声: “不?可,厉王已有?赢州、宣州两块封地,如何再将元州赐封于他?如此岂不?是要?让他在交南一手遮天?” “此言差矣,厉王铲除意图谋反的买韩翼,又肃清与盗匪勾结的元州豪族,救百姓于水火,这般功绩,封赐元州实至名归。” “封赏过重恐生异心,还请陛下三思!” “厉王若有?二?心,何苦将此事原原本本呈上?且他历来大公无私,不?然又何必将肥料与防疫良方交给陛下?” 争论声此起彼伏,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群臣僵持不?下之时,太子雁萧呈缓步上前:“诸位大人,厉王深入虎穴,不?顾己身安危才铲除买韩翼,若只因猜忌之心便不?做封赏,日后?谁还愿为朝廷赴汤蹈火?” 他转身面向弘庆帝,拱手行礼:“儿臣恳请父皇,莫要?因猜忌失了贤王,更失了天下人心。” 宣毕渊身后?数位朝臣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底暗忖:这两父子又在一唱一和了。 弘庆帝目光沉沉扫过殿内重臣,威压之下,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他沉声道:“太子所言极是,厉王功勋卓著,理当将元州赐封于他。” 语毕,他再不?容臣下反对,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面不?改色的宣毕渊:“三日内,尚书省拟好章程呈上来。” 退朝后?,雁萧呈跟随弘庆帝到了勤政殿。 雁萧呈一贯温厚恭良,在弘庆帝赐座后?,他仍疾步走?过一旁,接过元德手中热茶,亲自奉到弘庆帝手边:“父皇,此番宣大人似乎并?未有?意阻拦父皇赐封元州给五弟。” 弘庆帝接过茶盏,目光微沉:“他是个老狐狸,此番是知晓阻拦不?得才听之任之。” 看雁萧呈仍不?解,他叹道:“一来,有?功者?当赏,萧关?在元州平乱安民,民心尽得,功劳摆在明面上,赐封元州本就理所应当;二?来,交南终究是蛮疆之地,山高路远,瘴气横行,宣毕渊根本不?在乎元州归属,于他而言,与其?在朝堂徒劳争执,不?如留着力气筹谋其?他。” 闻言,雁萧呈目露忧色,可望着弘庆帝略显疲惫的神态,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俯身行礼,轻声请安后?退出殿外,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厚重的云层似要?将天都吞噬,雁萧呈长叹一声,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第189章 选官的法子虽是临时想?出来的, 却并不?仓促。考棚就?设置在府衙前院,虽是临时搭建而成,可?粗木支起的棚顶覆着油布, 不?能完全?隔绝风雨, 却也遮得烈日、挡得浮尘。 棚内横竖摆列着百余张长桌,每张桌案间隔三尺, 配着榆木方凳,单桌单凳的布局规整有序。 此次应考学子共一百六十七名,其中有二十三名女?子,她们或神?色紧张, 或神?态沉静, 与男子并肩立在长队里。 在考生们进门后,主事者特意指着西边角落的一张长桌高声提醒:“但有寒门子弟、农户出身者,可?至此处领取笔墨砚台。” 那处有张长桌, 桌上正整齐摆放着数套笔墨纸砚。 报考之人中,囊中羞涩的学子不?在少数, 李清墨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打算用那支使?了数年的旧笔应考,没想?到府衙竟考虑得这般细致。 领到免费的狼毫笔时, 他松了口气, 笔虽不?算名贵,却也是他从未用过?的好笔, 他拿着笔的指尖微微发颤,握着笔杆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几?样寻常物件,此刻已成了他跨越阶层的阶梯, 他绝不?能失败。 自?报名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莫名镇定下来。 应考的女?子们紧握着竹制考牌,在主考官高声宣读座次时,她们挺起脊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每一步都裹着冲破世俗桎梏的勇气,也藏着对未知前程的憧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国子监博士手持卷册高声宣布:“此次考试不?论男女?,凭卷取士。” 考棚霎时寂静。 绮华坐在第三排第五列,四周皆是男子。 她身旁的书生握着笔的手掌沁出薄汗,纸上都被?洇出深色水痕,而她已提笔疾书,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引得隔壁锦袍公子频频侧目,眼底掠过?轻蔑。 随着铜锣三响,绮华搁下笔,望着自?己洋洋洒洒的答卷,唇角扬起释然的笑。忽然想?起幼时嬷嬷们板着脸逼她诵读的场景,那时只觉苦涩的字句,此刻竟成了叩开新未来的钥匙。原来这些年读过?的书,熬过?的苦,都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自?己挣一方海阔天空。 这,便是值得。 笔试过?后,第二日便是实操考察。 游岑极与国子监的博士们经数日探讨,才确定了本次考察方式。 实操分为三日:首日是模拟断案,于府衙临时搭建模拟公堂,考生抽签获取卷宗,内容涵盖邻里纠纷、田产争夺、商事契约等?。抽中后,考生需在两个时辰内审阅案卷,询问由府衙衙役扮演的当事人,并当场给出判决依据与处置方案。 次日,原计划在城外划定小块田地,让考生分组制定开垦计划。可?游岑极得知雁萧关此时正在城西公田种地,便将考生们带去了他劳作的地里。 前来应考的考生中,除了来自?天都的国子监学子和绮华,尚有许多人都见过?雁萧关,毕竟当日府衙监牢外血流成河的场面,几?乎整个元州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只是那时如煞神?般的雁萧关,与此刻在地里跟着农官忙碌的身影判若两人,他们没能认出他来。 游岑极顺势为此次农事考核新增了一项内容:判定雁萧关种地的方法与操作是否准确?若不?准确该如何改正? 此外,还需考量种下农作物后,如何兼顾土地肥力、时令节气、灌溉方案以及农具分配等?问题。 因此,雁萧关木着脸,听了一日一位又一位考生对自?己种地的动作评头论足。 至于考生们对雁萧关的评价,不?提也罢。 转眼到了第三日,此日无需外出,直接在府衙内模拟处置突发状况,题目涵盖瘟疫谣言、河堤渗水、市集斗殴等?紧急事件。考生随机抽题后,需在一盏茶的工夫内,口述应对策略,内容包括如何安抚民众情绪、调配可?用资源,以及联动各方力量化解危机。 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官考试足足持续了四日,而在笔试后的三日实操考核期间,国子监的博士们挑灯夜战,已将试卷批阅完毕。 因此,忐忑不?安的学子们无需长久等?待,考试结束后的次日,府衙门前便张贴出此次录取的考生名单。 放榜当日,元州晴空万里,整个城池都沐浴在炫目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而比朝阳更早现身的,是府衙外凑热闹的人群,辰时未到,府衙门前已聚集千人。他们虽未参加考试,却早已听闻此次考试的奇事,个个好奇不?已。 到了放榜时刻,府衙衙役们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磅张贴妥当,随后他们把聚拢的人群往后推了一丈远,这才有人上前宣读:“第一名,绮华。”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声:“绮华是谁?不?像是男子名讳,莫非此次府衙选官的头名竟是女?子?” 此言一出,惊呼更甚,有人踮脚张望榜单,有人屏息凝神细听。 待唱名完毕,众人赫然发现,前十名中竟有四位女?子,再往下看,录取名单里女子的名字比比皆是。 再瞧那些早早等?候在榜前的参考学子,二十三名女?子中,十之五六都榜上有名,她们俱是眉眼弯弯,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落选的女?子虽面露失落,却也大?方地向被?录取的女?子们道一声恭喜。 而在她们身后,一名男子正怒目圆睁,此人是陈盖,亦是此次参考学子,只是并未榜上有名。 第232章 “我知道了,绮华就?是那穿青衫的女?子。”有人突然喊道。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立刻认出了她:“原来是绮华姑娘,这段时日,她带着府衙文吏处理了元州城大?大?小小的事务,难怪能拔得头筹,真?是实至名归。” “正是。” 刺耳的话语让陈盖脖颈青筋暴起,他暴喝一声:“她定是作弊。” 说罢,大?步上前,狠狠推开拦路之人:“女?子只会?绣花烹茶,怎可?能比男子更懂经史?子集?莫不?是主考官收了好处,把?本该属于我们男子的名额都给了裙钗。” 此言一出,十多名同?样落选的男子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在陈盖的煽动下,他们气势汹汹地围向一旁的参考女?子,维护秩序的衙役们急欲阻拦,却又怕误伤旁人,一时投鼠忌器,场面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绮华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她依旧身着考试时的青色襦裙,发间仅别着一支竹钗,温婉的气质与周遭的喧嚣形成强烈反差。 绮华站定后,目光直刺向陈盖:“这位郎君可?莫要信口雌黄,既认为此次考试不?公,可?要拿出证据来才是,不?然当以律法处置。” 陈盖涨红的脸因暴怒愈发扭曲,他自?恃才学不?输他人,怎甘心败在女?子手下?当即就?要冲入府衙,要求考官取出他的答卷,让众人见识何为锦绣文章,可?残存的理智却如冷水浇头,方才人群议论中,眼前女?子是厉王属下,若提前得了题目,甚至找人代笔,他可?不?一定能赢。 他眼珠一转,冷笑出声:“姑娘既言胜我,可?敢与我当众文比一番?” 绮华身侧的白衫女?子气得快步上前,怒指陈盖:“简直是胡搅蛮缠。” 却被?绮华抬手拦下手臂,她唇角仍挂着笑意,眉眼间却凝着霜,冷厉的神?色与沉下脸时的雁萧关如出一辙。 陈盖见状心中猛地一虚,却仍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绮华毫不?犹豫应道:“可?。” 陈盖刚露出得意之色,却见她几?步逼近,微微仰头,字字如钉:“若是你输了,需在府衙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此次参考的所有女?考生行礼致歉,并承认女?子亦能治国安邦。” 陈盖一愣,随即反问:“若是你输了,又该如何?” 绮华丝毫不?惧:“我自?当永不?再踏足仕途。” 绮华话音才落,身旁忽响起一道苍老从容的声音:“好。”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者,竟是元州城极有名望的况老先生。 陈盖自?然也认得这位耆宿,见状连忙拱手行礼,绮华则微微屈身,姿态不?卑不?亢。 况老先生笑着打量绮华,捋须道:“既要比试,不?若我为你们出一题如何?” 陈盖平日里难得接触况老先生这等?大?家,当即激动得连声道好。 绮华亦无异议,她考虑的更多,若由府衙或国子监学士出题,待她胜出,陈盖难免又要找借口辩驳,可?况老先生乃是外人,又德高望重,倒免去了这份顾虑。 只见况老先生负手踱步,长须随着动作轻晃,片刻后朗声道:“此番王爷入主元州大?刀阔斧整治各方,不?若便以此为题——该如何平衡各方利益?” 说话间,绮华已吩咐府衙差役抬出两张桌案,备好笔墨。 听闻题目后,两人各自?落座,就?在众人睽睽目光下挥毫疾书。 此时,府衙外的喧哗声早已传进内院,明?几?许放下手中书卷,肩头立着的眠山月也跟着振翅。 二人循声而出,听着城门外百姓的议论,很快便弄清了事情原委。见四周无人,眠山月悄悄凑到明?几?许耳边,哼道:“那个男子就?是小肚鸡肠。” 明?几?许伸手轻抚眠山月额顶的绒毛,语气带着几?分冷嘲:“不?过?是无能又自?大?之辈,不?敢直面自?身不?足,只敢将怨气撒在女?子身上。” 眠山月歪着脑袋朝府衙外张望,爪子不?安地刨了刨:“要不?要去寻宿主回来?万一绮华姐姐吃亏了怎么办?” 明?几?许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不?必,绮华既是殿下亲手带出来的巾帼之才,岂会?被?这点风浪难住?” 听了这话,眠山月总算放宽心,抖了抖翅膀开始四处打量。就?在它左顾右盼时,忽然瞥见一行人穿过?喧闹的人群,避开围观百姓,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眠山月偏了偏头,蓦然意识到这些人目标似乎正是明?几?许。 它急忙用喙叼住明?几?许颈后的发丝轻轻拉扯,发出急促的“啾啾”声示警。 明?几?许察觉到异动,侧身回望,只见夜明?苔面色凝重地拨开人群,额间还凝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 -----------------------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不好意思,今天差点又请假,准备动笔的时候闺蜜打来了电话,然后跟我吐槽了两个多小时,紧赶慢赶才赶出这么点。 第190章 完成一题所需时间不短, 可围在周遭的百姓们却无一人离开。即便烈日当?空,晒得众人额头冒汗,衣衫尽湿, 也要将这场文斗看到最后。出题的况老先生更是寸步不离, 负手守在两人身旁,显然要亲眼?见证答卷揭晓。 日头升到中?天, 当?有伶俐孩童挑着竹筒叫卖凉水时,两人才终于搁笔交卷。 考试期间,得到消息亦出了府衙大门?的游岑极等国子监博士并未上前干预,两套答卷径直落到况老先生手中?。 老先生先观字迹, 陈盖的字虽规规整整, 却稍显刻板,而?绮华的字不仅工整,更在细腻笔触间透着一股坚韧劲儿, 未看内容,况老先生便已暗暗对绮华的字多了几分喜爱。 然而?, 胜负终究要看真章。 况老先生先展开陈盖的答卷, 目光如电扫过纸面,只见其上虽挥毫泼墨、引经据典, 论述却虚浮乏力。 况老先生面上不动声色, 心底却暗暗叹息:满纸皆是空洞大道理,全然不见贴合元州实际的可行之策。 放下陈盖的答卷, 况老先生抬眼?望向一旁的绮华,只见她?身姿如柳,神?色沉着冷静,与旁边额头冒汗,焦躁不安的陈盖浑然不同。 难道是胜券在握?带着对内容的期许, 老先生展开绮华的答卷。目光甫一触及开头,他便双目一亮,再?细细读下去,只见字里行间紧扣元州现状,从土地分配、赋税调整、民生保障等方面入手,条理清晰地阐述见解,甚至还提出设立新政监督小组、广泛纳谏的新颖想法。 无需多言,两人高下立判。 况老先生终于露出由衷的满意笑容,再?抬眼?时,目光中?满是赞赏:“姑娘大才啊。” 况老先生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评判,陈盖面色瞬间惨白?,不等他开口,况老先生已将绮华的试卷递到他手中?,无声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陈盖颤抖着接过试卷,匆匆扫过,越看脸色越白?,喉间像被扼住般发不出一个?字。 围观人群见他这副模样,纷纷了然。 一名男子不看完这场好戏不罢休,当?即高声道:“既然胜负已分,阁下还当?履行方才承诺。” 陈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涨成猪肝色,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攥紧双拳,缓缓转身,咬牙向一众参考女子深深鞠躬致歉。 绮华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见状微微点头,没再?多说?。 陈盖却是满面无地自容,以袖掩面而?去,其他不服的汉子男子见状,生怕自己亦当?众丢人,撞开人群自散而?去了。 事情尘埃落定,接下来便该派官。 取录之人的考场表现、实操成绩等文书早已汇总到游岑极手中?,他仔细研读每个?人的答卷与考评记录,依照众人所长,将取录人选分别安置到府衙不同司职。 善断案者入刑曹,精农事者赴农司,通民生者入户曹,待名册拟好,恰逢雁萧关在府中?,游岑极没有耽搁,立即将文书呈递上去。 雁萧关当?然知晓当?日府衙外?发生的事,不过绮华已妥善处理,便也没多问?。 他接过名册快速翻看,其他名字一扫而?过,唯独在绮华的案卷上停留许久。 纸上,游岑极批注道:笔试策论切中?时弊,实操断案果决明晰,农事规划周全,应急处置妥帖,各方面均表现均衡完备,堪称全才,还附上了建议——可为别驾。 雁萧关目光忽而?一顿,别驾的权力仅次于刺史,不仅可随刺史巡辖各郡、参与政务决策、处理日常事务,有时甚至能代行刺史部分职权。故有“刺史行部择奉引,录众事”的记载,其权力之重可见一斑。 但派官之事,不只要看考试成绩,更要做出实绩,令人信服,方能真正施展拳脚。 沉吟片刻,雁萧关突然抬眸看向游岑极:“游博士来元州后,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回天都?” 第233章 游岑极虽不明所以,仍应道:“确实如此。” “那?便先劳烦游博士任别驾。”他手指轻点在绮华的名字上,“至于绮华,先让她?暂代治中?之职。” 治中?之职同样权柄颇大,相较别驾更侧重政务执行与监督,同时需协调各曹落实政策,两者相辅相成,别驾主决策,治中?主落实,如此方能确保刺史政令顺利推行。 见游岑极眉头微皱,雁萧关便知他有所顾虑。 能在国子监任博士多年,甘于潜心治学?的人,自然不愿卷入官场纷争,自己这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若是面对同辈,雁萧关自会用尽手段劝对方帮忙,可游岑极年长他一轮,又是众多子弟的师长,他到底要守些规矩,遂解释道:“我并未想让游博士一直困于官场之中?,只是游博士学?识渊博,资历深厚,任别驾方可压服众议。” “而?绮华暂代治中?,有游博士协调,既能发挥她?的实干才能,又能避免非议,待时机成熟,由游博士举荐,再?将绮华扶正,之后若游博士认为绮华已堪当?别驾,便可放权于她?。” 游岑极顿时了然,厉王此举是想借他之名压制府衙官员的异议,毕竟此番考中之人大多是国子监学?子,游博士身为师长,学?子们自然不敢违逆。有他坐镇,以女子之身踏入官场的绮华便能放开手脚施展才能,再?凭实力彻底让众人信服。 如此一来,待游博士功成身退,绮华也能在官场站稳脚跟。 游岑极微带诧异地看了一眼?雁萧关,他未曾想到,平日里看似万事不管的厉王,竟能将绮华之事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一刻,游岑极终于明白?,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儿子为何?甘愿受雁萧关差遣,还发自内心敬服。 他眼?底泛起赞叹,以小见大,此番雁萧关并未动用王爷权柄直接为绮华撑腰,而?是以游博士任别驾稳住大局,让绮华以暂代之名行使治中?实权,既避开“女子骤登高位”的争议,又能在实操中?积累政绩,等新政成效显著,再?借游博士之口顺理成章提拔,届时即便有人不满,也难敌铁打的实绩。 不愧是隐忍数年,一举揭发当?年陆家?冤案之人。 “下臣这就去拟文书。”游岑极抱拳应下。 游岑极出门?时,恰巧撞见了方才脑海中?闪过的身影,游骥。 只见游骥一身戎装,大步跨进院门?,显然也是来寻雁萧关的,冷不丁抬眼?看见游岑极,他猛地定住脚步,恭恭敬敬唤道:“父亲。” 这段时日,游岑极整日埋首处理元州政务,被繁杂琐事缠身,而?游骥则负责城内巡防,更多时候是带着神?武军及两千余名府军将士操练。 游岑极一手抱着文书缓步走近,虽说?父子二人现下同在元州,又都效命于雁萧关,却因职责不同鲜少?碰面。此刻四目相对,两人都不是惯于流露情感的性子,游岑极只是在路过游骥身旁时,抬手轻拍他肩膀,脚步微顿:“好好做事,遇事多听王爷吩咐。” “是,父亲。”游骥郑重点头。 话音落,父子俩便错身而?过,一个?带着文书匆匆而?去,一个?迈着坚毅步伐朝主厅走去,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回廊转角。 游骥踏入厅内,抱拳沉声道:“王爷,末将发现夜明苔似乎今日便要带麾下人马离开元州,特来请示是否要采取行动。” 雁萧关刚要起身回后院,闻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他们去,若能把人全带走倒也省事。” “已核查清楚,”游骥顿了顿,又补充道,“府军中?但凡与之有关之人都已离开,包括城内隐藏的人手都已在陆续撤离。” 对于夜明苔的行动,雁萧关并未多问?,倒是就军队操练事宜多问?了几句。 游骥一一回禀后,雁萧关叮嘱道:“我这些时日无暇过问?军营事务,神?武军操练万不可懈怠。” 说?到府军时,雁萧关略作思?索,沉声道:“一定要整肃军务,不得有违纪之事,但凡有错,一律从严处置。” 游骥挺直脊背,高声应命,见雁萧关要走,他又问?:“此次府军人手损失不少?,是否要即刻招募新兵补充?” 雁萧关脚步一顿:“招募之事暂缓,先将现有兵力重新整编,把可靠之人提拔上来,稳固军心。” 游骥这话倒是提醒了他,扩军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他转身看向游骥,继续说?道:“眼?下元州初定,人心浮动,招募新兵容易混入别有用心之徒。待局势稍稳,再?另行广纳青壮,涨涨募兵的经验,届时回赢州后正好能主持扩军一事。” 大梁朝士兵的主要来源本是兵户,兵户与其家?族世代为兵,可这些年大梁与北境战事不断,士兵死伤惨重,逃亡者亦不在少?数。兵户不足,兵力亏空后,扩军便只能招募有军事技艺的精勇补充,或是像神?武军这般,收纳无处可去的流民,若想让寻常青壮主动投身军伍,怕是还得下番苦功才行。 雁萧关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道:“待元州事定,得好好计划募兵一事,让投军之人无后顾之忧,如此,方能招来士兵。” 不过此事到底还不急,雁萧关摆摆手,让游骥先回去同军中?弟兄们好好商讨,列个?周全计划上来。 待游骥领命退下,他才转身往后院而?去。 此时已入夜,月光洒落回廊,雁萧关踩着树影,脑中?仍在思?索招兵之事,大梁朝近几年招兵越发困难,说?到底还是根子上出了问?题,兵户世代为兵,看似稳固,实则早已积弊深重。 大梁朝与北境常年征战,兵户子弟十去九不归,剩下的要么伤残,要么早已对军旅生涯心生畏惧,而?朝廷对兵户出身的士兵少?有优抚,战死士兵家?眷失了壮劳力,日子过得愈发艰难,至于伤残老兵,更是无人问?津。 这般境况下,谁还愿让自家?子孙再?入兵户? 再?者,大梁朝除边境之外?,许多地方算是承平多年,腹地百姓已习惯安稳度日,田间劳作虽辛苦,却也能守着妻儿老小,总好过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即便是偶有灾年,流民宁愿乞讨流浪,也鲜少?有人愿投军。至于原因,军中?粮饷时常拖欠,将官克扣更是常事,入了伍,怕是连顿饱饭都难安稳吃上。 北境流民投军倒算是一条出路,可在元州,又哪里去寻北境流民? 踏过回廊,雁萧关推开后院的门?,将脑中?思?绪暂且搁下,眼?下元州之事尚未完全落定,招兵的难题且等游骥的计划出来再?说?吧。 而?他,亦有要紧事要办,他的玉米种子还未种下呢。 第191章 雁萧关推开后院院门时, 望见屋内亮着的烛火,心头莫名一松,白日里所?有的未尽事, 仿佛都被这暖黄的光揉碎了?, 散在晚风里。 雁萧关有时想起也会觉得?莫名,他与明几许初始打交道时, 很多时候都不算愉快,明几许甚至还?很是?坑过他几遭。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是?放不下明几许。 在尚未厘清心底情绪前,便已是?日日惦念, 如今挑明了?心意, 更是?毫无顾忌。 在外?同人拼杀归来,总要先抱着明几许揉揉搓搓才觉踏实,处理政务烦了?, 跑回明几许身边,将人圈在怀里, 鼻尖蹭着对方发间的气息, 很快便能?安下心,去城外?忙活农事, 一身尘土洗净后, 更是?要把明几许揽在腿上?,拥着柔韧的身子, 看对方被逗得?眉眼弯弯,才算圆满。 无论一日有多糟心,只?要双臂圈住明几许,将人整个按在怀里,都能?尽数抛在脑后。 他这副模样, 若是?让京中那些熟悉他的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谁能?想到,那个在朝堂上?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刚在心上?,唯独在陆府冤案上?锋芒毕露、杀伐果断的厉王雁萧关,竟会有这般黏人的时候。 就是?弘庆帝,瞧见他这副模样,定然也不会相信,这个对情爱毫不上?心的儿子,还?能?在一个人面前这么?不争气。 至于黛贵妃,怕是?要日日懊悔,这些年来,她?将天都闺秀的画像一张张捧到雁萧关面前让他挑选,却从未得?他半分青睐,真是?白忙活了?。 早知晓雁萧关心悦的是?男子,纵然这份情意不容于世,她?怕是?也会想方设法,将天都的才俊们都摆在雁萧关面前任他挑选。 不过,她?若是?真见了?明几许的模样,怕是?也得?感?慨一句“雁萧关不愧是?她?的儿子”,这眼光,的确够高,也难怪看不上?天都那些酒囊饭袋。 她?若是?年轻几岁,瞧见明几许这长相,定会被迷了?眼,同雁萧关一般,眼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雁萧关想着这些,脚步已到了?屋门前。门内烛火跳动,映出明几许伏案的身影,他抬手?推门,声音不自觉放柔:“在忙什么??” 第234章 明几许这会儿并未看书,整套的化学书都摆在桌案一旁,此时他正握着笔写信。 雁萧关跨进门时,明几许恰巧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放进笔洗中,墨汁在清水里漾开一圈淡淡的墨纹。 明几许转过头,对着雁萧关露出一个笑:“回来了??” “嗯,”雁萧关反手?带上?门,目光落在他刚写好的信上?,“在给谁写信?” “给夷州的属下,问些夷州的事。”明几许起身时,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轻响,“今日在外?忙农事,可?还?顺利?” 雁萧关先是?挑眉,随即垮了?脸,往桌案边凑了?凑:“算是?比前几日稍好些吧。” 看他这模样,明几许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又遭农官埋怨了??” “可?不是?,”雁萧关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委屈,“就说埋种子吧,他非得?盯着深浅,挖坑时用?力大?了?些,他说太深,稍轻点,又说太浅。反正哪哪都不满意,恨不得?给每个坑都好生丈量一番才肯罢休。” 明几许闻言笑出声,指尖轻点了?点他的胳膊:“农事上?的事,还?是?得?听?农官的,这地里的活儿,我们都不懂,或许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呢。” 雁萧关没接话,伸手?拉住明几许的手?腕,往一旁的贵妃榻边带。 明几许跟着走,到踏前后,被他顺势拉着倒了?下去。 雁萧关身量高,一躺下便占去了?大?半位置,他干脆侧过身,将明几许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对方发顶,声音闷闷的:“还?是?在府里舒服,不用?听?人念叨。” 明几许被他圈得?紧,鼻尖蹭着他衣襟上?淡淡的尘土气,倒也不挣,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累了?吧?桌上?温着茶,要不要喝一口?” “不喝,”雁萧关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就想这么?躺会儿。”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榻边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伴着屋里隐约的呼吸声,倒比白日里的喧嚣更让人安心。 怀里抱着人时,雁萧关只?觉浑身舒坦,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怀中的明几许轻轻转了?转,面朝着他,头往后仰了?仰,带着身体也微微后挪,雁萧关箍着人的手?臂下意识往内一收,像是?怕对方跌下榻去。 明几许的眼神软了?软。 雁萧关本就身量高大?,肩宽臂长,将他整个人圈住时,仿佛一张宽阔的网,刚好能?将他妥帖地裹在中央。 明几许的肩胸抵着雁萧关结实的胸膛,头顶堪堪到对方下颌,鼻尖蹭着的是?他颈间温热的肌肤,连呼吸都仿佛能?与对方的心跳共振,这般契合的尺寸,像是?天生就该这样依偎着。 被雁萧关的手?臂紧紧固着,明几许没再动,只?抬眼以目光描摹着雁萧关的面庞。 眉毛粗黑,斜飞入鬓,眉骨高耸,即便是?在放松的状态下,单看眉眼也天然带着一股慑人的凶相。 可?偏偏,眼前这人却是?所?有人眼中最可靠、最让人信服的存在。 不论是游骥、陆从南这些属下,还?是?治下的百姓,或许初见时会被这副眉眼震慑,可?在一次次护佑与担当里,渐渐将这份“凶相”认作了底气。 就如此番绮华以?女子之身破格入官场,却毫无忧心会行差踏错,便是?因为在她?心里,早已认定雁萧关会是?她?最坚韧的后盾。 就算不慎惹出麻烦,只?要有雁萧关在,便没什么?可?害怕的。 明几许的指尖轻轻划过雁萧关的眉骨,低声道:“困了?就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 雁萧关喉间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脸埋进明几许发间,呼吸渐渐匀长起来。 也因此,雁萧关并未注意到,从矿岛回来后历来平和的明几许,此时眼中闪过了?一抹极淡的凶光,快得?如同错觉。 第二日,雁萧关睁眼时,却见明几许竟也醒着,正披衣起身,这倒是?少见,往日里明几许总爱多赖会儿床。 待雁萧关如常去院中练武,明几许唤来侍从,将昨儿写好的信仔细封了?,吩咐送走。 除了?早起这桩事,明几许的一举一动都与寻常无异,为雁萧关递过擦汗的帕子,看着他换好衣服,甚至还?笑着叮嘱了?句“早些回来”。 雁萧关心中只?当他是?心血来潮起得?早些,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待一切收拾停当,他翻身上?马,如往常一般扬鞭出了?城,马蹄声踏碎晨露,很快便消失在街巷尽头。 门内,明几许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物,眼底那抹平和下藏着的冷光,渐渐清晰起来。 又是?一日同脸越来越黑的农官相伴,当雁萧关带着一身泥尘回府时,首先迎上?来的是?绮华。 只?见绮华面上?惯带的笑不再,微带严肃,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递给一旁牵马的侍从。 “给萌萌多喂些好草料,备好水,把它身上?沾的泥尘好好刷洗干净。”雁萧关吩咐道。 萌萌这些时日跟着他在地里折腾,皮毛里日日也会缠上?不少泥土,前些日子都是?他回府后顺手?刷洗,今日见绮华过来,料想是?有事,便将这事交给了?侍从。 侍从领命牵马而去,马蹄踏过石板路,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泥印。 雁萧关转头看向绮华:“遇到事了??” 绮华笑着摇头:“并未,眼下共事的同僚,大?多是?当日一同处置分地事宜的,彼此磨合多日,已有默契,事务推进得?还?算顺畅。”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其他一同招进府衙的人,男子们不论心里怎么?想,知晓我是?王爷心腹,又记得?府衙前我与陈盖文斗取胜之事,面上?总归是?客气的,女子们自然与我更亲近些。” 就算日后若真有小动作,她?自能?应付,当然,这句话她?未曾说出口。 她?此番前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另有一事。 绮华抬头看向雁萧关,见他面上?虽不见急色,脚步却带着几分急促,往后院走时,一步几乎能?顶绮华两步。 若非雁萧关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怕是?早已将她?甩在身后。 在跨进隔开府衙内院的垂花门之前,绮华犹豫到最后,终究还?是?低声道:“是?关于明少主的。” 雁萧关脚步猛地一顿,声线发紧:“他怎么?了??” 不等绮华回答,他已迅速转头看向熟悉的院门,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内院似乎过于寂静了?些。 他自己没察觉异样,绮华却将他神情的变化看得?分明,方才还?带着几分松弛的眉眼,此刻已微微拧起,急切中甚至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今日,夜明苔在殿下离开府衙之后,带着手?下人来了?府衙门前。”绮华的声音压得?很低,“明少主说要离开元州回族里一趟,便同他们一同走了?。” 雁萧关浑身一震,再顾不得?其他,大?踏步往内院而去。 跨过院门,熟悉的小院近在眼前。 东侧的不知名花藤爬满了?半面墙,昨日还?缀着几朵残花,此刻被风吹得?落了?一地,院中央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投下斑驳的阴凉,树下的石桌空着,周遭一圈石凳齐齐整整,小径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偶有几片新落的槐叶。 最里头那间屋的窗门敞开着,一如往常,像是?随时等着他推门而入。 往日里,明几许沉浸在书卷里时本就少言,眠山月这段时间在府衙待得?无聊,虽时而会来寻明几许说话,有时随陆从南去军营转转,更多时候则飞出元州城,去周遭山上?招猫逗狗,他回来时,迎接他的也常是?一片安静。 可?同样无声的院落,此刻落在雁萧关眼里,却像是?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他站在院中,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明几许身上?淡淡的墨香,可?目光所?及之处,却再寻不到那抹总能?让他心安的身影。 雁萧关这时才猛地想起,昨日回来时明几许写下的信笺似乎不止一张?叠在最下面的,会不会另有其他?他那时并未上?前细看内容,此刻念及明几许今日影踪全无,心头发紧,当即大?跨步跨入那扇敞开的屋门。 书案上?,果然放着熟悉的微黄纸张。 信笺薄薄一张,被砚台压住一角,墨迹早已干透,旁边还?摊着打开的化学书,书页上?留着几处浅浅的标注,那是?明几许看到感?兴趣的内容时,惯常做标记的方式。 雁萧关快步上?前,抽出信笺,纸上?字迹清隽,笔画不紧不慢: “族中有事,不得?不归,勿念,勿寻,静待我归。” 写到这里,墨迹断了?,余下好一片空白,再往下看,最底下却又蓦然添了?一行小字,笔画轻快了?些: 第235章 “我回来后,想尝尝玉米是?何等滋味,厉王殿下,请再接再厉。” 雁萧关都能?想到明几许写下这行字时面上?的神情,定然是?带着几分揶揄,许还?会不易察觉地挑挑眉尾,微眯起比水墨勾勒而出的画集更黑更美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捏着信笺的手?缓缓收紧,雁萧关指腹摩挲过那行添上?去的字迹,方才紧绷如弦的心,像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撞了?撞,漾开些微复杂的滋味,让他的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站在空荡的屋内,只?觉熟悉的墨香、书页的气息,此刻都像生了?刺,扎得?他心口发闷。 往日不觉,原来这屋中的一切都与明几许紧密相连,砚台里未干的墨是?他研的,案头堆叠的书是?他翻的,连窗台上?那盆不起眼的兰草,都是?他前日才浇过的水。 可?如今,人走了?,这些物件便都失了?魂。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皱痕,“想尝尝玉米熟了?的滋味”,这意思是?要等他种出玉米后才会回来? 十来个字勾得?他心头发紧,不过又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盼头。 “静待我归”他低声重复着,喉结滚动了?一下,转身大?步出了?屋。 院中的风依旧在吹,落了?一地的花瓣被卷得?打转,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失措。 第192章 雁萧关心头情绪翻涌, 面上却?瞧不出半分?异样,只装着满腔耐心,一连三个月, 日日陪着农官往城西的?田地去。 这一日亦是如此, 时节早已入夏,日光带着灼人?的?温度, 晒得?田埂上的?泥土都泛出干燥的?裂缝。 田垄里?的?水稻早已郁郁葱葱,青绿色的?稻叶在?风中?舒展,稻穗压得?禾秆微微弯腰。农官边走边指点着,语气里?满是欣慰:“殿下?瞧, 这早稻啊, 亏得?利用了春季回暖快的?气候,长势着实不错,若是随后半月风调雨顺不出意外, 今年定能打不少粮。”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捏了捏弯着腰的?稻穗, 抬头看向雁萧关时, 又露出那副较真的?模样:“殿下?莫嫌我管得?细,种庄稼就得?这样, 行距差半寸, 到了秋收时,收成就能差上不少。” 雁萧关顺着他的?话?点头, 目光扫过连片的?青禾:“都按你说的?章程来?,所需农具,让府衙备齐,莫要误了农时。” 农官闻言,脸上笑意颇浓。 前半生他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只要不明着碍了买韩翼等人?的?利益,佯装顺从?便?能安稳度日。可自从?成了雁萧关手下?,他才知?晓真正舒心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他从?未见过天皇贵胄,可据他所知?,没有哪位皇家子弟会有雁萧关这般看重农事,身为农官,能得?这般重视,他自然打心底里?高兴。 雁萧关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不足一月便?能收获的?水稻上,现下?已是六月,系统奖励的?那唯一一粒玉米种子,也该到播种的?时候了。 这三个月来?,他日日来?田间打转,听着农官念叨种地的?注意事项,像个最耐心的?学徒,全是为这粒种子做准备。他心里?早已将系统写的?种植玉米步骤拆解得?细致入微,反复与农官讨教?作物生长的?共性,再一点点套用到这未知?的?玉米上。 据系统奖励的?种植玉米细则所言,元州气候温暖湿润,玉米同水稻一般,一年可种两?到三季。可这两?年气温异常,去年晚稻收成着实不佳,甚至不及早稻的?三分?之一。 他想要尽可能让玉米种子顺利存活,最好进行夏播,也就是在?雨季初期,水分?充足的?五到六月。 眼下?正是六月,时机恰好。 播前要晒种。 那粒一直收在?锦盒里?的?玉米种子,被雁萧关郑重地取了出来?。他寻了后院阳光最盛的?地方,铺了层干净的?细布,将种子摊在?上面,晒足两?日。 晒种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连处理政务都挪到了院中?的?石桌旁。 眠山月从?城外回来?时,好奇地凑过去,翅膀一收,窝在?了装种子的?细布旁边,歪着头用尖喙轻轻碰了碰那粒圆滚滚的?东西,又抬眼瞧了瞧雁萧关英俊的?侧脸,担忧道:“能种活吗?” 雁萧关眉眼一厉,语气带着股狠劲:“要是种不活,不论这奖励系统藏在?何处,我都得?把它揪出来?揍一顿。” 眠山月顿时急了,扑腾着翅膀:“宿主?怎么能打系统呢?” 雁萧关露出个凶恶的?笑,指腹弹了弹它的?脑袋:“放心,不是说你。是说那个设置奖励却?小心眼的?抽奖系统,只给一颗玉米种子也就罢了,居然是还限制必须得?我亲手种活才算数。” 眠山月眨巴眨巴眼睛,小脑袋里?转着圈,它哪敢说那个系统本就是它的?一部分?,只是程序设定如此,它自己也控制不了。可这话?要是说出来?,宿主?怕是要连它一起?揍,小家伙机灵了一回,赶紧把这个秘密死死藏在?心底,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乖巧地蹭了蹭雁萧关的?手指。 雁萧关没管它在?想什么,小心翼翼地将玉米种子翻了个面,确保两?面都晒得?均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眠山月:“去跟你哥哥问?问?,之前让他弄的?肥料好了没?过两?天就得?用。” 眠山月一点没耽搁,扑棱着翅膀直冲天际,转眼就没了影。 足足晒了两?日,玉米种子被晒得?微微发烫,表皮透着健康的?光泽。接下?来?,雁萧关拎来?温水,将种子浸在?瓷碗里?,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时辰。 随后又捞出放在?阴凉处晾干,据系统所说,这样一晒一泡,能提高发芽率。 虽然雁萧关也闹不懂为何要这般折腾,先晒,又泡,最后还得?晾干,在?他看来?,何不一开始就干着种下?去。 但他没半点含糊。 系统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仿佛这不是种一粒种子,而是在?执行一场关乎成败的?军令。 至于种植的?地方,他早就选好了,就在他所住的这个院子里,除了那棵老槐树,其余的?花木全被他使人?挖走,移植到了别处。反正明几许不在?,这院子里有没有可供欣赏的花木也无甚要紧,只要能将这粒玉米种子种活,别说是一院花草,便?是整个府衙的?花木,该挪也得?挪。 移走花木后的土地被他深耕了足足三遍,土坷垃全被碾成了碎末,又特意用木框围出一方三尺见方的?地块,像个精致的?小沙盘,只等着这粒种子落土。 陆从?南得?了吩咐,一大早便?扛着肥料过来?,按雁萧关的?意思将腐熟的?粪肥与碎土细细掺匀。 玉米种子也无需顾及什么繁复规矩,雁萧关亲自用小铲挖了个坑,深约一寸,不多不少。 他小心再小心地将玉米种子放进坑中?,按理来?说,每穴该播两?三粒种子,好留着间苗选壮,可眼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盼它争点气,长得?壮壮的?。 接着他一点点覆土,用手掌轻轻压实,又提着水壶绕着坑沿浇足了水,看着水珠慢慢渗进土里?,才直起?身。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那方小小的?木框里?,泥土湿润,泛着微光。雁萧关蹲在?旁边看了半晌,末了才对陆从?南道:“这几日盯着些,别让雀鸟啄了,也别让人?莽撞踩来?踩去。” 陆从?南应了声“是”,见他仍盯着那方土地,忍不住道:“殿下?放心,这般仔细照料,定能活的?。” 他一点不清楚那里?黄灿灿的?种子有何重要,雁萧关一直也未同他说起?,毕竟成了还好,若是没成,倒叫人?白高兴一场。 雁萧关:“尽人?事,听天命。” 他望着湿润的?泥土,反正该做的?他也都已做到极致。 日头转过一圈又一圈,院子里?的?老槐树愈发枝繁叶茂。终有一日,那方土地中?钻出了一根嫩生生的?绿苗,顶着两?片圆钝的?叶尖,怯生生地探出了脑袋。 眠山月最先发现这抹新绿,激动地扑腾着翅膀,在?苗边转了三圈,急得?直叫,偏偏雁萧关此时不在?府中?。 将玉米种下?去之后,他便?没再一心扑在?种植玉米上,绮华和游岑极将府中?事务处置得?愈发好了,他则开始日日去城外校场。 经过一日又一日的?操练,元州府军早已不同往日,褪去了先前的?懒散,精气神一日强过一日。而日日与神武军一同操练,两?支队伍也熟络起?来?,闲时总爱凑在?一处切磋较量。 雁萧关目光扫过校场斗台,底下?,一名府军的?队正正与神武军的?一名队主?对峙。 那队正手持长矛,沉腰立马,招式大开大合,带着几分?悍勇,而神武军队主?则握着长刀,步伐灵活,刀锋凌厉,显然是经受过严苛操练的?精锐。 第236章 两?人?先是试探着拆了几招,队正长枪直刺前方,队主?侧身避过,长刀顺势劈向对方手腕,迫得?队正不得?不回枪格挡,哐当一声脆响,队正被震得?后退半步,却?丝毫不显慌乱,反倒借力旋身,长枪横扫,直取队主?下?盘。 台下?的?府军看得?热血沸腾,连声叫好。神武军这边也不甘示弱,呼和着为自家兄弟助威。 这般你来?我往斗了二十余招,队主?瞅准一个破绽,长刀突然变招,避开长枪锋芒,刀背重重磕在?队正的?枪杆上。 队正手腕一麻,长枪脱手飞出,稳稳插在?不远处的?地上。 “承让。”队主?收刀而立,对着队正拱手。 队正也不懊恼,被神武军的?士兵哄笑出声时,自个也跟着放声大笑:“好身手,今日输得?不冤。不过你记着,终有一日我定能胜过你,走着瞧!” 队主?也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走下?了斗台。 这些日子,府军与神武军切磋,府军胜者寥寥,可输了的?人?也不见气馁,反倒个个憋着一股劲儿,今日输了,明日便?加倍操练,转头又乐呵呵地拉着神武军讨教?招式。 雁萧关看着,只觉得?顺眼许多,这才像是能保一方平安的?地方军。 正想着,他眼角余光扫见远处快速飞来?一道红影。 他侧头,眠山月如今的?飞行速度可是不同凡响,雁萧关方才抬眼时,它还远在?十数丈远,不过抬臂的?功夫,它已近在?眼前。 眠山月落在?雁萧关手臂上,惊喜地道:“宿主?,府里?的?玉米种子发芽了!” 它声音压得?虽低,却?能听出满腔激动。 雁萧关猛地站起?身,对身旁的?陆从?南吩咐一句“继续操练”,便?大步流星离开。 回到府中?,雁萧关径直往后院走,眠山月紧随其后,翅膀都带着雀跃的?弧度。 那根嫩生生的?玉米苗就立在?土块中?央,两?片圆叶舒展着,在?阳光下?透着一丝娇俏。 雁萧关蹲下?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苗尖,眠山月也凑在?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两?人?就这么围着这株幼苗看了许久。 看了半晌,眠山月忍不住想伸头去蹭蹭那叶片,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长出来?了,是吧?” 雁萧关一把伸手拦住它:“别乱动,好不容易种活。” 眠山月嘿嘿笑了两?声,歪着头看他:“现在?玉米活了,宿主?,明少主?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雁萧关没接话?。 明几许留下?的?那封信,他这些日子时常会拿出来?看,指尖都快把信纸磨出毛边,眠山月也跟着看过数次。 眠山月千盼万盼明几许早点归来?:“之前我可担心了,想着以宿主?从?前种啥死啥的?情况,这玉米大概率种不活,要是明少主?回不来?,那可咋整?现下?终于是种活了,他总该回来?了吧。” 雁萧关抬手敲了敲它的?脑袋,力道不重:“谁告诉你只有玉米活着他才能回来?的??” 眠山月一愣,眨了眨眼:“难道不是?” 雁萧关哼笑一声,视线重新落回那株幼苗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管这玉米活不活着,他要是敢不回来?,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抓回来?。” 眠山月扑闪着翅膀,连忙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带他回来?吧。” 这些日子,雁萧关、陆从?南、绮华他们都忙,它将元州的?山头全飞了个遍,山头的?种种鸟雀野兽该捉弄、该寻摸的?它都已玩厌,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它盼着明几许回来?陪它,愿意逗它玩就更好了。 越想越急,它围着雁萧关的?脑袋来?回飞,连番催促。 雁萧关被它晃得?眼花,伸手一把逮住它,禁锢住它扑腾的?翅膀:“他回去乃是有要事,待处理完自然会归来?。” 眠山月一下?便?泄了气,耷拉着翅膀:“可谁陪着我玩啊?” 它抱怨道,“你们都不陪我玩,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无聊死了。” 雁萧关:“自己寻乐子去。” 眠山月还想再抱怨几句,院外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身影很快从?院门外转了进来?,是绮华,她笑着看过来?:“殿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冒出个脑袋,赫宛宜扬着笑脸喊:“兄长,小山月,我也来?寻你们了。” ----------------------- 作者有话说:一不小心给忘了[笑哭] 第193章 赫宛宜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最高兴的莫过于眠山月。它几乎是一眨眼就飞到赫宛宜身边,连珠炮似的问:“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之前明明是同我们一起去宣州的,可等我在元州醒过来, 怎么就只见?到绮华姐姐的踪影, 一直没见?你?” 连番的问题听得赫宛宜笑眯了眼,她用双手轻轻捧起眠山月, 轻声解释道:“我也想来的,可是绮华姐姐说元州危险,让我随着大家?先回赢州。” 她软声软语道:“我想了想,不?能来拖大家?后?腿, 便回去了。” 说到这里, 她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雁萧关:“兄长,明少主说的是真的, 那条道上的匪寇,原都是宣州凌通行的手下, 在凌通行的幕后?主子死后?, 果然乱成了一团,无暇顾及我们, 宣州至赢州的那条路, 我们回去时一路顺畅,又因着有宣州的兵士护送, 那些匪寇都没敢来骚扰,我们一路顺利将卖瓷器的银钱和换来的农具全带了回去。” 雁萧关眉梢微动,问:“赢州可还好?” 听闻这话?,赫宛宜眼前顿时一亮,连连点头:“赢州大变样了, 瑞宁管家?和官公子正围着王府修建一座城池,现下都已有了雏形,可大可威风,等兄长回去一看便知。” 她越说越有劲头:“陶房的师傅们手艺越发精湛,不?止烧制出许多?先前卖给?宣州的瓷器样式,这次又新烧了另外?几种样式,瑞宁爷爷看过,都说极好,在元州定能卖上好价钱。” 绮华闻言一笑:“做得好的物件,送到哪都能引得众人争抢,更何况瓷器难得,只有供不?应求的份。” 雁萧关:“瓷器易碎,这一路来可还顺利?” “兄长放心,”赫宛宜坐得笔直,语气里满是笃定,“来的时候特意让匠人做了木匣,每层都垫了好些软絮,乘船来的一路无大风大浪,瓷器一件没坏。” 说完,她一双眼晶亮地盯着雁萧关,明晃晃地等着夸奖。 雁萧关不?吝夸奖,颔首道:“你此番做事妥当。” “宛宜愈发能独当一面,”绮华在一旁笑道,“我不?日便派人去市集寻铺子,争取早日将这批瓷器卖出去,换了钱给?赢州送回去,往后?若是能稳定供货,说不?定还能成一桩长久的营生。” 雁萧关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没有反对。 赫宛宜又同绮华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赢州的变化,说到赢州王府外?城池日日人头攒动时,雁萧关才开口问道:“赢州现在有许多?人手?” 赫宛宜不?明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点头:“是呢,我瞧着建城这事约莫是将全赢州的男女老少都惊动了。瑞宁爷爷还说,原本想着赢州就一个县城,人不?会多?,可这段时日下来,细细数来赢州竟有好几万人,除了实在离不?了家?的残弱幼病,个个都赶来王府请求要做活。” 她顿了顿,想到现下正值农时,怕雁萧关忧心赢州农事,又道:“不?过赢州的百姓也不?是一直守在城池里做工,地里的活计终究是顶要紧的,农忙的时候,好多?人都会回去忙活自家?田地,等闲下来了才又来城边帮忙,倒也不?耽误两边的事。” 说着,她有些忧心:“农忙还好,等农闲了,瑞宁爷爷怕是又得愁怎么将前来做工的百姓人尽其用。” 赫宛宜皱着眉:“且看这架势,再过几月城池便能修好,瑞宁爷爷还忧心着到时候城内的房屋该安置哪些人,剩下的得卖给?哪些人,他?日日念叨着赢州百姓没有余钱,要在城内买下房屋店铺很是不?易。” 绮华问:“建城前他?们就没考虑过此事?” 赫宛宜摇头:“跟着兄长一同来赢州的人定然是要安置在城里,可城修的广,尚能余许多?地方住人呢。” 她将她听说的如数说出:“官公子计划让他?们先在城里做活,只要能一直赚到工钱,总有愿意攒钱在城内买屋的。可难就难在,待城池修建好后?,城里没有那么多?活让他?们做。” 说到此处,她低垂下眉眼,喃喃道:“若是一直有活计让大家?做便好了,到时候新建成的城池定然是交南最繁华的,比天都都不?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第237章 雁萧关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手里的诸多?方子,元州虽被?他?剔除了一大批豪强,可剩下的势力依旧繁杂,他?先前一心扑在种植玉米上,那些方子还真没细想过该如何利用。可此时听赫宛宜的话?,不?正是瞌睡来了碰上枕头吗? 他?心里当即一动,却?没有多?说,只想着回去后?细细思量,等去信问问赢州的具体情形,再做打算。 赫宛宜见?他?不?语,还当自己说的话?太孩子气,挠了挠头,转而说起赢州其他?的事,叽叽喳喳又活泼起来。 晚间,绮华领着赫宛宜回院子。 赫宛宜不?再如在雁萧关面前那般活泼,她本也不?是活泼的性?子,只是在雁萧关、绮华等信任的人跟前话更多?些,此时她默默跟在绮华身边,眉眼间笼着一层忧愁。 绮华瞧出她的异样,问道:“好容易来元州见到殿下,怎还不?高兴?” 赫宛宜抬眼,声音低低的:“我觉得兄长似乎不?太高兴。” 她心思敏感,并不?觉得这份不?开心是因着自己,更不?像是因着赢州的事,到底因何缘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绮华敛了笑,淡淡道:“你就没发觉殿下身边少了个人?” 赫宛宜一愣,脑中灵光一闪:“是明少主!” 她见?着雁萧关时太过高兴,一时竟没想起,经绮华一提,才觉奇怪:“不?是说明少主也在元州吗?他?还有个妹妹在此,听说是元州刺史府的主母,莫非他?去刺史府了?” 绮华摇头:“不?,他?已离开元州,回了夷州族里。” 夜色幽暗,回廊外?种着的竹枝影影绰绰,晚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添了几分清寂。 赫宛宜定住脚步,轻声道:“他?本就是夷州刺史,又是夷族圣子,回夷州原是应当。” 绮华看着她夜色中单纯的面庞:“确实应当,可挡不?住有人舍不?得。” 赫宛宜面露懵懂:“兄长舍不?得吗?也是,他?二人是好友,又朝夕相伴,难免会不?舍,就像绮华姐姐上次乍然要来元州,我也很是不?舍呢。” 绮华带着她继续往前,路过回廊时,并未回院子,而是转向了后?院的荷花池。 夜色中的荷花池静悄悄的,一轮残月悬在天际,清辉洒在水面,映出满池荷叶剪影,偶有晚开的荷花亭亭立着,在朦胧月色下透着几分清冷。 踏入凉亭,绮华才转过身,嘴角噙着轻笑:“殿下的不?舍,可与你的不?舍大不?一样。” 说着不?等赫宛宜再问,她凑近低声道:“说不?定再过些时日,我们王府就要有一位王妃。” 赫宛宜双目猛地瞪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元州入夜后?总有风,此时风恰好掠过荷塘,吹得荷叶在水中轻轻摇晃,叶片相触发出沙沙的声响。池中的胖头鱼忽然摆了摆尾,“哗啦”一声溅起水花,这才将赫宛宜的神志拉了回来。 “王、王、王妃?”她惊讶得声音都发颤,满眼的不?可置信。 绮华颔首,语气笃定:“也就你和从?南性?子纯,未曾察觉,早在来夷州之前,殿下和明少主之间就有些不?一般的情?谊。后?在赢州同处一年,那份情?谊愈发深厚,此次携手平定矿岛之事,更是再遮掩不?住。” 她笑:“自我来元州,他?们日日同寝,从?未避讳旁人,我看殿下是铁了心要迎明少主为王妃。” 赫宛宜脸上惊讶更甚,她张了张嘴,呐呐道:“可、可他?二人都是男子……” 绮华淡淡道:“难道殿下会在意旁人眼光?” 赫宛宜诺诺摇头:“自然不?会。” 她想了许久,眉头拧成个小疙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两名?男子会生出这般情?谊? 绮华在一旁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暗笑,却?没再多?言。 好半晌后?,赫宛宜忽然眉眼一松,竟笑了起来。 绮华挑眉:“想明白了?” 赫宛宜却?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可只要是兄长决定的事情?,我定然是高兴的,男王妃又如何?只要兄长高兴,谁都没资格反对。” 她想得倒是开,可不?过片刻,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绮华看她面色又变,好奇问道:“怎么了?” 赫宛宜面露难色:“那等兄长与明少主成了亲,我该怎么称呼?长嫂还是王妃?诶,叫王妃未免太疏远了,嫂子又是称呼女子的……” 她愁得不?行:“若是因着称呼,让明少主不?高兴了可怎么办?” 绮华被?她逗笑:“明少主素来不?在意这些虚礼。” 见?赫宛宜仍愁眉不?展,宽慰道:“大不?了到时你直接问明少主便是,看他?喜欢什么,你便随他?喜欢的叫。” 赫宛宜这才展眉,重?重?点头:“好!” 烦心事一解决,她又生出新的好奇,凑近问道:“明少主此番回去,莫非是要同族中长辈交代此事,好同兄长成婚?” 绮华闻言却?收了脸上笑意,摇头道:“并不?是,他?是因着族里出了变故,需他?亲身回去解决才离开。” 赫宛宜一惊,连声追问:“可是遇上了难事?麻烦吗?可否顺利解决?” 明几许既然与雁萧关有情?谊,他?难受,雁萧关定然也不?会好受,赫宛宜完全按捺不?住担忧。 绮华摇头:“不?知。” 赫宛宜更急了起来,跺脚道:“那怎么不?同兄长说呢?这世上就没有兄长解决不?了的事情?。” 池中的胖头鱼像是被?她的动静惊到,又摆了摆尾,搅碎了满池月色。 绮华望着水面晃动的光影,轻声道:“有些难处,总得自己先扛一扛,依明少主性?子,他?绝不?愿事事都依仗殿下。” 赫宛宜似懂非懂,却?也没再追问。 可绮华却?因她理所?应当的话?久久平复不?了心绪,她望着赫宛宜许久,月色洒在池面上,水波摇曳间,细碎的光影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绮华恍然发觉,自己心中所?想其实与赫宛宜是一般无二的。 即便她看着比赫宛宜更冷静沉着,如今也能游刃有余地帮雁萧关处理府务,可事实上,她与赫宛宜一样,都是攀在雁萧关这棵参天大树上,才能得以茁壮成长。 不?止她与赫宛宜,陆从?南亦是如此,还有其他?人,京城皇子府的旧部、赢州王府的瑞宁等人、跟随而来的流民……不?知凡几的人都需借着雁萧关,才能在这世上站稳脚跟。 她看似已够强大,心底却?也清楚,自己亦离不?开这份依托。 而她更深知,雁萧关此人,不?爱钱帛,不?慕权势,不?恋美色。 他?天性?自由。 当年在京城,他?放着无数宫殿不?住,偏要在城外?寻一间小院落脚,图的就是不?受拘束、自在随心,可惜被?陆家?之事牵绊。 待陆家?事了,他?毅然离开天都,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元州,人人都道他?是遭了流放,她却?明白,雁萧关只会觉得畅快。 若是没有他?们这些人拖累,凭着雁萧关不?羁的性?子,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或是骑着马纵穿大漠,看遍长河落日;或许会驾一叶扁舟泛于江海,听够潮起潮落;甚至可能会寻一处深山隐居,与鸟兽为伴,再不?管世间纷扰。 这些,绮华都能瞧得真切,明几许更不?会什么都不?知晓。 明几许敏锐得近乎直白,一眼能将人心看得通透,他?只会比谁都清楚雁萧关骨子里的自由,也比谁都明白绮华等人与雁萧关之间的牵绊——那是藤蔓与大树的纠缠,是依赖,也是束缚。 可明几许不?愿做藤蔓,他?绝不?攀附,只会与雁萧关并肩同行。 雁萧关忙时,他?便安安静静处理自己的事,雁萧关需要时,他?又能精准地递上助力。 他?懂雁萧关的自由有多?可贵,所?以从?不?愿成为拖累。他?爱雁萧关的不?羁,也敬雁萧关的担当,却?从?不?想用感情?捆住雁萧关。 正因如此,才让绮华觉得,明几许是真的配得上雁萧关,配得上那份不?被?世俗定义的情?谊。 也因此,明几许离开后?,雁萧关未曾急着找寻,只放任他?自如去处理族中事务。 风又起,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心中的思绪。 赫宛宜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绮华姐姐,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绮华回过神,点头道:“好。” ----------------------- 作者有话说:不是,我也搞不清楚我怎么能一连忘两次传到作家助手[笑哭] 第194章 雁萧关却是不知道?绮华心里是那般想他的, 若是知晓,怕是得好好将她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全拍个一干二?净。 第238章 他爱自?由不假,行事不羁亦为真, 可若说他万事不顾, 只将绮华等人视为负担,却是万万不可能。 宫城里他待得, 里坊小院他住得,赢州王府他立得,如今在元州府衙,他自?然也如鱼得水。 赫宛宜带来的赢州消息还让他多了?不少干劲, 每日除了?匀些功夫去看顾那株一日比一日茁壮的玉米, 剩下的时间便泡在军营,入夜后则点起灯火,抓着眠山月一起, 将系统奖励的几个方?子翻来覆去地?看。 “就先从这个肥皂方?子下手?,”雁萧关指尖点在纸上, “步骤不算复杂。” 纸上写得清楚:取猪油置于大锅中慢火熬化, 去除油渣备用,另备草木灰装入布袋, 以清水浸泡一日, 搅拌数次后静置,取上层清液, 也就是灰水。 灰水中放入新鲜鸡蛋,若鸡蛋浮出一头?,则可将之烧热至烫手?却不沸腾的状态,将熬化的猪油缓缓倒入,边倒边搅拌, 直至锅中之物凝结成膏状,再加入些许香料拌匀,入模冷却即可。 这之后便是一些注意事项。 “这东西能去污,”眠山月歪着头?啄了?啄纸页,“比皂角好用许多。” “试过便知。”雁萧关又翻到酒精方?子,随后断然先放在一边,“这个需费些功夫,得先让酒坊的人备着料。” 他将方?子折好,思量着:“造船方?子亦太过复杂,暂且放放,晒盐、烟花却是不好试验,不过若肥皂可行,其他方?子自?然同样可用。” 说起方?子,还有未完成任务将会奖励的羊毛纺织法,只是雁萧关在元州转了?几圈,也没见着羊群,只能同样暂且搁在一旁。 选定了?制肥皂的方?子,他便日日往府衙后厨跑。 厨子这些时日被他支使得晕头?转向,实在闹不懂这位殿下为何总盯着厨房的东西,一时要他拿猪油,一时又要他收集灶里烧尽的草木灰。 猪油虽金贵,可对雁萧关这等皇家贵子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厨子寻了?最白净的猪油给他送去,半句多余的话?也没问。 方?子事关重大,关乎赢州百姓生计,雁萧关不敢怠慢。他亲自?在院子里淘了?黄土,和?着水砌了?一方?矮灶,灶台虽简陋,却砌得方?方?正正,很是合用。 每日处理完军务政务,他便守在灶台边,将熬化的猪油倒进陶盆,再一勺勺舀进草木灰滤出的清液,手?里握着根粗木杖,顺时针不停地?搅拌。 夏日的灶台边闷热得很,不过半个时辰,他额角的汗珠便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衣衫上,洇出一片深色。可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木杖搅动?时带起的膏体?泛着细腻的泡沫,在陶盆里转着圈,渐渐从稀软的乳白变成半凝固的软膏。 眠山月蹲在灶台沿上,小脑袋随着木杖的转动?一点一点,忽然开口道?:“宿主,这东西做出来后,可以先给绮华姐姐用,她前?日帕子沾了?墨渍,搓了?半日光景都没洗掉,顺便还可试试效果如何。” 雁萧关手?下不停:“成,等成了?型,你去让她拿帕子来试试。” 正说着,陶盆里的膏体?渐渐凝实,边缘泛起一层透亮的油光。 雁萧关停下动?作,取过一小包早就备好的香料粉,是寻赫宛宜要来的桂花末,女子总有些合用的香粉,将之往膏体?里一撒,又用木杖拌匀,随即取来几个方?形木盒,将膏体?小心地?舀进去,刮得平平整整。 “这便成了??”眠山月凑过去闻了?闻,桂花香气混着淡淡的油脂味,倒不难闻。 “得晾上三日,等硬实了?才行。”雁萧关直起身。 眠山月扑腾着翅膀飞到木盒上,守着那几块方?方?正正的膏体?:“等肥皂成了?,还要给赢州送一批去?瑞宁爷爷他们修城池,日日沾泥带土的,肯定用得上。” “不必麻烦,”雁萧关解下围裙,“这方?子简单,赢州王府匠房既能烧瓷器,想来也能熬制肥皂,到时把?法子写清楚,让瑞宁安排人学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准备让瑞宁先弄个肥皂工坊出来,慢慢招人手?做肥皂买卖,等百姓有了?进项,自?然愿意在城里购屋。 夜里,雁萧关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过着制肥皂的步骤,草木灰的用量、火候的大小、搅拌的时长,每一步都得记牢了?,才能教给赢州的人。 三日后,木盒里的膏体?果然硬实了?,脱模时“咚”一声落在桌上,四四方?方?,带着桂花的甜香。 雁萧关取来眠山月早早寻来的沾了?墨迹的帕子,往盆里舀了?些清水,将肥皂在水里浸了?浸,往布巾上一擦,果然起了?细密的泡沫。 他力气大,不过几下揉搓,那片墨迹便淡了?下去,再用水一冲,竟干干净净,连布巾原本的颜色都鲜亮了?几分。 “成了?,”眠山月在一旁看得直拍翅膀,“宿主你太厉害了?。” 雁萧关捏着那块肥皂,指尖沾着泡沫,忽然笑了?。 他想起赢州的城池、元州的军营,还有那个在夷州山里的人……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其实都被一根线牵着——他要让身边人有底气的活着,不止如此,还要好好活着。 自?由固然可贵,可若能让这些烟火气长久地存续下去,偶尔被牵绊着,他再乐意不过。 他将肥皂仔细包好,打算明?日送去军营几块试试,军营士兵日日操练,衣裳湿了?干干了?湿,天长日久,怎么洗都带着一股子汗味,使再多皂荚都无?用,这肥皂说不定能用。 在雁萧关忙着琢磨肥皂方?子的这些日子,赫宛宜也没闲着,她带着人几乎将元州城逛了?个遍,专挑那些空置或是要转卖的铺子看。 选铺子时,她心里自?有盘算,首先得离主街近,方?便百姓往来,其次要临街带后院,前?铺后储,既能展示瓷器,又能存放货物,还方?便匠人打理新到的货品,再者,铺子外的路口得宽敞些,毕竟瓷器易碎,窄巷窄道?不便搬运,最后,既然要卖贵重瓷器,铺子本身不能太过简陋,得有几分体?面,才能衬得起瓷器的价值。 她跑了?多日,终于在南街寻到一处合适的所在。 铺子原是家绸缎庄,因主人家与被砍头?的一姓豪强有些关系,害怕雁萧关寻他麻烦才急着转卖。 门面宽约三丈,黑漆木门很是气派,进门是宽敞的厅堂,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墙角还留着挂绸缎的木架。后院更是方?正,有两间青砖瓦房,正好用来储放瓷器,院子中还有处井,取水方?便。 “就这处了?。”绮华今日休沐,难得有空闲陪赫宛宜出门,她站在厅堂中央,将铺子来回看了?一圈,很是满意,“稍作修葺便能开张。” 赫宛宜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这里敞亮,摆上瓷器定好看。” 说干就干,赫宛宜请来匠人,将门面重新刷了?漆,她觉得黑色漆门不够喜气,换了?红漆,厅堂的木架改造成分层的博古架,墙角摆上两盆常青的绿植,瞬间添了?几分生机。 赫宛宜还不知从哪寻来几幅描绘赢州山水的字画,挂在博古架之间。待将瓷器一一摆上博古架,素雅的瓷器在柔和?的光线里透着温润的光泽,竟与挂着的字画相映成趣。 收拾好后她还不放心,又寻来绮华看合不合适。 “看着像模像样了?。”绮华打量着,“不过要想开门红,还得借借元州本地?大族的势。” 赫宛宜眨眨眼?:“怎么借?” “发帖子,请他们来赏瓷。”绮华道?,“挑几件精致的瓷器,作为礼物送去,虽说瓷器贵重,但只要得了?他们的青睐,往后还愁没有生意?” 赫宛宜听得认真,当即点头?:“我这就去办。” 她先是让人打听了?元州城最有声望的几大家族,其中有城东的温家、做药材生意的孟家、世?代为官的陆家旁支,还有几家商户。 帖子是赫宛宜亲手?写的,字迹虽不算顶尖,却笔笔工整,末尾落着“赢州王府赫宛宜敬邀”的字样。 送帖时,她特意让随从带上那几件瓷器,言辞谦逊地?说明?是“赢州新出的手?艺,不敢称珍品,只盼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收到帖子和?瓷器的家族,见她同王府有关系,自?然不敢轻视,后又瞧见送来的瓷器,只觉比市面上的货色高出数筹,满眼?目眩神迷,自?然给了?面子。 到了?赏瓷那日,几家的当家人或嫡子果然如期而至。 赫宛宜在门口亲自?迎客,她虽长相奇异,可她言笑晏晏,言语间带着真诚,却又不失分寸:“兄长前?日还同我说元州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商道?兴旺。今日请各位来,一是想让大家瞧瞧我们赢州的新物件,二?是想在元州做瓷器买卖,往后还望多多照拂。” 她引着众人在博古架前?细细观赏,王府的匠人心灵手?巧,烧出瓷器后,他们又琢磨出了?往瓷器胎坯上作画,再外罩透明?釉后烧制的办法,烧出了?带画的瓷器。 第239章 有青花梅瓶,瓶身绘着寒梅,极是雅致,还有缠枝莲纹的小罐,讨个连连有余的彩头?,另有云纹笔洗,透着沉稳大气,所有人都挪不动?步子。 有人问起瓷器的工艺。 赫宛宜笑着解释:“瓷器上的画是赢州本地?山民从山里寻来的颜料画上去的,颜色少,只能画些山花野草,废了?我和?匠人许多功夫,才有了?这些模样。” 说着,还特意指给众人看那些瓷瓶上的花草:“这些都是赢州山里常见的花,别处怕是少见呢。” 这般坦诚的介绍,反倒让众人觉得她未说谎,温家老爷子捻着胡须笑道?:“后生可畏啊,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心思,这瓷器,我温家再要十?件,给府里女眷用。” 有温家带头?,孟家和?陆家也纷纷开口订购,连其他商户也跟着订了?不少,不过半日功夫,带来的瓷器便订出去大半。 送走客人时,赫宛宜站在铺子门口,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漾开。绮华在一旁看着,眼?里露出几分赞许,这小妮子还说不会做生意,明?明?就是块极合适做生意的料。 回府的路上,赫宛宜还在兴奋地?念叨:“没想到这么顺利,虽是顾忌着兄长的面子,可好歹是将东西卖出去了?,瑞宁爷爷总算不用忧心买不起粮。” 绮华笑道?:“你做得好,既给了?他们面子,又显出了?诚意,他们自?然愿意买账。” 赫宛宜抿抿唇,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原来这些她从前?没接触过的事,只要用心去做,也能做好。 她抬头?望向雁萧关的院落方?向,心里暗暗想:兄长,你看,我也能帮上忙了?。 第195章 时光往前?淌, 雁萧关每日的行?程几乎是固定?的。 清晨去?校场带着士兵操练,神武军与元州守备军的切磋已从试探变成实打?实的较量,府军的队正们渐渐都能在神武军队主手下撑上许久, 校场上的呼和声?越来越响, 连风里都带着股悍利。 午后回府处理府务,不过, 绮华早已能将府务处置得井井有条,他回去?也只是走?个过场。 入夜前?,他总会雷打?不动地往后院去?。玉米早已不是当?初怯生生的绿苗,茎秆粗得能抵上孩童的手腕, 叶片舒展得宽大, 顶端抽出了毛茸茸的雄穗,茎杆上则悄悄探出了裹着绿衣的雌穗,沉甸甸地坠着, 虽不知?内里如何,可一看便知?会是个好收成。 雁萧关蹲在玉米杆旁, 指尖抚过饱满的雌穗, 嘴角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他以前?常说自己还种?活过一株芍药,可那毕竟是有陆从南帮衬才种?活的。这株玉米却不同, 是他亲手翻土、播种?、浇水, 一日日看着长起来的,算是他头一回独立种?活的植物。 眼看着收获在即, 他自然?满心迫切。 而在玉米茁壮成长的日子里,元州的事务也渐渐步入正轨。 先前?因夺城之事对雁萧关心存忌惮的本地大族,见赫宛宜日日在南街铺子招呼生意,铺子里的瓷器精致不说,价格也公道, 待他们还客气,他们心里的芥蒂便慢慢消退。 他们自觉是聪明人,难免就想的多些,只觉的赫宛宜与雁萧关乃是兄妹,雁萧关既肯让自家妹子在元州做买卖,还肯同他们交易,显然?是没打?算赶尽杀绝。毕竟,若是真要动他们,又何必费这功夫。 其实雁萧关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对这些家族下手,能在夺城后存活下来的,多半是未曾沾过太多血腥的,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招惹是非,雁萧关乐得省心。 入秋时,赫宛宜带来的瓷器已快售尽,她将售卖所?得的银钱,向元州各家买了赢州所?需的粮食、食盐等物资,便准备乘船回赢州,再运新一批瓷器过来售卖。 送她走?前?,雁萧关特意将制肥皂的方子给了她,让她一并带给瑞宁。 另外,还写信交代让他们在城里建造肥皂工坊,肥皂易存,能卖往周边州府,所?得想必不会太差。他对瑞宁和官修竹放心,他们做事稳妥,等肥皂工坊建起来,定?然?能打?理的一丝不紊,便没再多挂心。 赫宛宜走?后,元州秋意越来越浓,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片往下落,铺得院角满地金黄。玉米的雌穗渐渐饱满,绿衣被撑得鼓鼓囊囊,顶端的须子染上了红褐,眼看就要成熟。 雁萧关日日盼着,心底藏着几分紧迫的期待,却仍按捺住情绪,严格按照种?植步骤照料,浇水、松土都格外小心,生怕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而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午后,元州城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行?车马从北城门而入,为首的是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几名带刀的护卫,前?后还簇拥着百余名士兵,铠甲在秋日下泛着冷光,腰间长刀虽藏在刀鞘中,却透着让人不敢擅动的威慑。 车马入城时,领头的男人同城门卫兵说了几句,未有遮掩,消息便迅速传开了——是钦差,自天都而来的钦差。 街边百姓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喧哗。元州地处偏远,自古被视为蛮疆之属,天都皇帝鲜少会派人前?来,他们平日里连州府的大官都难得一见,更别说来自天都的钦差。 得了消息,温家、孟家等府邸的当?家人也闻讯赶至临街阁楼观望。 府衙里早有传闻流出,说当?今陛下要将元州赐为厉王殿下的封地,此刻见钦差带着这般阵仗而来,众人心里都有了数。 “看这排场,怕是为赐封之事来的。”温老爷子捻着胡须,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厉王在元州经营这些时日,若是真成了元州之主,往后元州的天怕是彻底要变了。” “不是早就变了吗?” 不约而同前?来探消息的众家主聚在一处,见底下声?势浩大的队伍往府衙而去?,几家当?家人对视一眼,都忙吩咐下人:“备厚礼,等钦差安顿好,立刻去?府衙道贺,万万不能慢了礼数。” 队伍一路穿过主街,最终停在元州府衙门前?。 府衙,绮华和游岑极早已领着人在门前候着,待马车停下,绮华上前?一步,拱手道:“元州府属官绮华,恭迎钦差大人。” 为首的马车帘被掀开,一个面容白净,眼角带着笑纹的人下了车。 游岑极看清来人,当?即一怔,他虽成日在国子监里研究学问,教导学生,可此人他却也是见过数次的,乃是弘庆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元德。 游岑极心头微动,面上却无变化:“元州府属官游岑极,见过钦差大人。” 元德看见他,并未觉得奇怪,脸上的笑意甚至更深了些,却没多寒暄,只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府衙大门:“厉王殿下呢?” 绮华在旁轻声?道:“殿下此刻还在军营,不过已派人去?通报了,想来很快便能回来。”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从街角疾驰而来,到府衙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马上人翻身下马,禀报道:“已去?军营报过信,不过殿下正带着士兵们在山上操练,收军后即刻便回。” 元德脸上笑意不减,道:“不碍事,殿下军务繁忙,老奴多等片刻不妨事。” 他陪伴弘庆帝身边日久,最是清楚这位厉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可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他哪敢有半分怠慢。 正说着,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雁萧关一身玄色劲装,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袍角还带着风,显然?是一路快马赶回。 他看见元德,眉梢微挑,尚未开口?,元德已主动迎上前?,微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热络:“参见厉王殿下。总算是再见着殿下了,陛下在天都时常念叨殿下,这次特意让老奴来瞧瞧殿下过得如何。” 雁萧关这才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元德总管一路辛苦,里面坐。” “殿下客气了。”元德笑着应道,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 入内后,元德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见府衙上下井然?有序,心里免不得有些惊讶。 一行?人往内堂走?去?,门外的议论?声?渐渐远了,可元州城里关于赐封的猜测,却像是被秋风吹得更甚,整座城都透着几分期待与紧张。 唯独当?事人雁萧关,神情自若。 进了内堂,府衙属官们早已在此等候,见雁萧关与元德入内,齐齐躬身行?礼。 元德走?到堂中,清了清嗓子,从随从捧着的托盘里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展开时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厉王雁萧关刚毅果决,除去?逆党,清剿城中通匪之流,涤荡奸邪,整饬吏治,功绩卓著。朕心甚慰,特将元州赐为厉王封地,允其自置官署,征赋养兵。钦此。” “谢陛下。”雁萧关起身接旨,拿过圣旨时面目柔和。 待无关人等散去?,雁萧关才问:“父皇和母妃可都还好?” 第240章 元德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答道:“陛下与娘娘身子都硬朗着呢。” “陛下得到元州的消息后,还多次同太子殿下夸赞,说若非殿下果断处置了买韩翼那伙逆党,元州不知?要乱到何时。”元德笑着道,“贵妃娘娘也总念叨着您,这次特意派了两个画师过来,说要将殿下如今的形貌绘成画带回去?呢。” 说着,他又朝门外指了指:“娘娘还总担心殿下在元州住不习惯,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太子也搜罗了几本难得的兵书,都是孤本,也一同带了过来。” 雁萧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因着黛谐贤前?车之鉴,为了保证元德此行?顺利,他带来的人都是禁卫中的精锐,此刻得了绮华的指挥,正将车上的物件往库房里搬。 见状,雁萧关眉眼间的柔和更甚了几分:“是我不孝,劳陛下与母妃日日惦记。” “陛下与娘娘高兴着呢。”元德压低声?音,“陛下其实早有此意,先前?只将赢州、宣州给王爷做封地,总觉得太少,此番殿下平定?元州逆党,正好名正言顺将元州赐给殿下,连朝中那些原本对殿下颇有微词的大人,如今也都无话可说,反倒纷纷夸赞呢。” 两人又说了些天都的人事,雁萧关见元德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倦意,便吩咐道:“将西跨院收拾出来,让元德总管好生歇息。” 元德谢过,歇了一夜,第二日便提出想出门瞧瞧元州的现状,好回去?同弘庆帝禀报。 雁萧关让黛谐贤陪同,黛谐贤此番打?算随元德回天都,正好趁此机会在元州城看看,也能购置些元州的物件带回天都。 两人本就有些交情,黛谐贤也未曾隐瞒,一路说着雁萧关如何清匪、如何处置元州逆党,又是如何让元州安定?下来。 元德走?在城里,将城中的人事风物看得分明,见百姓安乐,市井有序,这才彻底安下心来。如此,回天都后,弘庆帝若问起元州情形,他也能说得详尽真切。 而元州城,厉王获封封地的消息也早已传开,不少百姓提着自家都舍不得用的东西往府衙门前?放,说是要给王爷添喜,城里的大族也是日日派人来问安,生怕慢了礼数。 雁萧关对此不甚在意,倒是多看了看新领到的奖励——羊毛纺织法。 第196章 羊毛他知晓, 寻常牧民?多用来填充被褥,保暖倒是不错,却从?未想?过能织成线。 纺织他也了解些许, 哪方?城池都有几家织坊, 用的是麻线、丝线,织出的布做衣裳、裁被褥, 都是常物。 可羊毛与?纺织,这两者在他看来分明是全无关联的事?情,怎么就硬生生凑到了一起? 他拿起那卷带着图谱的方?子,指尖划过“羊毛纺织”四字, 眉头微蹙。 如今大梁朝的纺织, 说起来也算兴旺,最常见且最便宜的,莫过于麻布。以大麻、苎麻为原料, 麻类作物耐活,南北遍地?都能种?, 收了麻杆剥了皮, 沤软了就能纺线织布。农夫的短褐,士兵的战袍, 寻常人家的床帐, 十有八九都是粗麻布,质地?虽糙, 却耐磨耐洗,恰是百姓最需要也是最喜爱的用料。 稍好些的是葛布与?绢。葛布取葛藤纤维,比麻布细软,夏日穿来透气,在南方?更常见些, 价格略高,是小富人家的选择,绢是丝织品,用桑蚕丝织就,轻薄滑顺,士族官员的常服多是绢料,虽不及高档丝绸华贵,已是体面物件,普通百姓哪怕是节庆婚嫁也不舍得?裁一件,就算狠狠心置下?片布,平日只当?宝贝收着,是绝不舍得?随意用的。 最贵的自然是锦、绮、罗这类极少的丝织品,少有素净,该是要用彩色丝线提花织造才配得?上?的好材质,工序繁复得?很,一匹上?好的锦能抵寻常农户数年?的嚼用,唯有皇室贵族才穿得?起。 近年?还有边域传来的异域锦,异域纹样配上?金线,更是稀罕,刚到边境就被世家抢空,连州府大吏都难得?一见。 至于棉布,在大梁朝几乎是闻所未闻。偶有边域的商队带来“木棉”织成的粗布,那木棉纤维粗短,织出的布又硬又糙,远不及麻布实用,且数量极少,多是作为猎奇之物供世家赏玩,百姓连听都未必听过。 可无论是麻布、葛布、绢锦,还是那稀罕的木棉布,原料都与?羊无关。羊在大梁朝,多是用来产肉、产奶的,羊毛最多也就收集起来晒晒,塞进破旧的被褥里填个?暖和,谁也没想?过这东西能纺成线、织成布。 雁萧关放下?图谱,望着窗外飘落的槐叶,心里犯了嘀咕,这羊毛纺织法,也不是哪个?异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 可既是系统给的奖励,总该有些道理。 雁萧关凝眉翻看那卷图谱,上?面同样将羊毛纺织的步骤写得?详尽至极:先将收集的羊毛用碱水反复清洗,肥皂水即可,去除油脂与?杂质,晾晒至干透后,用特制的木梳反复梳理,使羊毛才顺直蓬松……最后将毛线置于织布机上?,根据经纬密度调整梭子速度,织出的布厚实紧密…… 其上?还特意标注了不同粗细的毛线可织成不同用途的面料,如粗线可做冬衣外层,细线能缝内里衬絮。 “竟能如此……”他指尖划过图谱上?纺纱车的图样,再次感叹系统的无所不能,这不又给他奖励了一个?看似理不清,细想?却极为有用的方?子。 如这方?子所写,羊毛的保暖性极强,寻常麻布衣裳穿三件才抵得?上?一件羊毛衣的暖意,若是真?能织成,对这大梁朝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益处。 百姓不必再为寒冬冻毙发愁,北疆的士兵在铠甲里穿上?羊毛,抵御风寒的能力也能大增,行军作战时少了冻病减员,王朝的边防自然更稳固,甚至连驿站的驿卒、远行的商队,有了羊毛衣也能在风雪天里多几分保障。 可关键在于羊从?哪来? 他来交南近两年?,足迹到过赢州、宣州和现下?的元州,却从?未见过羊的踪影。他总不能千里迢迢从?天都或其他产羊之地?运羊过来,路途遥远不说,损耗也定然惊人。 想?到此,雁萧关蹙了蹙眉,将图谱暂时搁在案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的眠山月。那只小巧的凤凰正同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振翅冲上?半空,盘旋两圈后猛地?收拢翅膀,如箭般直冲下?地?,双爪精准地?蹬向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仿佛那是个?活生生的猎物。蹬空后又不服气地?歪头打量,见影子随着日光微微晃动,竟又弓起翅膀,猛地?扑向另一侧的影子,用喙去啄、用爪去挠,玩得?兴起时,还发出几声清亮的唳鸣。 雁萧关心中忽而一动,眠山月醒过来之后曾说过,系统升级后所给的奖励不再是随意而为,而是与他的封地建设有密切关联之物。 这羊毛纺织法的奖励,正是他进入元州,并将元州纳为封地?之后才出现的,如此说来,这羊毛纺织法定然与?元州发展有关,羊不定就在这元州境内,只是他尚未发现罢了。 他重新拿起图谱,眼神亮了几分,或许,该让绮华派人去周边县域细细查探一番,说不定能寻到羊的踪迹。 雁萧关当?即唤来绮华:“你?派些稳妥的人手,往元州所属的各县乡野去查,看看哪里有羊群踪迹,无论是农户散养还是山野间的野羊,都一一记下?,不必惊动当?地?人,只探清楚数目与?习性便好。” 绮华虽不知王爷突然寻羊做什?么,却也不多问,躬身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最多三日,定给殿下?回话?。” 待绮华退下?,雁萧关又拿起那图谱,眼神在“织成冬衣可抵三袭麻衣”的字样上?停了停,元州地?处南疆,冬日虽不及北疆酷寒,却多湿冷,农户过冬全靠一件打满补丁的旧麻衣,每年?亦有冻毙于街头的可怜人。 若是羊毛衣能普及,单是这一项,便能让元州百姓的日子好过许多。 正思忖着,院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眠山月不知何时停在了窗棂上?,嘴里还叼着根刚啄下?来的槐树叶,歪头看着他,不必说话?,一双小眼神直催促他别总闷在屋里。 雁萧关被它逗笑,起身推开窗:“知道了,这就陪你?走走。” 他牵着马往城外去时,恰逢黛谐贤陪着元德在市集上?转。 元德正对着一个?卖竹编的摊子啧啧称奇,见雁萧关过来,笑着迎上?前?:“殿下?这是要往哪去?” “去趟军营。”雁萧关勒住马缰,“公公在城里看得?还习惯?” “习惯,太习惯了。”元德指着周围攒动的人群,“殿下?瞧这街市,比来时又热闹了几分,连挑担子的货郎都哼着小曲,可见日子是真?过顺了。” 他说着压低声音:“老奴昨日去看了城外的农田,那杆子粗得?很,穗子沉甸甸的,想?来秋收时定是好光景。” 雁萧关颔首:“托父皇洪福。” 第241章 “这可不是托谁的福,是殿下?自己挣来的。”元德笑得?眼角的纹路更深,“等老奴回去把这些都告诉陛下?,陛下?不定多高兴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雁萧关便策马往军营去了。 校场上?的操练正到酣处,神武军与?守备军混编的队伍列成方?阵,刀光在秋日下?闪着冷冽的光,呼和声震得?远处的树梢都微微发颤。 他勒马站在高台上?看了片刻,见队列严整,气势如虹,嘴角满意的勾起。 三日后,绮华果然带回了消息,只是神色有些古怪:“殿下?,我派人查遍了各县,都没见着寻常羊群,倒是在西边的云雾山深处,探到有猎户说见过一种?‘毛似云团、角弯如弓’的野物,只是那山险峻得?很,猎户也不敢深入,只远远瞧过几眼。” “毛似云团?”雁萧关心头一动,“会不会是野羊?” “不好说。”绮华递上?一张草图,是探路的士兵凭着猎户描述画的,“猎户说那东西比家猪还壮些,群居,冬日会往山脚挪,属下?想?着,或许正是殿下?要找的。” 雁萧关盯着图上?那弯角厚毛的模样:“云雾山?备些干粮绳索,明日我亲自去看看。” 绮华闻言忙道:“殿下?,云雾山山势陡峭,林深多猛兽,猎户都说寻常人进得?去出不来,你?万金之躯,何必亲往?我多派些人手,定能将那野物擒几只回来。” 雁萧关却摇头:“一来不知那是否真?是羊,二来我也想?亲自看看山里情形,元州刚成封地?,各处地?貌都该摸清才是。” 他看向窗外,眠山月正展开翅膀在院中盘旋:“让眠山月跟着,有它帮着探路,野兽都不必怕。” 绮华知道殿下?性子,决定的事?难更改,只得?应下?,转身去备进山的物件,雄黄粉、驱虫药、结实的绳索、能劈砍荆棘的弯刀,连御寒的毡毯都备了两床,生怕山里夜寒。 次日天刚蒙蒙亮,雁萧关换上?便于行动的短打,腰间别着弯刀,带着十名精挑细选的神武军一同往云雾山去。 眠山月在空中领路,它被派了任务,高兴地?时而猛冲上?空,时而俯冲下?来,还用翅膀轻扫他的肩头,都快要出声催促。 越往山里走,林木越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滤成斑驳的光点,脚下?的路渐渐变成湿滑的泥径,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潮湿的气息。行至午时,众人在一处山涧旁歇息,护卫刚拿出干粮,眠山月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振翅冲向密林深处。 “殿下?,有动静。”一名护卫握紧刀柄。 雁萧关抬手示意稍安,顺着眠山月飞去的方?向望去,只见密林晃动,隐约有灰褐色的影子在林间穿梭,还夹杂着几声低沉的咩叫。 这声音……与?记忆中羊的叫声可不正是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振,对护卫道:“跟上?,脚步轻些。” 一行人拨开藤蔓,悄悄跟了过去。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果然在前?方?山坳里看到了那群野兽。体型壮硕,毛厚如棉絮,卷曲着遮了大半身子,头顶弯角泛着温润光泽,正是羊。 没等众人细看,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轻响,山坳里的羊群猛地?抬头,一双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扫向四周。几乎是瞬间,领头的公羊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整群羊便如一阵风般窜入密林,蹄子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转瞬间便没了踪影,只余下?几片被刮落的绒毛在空中飘。 “好快的速度。”一名护卫低呼。 雁萧关皱眉望去,那羊敏锐性甚强,稍见动静便远远跑开,且在山林间如履平地?,蹄子踩在陡峭的坡上?也稳如磐石,寻常人根本追不上?。 若是将它们当?做猎物,弓箭齐发倒也能捉到几只,可他要的是羊毛纺织,定然是活着驯养,能逐年?繁殖才好,总不能靠捕猎野羊来维持,那样用不了几年?便会绝迹。 “看来急不得?,”雁萧关收回目光,对身旁的护卫道,“记下?这处山坳的位置,回去后让人在此处搭几间隐蔽的木屋,每日来投些草料和清水,不必靠近,只远远看着,让它们慢慢习惯人的气息。” 护卫们虽不解为何殿下?对这些野羊如此上?心,却也依言记下?。 雁萧关站在山坳边缘,看着地?上?残留的几撮厚实绒毛,没想?到元州竟藏着这样一处天然的羊群栖息地?,待日后驯养繁殖,再配上?那纺织之法,何止是让百姓过冬不愁? 回到府中,绮华见雁萧关眉宇间带着几分笑意,便知他寻羊之事?有了进展,迎上?前?问道:“殿下?今日进山,可是有收获?” 雁萧关在廊下?站定,拂去衣上?沾染的草屑,笑道:“算是有眉目了,云雾山深处藏着一群野羊,毛厚质密,正是我要找的。” 绮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真?有羊?” “藏得?深罢了。”雁萧关缓步往里走,“只是那羊警觉得?很,稍有声响便跑得?没影,在山里又快如疾风,想?捉来驯养,怕是得?费些功夫。” 绮华点头道:“野物驯养本就不易,尤其这类天生机警的,不过殿下?既找到了踪迹,便是好事?,慢慢来总能成。只是……殿下?因何寻羊?” 雁萧关瞥他一眼,笑道:“我得?了一羊毛纺织法子,若能成,冬日里百姓便不愁御寒,长远来看,更是桩能让元州富足的营生。” 绮华这才恍然,抚掌道:“原来如此。” 事?情有了眉目,绮华也高兴,回到公房时,面上?不免带了些笑意。恰巧李清墨来禀报事?情,见往日虽亲和,眉眼间却总带着几分沉厉的绮华今日这般轻松,便随口问道:“绮华大人,今日公房可是有何喜事??” 绮华摇摇头:“非是公房,是王爷的事?。” 她一边整理案上?的文书?,一边顺口说道,“王爷先前?让我派人去各县寻羊,找了许久也没头绪,却没想?竟在城外山上?寻到了羊群,虽眼下?还不好捕捉,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了。见王爷心情大好,我自也高兴。” 说着,她便要将批好的文书?递给李清墨,却见李清墨面上?露出惊愕之色,当?即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对?” 李清墨接过文书?,迟疑着道:“王爷寻羊……可是有何特别的用处?”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寻常人听见要羊,首先想?到的便是宰了吃肉,他自然亦是如此,他家中养着几头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杀,难不成王爷是想?…… 他欲言又止,自己不过是才入官场的小吏,哪能妄议上?官的决定? 见他这副模样,绮华眉峰微动,追问道:“你?似乎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见绮华追问,李清墨知道不好再隐瞒,躬身回道:“不瞒大人,下?官家中便有几头羊,现皆由邻家养着。” 绮华面色微动,可不等她说些什?么,李清墨已是俯身一拜:“还望大人知晓,下?臣家中的羊,与?下?官同家人无异,若有他故,能出力的地?方?下?官绝无二话?,可若是……若是要动它们,下?官万难从?命。” 绮华一愣,随即恍然,她原以为李清墨是知晓何处有更多羊群,却没想?是这般缘故,忙抬手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王爷寻羊是为驯养,可不是为了宰杀,你?且放宽心。” 李清墨抬头,眼中仍带着几分疑虑:“大人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绮华笑道,“王爷要的是羊毛,不是羊肉,你?且说说,你?家中的羊是何模样?” 李清墨这才松了口气,拱手道:“不瞒大人,下?官家中那几头羊,原是云雾山羊群里的。先前?为着生计进山采药,遇着一头受伤的公羊,见它通人性,便救了回来调养,后来那公羊竟引了好几头羊一起下?山,就在家中养着了,只是它们性子烈,除了下?官与?邻家儿子,旁人轻易近不得?身。” 绮华闻言心头一跳:“竟有这事??那公羊可是头羊?” “正是,”李清墨点头,“那公羊头上?的角比寻常羊更弯,领羊群时极有章法,想?来便是大人说的云雾山那群羊的头羊。” 绮华又惊又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忙道:“你?且在此等候,我这就去禀报殿下?。” 说着便急匆匆往内院去了,留下?李清墨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仍有些忐忑,不知王爷要羊究竟是要做什?么营生。 事?情峰回路转,雁萧关得?知李清墨家中竟有羊群,当?即让人寻了他来细问,听闻共有七头,且那头羊还是云雾山羊群的头羊,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出喜色。 再看李清墨面露忧色,支支吾吾,雁萧关自然知晓他在忧心什?么,毕竟寻常人寻羊,多半是为了肉食。 第242章 他当?即道:“你?放心,若是事?情能成,我可比你?还关心你?家羊能不能活着,能不能多生几只。” 李清墨面上?仍有疑虑,绮华在旁见状,笑着打圆场:“王爷,还是同他好好说说,寻羊到底要为了什?么吧?不然我看他是放不下?心的。” 雁萧关长身一笑,一把揽过李清墨的胳膊:“走,带你?家看看。” 随即又道:“不是为了杀羊吃肉,是为了羊身上?的羊毛,我这里有个?方?子,需得?羊毛才能做出暖和的衣物,若是你?能让你?家头羊将山上?的羊群引下?来,咱们驯养起来,定期剪毛,记你?头功。” 他步子迈得?大,走得?又快,李清墨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被他带着往前?跑,一路脑子里空空的,只反复回响着“剪毛”“做衣物”几个?字,全然没了主意。 一行人很快到了李清墨位于半山腰的破木屋,虽主人不在,却未显脏乱。 此时王二柱正带着羊在屋后的坡上?寻食,见院外动静大,还以为是来了贼人,抄起手边的柴刀就往回跑,待看清领头的是李清墨,才松了口气,当?即露出喜色:“老师,你?回来了。” 两人匆匆叙了几句话?,李清墨便急着问:“羊呢?” 汉子指了指屋后:“刚还在坡上?啃草呢,我这就带大伙过去。” 说着便引着众人往后坡去,远远地?,众人便能看见几头壮硕的羊正低头吃草,其中一头公羊身形格外高大,弯角如弓,毛色厚实卷曲,应就是那头被李清墨救回来的头羊。 还未走近,它便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警惕地?望过来,见是李清墨,才稍稍放松了些。 那头公羊见李清墨走近,竟主动往前?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咩”声,像是在撒娇。 李清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神色柔和了许多,转头对雁萧关道:“殿下?,这便是那头头羊,通人性得?很。” 雁萧关上?前?几步,目光落在羊身上?厚实的绒毛上?,见毛细密卷曲,比寻常兽毛更显蓬松。他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那头羊却猛地?往后一退,警惕地?盯着他,前?蹄在地?上?刨了刨,带着几分敌意。 “它认生。”李清墨忙解释道,“除了我和二柱,旁人轻易近不得?。” 雁萧关也不勉强,收回手笑道:“无妨,慢慢熟悉便是。” 这时,王二柱端来一盆刚割的新鲜苜蓿,放在头羊面前?。 头羊先是闻了闻,又舔了舔李清墨的手,才低头大口吃了起来,其余几头母也跟着围了上?来。 雁萧关看着它们进食的模样,忽然对李清墨道:“你?家这羊,平日都喂些什?么?毛色倒是光亮。” “多是山上?的嫩草、苜蓿,偶尔掺些豆饼。”李清墨答道,“我总觉得?它们吃得?好了,毛才能长得?厚实。” “说得?是,”雁萧关点头,“你?且试试同这头羊交流一番,再带着往云雾山那边去,试试看能不能多引几只羊下?山。” 李清墨小心翼翼抬头:“肯定是能引下?来的,先前?头羊引下?来的羊比现下?多了许多,只是……” 说到此,他面露赧然:“只是我家资贫瘠,养不起那般多,头羊才又将多余的撵回山了。” 雁萧关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拍了拍李清墨的肩膀:“你?放心,往后羊群由府衙出钱供养,草料、豆饼管够,不用你?再费心。你?只需好好照看它们,让头羊安心留下?,慢慢把山上?的同伴引下?来便好。” 李清墨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殿下?……此言当?真??” “自无戏言。”雁萧关语气笃定,目光扫过坡上?悠闲啃草的羊群,“不仅如此,等羊群多了,还得?在山下?辟出草场,盖起羊圈,专门请人照料。” 李清墨喉头动了动,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终是大着胆子问道:“只是……下?官斗胆问殿下?,为何如此看重这羊?” 听闻此言,雁萧关只挑眉,笑道:“看来你?是真?看重这羊,生怕它们死伤。” 他看了看从?他们到来后便一直未停嘴的羊群,话?锋一转:“你?方?才说家中境况拮据,居然还肯这般用心养着它们,倒是为何?” ----------------------- 作者有话说:不是我昨天不更新,而是我放在存稿箱的时候设置错时间了,今天复制过来才发现,干脆两章一起更了[托腮][托腮][托腮]下次一定注意[可怜] 第197章 听他?这猝不及防的一问, 李清墨先是一愣,随即未作?隐瞒:“不瞒殿下?,当初我将这羊捡回家?里, 也并不是全因着善意。” 他?眼神往那头正大口大口嚼着草的公羊看去:“那时是冬日, 我家?中拮据,房屋又破得四处漏风, 且那年恰逢冬日严寒,眼看就要?冻毙在屋里,我便起心?去山上采些药卖了好?买些炭取暖。没想到?就在山坳里遇见了它,见它身上毛厚软, 伸手摸进去, 不多时便满手暖意,便将它捡回了家?,也得亏了它, 我才能熬过那个冬天。” 一旁的王二柱搓着手道?:“不只是清墨哥家?呢,我们这半山上日子过得难的人家?, 近几年冬日都是靠着这羊身上的羊毛, 才没冻死人。” 王二柱傻笑:“要?是往年,一冬过去, 后山总得抬上去不少老弱。” 雁萧关听着, 眼中起了兴味,转头问道?:“羊毛助你们过冬, 怎么?个助法?” 王二柱见这位贵人说话时眼神平和,并没有寻常贵人那般高高在上的架子,心?里高兴李清墨跟了个好?的主上,大着胆子道?:“就是等夏日时,天气燥热之时, 羊日日都因酷暑难耐往溪河里去,青墨哥看它们实在太?热,便请众邻里会帮将羊身上的毛剪下?来?,不止是这几头羊,山上的羊也都会下?山让剪毛呢。大家?伙都是节省的,羊毛舍不得扔,便将之洗好?晒干,塞进破旧的麻衣夹层里,针脚缝密些,羊毛就不会乱跑,穿在身上很是暖和。” 说到?此,他?咧开嘴一笑,挠着头道?:“就是怎么?弄都有一股子羊膻味,且穿久了还会扎人,还容易掉毛。” 李清墨补充道?:“不过我们后来?发现,待将羊毛用热水烫过,再反复揉搓几遍,羊毛便能软和些,只是这般处理费时费力,寻常人家?没那个功夫,也就凑合用了。” 王二柱大力点头:“而且冬日把羊毛铺在床上,家?里富裕些的往被单里装上几层羊毛,一整个冬夜里都暖和极了,就是家?里连被套都置不上的,也可以将羊毛堆在床上,夜间钻进去,再往上压几件衣裳也能凑合过冬。” 雁萧关恍然?,难怪系统会奖励这羊毛纺织法,原来?在这元州,早有百姓用羊毛御寒了,只是没有系统奖励的处理羊毛的法子,只能用最粗糙的方式将就。 他?当即笑道?:“这般说来?,你们这山间各户家?中都还有不少羊毛。” 李清墨与王二柱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这些羊本就生的壮士,身上的毛更是极厚,还长的快,年复一年下?来?,各家?各户家?里的羊毛都有不少。” 何止是不少,简直称得上堆积如山。 雁萧关一拍手:“成。” 随即他?看向李清墨,交代道?:“今日给你个任务。” “你即刻去召集山间各户,让大家?将多余的羊毛都清出来?,府衙按斤收购。”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但凡收到?的羊毛都会给个实在价,绝不会让他?们吃亏。” 李清墨一怔,随即心?头涌上热意,躬身道?:“下?官遵命。” 随即便匆匆带着王二柱去了。 而这边,雁萧关摸了摸身上,才恍然?想起自己出门时一点银钱没带,转头对随行而来?的护卫道?:“去,回府衙取些银钱过来?,再调两个识字的文书?过来?,帮李清墨登记羊毛账目。” 护卫应声而去。 雁萧关扫了一眼周遭,再看眼前如云一般柔软的羊毛,便探手过去。 他?手边正是那头领头的公羊,即便被人养着,它的敏锐性仍极强,雁萧关不过才抬手,羊便“咩”了一声,低着头顶着角就要?冲上来?。 “你倒是还认主。”雁萧关一把抓住羊角,手稍一使力,那羊便再怎么?挣也动不了了,只“咩咩”叫着,四蹄在地上刨出浅浅的土坑。 雁萧关却不管它的挣扎,伸手在它厚实的毛上又揉又摸,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果然?暖和。” 李清墨自然?不知他?家?的羊正被雁萧关“蹂躏”,只脚步匆忙地带着王二柱往山间各处邻家?赶。 “清墨哥,我没听错吧,殿下?当真说要?收羊毛?”王二柱一路走一路搓手,声音里满是激动,“我家?那堆羊毛,堆在柴房快占半间屋了,这要?是卖了,也不知能换几斗米?” 第243章 李清墨也难掩喜色,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只你家?,各家?应该都存着不少,这一下?,山里人家?入冬的粮钱怕是都够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喊,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山间。起初百姓们还半信半疑,扎堆聚在路口议论?。 “府衙收羊毛?这羊毛除了塞被子里、麻衣里御寒,还能有啥用?” “王二柱,你没哄我们吧?哪有当官的倒贴钱收这破烂的?” 王二柱拍着胸脯保证是贵人亲口应下的,李清墨亦是再三保证王二柱没说谎,他?们才渐渐信了,眼里的惊疑慢慢变成了真切的欢喜。 “真要?收?那我这就回家?翻去。” “我家?的羊毛晒得干干的,就是……就是看着不怎么齐整。”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袋,里面的羊毛经过前几年冬天的反复使用,虽每年都洗干净收好?,却还是显得散乱,带着些杂草尘土。她扒开布袋,露出里面纠结的羊毛,语气急切地拉住李清墨:“清墨呀,你看看这样子的羊毛,贵人要?吗?” 李清墨探头看了看,面露犹豫,袋子里的羊毛确实不算好?,只是表层就混着几根草屑,他?蹲下?身翻了翻:“婶子别急,还是先清理一番,把里面的杂物全挑出去,再洗干净晒透了送去,定然?是要?的。” 老妇人一听,当即笑了,抹了把眼角:“哎哎,好?,我这就去弄。” 李清墨又赶忙去同其他?家?说了一番,毕竟这山间各家?都是贫苦佃户出身,能得个草棚子党风就已是极好?,日日为填肚子奔波,又哪里腾得出功夫将羊毛弄得干干净净,现在怕是各家?各户的羊毛都差不多脏乱,可不能就直接这样送去雁萧关那处。 一时间,山间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翻箱倒柜找羊毛的、蹲在溪边淘洗的、坐在晒谷场里挑拣草屑的,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 李清墨和王二柱在各家?之间穿梭,一边安抚众人,一边帮着各户搬运羊毛,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一人喊累。 收上来?的羊毛出乎意料的多,雁萧关都没想到?能有这般大的收获,他?带来?的人手又少,一时半会儿运不回府衙,只得将羊毛堆在了李清墨的屋子和露天的院子中。 而运来?羊毛的百姓们,又不敢凑到?雁萧关身边,只巴巴地往这边望。 李清墨带着府衙匆忙跟来?的文书?,一个个称重计量,收好?羊毛后便引着人到?另一边等着领钱。 绮华也跟着回府衙报信的人来?了,此时正和雁萧关站在院子一角看着这边忙活,边低声问:“殿下?,方才我顺便问过府里的老吏,元州以往从没有收购羊毛的先例,一时也不知该给多少价钱才合适。” 雁萧关看向林间树下?,那里的百姓们满脸期盼,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只看他?们衣衫褴褛,几个搬羊毛来?的孩子甚至衣不蔽体,便知这群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在天都之时,你可曾见过有哪家?售卖过羊毛的?”雁萧关忽然?问道?。 绮华闻言,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才缓缓道?:“是曾有过,不过羊毛价贱,寻常只能售得羊肉的两成价。” 她顿了顿,又细细盘算着补充:“现今元州猪肉价贱,因着总带着一股子腥骚味,贵人多不吃,只得寻常百姓食用,故而比羊肉便宜许多,可也得二十?钱一斤。羊肉价为猪肉价的三倍,算下?来?便是差不多六十?钱一斤,按羊毛仅值羊肉两成价来?算,一斤羊毛该为十?二钱。” 雁萧关听着,点点头:“既如此,便给他?们算十?二钱一斤。” 绮华点头:“确实如此,十?二钱一斤方为市价,且我看这方百姓人人家?中都有不少羊毛,想必能卖不少钱。得了钱后,或治粮、或修屋、或买冬衣,都已足够。” 闻言,雁萧关笑了笑,望向对面还在忙活的李清墨那边:“去付钱吧,他?们且都等着呢。” 绮华应声前去。 雁萧关却没闲下?来?,转过身,目光扫过这方山头。此处地势开阔,背靠着云雾山,前面是一片缓坡,正好?能辟出大片平地,不远处还有条山上流下?的溪流蜿蜒而过,直达山脚,取水方便,若是建工坊,用水、晾晒都不成问题。更妙的是,山下?有现成的土路通向元州城,来?回运送物什也省力。 他?越看越觉得合心?意,且这方百姓同羊毛打?了数年交道?,剪毛、清洗、挑拣都熟门熟路,到?时候招进工坊里做事,上手想必比别处的人快得多。 想到?此,雁萧关忍不住失笑,他?本想着要?先在赢州建造肥皂工坊,没想到?反倒是这偏僻山坳先起了头。 . “当真?”李清墨激动得双手颤抖,眼眶都红了几分,顾不得上下?之别,只想确认自己听到?的。 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你这表现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李清墨慌忙点头,朗声道?:“愿!下?官再情愿不过!能为乡邻们做些实事,是下?官的福气。” 雁萧关忽然?话锋一转,指着他?身后那间简陋的土屋笑道?:“若是真要?在这儿盖羊毛工坊,你这房就得扒了,到?时候你可就是无片瓦立身了。” 第198章 李清墨闻言, 毫不犹豫地深深俯身,语气愈发诚恳,“只要能让乡邻们日子过?得好, 一间屋子算得了什么?下官便是?睡在工坊屋檐下, 心里也是?踏实的。况且……” 他抬头,眼中闪着光, “等工坊建起来,乡亲们都有了营生,下官还怕盖不起一间新屋吗?” 雁萧关看着他眼底的亮光,笑了, “放心, 凭你这句话,我也得让你有屋可居。” 他转头对绮华道:“记下,明?日让人送木料过?来后, 先给李清墨搭个临时住处,总不能让他真睡在露天地里。” 云雾山半山坡的工坊, 建设得一日快过?一日, 雁萧关并未多加操心,而是?将这事完全交给了李清墨负责。他自己则待在府衙后院, 专心处置那?些玉米。 别说, 他种的玉米长得是?真好,一根玉米杆子上结着两棒粗壮的玉米, 此时叶片已微微泛黄,手?摸上去,能清晰摸到里面粒粒分明?的玉米粒。 又等了几日,待玉米棒子顶端的玉米须干得发焦,撕开?顶端外层苞叶, 能看见金黄饱满的几颗玉米粒时,雁萧关才准备动手?掰下来。 这日,绮华、陆从南和眠山月都陪着雁萧关待在玉米前。到了最后一步,雁萧关仍然没让旁人动手?,亲自上前将那?两颗饱满的玉米棒子摘了下来。 没有多等,指尖直接剥开?玉米外皮,很快,里面镀了层金一样的玉米粒便暴露而出,密密实实地挤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在手?上。 雁萧关举着玉米对着日头看了看,“成了。” 几人守着,趁着大太阳将玉米棒子晒了一整日,整个玉米棒子连同玉米芯都晒透了。到太阳下山,换成陆从南和绮华上手?,将玉米粒一颗颗掰了下来。 两颗玉米棒子都饱满得很,玉米粒密密匝匝地排着,掰了好一阵才弄干净。陆从南找了粗瓷碗来,将玉米粒倒进去,三人头挨头细细数了数,大的一颗玉米棒子有四?百零七粒玉米果实,另一颗稍小些,也有三百八十一粒,加起来足有七百八十多粒。 只看玉米棒子还好,待数完玉米粒,细细一算,绮华和陆从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一株玉米就能结出近八百粒种子。”陆从南小心翼翼拨弄着碗里的玉米粒,算了算,“种下一粒,一季便能收这么多,这翻了多少倍啊。” “这玉米收成也太好了,”绮华亦失声叹道,“比现下大梁朝所?有粮食收成都高了数倍,便是?产量最高的水稻,也远远赶不上啊。” 眠山月在一旁,两只翅膀往腰上一叉,得瑟地晃了晃脑袋:“不然系统怎么可能会奖励玉米,还小气的只奖励一颗?当然是?因?为玉米太珍贵了。” 雁萧关看着碗里金黄的玉米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笑意。他早就猜到玉米的厉害,可亲眼看着这沉甸甸的收成,还是?觉得心头踏实。 有了这东西,果真如?眠山月所?言,天下百姓往后再遇着荒年?,便多了层底气。 绮华和陆从南捧着玉米粒,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雁萧关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笑着,“快将这些玉米收好,往后多试种几次,等收成多了,再分发给百姓。” 绮华在旁轻叹,“殿下好不容易亲自种成这一株玉米,可惜起初种子太少,若是?一开?始便能有足够的种子,不必等到明?年?,百姓今年?冬天就能多些粮食,再不必忧心饿肚子了。” 雁萧关眉梢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瞬,这一粒种子就害得他寝食难安数月,若是?再多来一批玉米精心照看,他怕是?真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第244章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绮华说得在理,想到百姓能靠着玉米安稳过?冬的场景,他忍不住啐道,“全是?因?着系统太小气。”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眠山月。 眠山月高高昂起的脖子猛地僵在半空,一双黑眼珠挨个从雁萧关、绮华、陆从南脸上扫过?,慌忙辩解,“这……这也不怪我呀,是?系统它自己……” 话至半途,它猛地一僵,雁萧关也忽然愣住。 一人一鸟几乎同时唤醒了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抽奖面板,此刻竟在微微闪烁。 眠山月眼中骤然亮起,急切催促,“宿主快点开?看看。” 雁萧关指尖一动,点开?抽奖圆盘,只见已抽中奖励列表里,原本孤零零的“一粒玉米种子”后面,竟多了一个小小的附加奖励选项。 他心中一动,慎重伸手按了下去。 刹那?间,奖励面板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一时刺的雁萧关和眠山月都忍不住微眯起眼。 陆从南和绮华虽看不见面板,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光惊得后退半步,怔怔地望着雁萧关身前那片闪烁的光晕,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是?……”陆从南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佩刀,神?色警惕。 雁萧关却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面板,待光点散去后,原本的“一粒玉米种子”旁,赫然多出了一行字,“附加奖励:玉米种子一百斤。” 眠山月的翅膀猛地张开?,差点从雁萧关肩头飞起来,叫道:“一百斤!系统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在雁萧关的带动下,眠山月也习惯将自己精分成了不受控的系统和能吃能睡的化身。 雁萧关却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光芒散去后的地面,那?里正有布袋凭空落在地上,布袋敞开?着,里面金黄色的玉米种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绮华猛地上前一步,又顿住,陆从南怔怔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玉米,恍如?做梦般揉了揉眼,再看时,那?些布袋仍稳稳地躺在那?里。 眠山月动作最快,翅膀猛地张开?,一头扎进最近的一个布袋中,扑腾着叫道,“是?真的,全是?玉米。” 雁萧关蹲下身,手?掌插入布袋,抓起一把玉米种子,由着它们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许久后,他忍不住喃喃道:“要不我们日后多骂骂系统,说不定下次它给的奖励还能翻个翻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眼底的激动却未消减半分。 激动过?后,雁萧关正要关闭系统面板,却见奖励面板仍在闪烁。他这才仔细看去,只见附加奖励下方居然还有一行字,“玉米种植伤病及对应处置方法”。 雁萧关一怔,将其点开?,大略扫了一眼,面上变了变。 此时眠山月还只顾着在玉米堆里扑腾,陆从南也围着布袋满脸欢喜,唯有绮华注意到雁萧关的神?情变化,担忧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雁萧关摇了摇头,“倒不是?单纯的坏消息,系统另补充提到,玉米种植过?程中会有不少伤病,比如?苗期易遭地老虎啃食,灌浆期可能染大斑病,连阴雨时还会发霉腐烂。”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不过?好在每种伤病都有对应的处置法子,地老虎可用炒香的麦麸拌药诱杀,大斑病需提前喷洒波尔多液,发霉腐烂则要及时通风排湿,还附了具体的配药比例和操作时机。” 陆从南闻言,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凑近了些问?:“也就是?说,只要按法子来,就能防住这些伤病?” “应当如?此,”雁萧关颔首,将面板上的内容快速记在心里,“看来系统虽小气,倒也没藏着掖着,这些法子看着不算复杂,只要细心些,总能做好。” 绮华松了口气,“既有应对之法,种植玉米便稳妥多了。” “照样得谨慎,”雁萧关站起身,拍了拍手?,“绮华,你让人选块向阳的熟地,先按法子翻耕暴晒,杀灭土里的虫卵,待我把这些处置方法抄录下来,你再将其分发给负责耕种的农官,务必让每个人都记熟。” “从南,你去备齐麦麸、石灰、石胆这些东西,按比例配好药剂,随时待用。” 两人齐齐应下,先前的惊喜化为踏实的干劲。 眠山月从布袋里探出头,嘴里还叼着一粒玉米,得意道:“我就说系统靠谱吧,给了种子哪能不给法子?” 雁萧关看了眼这只邀功的鸟,嘴角弯了弯:“确实靠谱了一回,等玉米种成了,给你多留两把当口粮。” 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可眼下时节不等人。去年?第三季水稻的收成便不怎么好,今年?看稻穗的模样,怕是?更不乐观。 即便这几袋玉米种子称量下来足有百斤,却也赶不上趟,只能仔细收好留着明?年?开?春再种。 不过?府衙里负责农桑的农官却激动得不行,一天要跑十数趟把守严密的库房,生怕哪里窜来的耗子将这难得的高产种子给祸害了。 还是?绮华看不得他这般紧张,干脆寻来几个半人高的陶罐,将玉米种子分装进去,用软木塞紧紧封了口,又在罐口缠上三层麻布。 “放心吧,”绮华拍了拍陶罐,“这玉米种子晒得干透了,只要不沾潮气,放到来年?开?春绝无问?题,平日里多照看些别生虫便是?。” 农官这才稍稍安心,却仍坚持每日去库房转一圈才肯罢休。 另一边,云雾山下的工坊建造也没花太多时日。 大梁朝的木匠与建房匠手?艺本就扎实,只要人手?足够,便是?起一座小城也不过?数月功夫,当初赢州王府,仓促之间也只用了十数日便立了起来。如?今这羊毛工坊虽说规模大了些,建造也繁琐了些,却也难不倒这群匠人。 李清墨拿着雁萧关画的简易图纸,日日守在工地上盯着进度。按图纸规划,整个工坊被分成了数个相连却又独立的处理室,形成一条清晰的流水线。 最外头是?收毛房,屋顶开?了数扇天窗,地上铺着光滑的青石板,墙角还挖了排水的浅沟,专门用来接收百姓送来的羊毛,在这里进行初步的分拣与称重。 往里走是?洗毛房,靠着山脚溪流的方向凿了数个大池子,池底接了竹管引水,旁边垒着数个灶台,灶上搁着锅,专门用来烧水烫洗羊毛。 梳洗房隔壁是?弹毛房,屋顶架着高高的木梁,梁上悬着十几根结实的麻绳,将来要挂起弹弓用的,只有将羊毛弹散成均匀的絮状才好。 再往里是?纺毛房,靠墙的位置砌了两排石台,将来要摆放纺车,中间留着宽敞的过?道,方便人来回走动照看。 最里头则是?织毛房,面积最大,地面用石灰与糯米汁混着夯实,平整又防潮,墙角立着数根粗壮的木柱,用来固定织机。 第199章 各房之间被墙隔开, 墙上开了小窗,既能通风,又能让前一环节的羊毛顺畅传到?下一环节。 除这些?外, 还有工人休息的小耳房, 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处处规划得妥妥帖帖。 李清墨刚拿到?图纸时, 心里是?止不住的感叹雁萧关的奇思妙想,居然能想出将其分成不同?的部分让工人负责的妙法,如此这般,他也不必忧心招工来的百姓学不会而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殊不知这只是?因为雁萧关一开始也有些?看不懂这处理?羊毛的法子, 琢磨了许久, 直到?将其分成了一个一个步骤,才慢慢理?清。因此他要建工坊之时,便也干脆将其分成了不同?的环节。 站在即将完工的工坊前, 看着这一排排整齐的屋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木柱, 他从未想过, 自己住了半辈子的山坡上,竟能立起这样气派的地?方。 “大人, ”一个匠人擦着汗走过来, “最后这扇门安好,就全?齐活了。” 李清墨用力点头, 眼底亮得惊人,“好,等安好门,就等着殿下派人送工具来了。” 工坊建好,剩下的便是?招人手。家中壮劳力虽不在, 可家家户户总有还能使得上力气的人,或是?半大的孩子,或是?能做些?轻活的老人,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平日里既要操持家务,又要照料田地?,手上有的是?力气。 这日天?刚蒙蒙亮,李清墨刚打开工坊的木门,就见门外已站着不少人,个个眼神装满期待。 “清墨啊,这工坊当真?招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往前凑了凑,手里还牵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我?老婆子虽手脚慢了些?,可搓羊毛,捡羊毛还是?能行的,给口饭吃就行。” “婆婆放心,只要肯干活,都要。”李清墨笑着侧身让开,“殿下说了,工坊工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活做得好,干多少活给多少钱,绝不亏待大家,大伙先进来看看,熟悉熟悉活计。”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簇拥着往里走。看着屋里整齐的木架,干净的石板地?,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第245章 “这就是?洗羊毛的?看着比家里的水缸干净多了。” “你?看这木槌,沉甸甸的,肯定好用。” 李清墨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都听我?说,这工坊的活计分好几样,洗羊毛要仔细,不能留下一点脏东西?,梳好的羊毛不能结块,还有分拣的,要把粗毛、细毛分开……”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不同?的区域示范,“大家先看看自己适合做哪样,选好了就找我?登记,领了工具就能开工。” 话音刚落,人群就热闹起来。妇人大多选了洗羊毛、分拣的活计,说这活计跟家里洗衣、择菜差不多,老汉们则选了弹羊毛、搬运的重活,李清墨担忧询问时,还拍着胸脯说有的是?力气,连半大的少年少女也选了活,想帮着家里挣点钱。 李清墨拿着登记册,一个个记下名字,又分发了工具。看着大家很?快就上手忙活起来,有的蹲在木盆边搓洗羊毛,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分拣杂质,说说笑笑间,工坊里很?快就充满了水声、木槌敲击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日头一转又一日,羊毛工坊逐渐步入正?轨。 又一日,日头尚在半空,一伙人出现在了云雾山半山坡,正?是?各户百姓家的壮劳力。 尚在山脚下,两人便察觉到?半山坡的不同?,往日里这时候,山间只有零星的砍柴声、鸟鸣声,清静得很?,可今日远远望去,半山坡那片林子上空竟飘着袅袅炊烟,还隐约传来人语喧哗,与往常的沉寂截然不同?。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第一反应竟不是?上前查看,而是?所?有人立即离开了那条走惯了的山间小道,猫着腰钻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眨眼间,所?有人都藏了起来,见许久没人下来寻他们,其中一人才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不对劲,往日里这时候哪有这么大动静?莫不是?来了官差?” 另一人皱着眉点头,借着枝叶的掩护往山坡上望了望,只看见几处新盖的屋顶露在树影间,悄声嘀咕:“也没见着官差的影子” 两人不敢大意,在灌木丛里藏了好半晌,侧耳听着上头的动静,没听见呵斥声,反倒有妇人说笑的声音,还有木槌敲击的“砰砰”声,听着竟不像出事的样子。 “要不……上去瞧瞧?”先前说话的人按捺不住,搓了搓手,“家里人都在上面呢。” 同?伴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头:“小心些,别惊动了人。” 于是?两人给其他人递了话后,自个猫着腰,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偷偷摸摸往半山坡摸过去。越往上走,那股子热闹劲儿就越清晰,甚至能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奇特味道,唯一能分辨的是?他们早已习惯的羊毛的腥气。 快到?时,他们悄悄扒开眼前的树叶,登时惊呆在原地?。 那哪还是?从前李清墨住的那间破屋?几排青砖瓦房连在一起,屋顶盖着亮闪闪的新瓦,墙面齐整,窗棂上还刷了层清漆,在夕阳下泛着光。最显眼的大门门楣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云雾山羊毛工坊”几个大字,笔力遒劲。 屋前的空地?上,人影晃动,还有人扛着木架,提着水桶来回奔走,一派热闹景象。 “这……这不是?清墨家的屋子吗?”一个汉子揉了揉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他这是?……发达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工坊里快步走出来,正?是?李清墨,他穿着身干净的短打,脸上带着汗,听见声音回头一瞧,顿时笑道:“你?们都回来了。” 看只他们二人,李清墨又望了望他们身后,扬声问道:“其他人呢?” 其中一人挠了挠头,答道:“都在下面呢,没敢上来。” 李清墨并未追问原因不等众人细问,只扬声喊,“还愣着干啥?快进去帮家里人忙活,我?去唤其他人回来。” 说着他也不等两人反应,大跨步往山下去了,边下山边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生活在半坡密林里的百姓,皆是?元州城里活得最苦的佃户。 先前雁萧关去城西?查看农桑时,还曾疑惑城西?之地?没有房屋,负责打理?田地?的佃户住在何处。他不知晓,云雾山的人便是?往年耕种城西?土地?的佃户,他们是?整个元州除乞丐外真?正?的底层。 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成为凶恶大户手下佃户,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所?得却少得可怜,莫说保证衣食住行,便是?最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他们往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住处漏风,行靠双腿,活得竟不如大户家的牛马。 若非李清墨数年前摸索出用羊毛御寒的法子,这半坡的百姓每年冬天?都得冻毙十之一二。 而雁萧关在城西?推行土地?分置时,这些?最底层的佃户却连分一杯羹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甚至因祖上是?逃役,连户籍都没能落下,自然分不到?土地?。 为了活下去,还因着心存希冀借投靠的豪强获得户籍,他们只能投身为元州最凶恶但最势大的几家豪强,尽管能得到?的吃用少得可怜,却总比坐以待毙强。 投身容易脱身难,入了豪强家中成为隐匿人口,豪强为着既能收受地?租,又规避税务清查,怎么可能给他们立户籍,只能一日日熬着,熬到?哪天?没了性命便不再受苦受难。 未曾想有朝一日投身的几家豪强被雁萧关一锅端了,他们又不敢往衙门自投罗网,毕竟他们虽大字不识,却也知晓大梁朝律规定逃役即判死刑,且有连坐制度,一人逃役,全?家都要受罚。 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歹脱离了豪强控制,他们知足。 因此即使没了数代照看的土地?,他们却并不恨雁萧关,毕竟他们瞒着身份去大户家做工,得的粮可比从前多了不少,且雁萧关从不阻止开荒,更不必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开出来的土地?转眼就落入他人手中。 只因府衙早出了告示,同?赢州一般,开荒出来的土地?归各户所?有,前三年不缴税,三年之后若将地?耕熟,便可去衙门立地?契,上税两成。 拖得一日是?一日,他们想着在山里,没几个人能来,这些?人便在这山头,一镐一锄地?开辟出了不少小块土地?。 只是?新开的地?肥力不足,头年收获本就少,种的粮食也有限。 秋收时,他们很?快便将自家地?里收完,便又出门,去其他大户人家帮着收地?,多挣些?口粮。 因此,雁萧关来这半山坡时,各家各户来的都是?老弱妇孺。 看着见他出现便现身的乡邻,李清墨收敛思绪,将人带进工坊,一进门,汉子们个个目不转睛。屋里宽敞明亮,地?上铺着青石板,靠墙摆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挂着洗得雪白的羊毛。十几个妇人、老人正?围着几口大木盆忙碌,有的在搓洗羊毛,有的在分拣杂质,个个手脚不停,脸上却带着往常少见的笑意。 待仔细一瞧,汉子们更是?惊讶,在这里做工的,竟都是?同?村的乡亲。 众人满脸迷茫,却下意识地?寻到?了自家亲人身边。还没等开口问一句,就被忙碌的家人塞了工具,“愣着干啥?快搭把手。” “把那堆羊毛搬到?那边去。” “拿这木槌捶这盆里的毛,照着我?这样。” 其中一个高瘦汉子被媳妇塞了根粗木棒,他举着木棒,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旁边捶着手臂的媳妇,一脸茫然。 他身旁的媳妇喘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嗔道:“还不快搅,没看见这盆里的羊毛还没洗透?有你?帮忙,我?总算能歇口气了。” 高瘦汉子瞅瞅旁边人怎么干活,也学着将木棒插进面前的大木盆里,使劲搅动起来。盆里的东西?在水中不断翻滚,那水看着不像清水,倒有些?浑浊,上面还浮着许多白色泡沫。再仔细瞧,才看清被搅动的果然是?家家冬日都要用的羊毛,只是?此刻被泡得发胀,在泡沫里渐渐变得雪白柔软。 他越搅越糊涂,忍不住问:“媳妇,这……这羊毛不是?弄干净了才收好的,现下又费这劲干啥?” 他媳妇白了他一眼,另寻了个木棒过来,“你?懂啥?这是?殿下让做的活计,羊毛按份给钱,每洗一筐羊毛便能得十个大钱,我?一日能洗八、九框,能挣不少钱,还管两顿饭呢。” 汉子手里的木棒顿了顿,眼睛倏地?亮了,这么算来一日岂不是?能拿回家八九十钱,还管饭,可比去大户家扛活划算多了。才算明白,他手上便快了不少,生怕挣的少了。 李清墨站在门口,看着这忙碌又热闹的景象,心里头却另有盘算。他虽与雁萧关接触不多,却从点点滴滴的相处中看出,这位殿下是?个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人。 而此番雁萧关特地?寻到?这处山头建造羊毛工坊或许正?是?良机,他心里暗暗想着,等工坊织出第一批布,做出第一批成衣,他便亲自将货物送到?雁萧关面前。 第246章 到?时借着禀报工坊进展的由头,再将这山头百姓的难处细细陈情,他甚至想好了说辞,要如何努力澄清这些?人的清白,如何担保他们绝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只求能为众乡亲谋个户籍。 “哪怕因此触了殿下的忌讳,获了罪,也是?值得的。”李清墨望着工坊里忙碌的身影,默默握紧了拳头。 第200章 雁萧关可不知晓李清墨此时?已打定主意, 拼着前途不要也要为乡亲们争个户籍,正盘算着要来同?他请命。 玉米收了,工坊建了, 府衙的事有绮华牵头打理, 按理来说,雁萧关怎么也该轻松下来。可他现下却远并不悠闲, 甚至连去军营巡查都变得来去匆匆。 这一切,全?因着元德准备回天都去。 元德是谁?他是弘庆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红人,也是弘庆帝用惯的得力亲信。 说起来, 元德的运气算不得好, 却也不算太差。他自小进宫,没多久,原先伺候的主子便去世了, 恰逢那时?弘庆帝身边的太监出了岔子,宫里要挑几个新太监过?去伺候, 因着他性子老实乖顺, 手脚又勤快,便被选去了弘庆帝身边。 从弘庆帝还是皇子时?起, 元德就一直跟在身边, 一晃便是几十?年,数十?年里, 他记不得亲人是谁,也记不得自己的来处,唯一的念想便是身边的这位帝王。 弘庆帝待他向来温厚,从未有过?苛责,这份恩宠让无依无靠的元德无以?回报, 早已将弘庆帝视作自己的天。 离了天都几个月,元德心里头始终揣着事,整日忧心忡忡,他临走前给弘庆帝身边派了个小徒弟,那孩子虽机灵,却不如他知根知底,真?能把陛下伺候周全?吗? 旁人都道弘庆帝性子随和,不挑伺候,可只有元德清楚,陛下看着不讲究,实则处处有些不为人道的挑剔小习惯。就说沏茶,水温要在刚沸未滚时?,茶叶只放底杯,冲三遍水才肯入口?。再如夜间燃的安眠香,必定得先在别处燃过?头一刻钟,再端回寝殿,否则陛下夜里总睡不安稳。 这些细碎的讲究,旁人学个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摸透,偏元德记了二十?多年,早已刻进骨子里。 雁萧关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像元德这样既能贴近天听,又知根知底的人实在难得。自他离开天都抵达交南,因着种种事务缠身,加之通信不便,他还从未往天都递过?像样的东西。 此番元德回去,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前日元德来告知归期时?,雁萧关当即便吩咐绮华,“去采买些交南特有的物产,拣稀罕珍贵的备着,我?要托元德带回天都。” 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去了元州城最大的药行,药行掌柜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雁萧关一露面,立刻认出了他,连忙拱手行礼,“小人见过?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雁萧关摆了摆手,径直往里走,“不必多礼,我?来寻些药材。” 掌柜连忙引着他往内堂走,穿过?前堂的药柜,后面竟是一间雅阁,墙角燃着安神?的香,“殿下要寻什?么药材?小店虽不敢说应有尽有,却也收了些交南深山里的稀罕物,都是天都少见的。” 雁萧关坐下,开门见山,“我?要些上?了年份的滋补药材,还有能安神?养气的东西,愈是有效愈好。” 掌柜眼睛一亮,连忙从最里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乌木盒,打开来,一支巴掌长的野山参静静躺着,参须如银线般细密,根部?带着淡淡的土黄色,看着便知年份不浅,“殿下请看,这是山民?在山上?采到的,足有百年份,是能固本培元的良品。” 雁萧关凑近看了看,果然是上?等品相,“还有吗?” 掌柜又取出几个盒子,“这对赤灵芝,长在千年古柏的树洞里,菌盖红得发紫,药效比寻常灵芝强上?数倍,还有这盒雪莲子,是从十?万大山北麓的冰崖上?采的,专治体?虚畏寒,炖雪蛤最是滋补,一年也难得收上?二两。” 雁萧关一一查看,见这些药材果然都是珍品,点头道,“这些我?都要了。” 掌柜连忙应下,亲自最厚实的锦盒和防潮的油纸,仔细包裹妥当。 待药材都装上?车,雁萧关看着那几个沉甸甸的盒子,想着近几年天气渐寒,温度一年低过?一年,天都虽不比北境那般酷寒,可到了冬日,也是滴水成冰的冷。他不免便想起羊毛工坊新出的料子,脚步不由?得加快,带着药材便回了府衙,径直去寻元德。 元德正在院子里清点装车的物件,见雁萧关兴冲冲进来,身后的随从还捧着几个锦盒,不由?笑着迎上?前,“殿下这是又寻着什?么好东西了?” 雁萧关将药材往旁边的桌上?一放,“都是些药材,元德总管带回去搁进太医院便是。” 元德哪敢轻慢,连忙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将锦盒一个个捧起,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参和灵芝,又仔细合上?,亲自搬着放进最靠里的车厢,用东西垫得稳稳当当,这才回身道,“殿下这是挂念着陛下呢,陛下若是知晓,心里指不得多高兴。且这等好东西,哪是能直接甩进太医院就成的?陛下定然要亲自过?目,说不定还会让御厨按着方子,每日炖上?一盅呢。” 雁萧关看着他将东西收好,“要合用才成,是药三分毒,也别随意乱用。” 元德回身,笑得像尊弥勒佛,连连应道,“听殿下的,都听殿下的。” 雁萧关此番过?来,原是另有目的的,当下便问道,“元德总管,你可知晓父皇与母妃的衣衫尺寸?” 元德虽不明就里,却不敢怠慢。他身为常伴弘庆帝左右的亲近之人,便是朝中重臣见了也得让三分薄面,本可不必关注这些琐碎小事,可他向来事事尽心,弘庆帝自不必说,连带着弘庆帝最宠爱的黛贵妃,他也从未有过?半分轻慢。 此刻当即便在心里默算了片刻,报出一串精确的尺寸,连袖长,衣宽都分毫不差。 雁萧关点点头,转头对一旁的侍从道,“去工坊催催李清墨,让他按着这尺码,用最好的羊毛织物各赶制两套衣衫送来。” 侍从应声,转身便要走,没走两步,却被雁萧关喊住。 雁萧关回头又看向元德,补了句,“中官可知晓太子的衣衫尺码?” 这会儿元德总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忍不住笑道,“殿下这可是为难老奴了,太子居于东宫,身边自有嬷嬷内侍照料,衣食住行都有定例,老奴虽偶去东宫问安,却也记不清具体?的尺码。” 说完,见雁萧关微蹙着眉,又似并不十?分在意,琢磨道,“殿下这是要给陛下、贵妃娘娘和太子备上?冬衣?这份心,陛下他们知晓了,定然欢喜得紧。” “不过?是顺手的事,”雁萧关道,“先前在城外建了间羊毛工坊,里头能织出些好用的暖和料子,眼下工坊才开始织料,我?尚未见实物,不过?想来是比寻常布料保暖,正好趁总管回天都,将之带回去。” 说到此,他忽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转头对等着吩咐的侍从说,“不必制衣了,直接将工坊里织好的所有羊毛织物都拿来,一同?送回天都便是。” 侍从应声而去,见状元德笑道,“殿下想的周到,原样送回宫里,让宫里最好的绣娘裁制,才能不辜负殿下的心意。” 雁萧关笑了笑,“总管就莫要笑话我?了,元州地处南疆,实在没有太多稀罕物,只能从这些零碎东西上?显显心意罢了。” 元德淡笑不语,心里却明镜似的。若不是真?心将弘庆帝等人放在心上?,又怎会连过?冬的衣衫都这般操心?寻常人哪会记挂着这些琐碎?怕是只恨不得从陛下那里多搜刮些东西呢。 李清墨没想到雁萧关要得这般急,好在山上?的乡亲们做事向来卖力。不过?因着他们怕手艺不精弄坏了羊毛,只试探着赶制出来一些样品,第一批织出的织物并不多。 得了命令,不管是因着私心,还是不愿雁萧关失望,李清墨不敢耽搁,当即带着工坊里的人赶工。妇人汉子们搓的搓、纺的纺,织布机连轴转,忙了大半日,总算又赶制出一批料子,摆在一起总算不显得零落。 李清墨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天边的霞光,连忙让人将料子裹好,装上?车往府衙赶。趁着天还没黑透,绝不能误了殿下的事。 府衙院里,绮华将从瓷器铺取回的几样镇店不外卖的瓷器细细装好封进锦盒中,指挥着人将其装箱,见李清墨赶着马车进来,忙迎上?去,“可是工坊把料子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大人瞧瞧。”李清墨跳下车,掀开车帘一角,露出里面半车细密柔软的羊毛织物。 本就在一旁等着的雁萧关和元德也走上?前来,雁萧关伸手摸了摸,只觉那料子比寻常布料厚实得多,摸着还软乎乎的却又带着韧劲,云絮一样白。 元德凑近了些,手指轻轻拂过?羊毛织物的表面,眼里满是惊叹,“这料子竟这般暖和又轻巧,冬日里穿在身上?,定然舒服得很。” 第247章 他指尖在织物上?捻了捻,只觉得奇异,他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可却从未见过?这般的料子。 雁萧关见他喜爱,笑道,“连总管都觉得好,想必这料子是真?的不错,我?弄出这料子也不算白费心思。” 元德看着他们将料子往车上?搬,喜不自胜地说,“这料子做出来的衣服,必然又轻又软,想必陛下也会喜欢得紧。” 忙碌许久,才终于将三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车帘落下的瞬间,雁萧关拍了拍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柄,“就是不喜欢也没办法,我?这儿也拿不出其他更好的东西。” 说着,他转身看向元德,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暂不能归都,日后还请总管在宫中多多照看父皇和母妃。” 元德心头一震,忙道,“殿下放心,只要奴才在宫里一日,便会尽心伺候陛下和娘娘一日,绝不会有半分懈怠。” 雁萧关收回手,“不过?我?也并不是就只能送这些小玩意,总管回去同?陛下说,再等我?一年,明年我?定会送一份大礼回都。” 元德眼露好奇,见雁萧关没有再多说的打算,便识趣地按捺住追问的念头,只拱手道,“老奴记下了,定当原话禀明陛下。” 翌日,港口?码头,黛谐贤站在启航的大船上?,隔着渐远的距离泪眼朦胧地嘱咐雁萧关。 雁萧关望着远去的身影,心中豪情万丈,他想到着库房里珍藏的玉米种子。待到明年,这些玉米种子不再由?他这半吊子种下地,而是经农户们精心种植,两季收获定然非凡。到那时?,单是挑选出一半的收成送回天都,便是一份厚礼。 能在当政之机得到这样一种亩产大增的粮食,既能解百姓饥寒,又能充实国库,父皇见了,还能不高兴吗? 第201章 将人?送走后, 雁萧关在港口?转了一圈,据他所?知,元州港口?是整个交南中最大的通商港。不过说是最大的通商港口?, 交南也只?有两个通商港罢了, 一个在元州,另一个便是在宣州。 先前他也去过宣州, 此时再看元州港口?的情况,心下?感叹一句,难怪元州势大。 元州港口?比宣州港口?大了一倍不止,先前他忙得脚不沾地, 仓促来元州时, 元州已乱,港口?自然凋敝,他对港口?的繁华自然没什么实感。 这会儿细看, 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舟车辐辏,人?声鼎沸。 码头上, 大小商船密密麻麻地挤着, 高?低错落的桅杆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商人?穿着各色服饰, 行走如?梭, 操着不同的口?音,你来我往地清点货物, 讨价还?价。甚至连海外?肤发与大梁朝迥然不同的海商,也能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大凉朝话?,同装货卸货的脚夫对话?。 路过搬运货物的脚夫们,大冬日里赤着膊,扛着箱子从栈边急走而过, 很快便将各色货物堆在一处,转眼便成小山样。雁萧关颇有兴致地走过去瞧了瞧,是各色绸缎,即使雁萧关平日不关注这些东西的价值,也知其得费不少钱。而堆在一旁的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不过才一走进便能闻见一股子混淆在一起的刺鼻味道,想来该是些香料。 雁萧关受不住这味,往旁边挪了挪。 他正要?走,忽闻一阵爽朗笑声传来,几个穿着寻常的商人?正围着一箱珊瑚讨价还?价,那珊瑚色泽殷红,枝干细腻,一看便知是来自深海的珍品。不过这点东西,雁萧关在宫中看过不少,且多是上上佳品,他只?是一晃眼便掠过了,倒是旁边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来这元州港是真与往日大有不同,搁在前年,咱们船刚刚靠岸,就得先缴一笔孝敬钱,若是不拜码头,怎么可能让我们在此卸货买卖?” “可不是,我头次随族兄来这港口?那回,还?未落地呢,就被讹了不少钱,可今年再来,没曾想满码头都有朝廷的兵丁巡逻,只?要?规矩些,生意做得可谓是顺心,再没见着要?钱的了。” “那是因着我们都是外?来的商人?,若是这城内的商人?,才不需缴那些孝敬钱,还?未靠岸,码头的管事早就候在下?面了。其他船管你是哪来的,都得给他们让路,连船都不能停在那些好位置,那些位置可都是给城内商人?留着的,宁愿空着也不给旁的船停泊。” “现下?我看他们都还?不想夹着尾巴做人?,港里最好的泊位一直被他们霸占着。” 闻言,雁萧关不动声色往周遭一看,却见港口?之中,果?然有几艘装饰格外?讲究的大船正稳稳停在最靠近栈桥的泊位上,船身光亮,甲板上站着的仆役个个衣着光鲜,与其他商船的忙碌杂乱截然不同。 再往码头两侧瞧,一些角落里堆着的货物明显粗劣些,旁边守着的商人?面带局促,时不时往那几艘大船的方向瞟一眼,像是怕碍了对方的眼。 看来这元州港积弊颇深,城内商人?仗着地头蛇的身份占尽便利,外?来商户处处受限,这般厚此薄彼,也亏得元州港口?占尽地利,不然哪家?外?来商户愿意来此做生意? “殿下?,怎么了?”绮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很快会意,低声道,“那些是城里几大家?族的商船,按从前码头的规矩,的确是他们说了算。” 雁萧关没说话?,只?缓步走向那几艘大船附近的税吏。税吏正拿着账册核对货物,见雁萧关过来,忙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雁萧关指了指那些大船,又指了指角落里的货堆,淡淡问道,“码头的泊位,是按什么规矩分派的?” 税吏一愣,支吾道,“回殿下?,向来是……是先到?先得。” “是吗?”雁萧关瞥了眼那几艘大船,“我倒瞧着,像是按来头分派的。” 税吏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恕罪,可我们也没办……” 他话?未说完,身边同僚一把扯住他,只?干脆将头磕在地上,“是小的们办事不力,先前是有些旧例还?未改。” 雁萧关没为难他们,“传我的话?,从今日起,元州港所?有泊位,不论商户出身,只?论到?港先后,按序停靠。税吏验完货,谁先缴清商税,谁就先卸货,再有私设规矩,偏袒徇私者,一律从严处置。” 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周遭几个竖着耳朵的商人听见了,顿时眼睛一亮,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绮华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雁萧关又看了眼那几艘大船上已露出惊慌之色的仆役,转身往港口?外?走。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出港,就被又匆忙追来的绮华喊住,“殿下?,赢州来船了。” 府衙大厅内,雁萧关端坐在案前,眉峰微蹙,“你说十万大山上下来的山民,同赢州百姓起了争端?” 赫宛宜连连点头,“是,一开始只是些口角争执,原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没曾想闹得这么快。”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瑞宁爷爷近来忙着清点粮仓,官公子又被盐务绊住了脚,两人?都事务缠身,没顾得上细查,谁成想才几日功夫,两方便动了手?,打得头破血流的。” 赫宛宜说着,脸色愈发苍白,“最后还?是大柱带着神?武军赶去,才把两边人?强行分开,现今带头闹事的几个还?关在里,可剩下?的人?依旧剑拔弩张,就怕……就怕再出乱子。” 雁萧关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眸色渐沉,“起因查清楚了吗?” 赫宛宜声音低了几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两边积怨怕是早已不浅,这次不过是借着由头爆发出来罢了。” 她想起当日听闻的场景,又补充道,“听说山民刚从后山迁下?来时,赢州百姓因住得离王府较远,不与他们接触,倒也相?安无事。可等瑞宁爷爷将百姓们招来修城,两方刚一碰面,赢州百姓便不太待见山民,觉得他们生的可怖。” 说到?此,她眨了眨眼,“山民们本就带着些野性,真接触下?来,城里百姓更觉得他们不懂规矩,平日里磕碰没断过,今日你嫌我占了路,明日我怨你碰了东西,一来二去,火气早就攒足了。” 雁萧关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修城本是聚拢人?心的事,反倒成了矛盾的开端,“生得可怖?不过是少见多怪。” “再说什么叫不懂规矩?这规矩又是谁定的?谁又是生来便懂规矩的?”雁萧关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再是不满,教他们便是,就非得动手??” 赫宛宜听着,觉得雁萧关这话?对极了,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教”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那可是刻在骨子里的偏见,哪是三?言两语能化开的? 她的话?未说出口?,一双眼却将她的意思表露得明明白白。 赫宛宜沉默半晌后道,“眼下?两边人?还?在闹着,瑞宁爷爷和官公子都觉得这事牵扯太深,不好随意处置,一直按捺着没动,就指望着兄长回去拿个主意。” 第248章 牵扯深,无非是怕处置不当,寒了山民的心,或是失了赢州百姓的望。 他站起身说道,“你且先回去歇息。” 赫宛宜起身,巴巴地看着他,“兄长呢?” “待将这头事理清,便回去。” 说是要?回去,可也不能两手?一摊直接就走了。元州府衙的事务,如?今倒确实不必雁萧关太过操心,绮华早已能独当一面,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有游岑极从旁协助,便是他离开,也出不了乱子。 至于港口?的事,既有绮华在,以她的能力,定能处置妥当,无需费心。 唯有另一件事更让雁萧关放在心上,那便是征兵。 原本他计划等明年开春后再着手?此事,可眼下?要?回赢州,归期未定,征兵一事,实在不宜再耽搁,得先落实下?来才好。 他当即唤了游骥过来,两人?就在府衙偏厅里坐下?,细细商议起征兵的各项事宜。 雁萧关与游骥在偏厅坐下?,案上很快铺展开一张空白纸卷。 游骥先将他曾考虑过的募兵相?关事宜细细说了,看雁萧关面色淡淡提了笔,静待吩咐。 “你考虑的周到?,不过征兵的章程,得写得明明白白,让百姓一看就知利弊。”雁萧关指尖点了点桌面,“先说标准,年龄定在十八到?三?十五岁,身无残疾、无恶疾,能负重百斤走三?里地的优先。” 游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独子入伍,府衙按月给家?里发三?斗粮米,”雁萧关道,“曾打猎、耕作的,或是识得几个字的,优先招募。” 游骥一一记下?。 “另,入伍当天就发冬夏衣各两套,鞋靴两双,”雁萧关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日三?餐管饱,每月再发粮饷。” 他顿了顿,补充道,“家?里的赋税减三?成,徭役全免。要?是士兵在战场上没了,府衙给发抚恤,若是伤了退下?来,军库按月给半份粮饷,养一辈子。” 游骥写得手?腕发酸,抬头时眼里带着些惊讶,“这般优待,怕是要?花不少钱。” “舍不得钱,招不来肯拼命的人?。”雁萧关淡淡道。 “服役满三?年,想走想留随他,”他继续说,“留的人?饷银翻倍,走的府衙也管安排,港口?值守、驿站当差优先选,自己?做买卖也减三?成税。” 游骥笔锋不停,忽然想起一事,“若是有人?只?为了利益来混日子,怠懒操练呢?” “犯小错的打二十板子,重的直接赶走,一辈子不许再当兵。”雁萧关语气冷了几分。 纸卷上很快写满了字,墨迹淋漓。 雁萧关看了一眼,颔首道,“就按这个制成告示,今日便在城里布告栏贴上。” 游骥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刚要?走,却被雁萧关叫住,“记住,章程写得再细,不照着做也没用,选两个可靠的副手?,一个登记,一个查验,谁敢徇私,连同你一起问罪。” 游骥心头一凛,忙应道,“属下?省得。” 募兵的告示一张贴出去,便又在元州掀起了风波。 一来是章程里的待遇实在诱人?,无论是日常供给,退路安排,甚至连战死伤残的情况都考虑得周全。可也正是因着这份周全,反倒让百姓心里打起了嘀咕,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这般优厚的条件,莫不是在诓骗他们入伍,好将他们变成军户? 是以告示贴了两日,来募兵处的多是围在一旁议论探讨、仔细询问消息的,真正报名的却寥寥无几。 面对如?此境况,雁萧关一时也别无他法。毕竟这次募兵,招的本就是非军户出身的青壮,只?能以利相?诱,断不可能强制征召。不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元州,怕是又要?生出动荡来。 就在游骥来寻雁萧关再拿主意时,李清墨带着工坊里纺织好的羊毛织物回了府衙。 羊毛工坊生产出来的羊毛织物,赫宛宜早前听绮华提起过。听说李清墨上门,她早早便从店里回来,一看见那被绮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雪一样洁白柔软的织物,赫宛宜一把抱在怀里,细细地摸了摸,又往脸上贴了贴,喜欢得不得了。 绮华先前就说这东西由她负责往外?售卖,赫宛宜心里盘算着,得好好想想法子,她定要?为兄长挣多多的钱,当即兴冲冲地带着东西离开了。 第202章 李清墨却?在院中徘徊了许久, 望着府衙正厅的方向,心下?一横,迈步寻了过去。 厅内, 雁萧关、绮华、游骥和游岑极在商议募兵之事。 “殿下?, 下?官有事求见?。”厅外?传来李清墨的声音。 厅内几人话音顿落,绮华率先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是谁, “是李清墨,他应是今日送工坊产出的羊毛织物回府衙。” 见?雁萧关点头,绮华便让人进来。 李清墨忐忑地跨进厅内,越往前走, 心里越是发紧。 等进了门, 在四双灼灼目光的盯视下?,李清墨额角的薄汗越渗越多,满脑袋打转的话不知怎么就拐了个弯, “小的听?闻府衙在募兵,特来……特来问问章程。” 雁萧关眉梢微抬, 没说话。 绮华眉眼依旧带着几分温和, 只?是掌权后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此时眼风扫过去, 带着几分审视, “若我没记错,李吏员家中似乎只?有你一人, 难不成是有亲朋要入伍?” 李清墨心头一紧,回道?,“不是亲朋,是邻里。半山坡上住着好些家户,都?没有户籍, 日子?过得艰难。他们听?说募兵能得优待,心里都?动了念头,只?是……只?是怕没有户籍的人,府衙不肯收。” 雁萧关这才开?口,声音带着点好奇,“为何没有户籍?” 李清墨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咬牙道?:“他们祖上乃是战乱之时逃役才到?元州的,这些年一直给城中豪强做佃户,故而到?现在都?没有户籍。” 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王爷,大人们,乡邻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绝无……绝无作奸犯科之事,求王爷给他们一个机会。”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李清墨压抑的呼吸声。 游岑极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被雁萧关抬手止住。 雁萧关指尖轻轻叩着案面,目光落在李清墨微颤的肩头,“你倒是敢为他们求请。” 李清墨身子?一僵,忙道?,“我自定居在半山坡,得邻里相助良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真的想有户籍,做个堂堂正正的元州百姓。工坊里的活计虽能糊口,可?没有户籍,始终像飘着的浮萍,哪天风一吹就没了……” 他抬起头,眼里带着些恳切,“若是能入伍,既能挣份前程,又能盼个户籍,他们定会拼命干的。” 游骥面上神情忽而动了动,他动了同意的心思,不过他没开?口,双眼看向雁萧关,显然也在等他的决断。 毕竟这些人是逃役而来,按律本就不该容留,更别说纳入军中。 雁萧关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这些人里,青壮有多少?” 李清墨愣了愣,连忙回,“约莫……约莫有三十多个,都?是能扛能打的汉子?。” “哦?”雁萧关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记得清楚。” 李清墨脸上泛起红意,“小的……小的平日里跟他们走得近,知道?他们的底细。” 绮华在旁补充道?,“属下?先前查过工坊雇工的情况,李吏员说的这些人,确实在元州住了有些年头,除了没户籍,倒没犯过什么事。” 雁萧关缓缓颔首,目光扫过厅内另三人,眼神交流间意见?一致,视线最?后落回李清墨身上,“起来吧。” 李清墨一愣,迟疑着站起身,手还紧紧攥着。 “没有户籍,不是不能入伍的理由。”雁萧关缓缓道?,“但军中铁律如山,入了伍,就得守规矩,至于户籍……”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果决,“若他们能在军中熬过三年,且无过错,便由府衙补录户籍,与元州百姓同等看待。” 李清墨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光来,嘴唇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只?重重地磕了个头,“谢王爷!” 李清墨喜不自胜地往半山坡赶,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他并非不征求乡邻们的意见?就擅自替他们应下?入伍的事,实在是太清楚这些人对?户籍的渴盼,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做个元州人,他们什么苦都?肯吃,什么代价都?愿付。 早在数年前,他就曾听?见?乡邻里几个健壮的汉子?凑在一块儿叹气。那年元州守备军扩军,看着那些军籍的青壮欢天喜地进去守备军,个个不说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却?是过的比寻常百姓还好,他们眼里满是羡慕。 “要是咱们也能入伍,哪怕当个军户……”汉子声音闷闷的,“就算是沦为贱户,能换个户籍,也值了。” 第249章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没户籍,走到哪儿都像偷来的日子?,真能成了军户,好歹是个正经名分。” 那时他们都?知道?,军户虽算不得多体面,甚至在有些地方被视作贱籍,可?比起他们这些连身份都?没有的流民,已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如今元州并无战乱,当兵不必立刻奔赴生死场,反倒能得实打实的粮钱,三年后还能稳稳当当拿到?户籍。 这般好事,乡邻们盼了多少年? 李清墨越走越快,远远看见半山坡上那片低矮的土坯房,脚步愈发急切。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他们熬了这么久,总算等来出头的日子了。 这头,雁萧关等人也总算解了难题。只?要有半山坡这群人报名开了头,再由他们往外?放出风声,军中月月能拿到实打实的粮饷,有衣穿、有食吃,总能吸引那些家里日子过得紧巴,或是与家人不睦,生活不如意的青壮。 果然,不过第二日,便有半山坡的青壮来府衙报名了,几乎家家都?出了一个汉子?。他们本是抱着只?要能为家中挣得户籍,便是吃苦送命也值得的念头来的,没成想入了军营,日日不过只?是操练,除此之外?,日子?过得可?比原先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游骥又特意在五日后放他们回家见?了家眷,待归家后,他们更是惊喜的得知府衙给半山坡各家发的户籍并非军籍,而是实实在在的民籍。 得了户籍,又有工坊发的工钱,这群往日里在山里隐匿,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的无根之人,在李清墨的带领下?,第一次堂堂正正走进了元州城。 农户进城,无非是想给家里添些东西,扯几尺新布给孩子?做件衣裳,买些粗盐改善伙食,再称点糖果哄逗哭闹的小儿。他们攥着钱袋,在市集上挨家比价,嗓门洪亮地同商贩讨价还价,一举一动都?透着新奇与踏实。 买卖的过程中,自有风声悄悄传开?。有人问起他们为何突然有钱置办物件,汉子?们便拍着胸脯,得意地说起军营的日子?,说起家里刚拿到?的民籍文书,言语间满是对?府衙的感激。 自那之后,元州城中一人入伍、全家沦为军户的谣言不攻自破。 正如雁萧关等人所料,募兵处渐渐有了人来。起初不过两三个人,后来人越来越多,每日最?多时能有十来人报名。 募兵之事走上正轨,雁萧关便不再多操心,放心准备回赢州。在他看来,不必带什么东西,带着马便走,连行囊都?省了。可?绮华和赫宛宜哪里肯依?绮华放下?手中繁杂的政事,亲力?亲为,如往日一般为雁萧关打点出行的物件,赫宛宜更是跑前跑后,一会儿塞包干粮,一会儿又寻来两双耐磨的鞋靴。 他们未曾刻意隐瞒,渐渐的,元州府衙上下?便都?知晓雁萧关要回赢州。起初众人心里难免有些慌乱,可?转念一想,就算没有雁萧关镇着,还有绮华在,城外?又有那么多士兵驻守,便也渐渐安下?心来,该理事的理事,该当差的当差,一切如常。 雁萧关原以为此次回赢州,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却?不想离开?前,游岑极却?在一日散衙之后,亲自寻到?了他跟前。 “殿下?,”游岑极拱手行礼,“老夫请求随殿下?一同回赢州。” 雁萧关微怔,一时只?以为听?错了,“随我回赢州?” 游岑极点头,语气郑重,“不只?是老夫,还有跟随老夫而来的国子?监众博士,亦有此愿。” 雁萧关蹙起眉,沉吟道?,“赢州偏远,远比不得元州繁盛,怕是会委屈了诸位博士。” 游岑极却?笑道?,“殿下?说笑了,我辈读书本就不是为了贪图繁华,赢州虽偏,却?正缺教化之事。孩子?们若能识文断字,明些道?理,日后方能更好地安身度日,这正是我辈该做的事,何来委屈一说?” 雁萧关沉默片刻,突然想起游岑极本就不愿为官的本意,便道?,“游博士若是不愿在府衙操劳,我亦可?让绮华在元州建一处学堂,延请尔等执教,并非非要随我回赢州不可?。” 游岑极却?摇摇头,目光恳切,“元州不缺教化之人,便是没有我等,城中也有几位名扬一方的学儒,学堂早已办得有声有色。赢州却?不同,那里怕是连读过书的都?没几个人。” 他顿了顿,严肃的面上添了几分感慨,“老夫这把年纪,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能多教出几个识理明事的孩子?。元州已是繁花地,赢州却?还是待垦田,我辈读书人,总该往最?需要的地方去。” 雁萧关望着他鬓边的白发,又想起那些跟随而来的国子?监博士,心中微动,这些人抛却?元州的安稳繁华,执意要去贫瘠的赢州,图的不过是一份教书育人的本心。 “既如此,”他终是颔首,“我便代赢州的百姓,谢过诸位。” 游岑极躬身一礼,“殿下?言重,我这就去告知诸位博士,让他们收拾行装,也好随殿下?一同启程。” 待游岑极退下?,雁萧关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渐深的暮色。 待再看这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院子?,他才恍然意识到?,若他再离开?,这院子?便彻底空下?了。 那个让他留下?等待的人,已离开?数月。 他历来觉得自己行事已够洒脱,却?不想明几许比他更潇洒。离去这么久,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传来。 也不知是不是做了那负心人。 雁萧关唇角勾起一抹狞笑,当他是好招惹的吗?此番回赢州后,若是还等不到?他的消息,就别怪他亲自去抢人。 游岑极退位是一开?始便计划好的,府衙吏员虽惊讶了两日,好在绮华早已能独当一面,到?底是顺顺当当交接了职位。 三日后,元州城还处在万籁寂静之时,雁萧关带着车马,让士兵开?了城门,打马而去。 到?了船上,除他之外?,还有绮华仔仔细细收拾好的行囊,鼓鼓囊囊堆了半舱。更显眼的是角落里一个大瓮,圆肚子?细颈,口被堵的密密实实。那是临行前,趁农官还没来府衙,他悄没声息从府库里搬出的玉米种子?,足足占了府库藏量的一半。 宣州暂且不提,元州百姓固然需要玉米种子?,可?赢州百姓更为穷苦,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救命的粮种。只?是农官将玉米种子?看的紧,雁萧关又不愿同农官为这点种子?纠缠,昨夜里想起此事,便打定主意临行前过去搬取,果然没人阻拦,顺顺利利就运上了船。 他身后,陆从南带着神武军将船装得满满当当。当初游骥来元州时,带了三千神武军,如今元州征兵已走上正轨,元州府军亦进步甚大,足可?守卫一方,赢州近况却?不明朗,雁萧关便又从军中选了两千兵士,一并带回赢州。 船板被水波推的离港口越来越远,晨光从东边水天相接处漫上来,给船帆镀上一层金边。雁萧关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绮华身影,并不担忧。 第203章 近两月前, 赢州的城池已修建妥当,城墙是用本地青石混合夯土筑成的,虽不?及天都城墙那般高耸, 却也厚实坚固。 城内横竖两条大街贯穿东西南北, 将城池分成四块。 东街是各处店铺,两边建造了?不?少铺面。眼下?里头已经有了?几间杂货铺和粮店, 大都是从原本赢州唯一的县城迁过来的。 西大街则相对安静,多是普通民宅。 南大街直通城门,一溜排开的多是客栈和货栈,瑞宁正?盘算着, 等?日后城中南来北往的商队多了?, 便能?在此落脚。 北大街靠近山脚,王府便建在靠近山下?的地方,背靠山体。不?远处一条小河蜿蜒流过, 既得地理之势,又显清静。 除此之外?, 因着雁萧关先前寄回了?肥皂方子, 瑞宁又在城南造起了?一座肥皂工坊。工坊外?围着高高一圈围墙,里面分割出几个区域, 看着简陋, 但规模确实不?小。 因着这?方子是雁萧关寄回来的,工坊自然全是他?的产业。可瑞宁左看右看, 总觉得肥皂的做法太?过简单,招进来的工人若是不?够忠心,怕是轻易就能?将方子透露出去。 为着工人的人选,他?着实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 不?过这?难题没困扰他?太?久,山民这?个特殊群体便进入了?他?的眼中。山民和王府打交道颇多, 不?提别的,单说王府生产的瓷器,上面的花样用的颜料多是山民从山里采的植物制成的。 如今宣州与赢州之间的土匪早已不?见了?七七八八,道路通畅,宣州那边也已知晓瓷器买卖是赢州做的。 赢州从前虽不?起眼,可近来却凭着瓷器声名渐起,这?般稀罕物,谁不?想来做买卖?自赫宛宜从宣州回来后不?久便有不?少商队往赢州而来。 王府匠人倒也罢,多是老手艺人,又是雁萧关皇子府的老班底,最是忠心,更懂得规矩,不?必忧心瓷器方子外?泄。可让瑞宁没想到的是,无论来赢州的商队多么想打探瓷器的底细,在知晓瓷器乃是王府产出不?能?使手段后,又盯上了?能?在瓷器上画出花样的颜料。 第250章 个个铩羽而归。 山民从前日子苦,是王府收留他?们在山下?定居,让他?们做工挣钱,他?们从山上采的山货送到王府,给的价钱也公道。桩桩件件,他?们吃的粮、穿的衣都和王府分不?开,山民们少与外?界打交道,眼里最认的便是王府的恩情。 瓷器是王府的买卖,颜料是使在瓷器上的,那便也是王府的东西,别说商队许的那些?银钱布匹,便是拿刀子逼着,他?们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山民们对王府这?般忠心,又嘴严,肥皂工坊的工人,不?正?好能?从他?们里头挑吗? 念头既定,瑞宁立刻让人去给山民传话,说王府的肥皂工坊要招人,工钱比采山货还高,管三餐,干得好还有赏。山民们一听是王府的差事,个个踊跃,没几日就选了?二十个手脚勤快的汉子和妇人。 瑞宁特意把?工坊的活计拆成了?好几段,熬碱水的只?管熬碱水,调油脂的只?管调油脂,最后成型切块的又是另一拨人,谁也不?知道完整的方子。 山民们本就本分,得了?这?般稳妥的差事,更是守口如瓶,每日里闷头干活,连自家?人都不?跟提工坊里的细节。 见他?们做事勤恳,嘴也严实,瑞宁放下?了?心,又招了?一批山民往肥皂工坊里做活。又特意提高了?工钱,每月除了?粮米,还多给二百文钱,逢年过节另有布帛赏赐。 这?般一来,山民们更是把?工坊的事当成了?自家?事。每日里早早到岗,晚晚离去,干活一丝不?苟,别说向外?人透露方子,便是工坊里的废料,也都按规矩收在一起,绝不?多拿一片。 有了?可靠的人手,肥皂工坊总算顺利开了?起来。第一批肥皂做出来时,瑞宁特意让人送了?几块到城里的客栈、货栈,给往来的商队试用。 肥皂去污力强,用着方便,比寻常皂角好用许多,商队的人一看就动了?心思,纷纷来打听价钱,想批量贩运。 肥皂的生意渐渐做了?起来。 瑞宁做事妥当,给山民发工钱时,总是一文不?少,按时足额发放,做得好的还另有奖赏。进了?工坊的山民,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家?里的炊烟都比从前旺了?,孩子们身上也添了?新衣裳。 南街的民宅大多还空着,而住在流民村的山民们,见不?少从前同村的流民都在南街买了?房,日子过得安稳,心里便也动了?念头想在南街置处宅子,离工坊也近,日子总该更体面些?。 瑞宁见他?们有这?心思,自然不?会?阻拦,原本的流民村所在被城池占据,村里的流民和山民皆被安置在统一规制的大通房里头,他?一开始便没打算将城里的屋宅免费给村子里的人,不?过购屋的价格只需旁人的三分之一,流民如此,山民亦然。 却没想这?事竟成了山民与城外百姓冲突的导火索。 山民从前的处境,城外?百姓都看在眼里,那时他们活得如同路边野草,任人轻贱。可如今,这?些?曾被视作?不?如畜生的人不?止有固定工钱,还能?住城里宅子,日子竟过得比他们这些世代在山下有屋住、有田耕的百姓还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这?般落差,让谁心里能?好受?就是县城搬过来需要拿钱在城里买房的家户也看不惯山民,他?们可不?愿同这些怪模怪样的怪胎住在一处。 不?多日,便有人借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挑起了?争端。 先是有人在市集上故意撞翻山民的菜篮子,接着又有人在夜里往山民新买的宅子门上泼脏水。山民们性子本就带着几分山野里的悍勇,起初还忍着,可被再三挑衅后,也来了?火气。 一日,两个山民在南街口被几个城外?百姓围住推搡,骂他?们抢了?城里的好处,山民忍无可忍,当场就还了?手。他?们常年在山里劳作?,力气本就比城里百姓大,又敢下?狠劲,几下?就把?对方撂倒在地。 冲突一旦开了?头,便像野草般疯长起来。两边见面就吵,甚至动起手来,闹得城里鸡飞狗跳。 这?事很快传到了?瑞宁耳中,知道这?事若不?赶紧处置,怕是要闹得不?可收拾。 可逮了?领头的人,剩下?的人却依旧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总不?能?把?两边的人全抓起来,那样只?会?激化矛盾。 他?只?能?派神武军去街上镇着,明面上没再出大的冲突,可私下?里的摩擦从未断过。山民去市集买东西,商贩故意抬高价钱,城外?百姓路过南街,还会?对着山民的宅子啐一口唾沫,山民看在瑞宁的面子上没动手,可一双眼里全是狠厉。 这?般僵持着,若是再不?妥善处置,怕是不?等?雁萧关回来,赢州城里就要先乱了?套。 瑞宁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整日在王府里打转。他?知道山民们没错,他?们不?过是凭着力气挣了?体面日子,城外?百姓的怨气也并非全无道理,世代居住的地方忽然来了?群外?人,日子还过得比自己好,心里难免失衡。 思来想去,瑞宁让人把?两边稍有威望的长者请到府衙,摆了?桌简单的酒饭,想让他?们坐下?好好谈谈。可刚一碰面,两边就红了?脸,你?一句他?们占了?城里的便宜,我一句我们凭本事吃饭,吵得差点掀了?桌子。 瑞宁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吵够了?没有?” “这?赢州城是王爷使钱建起来的,自是王爷说了?算,王爷暂时不?在,可你?们都是王爷治下?的子民,都是一家?人,何必同自家?人过不?去?”他?指着窗外?,“山民采的颜料做出的瓷器,做的肥皂,换来了?商队的银钱,城里的税银多了?,才能?修水渠、拓道路,你?们谁没沾光?” 又看向山民长者,“你?们日子好了?,更该守规矩,莫要仗着王府照看就横行,都是赢州的百姓,抬头不?见低头见,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两边的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各自闷着头不?再言语。 瑞宁看着他?们,放缓了?语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多些?往来,少些?隔阂,日子才能?过安稳。” 长者们沉默半晌,终究是点了?头。 只?是瑞宁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真正?化解矛盾,怕是还得等?雁萧关回来拿主意。 . 船一晃一荡的,眼看着便靠近了?赢州。待看见那眼熟的海滩之时,雁萧关眼皮跳了?跳,侧头看向身旁的陆从南:“你?们都从这?处来回数次了?,就没想在这?里建个码头?” 陆从南抱臂站在一边,正?努力板着脸。 船上日子无趣,船身本就不?大,刚好装得下?这?许多人,连操练的空地都没有。雁萧关便索性把?神武军个个都踢到了?海里,逼着他?们熟悉水性。 陆从南自然是被重?点照顾的那个,日日被雁萧关按在水里碾压,这?会?能?高兴才怪。 不?过雁萧关一开口,陆从南脸上的紧绷便松了?些?,瓮声瓮气地回道,“来回就只?有我们府里这?几艘船,还是明少主打劫来的,哪日他?要收回去,我们也不?能?说个不?字。 且平日里除了?送些?府里产出的瓷器和物资,也没别的用场,建个码头是不?是太?浪费了??石料和人工都得花不?少,赢州眼下?可正?是用钱的时候。” 雁萧关:“眼光放长远些?,如今元州那边的商队已经知道赢州有瓷器,先前我还送回了?肥皂方子,过不?了?多久,肥皂应也会?广为人知。 到时,定会?有商队往赢州而来,陆路太?绕,又有匪患,海运才是众多商队的首选,到时候他?们来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泊在浅滩,人货上下?都靠小船转运。” 他?指了?指海滩内侧那片平缓的坡地,“找些?人先用夯土造个临时栈桥,能?让马车直接到岸边就行,等?过些?日子,再用青石加固。码头建起来后,商队来往才方便,赢州的东西也能?更快地运出去,这?点投入很快就能?赚回来。” 他?即便不?懂做什么买卖,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是知晓的。 陆从南挠了?挠下?巴,想了?想元州市集上那些?商队抢着买瓷器的样子,慢慢点头,“我回去后就安排人来弄。” 说话间,船已渐渐停下?。因着没有太?多货物,无需靠小船转运,船上的船工又有经验,此时拿了?船板过来,稳稳架在船头与海滩之间,熟练地将船上的行囊等?物一一搬了?下?去。 雁萧关提步下?船,脚刚踩上沙滩,便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陆从南没留神被船板绊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摔进水里,引得船上众人低低笑了?起来。 陆从南脸一红,瞪了?偷笑的兵卒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快步跟上雁萧关的脚步。 第251章 第204章 到?底是他初来交南的落脚地, 王府坐落在此,跟随他们而来的流民在此,神?武军和王府中人更是守在此处, 回?到?赢州, 雁萧关只觉身心都?舒坦了,处处透着踏实。 顺着海滩往前行, 雁萧关很快便察觉出不?同,原本碎石满地的荒芜小道,被来往的人踩得多了,竟生?生?踏出了车马道的模样。虽不?及官道那般宽阔平坦, 却也平整坚实, 显然是有人特意修整过,连路边凸起的石块都?被敲掉了大半。 陆从南随在他一旁,看出他视线所?在, 开口道,“是瑞宁爷爷让人弄的, 他说殿下早晚要回?来, 说不?定便会从此处行过,且这条道走的人多, 便想着修得平整些, 省得颠簸。” “倒是有心。”雁萧关目光扫过路面,满意点头。 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再抬眼时,已能望见不?远处拔地而起的城墙。青灰色的石块大小不?一,却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一整面城墙上,在阳光下显出一股厚重挺拔的模样。他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惊奇, 他离开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这片荒芜之地,竟然就?已有了这初具规模的城池。 再往上看,宽阔城门上又一块平整石面,其?上规规整整刻着“赢州”二字,笔力遒劲疏狂,也不?知瑞宁是找谁题写的,很是合雁萧关眼缘。 城门处,进出的百姓还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背着柴火的百姓,抱着家中织好麻布的妇人往来穿梭,热闹却不?杂乱。 有人眼角余光瞥见一行人过来,先是愣了愣,最先认出陆从南。 陆从南在赢州的那段时间亦带着神?武军为修建城池奔忙,但凡来城里参与过城池修建的,都?知他是神?武军里的小将?军。 而此时他却随在雁萧关身后半步,雁萧关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有人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忙不?迭拉了身边人低声道,“是……是王爷回?来了?” 人群中原本的流民认出雁萧关,揉了揉眼,仔细又仔细瞧了瞧,猛地一拍手,“还真是王爷回?来了!” 消息像瞬间传开,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面上都?是茫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那些原本的流民,脸上迅速涌出真切的欢喜,有人甚至直接跪了下去,“参见王爷,恭迎王爷回?城。” 雁萧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都?起来吧,散了散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人群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抹了把泪。她家男人原是流民,后来表现?得好,被招进了神?武军,月月都?有赏银,之后修建城池,他又去帮着做工,手上攒了不?少?钱。因着村子城池被占,瑞宁总管还给了他们补偿,能以旁人三?分?之一的价格购买城中屋舍。 如今家里已经?买了宅子,汉子在神?武军月月有赏银,她就?算不?出去做工,日子也能撑起来。 而这般美?好的生?活,全靠雁萧关将?他们一同带来赢州。 这段时间城内气氛紧绷,他们这些随雁萧关而来的流民,因王府照拂,不?论是赢州本地百姓还是山民都?不?轻易招惹他们,可心里到?底悬着。如今见主心骨回?来,那根紧弦顿时松了,只觉踏实得很。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瞧见他们,当即便派了人往城里去报信。此时见雁萧关进城,亦是齐齐躬身,“参见王爷。” 雁萧关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下了马,往城内走去。 刚入城门,街上的热闹便扑面而来,打眼望去,空置的铺面已不?多,最近一间客栈掌柜正踮着脚越过人头往这边望,见真是雁萧关回?来,忙笑着迎了两步,又想起规矩,讪讪地停在原地。 官修竹最先匆忙迎上,他因不?放心南街市集上百姓与山民的情况,趁着有闲功夫过来看看,恰巧撞见有士兵满脸兴奋地往王府跑,问了一句才知是雁萧关回?城了,他是一刻没?敢耽误。 走到?跟前,他脸上满是喜色,紧接着又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熟悉的面孔,有跟着他处理事务的原王府旧人,也有同样听见士兵传话赶来的流民代表,个个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意。 落在最后的是几位面容明?显异于常人的山民,他们离着颇长一段距离,正拿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雁萧关。见雁萧关看过去,他们忙扯出一抹笑,或许是担心自己面目显得凶恶,又连忙垂下了头。 不?过他们之中亦有几个面相显得正常些的,倒没?有闪避,却也只搓着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地笑。这几人家里都?有人进了肥皂工坊,能挣到?安稳工钱,全靠王府建的工坊,还从不因他们是山民就?另眼相看,如今见雁萧关回?来,心中虽有些忐忑,那份欢喜却比自家添了人口还要真切。 雁萧关看着眼前人,这里的热闹虽远不及元州与天都,却处处透着鲜活的烟火气,让人心安。 他随口问,“城里可还好?” “大都还好。”官修竹连忙点头,语气轻松,“肥皂工坊开得顺当,府里瓷器的单子都?排到半年后了,就?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没?有避讳,“城中百姓前些日子闹了点小矛盾,不?过已经?压下去了,正想等殿下回?来定个长远章程。” 一旁百姓担子里青草碧绿,在冬日属实难得那般好的草料,雁萧关扯回?凑过头的萌萌,闻言抬眼,“哦?什么矛盾?” 官修竹笑了笑,他身后的山民和赢州百姓却都?悄悄提起了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官修竹修长的背上。 “说来话长。”官修竹道,“殿下还是先回?府吧,瑞宁总管盼了殿下许久。” 雁萧关装作没?察觉周围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应了声“好”,牵着萌萌迈开步子往王府方?向走去。 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或是还在巡查房屋状况的工匠,或是挑着担子的商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劲。 看着瞧着,雁萧关都?觉着他的心态比在元州时平和许多。 他侧头四处看了看,笑道,“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赢州都?没?闲着。” 陆从南语气里带着认同,“瑞宁总管可是人老心不?老,比我们都?能干呢。” 官修竹唇角一直带着笑,自从知道雁萧关回?来,他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连日来积聚在心头的焦虑,仿佛顷刻间散了个干净,话都?多了些,“多亏瑞宁总管统筹得好,事事都?安排的极是妥当。”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东西、南北两条长街的交叉口。此处与四个方?向的街道相通,且城中两条主街本就?比城内其?他横平竖直的街道宽上三?倍有余,此时看上去足可容四辆马车并排驶过,显得格外广阔。 这处一时城里的中心地带,既宽敞,人流又多,自然成了城里小贩们最爱的聚集处,城里百姓便习惯将?通向各街口的集市,分?称为东集、南集、西集、北集。 因着南街多是客栈和货栈,尤其?是货栈,商贾可没?浪费门前的空地,个个都?将?带来的货物摆在摊上,南集往来的商人最多,买卖的东西也最是丰富,有从宣州运来的细布、绸缎、铜镜……元州产的茶叶、香料……另有卖胭脂水粉的,木盒里摆着各式花钿、香膏,引得路过的妇人频频驻足。 西集靠近民居,多是售卖寻常百姓过日子的小东西,有扎成捆的柴火,用竹篮装着的山货,还有磨剪子、锵菜刀的匠人支着小摊,铁砧子上搭着几把待修的铁器,时不?时敲打两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更有卖针头线脑的老婆婆,面前摆着个竹筐,里面塞满了各色丝线、顶针、布纽扣,当然,少?不?了各处寻来的山货。 东集挨着各式铺面,街边摆摊的便多是些与铺子互补的营生?,有推着独轮车卖热汤面的,炉上的锅里冒着白气,碗里乘着一碗热汤,香气飘出老远,有蹲在地上卖竹编器物的,簸箕、箩筐、竹篮摆了一地,编得细密结实,还有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筐里装着糖人、泥哨,专哄路过的孩童。 最后便是北集,北极最是清静,因着尽头是王府重地,寻常人不?敢靠近,且瑞宁早已将?府衙修缮妥当,其?外还有各处值守的神?武军,气氛本就?肃穆。此处摆摊的多是些与官府打交道的营生?,有专门为衙门抄写文书的先生?,摆着一张小桌,笔墨纸砚俱全,有卖印泥的铺子伙计,支着个矮凳守在街边,偶尔还有几个修书的匠人,面前摆着几本待补的竹简,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周遭。 雁萧关目光扫过四方?集市,见各有各的秩序与生?气,唇角不?由得弯了弯。 见他们行来,多数人自觉让开了路。雁萧关抬步就?要彻底越过街口往北街而去,却不?想一道粗粝的猛喝陡然传来,“凭什么推搡我婆娘,这布是她辛苦织了半个月的,弄脏了卖不?出去你得赔。” 第252章 声音刚落,便响起一阵嘈杂的争执,夹杂着妇人的啜泣与孩童的哭闹。 官修竹脸色一变,当即朝西街望去,可前方?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只看到?一个个迅速转过去后频频攒动的后脑勺。 不?过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山民又和赢州百姓起了冲突。雁萧关个子高,眼神?利,倒能隐约瞧见人群中心推搡的身影,发出猛喝的,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山民,此刻正攥着拳头,怒视着对面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 官修竹心头微苦,这段时间他们只盯着南集,生?怕山民和百姓在同商队买卖货物时闹出乱子,却没?料到?偏偏在王爷回?来的当口,西街民居里反倒起了冲突。 也不?怪他一时疏忽,此刻街上的人大多听说了雁萧关回?来的消息,都?凑到?街口来瞧热闹,唯独西街民居里的人家暂时还没?得到?信,才会在这时候起了争执。他心中急切,就?要喊神?武军过去平息冲突,却被雁萧关一把搭上肩头。 雁萧关脸上非但没?有愠怒,反倒透着几分?兴致,“急什么?先看看。” 闻声赶来的神?武军已瞪着虎目围拢,只等雁萧关吩咐。雁萧关却看都?没?看他们,目光扫过街口,恰巧瞧见不?远处有座酒楼,足有三?层高,在周遭建筑里格外显眼,是触目可及的最高处。 他将?马缰往陆从南手里一塞,“我去楼上看看。” 陆从南不?愧是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最是懂他心思,当即把马缰往身边神?武军手里一塞,忙不?迭跟上雁萧关的脚步。 官修竹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背影,随即深吸一口气,也快步跟了上去。 客栈掌柜刚要迎过来,还没?来得及走到?雁萧关面前见礼,雁萧关已迈着大跨步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寻着阶梯往上,一口气登上三?楼。 他一眼就?瞅中了临西街的位置,那里正好有一间敞座,能将?民居一带的情形一览而尽。 这间酒楼确实有些巧思,不?知是哪个工匠设计的,一楼是喧闹的大堂,摆着十几张方?桌,二楼隔成雅间,到?了三?楼,竟做成了四方?敞开的样式,只在四周探出一圈廊檐,既能遮风避雨,又不?挡视线。 廊檐下一圈还摆着几张竹制桌椅,看着清爽雅致,桌上还放着琴棋纸笔,想来是供客人赏景时消遣用的。 雁萧关走到?最靠边的竹桌旁坐下,居高临下地望向西街。 官修竹跟上来时,额角已沁出薄汗,顺着雁萧关的视线往下看,只见那山民仍攥着拳头与几个百姓对峙,地上散落着一匹被踩脏的粗布,旁边一个妇人正搂着孩子怒目而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劝架的,有帮腔的,还有几个孩童扒着大人的腿,好奇地往里瞅。 “倒是巧,刚回?来就?撞上这出。”雁萧关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修竹,这山民和那几个百姓,你认得?” 官修竹仔细辨认了片刻,点头道,“那山民是竹子,身旁是他妻儿,对面几个是张屠户和他家中亲戚……” 话没?说完,楼下的争执又升级了,张屠户的侄子猛地推了竹子一把,“不?过是几块破布,也值得你撒野?真当住进城里,就?忘了自己是哪来的了?” 竹子顿时红了眼,拳头攥得咯咯响。 官修竹心一紧,刚要说话,却见雁萧关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桌面,“别急,看看他要怎么做。” 竹子被推得一个趔趄,一旁孩子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他猛地站稳脚跟,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却没?像往常那般挥拳而上,只是死死盯着对方?,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我们山民是粗人,却懂道理,这布是婆娘熬夜织的,要拿去换粮食,你弄脏了,就?得赔。” 对面的汉子嗤笑一声,“赔?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真以为得了王爷允许住在城里,就?能在西街横着走了?” 这话戳中了山民的痛处,周围几个听见声音出门的山民顿时围了上来,个个面色不?善。 西街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往前凑,嘴里嚷嚷着“别仗着人多”,眼看就?要动手。 三?楼廊檐下,官修竹手心都?攥出了汗,低声道,“王爷,再不?出面,怕是要出乱子了。” 雁萧关却没?动,目光落在竹子身上。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扯开嗓子喊,“瑞宁总管说了,我们是王爷治下的人,就?得守王爷的规矩,不?能动手。” 这话一出,不?仅对面的百姓愣住了,连围上来的山民也停下了脚步。 竹子却又道,“这布值三?百文,你赔钱,这事就?算了,不?赔,我们就?去王府找瑞宁总管评理,看看是不?是该这样处置。” 他提到?王府和瑞宁总管时,腰杆挺得笔直,全然没?有面对城里人的怯懦。 雁萧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官修竹喃喃道,“他们……竟把规矩记在心里了。” 可偏偏这话听在对面人耳中俨然是在火上浇油,更不?肯退让半步,拳头都?攥得咯咯作响,眼看着就?要抡起来拳脚相加。 山民们因着工坊的生?计,对王府满心感恩,即便受了气也想着克制,而其?他百姓则畏惧王府的威严与神?武军的厉害,满肚子憋屈没?处撒,始终没?敢真动手。两边已忍了许久,可矛盾日积月累下来,总得有个发泄的口子。 可再这么憋下去,总有一日得闹出个大的来,这日的冲突,显然已到?了临界点。 官修竹额角冒了层薄汗,急得手心发烫,频频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却八风不?动地坐在廊檐下,目光落在楼下的人群里,唇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 官修竹在心里苦笑一声,他们这王爷,真是半点不?按常理出牌。换作其?他显贵,若是瞧见治下子民竟敢无视命令,怕是早怒不?可遏,说不?定当场就?下令把人拖下去打杀了。 雁萧关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在这儿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反让官修竹觉得自己该去跟掌柜寻几个小菜,再温一壶热酒来,才配得上雁萧关这高昂的兴致。 正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推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人群瞬间炸开,真的动起手来。 山民们虽感念王府,可被踩了底线,山野里的悍勇也涌了上来,西街百姓憋屈太久,此刻也红了眼,抄起身边的扁担,木棍就?往前冲。 第205章 官修竹的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寻常两人争执,哪怕动了手,波及范围也小, 怎么都闹不出天大的乱子。可眼下这是两方百姓积怨爆发, 真要彻底打起来,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人命, 且还是在闹市,焉知会不会殃及他人? 他当即便要俯身开口,请雁萧关让神武军去强行镇压,却见?雁萧关忽然收回目光, 转头对陆从南淡淡道, “差不多了。” 陆从南似乎早有准备,抬手朝楼下挥了挥。 早已在街口待命的神武军见?状,立刻冲了过去, 动作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地将?两方人全围了起来。 楼下的混乱刚要升级, 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住。只见?神武军将?士们横列成圈, 将?他们围在中间,身上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虽没动手, 那股肃杀之气却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哐当。 打破沉静的是木棍掉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这一声?响, 所有人脸色同时变了。 山民?们看清来人是神武军,虽也有些慌,可攥着拳头的手却慢慢松开了。西街百姓却是慌了神,他们本就畏惧这些当兵的,此时见?对方像是要动真格的样子, 哪里还敢再?冲动动手。 转眼间,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连方才哭闹的孩童都吓得憋住了声?。 官修竹站在廊檐下,看着楼下瞬间安静的人群,暗暗松了口气,再?看向雁萧关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复杂。他选的这位主上,做事真真是让人猜不透,虽说此时在关键时刻出手了,可他实在不知雁萧关接下来要如何?。 雁萧关根本没有理会他心中所想,未起身,只望着楼下被神武军隔在中间的两拨人,慢悠悠道,“这地儿太小了,为免波及旁人,我给你?们挪出个斗场来。三?局两胜,五局三?胜,亦或是七局四胜,你?们自个选。” 酒楼虽高,又与?楼下隔着些距离,可在连风声?都清晰至极的情况下,雁萧关的话却是被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楼下的山民?和百姓都愣住了,官修竹更是惊得瞪圆了眼,哪有不处置纠纷,反倒给双方开斗场的? 山民?里,竹子愣了愣,随即粗着嗓子问?,“王爷,要是我们赢了,是不是就能让他们乖乖赔布钱?” 雁萧关自上而下看过去,瞧见?他直愣愣的目光,唇角勾了勾,“自然。赢了不仅让他们按市价赔布钱,王府还额外再?激励你?们些东西。输了,你?那布我便要了,还让他们同你?们赔礼道歉。” 第253章 西街几?个汉子顿时急了,“凭什么?” 雁萧关视线移了过去,脸上带着笑,可那笑意却让说话的汉子顿时哑了声?音。他们刚才干了什么?他们居然敢质疑王爷的话?方一反应过来,顿时腿便一软。 雁萧关声?音不高不低,“方才是谁先撞了人?又是谁踩了布?真要论?理,你?们占不着半分便宜。如今给你?们个机会,不赔钱,只需用几?句话打发他们,你?们倒不乐意了?” 那几?个汉子又怕又理亏,面面相觑。可他们此时不能退,真要是不战而败,往后又有何?颜面在这城里立足?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汉子咬咬牙,道,“打就打,谁怕谁。” 山民?们更不会拒绝,他们是最先下山的族群,早听族里的老人说过,赢州这位王爷从不说空话,更不会对他们山民?另眼相待。 竹子往前一步,“我们应了,但有一样,拳脚无眼,若是伤了人,各凭本事扛着,事后不许再?寻仇。” 雁萧关颔首,“准了。” 随即侧头,“从南,下去清出场地来。” 陆从南咧开嘴角,高声?应声?,咚咚跑到楼下,“都跟上,不准在半道耍花样,不然可别怪神武军不客气。” 楼下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山民?们护着自家婆娘孩子,率先跟在神武军身后,西街百姓也梗着脖子,悻悻地跟了上去。围观的百姓见?状,都好奇地想跟去看,见?神武军并?没有阻拦,从众之下,所有人都神情激动地跟在了后面。 官修竹憋了憋,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王爷,这般会不会太胡闹?” 雁萧关瞥他一眼,“憋着才会出事,让他们光明正大打一场,打出输赢总比日后积怨成仇强。” 陆从南一路走到刚才行过的街口,也就是酒楼正下方的十?字交汇口,他扫了眼四方状况,指挥着神武军道,“不必去其他地方,就在此处,帮着周遭的摊贩都往后挪挪,这路口中间是城里最宽广的地方,够他们施展。” 神武军自然从命。 官修竹此时已经心如止水,在街口当众打斗,明摆着是要让全赢州的人都来看热闹。 雁萧关没下去,甚至还转了个向,找了个视野更宽的位置。 神武军动作麻利,很快便吆喝着让街口的摊贩往后退了丈余。原本热闹的街口瞬间空出一片场地,四方的百姓却越聚越多,个个踮着脚往中间望,连隔壁铺子里的伙计都探出头来,生怕错过。 有那机灵的,瞧见?雁萧关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珠子一转,也往周遭高处涌去。一时之间,街口周边的店铺,但凡能瞧见?街口的,顷刻间便挤满了人。 山民和西街汉子被带到场地中央,神武军在外围圈出一道人墙。 竹子盯着对面,“划下道来,怎么打?” 西街汉子看对面斗志昂扬,又回身望了望身后的人,咬咬牙道,“双方各出三?人,轮流较量,拳脚相加也好,摔跤角力也罢,只要能将?对方撂倒在地,就算赢一局。三?局两胜,如何??” “成交。”山民?们对视一眼,竹子率先将?布交给自家妻子,往前一站,“我先来。” 西街那边也推选出一个精瘦的汉子,两人皆挽着袖子走到圈子中央。周围的百姓顿时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从南走近,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扬声?道,“记住了,只许徒手,不许抄家伙,谁要是坏了规矩,就算输。” 两人同时点头,对视间火光四溅。 陆从南刚一退开,那精瘦汉子已率先冲了上去,拳头直逼山民?汉子面门。 山民?汉子虽看着粗笨,动作却不慢,侧身避开的同时,伸手就抓住了对方胳膊,猛地往怀里一带。 “咚”的一声?闷响,两人胸膛相撞,精瘦汉子被反震出去,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山民?这边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西街的百姓急得直跺脚也无用。 陆从南抬起手,示意双方退下换人“第一局,山民?胜。” 场中很快换上第二组人。 这次西街的汉子学了乖,专挑山民?下盘招呼,两人扭打在一处,很快滚得满身尘土。可他却没料到,山民?们日夜在山中生活,日日都要与?蛇鼠虫兽周旋,下盘稳健得很。 没多久,山民?便凭着一股子蛮力,将?对方死死压在了地上。 陆从南目光扫过西街那几?个脸色铁青的汉子,扬声?道,“第二局,山民?胜!” 赢了的山民?起身退回去,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 陆从南笑看向西街汉子,“还比吗?” 那几?个汉子咬着牙,还想再?试,却被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拉住。 中年汉子走到圈子中央,对着山民?拱手道,“是我们输了,布钱我们赔,现在就给。” 竹子看他一眼,转身从妻子手中取过布,递了过去。 中年汉子不明所以,往旁边退了两步,“这是干啥?” “你?既然赔了钱,这布不就是你?的了?我们可是懂规矩的人,不会讹你?。” 听闻他这直愣愣的话,周围百姓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西街汉子虽觉没脸,神色却不再?如先前那般紧绷。 那踩了布的汉子上前两步,当着所有人的面,不情不愿地摸出铜钱递给山民?。 见?热闹快要散了,有机灵的小贩已趁机将?摊子往前挪了挪,借着比往日更热闹的街口做起生意来。 许多人看向西街百姓时,眼里都多了几?分打趣。这让西街汉子们更是憋闷,却又只能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官修竹看着这情景,忽然懂了,雁萧关哪里是让他们打架?分明是在借此给所有人看,山民?是懂规矩的,并?不是茹毛饮血的畜生。 而当所有人都瞧见?山民?甚至比寻常百姓更懂得守规矩,偏偏又有胜过寻常人的武力时,往后谁还敢轻看山民?? 城里两方祸事之初,不正是因为瞧不起山民?所致吗?不然,他们怎么不去寻流民?的麻烦,论?起来,流民?们日子可比山民?更好过。 山民?们可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此刻只知道自己?胜了,还顺顺当当拿到了布钱,个个脸上都带着憨直的笑意,也顾不得对面西街汉子们难看的脸色。 他们觉得雁萧关实实在在为他们做了主,便想要上前道谢,却又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 雁萧关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西街那些哭丧着脸,跟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汉子身上,不仅没有半分安慰,反倒火上浇油般说道,“日后若还有此等纠纷,仍照今日这般处置。要斗,就堂堂正正在人前斗,若是私下里躲躲藏藏地报复,让我瞧不见?热闹,我可不同意。” 这话听得西街汉子们脸红一阵白一阵,为首的汉子无奈苦笑,拱手作揖正要说话,雁萧关却忽而转头看向北方。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平日里冬日少见?的鸟雀,此刻竟黑压压一片从山头惊起,仓皇地飞向远处。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仓促又急切,正朝着街口奔来。 神武军的将?士们顿时警觉起来,下意识将?百姓护在身后,目光紧盯北边街口的方向。 官修竹心头一紧,猛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道,“王爷,瑞宁总管按理早该过来迎接,此刻却久未现身,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雁萧关没说话,只是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原本带着几?分闲适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街口的百姓也察觉到不对,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探头探脑地往北边瞧。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街口,此刻又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震的每个人心头直颤。 很快,一匹快马从散开的人群中冲了过来,还未停稳,马上的士兵已翻身跃下,踉跄两步才站稳,待抬起头来,赫然便是方才被派往王府报信的守城士兵。 “王爷,”士兵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发颤,“瑞宁总管正带着府中护卫往王府后山去。”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雁萧关,面色紧绷,“王府后山的山林中,出现了上百蛮族。” 这话一出,街口瞬间死寂。方才还因看了一场热闹兴奋不已的百姓,此刻个个下意识缩了缩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山民?们也变了脸色,竹子攥紧拳头,沉声?道,“蛮族部落向来住在蔄山深处,平日里鲜少下山,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 雁萧关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动手了吗?” 士兵摇头,急声?道,“瑞宁总管听闻消息,便带着府中护卫和三?十?名神武军赶去了,对方人数虽多,且瞧着来势汹汹,却并?未同我们动手,只是……只是也不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就那么在山林边对峙着,实在让人心里发慌。” 第254章 这话听得周遭百姓更是不安,有人已悄悄往街口外挪,想趁早回家关紧门户。神武军见?状,不动声?色地往街口两侧靠了靠,隐隐将?去路护住,他们不能让百姓乱了阵脚,一哄而散引起踩踏可就不妙了。 士兵咽了口唾沫,“瑞宁总管说,看那架势,怕是在等能做主的人去同他们谈话。” 雁萧关眉梢一扬,都寻到王府来了,要找的人还能是谁。 官修竹心头一沉,急声?道,“王爷,还请速做决断,若是蛮族来者不善……” 雁萧关目光扫过街口的神武军,“留五十?人护着百姓归家,其他人随我去后山。” “是。”神武军将?士齐声?应道,声?震街口。 陆从南迅速点出五十?人,其余人瞬间列成整齐的队伍。待雁萧关下楼,便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通往后山的方向。 留下的神武军原地待命,官修竹下楼帮着引导百姓离开。摊贩们更是手忙脚乱地收拾家伙事,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最中间,山民?和西街汉子们一时半会没挪动脚步。西街汉子们心头慌乱,也想着赶快回家躲避,却见?对面山民?中的汉子们正同身旁家眷说着什么。 片刻后,那些汉子已嘱咐完毕,将?老幼护到街边,自己?则和部分壮年妇人站到一旁,神色严肃。 西街其中一个汉子当即觉出不对,沉声?问?道,“你?们要做甚?” 竹子诧异看了他们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当然是去帮忙,我们熟悉后山地形,又得王爷庇佑,如今王府有难,我们自然不能干看着。” 陆从南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听见?这话,几?步走了过来,“你?们当真要去帮忙?” 竹子点头,眼神一点不退缩,“当然。” 陆从南一笑,“既如此,你?们也别同他们正面相交,试试看能不能从侧方绕过去,看看对方的底细。” 竹子想也不想,挺直脊梁,“我们这就去,我们对路熟得很,定不会招他们注意。” 他身后的山民?也纷纷上前一步,七嘴八舌道,“后山有条窄路能绕到林子东侧,离得近还隐蔽。” “蛮族虽也在山里讨生活,可论?起对这后山的地形,定没有我们清楚。” 陆从南点头嘱咐道,“你?们切记先不要惊动对方,只摸清对方人数和排布便可。” 说到此,他顿了顿,有些不放心,干脆转头道,“官公子,这边先交给你?,我带着他们去。” 说完便一马当先,顺着北街离开。而他身后,山民?们无论?男女,一个都未退缩,紧紧跟了上去。 看着这一幕,西街汉子们面色变幻莫测。 随即,刚才参加打斗的一个汉子脚步动了动,冲过去捡起方才被放在一边的一根扁担就要走。 为首的中年汉子叫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都能去帮忙,我身为赢州百姓,难道就得待在原地被他们保护吗?”那汉子梗着脖子,脸上满是不服气,“我可不做缩头乌龟,就算帮不上大忙,去撑个人头也好,让那些蛮族人知道赢州不是好欺负的,不敢轻举妄动。” 说罢,他攥紧扁担,迈开两条腿就朝着后山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西街其他汉子们面面相觑。 有几?个年纪稍长?的还在犹豫,年轻些的早已按捺不住,有人低骂一声?“娘的,拼了”,便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间,一个、两个、三?个……方才还在街口对峙的汉子们,竟接二连三?地追了上去,连先前被摔在地上的精瘦汉子都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嘴里骂骂咧咧,“可不能让山民?看了笑话。” 有人带头,就连本要归家的汉子们也停住了脚步,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连带着老弱妇孺都远远望着后山的方向,脸上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官修竹站在街口,看着这乱糟糟却又透着股劲儿的场面,一时有些怔忪。 他转头望向雁萧关和陆从南远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自家王爷这看似胡闹的处置,造成的影响或许并?不只是平息一场纠纷那么简单。 第206章 雁萧关当先骑着马一路疾驰, 王府就在?北街尽头,待到近前,他看见伫立的王府宅院, 与他去年离去时并?无太?大不同。 收回目光, 他打马而?过,拐过王府外墙顺着走一段路便是北城门, 见他过来,城门打开。 出城门后不多时便到了后山,后山两方人马正迎面对峙。 瑞宁领着王府护卫和神武军站在?山脚下,正抬头望着山坡上突然出现的夷族人, 听见马蹄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雁萧关一人一骑当先,冲到两方人马中间?,猛地勒停马, 马身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前蹄在?空中踏了踏, 才稳稳落下。 “瑞宁总管。”雁萧关开口,声音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瑞宁几乎要老泪纵横, 快步上前两步, “殿下!” 他来来回回望着马上的人,顾不得身旁山上还虎视眈眈的蛮族, 只恨不得将雁萧关从马背上拉下来,从头到尾检查一番,确定他完好无损才肯罢休。 而?他身后,王府护卫和神武军亦是满脸激动地看着雁萧关。 与他们相对的山坡上,蛮族见突然闯来一人, 个个面露警惕,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却也没贸然动手,只目光灼灼地盯着雁萧关,像是在?打量什?么。 雁萧关没理会他们的目光,低头看向瑞宁,“情况如何?” “回殿下,对方约莫百来人人,自?半个时辰前就守在?山坡上,既不进攻也不后退,我派人喊话,他们也不回应。”瑞宁连忙回道,“这里太?靠近王府,我不敢让他们靠近,只能领着人守着。” 话音才落,山坡上便有了动静。 雁萧关抬头望向山坡,山上的蛮族人身形健壮,因是冬日,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物,手上握着长矛和砍刀,个个都透着一股悍勇之气。 而?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蛮族人忽然往两侧分开,一道身影在?众人的拱卫下缓步而?出。 那是一名女子,看着不过四十上下,一身赤红的兽皮裙裹在?身上,在?山林间?却走出了一股闲庭信步之感。 待看清她的脸,雁萧关瞳孔骤然紧缩,方才还算平静的眉眼瞬间?覆上一层阴影,周身阴戾而?锋锐的威势毫无遮掩地迸发?出来,像骤然出鞘的利刃,带着股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萌萌似是感觉到背上主?人的怒意,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瑞宁和神武军也皆是一凛,他们从未见过雁萧关露出这般神情,看向女子的目光像是已动了杀心。 山坡上缓步而?下的女子却像是毫无所觉,停下脚步,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与雁萧关对视,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她说出的话带着生涩的口音,像是久未说过大梁话。 山风骤然卷起枯叶,打着旋儿飘过对峙的空地,落在?雁萧关的眼前。 雁萧关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凸起。 “是你。”雁萧关的声音冷如铁,目光如刀,“你果然没死。” “雁萧关。”女子凝目看着雁萧关,眼里翻涌着复杂的光,其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 她凝视着雁萧关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倒是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 雁萧关翻身下马,抬手拍了拍萌萌的脖颈,掌心的温度让躁动的马儿渐渐平静。他抬眼看向女子,面无表情,“她让我死,我自?然不会如她所愿。” “你十岁时就该死去。”女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话落,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雁萧关周身,像是在?确认某种事实,最?终叹了口气,“算你命大。” “放肆!”瑞宁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往前一步便要呵斥,却被雁萧关抬手制止。 雁萧关往前走了两步,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些,“你从宫中脱身,不在?蛮山好好待着,却跑到赢州来,总不会是为了说些陈年旧事,同我叙旧。” 女子忽而?笑了,“自?然不是,我来,是为夷族圣子带个口信。” “他?”雁萧关骤然上前一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跟着绷紧,“他让你带什?么话?” 听出他话语中难得的紧张与紧迫,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小?子幼时被剧毒折磨得生不如死时,她守在?一旁亲眼见他生生挨过毒发?也未见他这般情绪外露,此时居然会因为一句话而?失态。 不过错愕只是一瞬,她旋即恢复平静,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亦无过多牵扯,若非此事事关明几许,她根本不会踏足赢州。 她语气平淡地说,“阳巫族族长与我族族长已达成盟约,不日,圣子便会与我族族长幼女完婚。” “你说什么?”雁萧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黑沉堪比酝酿着风暴的海面。 第255章 女子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点头,“婚约乃是圣子母亲,也便是现任阳巫族族长亲自?定下的。圣子是整个夷族的圣子,又是阳巫族族长的亲子,他的婚事自?然该由阳巫族族长亲自?定夺。” 她不疾不徐吐出话,“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十五。” 雁萧关猛地攥紧拳头,手背青筋隐隐跳动。 他清楚,明几许行?事虽随心意,有时为达目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涉及婚约,明几许断不会轻易应下。 明几许对他的情谊,雁萧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既如此,这婚约之事,定然只是阳巫族族长的一厢情愿。 毕竟,先同明几许有婚约的是他。 雁萧关眉峰一挑,追问,“他可还有说其他话?” 女子摇头,“我未曾同圣子见面,这些都是阳巫族族长让我带的话。不过,来此之前,阳巫族族长还让我同你说,夷族子女从不与汉人婚嫁,夷族圣子的婚事更断不会与汉人牵扯,无论你与圣子先前如何,自?此日后,你二?人一刀两断,日后你二?人不得再见。” 雁萧关眉峰猛地竖起,盯着女子没有说话,那张冷到极致的脸上,忽而?勾起一抹凶戾的笑,像是头蛰伏的猛兽被触到了逆鳞。 “那你便回去同她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我从不受她人命令。” 女子眉峰一蹙,“十万大山中彝人众多,阳巫族更是夷族六族之首,阳巫族族长既放了话,便不会更改,你若执意同阳巫族族长为难,就不怕引起战事,让圣子难做?” 雁萧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不,明几许只有一个选择。” 他身姿挺拔,自?下而?上地看着山坡上的女子,眼神扫过之处,连最?悍勇的蛮族汉子都下意识地攥紧了兵器,不敢与他对视。 “你回去告诉阳巫族族长,”雁萧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下月十五,我会亲自?去夷族,届时婚事可成,只是对象,却由不得她。” 女子眉头紧锁,“你……” 她亲眼看着雁萧关出生,又在?赫画歌手下饱受折磨,直到雁萧关十岁,赫画歌被弘庆帝处死,她借机脱离皇宫回到夷族,才再没见过他。 十年间?,她虽并?不在?意雁萧关,却也算看着他长成,勉强知?晓他的性子,坚韧执着,一旦认定的事,绝不退缩。 此时看他模样?,显然是下定了决心,阳巫族族长的算盘怕是要落空。 在?雁萧关布满寒意的目光下,女子不再多说,转身对着周遭蛮族众人道,“撤。” 蛮族们虽有不解,却还是依令行?事,很?快便随着她隐入山林深处。只留下山脚下的瑞宁和王府护卫,面面相觑地望着空荡荡的山路。 雁萧关目送女子带着蛮族消失在?密林中,他们的身影刚离开众人视线,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陆从南领着赶来帮忙的百姓赶了过来,人群中既有拎着棍棒的汉子,也有握着砍柴刀的妇人,个个虽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股不服输的怒意。 这时,山上的山民也下来了。 竹子快步走到雁萧关面前,“殿下,有兄弟去看了,他们并?未藏匿,确确实实是往蔄山方向离开,没在?附近停留。” 雁萧关点头,目光扫过聚拢过来的人群。 拎着棍棒的西街百姓们看着山民,下意识地鼓了鼓胸膛。 方才一路狂奔而?来,虽累得腿肚子打颤,却觉得自?己这股勇气并?不输给山民,尤其是看到山民们投来的目光,更是挺直了腰板,个个脸上都带着呼之欲出的话:“咱们西街人也不是孬种。” 山民们却被他们看得有些莫名,挠了挠头,也没多问。只是不知?怎的,以往但凡相见便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此时并?肩站在?一处,看着彼此手中相似的兵器,有扁担、有斧头、有木棍,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官修竹慌慌张张赶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王爷,蛮族撤了?” 他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生怕这些百姓受伤,一路跑来气都来不及喘。 “嗯,走了。”雁萧关淡淡应着,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个方才同山民打斗时被摔过的精瘦汉子身上,对方正踮着脚往山坡上望,手里还紧紧攥着根木棍。 “今日各位能来此迎敌,堪为勇士。”雁萧关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山民们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神情。 西街汉子们也有些局促,纷纷道,“王爷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瑞宁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想当初刚到赢州时,要啥啥没有,哪曾想会有今日这般光景,有城,有民,城里的百姓还会为了护着王府,自?发?地拎着家伙赶来帮忙。 雁萧关转身对着瑞宁道,“安排人送他们回去,给今日参与的各家各户都发?两斤粮,当辛苦费。” 来帮忙的百姓们顿时愣住,随即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 “都没帮上啥忙,哪能要这粮。” “守护自?家地界的事,哪用得着辛苦费啊。” “有奖赏,有错罚,王府向来不亏待治下子民。”雁萧关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骑马走出数丈。 百姓们还要推让,却被瑞宁带着人半劝半拉地推着往前走。 瑞宁边走边劝,“王爷赏的,拿着便是,客气啥,都是你们该得的,以你们今日这份胆气,就值这份粮。” 人群渐渐往城内挪动,有人指着山坡方向,比划着方才蛮族的装束,有人拍着身边山民的肩膀,笑说刚才在?街口差点打起来的事……吵吵嚷嚷的声浪里,再没了往日城里人与山民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倒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邻里相聚。 第207章 在雁萧关离开的时日里?, 瑞宁和官修竹不止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新起的城池亦欣欣向?荣,整个赢州都透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 离开前让周化制造肥料, 因神武军早有相关经验, 并没费多少时间便在赢州的土地上推广开来,派上了极大用场。田里?的粮食收获远高于以往, 又没有豪强剥削,百姓手里?得?到的粮较往年要多上许多。 而?在建城池之时,几乎整个赢州的百姓都来王府做过工,不仅包吃包住, 还给工钱。因此?现下百姓手里?也有了些?余钱, 手中?有钱了,自?然便舍得?来城里?买些?家里?用得?上的物什。 赢州城高大巍峨,里?面商贩、店铺繁多, 便是最偏远的村民,也愿意赶山路来城里?逛逛, 带些?盐巴、针线回去?, 银钱流动起来,王府收到的税收自?然也多了。 除此?之外?, 陶坊的产出更是了不得?, 瓷器一部分由赫宛宜运至元州售卖,至于宣州的瓷器生意, 因手头无人打理,便放开了让宣州的商队自?行来赢州城,直接同?王府交易,如今也已?步上正轨,每月所得?钱财颇为可观。 瑞宁拿着账册, 一项项报给雁萧关听,即便雁萧关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听到那?串数字时,也免不得?愣了一愣。 不过他对银钱本就不甚在意,只要能供他养活王府上下和神武军便足够。 另一头便是铁坊,四个从矿岛上救回的阳巫族汉子带着铁坊原本的匠人、学徒,造出了不少铁器,既有供百姓耕作的农具,也有供给神武军士兵所用的兵器。 变化最大的当属河道口,原以为积沙成田要个两三年才能初见?成效,没成想眼下不过不到两年的功夫,河口的沙田已?颇具规模。 远远望去?,成片的沙田被规整地划分成数块,田埂上还留着新踩的脚印,几台简易的水车立在岸边,随着水流缓缓转动,将河水引向?田垄。 吴老作为负责此?事的负责人,虽已?年过花甲,却老当益壮,事事躬亲。此?刻他正蹲在田埂上,用手指捻起一撮沙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满是欣慰。 “王爷。”瞧见?雁萧关一行人,吴老连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看来成果不错。”雁萧关眼含惊异。 吴老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是,年初试种了一季杂粮,收成比寻常旱地高了三成,怕坏了地力,就只种了一季,现下就是隔段时间往地里?施些?底肥,预备明年种稻子,要是能成,往后咱赢州就不愁粮食了。” 见?雁萧关听得?认真,他说起积沙成田的进展更是如数家珍,“东边那?片是最早淤成的,土性最肥,西边刚整好,还得?再养半年才能下种,我照着殿下说的法子,让河工们在河口修了三道导流坝,沙子淤得?比原先快了一倍还多……” 雁萧关蹲下身,抓起一把沙田的土,质地疏松,带着湿润的水汽,他跟着元州农官农作一季,早不可同?日而?语,一眼便瞧出这?地确实适合作物生长。他抬眼看向?连绵的沙田,又望向?远处奔流的河道,眼底难得?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吴老辛苦了。” 第256章 “不辛苦,殿下言重?,”吴老摆摆手,笑得?合不拢嘴,“能跟着王爷做这?利国利民的事,是我的福气。“ 说着指向?前方,“殿下看那?边,我让人盖了几间屋,留了十?个河工守着,日夜看着水情,保准出不了岔子。” 瑞宁在一旁笑道,“吴老可是把这?沙田当成自?家娃疼了,前几日下大雨,他愣是在坝上守了一夜,生怕冲坏了田埂。” 吴老笑了两声,又说起后续的打算,“我想着,等明年稻子收了,若是收成好,就试着再多造些?沙田来,试试看能不能种些?其他作物。” 雁萧关站起身,拍了拍吴老的肩膀,“好想法,需要什么直接找瑞宁要,人手、银钱,王府都给你支应着。” 吴老眼睛一亮,连连应道,“哎,谢王爷。” 雁萧关望着这?片由泥沙淤积而?成的沃土,忽然觉得?,赢州确实是越来越好了。 离开河口后,雁萧关又去?了军营。 大柱回赢州后,很快便回归了神武军。他原本便是神武军中?数得?着的队主,而?在游骥去?往元州后,陆从南又常随雁萧关身边,他便与军中?另三名队主一同?升任军副,手头各领五百来人,将神武军的防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神武军全是雁萧关亲手带出的士兵,本就个个勇武过人,有几位军副,就算他没亲自?看着,日常操练亦从不松懈,护卫巡逻更是严密,将赢州城护得密不透风,有他们在,任是来头再大的商队,到了赢州城都得规规矩矩做事,不敢有半分逾越。 雁萧关去?营中?查看操练,远远便见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士兵们列着整齐的方阵,挥刀劈砍,搭弓射箭,动作划一之余显得气势如虹。 大柱正站在高台上,扯着嗓子喊口令,额角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却浑然不觉。 “王爷。”瞧见雁萧关,大柱连忙跳下高台,快步迎上来,胸膛挺得?笔直。 雁萧关点头,目光扫过演武场上的士兵,“近来操练如何?” “回王爷,每日早晚两趟操练,弓马刀枪从不间断,”大柱大声回道。 演武场上的士兵们见?了雁萧关,操练得?愈发卖力,刀光闪动间,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锐气。 雁萧关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日头偏西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陆从南忍不住道,“神武军是越来越像样了。” 雁萧关点头,若有所思道,”就差哪日去?练练真本事了。“ . 回赢州已?有五日,雁萧关将赢州上上下下的事务都了解得?透彻。 这?日,周化又来王府禀报事务,他是个踏实做实事的人,没了豪强压迫,将县里?的事务和百姓都治理得?极好,如今县城的百姓见?了他,都能笑着打招呼,再没了往日的拘谨。他自?己也觉得?日子过得?颇有干劲,禀报时,语气里?恭敬中?不乏亲近。 “王爷,今年秋收虽说差了些?,但春收、夏收都不错,百姓手里?的存粮还算宽裕。”周化高高兴兴道,“朱掌柜在县城重?开了一间米行,还联合跑船的陈幺娘,村里?种粮的吴山,一起帮着百姓收粮、卖粮,价钱极是公道,甚得?百姓青睐。” 雁萧关翻看着周化呈报上来的公文,淡淡点头,“做得?好,粮价得?稳住,不能让奸商趁机抬价。” “是,下官会叮嘱他们注意着些?,”周化又道,“还有吴大夫,如今虽在王府做事,却收了两个学徒,在县城开了个医馆,隔几日就去?坐诊,先前百姓有个头疼脑热都扛着,现在去?医馆瞧病的越来越多,都说比以前方便多了。” 周化所说的这?几人,全是当初在豪强手下死里?逃生,还亲自?报复回去?的硬气角色,如今都已?过上了平静日子。 不只是周化,先前雁萧关偶尔问起民间事,瑞宁和官修竹也夸赞过他们,说他们做事踏实,又懂得?记恩,时常会往王府送些?自?家种的菜、腌的肉,虽是些?寻常物,却透着真心实意。 雁萧关对他们印象本就不错,此?时听周化提起,便随口说了几句,“都是肯过日子的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周化笑着应是,又道,“他们几个还说,要是王府有什么差使,尽管叫他们,水里?来火里?去?,绝不含糊。” 雁萧关摆了摆手,“不必,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就好。” 周化又说了几句,见?雁萧关再无吩咐,便请退而?出。刚走出院子,就瞧见?站在廊下的瑞宁,对方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见?他出来,连忙上前一步,“周大人,殿下今日可还好?” 这?一问倒让周化有些?惊讶,瑞宁日日在府中?伺候,怎会反过来向?他打听雁萧关的情况? 见?他面露诧异,瑞宁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随意应付了两句,便将周化送走。 转身回到院门口,瑞宁并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隔着窗棂往里?望了两眼。见?雁萧关正背着手站在一张图前,身形挺拔却透着几分孤直,他忍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日但凡无事,雁萧关总在看那?张交南舆图,尤其会对着标注十?万大山的地方看了又看。 若是以往,瑞宁还不知其中?缘由,可自?从那?日在后山听见?雁萧关同?夷族来人对话,当时不察,可等他回到府中?细细琢磨,才骤然反应过来其中?不对劲之处。 明几许的身份不正是夷族圣子吗?雁萧关为何如此?在意夷族的动静,夷族又为何特意来通知雁萧关夷族圣子的婚事,甚至身为明几许亲生母亲的阳巫族族长,为何会给雁萧关带那?般不客气的话……这?一切,都在他心头渐渐连成了线。 他到底是吃了几十?年盐米的人,又在宫中?打滚了数十?年,并非愚笨之辈,只是先前着实没往那?处想,毕竟在大梁朝,两个男子之间生出情意极为少见?,他哪里?能一眼瞧出两人之间的不同?。 可雁萧关这?几日的表现,让他再找不到其他解释,看来,自?己是没指望能迎一位温婉可人的王妃进门了。 入夜,月如残弓,清辉淡淡洒在夷州来赢州道路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匹快马冲破夜色往赢州城而?去?。 月光穿过路旁的树枝,在众人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一时看不清真切模样。 再往前奔驰半刻钟,树影渐散,月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众人身上,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看年纪不到二十?,俏脸上凝着一层寒霜,眉眼间带着赶路的疲惫,待她抬起脸来,便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是绿秧。 他们连夜赶路,一刻未停,抵达赢州城门时,恰巧是城门开启之际。 城外?已?有了往来的行人,抬头望着眼前全然不同?的赢州城,绿秧少不得?多看了两眼。 她曾同?明几许一起在赢州待过一年,与神武军相处日久。此?时一露面,守城的神武军士兵便认了出来,并未阻拦。 绿秧带着身后近十?匹快马,径直往王府而?去?。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一路朝着王府方向?疾驰。绿秧伏在马背上,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却难掩眼底的急切。 待远远望见?王府大门,她脸上才露出一抹松快的笑意,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身后的随从,大步上前对着守门护卫道,“通报你家王爷,绿秧有事求见?。” 第208章 门房见是绿秧, 没有怠慢,连忙转身入内通报。不多?时,瑞宁快步迎了出来, 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绿秧姑娘,你怎么来了?” 绿秧喘了口气?, 语气?透着笑意,“瑞宁总管,我有事求见王爷,他在府中吗?” “在的, 王爷还未去军营。”瑞宁侧身引路, “快进来吧,我这就带你去。” 穿过回廊,一路往里走?, 绿秧目光扫过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花木,恍惚间想起先前?在此同?眠山月、赫宛宜玩闹的光景, 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 到了正厅外, 瑞宁刚要开口,里面已传来雁萧关的声音, “让她进来。” 绿秧跨步而入, 见雁萧关正坐在案前?翻看文书,连忙躬身行礼, “王爷。” 雁萧关抬眼,见她风尘仆仆,便道,“从夷州过来的?” 绿秧直起身,咧嘴一笑, “正是。” 瑞宁从外面捧了茶盏进来,引着绿秧去一旁坐下?,给?她奉了一盏热茶,“许久未见绿秧姑娘,原是回夷州了。” 他又给?雁萧关奉上一盏,顺势瞧了一眼雁萧关的面色,见他眉宇间虽带着几分沉凝,却?并无厉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瑞宁侧身给?绿秧续上茶水,转向她笑道,“绿秧姑娘此番可要在赢州多?待些时日,也能好好玩玩。” 说着,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往外张望了两眼,故作不解地?问,“此番绿秧姑娘过来,不是随着明少主一起吗?” 第257章 雁萧关倏然抬眼,目光撞向瑞宁。 瑞宁却?若无其事地?笑着,只?等着绿秧的回答。 绿秧捧着热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缓过些劲来,开门见山,“少主这次来不了。” 瑞宁作势惊讶,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何??” 绿秧放下?茶盏,语气?认真起来,“阿托娅,也就是少主的娘亲,现任阳巫族族长,将他禁在蔄山,说是为了筹备婚事,其实是怕他乱跑。” 雁萧关将手上的文书往旁一抛,文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正好落在已处理?的那堆文书上。他看着绿秧,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看你这般轻松,你家少主是早有打算,还是就这般认了这婚事?” 绿秧被他问得一噎,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王爷说笑了,少主那性子,他若是不愿,谁能强迫?” 雁萧关语气?冷冰冰的,“他若是敢应下?,我就敢去抢,反正他那婚事定然成不了,由不得旁人。” 绿秧一听,顿时一蹦三尺高,“这怎么成?我礼都准备好了。” 雁萧关目光骤然阴沉,绿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抬手“啪啪啪”往自己?嘴边轻拍了三下?,解释道,“不是聘礼,是嫁妆。” 雁萧关明白了,睁眼说瞎话?,“你们夷族男子成婚,还得为女方准备嫁妆?” 绿秧傻乎乎地?接话?,“夷族可没这理?,这嫁妆是为少主自己?准备的。” 说着,她狐疑地?看向雁萧关,“王爷莫不是要反悔?” 见雁萧关不语,她眼一瞪,梗着脖子道,“那可不成,这厉王府的王妃,我家少主是做定了!” 这话?一出,厅里霎时静了静。 瑞宁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偷偷抬眼瞧雁萧关的神色,见他家王爷虽依旧面无表情,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微红,连忙打着圆场,“绿秧姑娘快别打趣王爷了,先喝口茶润润喉。” 雁萧关转头,目光扫过瑞宁,眼神里明晃晃装着“再多?嘴试试”。 瑞宁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茶盏。 绿秧却?没察觉他俩之间的眼神交流,只?顾着替自家少主放话?,“我可没打趣,我家少主手中可是有王爷亲自写的婚书,红泥盖了印的,如今想赖账,门儿都没有。” 雁萧关喉结动了动,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冷硬,“既然如此,我下?月十五去夷族蔄山抢婚,你没意见吧?” 绿秧脸上着急的神色一顿,随即立马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双手一拍,喜滋滋道,“王爷和少主果然心有灵犀,我也奉少主之灵,打算带着夷州的兄弟们去抢婚呢。” “那你此番来赢州,是为了?”雁萧关心中忽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绿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亮得惊人,语气?理?直气?壮,“抢新郎啊。” 瑞宁在一旁听得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插了句,“抢……抢新郎?” 绿秧连连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呀,少主说了,让我先把王爷从王府抢去蔄山,然后再将他抢走?,他要当着全夷族的面,同?王爷成婚。” 雁萧关:“……” 他定在原地?,一时竟被这清奇的思路噎得说不出话?,他原以为绿秧带来的会?是凶险的消息,没成想竟是这么个惊天计划。 瑞宁更是惊得差点把手边的茶壶摔了,偷偷抬眼瞧雁萧关的脸色,见他家王爷额角似乎有青筋在跳,连忙轻咳两声,“绿秧姑娘,这……这抢新郎的事,是不是太……太仓促了些?” “不仓促,”绿秧摆手,一脸笃定,“少主说了,凡事要快准狠,等王爷到了蔄山,他就有办法脱身,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保准能成。”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冷冷道,“我若是不去呢?” “那我就……”绿秧眼珠一转,拍了拍腰间的短刀,“那我就只?好请王爷委屈一下?了,夷州来的兄弟们可都在府外等着呢。” 雁萧关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瑞宁,备礼。” 瑞宁一愣,试探问,“王爷这是要给?明少主娘亲送礼?” “不,”雁萧关淡淡道,“去库房,看看给?王妃准备的聘礼够不够。” 绿秧一听,眼睛更亮了,“王爷这是答应了?” 雁萧关没应声,转身往外走?,只?是那脚步,似乎比往常快了些。 瑞宁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兴奋的绿秧,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这厉王府的婚事,怕是真要提上日程了,就是这“抢婚”的戏码,听着怎么这么让人捏把汗。 府库里的东西要充作聘礼,只?能算是勉勉强强。大?都是从天都带来的,离天都之前?,弘庆帝等人赏赐的珍宝,有玉器、绸缎、金饰、摆件,大?都是宫里的稀罕物,哪一样拿出来都能做传家宝,就是量有些少。 还没有太多?银钱,毕竟要从无到有建起赢州城,耗费早已掏空了家底,如今能勉强周转已是不易。 不过眼下?才是十一月初四,离下?月十五,也就是腊月十五,还有四十来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备出些像样的聘礼,也不是没有办法。 瑞宁在库房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要迎王妃,聘礼可不能太寒碜,天都里哪家大?家迎亲,聘礼都得凑足数十抬方能显诚意,金银首饰、绸缎布匹、田契商铺契,林林总总……” 雁萧关站在一旁,看着满架的玉器绸缎,难得将瑞宁念叨的话?听在了心里,开口道,“不是说从宣州来的商队多?吗?那边常有海商往来,稀奇物件多?。你到时去同?商队打个招呼,用咱们陶房的瓷器换一些珍贵东西。” 瑞宁连忙点头,“殿下?放心,我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绿秧在一旁听得头晕眼花,她着实没想到,备个聘礼竟有这么多?讲究。 见两人一板一眼地?盘算着,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拍手道,“你们也别费那劲了,聘礼哪用这么麻烦?” 雁萧关和瑞宁同?时看向她。 绿秧得意地?扬起下?巴,“少主最稀罕的才不是这些金银珠宝。” 说着,她眼神动了动,“方才王爷不是说宣州海商多?吗?王爷若真是要置份让少主满意的聘礼,不妨寻一个船队送给?少主,到时让少主也能去海外玩玩。” 雁萧关神色微动,抬眼问,“他想去海外?” 绿秧撇了撇嘴,“少主是没亲口这么说过,不过他自出生就被困在夷州,少有出门的时候,难得去一趟天都,也是带着别的目的。我觉着他心里是盼着能四处走?走?的。”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我想着,等少主摆脱了夷族的束缚,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赢州或夷州,有了自己?的船队,他想去哪就去哪,看遍天下?风光,那才是真的自在。” 雁萧关沉默着,绿秧的话?让他心里泛起些波澜,他与明几许之间说来是并不十分了解对方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并非全然如此。他心中忽而一动,想起从矿岛去元州之时,明几许冷不丁带着手下?人去劫了海盗岛,不仅运回了成堆的银钱,还带回了好几艘船,那时的明几许,脸上满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眼里的光比海上的日头还亮。 绿秧陪在明几许身边许久,说的话?想必有些道理?。 既如此,先做便是。 “先前?我同?陆从南说,让在海滩那边修个码头,动工了吗?”雁萧关忽然开口问道。 瑞宁正捧着库房册子清点物件,闻言抬头道,“还没来得及,秋收未收尾,各处都缺人手,怕是要再过大?半月,等秋收结束了,才能派出足够的人手过去营建码头。” 雁萧关点头,心里已有了计较,“码头得尽快修起来,不仅要能停商船,还得容得下?大?些的海船。” 绿秧在一旁听着,眼睛又亮了,“王爷这是打算把船队停在自家码头?” “不然呢?”雁萧关淡淡道,“总不能让他的船泊在宣州港看人脸色。” 瑞宁连忙接话?,“那属下?这就去催催修竹,让他准备着调人手过去,多?派些精壮汉子,争取年前?把码头立起来。” “嗯。”雁萧关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库房外的空地?上,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另外,让木坊的匠头带人来见我。” 瑞宁一愣,“木坊?王爷是想做些木器当聘礼?” 雁萧关摇头,“我这里有些造船的法子,看他们能不能照着法子将船给?造出来。” 瑞宁应声而去,绿秧在一旁好奇道,“王爷这是要亲自为少主造船?” 雁萧关抬眸瞧了她一眼,并没瞒她,“你家少主也知那造船之法,只?是我先前?没想着这么快造船,没想到这会?便要用在聘礼上。” 雁萧关并没有说谎,交南有元州港和宣州港两处通商港口,不仅与大?梁朝各处有水运往来,同?海外不少国家亦有商贸,船只?本就不缺。 第258章 更不必说宣州有专司造船的世家,手艺精湛,要船只?需订购即可。 此番若非绿秧提及以船作聘礼,他怕是要等赢州彻底步入正轨,库房充盈,人手充裕之后,才会?慢慢考虑此事。毕竟造船耗钱耗力,赢州百废待兴,先前?的精力都放在稳固根基上,哪有余裕顾及这些旁事。 可此刻不同?,一想到明几许收到船队时或许会?露出的惊喜模样,雁萧关便觉得这点麻烦不算什么。 绿秧好奇极了,却?没再多?问。 ----------------------- 作者有话说:和闺蜜打电话,忘复制过来了[托腮] 第209章 王府中匠坊门类齐全, 除了制陶瓷的?陶坊、冶炼铁器的?铁坊之外?,还?有专事木工雕刻的?木坊。 另,王府之中, 从寻常麻布到绫罗绸缎皆由织坊打理, 其还?会负责绣品纹样。 而木坊雕刻出来的?木器,还?需要漆坊上漆。漆坊兼做给木器、漆器绘制漆画的?细活, 王府中不少贵重家具就是通过此种方式处理成型,做好了能?保存数百年之久。 负责开采料、雕刻石碑、假山等的?则是石坊,祠堂、庭院的?石雕摆件等多?出自此处。 府中专司造纸、制墨、作笔,供府中子弟读书写?字的?便是纸坊。说起来, 大梁朝各家族纸坊还?有个不成文的?传统, 那便是若是家中出了闻名于外?的?文人雅士,纸坊的?手艺都会跟着?名声大噪。 再有便是负责酿酒、储酒的?酒坊,从日常饮用的?米酒到待客用的?佳酿, 皆由酒坊负责,不少家族还?有祖传的?酿酒秘方。 最后便是香坊, 专事香膏、香丸、线香的?制作, 以供祭祀、熏香之用。讲究些的?家族,香坊还?会调制独特的?香料配方, 不过王府的?香坊却是没?有的?。 王府匠坊中的?匠人都是从宫中带出的?宫人, 虽有一些手艺,并非精专门道。 寻常大家族的?匠坊制品, 既能?供族内自用,手艺出众的?还?会对外?经营,成为家族进?项的?一部分。王府府中匠坊的?制品却是只供自用,从不出售。 一来是天都各大家族的?匠坊手艺精湛,王府匠坊无独特配方或技艺, 很难在其中立足,二?来就是雁萧关素来不善营商买卖,上行下效,各坊也就没?了对外?经营的?心思?。 可如今到了赢州,情形却变了。因着?眠山月的?存在,陶坊制出的?瓷器精美绝伦,恰巧解了王府银钱短缺的?燃眉之急,而瓷器在大梁朝向来珍贵,不愁售卖,即使是不善经营,也能?将之轻松卖出。 陶坊由此为王府挣了许多?银钱,因此这些时日下来,陶坊在各匠坊里可谓是独占鳌头,其他方的?匠人只能?看?着?羡慕,却也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匠坊又起了波澜,雁萧关从矿岛救出的?几个阳巫族汉子极善冶铁,来到赢州后便进?了铁坊。铁坊因此制出了许多?良器,造出的?农具、兵器个个都是极品,颇受器重。 一坊得用便罢了,如今铁坊也得了看?重,其他坊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盼着?能?有机会为王府争光添彩。 这会儿瑞宁来寻木坊匠人,木坊匠头及手下工匠可谓是欣喜若狂,若不是在宫里也见过大世面,怕是早已按捺不住激动。他们强压着?急速跳动的?心,恭恭敬敬地被?带到雁萧关面前,齐声行礼,“参见王爷。” “快过来。”雁萧关招手让他们走近,接着?便将他在元州时就已整理好的?《天工造船图鉴》递了过去,“看?看?这上面的?图样。” 王府中人,他从不怀疑其忠心和能?力,莫说是跟来赢州的?,就是留在天都看?守皇子府的?,也皆是信得过的?老人。 匠头捧着?《天工造船图鉴》,还?没?往后翻,便瞧中了雁萧关翻开的?那一页。只一眼,当即便倒吸一口凉气?,捧着?图纸的?手都有些发颤,“王爷,这船的?尺寸没?有标注错?” 图纸上画的?是一艘巨舰,长近四十丈,宽十丈有余,船身分为四层,光主桅杆就有三根,居中的?那根直插云霄,其上标注着?高十八丈。 图册上还?写?着?三千料巨舰。 要知道,海商的?海船已是大梁朝能?见到的?最大船只,也多?为千料,三千料的?巨舰,简直耸人听?闻。 这图鉴雁萧关早已翻看?过数次,自然知晓匠头心中的?惊疑,当即开口道,“此船可载货数千担,载数百人,续航数月无需补给。” 他的?声音平静,初看?时的?惊叹早已淡去,而通过种种先例,他亦不再质疑系统奖励的?可行性。 “不止如此,甲板还?可停多?艘小快船,遇浅滩能?放下快船接驳,底舱设有二?十个水密舱,即使三舱进?水,仍能?浮于海面。” 匠头的?目光落在船底图样上,那里画有一道凸起的?“龙脊”,不由问道,“这龙脊是……” “需用数根铁力木榫接而成,”雁萧关道,“另船底还?要铺三层铁皮,隆起处再加厚一倍,就算误触暗礁,也能?减少损伤。” 匠头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往后翻,后面便是详细的?造法,讲究得让他咋舌。上面不止写?着?龙脊需用铜扣紧连,用特制工具固定在船底,甚至横木、船帆的?木料,都做了优、劣选的?区分。 至于将木料在石灰水中浸泡、用油、漆反复涂刷,以保虫不蛀、水不腐的?细节,更是看?得匠头两眼冒光,喃喃道,“这般细致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 他捧着?图鉴,指尖在图纸上反复摩挲,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先前强压的激动再也藏不住,声音里带着?颤音,“王爷放心,小的?们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船造出来。” 匠头说得心头澎湃,可激动过后却又有些犯难,“这般巨舰,怕是得由数百人协作,耗时至少半年才能?完工,而这之中,木料、铁皮、桐油等耗费更是不少……” 雁萧关哪里不知?这也是他当时将图鉴整理好后,没?想着?立刻造出来,甚至根本没?将其送回赢州的?原因之一。 只是现下情形不同,他不得不为之。 “先造一艘样品船出来,按比例缩小。”雁萧关道,“由你们木坊领头,铁坊、漆坊合力,尽早造出样品。” 匠头连连点头,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若是只造个三丈长的?样品船,六、七月时间便可,若是成了,再按比例放大造大船,也可保万无一失。” 雁萧关知晓造船非一朝一夕之功,定然赶不及下聘,只能?等将明几许迎进?府后再说。不过以明几许的?性子,想来根本不会在意?这船赶不赶得上做聘礼。 他应允,“可。” 匠头捧着?图鉴,躬身道,“小的?这就回去备料,定不辱命。” 雁萧关点头,“去吧。” 匠头连连退下,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徒弟们回木坊赶工,半刻也不愿拖延。刚走出正厅,他便再也端不住,一把抓住身旁大徒弟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看?到了吗?那图纸上的?巨舰,咱们木坊的?机会来了。” 大徒弟被?师傅箍得胳膊发疼,却顾不上喊痛,连连点头,“师傅说得是,咱们木坊在府里虽不算最出挑,可造船这事,离了咱们万万不成。” 他凑近图纸,目不转睛盯着?上面的?船样,“陶坊烧瓷再好,铁坊锻铁再精,可这船的?骨架、船舱、桅杆,哪一样离得开咱们?” 身旁的?二?徒弟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先前陶坊靠瓷器扬眉吐气?,铁坊靠兵器受器重,咱们总被?开玩笑说只会做些桌椅,这次,咱们非得拿出真本事,让大家伙看?看?,木坊不仅能?做家具,更能?造出海吞万里的?大船。” 大徒弟却有些担心,“可咱们从未造过这般复杂的?船,万一出岔子……” “出岔子就改,”匠头眼一瞪,“王爷把这般重要的?事交给咱们木坊,是信得过木坊的?手艺。咱们虽不是顶好的?木工,可也吃了几十年木工饭,难道还?能?被?一艘船难住?就是拆了重造十次,也得把船造出来。” 说话间已到木坊门口,远远就见坊里的?木匠们竖着?耳朵等消息,见他们回来,纷纷围了上来。 匠头声音洪亮,“都听?着?,王爷要咱们造大船,木坊当主力,从今日起,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这船造好了,便是谁也不能?再小瞧咱们木坊。” 工匠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响应,“好,都听?匠头的?。” 一时间,木坊里满是干劲。 当然,造船绝不可能?只靠木坊独立完成,铁坊得赶制铁皮、铆钉,给船身包铁加固,漆坊要调制耐腐蚀的?桐油,给木料上漆防潮,连船身的?防水涂层也得由他们亲手调配。 第259章 就这般,各方工匠往来穿梭于王府,整个王府跟个巨大的?齿轮一般,因着?这艘大船的?建造,环环相扣,运转得愈发顺畅。 忙起来的?可不止木坊、铁坊、漆坊三坊,要迎王妃,织坊的?绣娘们也要赶着?绣制衣裳,金丝彩线堆了满案,单是一件衣裳上的?纹样,就要耗费数日功夫。 香坊也没?闲着?,不止调了“同心香”“合欢香”出来,连熏衣的?香料都配出了近十种,说是要让王妃的?院落里,日日都飘着?不同的?清甜香气?。 整个王府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瑞宁更是揣着?个小账本,整日东奔西跑地调度,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渐渐的?,王府要迎王妃的?消息传遍了赢州城的?大街小巷。 若是寻常州府,上官成婚与城中百姓并无太多?关联,赢州却不同。赢州城从最初的?一片荒地,到如今的?初具规模,城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王府带着?百姓们一起夯土、砌墙、铺路建起来的?。 王府借此有了稳固的?根基,百姓们也得了工钱,早已是休戚与共的?光景。 因此这消息一传开,赢州城便沸腾了。谁都知道,王爷迎妃是天大的?事,而王府办事向来大方,要备聘礼,少不得采买各种物料,要做衣裳首饰,要收山珍海味,这不就意?味着?有活干、有钱赚吗? 百姓们翘首以盼,果不其然,没?过几日,王府就派出人四处采买,石坊要采最好的?青石料给王妃的?院子堆砌假山,连院中的?池塘山石,都在图纸上换了数个样式。 木坊除了忙着?造船,还?得腾出人手赶制装聘礼的?柜子,以及王妃院落里要用的?家具,样样都要好木料。 织坊更是忙不过来,除了王妃的?喜服,连陪嫁的?被?褥、帐幔,都要绣上寓意?吉祥的?纹样,时日太赶,不得不满城都在寻手艺好的?制衣娘,邀进?府中一同赶制衣物。 连海边的?渔民都得了消息,每日天不亮就出海,专挑最稀罕的?海货送去王府,盼着?能?被?采去当聘礼。 秋收刚过,地里的?活计松快了,赢州城却比农忙时更热闹,百姓们采石、砍木、寻货,街头巷尾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就在这时,王府又放出消息,要在海滩建码头,需招募大批壮丁,管吃管住,工钱一日一结。 这消息更是让全城都动了起来,毕竟采料、伐木等活计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可建码头只要有一身气?力就行。且码头是大活计,非短时间能?建成,这不啻于找了个长久活计,更要紧的?是,码头建成后,商船往来,卸货、装船都需要人手,往后的?生?计便有了盼头。 一时间,不管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还?是手脚麻利的?妇人,都涌到王府门口报名。连临近村落的?百姓都闻讯赶来,把王府外?的?街头挤得水泄不通。 而在赢州城喜气?洋洋之时,赢州外?的?军营之中也悄然起了波澜。 神武军要扩军。 雁萧关本想着?等游骥在元州扩军积累经验后,再让他回赢州主持扩军事宜。可现下婚事将近,他得带军去夷族,扩军之事刻不容缓,于是便决定亲自着?手。 好在元州扩军流程乃是他和游骥一同敲定,无论是大方向还?是细节,他都心中有数。 前两日,雁萧关已将以大柱为首的?几个老军副召集起来,透了扩军的?口风。军副们自然振奋,原先神武军人数尚少,所有军副统一由雁萧关统领,可若是扩军,势必要设置军主,不然军务繁杂,难免牵扯不清。 对他们这些老人而言,这正是晋升的?机会。一旦升了军主,手下便能?管更多?人,肩上的?担子重了,说话的?分量也会更足。 同样的?,还?会从士兵中选出更多?人担任队主、军副。这些人选的?确定不能?由雁萧关独断,须得由朝夕相处的?军副们推荐,毕竟谁的?实力过硬、为人可靠,他们最清楚。 可还?没?等他们议出个确定的?扩军、选人章程,营中听?到风声的?士兵便先找上了大柱。 大柱虽是军副,手下管着?五百多?号人,可他操练时虽严格,私下里却能?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因此大家有事也敢寻他帮忙。 寻到他面前的?,正是流民出身的?士兵。当初对战海盗时,凭借着?勇猛出色的?表现,他们得以进?入神武军,神武军饷银充足,日子过得安稳,早已成了流民村人人羡慕的?对象。 因着?深知神武军的?好处,如今听?闻要扩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举荐亲友。 “军副,我那拜把子的?兄弟力气?大,前阵子建城时帮着?扛石料,一人顶俩,他能?不能?进?咱们神武军?” “军副,我那邻居箭术可好,在山里打兔子从没?空过手,入军后定能?用得上。” 等扩军消息被?流民村的?人告知给相熟的?山民后,山民们也动了心思?。他们刚从山上迁下来便被?安置在流民村,常与流民村的?村民打交道,自然也知道流民出身的?士兵过的?是什么?日子。且他们落户在元州城后,日日见神武军纪律严明,士兵待遇优厚,更是心生?向往。 山民们虽除了寻山货外?别无长技,却各有独到之处,有的?身手灵巧,有的?力气?惊人,有的?听?觉敏锐……这些都是他们在山中活命的?本事。消息一传二?、二?传四,个个都壮着?胆子,托相熟的?士兵打听?,好不容易才将话带给大柱。 大柱听?了众人的?诉求,没?敢私下做主,而是寻到雁萧关得空之时,准备同他禀报。 操练完,雁萧关尚需处理军务。如今赢州平和,无外?贼,无内乱,军务清闲,无非是内勤调度、粮饷清点之类的?琐事,几日堆积下来,也不过薄薄几张文书,几眼便能?瞧完。 因此他动作不紧不慢,还?在擦汗,便听?外?间通报大柱求见。 见大柱进?来,雁萧关抬眸,“有事?” 大柱上前一步,将营中士兵提及的?流民村流民和山民想入军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补充道,“这些人中,有些确实不错。我之前回营时便听?说,山民里有个叫阿木的?,能?在树上待一整天不动,盯哨再合适不过,还?有流民里的?二?刘,前次回王府运军械,出府时遇着?他给王府送货,顺手帮了把手,扛着?几百斤的?箱子,脸不红气?不喘,都是可用之才。” 雁萧关擦汗的?手顿了顿,“你是觉着?要先在他们之中招兵?” “末将觉得,不妨先让他们来试试,”大柱道,“流民知感恩,山民身手活,都是好苗子。反正最终能?不能?留下,还?得看?操练和心性,不合格的?让他们回去便是。” 雁萧关将汗巾扔进?盆里,水花溅起,“既如此,你便带着?人先去流民、山民中招兵,但必须通过考核。过了,编入新兵营,未通过,绝不徇私。” 大柱眼睛一亮,这是将招兵之事放权给他了。他连忙拱手,“末将领命,定不辜负王爷信任。” 雁萧关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大柱兴冲冲地转身,迫不及待同同僚得瑟去了。 扩军有了眉目,雁萧关草草看?了一眼同往日大同小异的?军务,几下处理完毕,便骑马带着?眠山月回城。 一路过来,只见集市越发热闹,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 这些商队赶来,一来是想运来珍宝,同王府交易瓷器,厉王府的?瓷器如今在宣州、元州一带颇为抢手,尤其是带纹样的?瓷器,海商们出的?价格格外?高,他们一来一往能?赚不少。二?来,百姓们采来的?山珍海货、运来的?石料木料并非全合王府心意?,商队正好能?收购转卖。 种种买卖都得通过王府,因此现下赢州城最热闹的?莫过于王府。 商队带来海中珍珠、外?邦香料、大梁绸缎等奇珍,山民们背着?山珍,渔民扛着?海货,都一股脑往王府送。 瑞宁让人分门别类,合用的?留下,不合用的?便从中牵线,介绍给其他商队。百姓们省去了寻商队的?功夫,卖得快,价格也公道,商队则能?一站式收齐想要的?货物,省去不少脚力。 就算在王府处卖不出去的?东西,也能?通过王府介绍,卖给赢州城里新开的?茶铺、杂货铺,转眼便成了百姓日常用度之物。 货物多?了,雁萧关每每来往路过,都会寻机看?两眼,挑些合眼缘的?物件。眠山月更是乐坏了,当日从元州回赢州时,他还?觉得赢州定没?有元州热闹好玩,若非舍不得雁萧关,着?实不太想离开元州。 没?成想,如今瞧来,赢州竟比元州还?要热闹几分。 同样有此感受的?,还?有往来最勤的?宣州商队。 今日也是巧,宣州几家商队恰在同一日进?城,便相约在南街最大的?客栈歇脚。其中年纪最大的?是陈家商队管事,他出门便招呼着?几个同行围坐一处,喝着?赢州本地酿的?米酒,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当初连山匪都懒得光顾的?赢州,能?有如今这般热闹。” 第260章 旁边一个商队掌柜接话,“可不是,宣州商队走南闯北,同元州、夷州、大梁各处甚至海外?都有往来,先前谁把赢州当回事?这里出的?山货,夷州、蒲州、吉州哪处没?有?根本犯不着?来这。” “也就那凌通商行,因着?在宣州拼不过咱们,才把主意?打到赢州的?山货上。”另一个商队管事笑道,“他们是没?辙了才来,咱们可不一样,那时谁耐烦往这荒滩跑?” 世事难料啊,商队起初来赢州,不过是冲着?厉王府的?瓷器,瓷器难得,海商们抢着?要,一趟能?赚回寻常货物三趟的?利。可渐渐的?,他们发现赢州能?做的?买卖远不止这点好处。 “你们发觉没??”陈家管事放下酒杯,“赢州那肥料是真管用,撒到田里,稻子能?多?收两成,咱们宣州有田的?大户,谁来了都得运几车回去。” “肥料是好,”一个掌柜敲着?桌案笑道,“可喜欢来赢州做生?意?还?因着?这儿能?互通有无。上一趟我从海卫带来的?珍珠,可不止换了王府陶坊的?瓷器,还?换了其他商队从旁处拉来的?私货,那东西往年我到处寻都寻不着?,这一来王府便换着?了,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回头同主家一说,主家高兴得很,之后轻松就把货物倒腾了出去,一趟下来,利钱比在商会里转圈高多?了。”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宣州商会规矩多?、派系杂,稍不留意?就得罪人,可在赢州,有厉王府镇着?,买卖做得敞亮,价格公道,不压秤,不掺假,有纠纷找王府的?人一说,三言两语就能?理清。 “说实话,我倒是盼着?来赢州比去其他地方勤些。”陈家管事叹道,“在这做生?意?心里踏实,就连街上那些百姓,见了咱们商队也不躲不避,士兵们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忙,从不要好处,这在别处哪能?遇上?” “可不是,”有人接话,“对了,听?闻此次厉王迎亲,海边要建码头,往后海路通了,咱们走海路来此,可比走那些弯弯绕绕的?山路近太多?,到时候,赢州说不定会比宣州还?热闹。” 被?眠山月央着?进?客栈尝新鲜菜,雁萧关无意?听?见了这番话。他从窗口望去,夜幕初降的?赢州城已亮起成片灯笼,干货摊、杂货摊、小食摊连成一片,人声鼎沸里混着?种种的?吆喝,热闹得像要把夜色都掀起来。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温热,入喉却带着?股清冽的?劲。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当初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滩,如今竟能?有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 作者有话说:今天多更了一些,就晚了[笑哭] 第210章 与赢州黑夜与白日如出一辙的繁乐喧嚣, 以及处处透着的喜庆喝了相比,蔄山是孤寂的。 山巅被冰雪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就算尚有?裸露的岩石, 其上亦覆着一层厚冰。 一条银蛇从雪面蹒跚游过, 通体雪白,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几乎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是蔄山的圣蛇。圣蛇与寻常蛇类不同,旁的蛇冬日里早该冬眠,圣蛇却唯有?在蔄山这般酷寒之?地才能自由活动?, 若是离了蔄山, 最多不过十日便?会死去。 山的最中央,披了雪的嶙峋石缝间,藏着一汪冷泉。泉水终年不冻, 冒着丝丝寒气,地下水不断从泉底涌上, 沿着泉口往外漫, 将周遭的碎石冲刷得圆润光滑,却在边缘处凝结出一圈薄薄的冰碴。 冷泉流出的小道旁, 几块巨石围出一处凹进去的缝隙。缝隙不深, 仅容一人蜷身而入,石壁粗糙, 布满青苔与冰痕,透着一股沁骨的凉意。这本该是荒芜之?地,偏偏石缝深处生?出了极为妖异的花。 那花茎极细,却硬挺,泛着暗青色的光泽, 直挺挺从石缝的冻土中钻出。花瓣层层叠叠,外层是近乎透明?的白,往里渐变成粉色,最中心的花蕊却红的似血,边缘还带着细密的锯齿,仿佛能轻易划破触碰它的东西。更奇的是,花瓣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霜,即便?在冷泉的水汽中也不融化,反而在微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妖异中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初始只有?一两株,再往后看,花丛渐渐蔓延,一处两处,直至快将整个冷泉一方铺满,远远望去,像石壁上泼洒了一片赤白墨色。 花丛间盘着数只银蛇,它们或蜷在花瓣上,或缠在花茎间,懒洋洋吐着分叉的信子,与妖花相映,更添了几分诡谲。冷泉的寒气顺着石缝渗进来?,吹动?花瓣轻颤,银蛇们却纹丝不动?,仿佛与这冰天雪地、与这妖异花丛,早已融为一体。 花丛被风拂动?,花间残冰撞出细碎的声响,顺着风势漫过整个山头。 西侧悬壁下,山巅的重重大树间,立着一棵粗壮得异常的古树。树干笔直高耸,接近地面一人高的位置光滑无?纹,连一丝分叉都没有?,往上却骤然生?出无?数枝丫,沿着树干盘旋而上。说是枝丫,实则比成人腰肢还要粗壮,虬结交错,撑起的树冠密密实实,几乎遮断了半个天空的光线。 忽地,树冠剧烈颤抖,几片带着积雪的枯叶簌簌落下。一道人影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间若隐若现,身形灵巧,足尖在粗壮的枝丫上一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从树干顶端跃至树下,带起的风卷着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肩头。 他低头看了眼衣角沾着的雪沫,眉峰微蹙,那点不耐一闪而过。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淡然,露出一张分明?的脸,肤色极白,唯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他转了个身,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冷泉方向而去。 明?几许对这处山头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如何在碎石间落脚,脚下的冰雪被踩得咯吱轻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不多时,他已到了冷泉旁的花丛前?。 到了这时,他却终于停下脚步,弯腰抬手,轻轻抓过一朵花置于眼前?。待看清花瓣中心那红到极致的艳色,他眉梢微扬,松开?了手。 花瓣飘落的瞬间,他的手掌顺势落下,袖口滑落几分,能看见衣衫下隐隐露出的几道血痕,深浅不一,像是刚被什么?尖锐之?物划破,在肌肤上格外刺目。 正要再动?脚时,一条银蛇忽然从花丛中窜出,灵活地缠上他的脚腕,冰凉的鳞片贴着肌肤,还想顺势往小腿上爬。 明?几许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指尖精准地捏住蛇的七寸,轻轻一拎便?将它取下,转身放在刚看过的那丛妖花旁。那蛇被扼住七寸时本是迷迷糊糊,待终于能活动?,立刻昂起头,舌头左右快速移动?,细长的信子不断吐出,仔细分辨着空气中那些唯有?圣蛇才能察觉的气息。 明?几许静立一旁看着它的动?作,见它在原地左右游移,似乎又要朝自己爬来?,眼中神色微沉。 数息后,蛇往他这方爬了不过一寸,忽然顿住,像是终于察觉到什么?,又冲他快速吐了几下信子,仿佛在打招呼,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转身,钻进了花深处,没了踪影。 明几许眼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再抬脚时,眉眼间浓着一丝笑?意,剩下的九分,却带着种意味不明?的意味,像是得意,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不怀好意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蔄山下,几道身影正逐渐靠近禁地。 娜瓦带着人上来?,刚绕过几方大石,便?瞧见明?几许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树干上,分明?是早就候着他们。其姿态闲适,眼神清亮,显然对他们过来?的动?静了如指掌。 娜瓦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不愧是能得蔄山所有圣蛇喜爱的圣子,山上山下一丝一毫的动?静,果然都逃不过圣子的耳目。” 明?几许侧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眼前?这人的模样,与他的师傅娜塔有?七分相似。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两人同出项韦族,原是亲生?姐妹。 项韦族擅长巫医与毒术,每当夷族圣女?确定后,便?会从项韦族中选一女?子为圣女?随侍,多是自项韦族长之?女?择一人。 娜塔早生?两年,巫医毒术皆是族中翘楚,自然成了圣女?随侍的不二人选。她不仅是明?几许的师傅,授他一身精湛的医术与毒术,更与他多年相伴,情?谊深厚,明?几许对她可谓了如指掌。 眼前?的娜瓦虽是娜塔之?妹,他却并没见过几面。 缘由全是因着娜瓦幼时落选圣女?随侍,与家人大闹一场,怒极之?下离了蔄山出外游历,十年前?才回了族中。 不过他二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打交道,娜塔曾在十几年前?收到过娜瓦从族外寄来?的一封信,信中央娜塔为她制一种奇毒。 那时他正随娜塔研修医毒,那毒便?是由他亲手配置,再托人送去的。 想到此,明?几许眉眼微动?,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娜瓦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眼前?这人容貌俊得近乎雌雄莫辨。她天南地北闯荡过,在天都宫中待了数年,见过盛极一时的赫妃,也见过宠冠后宫的黛贵妃,却没一人有?明?几许这般祸人的眉眼,难关雁萧关能动?心。 第261章 她心中嗤笑?一声,不过或许正因为他非女?子而是男子,雁萧关才会动?心。 念头只一闪而过,她的目光不自觉扫过明?几许脚边,那里的积雪上留有?几处极浅的蛇鳞印记,显然不久前?有?圣蛇在此盘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被笑?意掩盖,甚至瞧着还有?些高兴,“圣子瞧着心情?不错,想来?是因着婚事将近?我?们身后托着的,便?是族中为你备下的成婚之?物。” 明?几许眼中笑?意未散,目光却投向娜瓦身后几人。他们腰间都别着项韦族特有?的藤哨,神色肃然,手中托盘里放着的衣衫鞋袜。 夷族的婚服与大梁朝的样式既像又不像,新郎同样着红色,可衣襟的剪裁、纹样的绣法却迥然不同。此时托盘里的衣物叠得整齐,瞧不太?真切,唯独被单独放置在一旁的额饰,能让人看清里外。 额饰并非寻常布制,而是以三?根素绸为底,中间贯着一根打磨光滑的银条,两端各坠着一枚镂空的银饰,形如圣蛇吐信,蛇口中衔着小小的墨色玛瑙珠,一动?便?发出细碎的叮当声。素绸上用金线缠出火焰纹,与银条上錾刻的蛇鳞纹交相呼应,红的炽烈,银的冷冽,倒显出几分野性的喜庆。 最特别的是额饰正中,银条向上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嵌着一块鸽卵大的红玉,玉质通透,里面仿佛有?流光转动?。 明?几许的目光在额饰上停了停,唇角的笑?意更深几分,“族里倒是费心了。” 娜瓦笑?道,“这是自然,圣子成婚可是族中大事。” 她说着,示意身后族人上前?一步,将托盘递得更近,“圣子不妨先试试,若是尺寸不合适,咱们还能连夜改动?。” 明?几许却没动?,只静静看着他们将托盘里的物件一样样摆在脚前?的雪地上。婚服、鞋袜、额饰,在白雪映衬下,红得格外扎眼。 “族长这般关心我?的婚事,想必这些物件不会有?错,自不必试。”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娜瓦脸上的笑?容不变,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在此恭喜圣子婚事将近,三?日后,族中备好仪式,静候圣子出山。” 明?几许不语,只淡淡点头,算是应下。 娜瓦带着族人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待他们走远,明?几许才俯身将地上的物件一一收起,转身带进蔄山更深处。 坐在冷泉边的岩石上,他将东西摊开?,目光在那额饰的银饰与火焰纹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落在喜服上。 喜服并不繁杂,甚至称得上简单,上面只用皮毛、藤枝与干花瓣绘了夷族特有?的合欢花,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喜壶的边缘,触手柔软,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冷泉潺潺,花花瓣轻晃,圣蛇在花丛中探出脑袋,吐了吐信子,像是在回应他的笑?意,婚事终究是要来?了。 日头顺着山巅往下落,金红的光漫过层层积雪,将明?几许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暖边。他仍坐在冷泉旁,身影与远处的日光渐渐重叠,远远瞧去,雪山、暖阳、人影,恰似一幅三?色水墨画,美的动?人,可惜无?旁人在侧瞧见这一幕。 雁萧关进夷州城时,正是日落时分。 赢州与夷州接壤,赢州城本就靠近十万大山山脚,且离夷州边界并不远。巧的是,夷州城同样坐落在十万大山脚下,更准确地说,翻过最外围的几重山,便?是夷族的圣山蔄山。 当初夷州下辖数县,却将州府定在这座近山的夷州城,便?是为了就近看守山内的夷族。从赢州城到夷州城,雁萧关一行人快马加鞭,中途只在赢州靠近夷州边缘的一座小县城休整了一夜,其余时间几乎日夜赶路,五日便?抵达了夷州。 城门处的守军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其中更有?明?几许身边的绿秧随行,自然更不敢阻拦,匆匆放行。 进城后,绿秧为首,没做旁顾,径直带着众人往刺史府而去。她在对夷州城的街巷熟稔的很,不多时便?绕过两条主街,来?到一处朱门高墙前?。 雁萧关勒住马,看了眼府门上悬挂的门匾,刺史府三?个字在暮色中微微晃动?。 第211章 进了刺史府, 雁萧关抬眼打?量四周。 府院不算小,青石板路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两旁栽着?几株光秃秃的槐树, 枝桠在暮色里伸着?, 显得有些萧索。飞檐翘角倒也算规整,可走了一路, 除了必要的廊柱、石阶,几乎看不到多?余的陈设,没有盆栽,没有挂画, 连窗台上都空空荡荡, 连点寻常人家摆的陶瓶都没有。 就算他向?来?不挑住处,在哪都能将?就,可进这院子的第一感觉, 仍是?简陋。并非指宅院狭小,而是?这偌大的宅子里, 仿佛只有能住人的基本框架, 再无其?他。 不说厉王府如何大气,也不提元州刺史府的精致, 就说他当年在天都住的那处小院, 不过几间屋子,却有爬满院墙的藤蔓, 廊下挂着?风干草药,窗下摆着?盆栽,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可此处,除了桌椅等必备之物,其?他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像座空置的驿站。 绿秧显然习惯了,脚步没停,径直往正厅走,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雁萧关却皱了皱眉,他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能心?细如发察觉细微。 “这处院子是?新建的?”他问。 绿秧点点头?,“嗯,三年前建成的,不过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少主不常来?住。” 她说着?,看雁萧关眉头?未展,才反应过来?,连忙补充,“殿下是?觉得此处太过简陋?其?实少主一直都这样,对住处不挑剔,亦不爱弄那些花哨东西。” 雁萧关没接话,只是?走到正厅门前,看了眼门楣上的匾额,漆色倒新鲜,只是?字里行间透着?股冷冰冰的规整,少了点人气。他抬手推开虚掩的门,厅内陈设也极简,一张长案,几把木凳,连墙上都只挂着?一幅素色的山水图,墨色寡淡,像是?随手画就。 “罢了,”他收回目光,“能落脚就行。” 只是?心?里却隐隐觉得,这院子的“空”,似乎不止是?陈设少那么简单,而是?主人根本没将?此地当做家。 绿秧和陆从南一同将?带来?的五百号神武军在府外别?院安顿好,折返回来?交接时,见雁萧关正站在院中,仰望着?夜空,面色沉静。 绿秧正要上前引他去偏院休整,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呼喊,“绿秧姑娘?是?王爷到了吗?” 绿秧快步过去,门外是?吴伯。先前明几许特意?让他归家歇息,不必守着?这空府,可吴伯总放心?不下这边,日?日?关注着?城门动静,一听说绿秧回来?,立刻赶了过来?。 “吴伯。”绿秧侧身将?人领进来?。 吴伯跨进门,一眼便瞧见正负着?手看向?他的雁萧关,脚步顿时一慢,连忙拱手行礼,“参见王爷。” 雁萧关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目光转向?绿秧。 绿秧忙解释,“王爷,这是?吴伯,也是?少主留在夷州的管事,府里大小事都由他照看。” 吴伯直起身,脸上堆着?几分局促的笑意?,“让王爷久等,听闻王爷今日?到,老奴特意?从家里赶回来?,等候王爷吩咐。” 雁萧关点头?,“不必多?礼。” 吴伯直起身,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连忙道,“刺史大人早有交代,让老奴接下来?全听王爷号令,除此以外,夷州守备军五千人都已整装待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守备军有六千人,只是?其?中一千人,前些日?子被阿托娅族长调去了夷族那边协助事务,不过王爷放心?,剩下这五千人,都是?经过挑选的精锐,平日?里只听刺史大人号令,如今自然也全听王爷调遣。” 雁萧关“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院外沉沉的夜色。 到了偏院坐下,雁萧关才看向?吴伯和绿秧,开门见山问道,“我们赶路急,聘礼队伍在后头?,约莫在十五前能到,你们说说这聘礼该送到何处才合适?” 吴伯想了想,“按夷族里的规矩,聘礼该送进蔄山族中,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王爷与少主成婚,本就没经族中同意?,这般一来?,倒不必强求按规矩走,不过这聘礼,到底该放在何处……” 他看了眼绿秧,面露难色,“少主临走前没细说,老奴实在不敢妄断。” 绿秧接话,“或许……先暂存在刺史府,等少主回来?再做打?算便是?。” 雁萧关又问,“那这刺史府,要不要布置一番?总不能红事当头?,还这般素净。” 绿秧眼睛亮了亮,“若是?王爷想布置,自然是?好的,少主虽不爱花哨,可成婚终究是大事。” 第262章 吴伯也道,“老奴这就去寻些红绸灯笼来,明日?便能装点起来?。” “不必急,”雁萧关摆摆手,“先让我见见守备军的主将。” 吴伯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去传信。不多?时,一个身着?铠甲,身姿挺拔的中年将领便进了院,正是?夷州守备军主将?周凛。 “末将?周凛,参见王爷。” 雁萧关示意?他起身,直言道,“三日?后,我要带人上山,你可知晓该做什么?” 周凛神色一凛,沉声道,“刺史早已吩咐末将?随王爷进山,若遇阻拦,听王爷号令行事。” 雁萧关挑眉,“他连会遭遇阻拦都算到了?” 周凛点头?,“少主说,若有夷族人拦路,便是?动手也无妨,只要护着?王爷周全即可。” 这话倒合明几许的性子,雁萧关哑然失笑,原以为要费些功夫协调,没想到对方早把前前后后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他反倒闲了下来?。 接下来?两日?,雁萧关没再管军务,只带着?绿秧和陆从南在夷州城里转。 绸缎庄的红绸、灯笼铺的走马灯、杂货铺的喜字贴……买了满满几车,把原本空荡荡的刺史府一点点填满。廊下挂起红灯笼,窗上贴了红喜字,正厅里摆上两盆怒放的红梅,总算有了几分喜气。 待刺史府红绸遍地时,腊月十五如期而至。 绿秧说夷族乃是?在傍晚成婚,他们不必连夜上山,直到十五当日?,天蒙蒙亮,周凛才带着?五千守备军在城外集结。雁萧关换上一身劲装,腰间佩刀,身后跟着?五百神武军精锐,整装待发。 绿秧引路,一行人踏着?薄雪,朝着?蔄山深处走去。 山路崎岖,积雪没及小腿,每一步踩下去都往下陷,再拔出来?时带着?刺骨的寒意?。山间原本的小路早已被冰雪掩埋,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陡坡。 好在绿秧随明几许进过山中数次,对这一带的地形熟门熟路,一行人跟着?她翻过重重大山,越往深处走,风越凛冽,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终于翻过又一道山峰时,绿秧停下脚步,抬手往前指了指。 雁萧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蔄山圣峰正隐在翻涌的云雾里,峰顶的积雪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他收回视线,三日?来?在刺史府的等待,三日?内布置府邸的琐碎,此刻都被山间的寒风涤荡干净,只剩下一个念头?…… 终于要再度相?见。 日?光终于漫过蔄山之巅,将?冷泉周围的冰雪染成一片金红。明几许借着?冷泉平静的水面打?理自己。 夷族婚服穿在他身上,红得炽烈,银饰随动作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从系带到整理衣襟,全不假他人之手,指尖划过绣着?圣蛇图腾的衣襟时,动作格外轻柔。 望着?水面倒映出的面孔,他抬手将?额饰系好,额饰贴合额头?,银蛇衔珠的坠子垂在眉梢旁,衬得本就精致的眉眼愈发惊艳。 他向?来?知晓自己容貌如何,平日?却并不如何在意?,可今日?不同,他对着?水面细细打?量了几番,目光在自己素净的眉眼间停留许久。 身为男子,不必描眉涂唇,收拾起来?本就清省,很快便打?理完毕。 随后,他的目光渐渐移到一旁,花正盛。 他走进,抬手摘下一朵开得最盛的花,别?在婚服的衣襟上。 手才放下,远处隐约传来?走动的声响,明几许望向?山道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该来?了。 圣地之外,搭哈带着?阳巫族的男女?,与娜瓦领着?的项韦族众人分站两侧,两方之间隔着?丈许距离。 搭哈没有遮掩手上残缺,自矿岛回山,他顺利见到阿托娅后,他便不再癫狂,又成了那个阳巫族最威风的汉子,随在阿托娅身侧护卫,此番来?圣地,自然由他领头?。 他侧身,等着?后侧新娘上前。 按夷族的规矩,成婚本该是?男子去往女?子家中,将?新娘背回自家,可明几许身为圣子,便依着?过往圣女?成婚的旧例,需由与圣子成婚的对象亲自前来?,以歌为引,将?圣子迎出圣地。 两方人中间,一道俏丽的人影正身着?婚服,一步步靠近圣地入口。 她是?现任项韦族族长的孙女?,娜塔与娜瓦的亲侄女?,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娜塔的影子,只是?比起娜瓦的从容,多?了几分怯弱。 作为族中适龄女?子里被选中的人,她今日?本该按惯例唱迎亲山歌,将?明几许从圣地中唤出。 可她刚站定,尚未启唇,圣地深处便已走出一道红色身影。 明几许一身喜服,红绸额饰下的眉眼在日?光下愈发分明,银饰吊坠随着?脚步轻晃,恰好垂在那双清冷的眼睫旁。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新娘,没有多?余的情绪。 那女?子明显愣了一下,手中的红绸帕子攥得更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娜瓦,像是?在求助。 娜瓦站在族人身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对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按原计划行事。可那女?子被明几许的目光一落,竟像是?忘了早已备好的歌词,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能唱出一个字。 圣地入口的风忽然大了些,吹的明几许衣襟上别?着?的花轻轻颤动,也吹的婚服裙摆簌簌作响。 明几许却没再看那女?子,只抬眼望向?山道的另一头?。 项韦族适龄女?子不少,今日?这位新娘却是?由阿托娅亲自去族中看过之后指定的。对于这个一眼便能瞧出性子温驯的姑娘,阿托娅很是?满意?,如此既能借这场婚事将?阳巫族与项韦族绑的更深,以新娘的性情,往后也断不会对族中事务造成什么影响。 她目光扫过不远处项韦族那两鬓斑白的老族长,又落向?他身旁正值壮年,脸上堆着?掩饰不住笑意?的少族长,眼底情绪不明,随即垂下眼眸。 夷族六族之中,历来?以阳巫族为首。只因每任圣女?皆出自阳巫族,身负祈福庇佑之力,能护佑六族风调雨顺,族中女?子善辨识草药,培育良药,男子则精于探矿冶矿,技艺独步六族,以此为底蕴,才让阳巫族稳居首位多?年。 项韦族因善医毒之术,且历来?为圣女?随侍,与阳巫族渊源最深,向?来?被阳巫族信重。 除此之外,六族中还有武艺高强的南兀族,善驯养猛兽及狩猎的乌肃族,能在崇山峻岭间自由来?去的云氲族,以及专事采集山林物产,精于农桑的六蕴族,各族各司其?职,却始终以阳巫族为尊。 只是?平衡从阿托娅成为汉人妻子那天起,便悄然有了裂痕。 一个身为阳巫族掌权者又是?圣女?的女?子,嫁与外族,终究还是?让族中人心?生?微妙,也让其?他各族暗生?异心?。 后来?南巫族族长亚里坤暗中勾结买韩翼,奴隶买卖其?他五族,夷族一时支离破碎,内乱四起。 好在她最终设法除去同样迫害夷族的明齐行,且她生?下的明几许尚有本事,不仅救出被卖往各地的夷族人,杀了买韩翼,更联合夜明苔反手清算了亚里坤。 她本该满意?,偏偏明几行趁其?他各族还未从混乱中反应过来?,力推夜明苔坐上南巫族族长之位。 短短时间,南巫族在夜明苔手中愈发势大,隐隐有了与阳巫族分庭抗礼的底气。 阿托娅望着?圣地外各族族人的神色,心?中明镜似的,阳巫族要想保住六族之首的地位,必须联合他族巩固势力,而最佳的盟友,便是?与阳巫族渊源最深的项韦族。 除了世?代交好的情分,更因项韦族的医毒之术是?六族刚需,捏住这层命脉,方能稳住阵脚。 这场婚事,便是?她布下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明几许身为圣子,是?她的儿子,自然便是?阳巫族血脉,将?他与项韦族的女?子绑在一起,既能拉拢项韦族,又能借圣子的名头?安抚其?他各族,可谓一举两得。 第212章 阿托娅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个遍, 脸上虽依然冰冷,眼底却多?了几分思?量。南兀族族人?居然一个都不在场,无?论是族长夜明?苔还是论理该随她一同前来参加婚礼的南兀族长老, 难道是要同他们撕破脸? 夜明?苔自然是来了。 “你来了。”明?几许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的眼神越过?面?前的新娘,径直投向她身后。 众人?下意识回?头, 只见他们身后忽然走出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夜明?苔。她脸上带着张扬明?艳的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兄长成婚, 何等大事, 我岂能不来凑热闹?” 第263章 她身后跟着数十南兀族战士,个个身形彪悍,肩扛长矛, 腰间佩刀,目光锐利地?盯着阳巫族和项韦族的人?。 搭哈的脸色沉了沉, 心头暗惊, 他竟丝毫没?察觉南兀族的人?是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他们一行人?特意隐匿踪迹, 没?去阳巫族的迎亲坡, 反倒来此处,显然是有备而来。 娜瓦倒是不动声色, 只将眼神在明?几许和夜明?苔面?上转了一圈,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藤哨,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夜明?苔没?搭理旁人?,走到明?几许身侧,围着他转了一圈, 目光在那身红得炽烈的喜服上了个转,冷不丁吹了声口哨,“啧,不愧是圣子,穿上喜服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有人?急着来抢。” 这话一出,搭哈面?色瞬变,他身后的阳巫族人?也炸开?了锅,当即有人?怒声喝道,“夜明?苔,莫非南兀族是要公然挑衅阳巫族?圣子与项韦族女子成婚,你南兀族不祝贺,居然还欲抢婚?” 夜明?苔转头看向那人?,挑眉笑道,“挑衅?这话可就?难听了,我不过?是来给兄长道贺,顺便……” 说到此处,夜明?苔毫不掩饰脸上看热闹的笑容,话锋一转,打趣道,“顺便嘛,也帮着兄长充当充当娘家人?,总不能让旁人?随随便便就?把我兄长迎了去啊。”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只让不明?就?里的人?听得云里雾里,搭哈面?上惊疑不定,眉头紧锁,这话听着像是在说明?几许与项韦族的亲事,暗指项韦族新娘迎走圣子,倒也说得通。 可看夜明?苔的眼神,又似乎另有所指。 他一时猜不透南兀族的立场,反倒僵在原地?,没?敢贸然做出反应。 反倒是娜瓦,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悄然按住了身旁待嫁少女微微颤抖的肩膀。她看着眼前这对打哑谜般的兄妹,目光在明?几许与夜明?苔之间转了一圈,又惋惜地?瞥了眼身侧脸色苍白的侄女。 看来,她是完不成娜塔的嘱托了。 这位侄女本是族中精挑细选的姑娘,原以为能借着婚事攀附圣子,为项韦族谋得更多?倚仗,如今看来,终究是落了空。 收回?视线,娜瓦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模糊影子,那个被生下来就?扔进虎笼的孩子。 他本应如他生母所愿,被老虎撕扯吞吃,却偏偏被刚丧子的母虎当做幼崽养活,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活下来的孩子有一双堪比野兽的瞳孔,瞳仁比常人?更窄更亮,每每盯着人?看时,总让人?觉得后颈发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撕碎。 而就?是这样一个在虎嘴里长大的虎崽子,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熬死了憎恨他的生母,不知他存在的生父埋骨他乡,成年后,他却提刀亲手斩了谋害生父的仇人?,一步步从泥沼里爬出来,成了大梁朝现今唯一被封为王爷的皇子。 雁萧关。 这样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人?,又岂是旁人?能阻止的? 更何况,他要得到的,是明?几许。 同样是一无?所有挣扎求生,弑父杀仇,在整个夷族濒临倾颓之际,硬生生挽救了破碎的族群。 明?几许眼底藏着的狠戾与雁萧关如出一辙,只是被他惯常的冷漠掩得更深些。 两个同样从深渊爬出,灵魂里就?带着凶戾的人?,如今站在同一阵线,没?人?能阻挡他们。 娜瓦侧头看了眼形单影只的侄女,忽然觉得主动退让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反正项韦族世代以医毒立足,本就?不该卷入这种?硬碰硬的纷争,与其陪着阳巫族硬扛,落得个两败俱伤,不如识相些,先保全族人?性命要紧。 “过?来,”她低声对侄女说,“这不是咱们该掺和的事。” 新娘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目光还恋恋不舍地?瞟向明?几许的方向,显然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可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害怕,脚下微动,怯生生地?躲到了娜瓦身后,只敢从长辈肩头探出半张脸,偷偷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搭哈瞧着娜瓦带着新娘作壁上观的模样,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怒意。 夜明?苔却像是嫌这气氛还不够紧张,忽然抬手拍了拍腰间的长鞭,“兄长,你看,不相干的都退了,剩下这些挡路的,要不要我帮你清一清?” 话音未落,她手中长鞭“啪”一声甩落,鞭身绷得笔直,尖端直指阳巫族众人?,只等明?几许一个示意,便要率先发难。 明几许的目光落在搭哈身上,神色平静无?波,语气淡漠,“搭哈长老,要动手吗?” 搭哈额头青筋直跳,死死盯着夜明?苔以及她身后那群面?目凶悍的南兀族战士。 阳巫族向来不以武力见长,族中战士虽也习过?些防身术,却远不及南兀族勇武。更何况,他身后此刻只跟着男女各三人?,只是族中掌管祭祀的长老,夜明?苔那边却实打实带了数十个精壮汉子,这时候冲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在矿岛时虽疯癫,此刻却会审时度势,眼前形势明?摆着,硬拼,只会让阳巫族颜面?扫地?,甚至可能赔上他与身后族人?的性命。 搭哈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按捺住了翻涌的怒意,没?有下令动手。 明?几许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既如此,便随我一起等着吧。” 夜明?苔见搭哈居然真的忍下了她的挑衅,无?趣地?哼笑一声,“啧,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她扫了眼沉默的项韦族人?,又看了看满脸怒气却不敢发作的阳巫族众人?,愈发觉得这场对峙索然无?味,懒洋洋地?叹了口气。没?多?久,她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圣地?边界的几方大石上,那是划分山上山下的界限,石形如女子,旁侧还生着一株苍劲的古树。 夜明?苔瞧了一眼那树,忍不住咋舌,“难怪以此为界,这树生得可真够神奇的。” 只见那古树的一侧树冠弯弯曲曲,盘成了一条昂首的银蛇,开?叉的蛇信子般的枝桠垂落,正对着另一侧的树荫,像是在行礼。另一侧树荫舒展,远远望去,竟像个含笑的女子剪影,恰与蛇形树冠遥遥相对。 她虽来过?此处数次,每次见着这奇景,仍忍不住感叹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只不过?小时她跟着族中长辈来此,总被叮嘱不可踏过?界石,那时望着高耸的圣山,心里是发怵的。此刻她却浑然不惧,抬脚便要往界石上方迈去。 可刚抬起脚,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眼神色不动的明?几许,悻悻将脚缩了回?来,凑到明?几许身边压低声音道,“兄长,就?非得在这儿一直等着?有这功夫,咱们早下山喝上热茶了。” 明?几许瞥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自然。” 明?几许的目光在界石与古树间定了定,既然一切自此处始,那便要从此处终,如此才是有头有尾。 迎亲坪上,原本带着几分喜庆喧嚣的夷族人?渐渐安静下来,脸上多?了些坐立不安。迎亲坪就?在圣地?不远处,就?算再慢,一来一回?顶多?一个时辰。 可现下眼看两个时辰都快过?去,去请圣子的人?连影子都没?见着。 不少人?的目光频频往首位上的阿托娅脸上扫去,带着明?显的疑虑。 项韦族的老族长捻着胡须,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少族长更是皱起眉头,忍不住与身边人?低声交谈,“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族长,不好了,去圣地?迎亲的人?……像是被圣子扣下了,还有……”就?在这时,一个阳巫族人?慌慌张张从山道跑过?来,声音发颤,“还有,南兀族长带着不少南兀族勇士打退守卫,去了圣地?。” 这话一出,迎亲坪瞬间炸开?了锅。 “南兀族这是想?要做什么?怎么掺和进了圣子婚事?” “圣子为何要扣人??” 议论声中,阿托娅猛地?起身,座椅被撞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面?色更冷,眼底翻涌着怒意,随即不再看众人?,只对身旁的随侍娜塔沉声道,“走。” 娜塔点头,立刻跟上。 见状,在场阳巫族的人?亦纷纷抄起身边的武器,紧随其后。其他各族的人?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与担忧,也带着族人?跟了上去。 一时间,迎亲坪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圣地?。 与此同时,雁萧关一行人?正与守卫夷族入口的巡防正面?撞上。为首汉子握着木矛,矛尖直直朝向雁萧关,“此乃夷族之地?,外族不得入内。” 雁萧关抬头瞧了一眼天色,没?有同他们多?言,一马当先冲上前,精准隔开?木矛,一记手刀劈在守卫手腕。 第264章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一照面?,巡防的二十个精壮便被一一打倒在地?,兵器散得满地?都是。 雁萧关脚下甚至没?被他们阻碍半分。 他身后,将士们默契分成两列,一路清理着零星反抗的守卫,势不可挡朝着山上而去。 人?群中最兴奋的莫过?于绿秧,她是汉人?,从前随明?几许来夷族之时,总是被夷族人?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甚至会当着明?几许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即使明?几许护着她,暗地?里,瞧着她的眼神仍凶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此刻见雁萧关几下就?收拾了这些人?,绿秧只觉胸中郁气一扫而空,高兴得满口牙都露了出来,一边快步跟上,一边还不忘冲地?上哀嚎的守卫做个鬼脸,“让你们拦,让你们横,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受她感染,陆从南每每将人?放倒之时,也开?始放话,“我家殿下来你们这里是你们的荣幸,居然还敢拦。” 雁萧关见他两人?胡闹,唇角抽了抽,又放倒一行守卫后,看向绿秧,“绿秧,你是不是该带路了?” 绿秧将脚从一个面?熟的汉子身上收回?来,颠颠地?跑上前,“这就?来。” 一路打一路走,动静愈近,声响传到圣地?之时,夜明?苔转头道,“我怎么听见两边都来了人??” 明?几许启唇一笑,笑容明?亮,眼含期待。 夜明?苔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明?白过?来,“这是厉王殿下和阳巫族长一起来了?” 她面?上荡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几息功夫,两方人?马便要迎面?撞上。 阿托娅带着夷族人?刚拐过?弯,便撞见前方一个陌生汉子带着人?意欲上山。 阿托娅面?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 再看为首之人?身后,几千士兵身影赫然在目,阿托娅心里当即明?白了七七八八,目光如刀,越过?人?群钉向明?几许。 雁萧关没?有注意她的质问,几乎是潜意识催动他往山上看去。 “你来了。”明?几许遥遥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周遭的喧嚣,清晰地?落在雁萧关耳边。 他的目光落在雁萧关身上时,像是拢了整片山巅的光,澄澈得只能映出对方的身影。 雁萧关停下脚步,周遭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心头数月强压着的焦躁与戾气忽然就?散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成一句回?应,“我来接你。” 四目相对,涌动的人?群在这一刻仿佛慢了下来。山风打着旋儿流过?耳侧,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缱绻。 分离的日子都在这一眼对望里,无?声消融。 第213章 “放肆!” 一道怒喝突然响起, 阿托娅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气得浑身发?抖,“圣地重地, 岂容你们这般眉来眼去。” 眼前的男子是?汉人, 只要想到?此,阿托娅便感?觉喉间发?紧, 怒火直冲天灵盖。 明几?许收回目光,看向阿托娅时?,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族长何必动怒?” 阿托娅冷笑, “你别忘了你今日该做什么, 项韦族的姑娘可还在这里等着。” 夜明苔从旁插了句嘴,“这婚事?是?你与?项韦族决定的,兄长可没同意。”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阿托娅眼神冰冷,“看在我妹妹的份上?, 我不追究你冒犯之罪。” 夜明苔的生母乃是?阿茹娜, 与?阿托娅乃是?亲姐妹。当年,阿托娅为了族人嫁给明齐行, 而阿茹娜亦同样逼不得已, 嫁给了与?明齐行联手坑害夷族的亚里坤。 这段往事?像根刺扎在心头,也让阿托娅对夜明苔的态度始终带着几?分复杂。 夜明苔被这话堵了一下, 脸上?的嬉笑淡了些,却依旧梗着脖子,“论亲疏,我还是?兄长的妹妹呢,他的事?我自?然要管。” 项韦族的老族长被阳巫族人挡在身后, 未见到?雁萧关和明几?许对望那幕,此时?还不知晓情况,见状连忙打圆场,“阿托娅族长,夜明苔族长,咱们都是?夷族人,有话好好说。今日终究是?圣子的大喜日子,闹僵了不好看。” 阿托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目光重新落回明几?许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几?许,快到?吉时?,你该带着新娘出圣地,拜山神,以结两?族之好。” “不可能。” “不可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清晰地撞在每个人耳中。 明几?许面色淡淡,话却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雁萧关高大的身体微微倾向前,视线一瞬不瞬地盯在明几?许身上?,话却是?朝着阿托娅说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不可能。”再一次,雁萧关斩钉截铁地重复,这次他凶狠的眉眼冷冰冰的盯着阿托娅,字重千钧,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像是?被凶恶野兽盯上?的猎物,阿托娅后背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可她依旧梗着脖子,分毫不让,“你一个外族,没资格插手夷族之事?。” 搭哈不知何时?已走到?阿托娅身后,闻言猛地握紧了手中利刃,他身后所有阳巫族人同时?举起武器,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雁萧关寸步不让,“你晚了一步,我与?明几?许已缔结婚约,他是?夷族圣子,更是?瀛洲厉王府的王妃。” “嗬……”一声短促的气声从项韦族老族长口中溢出,随即他猛地捂住胸口,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身旁的少族长眼疾手快扶住他,脸色又惊又怒,一双眼在雁萧关和明几?许身上?扫了个来回,最后死死盯着阿托娅,质问道,“阿托娅族长,你阳巫族莫非是?要与?我项韦族为敌?”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在夷族,其他族人婚姻自?由,唯独圣女不同。 圣女被视作山神的女儿,受山神庇佑,只要她同人定下婚约,便受山神承认,这婚事?就此板上?钉钉,任谁都不能悔。 无论订婚的哪一方?悔婚,就会遭受整个夷族的唾弃,更会招致订婚那方?族人的仇恨,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铁律。 阿托娅脸色一滞,她当初与?项韦族定下这门亲,本是?想借联姻稳固阳巫族的地位,何曾想过会闹出这等变故。 明几?许该是?她握在手中的一柄刀,她做决定时?不需要遵循他的意愿,他只需要顺从,可现下这把刀似乎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少族长,此事?是?意外。”阿托娅道,“明几?许只是?受这汉人蛊惑,待我……” “蛊惑?”明几?许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我与?雁萧关的婚约是?我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至于同项韦族婚事?,谁应下的,谁便去履行婚约。” 他一字一顿,“但这个人,不会是?我。” 闻言,雁萧关脸上?的紧绷神情渐松,目光落回明几?许身上?,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对面的项韦族人却个个气得浑身发?抖,少族长往前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着,“圣子可知此言意味着什么?山神的规矩你都不顾了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明苔在旁哼了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难不成要让兄长娶个不爱的人,困在这山里一辈子?” “你闭嘴!”少族长猛地转头怒视夜明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是?圣子,与?寻常族人不同,此番他若不履行婚事?,只会惹来山神发?怒。到?时?候山洪、疫病,谁知道会降下什么灾祸,遭殃的可是?阳巫族和我项韦族所有人的性命。” 接着,他又看向身边所有夷族人,“到?那时?,也未尝不会连累其他族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夷族人都沉默了。山神的威慑刻在每个夷族儿女的骨子里,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所有夷族人看向明几许的目光,都带上?了愤怒和恐惧。 阿托娅趁机开口,声音刻意放得缓慢而沉重,“明几?许,你听见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夷族的安危。你难道想将所有夷族人都推向灾祸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阿托娅的目光都带上?了复杂之色。若是?数年前那些汉族人没有上?山来打扰他们夷族的清静,阿托娅仍是?圣女。 阿托娅同明几?许不同,她是?纯粹的夷族人,身上?不仅没有被汉人血脉“玷污”,还处处将整个夷族放在心上?,绝不会如明几?许这般,将夷族人置于危险之境。 阳巫族的战士们看向阿托娅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尊重,连项韦族的人也暗暗点?头,在他们心中,阿托娅才是?真正配得上?山神女儿身份的人,沉稳、顾全大局,从不会因私情误了族人的安危。 第265章 明几?许感?受到?周遭目光的变化?,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这些目光里藏着多少根深蒂固的偏见,也知道阿托娅的话正一点?点?收揽着族人对她的信任。 雁萧关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不动声色靠近他,双手交握,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去,带着无声的安抚。 阿托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语气却愈发?恳切,“明几?许,回头吧,只要你依着族规完成婚事?,再将这群汉人撵出蔄山,刚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山神会保佑我们,夷族也能继续安稳下去。”她双手交于身前,做出了拜山神的动作。 “安稳?”明几?许终于抬眼看向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靠着一场虚假的婚约换来的安稳?” “你……”阿托娅被噎了一下,随即加重了语气,“这不是?虚假,这是?为了整个夷族。” “为了夷族,就要牺牲我吗?”明几?许反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你们信山神,信规矩,却不信我这个圣子?” 人群里有人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敢出声。在祖祖辈辈传下的铁律面前,个人的信任显得如此单薄,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汉人血脉。 少族长喊道,“圣子莫要再执迷不悟,为了族人,牺牲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雁萧关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在我眼里,他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 他往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气势陡然攀升,吓得前排的夷族战士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眼看着一场血战将起,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笑得肆意的明几?许身上?。 雁萧关只觉手中的手轻轻抽离,被他护在身后半步的人缓缓走到?了他身前。 “真是?误打误撞,”明几?许一步步朝着阿托娅走去,“族长大人,夷族人不信我这个圣子,你说,他们此举是?对,还是?错?” “圣子的身份是?山神赐下的,山神为尊,只要你是?圣子,完成婚事?,山神自?然会继续庇佑你,族人依然会尊重圣子。”阿托娅没有听出明几?许话中的意味深长。 “可族长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你同汉人生出的一个玷污了阳巫族血脉的杂种。”他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一丝戏谑,眼眸乌黑深沉,直勾勾地与?阿托娅对视,“杂种怎么能成为夷族圣子呢?” 这话像一根毒刺扎进?在场每个夷族人心里,雁萧关站在原地,看着明几?许挺直的背影,心中忽然揪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明几?许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阿托娅身上?移开,落到?她身后的娜塔身上?,猝不及防问,“你说对吧?师傅。” 娜塔面无表情的脸颊猛地一抽,瞳孔骤缩。 阿托娅的脸色更是?难看,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面色铁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明几?许微微偏了偏头,“当年若非你想要一个圣子来稳定人心,稳固阳巫族的地位,我这个杂种早已被你杀死也未可知,又怎么有机会站在这里?” 他顿了顿,笑容愈深,“你们要拿圣子的身份逼我成婚,拿山神的规矩压我,可曾想过,我本就不该为圣子?”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懵了,夷族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夜明苔也沉下了脸,当即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明几?许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自?然是?指我这个圣子是?假的呀。” 轻飘飘的话语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他抬眼看向阿托娅和娜塔,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莫说是?我,此时?你就是?寻一个汉人孩子来,过个几?年,在师傅和阳巫族长的帮助下,他也能成为圣子。” 他缓缓退后一步,“若是?师傅和阳巫族长不记得了,我可以帮你们好好回忆回忆。” 娜塔猛地闭眼。 阿托娅的嘴唇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周遭的夷族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圣子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圣子乃是?由圣蛇亲自?选出,受山神肯定,山神不可能被蒙蔽!”项韦族少族长强撑着喊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阿托娅和娜塔,又看看神色坦然的明几?许,只觉得喉咙发?紧。 此时?,这场婚事?早已不重要,明几?许的话若是?真的,夷族的根基都会动摇。 “原来如此。”夜明苔双手抱臂,语气里满是?嘲讽,“我就说兄长怎么处处受你们辖制,合着连身份都是?你们捏出来的幌子。” 不少夷族人的脸色都极为阴沉,几?道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刺向阿托娅,“阳巫族长,他说的可是?真的?” 阿托娅张了张嘴,一双眼死死盯着明几?许,眼神里混杂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明几?许迎着她的目光,笑得愈发?肆无忌惮,“怎么,说不出来了?也是?,当年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如今被戳穿,是?挺难堪的。” 明几?许没有打算到?此为止,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夷族人,“你们真以为当初圣蛇选我,乃是?山神示意?” 在阿托娅愈发?惊怒的眼神下,他亲手揭开了数年前开始并延续至今的谎言,“大错特错,不过是?阿托娅族长与?娜塔师傅提前给我喂药,让我恰好成为那个能吸引圣蛇之人罢了。” “不可能!”项韦族少族长失声反驳,“什么药能使圣蛇被蒙蔽?” “哦,我忘了,诸位没进?过圣地,怕是?还不知道。”明几?许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圣地中的圣蛇每诞生一条,便有一株伴生花发?芽,伴生花与?圣蛇同生同息,而那药,便是?用无数伴生花熬制而成。” “我的每一滴血液里都带着伴生花的味道。人类闻不到?,圣蛇却极是?敏感?。”明几?许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如此一来,它自?然会循着这股气息靠近我,这般情形,落在你们眼中,自?然便成了山神旨意。” “你们……你们竟敢蒙蔽圣蛇与?山神,”一位白发?苍苍的夷族人气的浑身发?抖,“真是?好大的胆子。” 娜塔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明几?许步步紧逼,“诸位若是?不信,可即刻派人前往圣地深处,亲眼见见那与?圣蛇伴生的伴生花。” “不必了。”阿托娅忽然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明几?许,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说的是?真的。” 第214章 雁萧关微挑了挑眉, 他此次乃是头一次见着阿托娅本人,过往明?几许亦从未同?他提起过这?位母亲。不过明?齐行打下夷族,并迎娶夷族圣女为妻之事, 并不是什么秘密, 天都早有有关此事的消息流传。 传言总有三分真,从这?几分真相当中, 他也能拼凑出大概,一个能忍辱负重在仇家后院蛰伏十几年,最终将仇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女人,绝不可能这?般轻易认输。 夷族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群情激愤的呼喊声几乎要掀翻山谷, “你们这?么做是在亵渎山神?。” “你们是将我们当傻子耍。” “把阿托娅和娜塔交出来,给?山神?谢罪。” 阿托娅却浑然不惧,猛地站直身体, 厉声道,“可我们这?么做, 是为了夷族人。” 明?几许冷眼?看着她, 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阿托娅深吸一口气, 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 声音陡然拔高,“当初阳巫族沦落到何种地步, 诸位难道忘了?族中男子战死大半,女子朝不保夕,连块安稳的栖息之地都找不到。而圣女自古以来出自阳巫族,我被迫嫁给?汉人后,按规矩需在阳巫族再选一位圣女, 可当时阳巫族的处境,选出的圣女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担起庇护整个夷族的责任?”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沉痛,“到了那时,没有圣女庇佑,外?族趁机入侵,整个夷族会如何?想必不需我提醒大家。” “只有他不同?。”阿托娅的目光落在明?几许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是我与明?齐行的孩子,明?齐行不会杀他,亚里坤碍于明?齐行的颜面,亦不会动他。如此,他才能安稳长大,才能以圣子身份护住夷族安宁。”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群情激愤的族人渐渐安静下来。年长些的族人脸上露出犹豫,当年阳巫族的惨状,他们确实记忆犹新?,这?几年夷族能安稳度日,圣子的存在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第266章 阿托娅见族人神?色松动,语气和缓了几分,“明?几许,我知你恨我,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夷族离不开你,只要你留下完成婚事,你仍是夷族圣子,甚至日后阳巫族大小事务皆由你做主。” 此言一出,她身后的阳巫族人面带犹疑,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承诺有些措手?不及。搭哈却第一个站出来附和,“圣子且留下吧,阳巫族需要你。” 明?几许却是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附和的阳巫族人,最后落回阿托娅脸上,“阿托娅,你是不是觉得搬出这?些,就能困住我?” 阿托娅脸色微沉,眼?底那层伪装的柔和渐渐褪去?,露出几分被戳穿心思的难堪,“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族,连生养你的族群都不要了?” “生我?”明?几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帮你报复仇人,助你稳住阳巫族,救族人于水火,这?份生恩,我早已还了。至于养我……” 他眼?神?嘲弄,“将我扔在山头自生自灭的养法吗?” 明?几许声音平静,却像针一样扎进雁萧关心里。 他比谁都清楚,明?几许从不是需要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的人,他强大、理性,仿佛能将所有苦难轻描淡写拂去?。 可这?并不妨碍他想与他并肩而立,为他挡去?风雨。 “从一开始便是谎言堆砌的身份,就别想用谎言再困住他。”雁萧关上前两步,稳稳站在明?几许身旁,“他不是棋子,你也没有左右他命运的权力。” 阿托娅被他冷然的目光盯视着,气势不自觉弱了几分,却仍强撑着道,“他既然是我的儿子,这?便是他的命。”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明?几许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会一辈子活在你们的算计里。” 说?罢,他转头看向雁萧关,眼?底的冰冷瞬间融化,漾起柔和的暖意,“我要离开。” 雁萧关回握住他的手?,无?需多言,早已心照不宣。 明?几许的目光重新?扫过在场所有夷族人,语气疏离,“至于夷族的未来……”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或震惊、或愤怒、或茫然的脸,“你们该自己走?下去?。” 话音落下,山间一片死寂。 看着他二人并肩而立,阿托娅心头一急,就要上前一步阻拦。 明几许却忽然回头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况且,你们阻止不了我。” 他扬了扬眉梢,示意阿托娅看看周围,“你的底气不外?乎是整个夷族人和彝州那一千受你指挥的守备军,可现下,被蒙蔽的夷族人可不一定会帮你,而仅凭阳巫族人和那一千守备军,挡得住我们吗?” 阿托娅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其他部族的族人或冷漠或犹豫,有的仍面带愤怒地盯着她,不远处,雁萧关带来的汉人士兵虽立于一旁,却个个眼?神?锐利,手?按刀柄,显然只要明?几许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见阿托娅满脸不甘地盯着他们,明?几许没有放过她。 他扯过雁萧关,转身面向在场所有人,他一身红衣似火,雁萧关则着玄色长袍如墨,两人并肩而立。 明?几许抬手?,与雁萧关掌心相贴,声音清亮而坚定,“今日以天地为证,以山风为媒,我自此与雁萧关结为连理,此后富贵同?享,患难同?当,无?关身份,不问?过往,此生唯他,绝不相负。” 雁萧关握紧他的手?,眼?底笑意温柔却字字铿锵,“我亦然,从今往后,护他周全,伴他左右,纵前路风雨,亦不离不弃,此生此心,天地可鉴。” 简单两句婚誓,没有繁复的仪式,还是在敌人的见证下,却掷地有声。 这?一刻,阿托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我们走?。”明?几许不再看她,转身拉住雁萧关的手?,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背影决绝。 至于他走?后,阿托娅如何收场,他漠不关心。 阿托娅僵在原地,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阳巫族的战士们垂着头,没人敢上前,也没人敢出声。 明?几许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远离这?片困住他半生的山地。他将温凉的手?轻轻放进雁萧关温热的掌心,那掌心的温度比穿透枝叶的阳光更暖,比山间的清风更柔,快得让他几乎没反应过来,周身积攒多年的阴霾便已被彻底驱散。 雁萧关和明?几许带着人离开,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很快便出了夷族范围。可刚踏出夷族山口没多远,两人却同?时顿住脚步,默契地往右侧密林方向看去?。 枝叶轻晃,娜瓦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明?几许认出她是项韦族负责此次婚事的人,眉头微蹙,“你还待如何?” 娜瓦巧笑嫣然,目光却越过明?几许落在雁萧关身上,“我不是寻你的,目的是他。” 明?几许神?色一动。 雁萧关上前半步,“有事?” “厉王可知,你身上的毒,就是他配置的?”娜瓦伸出下巴,轻轻点?了点?明?几许,话说?得不清不楚,眼?神?却带着几分戏谑。 这?话一出,唯有三人瞬间明?白其中含义,正是雁萧关、明?几许,还有一直跟在身后的陆从南。 陆从南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绿秧在他身旁一脸莫名,拉了拉他的衣袖,“毒?什么毒?厉王中了毒?” 陆从南没回话,眼?底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看着明?几许的背影,眼?神?里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雁萧关身上的毒分明?是在他幼时未满十岁时中的,明?几许与雁萧关同?年,那时也不过未满十岁,怎可能调配出那般阴毒的药? 明?几许没有辩解。 雁萧关握着他微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转向娜瓦时神?色未变,“你特意在此等候,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是。”娜瓦收起笑意,语气郑重了几分,“我是来送东西的。”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径直扔向雁萧关,“当年我受你母妃威逼,不得不向族里讨了那毒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她折磨多年。我虽不算好人,可到底是因为你才从她手?中逃脱,得以回到族里。” “项韦族有恩必报,这?是我族中珍藏的解毒之药,送你了。”她看了眼?并肩而立的两人,笑道,“至于这?药有没有用,我便管不着了,反正恩我是报了。” 说?完,她转身没入密林,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后会有期。” 雁萧关看都没看那木盒,直接抬手?将盒子扔给?身后满脸戒备的陆从南。 他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明?几许,眼?底带着一丝了然。 明?几许迎上他的目光,忽然笑道,“她那解毒药没有问?题。” 雁萧关点?头,“我知晓,她既然特意送来,便应当是真的解毒药,只是我用不着了。” 陆从南捧着木盒,满脸迷惑地抬头,“殿下,这?药……到底能不能用?还有你说?用不着了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的毒不是一直没解吗?” 雁萧关瞧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又看了眼?身旁嘴角带笑的明?几许,眼?底漾起一丝暖意,“毒早就解了。” “解了?什么时候的事?”陆从南惊得差点?把木盒摔在地上,“我怎么不知道?医官不是说?这?毒霸道得很,根本找不到解药?” 自从离开矿岛后,陆从南便来回奔波于元州与赢州之间,元州的事务繁杂,雁萧关手?头人手?不足,许多事情都会交由他处理。因此,即使他心里想着在每月十五守在雁萧关身边,也始终没有机会。 因此此时听闻毒解了,陆从南难免满脸茫然。 明?几许开口,语带浅笑,“还未解。” 陆从南顿时又焦急起来,一根筋地追问?,“那快解啊,既然是少?主配的毒,少?主肯定能解的吧?” 他一张白生生的脸上满是急切的恳求。 雁萧关却是满头疑惑,“可我已许久未曾毒发,难道只是被压制了?” “嗯,还需一味药才能彻底解毒。”明?几许点?头,语气不急不躁。 陆从南却急得恨不得绕着明?几许来回转圈,活像只着急讨食的小狗,泪眼?汪汪地盯着明?几许,生怕他再说?半句拖延的话。 明?几许却不再提解毒之事,而是慢条斯理地将一直插在衣襟上的花摘下来,递给?雁萧关,“喏,聘礼之一。” 这?朵花在他衣襟上插了许久,许多人都瞧见了,只是他身着婚服,旁人只当是成婚需佩戴的饰物?,看两眼?便罢。至于知晓这?花是圣地里的圣蛇伴生花的阿托娅和搭哈,早已被今日一连串的变故搅得心神?不宁,哪里还会留意这?点?细节。 第267章 不过这?并不耽误雁萧关接过花时笑得开怀,“送我的?” 明?几许被他眼?里的光晃了晃,却不耽误他一手?推开身旁快将他眼?都转花了的陆从南。 自己先前想送花给?明?几许却没成功,没曾想到反倒是他先收到了花,雁萧关小心翼翼地将花捧在手?心,指尖轻触花瓣,生怕有一丝损毁。 身旁却传来明?几许带着笑意的声音,“吃了它。” “什么?”雁萧关一愣,看向手?中的花,满脸不解。 明?几许拖着他的手?,将他握着花的手?往他唇边送去?,重复道,“我说?,吃了它。” 陆从南在一旁也跟着怔住,他虽急着解毒的事,却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静,此刻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的花,吃了它做什么?” 明?几许笑看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狡黠,“你不是一直催着我帮他解毒吗?” 陆从南傻乎乎地看向雁萧关手?中那朵极美却也透着几分怪异的花,眼?露茫然。 雁萧关瞬间明?白过来,指尖微微收紧,看向明?几许的眼?神?带着了然与暖意,“这?就是你此次一定要回夷族的原因?” 陆从南这?才反应过来,眼?露狂喜,“这?……这?便是那味药?” 明?几许点?点?头,“算是原因之一吧。” 他手?再往上一送,示意雁萧关吃下。 雁萧关将花不舍地看了又看,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半晌才不舍的将花整个吞了进去?。 陆从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满脸担忧。 雁萧关感受了一番,“没什么味道。” “管什么味道,”陆从南急忙喊道,“有什么感觉?毒解了吗?” 雁萧关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语气淡然,“能有什么感觉?” 说?罢,顺势拉着明?几许继续下山。 明?几许倒是比雁萧关有耐心,回头安抚陆从南,“确实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身上毒性先前已被压制,这?花入体,便能将余毒彻底根除,放心,日后他再不会受毒发之苦。” 雁萧关闻言,侧头对明?几许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为夫多谢王妃特意在夷族待的这?几个月。” 两人说?得极为随意,仿佛他们只是完成了一件平常事,而不是了结了一桩折磨了雁萧关近二十年的旧毒。 唯有陆从南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实在是高兴坏了,高兴到他甚至想要当场跳起来,又或是冲上去?给?明?几许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又碍于身份,只能咧着嘴看着前面的人傻乎乎笑。 陆从南刚开始只顾着高兴,许久,在他能勉强抑制心中激动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丝异常。 此时雁萧关走?在最前,明?几许被他牵着落后半步,陆从南则跟在明?几许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 第215章 山路本就?嶙峋陡峭, 碎石遍布,众人都?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小心翼翼, 毕竟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山壁陡峭,若是脚下打滑跌下去, 必然受伤不轻。 好在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应付这点崎岖倒也还算轻松,尤其是对明几许而言,他是夷族人, 在这山间长大, 上?下山早已是家常便饭,论理来说早该对山路了然于胸,走得稳当才是。 可此?时的?明几许, 却不知为何面色发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脚步更是有些虚浮。 陆从南还没?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 就?见明几许身形一晃。 “明少主小心。”陆从南下意识喊道。 雁萧关?几乎是同时停步,猛地回首, 眼?疾手快地伸臂一揽, 只来得及接住朝他倒过来的?身影。 明几许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呼吸急促, 额角在冬日里?竟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明几许,”雁萧关?心头一紧,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哪里?不舒服?” 明几许闭着眼?缓了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没?事,就?是有点脱力。” 说着,他伸手按在雁萧关?胸膛上?,想借力撑起身体,却不想袖口随着动作滑落,手臂完全露了出来。 “天啊!”绿秧的?眼?泪顷刻涌了出来,失声惊呼,“少主,你的?手……” 明几许的?手腕间布满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早已愈合泛白?,有的?才刚刚结痂,狰狞的?痕迹一直延伸至小臂,触目惊心。 雁萧关?瞳孔骤缩,他立即辨认出伤痕乃是用利器反复划开导致,一股怒火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猛地涌上?来,冲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同时,他只觉怀里?身体骤然一沉,明几许彻底没?了意识,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再也顾不得其他,雁萧关?小心翼翼却又动作迅速打横抱起明几许,转身就?往山下冲去。 脚下速度越来越快,心中又急又悔,他居然没?有早点发现不对劲。 “禀殿下,”医官松开搭在明几许腕上?的?手指,躬身回道,“刺史是因气血不足导致的?昏迷,并无大碍。” 说着,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方子,一边写?一边叮嘱,“调理气血需得慢慢来,平日里?要多吃些温补的?食物,且刺史体寒,为着身体不可再沾生冷寒凉之物,切不可再过度耗神费力。另外,身体恢复期间要保持心绪平和,避免大喜大悲伤了元气。如此?保养,过几日便可康复。” 他递过写?好的?方子,“这个?方子每日煎一剂,分早晚两次温服,连着喝三天就?能见好。” 绿秧接过方子,着急忙慌转身就?往外跑,生怕耽误了抓药的?时辰。 雁萧关?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床上?人的?脸,“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医官战战兢兢回话,“回大人,若无意外,两个?时辰后便会醒转。” 医官没?有诓雁萧关?,不过一个?半时辰,床上?的?明几许便缓缓睁开眼?。 屋内灯火通明,烛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眼?神有了几分聚焦,他转了转眼?珠,看清守在床边的?人,声音沙哑,“雁萧关?……” 雁萧关?立刻握住他的?手,“我在,感觉怎么样?” 明几许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迷糊,过了片刻才摇摇头,“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累。” “那就?再眯会儿,”雁萧关?面无表情?替他掖了掖被角,“药马上?就?好,等醒了再喝。” 席卷全身的?眩晕感还未消失,身体依旧轻飘飘的?,那是他数月来靠放血浇灌伴生花,早已气血双亏的?缘故,刺骨的?寒意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颤。 感受到雁萧关?身上?传来的?体温,明几许本能地想靠得更近一些,身体不受控制微微前?倾,想要依偎进身前?这团温暖里?。 他指尖刚刚抬起,还未触到雁萧关?的?衣襟,就?被对方稳稳握住了抬至身前?的?手掌。 “明几许,”雁萧关?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你真冷酷,我们早有婚约,你居然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明几许微闭着眼?,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额角,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还没?学会依赖,你再等等我。” 他顿了顿,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忆什么,“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热烈,同我完全不一样,按说我该厌恶这种耀眼?的?存在,可又奇异的?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我连挣扎都?做不到,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要他。”像是在暗无天日的?挣扎里?,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他怎么肯轻言放弃? 雁萧关呼吸骤然沉下,目光紧紧锁着他。 明几许的意识开始模糊,寒意又翻涌上?来。 “你一直都?在硬撑,”雁萧关?低头,顺势将他揽在怀里?,声音又哑又涩,“现在倒知道要靠过来了?” 明几许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寻找热源的?幼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委屈的“冷”。 雁萧关?的?心猛地一揪,手臂瞬间收紧,将他更紧地按在怀里?,仿佛要将这具冰凉的?身体揉进自己骨血里?,用体温驱散他所有的?寒意与不安。 被滚烫的?体温包裹着,明几许的?意识渐渐回转,他埋在雁萧关?颈窝,低低笑出声,思绪凌乱跳跃“当初我制毒之时就?在想,圣地太冷了,若是能热起来,就?算是被灼烧,我也心甘情?愿。” 他顿了顿,指尖抓住雁萧关?衣襟,话语混乱,“你毒发时如烈火焚身,我则日日受寒冰入体之痛,你我天南地北,却同受刻骨折磨,你怨不怨我?” “若制毒之人不是你,我不怨亦不在意,”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明几许的?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可这人是你,我甘之如饴。” 第268章 话音落,他轻吻上?明几许的?额角,吻去残留的?冷汗,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明几许满意勾唇,就?在这时,绿秧和陆从南一起端着药进来,两人脚步匆匆,满心都?急着让他赶快喝药,压根没?察觉到屋里?凝滞又带着点暧昧的?气氛。 听见动静,雁萧关?忙接过药碗,小心吹散热气,递到明几许唇边。 在三双灼灼目光盯视下,明几许将药一饮而尽。 雁萧关?刚放下空碗,绿秧就?急忙问道,“少主好些了吗?” 明几许笑了笑,语气轻松,“本就?没?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雁萧关?脸一黑,“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值得你日日放血?” 彻底将制毒一事揭过,明几许半靠在床头,“首先,祝你解毒用的?伴生花必须经我的?血浇灌,吸收我血里?的?阴寒之气后才有效果。” “你……”雁萧关?脸色骤变。 “这只是其一,”不等他再说什么,明几许又轻描淡写?开口,“其二,因我吃了二十年的?圣蛇伴生花,这世上?便再没?有比我的?血更能吸引圣蛇的?东西,受我血浇灌的?伴生花对圣蛇的?吸引力更是无可替代?。“ “就?算是我本人,如今也做不到。”他勾唇,笑的?意味深长,“如此?一来,日后夷族再无圣女。” “什么意思?”绿秧大惊失色。 “也就?是说,”明几许缓缓道,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脸,“日后圣蛇只会被伴生花牵制在圣地,再不会出山。而圣女人选,向来由圣蛇决定,阿托娅想再选出圣女巩固阳巫族地位,再无可能。” 他指尖轻轻敲着床沿,声音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没?了圣女维系各族平衡,夷族只会是一盘散沙,而夜明苔和阿托娅俱野心勃勃,一山不容二虎,日后必然争斗不断。他们相争之时,其他部族若不想沦为炮灰,便只能想方设法自救。” “到那时,他们再不敢仗着夷族势力贸然下山侵扰汉民,与汉民为敌,反倒要为自保而寻求外援,而整个?交南,对夷族无偏见,且从未与之有过纠葛的?势力……”他眼?皮一抬,目光落在雁萧关?身上?。 “我?”雁萧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几许点头,继续道,“十万大山物产丰饶,就?算是山民也只敢在山外围采撷,不敢深入,唯有世代?居住于此?的?夷族能入核心地带,且各族本领不一,各有绝招,他们要获得山外事物,必会用他们有的?东西交换,到那时无论是通商交易,还是借机收服夷族族民,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 陆从南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明几许完全是仅凭一己之力瓦解夷族联盟,断绝日后夷族再度同汉民掀起纷乱的?根基,还布下一盘大棋,硬生生将日后雁萧关?与夷族打交道的?被动局面,转变成绝对的?主动。 绿秧猛地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当初就?算夜族长不回夷族,少主也会设法让她回去,以助她形成与阿托娅两虎相争的?局面?” 她原本还以为,明几许是因着兄妹情?谊才出手助夜明苔,没?想到那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明几许目光转向垂着眼?的?雁萧关?,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算是我给你的?第二桩嫁妆,可还满意?” 雁萧关?握紧他微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眼?里?既有藏不住的?心疼,又有难以掩饰的?欣赏,“你这些心思藏得太深,若非此?次你身体没?支撑住,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怎么可能?”明几许挑眉笑了笑,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点耍赖的?意味,“我可不是只懂付出不懂揽功的?蠢货,我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自然要告诉你,也好让你多心疼我些,往后对我再好点。” 雁萧关?被他这番直白?的?话逗得心头一软,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是该心疼。”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只是往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你身体经不起折腾,要布什么局,要做什么事,都?先告诉我,我们一起担着。” 明几许在他怀里?闷笑出声,“知道了,我的?……夫君。” 这声“夫君”喊得又轻又软,却让雁萧关?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一旁的?陆从南和绿秧对视一眼?,悄悄退出房间。 雁萧关?心疼人不在言语,当夜将明几许哄睡后,他轻手轻脚退出房门,借着廊下的?月光摸到了厨房。 厨子早已歇息,灶房里?静悄悄的?,他对着满地的?食材犯了难,想给明几许弄点补气血的?吃食,却对着这些米粮蔬果毫无头绪。 他不懂药性,索性让人去把府里?的?医官从睡梦中叫醒。 医官顶着一脸困意赶来时,他正?蹲在米缸前?研究哪种米更滋补,硬是和医官一笔一划敲定了详细的?食疗方子。 厨房食材不够,他连夜就?着烛火将食材清单理的?清清楚楚。天边刚泛出鱼肚白?,他便让人把吴管家和绿秧叫了起来,三人直奔城里?最大的?市场。 他们到的?早,市场人尚零星,雁萧关?按着清单挨摊挑选,红润饱满的?红枣称了两袋,枸杞抓了好几把,医官说泡水炖粥都?合适,还有山药、莲子、刚宰杀的?老鸽…… 他一路走一路买,绿秧手里?的?篮子很?快就?装不下了,只得让跟着的?侍从又去买了竹筐,,看他恨不得把整个?市场的?温补食材都?搬回去的?架势,绿秧忍不住提醒,“殿下,这些食材每日用量有限,买太多怕是会放坏的?。” 雁萧关?却摆摆手,“多备些,总能用得上?。” 他会蹲在卖山药的?老农摊前?,问这山药是蒸着吃好还是炖汤好,也会在药材铺前?停下,拿着枸杞跟掌柜确认药性。吴管家跟在后面,看着他蹲在路边跟小贩有商有量,忍不住在心里?叹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主子。” 雁萧关?可不在乎吴管家心中所想,直到将清单上?想买的?东西全买了个?遍,才准备回府。 此?时市场早已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见他要原路返回,吴管家忙上?前?劝阻,“王爷,此?方原路返回人群太密,咱们身上?手上?这许多东西,挤回去怕是不便,老奴知晓另一条路,虽稍绕些,却清净少人,回去能更快些。” 雁萧关?回头看了看绿秧和侍从们怀里?抱的?肩上?扛的?大包小包,点头道,“你领路。” 在吴管家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出了市场,沿着一条长街往回走。这条街果然人少,两边店铺大多只开着半扇门,一路没?遇见几个?人。 雁萧关?本只想着早些回去,没?在意沿街的?店铺如何。 可当他又一次抬眼?时,目光却被街角一处院子里?的?东西牢牢吸住…… 实在是太大。 隔着半开的?院门和低矮的?屋檐,都?能瞧见从院子里?伸出的?半截巨大木架,架上?装着十几个?巴掌宽的?木扇叶,像极了放大几十倍的?孩童玩耍的?风车叶片,正?随着晨风轻轻晃动。 一边还有两个?匠人正?搭着丈高的?木梯,小心翼翼地往架上?固定布帆,瞧不见底下,可只看露出部分木架上?连着的?一串齿轮似的?机关?,也能知晓其复杂精巧的?技艺。 “那是什么?”雁萧关?停下脚步,指着院子里?的?东西问。 吴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道,“哦,那是老林家的?院子,听说他家儿子是个?巧匠,这几个?月都?在捣鼓着什么风力翻车,说是想靠风力排水浇地。” 此?处距离刺史府已不远,且吴管家的?家就?在这条街后面,早就?听邻里?谈过许多次,“殿下瞧那架子,怕有两丈多高,扇叶铺开得占小半院子,邻里?都?笑他瞎折腾,没?想到真快成了。” 雁萧关?盯着那巨大的?木架,看着扇叶在风里?转动时带动底部齿轮轻响,眼?底渐渐亮起兴味,“靠风力排水?倒真是个?新鲜东西。” 第216章 直觉作祟, 雁萧关甚是?在意院中风力翻车,他当即转头对吴管家道,“盯紧些这院子的动静, 若是?这风力翻车成了, 记得第一时间同我说。” 吴管家虽不知雁萧关为何会对风力翻车如此上心,但无?论是?对方王爷身份, 还是?与明几许的关系,都让他无?法拒绝,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下,“老奴记下了。” 此后一路顺利, 一行人很快拎着大包小包赶回府里, 雁萧关直奔厨房,将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倒腾好,挥手让厨子退到一边, “今个?我自己?来。” 厨子惊的张大了嘴,看着这位金贵的王爷挽起袖子切菜炖汤, 愣是?没敢上前?搭话, 只敢偷偷摸摸地帮着烧火。 第269章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香气?, 雁萧关才端着一盅汤和几碟小菜往外走。 才跨出厨房, 就见陆从南和绿秧正蹲在外面的石阶上,对着满院香气?咽唾沫。雁萧关看他们一眼, “厨房还剩下些东西,你们自己?吃。” 见他离开,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跳进厨房,抄起碗筷扑了过去。 雁萧关没理会这两人, 进了内院,推门进屋,将菜摆在桌上。 明几许才喝完一碗药,此时神色恹恹,“你做的?” 雁萧关上前?将他揽抱而起,“当然,医官说这些汤菜最补气?血。” 被他小心放在凳子上,明几许面无?表情,“倒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只是?失了些血,尚还手脚俱全,且我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晓自己?身体状况如何,早已没有大碍。” “那也得注意,”雁萧关兴致勃勃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快尝尝,我的手艺该是?不错的。” 明几许终没有推辞,接过汤碗小口喝了起来,温热的汤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肉香和药香,暖意顺着胃里慢慢散开。他抬眼看向雁萧关,见对方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门外,陆从南和绿秧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视一眼,都悄悄退远了些。 明几许虽是?夷州刺史,却?是?个?甩手掌柜,他手下人个?个?对他又敬又畏,不敢有半分阳奉阴违,生?怕惹的他不喜,落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毕竟明几许对剥削百姓毫无?兴趣,他手下官员自然也不敢伸手太过,夷州百姓现下日子比起上任刺史明齐行在时要好上不少?。 不论他在夷州还是?不在夷州,手下人都能将夷州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除非遇到必须由他拍板的大事,否则绝不会轻易来打扰他。 正因如此,雁萧关等人在夷州待了五日,刺史府始终安安静静,无?人来扰。 这五日里,明几许硬是?被雁萧关一碗接一碗的滋补膳食喂的面色红润,清晨是?燕窝炖枸杞,用的还是?不知哪买来的可上供皇帝使用的官燕,炖的软糯清甜,午时有慢火炖煮数个?时辰的乌鸡汤,阿胶融化?在汤里,醇厚浓郁,傍晚还有冰糖炖雪蛤,雪蛤泡发的饱满晶莹,配着桂圆红枣,甜而不腻。 所有瞧见明几许的人都发现眉宇间的苍白褪去不少?,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这天刚把?燕窝碗撂下,明几许撑着桌子起身要走,却?被雁萧关按住肩膀,“等等,还有这个?。” “医官说这人参鹿髓羹最能补气?血,还能巩固前?几日补血效果。”雁萧关端过一盏汤盅,掀开盖子便飘出浓郁的药香,“不能不喝。” 明几许看着碗里稠厚的羹汤,面上难得露出些不情愿,眉头微蹙,“这几日顿顿都是?这些,再喝下去怕不是?要补过了头。” “还差最后两日便大功告成,中间不能断。”雁萧关目不转睛盯着他,眼底带着笑意,只觉他这副小表情怎样都瞧不够。 这几日下来,除了瞧着明几许的身体一天天变好,他最大的收获,便是?瞧见了明几许脸上越来越多的鲜活模样,不再是?往日那般疏离冷淡,会皱眉嫌汤甜,会无?奈地叹着气?喝汤,甚至会在被烫到时撇撇嘴,每一个?神情都让他心尖酥软。 被他直勾勾盯着,明几许终是?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一点点将其?滑入喉咙,那样子明显是?想拖延时间。 雁萧关瞧出他心思,却?也不戳破,就这么含笑看着他。 不等两人再多些无?声的你来我往,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陆从南和绿秧嫌府里无?聊,早找了借口出府透气?,此时来的是?吴管家,他匆匆进来,一眼瞧见明几许面色,顿时高兴的合不拢嘴,随即转向雁萧关,满面感?激地拱手,“王爷。” 雁萧关见他过来,当即想到那风力翻车之事,问道,“可是那风力翻车成了?” “是?,”吴管家连连点头,“也是?巧了,林家人研制这风力翻车,足足费了两代人,竟这般巧合,就在这两日彻底成了。” 明几许趁两人说话的功夫,悄无?声息将碗往桌角推了推,不着痕迹地问道,“什么风力翻车?” 雁萧关微勾唇角,佯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解释道,“前?几日回府时瞧见的新奇物件,看着同龙骨翻车类似,只是?不靠人力、水力或蓄力,反倒装了风帆,借风力驱动,很是?奇特。” “哦?”明几许这下真来了兴趣,看向吴管家,“你细细说说。” 吴管家忙应道,“方才老奴又特意去林家院子里瞧了,那风力翻车着实惊人,高有两丈余,立在院子里,离这老远都能瞧见,其?工艺复杂,顶端装着个?能随风转向的木架子,架上挂着四?片宽大的风帆,每片风帆都用细竹骨撑着,风一吹就鼓鼓囊囊的,且风帆底下连着齿轮机关,齿轮咬合着一串龙骨木板,木板下面接着引水的木槽,整个?架子都是?用硬木和铁件固定的,结实的很。” 他顿了顿,想起亲眼所见的景象,愈发激动,“方才正好起了阵风,那风帆被吹的哗啦啦响,带着木架慢慢转向风来的方向,其?下连接的齿轮转的飞快,龙骨木板跟着上下翻动,顺着水槽就将水往高处引。” 他没说的是?若非林家人细细同他讲解,他都觉得这风力翻车非人力能制作出来,因着雁萧关先前?的叮嘱,吴管家还特意去瞧了瞧现有的寻常龙骨翻车,此时对比着说道,“寻常龙骨翻车虽说也好用,但得靠人或畜生?推着发力,可风力翻车不一样,只要有风,风帆一鼓,就能引水,且它引水能力比寻常龙骨翻车强上不少?。” 雁萧关听完点头,沉吟道,“这般说来,它的好处便是?靠风帆借力,不耗人力、畜力。” “可也有限制,”明几许接过话头,“须得在有风的地方用,若是?遇上无?风的日子,风帆鼓不起来,怕是?就派不上用场。夷州同赢州一般,地处十万大山脚下,三?面皆被山环抱,风势受大山阻隔,风力翻车在夷州腹地怕是?不太好使,甚至不如寻常龙骨翻车实用。” 雁萧关也想到此点,皱了皱眉,“可有问那家人为何要费两代人功夫研制这风力翻车?” 吴管家闻言,小心抬眼看向明几许,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没有阻拦,便苦笑着答道,“回王爷,林家人原本?并不是?夷州城内的,而是?临海的庄户人家,只是?数十年前?,临海的沼泽地渐渐往外扩,一点点蚕食周边田地,他们家祖传的田地全被淹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们无?地可种,只得搬到城里另寻出路,好在他家有祖传的木匠手艺,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可他家长辈始终放不下那片祖田,总想着能将已变成沼泽的田地转回良田,只是?沼泽地淤泥深厚,积水难排,哪是?人单凭力气?能改的?” 他叹息着,“后来龙骨翻车传至交南,他家人试着用龙骨翻车排水,只是?排一天也排不了多少?,不过他们在临海住了不知多少?年,知晓海边地处开阔,海风常年不断,风势还大,便异想天开想着将人力龙骨翻车改成靠风力驱动的风力翻车。” 土地为根,涉及土地的事便是?天大的事。 雁萧关当即精神一振,同明几许对视一眼,“当真能将沼泽变为良田?” 吴管家一愣,老实摇头,“回王爷,暂时还未试过,只是?听林家人说排水效果极好,能不能成良田,还得看后续。” 明几许指尖轻叩桌面,对吴管家道,“你派人护送林家人去海边沼泽地试验一番,详细记录过程变化?,有任何进展立即禀报。” “是?。”吴管家应声便要转身。 “等等。”雁萧关喊住他,转头看向明几许,“临近年关,赢州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最迟两天后便该动身,瑞宁早已将王府整治一新,天天盼着我们回去呢。” “回去干什么?”明几许明知故问。 “自然是?成婚。”雁萧关笑着答道。 说起婚事,明几许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点头,“也好,便让他们到时将结果送去赢州。” 在吴管家退下前?,雁萧关又叮嘱道,“你顺便问问林家有没有旁的家族子弟也懂这风力翻车的手艺,若是?他们愿意,年后可去赢州王府寻我,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们。” “老奴记下了。”吴管家这才快步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明几许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便要起身。 雁萧关眼疾手快按住他,挑眉道,“想偷跑?” 明几许挑眉反驳,“什么偷跑?我去院子里转转,成日在这房间里关着,没病都得闷出病来。” “不着急,待会我陪你去逛,”雁萧关站起身,不动声色将被推至桌角的碗勾了回来,眼底笑意盎然,“不过你且先将这羹汤喝了。” 第270章 两人一坐一站,雁萧关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碗羹,明几许则皮笑肉不笑看着他,一时僵持不下。 窗外暖阳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轻轻裹在其?中,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暖意,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不一会儿,窗前?那道高些的影子微微俯身,与矮些的影子渐渐靠近交叠,最终融成了一体。 碗沿轻碰的细微声响里,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终是?有人不情不愿地接过了碗。 接下来两日,雁萧关和明几许过的悠闲,绿秧和吴管家却?是?忙的脚不沾地,其?中最费功夫的,莫过于那些先前?千辛万苦才运到刺史府的聘礼,如今又得装车运回赢州。 箱笼堆叠的跟小山一般,马车排出去半条街。 吴管家几乎掏空了刺史府的存货,凑出上百车嫁妆,种种琳琅满目的珍品,羊脂白玉如玉、东海明珠、珊瑚摆件、锦纸金披风、兽皮、云锦……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样样齐全。 惹得陆从南都悄悄感?叹,“这次回去怕是?要把?王府库房堆满。” 行程不算急,神武军在前?开路,赢州守备军护送在后,队伍浩浩荡荡。 离开前?,明几许便已将夷州事务托付妥当,赶路途中无?事,便又将心神沉回了那本?写满符号的化?学书里,时常对着小炭炉和陶罐捣鼓些什么。 自离开元州,他闲来无?事,练手次数不少?,虽涉及精密仪器的实验做不了,但简单的提纯、配比却?试的有模有样。 偶尔还会让雁萧关帮着递东西、记数据,把?人当学徒使唤的团团转。 途中他还向雁萧关要了那套系统奖励的烟花制作方子,对着配方和流程写写画画,看的雁萧关一头雾水,只知道他怕是?又在琢磨什么新奇东西,却?猜不透具体是?什么。 一路行来,虽偶有风雪,却?也算平顺,总算在大年三?十当日抵达赢州城。 刚入城门,便见百姓们候在路边,黑压压一片跪了满地,“恭迎王爷回城,恭迎王妃入城。” 呼声此起彼伏,震的人耳朵发响,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贴着吉祥剪纸,连老树都系上了红绸,满城的喜气?扑面而来。 瑞宁精神抖擞地带着王府上下的人候在城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刻笑着迎上来,“王爷、王妃,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明几许掀开窗帘,看着满城的红与漫天的喜气?,又瞧了眼身边眉眼带笑的雁萧关,眼底的清冷渐渐融化?。 雁萧关伸手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马车外的欢呼声混着风雪落地的轻响,将年关的暖意裹的愈发浓厚,明几许指尖回握,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红绸与笑脸,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第217章 事实上, 回到赢州后,雁萧关也没有与明几许立即成?婚,全因瑞宁带着府里所有老人一劝再?劝, 非说大婚得选个?天地吉祥、生辰八字都合衬的好日子才行。 不过选出的日子也不远, 就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毕竟盼着这场婚事的不只是雁萧关, 整个?赢州城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道,过了年王爷就要迎娶王妃了。 王府喜事虽定在元宵,可大年三?十这日, 雁萧关随明几许回城, 又?恰逢年节,赢州城自然是喜庆不断。 自雁萧关来赢州已是第四个?年头,第一年刚来赢州, 赢州什?么都没有,连王府都是赶着时间建起来的, 府里仓库只剩个?底儿, 带来的流民更是毫无依靠。过年时,他只能带着王府所有人自出米粮, 在王府门口支起大锅, 与流民们一同过节,莫说热闹, 现在想来甚是寒酸。 第二年境况稍好,开垦出不少坡地,河道也整治妥当,赢州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勉强能吃上饭。年节时街头还有零星的炮竹声?,不过苦日子过多了, 过年也只是家家户户关起门来,简单做几个?像样的吃食,便算过节。 第三?年他在元州,赢州建城事宜热火朝天,他在元州的日子却也过的仓促。 而在这第四个?年头,赢州城已换了模样,街道平整宽阔,商铺鳞次栉比,粮仓囤满了新粮,百姓们脸上也多了笑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怎么也不可能简单将年节应付过去。 有雁萧关这个?总与百姓们混迹在一处的王爷在,王府更不可能高?高?在上,每次过节都能与民同乐。 雁萧关还没回来时,瑞宁便已做好了准备,首先便是在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外设了粥棚,每日辰时至申时免费供应热粥,还特意让厨房蒸了些?掺着红枣、豆沙的甜馍,数量不多,专发给孩子们当零嘴,甜滋滋的滋味让小家伙们天天围着粥棚转。 又?将府库里压箱底的一些?保存不当的物品捡出来,再?添上一些?米粮、腊肉,分装好,让神武军在巡视赢州之时,顺道送到孤寡老人和难以为继的人家手中。 米粮、腊肉都是好的,即使是府库里选出的那些?物品虽有些?陈旧,却都干净,就算舍不得自己用,拿去卖了也能换不少东西回来。收到东西的人家无不感激涕零,对着王府的方向连连磕头作揖。 瑞宁又?赶着功夫在王府不远处的空地上搭了个?丈高?的大台子,台柱上缠着红绸,台檐挂着灯笼,远远望去就透着喜庆。 因此,等雁萧关一行人才跨进王府门,王府前的热闹就翻了个?番,早请来的戏班子带着行头,锣鼓声?一响,《八仙拜年》等吉祥戏码便从早唱到晚。台下黑压压挤满了百姓,老人妇孺个?个?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孩子嘴里也能跟着戏文咿咿呀呀地哼唱。 与城里喧嚣不绝相较,王府内反倒清净。 自回到赢州,因两人都是男子,无男女之别,明几许便直接住进了王府,对此,雁萧关自然欢喜,可日子却不如他想的那般如意。 只因明几许一进王府,便带着人扎进了王府铁坊,寻着当初来赢州投奔王府寻庇佑的几个?阳巫族汉子,整日在铁坊里忙碌。 雁萧关如今只能在每日早间起身和晚间入睡时,才能见着明几许回房歇脚,除此之外,连午间用饭他都见不着人。 不过他倒也不全然孤单,毕竟还有个?陆从南陪着他。 陆从南瞧着他满脸郁色,恶狠狠地扒饭的模样,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凳子,小声?劝道,“殿下若是想同明少主一起用饭,大可去铁坊寻他呀。” 雁萧关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憋屈,“我要是能去,还用得着陪你吃饭?” 他不是没去过,头一日就寻到了铁坊去,可明几许捏着本写满符号的册子蹲在炭炉边,旁边几个?汉子围着他递工具、记数据,忙得热火朝天。 他凑过去想说话,明几许头都没抬,只挥挥手让他别捣乱,说正忙着呢,差一点都得功亏一篑。 没办法,他不想打搅人,只能离开,后来他又?去了两回,跟在明几许后面转,结果不是被?飞溅的火星烫了衣袖,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装东西的匣子,反倒添了乱,最后被?明几许赶了出来。 “他一门心?思扑在那化学书和烟花方子上,哪顾得上我?”雁萧关恶狠狠,“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只会碍手碍脚,还不如在房里待着。” 陆从南看着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憋笑道,“明少主这不是忙吗?等他将想弄的东西琢磨出来了,自然就能陪你了,再?说正月十五就是大婚,到时候明少主总不能还泡在铁坊里吧?” 这话倒是让雁萧关眉头舒展了些?,他放下筷子,“也是。” 正说着,绿秧端着点心?进来,她在门外便听?见了两人的话,笑着道,“殿下,方才路过铁坊,我问了一句,听?铁坊的人说少主似乎是快要成?了。” 见雁萧关仍然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她眼珠一转,凑过去悄声?道,“少主是想要给王爷一个?惊喜呢,王爷且等着吧。” 雁萧关闻言,脸上绷不住,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知道了。” 铁坊的事他插不了手,便只能将满身气力?耗在其他事情上,不免便想到了沼泽改良田的事情。他当初之所以会那般在意夷州的风力?翻车,正是因为赢州也有一片沼泽,甚至面积更大,几乎占了赢州总面积的近一半。 先前整治了赢州豪强后,他并未对赢州现有的土地做太多改动,可他心?里清楚,百姓日子要过得踏实,手里必须要有地种。奈何赢州本就地少,若像在原州那般贸然推行土地改制,很容易引起祸患。 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土地分配稍有不慎,便会动摇人心。可若是能靠风力翻车将沼泽排干变成?良田,再?算上他当初在河道口改沙为田弄出的那些?地,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到那时,赢州的田地数量怕是会居于整个?交南之最。 念及此,雁萧关让陆从南去寻了眠山月过来。 第271章 眠山月如今在赢州可是玩疯了,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雁萧关的爱宠,个?个?都纵着它,没人敢伤它分毫,时常还会有百姓特意投喂些?肉干、糕点,日子过得惬意又?滋润。 陆从南将它带来时,雁萧关看着它圆滚滚的肚皮和走路都颤悠悠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看来眠山月是彻底没指望能变得苗条些?了。 不过正事还是得办,他神色一变,对眠山月说道,“我需要你扫描绘制出一份赢州地图,要涵盖山川、河流、沼泽、城镇分布,越详细越好。” 眠山月晃了晃脑袋,拍着胸膛道,“小事一桩。” 它虽因降级被?剥夺了绝大多数能力?,可因着系统本身就需要宿主以名下土地和百姓为依据升级,因此扫描地形的能力?倒是一直保留着。 不过也有限制,它每次能扫描的面积其实并不大,因此它要扫描出赢州完整的地形图,需要出去将赢州飞个?遍。 好在赢州地界本就不大,没过两日,地图便出现在了雁萧关的书案之上。 雁萧关和陆从南凑近一看,瞬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地图上赢州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呈现出来,连绵的山脉精准标注了走向海拔,用线条清晰勾勒出河流,甚至连河流的宽窄、深浅和流速都有详细记录,城镇位置亦一目了然。 而雁萧关特意让眠山月注意的赢州那片广阔沼泽地,更是标注得极为详尽,不同区域的水深用深浅不一的颜色区分,还特别标注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暗流、泥潭位置。 另外,眠山月还顺便标注出了赢州的矿物分布。 雁萧关自然是喜出望外,原以为赢州穷困,没成?想居然还有铁矿、铜矿和煤矿,真是意外之喜。 陆从南也惊叹道,“眠山月真是神了。” 雁萧关看着眠山月,眼中满是赞许,“干得漂亮,回头让瑞宁给你准备最好的零嘴。” 他现在也不指望眠山月减肥了。 闻言,眠山月兴奋地在原地蹦跶。 从震撼中回神,雁萧关看着眠山月的眼神都变了几分,这小家伙平日里虽总爱撒娇打滚,一副蠢萌模样,导致他总会忘了它身为系统的神异之处,可这张详尽到惊人的地图,无疑又?狠狠提醒了他一次。 来不及多琢磨地图细节,雁萧关笑容灿烂地将眠山月捧在怀里,轻声?问道,“眠山月呀,你可是系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你可知沼泽能不能改成?良田?” 眠山月被?他哄得乐淘淘的,小脑袋在他掌心?蹭来蹭去,心?却有些?,毕竟它除了扫描地形图,感知危险这些?基础能力?以外,其他能力?都被?封印了。而它之前才刚经过一个?世界,还被?上一任宿主当贼似的防着,哪懂什?么沼泽改良田的法子? 不过它在主系统时,倒听?其他系统提起过,只要法子对路,沼泽地是能变成?良田的,只是具体?怎么做,它是一窍不通。 可它瞧着雁萧关等待它回答的模样,实在不想让他失望,忙不迭道,“能,肯定能。不过具体?法子我……我暂时不知道。” 见雁萧关有些?失望,它赶紧补充,“但是宿主可以试着让奖励系统设置任务呀,先前奖励系统不是升级了吗?只要宿主在心?里想着沼泽变良田的相关奖励,说不定系统就会触发任务,完成?任务就能拿到法子了。” 雁萧关一愣,这才想起这码事,“我倒忘了奖励系统升级后还多了这功能。” 他不再?犹豫,微合上眼,在心?里默念,“我需要将沼泽改为良田的详细方子,包括排水、改良土壤、施肥、作物适配等相关内容。” 还未等他再?默念第二遍,雁萧关和眠山月便同时有了感应。 眠山月连忙将系统面板展开,上面清晰显示着几行字,“检测到宿主强烈需求,触发支线任务—‘沼泽新生’。任务目标,三?个?月内完成?赢州沼泽试点区域首期排水工程,任务奖励,《沼泽地改良全册》手册一份。” 雁萧关看着光屏上的任务说明,瞬间笑了出来,在眠山月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还真成?了,你这小家伙,关键时刻倒还挺靠谱。” 眠山月骄傲昂头,“那是,也不看我是谁的系统。” 一旁的陆从南凑了过来,他虽看不见系统面板,但听?两人对话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忍不住咂舌,“这么说来,沼泽改良田这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三?个?月完成?试点区域首期排水工程,时间有些?紧,等过完年,就得让他们从沼泽边缘先寻个?合适的试点区出来。”雁萧关点头,指尖在系统面板上轻轻一点接受任务,“好在只是排水,应该没问题。” 任务一接,雁萧关浑身干劲都提了起来,他小心?将地图收好,又?把眠山月放在肩头,转身对陆从南道,“去把官修竹叫来,还有负责农田水利的几个?工匠,就说我有要事相议。” 陆从南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官修竹便领着几位工匠进来,一起规规矩矩行了礼,“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雁萧关开门见山,“我想要赢州那处沼泽的一部分先排空水,你们中有没有对沼泽地熟悉的人?说说看,怎么下手最合适?” 几人一听?,脸上都露出凝重。 官修竹皱着眉,他对此事一窍不通,自然不会多言,倒是他身后一位年长的工匠迟疑着开口,“王爷,沼泽地淤泥太深,寻常工具根本插不进去,而且排水格外困难,沼泽地范围又?广,一处地方的水刚排出去一些?,周边的积水立马又?会涌进来,没有确切的法子,寻常做法根本无济于事啊。” “这点我知道,”雁萧关早有准备,“若是选一处旁侧地下有暗河支流的地界,把沼泽水引入暗河,排水速度就能快上不少,而且我此次去夷州,见夷州有户人家的子弟制作了风力?翻车,那是专用来排沼泽水的工具,正好能派上用场。” 几人眼前一亮,年长工匠抚着胡须道,“用风力?翻车排水?若是有风助力?,倒比靠人力?挖渠省力?许多。” “只是要寻暗河支流也不容易。”有人提出。 “这个?不必操心?,我这里有沼泽地形图,你们只说在有暗河支流和风力?翻车的情况下,能不能一试?”雁萧关直接问。 第218章 匠人?们闻言对?视一眼, 都觉得若真如雁萧关所说,再加上风力?翻车,确实值得一试, 不过他们没敢把话说死, “我?们愿意带着手下?徒弟去试试,不过得先带着人?去沼泽边探探虚实, 才能判定最终是否可?行。” “好,”雁萧关没有为难他们,“需要什么工具、人?手尽管开口,王府库房和神?武军都能调派, 先把准备工作做足, 等过了元宵,神?武军就护送你们过去。” 几人?又细细商议了半日,从工具筹备到人?手分工, 可?没见过实地情况,许多事情都无法敲定。 不过官修竹对?雁萧关所说的事满怀信心, 临走时还说道, “若是真能成,赢州的田地便能多出数倍, 百姓们可?就真不愁无地可?种, 无粮可?吃了。” 送走他们,屋里还没来得及恢复安静, 门外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明几许走了进?来,身上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并不难闻,“在忙什么?” 雁萧关将他拉到身边,把刚才收好的地图展出来给他看, “我?不是听吴管家说林家人?想把沼泽变良田吗?这并不是异想天开,系统给了具体办法,只不过需要先完成系统任务……” 明几许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笑着点头?,“如你所说,现下?只缺风力?翻车,不必忧心,按吴管家的本?事,应当能把林家子弟请来。” “真的?”雁萧关眼睛一亮。 不过不等明几许回答,他便喜道,“那我?就等着他们了。” 说完便将排水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往明几许那边凑过去,“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铁坊的事忙完了?” 明几许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差不多了。” 雁萧关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追问咽了回去,既然绿秧说明几许要给他个惊喜,那他便安心等着。 整个大梁朝,唯有交南偶有男子互生情意、女子结伴生活的情况,却从未有过两个男子大张旗鼓成婚的先例。 可?此次雁萧关要迎一男子为王妃,没有一个人?对?此有异样?想法。毕竟百姓们心里都清楚,是雁萧关来了赢州,他们的日子才真正有了盼头?,从当初的吃不上饱饭,到如今粮仓里囤有新?粮,曾经唯一的县城荒芜冷清,如今已有一座偌大的赢州城拔地而起,日子可?谓是翻天覆地。 而那些曾颠沛流离的流民和在山里挣扎求存的山民,更?是将雁萧关视作再生父母,私下?里不少人?都为他立了长生牌,在家中供奉。 第272章 他的婚事,自然无人?敢置喙。 与此同时,宣州和元州也收到了雁萧关大婚的消息。 绮华和赫宛宜自然要去参加婚礼,自打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交接手头?事务。只不过她们如今一个是元州的主事人?,另一个则掌管着元州最大的瓷器和羊毛买卖,日进?斗金,实在不便甩手就走,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她们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旁人?,消息很快传遍元州上下?,元州百姓听说雁萧关要成婚,个个都打心底里高兴。 若非身份不够,又与王府没有足够交情,怕是恨不得厚着脸皮也要去赢州参加婚礼。即便去不了,也绝不能少了贺礼。 因此,等绮华和赫宛宜踏上去赢州的船时,整个元州从百年大族到普通百姓,家家户户都托他们捎来了贺礼,上有金银绸缎、精美?瓷器,下?有平民妇人?亲手绣的鸳鸯帕子,满满当当装了好几船。 绮华看着堆成小山的贺礼,哭笑不得却无法推脱,她若是推拒,怕是整个元州府衙门前都要被这些贺礼淹没了。 不过,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礼物,她面上虽显无奈,心里却满是欣慰,这哪是普通的贺礼,分明是元州百姓打心底里对?雁萧关的敬重与感激。要知道,如今大梁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在明里暗里骂着当地官员苛政,可?雁萧关离开元州后,百姓们却依旧念着他的好,连他的婚事都这般上心,这份情意实在难得。 “真好,兄长走到哪都能让百姓记挂。”赫宛宜随手拿起一个绣着“喜”字的荷包,瞧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等到了赢州,兄长看见元州百姓的这份心意,定也高兴。” 绮华点头?,望着船窗外掠过的水波,眼底满是期待,她已许久没有回赢州了,也不知赢州此时是何般模样?。 船帆鼓鼓,载着满船的贺礼与心意,缓缓朝着赢州方向驶去。 与元州满城百姓如自家办喜事般高兴的景象不同,宣州百姓听闻雁萧关大婚,只当听了场热闹,毕竟,即便宣州已被划为雁萧关的封地,可?无论是地方上官、军队统领,都未曾有过变动。 而雁萧关明面上自始至终没踏足过宣州,百姓们与他素未谋面,自然对?这位厉王没什么实感,在他们看来,只要不耽误做生意,头?上多一位王爷压着也无所谓。 倒是宣州的不少商人对?雁萧关有几分好感,因着赢州城出的瓷器、肥皂和山货,不少宣州商队都从中赚了大钱,如今听说雁萧关成婚,送上几句祝福,再备些礼,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顺水人情。 真正为难的是宣州的官员们。 当初元州“换天”的过程早已传至他们耳中,种种传闻之下?,谁都知道雁萧关不是好招惹的,可?不是随便那个人都能在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雷厉风行的将上至刺史、下至豪强全送去见阎王爷。 听闻这般手段,他们私下?里早捏了把汗,若是雁萧关要来整治宣州,他们能扛住吗? 更?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是,先前宣州守备军曾私下?在买韩翼那里购买武器,这事可?见不得光,绝非小事。 即使?黛谐贤说了他们乃是受人?蒙蔽,会同弘庆帝禀告恕其无罪,后来也确实如此,可?谁让现在宣州已是雁萧关封地,他们还得经雁萧关这一关才可?万无一失。 他们原以为雁萧关迟早会追究,没成想他不仅不来宣州,甚至像忘了这处封地一般,提都没提这笔旧账。可?从元州的先例来看,雁萧关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这般不闻不问,莫不是在憋大招,要抓他们一个更?大的错处? 这般提心吊胆了许久,却始终没等来雁萧关动手,宣州上下?官员不仅没放下?心,心里反倒更?不得劲。 眼看着自家子弟或旁家商队去赢州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却像被猫盯着的耗子,时刻悬着心,早坐不住了。只是让他们主动去赢州拜见吧,怕触了雁萧关霉头?,不去,又怕被惦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这会儿传来雁萧关如何的消息,这可?是试探雁萧关对?他们态度的大好机会,自然个个马不停蹄往赢州城赶。 绮华和赫宛宜抵达赢州城时,刚进?城门就被满城喜庆裹了个满怀。他们一路往王府去,百姓们见着他们都热络地打招呼,“是来给王爷道贺的吧?快进?去,这几日王府的喜糖管够。” 到了王府门口,瑞宁正指挥仆役搬卸贺礼,见他们来了,大笑着迎上来,“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我?还当你们赶不上婚期,正急着呢。” 绮华忙迎上去结果他手中东西,赫宛宜眼含热意,“兄长大婚,我?们怎么也得赶回来呀。” 瑞宁乐的见牙不见眼,“快进?去,王爷在府里等着呢。” 穿过挂着宫灯的回廊,就见雁萧关正偏着头?看府里人?检查王府装扮,见他们进?来,脸上也挂上笑,“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为王爷贺喜,自然一路顺风。”绮华拱手行礼,“恭喜王爷,我?们来迟了些,殿下?可?别见怪。” 赫宛宜跟着凑近,帮腔道,“都怪兄长没早些送消息,若是早知道兄长要同明几许少主成婚,我?们早就赶回来了。” “别说这些虚的,”雁萧关笑着道,“快进?屋吧,几许去铁坊了,说是还有些事没弄完,回头?再跟你们碰面。” 仆役奉上热茶,雁萧关忙碌了大半日,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问道,“元州那边可?还顺当?没出什么岔子吧?” “王爷放心,一切妥当。”绮华语气沉稳,“府衙政务、赋税、户籍、农桑,都按规矩办,没出过差错。” 赫宛宜在一旁补充道,“而且现在元州百姓们日子过得极是安稳,连我?们店铺里的买卖都格外红火。” 她笑容满面,“绮华姐姐不止厉害,还心善,兄长走后,她遣人?调查了元州百姓的生活,恰逢羊毛工坊扩张,还特地跟那边打了招呼,划了些名额出来,专招那些家里极贫困的人?家做工,如今元州城可?是大不同了。” 说起羊毛,她就停不下?来,“对?了,兄长,咱们元州羊毛工坊出的羊毛织物甚是好卖,百姓们都喜欢,都觉得羊毛织物比寻常布料都要软和,冬天裹着暖和不说,还比寻常布料舒服许多。” 绮华一笑,接话道,“一送到商铺,就有许多商户来抢,一开始是元州本?地商户,后来消息传开,周边州府的商家天天堵在商铺门口,拿着钱求购,前些时日,连大梁中江都有几个州府的商队开着船来元州进?货。” 雁萧关放下?喝干的茶杯,眼底带着笑意,“看来当初建这羊毛工坊,没白下?功夫。” 赫宛宜点点头?,“供不应求着呢,工坊的李青墨前不久还跟绮华姐姐申请,说要再多招些人?,另外还想寻些善养羊的百姓帮着养羊,说是现在羊身上的羊毛都快赶不上用了。” 雁萧关摆摆手,“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理便是。” “这些事都不为难,因着瓷器和羊毛买卖,来元州城的商家不少,这几月税银都多了好几成,无论是扩张工坊还是招人?,都没有问题。”绮华应声,“我?还打算让各处来往的商队帮着收购羊毛。” 瑞宁终于?忙的差不多,进?来就听见他们在说正事,止不住心疼道,“先不说这些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快去歇着吧。” 绮华却站起身,“不必歇了,我?同宛宜去前院看看,帮着把把关。” 赫宛宜跟着起身,笑着应道,“保证不出一丝差错。” 不过王府的布置、宴席这些杂事都用不着绮华和赫宛宜帮忙,唯独客人?的安置需要她们多操些心。 因此宣州官员来到赢州王府时,根本?没见着雁萧关,直接就被绮华接了去。如今的绮华早已不同往日,手握一府之权,她面上笑容温柔,一身气势却让人?丝毫不敢小觑,宣州官员面对?她,只能乖乖将贺礼送上,被安置到住处后,才焦心得盼着婚礼上或是婚礼后能寻机会同雁萧关说上话。 在多方焦急的期盼中,正月十四终于?到了。 明几许怕是唯一一个忙到婚礼前夕的新?人?,连喜服都是头?天匆匆看了一眼,便又去处理铁坊的收尾活计。 甚至十四夜里他还习惯性要往自己与雁萧关同住的屋子去,好险被绮华和赫宛宜拉去了另一间院子。虽说男子成婚不必讲究男女婚前不见面的习俗,但总不好第二日一同从一个门里出来去拜堂,总归要图个新?喜气象。 王府的灯笼亮如白昼,红绸被暖光映得愈发喜庆,婚前最后一夜,雁萧关和明几许分住在东西两院。 雁萧关的院里,瑞宁正亲自在喜榻上撒满干果,边撒边念叨,“岁岁平安,喜庆安康。” 雁萧关在他身边看着,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平日总是有神?的目光,此刻若细看,便会发现带着几分恍惚。 第273章 瑞宁转身劝道,“王爷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雁萧关转身望了眼挂在天边的满月,摸了摸鼻尖“实在睡不着。” 直至月至中天,他才在瑞宁的催促下?躺下?,红烛摇曳中,满脑子闪动的画面,扰得他毫无睡意。 西院里,绿秧正在一旁抚平喜服上的褶皱,喜服是府里绣娘和城中挑出的织娘一同缝制的,大红底色上绣着各式鸟兽,配着暗色云纹,全让人?离不开眼。 “少主,这喜服真好看,比夷族那喜服精致华美?许多,等明日你穿上,王爷见了定然眼都不眨。” 明几许走过去瞧了一眼,却有些心不在焉,叮嘱道,“明日让你同铁坊匠人?准备好的东西,可?千万别出错。” 绿秧猛点头?,“少主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出岔子。” 高悬的月光下?,声音渐渐轻了,王府两院烛火隔空相映,静等天明。 ----------------------- 作者有话说:人的记性怎么能差到这个地步呢?[托腮] 第219章 日光缓缓从正中往下?落, 光色转变,将天地?照耀的一片澄亮之时,一行人走进了赢州城门。 来人是夷州城的林家人, 早在雁萧关同王府匠人讨论风力翻车之事?时, 夷州林家人便已?从出发赶往赢州。 他们此行乃是因?着吴管家刚将雁萧关和明几许送走,便亲自去了林家传话。 当林家长辈听说?雁萧关让他们来赢州王府做事?时, 一点没犹豫,直接就同意了,闹得准备了满腹劝说?话的吴管家都有些?反应不及。 反倒是林家长辈说?起,赢州距离夷州不远, 两边总有些?往来。因?此, 自雁萧关来赢州后,赢州这?几年的变化早有消息传到?夷州。 从种种传言里,他们也都知晓这?位自天都而来的王爷是个体恤百姓之人, 如今他们手中握着王爷急需的风力翻车手艺,若是换作旁的官员, 说?不定他们还会犹豫, 可那人是雁萧关,这?明摆着是煌腾达的机会, 他们哪里会不愿意? 将吴管家送走后, 他们立即在家中选了人,一部分随吴管家将制好的风力翻车运去夷州海边沼泽试用, 另了家中一直钻研风力翻车,最终将之研制成功的大儿子林大,以?及一直帮着他做事?的林大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往赢州来。 他们没有车马,一路靠步行, 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日抵达了赢州城。 到?的时机极好,赢州城门还未关。 林大几人远远瞧见赢州城墙的巍峨坚固,便已?大为震撼,到?了城里,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眼前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繁荣景象,平整的街道旁商铺林立,幌子迎风招展,路边摊贩个个衣着整洁,脸上都带着笑意。 更奇的是,已?至傍晚,街道上却还人挤人,简直像是城里所?有人都上街了,人人喜气?洋洋,再看满城红绸,简直像把整个赢州城都裹进了一层暖融融的红雾里。 被?人潮推着往前走时,林大终于从震惊中收回心?神,喃喃自语道,“今日赢州咋这?般热闹?难道是因?为今日是元宵佳节?” 他身旁一个提着篮子的大婶听见这?话,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扬声道,“可不只是因?为元宵佳节!今日可是咱们王爷和王妃大婚的日子,全城人都盼着呢!”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像是炮竹声,却比寻常炮竹更响,且哪有炮竹这?样连续不断响个不停的?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可此时不等他们细思,只能顺着人流往前挤,渐渐到?了王府方向的街道上,这?边路两旁都有仆役站在高台上,正往下?撒喜钱。 铜钱混着干果,雨点似的落下?来,百姓们笑着闹着伸手去接,孩子们更是追着散落的喜钱跑,欢笑声震的人耳朵发麻。 “快接喜钱,也好沾沾咱们王爷王妃的喜气?。”身边有人推了林大一把,他愣了愣,连忙让儿子和侄子也伸手去接。 他运气?倒是好,才抬手便有一枚沉甸甸的铜钱落在掌心?,林大看着手里的铜钱,又望向不远处张灯结彩的王府,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忽然踏实下?来,能与百姓同乐,成个婚都能让全城欢腾的王爷,定不会亏待他们。 而此时的王府早已?是欢天喜地?,从大门到?内院,红绸如瀑般垂落,绸带间的廊上廊下?,都挂着龙凤呈祥的宫灯,暖光透过灯罩洒的满院通红。 正厅中央设着天地?桌,桌上香炉里燃着三柱粗壮的龙涎香,青烟袅袅升起,案上摆着五谷瓜果,让整个院子都飘着淡淡的熏香与甜意。 桌案前,绮华和赫宛宜分立两侧各持礼器,神色肃穆中透着喜庆。 再看院子与回廊两侧,神武军和王府护卫都身着新衣,分列两旁,身上无半分肃杀之气?,反倒满眼笑意。 穿过垂花门,转过回廊,便见两人并肩走来。 雁萧关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满是温柔,目光时不时往身旁看去。他身旁明几许同样身着一身相称的喜服,墨发束起,唯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原本清冷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中间没有红绸相连,而是自然而然地?掌心?相贴,往正厅走去的每一步里,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轻颤。 终于,他们走到?了正厅,堂前宾客无论来自何方,心?怀何种心?事?,此刻望着他们,都生不起半点旁的心?思,此时此刻,他们唯有同一个想法…… 好般配的一对璧人。 “吉时已?到?,拜天地?!”瑞宁高声唱喏。 雁萧关和明几许并肩立于厅中,耳边响起庄严的古乐。 “一拜天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瑞宁的声音朗朗传开。 两人并肩而立,对着天地?牌位深深一拜,动作默契的仿佛演练过千万遍。 “二?拜先祖,薪火相传,福泽绵长。” 两人转身,对着象征祖先的牌位再拜,神情恭敬而郑重。 最后,两人相对而立。 “夫夫对拜,同心?同德,岁岁不离。” 雁萧关望着明几许的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情意与郑重,缓缓弯腰下?拜,明几许亦同时俯身,大红喜袍交叠相拥,这?一瞬间,比同时绽开的并蒂莲更让人瞩目。 礼成的刹那,门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瑞宁高声唱和,“礼乐声起。” 霎时间鼓乐齐鸣,陆从南激动的红了眼眶,端着手上东西上前道,“王爷、王妃,该饮合卺酒了。” 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一只酒壶和两只酒盏。 雁萧关亲自动手,端起酒壶往两只酒盏里斟满酒液,随即端起一杯递给明几许,明几许笑着接过。 两人隔空相敬,同时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甜的暖意。 此时太阳已?西落,早春昼短夜长,太阳刚隐没踪影,暮色便悄然漫了上来。 雁萧关成婚,自然没人会闹洞房,瑞宁正忙着招待宾客入席,这?边绮华和赫宛宜对视一笑,上前想去催雁萧关和明几许回房,却没料到?还没走近,明几许已?牵着雁萧关走出了大厅。 出门后两人却没再往前走,反而出乎意料的停住了脚步。 雁萧关酒量本不浅,可偏偏一杯合卺酒下?肚,再被?明几许这?样牵着,只觉心?头晕乎乎的,被?明几许带到?门外时,他的视线就没从明几许的侧脸上移开过。 或许是今日的气?氛太过浓烈,雁萧关眼神中的痴迷几乎毫无隐藏,从眉骨、鼻梁,到?眼睫、脸颊,再到?线条流畅的下?颌,一寸都没落下?。 在雁萧关这?般灼灼的目光下?,明几许蓦然转头,轻声问?,“王爷,我送咱们一份成婚礼可好?” 雁萧关傻傻点头,眼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明几许粲然一笑,蓦的伸手抚上雁萧关侧脸。 他身后赫宛宜和陆从南目光炯炯,想看又觉害羞,时不时别开眼,又悄悄把视线挪回他们身上,唯有绮华一派泰然。 雁萧关还没细品面上手掌的温软触感?,只觉一股轻力传来,将他的脸往上一推。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咻”的一声轻响,一道火光骤然窜向昏沉的天边,拖着细长的光尾直抵半空。 “嘭!” 一道震耳轰鸣炸开,紧接着火光在空中骤然绽放。 先是一团金红交织的火花轰然散开,如牡丹怒放,千万点星火随即簌簌坠落,映亮了半边昏沉的天空,未等星火散尽,又有几道火光接连冲上云端,炸开成漫天银雨,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雁萧关仰头望着满天璀璨,耳边是百姓此起彼伏的欢呼,他却怔怔然,脑袋一片空白。 一道温热气?息靠近,明几许的声音混着烟花余响传来,比落满星光的晚风更温柔,“我特意为咱们备的成婚礼,殿下?可还欢喜?” 第274章 手掌将腰肢提起,又重重按下?去。 明几许头脑一片昏沉,耳边喘息声灼热粗哑,“我喜欢,王妃,往后的年年岁岁,我都想要,可好?” 淋漓肆意中,明几许脑中白光炸响,许久过后,一道沙哑声音响起…… “好。” 三日后,明几许终于走出院子。 刚出院门,蹲在院门外无所?事?事?看蚂蚁搬家的绿秧“噌”一下?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少……王妃,你?终于出门了,我还以?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涨红,费了很大劲才把余下?的话吞回去,连忙转了话头,“王妃出门可是有事?要做?” 明几许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这?蹩脚的问?话,径直往前迈步。 绿秧跟在他身后,只觉自家少主今日走得比往常慢了些?,念头刚起,她面色又变了,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悄悄上前半步,声如蚊呐问?,“王妃,你?现在身子可还好?” 明几许往日略显苍白的面价,此刻添了几分红润,绿秧偷偷瞧着那抹红,心?里暗忖,也不知是在夷州时被?那些?汤汤水水补起来的,还是因?着别的缘故。 明几许面不改色,只淡淡应了声,“还好。” 闻言,绿秧瞪大了眼,在心?里暗暗咋舌,不愧是他家少主,王爷勇猛,少主也不落人后嘛。 明几许可没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哪料到?身旁这?小姑娘心?里起了这?般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只问?道,“王爷呢?” “去与那些?宣州来的官员打官腔呢,都已?经三日了,宣州那些?官员还没走,日日都去瑞宁爷爷那里求见王爷。”绿秧连忙收回心?神,回道,“这?不,今日总算是如愿了。” 明几许脚步一顿,面色莫测,这?么说?来,这?些?宣州官员能见到?雁萧关,还得感?谢他,若不是今日他把雁萧关撵出门,他们不知还得等到?哪日去。 他心?中所?想半点没表露在面上,“可知他们是为何事??” 绿秧自然不知,她日日都在雁萧关的院子外徘徊,想进又不敢进,不管瑞宁怎么劝说?,她都只敢在外面守着。也就今日明几许出门,她才跟着出了主院范围,哪里会知晓这?些?? 不过绿秧不知晓,却不妨碍她有办法让明几许得知答案,当即便道,“王爷此时就在正厅呢,王妃若是过去,还来得及听听那些?人说?些?什么。“ 她悄悄告状,”我看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王爷一个人应付,还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得住。” 明几许本也打算过去,自然没有反对。 正厅内,雁萧关高坐其上,耳边听着底下?人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心?思却早飘回了主院。这?几日他着实有些?放肆,也不怪今日明几许会一脚把他踹下?床,还严令他入睡前半步不能踏进主院。 想到?此,雁萧关少有的心?虚,明几许应该没有真生气??今晚……他应该还会让自己上榻? 底下?为首的是宣州府尹,姓宣,名怀朝,年过半百的模样,见雁萧关似乎有些?分神,他咳嗽一声笑道,“赢州百姓安居乐业,商路通达,连咱们邻州都能跟着沾光,多亏王爷治下?有方。” 他身旁的人赶紧附和,“说?起来,宣州能有今日安稳,也全靠王爷威名震慑,那些?宵小之辈才不敢造次。” 他口中的“宵小之辈”,指的是宣州至赢州沿途山上的盗匪,往日那些?盗匪不敢动到?他们头上,只敢打赢州人的主意,他们自然不管不顾。 可现下?若是雁萧关真追究起来,那些?盗匪本就是凌通行手下?的人,凌通行却是买韩翼在宣州开设的,宣州却丝毫不察此事?,他们自然脱不了干系。 两人东拉西扯,净捡着好听的话说?。 雁萧关回神后,听着他们车轮式的拍马屁,半天没入正题,眉头渐渐蹙起,“行了。”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雁萧关目光扫过底下?诸人,“你?们放心?,我没打算追究旧事?,之前你?们放任买韩翼在宣州府设凌通行,且不查凌通行与山匪勾结,以?及宣州守备军收下?买韩翼制作兵器一事?,念在你?们确实被?蒙蔽的份上,我都可放过你?们。” 这?话一出,底下?诸人脸色骤变,尤其是被?特意提起的宣州守备军将领穆之武,额头瞬间冒起了汗。他慌忙起身道,“王爷明鉴,属下?确实不知买韩翼狼子野心?,实属被?他蒙骗,还望王爷恕罪。” 雁萧关抬手止住他的动作,继续道,“你?们今日既然来了,我便把话放在这?里,我并无大包大揽的打算,宣州虽是陛下?赐予我的封地?,可我没打算事?事?插手,宣州往日如何,以?后便依旧如何。” “日后只需如期将税银交至王府,不苛待百姓,其他政务你?们自行处理便可。”他一眼看穿这?些?人绕来绕去的目的,无非是怕旧事?败露,想求个定心?丸,既然如此,他给他们便是,只是也得敲打几句,“可若是你?们乱来,我手下?神武军也不是吃素的。” 这?并非雁萧关不关心?宣州百姓,而是宣州百姓的日子过得本就不错,甚至比赢州百姓好上不知凡几,且关于宣州的种种情报都让他知晓宣州官场与民间关系复杂却又直白,素来以?利益为上,商贸十分发达。 宣州暂时不需他如何费心?处置,只要赢州蒸蒸日上,宣州自会主动贴上来寻求合作与好处,实在用不着他过多操心?。 见他这?般说?,宣州来人对视一眼,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而他们也不枉雁萧关心?中对他们的看法,立即便有人开口夸赞起王府出产的瓷器和肥皂。 一人说?那瓷器釉色莹润如美玉,花纹精致如画。 又有人说?肥皂去污能力强,用完还有奇香,当真是难得的好物。 渐渐的,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提起了大婚那日漫天绽放的烟花。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更加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那日的烟花真真是美妙,我这?一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壮观又耀眼的景象,真是不枉此行。” “我亦然,若非能来王府恭贺王爷大婚,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过那般绚烂的光景。” “是啊,那落下?来的光简直像是在天上撒了把碎金子,如梦如幻。” “可不是嘛?那般奇景,怕是只有天上神仙才能得见,王爷这?里竟能造出来,真是让人敬佩。” 这?些?话,雁萧关倒是听得很是高兴,毕竟那烟花可是明几许特意为他准备的成婚礼。 宣州众人见他神色愉悦,其中一人顺势便问?道,“只是不知那样的神物究竟是何物所?制?王府日后可有往外售卖的打算?我等回去也好买些?回去,让百姓们有机会见见这?等神物,也沾沾王爷的喜气?。” 第220章 那?是明几?许独独为?他准备的好东西, 哪能?随意售卖?雁萧关?眉头?一挑,正要开口拒绝,可话还没到嘴边, 厅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他的眼神立即直直看?了过去, 还没见到人?,面上已带上了笑意。 明几?许跨进门, 目光一扫而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雁萧关?身上,“王爷,我来看?看?事情谈得?如何。” 雁萧关?语气不自?觉放软, “正说着烟花的事。” 宣州众人?见明几?许到来, 纷纷起身行礼,“王妃安好。” 问安的同时,不少人?眼神明里暗里落在明几?许身上, 大婚那?日,他们都在外间, 离着太远, 未曾清楚见过他面容,此时方一看?清他模样, 好半晌收不回来视线。 直到雁萧关?眼神狠狠刮向他们, 众人?才连忙收回视线,未免尴尬, 其中?一位官员又将购买烟花的请求说了一遍,之后便满脸期盼的望着两人?。 明几?许听完,看?向雁萧关?笑道,“王爷觉得?呢?” 雁萧关?这会没说拒绝的话,而是道, “你说了算。” 闻言,明几?许笑意更?深,转向宣州众人?道,“买卖烟花一事可以商议,只是这东西制作不易,用料也颇为?讲究,眼下存货不多,若真要购买,怕是得?等些时日。” 宣州官员一听有戏,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道,“无妨无妨,只要能?买,多久我们都能?等。” “是啊,好东西不怕晚。” 不愧是宣州人?,即使身居高位,说起买卖来一点不避讳。 明几?许亦是如此,不过还是丑话说在前头?,“这烟花价格不会低,且每次燃放都得?时刻注意,以免炸伤。” 说完,看?众人?面色不变,他才继续道,“如此你们若还要买,回去后需先向瑞宁总管说好需求,到时王府再王府才好先做准备。” 第275章 “理应如此。”众人?连忙应下,脸上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口,且明几?许没到之前,雁萧关?明摆着不愿意,没想到他一来,这事情竟真成了。 只是看?向明几?许的目光不免也多了几?分?慎重?,原本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没将明几?许这位男王妃当?回事,毕竟即便交南有好男风之人?,却仍有许多人?因延绵子嗣之事会娶妻生?子。 更?何况雁萧关?乃是皇家子嗣,说不定哪日同样会迎女子入府册封为?妃,明几?许无子,日后处境如何,一眼便知。 可没想到,在雁萧关?已然做了决定的情况下,只因明几?许一言,他便改了主意。 看?雁萧关?此举,明摆着明几?许在他心中?地位绝非寻常。 雁萧关?在一旁看?着,见明几?许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安排妥当?,脸上的笑意一刻没放下,仿佛先前隐隐不耐的模样是假的一般。 等宣州众人?千恩万谢的告退,厅内只剩他们二人?时,他才挪到明几?许身边,伸手扣住他的腰,“你倒是大方,就这么将你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东西卖给旁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明几?许仰头?看?他,“再说,这既是给你的成婚礼,也是给王府添喜气的,将之售卖出去,能?换来银钱,旁人?也能?沾沾光,一举数得?的事情,为?何要拒绝?” 雁萧关?说不过他,只得?道,“成,都是你做出来的,全听你的。” 三言两语间,方才被宣州众人?扰起的烦躁已烟消云散。 明几?许感觉腰间的手缓缓挪动着,带着有意控制的力道按摩着穴位,便放松往雁萧关?身上靠去,“我瞧着宣州那?些人?眉眼间的小心思不少,王爷就不担心他们日后多生?事端?” 雁萧关?动了动上半身,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靠着,手上动作不停,“放心,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我的地界上动旁的心思。”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眉眼弯弯的人?,声音微沉,“就算他们真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知晓什么叫得?不偿失。” 明几?许闻言,轻笑出声,“宣州商贸发达,这些人?想同王府做生?意,自?然放低身段同王府往来,如此一来,他们做事之前也要多瞻前顾后几?分?。” 雁萧关?点点头?,没再多说,只听着明几?许继续同他说话。 听着听着,他心里颇有些不好说出口的高兴,许是夷州那?次他忍无可忍同明几?许交了底,如今看?来,明几?许确实比从前更?为?袒露心思。 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想到此,雁萧关?顺嘴就在明几?许额前亲了一下。 明几许立刻看了他一眼,看?清他眼神里的微微警惕,雁萧关?神情一僵,立马转移话题,“烟花是你制出来的,价格便由你定,记得同瑞宁总管说一声便是。” 明几?许却不急着应,只道,“现今王府要做的买卖不少,瓷器、肥皂、羊毛,如今又添了烟花。” 他偏头?想了想,又道,“还有你那?里放着的酒精方子,也交给我试试,我瞧着许是能?弄出来。” 说到此,他话锋一转,“只是买卖多了,往来王府的人也跟着多了不少,个个都往王府跑,实在不便。” “你说的是。”雁萧关?手上的按摩动作没停,却不耽搁他认真听明几?许的话,点头?附和,“不光是王府的生?意,外面商人?也总想着把东西卖到王府来,还有百姓和商队私下里的物品置换,琐碎事一堆,日日聚在王府门口,虽说是侧门,却也显得?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明几?许听着他的话,眉眼动了动,没一会儿,他忽的直起身,看?向雁萧关?,“不如咱们在城内特地建个地方,专门用来让他们做买卖?” 雁萧关?挑眉,“特地建个地方做买卖?” “嗯。”明几?许点头?,眼带促狭,“王爷身居高位,许是不知在县城下的村镇中?,每月隔几?日便有集会,如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百姓们会将自?家东西拿到特定的的方买卖。” 他不等雁萧关?反驳,“我们亦可如此,让那?些想与王府做生?意的商人?,还有想买卖交换物品的百姓,都去那?里展示货物,同样,王府的东西也可摆在那?里售卖。” 他说的慢,显然是临时想出的主意,“不过既然王府要售卖物品,必然不能?像寻常集市那?般无序,就像瑞宁总管现在做的这般,到时需由王府派人?过去查验货物、定价,同样以王府中?人?作为?中?间人?,其他人?在管事面前定下交易,可少纷争,如此省时又省力。”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般做来,一来不用再让外人?频繁进出王府,免得?人?多眼杂,二来集中?交易能?让价格更?透明,百姓和商人?也不敢胡乱要价,三来还能?借着机会看?看?外面有什么新奇物件,说不定能?发现些好东西。” 说到此,他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看?向雁萧关?,“咱们定下规矩,让所有人?都得?守着规矩来,岂不比现在乱糟糟的强?” 雁萧关?越听眼神越亮,“这主意好。” 反正现下无事,他也没耽搁,立即便唤来侍从,“去将瑞宁、官修竹、绮华和赫宛宜叫来。” 明几?许知他意思,他们两人?总有想不到的的方,大伙一起合计才更?周全。 不多时,几?人?便先后到了厅内,除瑞宁四人?外,眠山月和陆从南也来了。比起俨然是个吉祥物的眠山月,还有万事皆听雁萧关?的陆从南,其他人?如今都是王府中?能?拿主意的主。 待众人?坐定,雁萧关?将明几?许的想法一说,瑞宁先拍了桌案,“王妃这主意妙,如今商户百姓天天堵在侧门,光是登记核验就要占去大半功夫,若能?让他们集中?在一处,我可省不少力气。” 赢州越来越繁华,他乐见其成,可王府的买卖日日离不了他统筹,他几?乎是从睁眼忙到闭眼,没有片刻空闲。 若非来赢州后他精气神日渐好转,他早撑不住了。 官修竹紧接着道,“这样做确实是好事,不过若想日后省心,先得?把场地弄好。” “刚好城内西南靠近城墙那?片还有处空的没用,离着肥皂工坊不远,我让人?在那?处建好屋子,”他说着,脑袋里瞬间闪过赢州城各处分?布,“不过屋子也需规划好,最好按物件种类分?区,王府的瓷器、肥皂放在一方,商户摊位在一方,百姓货物也集中?在一处……” 绮华这时却想到另一处,补充道,“里头?还需设个地方安排管事和账房坐镇,商户得?明码标价,买卖若有争执,便让管事公正评理。” 赫宛宜眨眨眼,跟着建议道,“既是王府主持,便得?往大了办,不如每一次开办前,提前几?日就张榜告知全城百姓和商户,写明王府有哪些商品、数量多少,起个领头?作用,这样能?吸引商户和百姓,日后人?气旺了,也能?成为?赢州城的招牌,更?能?吸引商户们前来赢州。” 眠山月听着他们的话,忽然眼睛一亮,傻乎乎的开口,“这不就是博览会吗?” 众人?都转头?看?向他,满脸疑惑,“博览会?” 眠山月磕磕绊绊的解释,“就是……就是把好多好东西都集中?在一个的方参展,形成一处热热闹闹的大集会,让大家都来看?、来买,不光能?做买卖,还能?让各地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好东西,我以前听人?说过类似的,就叫这个名儿。” 陆从南刚才一直没插上嘴,此刻闻言一拍掌,“这名字好。” 明几?许也点头?附和,“确实贴切。” 雁萧关?顺势道,“那?便将之称为?赢州博览会吧。” 随后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瑞宁负责拟定规矩和定价标准,官修竹牵头?搭建场地,绮华和赫宛宜负责罗列王府展品,并给各州府递消息招人?参展,眠山月和陆从南则负责琢磨怎么查漏补缺。” 众人?齐声应下。 相关?杂事自?然不必雁萧关?和明几?许亲自?动手,就连本已准备收拾行囊回元州的绮华和赫宛宜,听闻要办博览会,也改主意留了下来。 绮华如今身为?一州之长,所思所想自?然不止眼前,她一听便知晓这博览会对地方发展有好处,她若是能?在赢州积累经验,日后回元州也可依葫芦画瓢。 一行人?都不是做事拖延的性子,领了差事便匆匆下去忙活,唯有瑞宁留到最后。 等厅内只剩他们三人?,他才看?着雁萧关?,笑的意味深长。 雁萧关?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有话要说,索性抬头?示意,“但说无妨。” 瑞宁拱手道,“殿下已迎了王妃,是不是该给天都去个信?” 第276章 弘庆帝素来看?重?雁萧关?,过往他虽明里暗里说不想成婚,也没真怪罪,更?未强逼,黛贵妃更?是时常拿着士林贵女的画像让他选,她每每看?过便忘,她也未曾逼迫。 后来雁萧关?离开天都,来了千里之外的赢州,两人?也没再提婚事,可到底为?人?父母,不可能?不记挂此事。 想到此,瑞宁将心比心,“如今殿下成婚,虽说王妃是位公子,可到底能?了却陛下和贵妃的一桩心事。” 闻言,雁萧关?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你不说,我倒是真忘了。” 他看?向瑞宁,语气诚恳,“多谢瑞宁爷爷提醒,我这就去写信。” 牵着明几?许出门前,雁萧关?忽又住了脚,回头?对候在一边的瑞宁道,“从赢州到天都路途遥远,难得?让人?跑一趟,你去库房看?看?,把府里得?用的好东西都挑出来,一并送去天都。” 瑞宁连连点头?应下,目光不经意扫过明几?许,笑着打趣道,“王妃亲手做的烟花要不要也挑些送去?陛下和贵妃可未见过烟花绽放的奇景,见了定也是极为?欢喜的。” 明几?许笑看?向雁萧关?,雁萧关?一脸炫耀,“自?然要送,我家王妃这般好,可不得?让父皇和母妃知晓知晓。” 说罢,他还朝明几?许眨了眨眼,惹得?明几?许眼底瞬间荡起笑意。 瑞宁见两人?这般模样,识趣的躬身倒退,“属下这就去办,定不辜负王爷吩咐。” 转身时,他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谁能?想到呢?他曾以为?终将孤身一人?了却余生?的雁萧关?,居然也有将人?这般放在心上的一天。 要知道还在天都之时,他对雁萧关?的婚事甚至比弘庆帝和黛贵妃更?急,只是他是属下,不好对主子多嘴,虽说雁萧关?从未当?他是下人?,可他亦不愿惹对方不高兴。 他只能?暗暗忧心,总惦记着自?己若不在了,雁萧关?无人?照看?,又无个贴心人?在身边,余生?可如何是好? 第221章 那时他甚至会想?, 只要雁萧关乐意,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从各方面都寻不出好来, 他都会高?高?兴兴帮雁萧关将人迎进?府。 如今, 明几许虽是男子,可无论样貌、本事, 样样都是顶尖,他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不怪他日日笑得?跟弥勒佛一样。 写信不过是短短几笔字的功夫,可放下笔时,雁萧关忽然想?起一事, 还在元州时, 陆从南往天都送去给黛莺和的信,至今还没得?到回音。 当初黛莺和将游岑极和一众国子监博士、学子以?及各地文人送到赢州,至今已?有一年, 且事清还与太子有关,黛莺和年纪尚小, 一直被护在黛府, 不知怎会牵扯进?朝堂之事中。 虽不如陆从南表现得?那般担忧,雁萧关心里却?也有几分牵挂。 思忖片刻, 他又提笔写了另一封信, 这次是给天都的陆自心和陆灵珑两人。他俩在天都的任务之一便是照看?黛莺和,借此探探她的近况, 应是可行?。 瑞宁做事向来让人放心,不过一日功夫,送往天都的车队便整装待发。为着稳妥,车队随宣州官员一同启程,先顺路去宣州, 再从宣州寻一艘大船沿水路而上。 这样既节省脚力,也能借宣州官员爱做买卖的门路,寻艘近日便能往天都方向去的船,省去不少功夫。 与此同时,博览会的筹备也没落下。 “王爷,城外博览会的院子已?开始动工,其场地规划已?初步定夺好,前?院建正厅作?为王府核心展区,两侧各设多间房作?为商户固定展位。”官修竹几乎日日在王府和城中各处到处跑,今日便又拿着图纸过来禀报进?度,“后院开辟露天场地,用矮栏隔出数个百姓摊位,按商品类别立牌分区,场地中央建通透高?台作?为评理堂,供管事登记、处理纠纷。” 这些事情他显然亲力亲为,说起来头头是道,“除此之外,排水沟、车马道、值房也都一一划分出来了。” 他说的兴起,一点?没注意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雁萧关瞥见来人身影,待官修竹话音稍歇,先点?头表示认同,随即目光转向门口,“游博博士,在赢州待的可还习惯?” 游岑极依然是那副严肃神情,闻言微微颔首,“自是习惯。” 他素来不善拐弯抹角,见官修竹的事情告一段落,便开门见山道,“王爷,我此次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雁萧关眉梢微挑,毫不掩饰眼底的疑惑,“何?事?” 游岑极上前?一步,“我见城内正在动工修建博览会大院,因此想?请王爷在城内批块地,建一座学堂,供我与国子监的众博士、助教?授课,也让赢州本地学子能有个正经读书的去处。” 他语气恳切,“从元州来赢州后,我们在王府别院暂居,却?也知晓赢州此时的近况,赢州百姓日子蒸蒸日上,可识字之人太少,许多商户连账本都看?不懂,孩子更是没处求学,若能建学堂,既能让国子监的学问落地生根,也能为赢州培养些人才。” 官修竹在一旁听着,暂时将博览会之事抛之脑后,连连点?头附和,“游博士说得?是,我与瑞宁总管之前?同商户和百姓们打交道时,见着不少商户拿着账本愁眉苦脸,算个账颇为费劲,百姓们更是如此。” 他微微躬身,“游博士所说建学堂乃是事关一方发展的大事,我虽不才,却?也想?为此略尽绵薄之力。” 雁萧关沉吟片刻,“建学堂是好事,我自会支持,只是选址及后续事宜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话音刚落,官修竹便接话道,“场地我去寻,恰逢修建博览会大院,木料、砖石以?及人手都可统一调派。” 雁萧关点?头应道,“可。” 游岑极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动容,拱手深深一揖,“多谢王爷成全,我等定不负所托,将一生所学授予学子。” 晚间,雁萧关回到主院,见明几许正坐在灯下翻看?那本眼熟的化学书,随口便提起了建学堂的事,“先前?从元州回赢州后一直忙着,竟把游博士等人给抛在脑后了。” 他过去顺手摸了摸明几许的手,触其温热才放开,“今日游博士上门求建学堂,我才想?起这事,建了学堂,往后有国子监博士们正经授课,本地的学风定能慢慢好起来。” 他虽不喜读书,可不耽误他知晓读书的重要性?。他说得?随意,却?眼睁睁看?着明几许的眼神唰一下亮了起来。 “建学堂正好,击的给我在学堂里留一间一个院子。” 雁萧关转头看他,“作?甚?” 明几许眉尾扬起,满眼兴致,“化学博大精深,我一人研习难免枯燥,也难有精进?,正好借学堂之机,收些学徒,教?他们认认元素、做做实验,说不定能琢磨出些新东西。” 对此,雁萧关大为震惊。 他自觉是个看?到满书字都觉着头晕的莽夫,娶的王妃居然是个潜心研习学问之人。 反正在雁萧关看?来,但凡他看?不懂的都是学问,更别说化学,于?他而言俨然是天书。 “成,明日我就去打个招呼,你想?要多大的屋子、需要什么器具,先列出来,到时让工匠一并备好。” 雁萧关话音刚落,明几许仰头看?他,笑颜瞬间绽开。回赢州以?来,他的笑容越发鲜活明亮,此时别说只是给他在学堂留间屋子,就算让雁萧关亲自采石砌屋,他也得?挽着袖子上。 当然,修房盖屋的活计自然是轮不到雁萧关亲自动手的,可他也没能闲下来。 林中古树参天,最高?的几株直插云霄,仰头望去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浓密枝叶,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连日光都只能透过缝隙洒下零星光斑。 一只脚踩上厚厚腐叶,无声?无息。 四周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反倒更显幽深。 脚的主人是一位神武营士兵,他身旁上百神武军分散开,所有人都屏息望着一个方向。 那处,雁萧关单膝跪在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面前?一双缓缓动作?的手。 那双手极白,如玉一般莹润,却?并非女?子的柔丽,而是属于?一双男子的瘦却?修长的手。只见那双手小心翼翼扫开周围的泥土,指尖轻挑,连一丝微尘都没放过,一一拂去。 随着泥土渐松,一根白嫩的长须完整露了出来,连最纤细的须端都没受损。见状,雁萧关虚了口气,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下半截。 他抬头看?向面前?人,明几许垂着脸,长睫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浅浅阴影,神情专注,连额角渗出的细汗都未曾察觉,这认真的模样在寂静山林中竟有种奇异的吸引力,雁萧关一时挪不开视线。 第277章 又过了一个时辰,明几许才终于?慢下动作?,将一株带着泥土的人参完整捧在手心。 直到这时,雁萧关才堪堪将眼神移开,望着那株身形饱满,根须齐全,隐隐成了人形的人参,眼露惊喜,“竟是成形的参。” 明几许眼底带着笑意,“运气不错。” 雁萧关凑近看?,小心翼翼的没敢动手,“这种成人形的参,得?多难得??” “寻常参,随处哪间药馆都可见,可成型的极少。”明几许将参收好,“此株虽不是传说中的极品千年参,少说也有几百年,若是入药,寻常小伤小病用一点?参须便可见效,便是只剩一口气的人,用之也能从鬼门关拉回来。” 雁萧关看?着他递给绿秧背后竹篓,忍不住道,“你说的这般稀罕,又是你亲自动手费了几个时辰才挖出来的,我都不想?将之放在博览会卖了。” 他们此次进?山正是为了博览会,王府府库里的好东西都送去了天都,可博览会总不能只靠瓷器、肥皂和烟花撑场子,还得?多找些稀罕物添添彩。 无法,陆从南带着部分神武军去了海边渔村,寻能下海的渔民搜罗海货,而他和明几许则进?山寻找珍贵药材和野山珍,两边凑一凑,有好东西在,不怕博览会做不起来。 明几许勾唇一笑,“可放在博览会镇场子,不卖便是。” 他笑看?雁萧关一眼,“不过若是有人出得?起代价,卖出去也无妨,能寻到一株,自然也能寻到其他的。” 闻言,雁萧关顿时干劲十足,“人参难得?,可咱们不能只靠它,走,再往前?找找,说不定还有更稀罕的。” 雁萧关和明几许带着上百神武军进?山,进?的还是寻常生民都不敢踏入的十万大山腹地。纵然明几许提前?配了避虫兽的药粉,让众人随身携带驱散蛇虫猛兽,又让大家喝了预防瘴气的药,可深山里的危险仍然防不胜防。 脚下突然塌陷的腐叶陷阱,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的断枝,暗处窥探的野兽目光,每一步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他们既打定主意要满载而归,自然不可能满足于?一株人参。 而他们此行?进?山的底气全在明几许身上,不仅是因他备的药,更在于?他对草药极熟。 走在林间,明几许目光扫过草木,便能准确指出哪些是可入药的珍品。 一行?人边走边寻,行?至一处崖壁缝隙,明几许忽然驻足,看?向石缝中几株叶片呈暗绿色、茎干带细绒毛的植物。 雁萧关跟着看?去,“这也是草药?” 明几许点?头,“乃是七叶一枝花,又名重楼,专治蛇虫咬伤和痈肿毒疮,在外面集市上千金难寻,看?这长势,至少也长了十余年。” 雁萧关当即攀着石壁上前?,小心将其挖出。 而他动作?的同时,明几许已?转过一棵巨木,在树下一片潮湿的苔藓丛中看?见了几株川贝母,其叶片纤细如针,根部结着卵圆形的鳞茎,颗颗饱满。 川贝治咳嗽最是灵验,野生的更是珍品,他自然不会放过,上手拨开苔藓,绿秧连忙递过竹篓,他便将川贝连土带根小心放入。 又走过一道山梁,入眼居然有一处竹林,竹林尽头翻过去,是一道又高?又窄的山涧。 若非雁萧关眼明手快拦住了一名神武军,对方一时大意之下,许会一脚踩空,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绿秧走在明几许身边,眼尖的看?见山壁上的几处植物,只见其茎秆直立,表面有环纹,顶端生着几片针形叶,她眼一亮,“少主,那是不是天麻?” 明几许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点?头道,“是,天麻能治头晕目眩,对风疾亦有奇效。” 雁萧关看?了看?崖壁的距离,以?及那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峭壁,显然难以?采摘。 明几许同他对视一眼,两人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为几株药材耗上人命不值得?,毕竟这满山林中,不止这一株药材。 接下来,他们途中还采到了许多常见却?品质极佳的老黄芪、当归、党参,虽不及天麻稀罕,却?也是外界少有的好品相。 神武军的护卫们也没闲着,除了护卫职责,在雁萧关和明几许带着人挖药之际,亦有几个人眼尖,发现了一窝野生蜂蜜,,还有细心的护卫在岩石下发现了几株野生石斛,一样都没放过。 雁萧关看?着士兵们背上的竹篓渐渐装满,从名贵药材到山野珍馐,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又过一日,一行?人来到一处溪涧,山间溪流穿林而过,水流不算湍急,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溪边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十分光滑,正是歇脚的好地方。 一行?人在此休整,啃了两口干粮,雁萧关见溪边水不深,偶有水波荡起,显然藏着鱼群,又看?向正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塞干粮的明几许,笑道,“这几日干粮啃够了,我去抓几条鱼来添点?荤腥。” 说着不等回答,几口将干粮咽下肚,便往溪边走。 没成想?才踏进?水里,就见清澈水面下有几道黑影灵巧闪过,速度极快。 雁萧关眼尖,一眼看?清其模样,显然不是寻常鱼类,正疑惑时,随在他身后的明几许已?走近。 恰又有几道黑影窜过,他眼中一亮,“是石耳鱼。” 他清楚瞧见了水中一闪而过的几尾通体银白,鳞片泛着淡淡蓝光的小鱼,“这鱼只在水质极清的深山溪涧里才有,性?子灵,极难捕捉,体型虽小,肉质却?细嫩,晒干后可入药,能补气血、强筋骨,是极为稀罕的珍品。” 雁萧关一听来了劲,“这种好东西,我可不能放过。” 他们此行?进?山考虑周全,士兵们带着有细网,溪水微凉,他没让明几许下水,自己带着十来个神武军便开始准备捕鱼。 第222章 时节还在早春, 山下温度都还未回升,更何况山里,可这溪水却?只温凉, 岸边水浅, 刚刚没过?小腿。 雁萧关屏气凝神盯着?水底,见石耳鱼又游过?时, 猛地将网一兜,却?被鱼群灵活躲开。试了几次都扑了个空,不止他,神武军亦纷纷铩羽而归。 岸上, 明几许看?着?他的动作, 笑的眉眼?弯弯。 雁萧关听见他的笑声,也不觉丢脸,反倒越挫越勇, 直到溪水都被他们搅浑,脸颊亦有汗珠滑落, 他才彻底明了, 明几许方才所说“极难捕捉”,并不是随口说说。 他起身看?了一眼?小溪, 上宽下窄, 像个倒放的葫芦一般,眉眼?稍动, 干脆起身点?了身边几个神武军,让他们去下游用石块垒一个简易的小坝,围成一圈,将中间?挖深。 水流减缓后?,他看?向?明几许, 扬声道,“我今天非得给你把这些鱼全抓了不可。” 接着?他喊上身边所有神武军,从上游往下搅动水面,赶着?鱼往围好的小坝方向?去。 很?快,石耳鱼被惊动,纷纷游出石缝,上游动静大,它们只能往下方游,条条鲜活灵动的石耳鱼很?快便被赶进了围起来的小坝中。 接下来便只剩下瓮中捉鳖了。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竹篓里已?装了满满当当的石耳鱼。 大鱼没有,小鱼倒是抓了不少,收获又添了几分。 明几许清点?着?收获,笑道,“东西已?经够多了,再往前山路更险,不如?就此?返程。” 雁萧关亦不是贪心的性子,闻言欣然同意。 原路返回比来时轻松许多,走了近半日,山路渐渐平缓了些,可依旧身处深山腹地。忽的,打头的士兵快步返了回来,走至雁萧关身前,神色凝重,“殿下,前面有人。” 雁萧关一愣,“这深山里除了我们,怎么还会?有旁人?” 要知道,若非明几许在,就是他领着?神武军进山,也轻易不敢到这地界。 难道是……他眼?神一沉,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即看?向?明几许。 身侧,明几许微合着?眼?,感受着?林间?草木的微妙变化,渐渐有极轻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几息后?,他掀起长睫,眼?中闪过?一抹明了,抬手按住雁萧关的臂膀,与他四目相对。 雁萧关见明几许满脸好整以暇,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你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明几许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向?前走去,“能在这十万大山腹地行动自如?之人,还能是谁?” 一个答案悄然浮现在众人心中——夷族人。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两里处,一行十几个男女正匆匆行走在深山中。 一路走来,周遭密林偶有豺狼虎豹窥视,却?被他们腰间?悬挂的兽骨铃铛和手中的武器震慑,不敢轻易靠近。 一行人中,几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走在最前,目光锐利如?鹰,警惕扫视着?四周。 第278章 被他们护在中间?的是背着?竹篓的女子,步伐虽有些踉跄,却?始终紧紧跟着?队伍。 竹篓由竹篾编就,呈椭圆形状,边缘用坚韧的藤条加固,覆盖着?同色竹盖,边缘用粗麻绳紧紧系着?,上下紧扣,瞧不出里面装着?何物。不过?看?女子额头渗出的汗珠和微微发颤的肩头,便知篓中东西定然不轻。 又行了一个时辰,为首的青年抬头看?了眼?被树叶遮蔽的昏沉天色,也不知他如?何判定时辰,“已?近午时,先歇息再赶路。” 林中树木密集,随处可见横倒在地的枯木,有的树干上长满肥厚的菌菇和木耳,有些枯枝却?朽烂得轻轻一碰便簌簌掉渣。 不过?他们行了许久路,此?时已?累及,自然顾不上旁的。 女子们放下背篓后?,各自在身旁寻了处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下,稍作喘息便从怀中掏出硬实的干饼和水囊,小口吃了起来。 其中年纪最小的少女吃饱喝足,将还剩一半水的水囊盖好,抬眼?瞧了瞧同伴,随后?视线落在前方一位女子身上。那女子啃着?干饼,眉间?刻着?一道深刻的纹路,此?时正要喝水,举起水囊时动作却?有些迟疑,似乎并未顺利将水倒出来。 少女见状,连忙起身走过?去,递过?水囊,“二长老,喝我的。” 二长老看?她一眼?,眼?露温和,“阿婉啊。” 她笑了笑,接过?水囊饮了一口,递还给少女。少女显然与她亲近,接回水囊后?直接坐在她身旁的枯木上,抱膝看?着?被众人小心护在中间?的竹篓,语气带着?几分忐忑,“二长老,我们这次带着?山灵去同山下王爷做交易,王爷能同意吗?” 二长老撕了一口饼,沉默片刻后?摇头苦笑,“我也不确定。” 她叹了口气,“听说山下那位王爷行事难测,又是自天都那等繁华之地而来,定然见过?不少珍稀之物,能不能瞧上咱们的东西,实在难说。” 阿婉揪着?衣角,垂头丧气,“若是圣子还在族中就好了,二长老,有圣子在,定能说动王爷同我族交易。” “不许再提圣子。”二长老语气微沉,随即又放缓了声音,“阿婉,去了之后?千万别提圣子的事,更不能以此?为由攀扯,咱们是去做交易的,若是讨人厌烦,只会?无功而返。” 阿婉自然知晓二长老为何这般说。 圣子不是真正的圣子,而是被人用秘法假冒而成,到今日仍让夷族之内震动不已?。可是,阿婉偷偷在心里想:圣子确实救过?他们一族啊,若没有圣子,他们还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只是现下说什么都晚了,圣子不要他们了,阿婉抿着?唇点?点?头,眼?中仍带几分失落。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神武军早已?悄然散入密林隐蔽起来。雁萧关和明几许站在树丛间?,将前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山灵?什?么山灵?”雁萧关压低声音问。 “前面是夷族六蕴族族人,六蕴族乃是彝州六族中最善采集与种?植之道的。”明几许望着?前方夷族六蕴族族人的身影,轻声道,“十万大山之中种?种?,只有他们看?不上的,没有他们采集不了的东西,就是先前石壁上那株被我们放弃的药材,若是有他们在,轻易便能取来。” “至于种?植,山中虽有田地,却?数量稀少,可夷族自古不必同山下交易粮食,原因全在六蕴族。”说到此?,他笑看?了一眼?,“六蕴族中种?植的作物繁盛异常,寻常谷物到了他们手里,长势能比别处好上数倍,产量也高许多。” 他们身旁,绿秧收回探出的脑袋,补充道,“便是草药、果蔬经他们照料后?也灵气十足。” 似乎是想到曾经吃过?的果蔬美味,她吸了吸口水,眼?露垂涎。 明几许一笑,“因此?夷族上下都觉得,六蕴族种?出的东西是受山神庇佑的‘山中之灵’,只在夷族内部交易。” 绿秧点?点?头,“就是夷族沦落那些年,六蕴族种?出的东西也都被亚里坤全部占为己?有,从没往外界卖过?。” 雁萧关吸了口气,“如?你们所言,这六蕴族族人岂不是天选种?地之辈?” 他心中暗想,简直和自己?是两个极端,他是出了名?的“种?地杀手”,种?啥啥活不了,也就是在元州有农官手把手一点?点?教,才种?出了一株玉米。可他有自知之明,若是接下来再去种?些旁的,怕是还得白费功夫。 看?看?自己?,再看?看?人家六蕴族种?啥啥疯长,何止是对比鲜明,想到此?,他脸上神情顿时精彩纷呈。 明几许没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忍笑轻咳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远方,“看?来夷族已?乱。” 雁萧关瞬间?回神,“何意?” “夷族之中,原本阳巫族势大,夷族沦落后?,南兀族异军突起。现今阳巫族有阿托娅和南兀族则受夜明苔统领,两人俱非能屈居人下之辈,免不得两族对立,明争暗斗定然不断。”明几许解释道,“两族闹的厉害,其他四族日子自然不复平静,而夷族身居深山,盐、布等生活必需品都得从山下换。” 他嘲讽笑着?,“可阿托娅和夜明苔哪是好相与的?在其他族没表明立场之前,定然不会?轻易将物资交出去。” “可其他四族又哪敢轻易站队?为免殃及池鱼,他们才由此?行冒险下山,同你交易。” 闻言,雁萧关若有所思,随即眼?神一亮。 明几许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怕有了什?么盘算,“殿下想做什?么?” 雁萧关眉梢一扬,以口型说出两个字…… 玉米。 而那方,阿婉咬着?唇又问,“二长老,山下人真的会?认咱们的灵米吗?我听说外面的米都是白的,咱们这灵米却?是紫的,会?不会?被当成什?么怪东西啊?” 二长老摸摸她的头,语气放轻,“灵米是山神给我们的馈赠,懂行之人自然识货。” 她话音一顿,随即声音压得更低,“再不济,明……明几许大人总该知晓其中价值,咱们只求换些盐和布,不求高价,总该能成。” “成与不成,不是空口无凭,我得先验货。”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六蕴族人耳边响起,汉子们立刻举起长矛,围成一圈,紧紧将女子护在中间?。 二长老也站起身,伸手握在腰间?,顺着?她动作看?去才发现,她腰间?亦有把骨刀。 枝叶轻响,两道身影缓缓走出,神武军士兵紧随其后?,个个气势凶悍。 “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雁萧关带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些盖着?竹盖的竹篓上,语气随意,“看?你们背着?东西走的辛苦,这深山里不安全,不如?随我们一同下山,恰巧我身后?的士兵也能帮帮忙。” 见对面人半晌没反应,他笑的亲切,“当然,你们也可自行动身,不过?我还是劝你们跟我们走,至于交易的事,到了地方慢慢说。” 二长老的目光首先落在他身旁,见她目光看?来,明几许眼?神不闪不避。 二长老暗地里深吸口气,才将视线移到雁萧关身上,见对方一身劲装,长相俊朗,虽笑着?,周身隐隐威压却?让人无法忽视,她心中已?有数眼?前人身份。 那日她未曾亲眼?见到明几许离开蛮山,更不知雁萧关模样,可现下他既然能站在明几许身边,两人即使没有一丝交流却?透着?亲密无间?气场的,定然是他们此?次寻上门?的对象,厉王无疑。 再看?他们身后?士兵虽多却?不蛮横,她心中稍定。 汉子们看?向?二长老,眼?中带着?询问。 二长老望着?天色渐暗,林中的风也凉了起来,确实不宜再耽搁,她犹豫片刻,终是点?头,“既如?此?,多谢王爷相助。” 才下山,远远便见北城门?下瑞宁正踮着?脚望眼?欲穿。 雁萧关和明几许进山这几日,虽说有神武军护卫,可深山凶险难测,他哪能轻易放心?待见两人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他连忙迎了上来,一边喊着?身后?的仆役上前帮忙接竹篓,一边拉着?雁萧关上下打量,“殿下可算回来了!没伤着?吧?” 一路絮絮叨叨到了王府门?口,雁萧关才终于寻到空隙,指了指跟在队伍后?的六蕴族族人,“将他们安顿在府里,备好吃食和热水。” 瑞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些族人衣着?简谱,腰间?挂着?兽骨饰品,肤色是常年山居的健康麦色,眉眼?深刻,一眼?便知并非汉人。再瞧他们之中几人时不时偷偷望向?明几许,眼?神里带着?敬畏信赖,深处还有积分复杂,心中便大致猜到他们的身份,当即点?头应下,“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吩咐仆役引着?六蕴族族人往后?院走,路过?二长老身边时,还特意放缓脚步客气道,“一路辛苦,后?院有客,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仆役说。” 第279章 二长老见他举止周到,紧绷的神色又松了几分,拱手道谢后?便带着?族人跟上。 待众人都安顿妥当,雁萧关才和明几许回到正厅坐下。 瑞宁端上热茶,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那些人是夷族人?是特意寻来的?瞧他们背着?的竹篓沉甸甸的,莫不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雁萧关端着?茶杯笑了笑,“何止是好东西,你猜猜他们篓里装的是什?么?” 瑞宁可是知道夷族自古可是有不是鲜少展露于人前的好东西的,就是天都皇帝想要夷族出产的好物都极难,他当即两眼?冒光,“殿下可别同我卖关子了。” 绿秧在一旁接口,“是灵米,六蕴族种?出的紫灵米。” 没想到瑞宁居然听说过?,“就是传闻中受山神庇佑的灵米?听说产量极低,只在夷族内部流通的那种??” 见绿秧连连点?头,他顿时激动不已?,“传说夷族灵米有温养固本之效,可是当真?” 第223章 “寻常谷物下肚仅能?饱腹, 六蕴族的紫灵米却不同,煮熟后饱满透亮,入口带着淡淡草木清香, 长期食用可调和体内气血。”绿秧点头附和, “尤其?是对常年劳作、气血亏耗的人来说,吃一碗便能?明显感觉疲惫减轻, 即便是体虚畏寒者,吃几次后也会觉得手脚回暖,精气神都足了?不少。” 话毕,又补充道?, “更难得的是它功效温和, 老少皆宜,既无药材的苦涩,又比普通粮食多了?层温补功效, 说是夷族珍品也不为过。” “果然是出自?十万大山的好东西。”瑞宁连声惊叹,眼神里满是新奇, “夷族能?种出这等灵物, 难怪不愿轻易对外交易。” 这边雁萧关却没接话,端起茶壶给明几许续了?盏热茶, 轻声问道?, “你之前试用过吗?” 他一直记挂着明几许的体质,不止是手足冰凉, 整个身子都比寻常人体温低些。即便在宜州时用了?不少补身之物,回赢州后更是日日食补不断,可这体寒的毛病却丝毫不见?减轻。 明几许知晓他话中未尽的关切,接过茶杯指尖微蜷,轻轻摇头, “紫灵米于我无用,这灵米温补的是寻常气血亏耗,我的毛病……根源不同。” 他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长睫轻颤,忽然歪头抬眼,将一汪暖泉般的眸光投向雁萧关,轻声道?,“体寒与我而言并?无大碍,王爷不必忧心。” 雁萧关定定盯着他眸中渐起的笑意,那笑意清浅却真?切,带着几分安抚的暖意,便知晓他之言并?非虚言。 可越是这般云淡风轻,雁萧关心里越放不下,指尖在茶杯沿摩挲片刻,终是忍不住道?,“话虽如此,总要?寻个法子调理,回头我让膳房多琢磨些温补的食谱,哪怕慢些,总能?见?些成效。” 明几许闻言轻笑,没再反驳,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暖意却似比往常更甚几分。 他抬眼看向雁萧关,见?对方仍蹙着眉,眼底藏着挥之不去的关切,便主?动转了?话题,“说起来,六蕴族那边你想要?怎么做?” 雁萧关被他陡然一问,轻笑一声,顺着他转移话头,“我原本想着开春之后就将玉米种下,只是玉米这东西虽好,可几十斤种子看着不少,一年下来就算将收获的所?有全作为明年的种子,放在整个赢州城,也只能?激起一点水花。” 他若有所?思,“如此便得让玉米的收获越多越好,使之几茬之后便能?真?正惠及百姓。” 瑞宁自?然知晓玉米一事?,当初雁萧关将元州库房一半的玉米种子带回赢州时,就特地嘱咐过他好生看管,只是他始终没弄明白,“玉米种植又如何与六蕴族扯上关系?” 而另一边,明几许却挑了?挑眉,问,“你将玉米种出来了??” 两人齐齐瞧着雁萧关,都等着他的回答。 雁萧关给了?绿秧一个眼神,绿秧会意,连忙拉过瑞宁,低声给他解释六蕴族擅长种植的本事?。 这方,雁萧关亦开口道?,“种出来了?,难得顺利,且种活第一株后,系统还奖了?百斤种子,一部分分给了?天都,剩下的元州和赢州各有一半。” 见?明几许眼中闪过了?然,瑞宁也在绿秧的解释下弄清了?六蕴族的能?力,他才?沉吟着道?,“六蕴族最善侍弄作物,寻常谷物经他们手都能?增产数倍,玉米这等新粮若交予他们试种,有系统的种植法子,他们收获所?得定然非比寻常,如此一来,不出两年,玉米就能?在赢州遍地开花了?。” 明几许点头附和,“他们世代与山林为伴,对土壤、气候的感知远超常人,让他们试种再合适不过,而且六蕴族现下急需盐布等物资,对王爷有事?相求,正是送上门的人手。” 瑞宁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抚掌道?,“殿下这主?意好,既解决了?六蕴族的难处,又能?让玉米尽快推广,简直一举两得。” 雁萧关摇头,“事?情并?不是那般简单,盐布他们可以用灵米交易,可我们却必须让他们的能?力帮着种玉米。” “可灵米虽稀罕,山下百姓却对夷族心有顾忌,咱们肯同他们交易,已?是天大的好处。”瑞宁闻言蹙眉疑惑,“在此之外,再提出让他们帮忙种玉米,他们该是会乐意才?对?” 雁萧关指尖轻叩桌面,语气沉了?几分,“只是交易并不能保证他们尽全力种植,我要?的是六蕴族心甘情愿,想方设法将玉米种植的产量增至最大,如此才?可尽快将玉米普及至赢州乃至元州。” 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再没有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稳妥的法子了。 他抬眼看向明几许,眼中闪过一丝考量,“你说,若是让他们知晓玉米的惊人产量,再让他们明白,这作物能让他们族中粮食不止再无短缺之忧,甚至能?借咱们的渠道?换的更多物资,他们会不会把种玉米当成自己的事全力以赴?” 明几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接口道?,“六蕴族世代依山林而居,最知粮食珍贵,灵米虽好,产量终究有限,往日他们虽能?以一足之力,供给六族粮食,可却是熬尽全族心力方勉为其难做到。” “也因为此,六蕴族人一贯是夷族六族中平均寿命最短的一族。”明几许毕竟曾为夷族圣子,夷族中隐秘瞒不过他,“玉米不同,它产量高,一旦种成,不仅能?让他们在族中人不再日日夜夜困囿在田地之中,还能?借交易摆脱不得不依附阳巫族或南兀族的处境,这等关乎全族人的好处,他们没理由不动心。” 瑞宁这才?彻底明白,“殿下是想让他们从?‘帮咱们种玉米’,变成‘为自?己种玉米’?把咱们的事?和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自?然能?让他们拼尽全力。” “正是,”雁萧关看向瑞林,“明日你便去同六蕴族二长老交易灵米,事?后再让他们看看玉米种子。” “我看那二长老是个聪明人,想必能?算的清楚账。”他目光炯炯,“灵米换盐布是一时之利,可玉米种好了?,却是能?让他们世代安稳的长久之计,我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拒绝这样的机缘。” 厅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几人神色,一场以玉米为纽带的合作,正悄然成形,而六蕴族的命运轨迹,似乎也将在这场合作中,与赢州紧密交织在一起。 二长老今年四十出头,在普遍寿命不长的六蕴族已?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一路下山奔波,本就疲惫不堪,昨夜却翻来覆去,直到窗外虫鸣渐歇时,他才?勉强合眼,天不亮又醒了?过来,只觉的头晕眼花,喉咙干的发?紧。 刚起身想倒些热水,门外便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阿婉的声音,“二长老,你醒了?吗?” 二长老开门见?少女端着热水和干饼站在门口,眼里满是担忧,“长老昨夜没睡好?我听你屋里动静到后半夜呢。” 她?将东西递过去,又道?,“是不是在担心交易的事??你别愁,王爷看着是和善人,明几许大人也认的咱们的灵米,定会成的。” “阿婉啊,你还小,不知人心复杂,山下王爷虽客气,可此次交易事?关全族接下来一年的生活,万一他们压价,或是不愿换够咱们要?的东西……”二长老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暖意稍缓喉咙的干涩,却叹了?口气,“族里的盐只够撑半月了?,孩子们的衣服、族人所?用所?需也还没着落呢。” 阿婉咬着唇没说话,手紧紧攥着衣角,她?虽不懂太多弯弯绕绕,却知族里的艰难。去年冬天冷的早,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病了?,便是因为缺衣少盐。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瑞宁带着两个仆役笑呵呵走了?进来,“二长老早啊,昨夜可歇的好?” 他没提玉米,反倒径直看向桌上的竹篓,“听说灵米是六蕴族的宝贝,我特地来瞧瞧品相。” 第280章 二长老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心里反倒一松,既问起灵米,想来是肯交易的。 她?连忙起身掀开竹盖,紫莹莹的灵米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颗粒饱满匀净,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瑞宁俯身细看,又捻起几粒在指尖搓了?搓,满意点头,“果然是好东西,不愧是夷族珍宝。” 他直起身道?,“灵米我们收了?,那便请二长老将族里所?需的东西列个单子交与我,盐、布、针线这些,咱们都按市价折算。” 此言一出,院里的六蕴族族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喜。 二长老更是激动的嘴唇发?颤,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用炭笔写在粗麻纸上的清单,双手递了?过去。 阿婉凑过去看,只见?清单上密密麻麻列着, 粗盐百斤、细盐五十斤,粗麻布三十匹,针五十枚、粗线十卷、麻线二十卷,镰刀十把、斧头五把,火石三十块、桐油五斤,麻绳二十捆…… 瑞宁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见?都是些维持生计的必需品,笑着点头,“这些东西库房里都有,很快就能?备好,二长老稍候片刻,我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二长老眼眶有些发?热,在深山里时,他们同其?他族用十斤灵米换一斤盐都要?看人脸色,如今王爷不仅肯收灵米,还答应如数供给,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她?颤声道?,“多谢……多谢王爷体恤,我族定不会忘了?王爷的恩情。” 瑞宁摆摆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话锋轻轻一转,“对了?,二长老,听说六蕴族最擅长种庄稼?我家?殿下今早还说,想请你们帮个小忙呢。” 二长老闻言一怔,随即眼中微露警惕。 瑞宁却没多说,只摆摆手让人将灵米先搬了?下去,“不急,我先让人把你们需要?的东西搬过来。” 王府侍从?做事?果然利索,不过半个时辰,一楼的空地上便堆起了?小山似的物资,粗盐装在陶瓮里泛着青白光泽,麻布码的整整齐齐,镰刀斧头的铁刃在光下闪着冷光,还有捆好的艾草、成卷的麻线……样样都是清单上列的物件。 二长老带着族中几个汉子一一检查,确认无一短缺,且数量远远超过她?预估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原以为对方会先提要?求再给物资,没想到竟如此干脆,心里的戒备不知不觉松了?大半,可仍惦记着瑞宁方才?的话。 正思忖间,眼角余光瞥见?王府护卫拎来一只小竹篮走近,“瑞宁总管,东西拿来了?。” 竹篮里面装着金灿灿的颗粒,饱满圆润,带着淡淡的谷香。 这东西不在交易清单上,可二长老凭着常年与粮食打交道?的直觉,一眼便认出是粮食,只是这形状、这颜色,她?从?未见?过。 她?忍不住看向瑞宁,语气小心而恭敬,“瑞宁总管,这是……” 瑞宁接过小竹篮,笑着将篮子递到他面前,“此乃玉米,是殿下从?元州带回来的新粮。” 六蕴族众人面面相觑,阿婉更是踮脚好奇地打量,山里的谷物不是灵米就是其?他族种出的糙米,哪见?过这般金灿灿的东西? 二长老小心翼翼问道?,“瑞宁总管方才?说的请求,便与此有关吗?” “正是。”瑞宁点头,他没卖关子,“这玉米产量极高,一亩地能?收的粮食比寻常谷物多好几倍,只是数量太少。殿下知道?六蕴族最善侍弄庄稼,想请你们帮忙试种,若是能?种成,往后不仅玉米种子管够,你们种出的玉米,王府也按市价收购,还能?额外换更多盐布物资。”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不是强迫的,你们可以先带回种子看看,想清楚了?再给答复。” 二长老看着金黄的玉米种子,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产量比寻常谷物高几倍?这若是真?的,族里岂不是再也不必担心今后日日为着种出足够的粮食而呕心沥血,熬干寿命。 她?紧紧攥着竹篮,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多谢瑞宁总管告知,我……我需与族人商议一番。” “理应如此。”瑞宁笑呵呵道?,“种子你们先拿着,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找我便是。” 二长老抱着玉米种子,带着族人谢过瑞宁,将人送走后,才?转身回了?院子。她?一走近,阿婉便立即凑到装玉米的竹篮旁,一眨不眨仔细打量,还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长老,这玉米真?能?长那么多粮食吗?金灿灿的,看着倒像山神撒下的金珠子呢。” 二长老将竹篮放在桌上,望着窗外王府的青砖黛瓦,眉头紧锁,这既是机缘,也是考验,他必须为全族做个最妥当的决定。 带着族人回到客房,二长老将玉米种子小心翼翼收好,便召集了?随行之中几个能?主?事?的男女商议。阿婉捧着脸颊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种植玉米的风险,还有王府承诺的好处,直到暮色渐浓也没定下结论。 二长老最终拍板,“此事?关乎全族,不急着答复,明日咱们先去赢州城里看看再说。” 第二日一早,二长老便带着阿婉和两个族中汉子出了?王府。 赢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街道?上已?响起了?吆喝声,卖货的挑着担子穿梭,布庄的伙计正卸门板,孩童们追着嬉闹,脸上带着追逐出来的红晕。 这景象让六蕴族几人看得发?怔,他们在深山里见?惯了?沉默奔波的山民,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热闹的街市。 “看那布庄,花色真?多。”阿婉指着挂满布的铺子,眼睛亮晶晶的,“比咱们用树皮染的布好看多了?。” 二长老却更留意街边的粮铺,忍不住走进去瞧。 掌柜见?他们衣着特别,却也和气,笑着介绍,“咱们赢州今年收成好,糙米、白米管够,价格也公道?。” 他指着角落里的麻袋,“还有新到的豆子,炖肉煮粥都香。” 二长老一行人自?然不敢轻易出钱买,他们手里可没山下能?用的钱,依依不舍离开了?。 一路走着,他们看见?百姓们提着菜篮讨价还价,看见?铁匠铺里火星四溅,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在城内市集上,竟遇见?了?几个穿着山民服饰的汉子,长相奇异,混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不同。 只是,他们并?没被人驱赶,正和城里的商贩笑着交易,手里还提着刚买的东西。 “那不是十万大山的山民吗?”同行的汉子低呼,他们曾在山林里远远见?过山民,因着长相,山民性子孤僻,从?不与外人打交道?,如今却能?和城里百姓融洽说笑。 二长老上前搭话,山民见?他们也是山居之人,倒也热络,“多亏了?王爷愿意让咱们山民住在赢州城,不止如此,还让咱们进王府的工坊做事?呢。“ “而且还许我们用山货换银钱,王府现下正在建学堂,听说山民娃娃也让入学。” “当真??” “官大人亲口所?言,自?是真?的。” 他口中官大人指的自?然是官修竹,雁萧关心腹,王府内外许多事?情都交友他处置,他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是唬人的。 听见?的百姓当即喜不自?胜,纷纷同身旁人攀谈起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神武军巡逻经过。 队伍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让山民眼前一亮,“是阿诚,今天居然轮到这小子巡岗。” 二长老顺着看过去,心头猛地一跳,只见?其?人鼓眼宽鼻,俨然亦是山民模样,她?喃喃出声,“山民竟也进的神武军?” 没曾想这话被旁边的百姓听见?,笑着解释,“王爷可不计较是不是山民,只要?合适,都让进军队,还能?领饷银呢。” 一路见?闻像石子投进二长老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她?望着赢州城规整的街道?,百姓脸上的笑容,再想起山民在赢州城处境,许久回不过神。 六蕴族世代困在深山,不是因为不够勤劳,而是缺一个能?让他们走出闭塞的机会。王爷连山民都能?接纳,还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六蕴族擅长种植,机会都送到眼前了?,难道?他们还不敢试一试? 回到王府时,夕阳正染红屋檐。 二长老让阿婉把玉米种子取出来,金灿灿的颗粒在光下泛着暖光。 她?深吸一口气,对族中人道?,“我决定去告诉瑞宁总管,六蕴族愿意试种玉米,我们会拼尽全力种出最好的收成。” 阿婉眼睛一亮,立即蹦起来欢呼出声,二长老看着她?欢快的模样,紧绷了?几日的眉头终于舒展,或许,这金灿灿的玉米,真?能?为六蕴族带来一条不一样的路。 第224章 这方二长老下定决心带着族人去寻瑞宁, 却扑了个?空,说是瑞宁出王府寻官修竹了。 第281章 二长老虽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在王府等候。 她不知, 此时的瑞宁却是心急如焚, 压根没心思?在王府待着。这焦急全因今早送回王府的消息。 就在二长老一行人在赢州城内打探时,一匹快马从海边飞驰而来, 直达王府。来人是陆从南身边的士兵,带来的消息竟与雁萧关先前派去沼泽排水的人有关。 事情说起?来不复杂,却巧合的让人措不及防。 神?武军按照雁萧关的吩咐随王府懂水利的人士前往沼泽,选址排水。起?初事情很是顺利, 他们顺理成章将积水引入地下暗河, 怎料那暗河竟是条活脉,一路蜿蜒,直通沼泽外的一片山地。 更巧的是, 因着沼泽排水量过大,又或许是暗河河道年久淤积, 水流竟在那片山地下的河段漫了出来, 直接将山地淹了。 而那方山地并非无主之地,而是属于距离沼泽几里外的一个?渔村。山地不肥沃, 甚至称得上贫瘠, 地里自然不会种植农作物,况且渔村的渔民本就不能种地, 生?计全靠从海洋中打鱼而来。 可那方山地却是渔村必不可少的地方,只因山地上盖了十?数座石屋。 按照律法,渔民不能在陆地上盖屋,一生?都得在渔船上历经生?老病死。 不过因着前朝一位仁善的皇帝开恩,知晓海边渔民常因风暴葬身大海, 才特许他们在临近的高处开辟土地,建造避风暴的石屋。即便?如此,寻常时候渔民也轻易不能进?屋,且石屋简陋的连生?火做饭的地方都没有,却实实在在是他们躲避天?灾的救命之所。 这次暗河漫水直接淹了整片山地,十?数座石屋中有四座已?被泡的瘫垮,墙体裂开大缝,屋顶的茅草混着泥浆直往下淌。 渔村平日对石屋爱惜备至,时常有人来维修修补,如今见此景象,自然又惊又慌。偏巧渔村里擅长出海的精壮都随陆从南出海寻海货,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只能望着瘫垮的石屋急的抹泪,连抢修都无从下手。 等陆从南带着渔村精壮归来时,眼前景象让渔村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十?数座石屋早已?在连日浸泡中垮了个?彻底,断墙残垣泡在浑浊的水中,连最?后一点能遮风挡雨的角落都没剩下。 渔村里几个?年长的老人蹲在水边,用树枝扒拉着坍塌的石块,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 这几日他们也已?摸清了石屋坍塌的缘故,暗河漫出的水不仅泡软了地基,更将石缝的泥浆冲的一干二净,本就简陋的石屋自然撑不住。 可沼泽排水的是王府的人,他们这些连在陆地落脚都要看人脸色的渔民,哪有申冤的资格? 先前从陆从南那里领了赏赐,兴高采烈归来的精壮汉子们,此刻也耷拉着脑袋,天?塌下来的模样写在脸上,却没人敢说一句怨言。 谁都知晓,雁萧关能让他们保留这处避风港的石屋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今出了这事,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陆从南看着他们这幅认命的模样,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刚刚在海上得了不少海获,本想着同渔村的精壮汉子们相处不错,往后还能再出几趟海,再让渔民们帮着处理海获,多给些钱让渔村改善生?计,却不想撞上这等祸事。 更让他心焦的是,为了抢救最?后几座没完全坍塌的石屋,村里有三个?老人和两个?妇人被掉落的石块砸伤,此时正躺在临时搭的草棚里呻吟,渔村上下哭声、叹息声此起?彼伏。 “这事因王府而起?,王府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陆从南猛地攥紧拳头,哑声道,“你们先照顾好伤员,我这就派人回城同王爷禀报。” 闻言,渔村众人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一个?瘸腿的老渔民颤声道,“陆将军,王爷日理万机,哪会管咱们渔民的小事?能有那几座石屋避风暴这些年,已?是我们的福气,如今塌了,或许就是命吧。” “怎会是小事?”陆从南抬高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王爷那处,只要是他治下的百姓,无论你是渔民、山民还是农户,他都不会不管不顾。” 而此时,雁萧关已?骑着萌萌往渔村赶去,身后跟着几名?神?武军护卫。 另一边,瑞宁终于在博览会场地的营建处寻到了官修竹。 官修竹这些时日一直负责博览会会场和学堂的营建事务,繁杂琐碎,他又是个?事事亲力?亲为的性子,忙的脚不沾地。事态紧急,若是派人寻官修竹,折返王府再出府,不知得耗费多少时辰,瑞宁只得带着人亲自寻到他,一见他身影便?急忙上前。 “官大人,”瑞宁喘着气小跑至官修竹身边,不等他询问便?连声道,“王爷下令立即寻到种姑娘,让她带着药材跑一趟渔村,救治渔村伤员。” 他语速极快的将陆从南传回的消息说了一遍,“……听说伤了好几个?人,王爷正往那边赶,让种姑娘赶紧跟上。” 官修竹立刻将手中的图纸搁下,对身边的管事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瑞宁快步离开。 种略红是随他一同来赢州的,他帮着瑞宁处理王府和赢州城的庶务,而种略红也不是个能闲住的性子,自赢州城建起?后,日日带着药箱穿行于街巷,遇见病人便?出手诊治,早已?在百姓中攒下不少好名声。 如此一来,她更不愿守在王府,觉得走街串巷治病来得更自在,因此日日外出,不过出门前总会同官修竹告知一声去向。 “略红今早说去城南药铺帮李郎中看诊,咱们直接去那找她。”官修竹一边走一边道,脚步不停,“伤员耽搁不起?,得尽快找到她。” 瑞宁连忙跟上,心里暗暗庆幸种略红出门前会跟官修竹说一声去向,否则这仓促间要寻到人,还不知要多费多少功夫。 两人一路往城南赶去,只盼着能快点找到种略红,好让他尽早带着药材赶往渔村。 焦急惶恐之中,山地下传来马蹄声。 陆从南循声看去,只见雁萧关骑马奔来,不多时便?到近前。 翻身下马,雁萧关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坍塌的石屋和草棚里的伤员,眉头微微蹙起?。 “王爷,”陆从南连忙迎上前,“石屋乃是受暗河漫水冲塌所致,伤了五个?村民,都是老弱妇人。” 雁萧关走到草棚边,见三个?老人、两个?妇人躺在干草上,伤口?用脏兮兮的布条裹着,还往外渗出血迹。 其中一个?白发老人左腿明显扭曲,疼得脸色发白。 他立刻对身后士兵道,“先烧热水,找干净的布来,将伤口?简单处理一下,别?让伤口?再泡水。” 又转向渔民们,声音沉稳,说的话同陆从南并无二致,“大家别?怕,这事因王府排水而起?,王府定会负责到底,我已?让人去请大夫。” “石屋塌了,咱们就选新址重建。”知晓他们忧心所在,他又看向石屋方向,“我保证,新石屋只会建的比以前更结实,定让你们赶在风暴季前有避身之所。” 渔民们望着他笃定的眼神?,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安排,先前压在心头的绝望渐渐散去。 为首的老村长颤巍巍拱手,“谢王爷体恤。” 雁萧关刚安抚好众人,又去石屋废墟处查看了一圈,便?听见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 几个?神?武军护着种略红和官修竹快步赶来。 “王爷,草民来了。”种略红气喘吁吁地停下,立刻问道,“伤员在哪?” “在草棚里,有一人骨折,其他人都是外伤。”雁萧关侧身让开,“你赶紧看看。” “骨头错位了,得马上接骨。”种略红应声钻进?草棚,先查看了骨折的老人,指尖轻按片刻后脸色微沉。 诊断完后,她立即喊道,“麻烦谁来搭把?手按住他?” 两个?神?武军士兵立刻上前,种略红深吸一口?气,手起?手落间,只听老人痛呼一声,扭曲的左腿已?恢复平直。 接着她迅速用带来的夹板固定好,又拿出止血粉和干净的布,给其他伤员重新处理伤口?。 雁萧关看着种略红熟练的动作,对陆从南道,“你留下协助种大夫,确保所有伤员都得到救治。” 又转向官修竹,“你现在就带着人勘察地形,选一个?地势高、远离暗河的地方,尽快画出新石屋的图纸,建材从王府库房调,务必赶在风暴季前完工。” 官修竹和陆从南齐声应下,转身各自忙碌起?来。 草棚外,渔民们看着雁萧关有条不紊安排事务,看着种略红细心救治伤员,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他们忽然觉得,这一次他们或许真的能熬过难关。 站在坍塌的石屋前,雁萧关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眉头微蹙。 沼泽排水的事不知进?展如何,他万万不想半途而废,而对渔民的承诺,他也必须一一兑现。毕竟在他治下,无论身份高低,皆是需要他守护的百姓。 第282章 渔民们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心中只觉安定。毕竟此次虽有村民受伤,可雁萧关不仅亲自赶来,还派了王府大夫前来医治。 种略红看着年轻,医术却十?分精湛,被砸伤的几人不仅都保住了性命,断骨的老人也已?不再呻吟,且只要好生?休养几个?月,日后定能恢复如常,不会落下残疾。 渔村中人此时的神?情与方才的绝望截然不同,一片欢欣鼓舞。他们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王爷这等大官会为渔民的伤势如此上心。 “王爷是真将咱们视为子民,半分没看低咱们。”瘸腿老渔民摸着刚换好药的腿,眼里泛起?泪光,“前朝虽许了石屋,可哪有官府管过咱们的死活?这次塌了屋,伤了人,本以为只能自认倒霉,没想到王府不仅给治伤,王爷还要给咱们建新石屋,简直是菩萨在世啊。” “听陆从南将军说,新石屋还要盖灶台,以后躲风暴时能烧水、煮粮呢,”旁边抱着孩子的妇人也跟着点头,“以前那石屋连火都不敢生?,遇着连阴雨,冻得人直打哆嗦……” 渔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先前的绝望早已?被感激取代?。在他们心中,雁萧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而是真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依靠。 处处为他们着想,这样的官,是祖辈们从未遇见过的。 等渔民们被安抚妥当,雁萧关便?带着士兵往沼泽处去。 负责排水的王府匠人和士兵远远见他过来,个?个?心下忐忑,毕竟是他们连累渔村遭了祸,还得王爷亲自来收尾,一时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没成想雁萧关走近后,半句没提石屋坍塌的事,只问道,“排水进?度如何?目前用的是什么法子?” 负责排水的匠头连忙上前回话,“回王爷,已?排出三成积水,用的就是王爷先前提出的法子,将水引入地下暗河。只是……” “暗河走向比预料中更复杂,咱们勘察时没发现它与渔村那片山地相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如今看来,若继续往暗河排水,暗河水位上涨后许会冲塌上方的山地,儿山地偏巧又在渔村上游,一旦溃堤,莫说沼泽的水排不干净,连整个?渔村都可能被淹。” 雁萧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沼泽一眼望不到头,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足可见水量之大。 再转身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远处的山地赫然在目,山地下方便?是渔村,两方正呈高低之势。若匠头所言非虚,暗河隐患不除,排水便?是饮鸩止渴。 他当即眉头紧锁,“就没有万全的法子?” 匠头沉默着摇了摇头,“回王爷,属下无能。” 沼泽排水暂无其他可行之法,可渔村数百人性命也不能罔顾。 雁萧关在沼泽边转了一圈,最?终让人先暂停排水,原地待命,自己则转身回了渔村。 渔村人还不知晓沼泽排水的隐患,此刻正沉浸在另一番忙碌中。 种略红心善,在城里时便?日日带着药箱走街串巷,见人受病痛所苦,总会上前问诊。到了渔村,瞧见许多常年在渔船上生?活的渔民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尤其是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因潮湿环境长了疹子,痒的整日哭闹,心下更是不忍,便?索性在村口?支起?摊子,想着给众人好好看一次诊。 她的想法与陆从南不谋而合,陆从南立刻带着神?武军维持秩序,让渔民们排好队,挨个?候诊。 渔村难得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驻留,许多人家都没出海打鱼,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队伍转瞬间便?排成了长长的一串。 雁萧关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热闹的景象,种略红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桌后,正低头给一个?孩子诊脉,耐心嘱咐着什么。 陆从南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帮着维持秩序,脸上带着笑意。 渔民们排着队,眼里满是期待,低声交谈间,先前的愁云早已?散的一干二净。 “王爷。”陆从南最?先瞧见他,立刻兴致勃勃迎上来,指了指诊摊,“殿下您看,种大夫正给大伙瞧病呢,渔民们常年在海上漂,身子骨毛病多,正好趁这机会好好查查问题在哪。” “种大夫还想着他们没钱买药,说问诊后便?带着他们去山间采药呢。”他说得眉飞色舞,说完才发现雁萧关有些心不在焉,当即收敛了笑意,“王爷怎么了?” 他想到雁萧关方才的去向,又问,“莫非是沼泽那边出什么事了?” 见许多渔民向他看来,雁萧关展眉,只轻声说,“排水暂时停了,暗河与渔村上方山地相连,继续排水可能会冲垮山地,到时整个?渔村都会遭受无妄之灾。” 陆从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那怎么办?” 雁萧关没说话,目光扫过正在候诊的渔民们,看着他们脸上的期待和信赖,半晌缓缓道,“法子总会有的,但在想出万全之策前,我绝不会拿渔村百姓的性命冒险。” 正说着,种略红诊完一个?病人,抬头瞧见雁萧关,起?身走了过来,连声道,“王爷回来了?我方才给渔民们瞧病,发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多是潮湿引发的风湿和皮疹,我想着之后几日带着渔民们进?山采些草药,不知王爷可否允许?” 她之所以回来同雁萧关请示,乃是因着律法规定渔民不能从山上采集东西,除了从海里捕鱼外,所有日常所需都得靠交易,可渔民哪有那么多钱买药。 雁萧关看着她眼中的恳切,又望向渔民们期盼的眼神?,点头道,“准了。” 渔民们听见这话,立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 种略红更是乐的合不拢嘴,先前因赶路和诊治积攒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见状,雁萧关语气稍缓,“先把?病看好,其他事我来处理。” 他看着种略红沾着草药痕迹的指尖,又笑道,“辛苦你了,等看完诊,让人给你备些热汤,这么着急把?你招来,还得在渔村耽搁数日,可不能让你出什么岔子,不然回去后,官修竹说不定还得在心里埋怨我苛待了他的人。” 种略红愣了一下,随即腼腆笑了笑,耳根微微泛红,“不辛苦,能帮上忙就好,王爷放心,我定会把?大家的病都看好。” 说罢,她转身回到诊摊后,重新拿起?脉枕,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雁萧关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排队渔民们脸上的笑容,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沼泽排水的难题仍压在心头,但眼前这片刻的安宁与信赖,让他更坚定了要护住这方百姓的决心。 无论多难,总得寻到一个?两全的法子才是。 第225章 无?独有偶, 此时王府中亦有一人在烦恼。 绮华。 绮华负责的博览会相?关事宜相?对轻松,由此也?能?得些空余时间处理杂事,比如元州送来的信件。眼下元州其他事务尚且平稳, 她就?算不在, 也?暂无?大碍,倒是?羊毛工坊的事情让她有些忧虑。 因着元州羊毛工坊产出的羊毛织物在元州大卖, 可山里的羊数量有限,即使每只羊产毛量不少,以前积攒的羊毛库存也?有许多,眼下也?耗得差不多了?。若是?再不想办法, 羊毛工坊很?快就?得陷入原料缺乏的困境, 到时产出的羊毛织物会大幅度缩水。 要知道现在元州对外最响亮,最热卖的两桩生意,便是?羊毛织物和瓷器, 给元州上缴了?不少税银,绮华可不想断了?任何一桩买卖。 可即便元州已贴出告示, 高价收购羊毛, 可元州附近农户未曾养羊,交南其他州就?算有亦不多, 只能?指望其他地方来元州做买卖的商人贩来羊毛。 可一旦让那些手中有羊毛的大商人知晓工坊缺原料, 焉知他们会不会坐地起价? 不过这些都还早,现在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商人主动送羊毛过来。 接到消息后, 绮华思量了?两日,也?没想到妥帖的办法。不过现下她在赢州,她不必固执地非要自己解决所有事,便打算去寻雁萧关拿拿主意。 没成想她没寻到雁萧关,倒是?在回廊上碰上了?从铁坊回来的明?几?许。 同雁萧关一般无?二, 明?几?许近来常穿劲装,做起事来,劲装比广袖长袍更方便,只是?素色麻衣也?挡不住他那张脸给人的惊艳感?。 绮华自知自己美色动天都,可每每瞧见?明?几?许那张绝伦的脸,都会有一刹那的晃神。 “绮华,你这是?要寻萧关?”明?几?许看她来的方向,不远处便是?议事厅,不用想便知道他的目的,“他不在府中,去城外了?。” 绮华回神,“无?碍,亦可待王爷回来再说?。” 明?几?许:“他短期许回不来,你因何事寻他?” “元州羊毛工坊快断原料了?,我实在没辙。”绮华将羊毛短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现在告示贴了?,价钱也?许了?,就?是?没人送羊毛来,再这么下去,工坊说?不定得停工。” 第283章 对此,明?几?许并未多言。 对元州,他眼下并无?什么或恨或爱之类的感?觉,毕竟买韩翼已死,连带着买韩翼的爪牙也?没了?个一干二净,若非绮华此时提起,他早已将这个困住他许久的地方抛在脑后。 他浑不在意,却不耽误绮华跟着他进了?议事厅。 绮华待雁萧关如兄,而明?几?许与?雁萧关情深,自然待明?几?许同样亲近。 明?几?许进门后走向桌案,想打开桌下的木匣,可一伸手却瞥见?手上有脏物,便抬头四?下张望,像是?在找擦拭之物。 “用这个擦擦吧。”绮华一见?,从一旁架子上取了?干净布巾递过去,“王妃日日在铁坊忙碌,着实辛苦。” 明?几?许笑着接过,“多谢。” 绮华笑而不语,等他擦好手,又顺手接过用过的布巾放回去。 在她动作时,明?几?许已俯身打开木匣,取出那张经眠山月扫描绘制而成的赢州地形图。 此番他来议事厅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张地图,他没记错的话,先前雁萧关与?他同看地形图时,这地图上应标注着赢州各处矿脉位置,其中便有铜矿。 瑞宁去同六蕴族言说?种植玉米之事时,六蕴族虽未立即同意,可明?几?许却料定他们最终不会拒绝。在他知晓系统存在后,雁萧关从未隐瞒过系统的所有,因此玉米的种植方法及注意事项他都一清二楚。 而其中最受他关注的便是?波尔多液。 波尔多液,这东西一听便不是?此间应有之物,可明?几?许在查看玉米相?关事宜之前就?有印象,他之前便已在化学书?中见?过,且无?论是?系统出品的注意事项,还是?化学书?中的描述,都提到波尔多液是?一种农药,专门用于防治农作物的真菌病害。 只是?玉米种植的注意事项提得更清楚,甚至还说?了?它的防病害原理,它能?在作物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阻止病菌侵入,尤其是?对玉米苗期易患的叶斑病、锈病效果显著,能?大大减少因病害导致的减产。 既然波尔多液会出现在化学书?上,它的配置毋庸置疑要由明?几?许出手。 雁萧关离开后,他便进铁坊寻铜料,铁坊里堆着不少铁矿,都是?先前从矿岛运回尚未耗尽的,可铜料却一点没见?。 若是?想外购铜料,赢州这地方虽有王府和城池,却还没到商贾云集的地步,也?就?是?说?,并没有贩卖矿产的地方。更何况,铁矿、铜矿这类矿产向来由朝廷管控,若无?许可,私下大量买卖便是?重罪,稍不留意就可能被抓进大牢。 好在雁萧关早已受封,赢州是?他的封地,按律,封地内的铁矿、铜矿等各种矿产都归雁萧关所有,无?需受朝廷层层掣肘。 若是?派人零散收购,无?论是?扮作寻常收商户,还是?用其他方式,在其他州府东买一些、西收一些,要凑够配置波尔多液的量,未免太过麻烦。明?几?许没做他想,便决定直接勘探清楚赢州地图上标注的铜脉位置,后开矿采铜,彻底解决铜料短缺的问题。 目光扫过地图上的铜脉标记,明?几?许很?快锁定了?离赢州城最近的一处。 那是位于西北方的一处山坳,标记旁还标注着“矿脉浅露,易开采”,这无?疑是?最优选择。 至于开采之事,来时他心中便已有计较。铁坊中有几个阳巫族人,是?先前在矿岛归附后没回阳巫族,而是?直接投奔雁萧关的汉子,能?做出这个决定的,都是?聪明?人,且并不死脑筋,来了?王府后,个个都乖乖做事。 自古以来,阳巫族的汉子除了?善冶矿,亦善探矿、挖矿。到时他可派阳巫族的汉子连同神武军先去探路,确定矿洞入口和安全路径,再由王府招募身强体壮之人前去挖矿。 心事落定,他准备收好地图,将地图卷起之时,眼角余光瞥见?地图角落处还有一处不起眼的标记,石灰岩矿,位置在沼泽边缘的石山附近。 “石灰岩……”明?几?许心中一动,这东西化学书?中亦提过,可烧制石灰,既能?做建筑材料加固房屋,也?能?改良土壤似乎对许多农作物种植都有助益。 不过此事不急,他暂时且将念头压下。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脚步声。 明?几?许收敛心思,将地形图锁回木匣,便见?瑞宁带着六蕴族的二长老快步走进来。 明?几?许虽曾是?夷族圣子,可如今身份已变,二长老面对他时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更不敢显露往日那种隐隐不喜却必得忍耐的神色,只当他是?王府主事王妃,垂手而立。 明?几?许亦是?面色淡淡,目光平静无?波,仿佛过往从未存在。 “王妃,”瑞宁脸上带着笑意,“二长老说?,六蕴族愿意跟着王府种玉米。” 闻言,二长老上前,“玉米一事对我族而言,乃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我们愿意一试。” 明?几?许点头,“既然二长老同意,那我们便细说?相?关职责归属事宜。” 二长老凝神细听。 明?几?许:“王府会为六蕴族提供全套种子、法子和注意事项,从选种、浸种,到何时下种,以及如何防治病害,都会一一告知,且种植所需的农具,王府库房会统一调派给你们。” “至于玉米种子,自然由王府统一发放,甚至种植期间所需要的种种肥料、农药,也?由王府负责。” 他看着二长老,目光虽淡却让人一点不敢忽视,“至于你们的任务,只需用心照料玉米,将产量提至最大。” 二长老听得心口发热,她先前虽想着要种玉米,可族里却缺农具,没想到不止农具,连其他可能?造成他们为难的地方,都被王府揽了?去。 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我族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让王爷王妃失望。” “很?好。”明?几?许拿出早已备好的文书?,“待玉米成熟,王府会按市价全数收购,并会全部留给你们做种子,直到产出的种子足够赢州所有百姓使用。” 他看着二长老,承诺道,“等种子储备充足后,王府亦会将玉米种子分给六蕴族自行扩种,届时你们种出的玉米,除了?留足族内口粮,剩余部分王府仍按市价收购,如何?” 二长老接过文书?,手指抚过纸上字迹,眼眶微微发热,她虽不识大梁文字,可无?论心中对明?几?许作何复杂感?想,她内心深处是?极信任明?几?许的,因此丝毫不怀疑。 她跪下重重叩首,“多谢王妃,我族定会将玉米种好,不辜负王爷和王妃的信任。” 明?几?许示意她起身,“你回去后,瑞宁总管会将种子和农具送到种植玉米的土地处,还会带你们去查看地块,记得莫要误了?春耕时令。” 二长老连连应好。 瑞宁在一旁笑着补充,“春耕尚还有些时日,二长老若要带人将灵米换的东西送回去,王府亦可派士兵帮忙,再将六蕴族里负责种植玉米的族人接来赢州。” 二长老自然同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玉米不可能?被他们带回族里种植,不说?族里土地太少,拿不出足够的土地种玉米,更关键的是?,他们是?外族人,王府不可能?将玉米种子直接交给他们。 事已落定,瑞宁便准备带着二长老离开。他们转身之时,明?几?许瞧见?二长老腰间晃动的兽骨挂件,神色微微一动。 他曾是?夷族圣子,对各族擅长之事了?如指掌,当然知晓那挂件来处…… 夷族乌肃族。 乌肃族以驯兽和善狩猎闻名夷族,乌肃族驯兽秘术从不外传,却会在夷族六族间往来之时,将一些经特殊方法处理过的兽骨物件,赠与?交好的部族。 六蕴族这次从十万大山腹地赶来赢州,只带了?十几?个人,其中青壮不足十人,一路翻山越岭,竟没被豺狼虎豹袭击,靠的便是?这兽骨制成的物件。 听说?乌肃族处理兽骨之时,会用秘制草药熏制,让兽骨散发出一种猛兽忌惮的气息,寻常野兽闻到便会远远避开,就?是?虎、熊等凶兽,靠的近些,也?会因厌恶这股气息而轻易不会靠近,这才让六蕴族夷族人平安穿过险地。 想到此,明?几?许目光在兽骨上多停留了?一瞬。一旁绮华敏锐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抬头眼露疑惑却没多问。 明?几?许没有解释,而是?站起身喊道,“慢着。” 瑞宁和二长老同时停住脚步,都疑惑地看过来。 见?明?几?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二长老几?乎是?下意识提起了?心,莫非是?她方才哪里表现不妥,让明?几?许改了?主意? 尽管在瑞宁提出让六蕴族种玉米时,一开始她尚有犹豫,可在做了?决定后,却是?满心期待这个玉米种植的机会,生怕稍有差池便会错失。 第284章 正心下不安时,却听明?几?许问道,“你腰间的兽骨挂件,应是?来自乌肃族?” 二长老来不及松口气,点头应道,“回王妃,正是?数年前乌肃族赠送我族的。”、 她没有询问明?几?许因何知晓,毕竟兽骨来历在夷族内部无?人不知。 明?几?许继续问,“我记得乌肃族族地似乎与?你们六蕴族相?距不远?” 二长老虽不解其意,却不敢隐瞒,“是?。” 明?几?许又问,“他们族中驯兽好手可还足够?” “自然,”二长老立刻回道,“乌肃族四?代传承驯兽之术,族里猎手个个能?驯鹰能?唤犬,最厉害的几?位长老,连山里的黑熊都能?训的服服帖帖。” 闻言,明?几?许心中已有了?计较,又问,“若我没记错,你们族与?乌肃族乃世代交好?” 二长老心中不解,应道,“是?。” 她还解释了?一句,“我族在族地中种植,常需乌肃族提供的牛马帮忙。” 明?几?许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乌肃族中可有羊?” 二长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羊肉性?热,夷族居于深山,食羊肉可抗寒气,乌肃族历来会养有许多羊。” 一旁的绮华终于反应过来,眼神微亮。 “元州需要大量羊毛,乌肃族若愿意售卖羊毛,我可按高价收购,若是?他们不用钱财,亦可换他们族中需要的盐、布等物资。”明?几?许看向二长老,“不知二长老可否帮着牵个线?” 二长老有些犹豫,片刻后才道,“我会同乌肃族带话,至于成与?不成,我不能?保证。” “无?妨,话带到便可。”明?几?许应道。 二长老这才松了?口气,待瑞宁带着二长老离开后,绮华转向明?几?许,笑着欠了?欠身,“此番多谢王妃相?助。” 明?几?许笑了?笑,“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绮华的问题有了?眉目,预存这边,雁萧关却仍焦头烂额。 不过渔村的渔民?们倒是?一派暖意融融,他们得了?种略红的诊脉,又跟着她去山间认识、采集了?不少草药,个个脸上带着笑意。 为了?表示感?谢,青壮们更是?特意出海打了?满仓的新鲜鱼货,用最肥美的海鱼和虾蟹招待王府一行人。 官修竹勘察地形,准备给渔村新起避风暴房屋的事,也?进展顺利,却在临门一脚时受阻。 阻止他的人还是?令他负责修建石屋之人。 他刚选定一处地势高、土质结实的山坡,还没派人回赢州城调集建材和工匠,雁萧关便叫住了?他,“房屋的事先停一停。” 官修竹不明?所以,却见?雁萧关望着沼泽方向,“沼泽排水的隐患没解决,事情没决断,若最后渔村上游山地因暗河被淹,在这里建的房屋也?是?无?用功。” 他将沼泽排水与?山地隐患的关联同官修竹说?了?,“既要将沼泽积水排尽,又不能?让渔村受损,你可有法子?” 官修竹听完也?犯了?难,他身为文人,多亏过往长随父亲处理城中事务,来赢州后,帮着瑞宁处理王府和赢州城事务时才能?从无?差错,可面对这水利隐患与?民?生安置的两难局面,也?是?爱莫能?助,“王爷的意思是?……先暂停建房?” 雁萧关点头,“先让神武军去沼泽那边协助勘察,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排水路径,房屋的事,等沼泽那边确定好了?再说?。” 渔村百姓们起初并未察觉异常,可时日一久,石屋营建之事始终没有动静,便有人挂心此事,往原本说?要动工的地方去看。 没成想,那处只剩两个神武军守着,不见?动工。 且渔民?们也?发现更多士兵往沼泽方向去了?,一时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有人忍不住和身边人念叨,“怎么停了??莫非王爷变了?主意?” “不会吧,王爷可是?说?了?,定会给咱们建新石屋的。” “我看士兵们都去沼泽那边了?,莫不是?沼泽那边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先前散去的愁云又悄悄爬上众人眉头,大家望着沼泽方向,心里七上八下。风暴季眼看再过几?个月就?要到了?,若是?房屋建不起来,他们今年该去哪里避风暴? 坍塌的旧房屋已彻底不能?用,悬而未决的等待,比当初房屋坍塌时更让人煎熬。 好在种略红仍日日带着药箱帮村民?们换药调理,陆从南也?时常带着神武军帮着修补渔船、晾晒渔网,雁萧关和官修竹亦守在渔村附近未曾离开。 想着王爷总不可能?骗他们这些渔民?,渔民?们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不安,只当营建房屋的准备工作还没就?绪。 可一连几?日过去,山坡那边仍旧毫无?动静,渔民?们终究是?坐不住了?,他们想问,却不敢去找雁萧关和官修竹,连神武军也?不敢靠近。 好在陆从南性?子单纯,闲时总爱往孩子堆里扎,倒是?让他们得了?机会。 这日午后,退潮后的滩涂一片湿润,陆从南正被几?个渔村孩子带着在沙滩上捡海货,孩子们赤着脚踩在软泥里,手里提着竹编小篓,时不时举着捡到的海货朝他炫耀。 陆从南收获也?不少,看见?孩子们的战利品,只嘿嘿一笑,提着小篓冲他们晃了?晃,“看看咱们到时谁捡的更多。” 梳着小辫的女?孩将小鱼往篓里一丢,看他笑的高兴,想起家里大人的嘱咐,仰脸吞吞吐吐地问,“陆将军,新房屋怎么还不盖呀?阿爹说?再等下去风暴季就?要来了?。” 陆从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解释道,“没忘呢,王爷正和官大人商量给沼泽排水,同时保证渔村安危,等确定后才能?盖结实的屋子。” 说?着,他顺手捡起一块被海浪磨得溜圆的青石,望着远处沼泽方向,冷不丁叹了?口气,“王爷想保住渔村,沼泽排水的事就?难成,要排沼泽水,渔村又怕保不住,哎,沼泽那么大,又不能?搬走,可你们渔村那么多人,也?不好强让你们搬走,真是?难啊。” 他话刚说?完,身边孩子便脆生生道,“搬不了?呀,阿爷说?我们是?海民?,生在船上,长在海里,大人们不许我们搬走的。” 另一个光脚孩子跟着点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我娘也?说?了?,我们的户籍就?在船上,就?像贝壳长在礁石上,挪不了?窝,大人们不容许海民?上岸。” “是?啊,我爹爹原本想去城里做工都是?不行的,也?就?是?王府修建大城,才让爹爹和叔叔们去做工。”小孩像模像样叹气,“大城建好,以后就?机会了?。” 孩子们说?得天真,陆从南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住,只觉心里猛地一震。 这些孩子还没长大,却已将只能?在海上讨生活刻进了?骨子里。 海民?户籍就?像无?形的网,把他们一辈子困在船上,上岸买地是?奢望,离开海边更是?犯了?律法。 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前雁萧关同他们商议时,他们从未想让渔民?离开此地,因为潜意识觉得渔民?们定然不愿离开,毕竟人离乡贱。 他们都错了?。 他们没意识到,渔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那些刻在律法中关于渔民?的规条,那些世代相?传的定论,早已将他们的路堵死了?。 攥紧手中青石,陆从南的眼睛发涩,海风卷着潮气,吹的孩子们头发乱舞,也?吹的他心里五味杂陈。 “陆将军,你怎么了??”孩子们见?他突然站起,纷纷跟着起身,怯生生问。 陆从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激荡,勉强笑了?笑,“没事,你们玩,我去王爷那一趟。” 他转身就?往沼泽方向走,脚步越来越快,他跑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让王爷知道,渔民?们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渔村和沼泽的僵局,得从根上破才行。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写上头,错过时间了,迟到了十几分钟[托腮] 第226章 陆从南快步跑过滩涂, 裤脚上沾了不少泥点?也顾不上拍。一路跑至沼泽边,远远便?瞧见雁萧关正站在沼泽旁的高地上,官修竹同他站在一起, 两人时不时开口说着什么。 “殿下。”陆从南几步奔上前, 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喘息。 雁萧关转过头,见他神色异样, 问道,“怎么了?渔村那?边出事了?” 他可是知道,在渔村住下的这几日,他与官修竹日日为着沼泽排水一事想方?设法, 种略红则继续在渔村诊病, 陆从南那?边都帮不上忙,干脆不是带着神武军帮渔村人做事,就是带着渔村精壮出海, 再不然便?是闲时陪渔村孩子玩,没什么事可不会来寻他。 第285章 “不是。”陆从南定了定神, 把方?才和孩子们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 末了攥紧拳头道,“先前是我们想差了, 渔民们是愿意搬到陆地上的, 只是他们的户籍都绑在船上,朝廷律法不容许他们在陆地上扎根。” 他眼睛亮晶晶看?着雁萧关, “若是想要按计划给沼泽排水,既然避不开可能淹了渔村的问题,我们可不可以想办法绕开这道律法,让渔村的渔民们搬到陆地上?” 他只是稍一晃神,方?才孩子们的神色便?出现在脑海, 因此?,他没有提出将?渔民迁至其?他海岸。 孩子们虽说的寻常,可陆从南却着注意到每个孩子眼里却透着一股艳羡,那?股艳羡是为着什么?他心里有答案。 闻言,雁萧关眉头一蹙,“我早知户籍苛责,却没想竟到了这地步。” 官修竹望向渔村方?向,亦是一叹,“也难怪渔民将?石屋看?的重,那?不仅是避风暴的地方?,更是他们唯一能同陆地沾边的念想。” 他很快按下心中?怜悯,回想起大梁朝律法中?关于渔民的条例,“确如陆将?军所说,不只是大梁,就是前朝律法也规定渔民不得离船定居,更不许购置田产,若违反律条,会受官府重责。” 三人一时沉默,沼泽的风带着潮气,吹在几人面上,让人泛起一阵沉闷。 陆从南目光紧紧盯着雁萧关,渐渐的,官修竹亦没再多言,等着他做决定。 雁萧关远远眺望着渔村,看?着渔民在成排的船上行?走做事,还有几岁的孩童拎着小篓在海滩上搬石头,捡被浪掀至滩涂的鱼虾蟹贝。 “排水不能停,渔民不能弃,既然是律法将?枷锁套在他们身上,我们便?将?这枷锁给解开。”雁萧关微眯起眼,眼里闪过一丝决断。 “修竹,你立即回赢州城,查看?前朝今朝关于渔民户籍的所有律条,尤其?是那?位特许建石屋的前朝皇帝,看?看?这些年是否留下过关于渔民上岸的先例。” “是。”官修竹应声便?走,不敢耽搁。 “你去告诉渔民们,石屋暂停营建是为了找更稳妥的法子,让他们安心。”雁萧关又转向陆从南,看?着他咧嘴笑的一脸傻样,吩咐道,“另外,先试试他们的口风,若是王府能帮他们解开户籍限制,让他们能在陆地盖屋,他们愿不愿意迁去离沼泽远些的安全地带?” 陆从南眼睛一亮,生?怕带错话让渔民和孩子们失望,追问道,“王爷是想……”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雁萧关语气坚定,“既然事有两难,那?便?先打破阻在前路的陈规,另寻生?路。“ ”沼泽我要排,百姓我亦要保。” 话到此?,他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陆从南临走前,他又追了一句,“记住,要问他们真心愿不愿意,莫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在强迫。” “属下明白?。”陆从南心头的沉重一扫而?空,转身又往渔村跑,脚步比先前来时轻快许多。 雁萧关站在原地,目光渐渐向前延伸,似乎一眼便?将?整个赢州尽收眼底。 赢州是他的封地,旁人都认为他胸无大志,他也确实对成皇成圣没有兴趣,可此?刻站在这片土地上,他断不会拒绝自己该负起的责任。 他要让赢州真正安稳,就得将?这片土地上世代累积的沉疴,一点?点?连根拔起。 不远处,神武军和匠人还在勘察沼泽地形,沼泽积水在阳光下泛着嶙峋波光,雁萧关知晓前路或许不易,可他只会迎难而?上,再多的麻烦他都接得住。 而?此?时的渔村一片安详,渔民们有的在修补渔船,有的在晒渔网,有的在处理鱼获。 最先瞧见陆从南的是带着赶海回来的孩子们,他们纷纷迎了上去,举起手中?小篓喊道,“陆将?军,看?我今天捡了好多小鱼。” “还有我,我还捡了螃蟹。” “我这里有生蚝。” 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便将陆从南围在了中间。 陆从南止不住心中?激荡,一把将?最前面的小女?孩抱起来转了一整圈,笑道,“我太高兴了。” 在孩子们一脸迷茫下,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渔村的大家,王爷让我带话问你们一句,若是让你们去陆地上盖屋定居,你们愿不愿意迁过去?” 话音刚落,渔村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一阵骚动。 熟悉的瘸腿老渔民拄着拐杖上前,颤声问,“陆将?军,这话是真的?我们渔民也能在陆地上盖房?” 陆从南将?孩子放下,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用力点?头,“王爷说了,只要你们愿意,他就想办法帮你们上岸。” 孩子们懵懂无知,渔民们却是瞬间红了眼眶,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可高兴过后,却有人提到,“我们就算去陆地盖屋定居,也无田地维持生?计,我们这辈子离不了出海打鱼,只有出海才能让我们活命。” 有人眼露希冀,“我们上陆地了还能继续打鱼吗?” 陆从南愣了愣,方?才雁萧关好像没说起此?事。 “能。” 不等他再想,身后传来一个字,斩钉截铁。 所有人朝声音来处望过去,只见雁萧关身姿挺拔如松,大步走来,周身带着沉稳可靠的气场。 这一刻,他的身影落在渔村众人眼中?,比遮风挡雨的神明更让他们心安。 同样,渔民们愿意与否亦无需再问。 官修竹策马奔回赢州城时,暮色已漫过城墙。 他直奔王府,立即让人搬来所有与律法、户籍相关的卷宗,彻夜翻查。 案头很快堆起厚厚的典籍,从大梁律例到前朝海民治理册,甚至赢州地方?志中?零星记载的渔民案例都被他翻了出来。 好在他早已看?过其?中?许多书,尤其?是律法相关,他几乎是瞬间翻到对应的内容。 天快亮时,官修竹拿着一卷泛黄的《仁帝实录》,声音因熬夜而?沙哑,“找到了。” 仁帝便?是前朝那?位特许海民建石屋的皇帝,《仁帝实录》记录了仁帝一生?功过。 没等歇息,官修竹立即带着整理好的卷宗赶回渔村,将?查到的东西一一禀报,“前朝仁帝不仅特许渔民建避风港,还曾下过一道海民优抚令,虽未明说解开户籍限制,却提到凡遇天灾,许海民暂居陆地,由地方?官包粮助居。” 他又翻出律法中?因地制宜条则,“律法治政,贵在变通,只要能安民生?,在律法框架内申请特例并非不可。” 雁萧关听完,瞬间笑了起来,当?即拍板,“就按这个思路来,既有先例可循,便?表示此?事可行?。” “渔村百姓愿意搬上岸,”他看?向官修竹,“如此?一来,接下来要紧的便?是列一份稳妥的上岸安置章程。” 官修竹一点?没有彻夜未眠的憔悴,能跟着这样一位放权于他,毫不怀疑他的主上,他心中?甚是激动。 更何?况雁萧关也不是那?等甩手掌柜,事事都会过问把关,一日后,一份粗略的渔民安置章程就放在了雁萧关面前。 首先便?是定居事宜,因赢州是雁萧关的封地,不必奏请皇帝,只需雁萧关下令即可,直接在陆地上划拨一片荒地,允许渔民自行?建造房屋,地契、房契与陆上百姓一般无二。 其?二是户籍保留与变通,渔民户籍仍为渔籍,但新增“陆地居住许可”,凭此?许可渔民无需再困于渔船。且渔民子女?与陆上百姓享有同等权利,如可入学堂就读,渔民进城购买盐、油、药材、布料等物资时,与普通百姓享用同等价格,禁止商户加价盘剥,违者由王府严惩。 此?外还考虑了渔民生?计,渔民原有渔船所有权仍归渔民所有,出海捕鱼不受限制。 章程拟好后,雁萧关让陆从南带着人去渔村船上挨个宣读。 许多人听见能在陆地建房,买东西同价时,眼里都滚下泪来,甚至有上了年纪的渔民反复追问,“真能在陆地上盖房?我们真能不再看?商户脸色,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价格还和其?他人一样?” 孩子们感受到大人们心中?的激荡,亦都红了眼眶。 而?孩子身边的妇人听到子女?能入学堂,更是如做梦一般,“娃能认字了,不用像我们一辈子只认得渔网……” “章程上写的明明白?白?。”陆从南与有荣焉道,“赢州王爷最大,王爷说了算,只要他允许,其?他人便?没资格不同意,你们只管安心。” 渔民们望着远处雁萧关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想到能在陆地上扎根,不知是谁带头,远远朝着那?道身影跪了下去。 接二连三,不多时,所有人都伏在了地上。 渔村村长颤巍巍道,“活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没想到在咱们这一辈,还有机会能在陆地上睡个不晃的觉。” 第286章 “沙安村的先祖们,你们看?见了吗?我们可以上岸了啊。”他痛哭流涕。 “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了。”好半晌,他方?平复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对,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了。”所有人,无一不落重复道。 渔村上岸章程虽未彻底打破户籍枷锁,却也撬开了一道缝,渔民们愿意搬,沼泽排水的方?案便?不需更改,一时间,渔村也好,沼泽也罢,都一派忙碌景象。 只是赢州可不止沙安村这一处渔村,共有七处,彼此?相距不远,渔民们世代只能与同族通婚,因此?各村之间虽说不上亲如一家,却也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数百年。 沙安村获准上岸定居的消息很快传至其?他六村,不多时,其?他六处渔村也跟着炸开了锅。 个个夜里辗转难眠,最后实在耐不住,围到了各村村长船上。 你一言我一语中?,各村村长们摸黑揣上两尾最肥美的鱼,天不亮就摇着小舢板赶来沙安村。 还没进到沙安村,便?与其?他几村村长不期而?遇,不必多说,彼此?都知此?行?目的,很快,六人便?一同上了沙安村村长的渔船。 不等沙安村村长开口,其?中?一位村长便?急着问,“老哥,他们说你们村能在陆地上盖屋,是不是真的?” 沙安村村长把他们往船上让,合不拢嘴道,“可不是,王爷亲批的,还不止这,我们日后买盐、买布、买油都不用多掏钱,孩子们还能去学堂认字呢。” 即使过了快两日,他一提及此?事就按捺不住心头激动。 沙口村的村长猛地抓紧手上的鱼,膝盖一软就想下跪,“求老哥帮我们也问问王爷,我们沙口村能不能也沾沾光?哪怕多交点?税也行?啊。” 要知道,渔村渔民最怕鱼税。 按律,大梁朝鱼税十取一,渔民出海所得鱼获,无论贵贱都需缴纳一成渔业税。可他们渔民乃是贱籍中?的贱籍,常受盘剥,实际上的税负甚至远超三成,日子过的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可现下,他竟能说出自愿多交鱼税的话,足可见他有多渴望像沙安村一般上岸定居。 其?他人纷纷恳求,沙安村村长哪敢让他们下跪,要知道这之中?可还有年长他十余岁的长辈,两家还有姻亲关系,要是受了这一跪,他怕是做梦都不安稳。 “唉,”沙安村村长手足无措,“王爷是好人,可我也不敢去他面前得寸进尺。” “大亮啊,我们祖辈可都是兄弟,”一人满眼恳求,“帮我们想想辙吧,啊……” 沙安村村长,也就是大亮,想了想雁萧关这段时日待他们这些低贱渔民的态度,还有陆从南与他们村里人厮混在一处的模样,他咬咬牙,“成,我带你们到陆将?军面前,到时成与不成,各位都不能埋怨我。” 至于为什么先去寻陆从南,人老成精,大亮自然能看?出陆从南是雁萧关的心腹,甚至雁萧关待其?很是宽容,有他在,好歹能壮壮胆,就算不成功,也不会被怪罪。 第二日,雁萧关正在沼泽边听匠头汇报排水进展,便?见陆从南和沙安村村长带着几道身影走了过来。 到他身前,几人齐齐跪了下去。 雁萧关不由停下脚步,看?向笑得有些腼腆的陆从南,问道,“这是做什么?” “求王爷开恩!”六个村长异口同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我沙口村、沙河村……也想上岸定居。” 说完后,几人便?紧闭着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渔民就算面对来收海货的商人都战战兢兢,如今却要大着胆子向雁萧关提出这般堪称离谱的要求,何?止是胆大包天,他们简直是将?命都豁了出去。 毕竟这要求在世代受困于户籍枷锁的渔民看?来,无异于向天讨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沙安村村长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陆从南亦眼巴巴地瞧着雁萧关。 看?他们提出恳求后,紧张到天要塌下来的模样,雁萧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对普通百姓而?言,生?来便?有的权利,却是他们从祖辈便?放弃的奢求,何?等讽刺。 他沉默的这片刻,却让其?他人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看?见跪在地上几人的手指深深抠进了地面,雁萧关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却不想此?时负责排水的匠头匆匆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卷地图,“王爷,属下刚带着人勘测出沼泽的暗河,共有数条支流,其?中?大多直通大海,却有三条支流距离其?他几处渔村较近。” 他缓了口气,“未来若是将?沼泽的水排干净,或许对其?他三处渔村亦有影响。” 雁萧关立即伸手,“将?图拿给我看?看?。” 匠头递过来的图纸上,不仅标注着沼泽暗河流向,还清晰画着沼泽周围渔村的位置及周边环境。 匠头站在雁萧关一旁,指了指其?中?三处渔村标记,又指向沙安村,解释道,“王爷,这三处渔村同沙安村一般,虽靠海,却都建在一片天然形成的凹湾滩上。” “这片滩涂地势比海平面略低,平日里靠一道常年受潮水冲刷的沙堤挡着海水,渔船得从沙堤缺口才能进出,而?暗河支流恰好从凹湾滩后方?的高地底下穿过,河床比滩涂地势高。若是排干沼泽水,暗河水位骤升,极可能引起支流沿岸土层松动,加上后续排水时的水流冲击,便?会冲垮滩涂后方?的低矮土坡。“ “到时候不只是暗河水流向渔村,海水也会顺着沙堤缺口倒灌,后方?土坡塌下的泥水又会堵住泄水通道,凹湾滩就成了死水洼,且水进的多,出的少,且水中?暗流不绝,到时,船只倾覆便?在眨眼间。” 雁萧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先前匠人只说继续排水会毁了渔村,其?中?缘由他本是勉强一知半解,现下当?着众人的面,匠头将?缘由解释的一清二楚,众人难免顺着他的话想象起渔村被毁的场景,个个心中?一寒。 不等渔村村长们说话,雁萧关忽然将?手上的地图一收,看?向身边的匠头,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你刚才说沼泽排水会淹几处渔村来着?” 匠头一愣,“三……” 陆从南在他话落之时,便?懂了他的意思,连忙咳嗽一声,朝匠头比了个手势。 匠头不是蠢人,立即改了话头,“七处。” 雁萧关看?向跪地的村长们,“你们听到了,不是本王要让你们搬,是水患逼人。” 村长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老泪纵横地磕头,“谢王爷。” “先别急着谢。”雁萧关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扫过官修竹,“你同他们说说。” 官修竹上前一步,沉声道,“上岸可以,但有条件。” 官修竹沉声道,“王爷此?次为沼泽排水,目的是将?沼泽改造成良田,期间种种艰难你们可想而?知,要完成此?事需要不少人手,你们七村若要上岸,需助王府完成沼泽排水,并负责后续垦荒。”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让村长们消化完他话中?之意,才道,“不过并非让你们做白?工,王府会按日付工钱。” 村长们竖着耳朵,听完,沙口村老村长迟疑了一下,小声问,“王爷,我们渔民……也能种庄稼吗?” 雁萧关反问,“为何?不能?那?些土地都是我的,难道我一个人种的过来?垦荒虽不简单,但肯下力气就能收粮,你们世代在海上讨生?活,难道还怕拿锄头?” 此?言并非雁萧关临时起意,而?是前不久他和官修竹在此?处展望沼泽变良田的大好光景时,官修竹曾提过一句,“若是全成良田,这般多的地,得需多少人才能种完?” 陆从南那?时也在,还插了句话,“就是把所有神武军拉来,也种不过来啊。” 他说这话时没多想,说完却心下一惊,慌忙看?向雁萧关,“殿下,你不会这么狠心,让我和兄弟们种这么多地吧?王府后面那?片坡地和河道口的沙地,已经够多了,神武军还要操练呢,实在忙不过来。” 雁萧关笑了,“滚滚滚,不用你们。” 怕他改变主意,陆从南连滚带爬跑走了。 当?然,这主意那?时并未立刻定下,可谁让这些村长出现得这么及时?七个村,数千青壮,到时再添些百姓,怎么着也能把这些田种起来。 不等他再多想,另一个村长已急忙应道,“干,只要能上岸,别说垦荒,就是搬石头我们也干。” 目送渔村村长们千恩万谢地离去,官修竹走到雁萧关身边,沉声说道,“王爷,七村统迁的话,怕是得选个稳妥的定居点?,况且要住下这么多人,得建不少屋子,可城里正忙着建博览会场地和学堂,无论是木材还是石材,怕是不够用。” 第287章 “不够就再去山上采。”雁萧关道,“再从赢州城调些木匠、泥瓦匠过来,务必赶在风暴之前让他们住上新屋。” 官修竹此?时却没有立即领命,而?是面露难色,“王爷,赢州城从无到有,建造时已消耗了不知多少木材石材,赢州虽有十万大山,不缺木材和石材,却不可竭泽而?渔。” 他深吸口气,“王爷还记得初至赢州时在山上乱开坡地的情景吗?若是为了建屋过度采伐,我怕会重蹈覆辙。” “你说的对。”闻言,雁萧关立即回想起当?时初至赢州时的兵荒马乱,神情一肃,“是我没考虑周全。” 官修竹拱手应道,心中?并未因雁萧关的自省而?有半分轻慢,反倒更加笃定自己没有跟错主上。 这般肯纳谏言、不固执己见的性情,着实难得。 “不能采,那?便?只能去买。”雁萧关刚说出口,又很快推翻这个办法,“不行?。” 他转头问,“海边风暴季在几月?” 一旁的官修竹立即回道,“回王爷,赢州沿海风暴季多在五月中?下旬开始。” “现下已二月,”雁萧关沉声道,“短短三个月功夫,要出外采买木材石材,再费时费力运回,还要把屋子建起来,来不及。” 第227章 此点, 官修竹自然也考虑到了,只是要一时半会想寻出旁的?主意确实为难。 两人一时沉默。 就?在这时,陆从南带着沙安村村长?大亮走了过来, 大亮手中还捧着不少村里渔民们托他送来的?吃食, 粟米粥、黍米饼、掺着豆酱的?海鲜酱,盐渍鱼干、鱼鲊、炖鱼鳔干……或许在其他地方, 这些吃食很是常见,可对渔村渔民来说,已?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 见官修竹面?露愁容,陆从南立即就?问了, “事情不都解决了吗?两全其美, 怎的?官大人还未展颜?” 官修竹瞧了一眼雁萧关,见他并没有阻拦,便露出一抹苦笑, 说起了为渔民在陆上建屋之事。 陆从南听了也皱起脸,殊不知他身后的?大亮已?惊的?快将手中各种吃食全喂给土地老?爷, “这……这大人们居然还要为我们建屋啊?我们还想着只有块土地就?成, 屋子我们自己建呢。” 雁萧关道,“既然是因?王府之故让你们搬离此处, 建屋之事我们王府自然责无旁贷。” 闻言, 那渔民自然是喜上眉头,可瞧见几人仍为建屋之事愁眉不展, 他反倒乐呵呵地开?口,“王爷,大人,其实风暴季也不是天天狂风骤雨的?,顶天了就?刮个两三天的?台风, 过后便风平浪静。” “我们到时只要想法子先把船挪去旁的?海凹处躲着,真要刮狂风了,就?将船拖上岸固定好,用绳索捆在礁石上,再压上石头,保管稳当。” 他喜滋滋又道,“王爷只需给我们一处容身之地,让我们暂时落脚三日,等风停了再回来就?行,建屋的?事,大可以慢慢弄嘛。” 雁萧关三人闻言皆是一愣,脸上难掩惊讶,他们原以为海边的?风暴季是要连刮十天半月,甚至一两月的?狂风暴雨,毕竟几人或是来自天都,或是自青州而来,从未亲身见识过沿海的?气候,难免将风暴季想得格外恶劣夸张。 “原来如此……”雁萧关回过神,瞬间一点不愁了,“若是只需容几千村民暂避三两日,这倒容易。” 陆从南也反应过来,当即接话,“对啊,城里之前安置流民和山民的?大屋还没拆呢,如今多数流民都已?在城内置了房屋,余下没攒够钱的?没多少人,那大屋空着大半,容下几千渔民轻轻松松。” 如此一来,便不必急着赶在风暴季前建好新?居了,至于木材石材是分?散到赢州各处采伐,还是去外地采买,都能缓下来从长?计议。 纸包不住火,七村渔民都迁上岸之事,终究是如风一般传至全赢州。 渔民上岸,非同小?可。 毕竟是自古传下来的?铁律,渔民只能生活在船上,可现下,雁萧关居然要让渔民搬到陆地上来。就?算整个赢州都是雁萧关说了算,旁人无权置喙,却?也挡不住百姓们心中的?波澜。 种种不满情绪不敢朝向雁萧关,却?让他们对待渔民的?态度极是不善。 不过,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嫉妒。 要知道,渔民从海里打捞的?海产,在市集上总能卖出好价钱,鲜活的?鱼虾、罕见的?贝类,甚至偶尔捞起的?珍珠,样样都是紧俏货,转手就?能换来银钱。 渔民一年从海上所得,比他们在土里辛辛苦苦刨食挣的?多了不知多少。 陆上百姓看不到渔民搏风斗浪的?凶险,只瞧见他们船舱中仿佛“白捞”来的?沉甸甸的?银钱。 原本百姓对渔民心里就?藏着几分?微妙,只是从前渔民纵使钱多,也只能永远半弓着腰生活在狭窄的?船舱里。陆上百姓离城近,若是患病,即便手中无钱,也可上山采些草药,或是拿几个铜子去医馆寻大夫看诊,就?算买不起药,自己采些草药熬了,也能勉强顶事。 可渔民呢?钱再多又如何?连根草都得同他们买,而渔民同他们交易时,盐、布、米粮,无论?哪种物品,都得高价购买,这倒让他们心里平衡些。 可现在,渔民不用再生活在又窄又矮的?船舱中,听说雁萧关还要给他们造房子,且他们日后还可同陆上百姓一般同价买卖,有新?房住,手中还有闲钱…… 渔民们这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时间,城内百姓们简直快要群情激奋。 完全不知城内反应,雁萧关正收拾东西?准备回赢州城时,官修竹才带着方得到的?城内消息赶了过来,“……王爷,现下城内百姓对待渔民的?态度很是不善,若是置之不顾,久而久之,怕是要心生怨怼。” 雁萧关手上动?作一顿,他不怕百姓们议论?,可赢州这两年才刚刚安稳下来,他不想轻易打破这份平静。 “此事需尽快平息,否则城内人心浮动?,定会生出乱子来。”官修竹开?口道,“依属下之见,可张贴告示,言明渔民上岸是为协助沼泽垦荒,并非凭空受赏,或许能让百姓理解几分?。” 雁萧关沉吟片刻,摇头道,“百姓只看结果,告示怕是压不住他们的?火气,反倒显得是在刻意辩解。” 一旁的?陆从南连忙接话,“要不给城里的?百姓也发?点好处?大家都同渔民一样得了实惠,说不定就?不念叨了。” “不妥。”雁萧关瞧了他一眼,“平白分粮倒显得我们真做错了事,反倒纵容他们闹事之风。” 这时,刚从渔村提着药箱赶回来,准备一同回赢州城的种略红也插了句,“要不限制渔民入城次数?让他们平日多在沼泽处垦荒,少与城内百姓接触,或许能减少摩擦。” “此举不可。”这下连官修竹也摇了头,“王爷既已?允他们上岸,便是要让他们融入陆上生活,岂能再有所限制?反倒落人口实。”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办法不少,却?都被一一否了。 官修竹望着雁萧关凝重的?神色,心中清楚,这事若处理不好,先前做的?种种规划,都可能功亏一篑。 陆从南左看右看,见这不行那也不行,索性蹲下身,手搭在膝盖上长?叹一声,“总不能最后还得放弃将沼泽变成良田一事吧?这可是上千顷的?沼泽,成了后就?是上千顷的?良田啊!” 他偏头看向雁萧关,眼神眼巴巴的?,“殿下不会放弃的?吧?” 雁萧关望着正在沼泽中忙活的?王府中人,还有不少在沼泽里帮忙的?渔村青壮,沉声道,“沼泽改良成田势在必行,田地多了,大家才有粮吃,日子才能安稳……”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方才陆从南说的?分?粮之语,此刻在他脑中重新?浮现。 他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大家手里若是年年有余粮,活的?好了,谁还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语气里的?变化让其他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纷纷转头看向他。 “赢州田地紧张,百姓对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雁萧关望着沼泽上泛着的?水光,忽然对官修竹道,“他们不满,不外乎是觉得渔民上岸后日子比他们过得好,那若是让他们的?日子也同样好起来呢?” 不等官修竹反应,他朗声一笑,“在元州之时,我曾将元州官府的?公田分?给百姓耕种,当时便想着回赢州后也照此施行,可赢州现有的?田不够分?,才暂且搁置。” 官修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试探着问,“王爷的?意思是?” “把沼泽排水造田一事,提前嚷嚷出去。”雁萧关道。 官修竹面?上逐渐显出明了之色,陆从南和种略红却?满眼不解。 “你们想,”雁萧关指尖点向沼泽,“沼泽排水后能成良田,河道口积沙成田的?势头也越来越好,地不就?够了。” 第288章 “明白告诉他们,迁渔民上岸乃是为了让他们帮着排水垦荒,渔民们常年在水里讨生活,识水性、懂水情,论?沼泽排水可比陆民有用得多,况且为了沼泽排水,渔民原先的?村落都将被淹没。”他面?上笑意渐深,“再让赢州百姓知晓,这些新?造的?田地将来要分?给全赢州百姓,一人不落。” 官修竹立刻接话,“如此一来,渔民便是为赢州百姓挣土地才迁上岸,又有帮着排水垦荒的?功劳,百姓们就?算心里还有些想法,也再不合适对渔民生出怨怼。” 陆从南一拍大腿,“这招妙,百姓眼中,土地比性命还重,他们要是听说有田地分?,哪还顾得上盯着渔民上岸的?事?说不定还会盼着渔民赶紧把沼泽排干呢。” 种略红也点头附和,“如此一来,渔民迁走是为赢州造田,上岸定居是因?治水有功,陆民盼着分?田,自然会消弭心中怨气,说不定还能让两拨人因?土地拧成一股绳。” “就?这么办。”雁萧关当即拍板,看向官修竹,“你回去后便在赢州城贴告示,把沼泽造田的?规模、河道积沙田的?现况写清楚,再将分?地之事也一并通告出去。” “是。”官修竹躬身应下,若非他生性温雅,此刻几乎要第一次冲动?地转身赶回赢州城去。 而在渔村与沼泽之难初解之前,城西?的?铜矿开?采便已?悄然铺开?。 明几许带着阳巫族的?汉子们亲自上山,脚下的?腐叶踩得沙沙作响,拨开?表层的?枯枝败叶与碎石,不过往下挖了几寸,便有与岩土截然不同的?矿石露了出来。 铜矿石泛着独特的?青绿色光泽,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矿石送到明几许手中,他掂了掂,“果然如地图所言,矿脉浅露,岩层疏松,开?采不难。” 可话音刚落,他眉间却?凝起一层郁色,丝毫不见喜悦。 绿央最是了解他,刚从矿堆里捡了块成色最好的?铜矿石,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见他这模样,放缓欢快的?脚步,凑上前轻声问,“矿脉这么好,王妃怎么不高兴?” 明几许摩挲着手中青绿色的?矿石,指腹沾染了细碎的?石粉,“是铜矿没错,可这铜矿里的?铜,能不能派上用场,怕是还说不准。” 说完,他便转身往山下走,留下绿央一脸不解地攥着铜矿石,快步跟在他身后。 回王府后,明几许虽心存疑虑,却?仍让瑞宁在城门口贴出了招工告示,毕竟能不能用虽不好说,但矿既然开?始开?采了,总没有搁置的?道理。 告示一贴出,赢州城的?汉子们便涌了过来,有熟悉山地的?本地矿工,有从青城迁来的?流民,其中还有数个懂采矿的?老?手。 不出两日,百来个汉子聚在铜矿,在阳巫族汉子的?指导下搭起工棚,抡起工具,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很快在山谷里传开?。 阳巫族世代与矿石打交道,识的?矿脉走向,教大家如何避开?坚硬岩层,找准矿眼,挖矿效率事半功倍。 不到几日,崖下的?铜矿石便堆成了小?山,炼铜匠支起的?土炉日夜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粗铜锭一块块从炉中取出,沉甸甸的?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被整齐地码在王府库房里。 可当一锭锭泛着冷光的?粗铜送到明几许面?前时,他只是淡淡点头。 波尔多液的?配置,终究还是卡壳了。 化学书上的?步骤写的?清楚明了,需用铜与稀硫酸反应生成硫酸铜溶液,再按比例与石灰乳混合,才能得到那碗能防治病害的?蓝色悬浮液。可赢州有许多矿脉,偏偏没有稀硫酸的?影子。 这东西?在化学书中是基础试剂,在赢州却?是闻所未闻的?稀罕物。 明几许不死心,让人取来最浓的?陈醋,将铜片剪成细条泡在里面?,陶罐下用小?火慢煨,醋液咕嘟咕嘟冒着泡,铜片渐渐蒙上蓝绿色的?锈迹,几日下来,液体?也染成了浑浊的?蓝绿色。 他舀出溶液,按比例倒入石灰乳中搅拌,可乳白的?石灰乳与蓝绿液体?混合后,要么瞬间沉淀结块,变成一碗灰扑扑的?泥浆,要么稀的?像水,静置片刻便分?层,丝毫没有书中图片上均匀悬浮浅蓝色模样。 他调整过醋的?浓度,试过铜片与铜粉的?区别,甚至让工匠将铜锭熔铸成更薄的?铜箔,可结果都一样。连着试了不知多少次,陶罐换了一个又一个,桌上的?蓝绿色液体?始终达不到标准,明几许盯着最后一碗分?层的?溶液,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 “少主,这醋泡的?法子怕是行不通。”绿央在一旁看着心疼,“要不要找赢州的?老?药农问问?说不定他们有别的?方子防病害。” 明几许摇头,语气坚定,“系统出品的?玉米种植办法里明说了要用波尔多液,为免玉米出病害,这东西?必不可少。” 他捏着一块铜片,望着陶罐里咕嘟冒泡的?醋液,眉头微拧。以他从化学书里学来的?浅薄知识,可判断出问题所在,醋虽也是酸,可他先前想的?太简单了,只以为有了铜矿,有了酸就?能成,却?没注意到化学书里写的?是“硫酸”,这酸前面?还必须加个“硫”字。 硫酸与醋酸,虽只差一字,却?是天差地别。 他翻遍化学书,里面?虽提了硫酸的?制法,却?需要硫磺、硝石做原料,还要用蒸馏装置反复提纯。 蒸馏,又是蒸馏。 制酒精亦需蒸馏,可化学书上所书的?蒸馏的?种种器具都离不开?一种东西?,那便是……玻璃。 若非化学书上有这东西?,便是全大梁,都无一人知晓此物。 明几许短时间那里能弄来玻璃。 当然,书中也提了其他替代方法,可他扫过一眼便知,无论?是电解法还是焙烧法,以赢州现有的?条件,短时间内都无法实现。 “少主,铜还继续炼吗?”绿央见他愁眉不展,捧着刚送来的?铜矿石轻声问。 明几许望着库房里堆成小?山的?铜锭,“炼,继续炼,先铸成铜锭备着,总能派上用场。” 他将铜片丢回陶罐,溅起几滴蓝绿色的?液体?,“至于波尔多液的?事……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虽一时没了头绪,但他心里清楚,玉米种植不能等,波尔多液的?事必须尽快解决。 雁萧关从渔村归来时,已?是半月后的?午后。 这半月他在沼泽边风餐露宿,回来时一身脏污,刚进王府,便问起明几许的?去处,得知他这十几日几乎泡在匠坊里,连回房歇息都难得,面?上不由的?沉了沉。 “王爷,浴房里热水和干净衣衫都备好了。”瑞宁看他神情便知心思,笑着补充,“厨子也炖了汤,等殿下洗完澡,正好去请少主一同用饭。” 雁萧关扬唇一笑,拍了拍瑞宁的?肩膀,“还是你懂我。” 说罢便转身往浴房去,热水冲刷掉一身疲惫与脏污,换上干净常服后,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他本打算亲自去试验坊寻明几许,刚走出院子,却?见明几许和绿央正往这边来,绿央走在后面?,正低声说着什么,前面?的?明几许眉宇间则带着几分?倦色。 “回来了?”雁萧关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明几许几眼,眉头微微皱起,“怎么瘦了这么多?前些日子养的?肉都没了。” 明几许刚被绿央催着从匠坊出来,闻言摸了摸脸颊,不甚在意道,“还好,可能是忙着,忘了吃饭。” “忙忘了吃饭?”雁萧关直接牵过他的?手往饭厅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今后不许如此了,不然我日后每餐亲自看着你吃。” 明几许失笑,“若你不在府中呢?” 雁萧关:“……” 雁萧关咬牙,“那我便派个人专守着你用饭,到时每餐记录,待我回来,几顿未用便补回几顿。” 饭厅里早已?摆好了饭菜,炖得酥烂的?肉食、清爽的?时蔬,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雁萧关把明几许按在座位上,亲自给他盛了碗汤,“先喝汤暖暖胃。” 明几许捧着汤碗小?口喝着,眼神却?时不时涣散,显然还在琢磨匠坊的?事。 雁萧关看在眼里,他知道明几许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不做成不罢休,可数日连轴转,任谁也扛不住,偏偏他也不忍凶人。 只能将对方喜爱吃的?菜放进碗中,让他不必只吃白饭,可没想到对方愈发?心不在焉,雁萧关少不得开?口问,“近几日你在府里是在琢磨什么?” 明几许咽下口中东西?,回道,“乃是为着波尔多液的?事,我试了许久都配不出来。” 雁萧关的?筷子当即顿在半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大为震惊,“系统不是给了配置方子吗?怎么会配不出来?” 明几许缓缓转头看他,“你抄的?系统出品的?玉米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中,只提了需用波尔多液防治病害,并没提到配置方法。” 第289章 闻言,雁萧关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翻江倒海。 面?对明几许逐渐变得危险的?视线,他脑海里却?回想起离开?赢州城前往渔村前一夜的?事。 那时因?着要将玉米交由六蕴族种植,少不得要交给六蕴族人详细的?种植办法,因?元州也要种植玉米,原本从系统抄写的?玉米种植相关内容便留在了元州。 而在回房间后,明几许便问起了种植之事。 只是系统面?板除了雁萧关和眠山月,旁人瞧不见,雁萧关便想着将系统面?板上的?玉米相关内容再抄一遍。 可明几许就?在他旁边,帮着研墨、递水,灯下明几许的?侧脸几乎让雁萧关挪不开?眼。 抄着抄着,他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刚把玉米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抄完,他便已?按捺不住,一把将明几许按在了怀里,完全将后面?提到的?波尔多液配置方法与步骤等内容抛在脑后。 随后便是桌案上、窗边、贵妃榻、床榻间的?温存,待雁萧关彻底餍足之时,已?是天边隐现华光。 他本想着第二日把后续内容补抄完整,谁知转头就?被渔村迁移和沼泽排水的?事缠住,一忙便是大半月,生生让明几许为这配置方法白费了许多功夫。 看着明几许眼下淡淡的?青黑,雁萧关心里又悔又窘,放下筷子干咳两声,“咳……那日抄到一半,忘了后面?还有内容。” 话刚出口,便对上明几许似笑非笑的?目光,他连忙补充,“我这就?去翻系统面?板,把配置方法一字不落地抄给你。” 明几许挑眉,“现在?” “现在就?去。”雁萧关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明几许按住手腕。 “先吃饭。”明几许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眼底的?无奈里藏着几分?纵容,“饭吃完了,再慢慢算这笔账。” 雁萧关讪讪坐下,这顿饭吃得格外安分?,时不时给明几许夹菜赔罪,心里却?暗下决心,回头定要把系统里的?内容翻个底朝天,绝不能再让自家王妃为这种事费心。 第228章 “石胆?此乃何物?” 用完饭回房后, 雁萧关规规矩矩将先?前漏抄的内容一字不?落抄在纸上,讪笑着?递给明几?许。 此时听他问起,更是凑过去解释道, “石胆是天都那些贵家小姐、文人墨客作?画添彩用的原料, 呈蓝色,磨成粉调开就能用。” 明几?许捏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 指尖点了点纸上“石胆”二字,摇头道,“我倒是不?知?道这等物事。” 他眼神微变,从前在山中时, 这等高门贵族用来?作?画的东西自然?从未见过, 后来?出山,又被夷族仇恨缠身,更没功夫去学这些无用之物。 想到此, 他眼里闪过几?分自嘲,那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 于那时的他而言, 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知?道。 不?过只?是一瞬, 过去于他只?是云烟, 绝无可能再将他困囿其中。 他这一瞬的变化虽快,一直注视着?他的雁萧关却没错过。 雁萧关心下一软, 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无妨,这些东西若非我有?个太子?长兄和贵妃母妃喜欢弄来?耍玩,我也是不?知?晓的。” 他将头凑近明几?许眼前,摆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每每母妃让我陪着?作?画,我都得睡个天昏地暗,次次被提着?耳朵唤醒,再恨铁不?成钢撵出宫去。” “放心,你不?喜这些,我自然?不?会逼你。”明几?许轻笑出声,他太知?道身不?由己的滋味。 从始至终,他都在被雁萧关身上的热烈与自由吸引,那些让他着?迷,心之所向的特质,他只?会小心翼翼地护着?,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雁萧关自然?知?晓明几?许为何会有?此反应,他本就对这些风雅之事不?热衷,见明几?许亦是如此,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当下便道,“明日我就去城中把石胆买回来?,我亲自去,除了石胆,所有?材料一个不?落,绝不?再让你费心。” 明几?许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角香,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些,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小别半月,也算是久别重?逢,他虽没明说,可只?要雁萧关陪在身边,先?前因?配置波尔多液连连失败而受挫的郁气?便淡了许多。 两人抵着?额头说了些体己话,直到烛火渐暗才相拥睡去。夜里雁萧关睡的格外轻,时不?时掀开眼皮瞧瞧明几?许安稳的睡颜,见他整夜安睡,晨起时眼底还存着?满意的笑意。 第二日,雁萧关连日常的晨练都显得有?些仓促,最后几?下刀锋划过空气?,便收了势。梳洗换衣后,他揣着?钱袋就往王府外走,心里盘算着?得赶在明几?许醒来?前把石胆买回来?,也好给他个惊喜。 谁知?刚走出王府大门,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绮华。 “王爷早。”绮华俯身行礼,见他行色匆匆,不?由好奇问道,“王爷这般早是要去做甚?” 雁萧关当场表演了个变脸,摆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叹了口气?,“还不?是前段时间我做的糊涂事,先?前抄玉米种?植法子?给几?许,竟忘记把波尔多液的配置方法也写下来?,害他费了许多功夫试验,却始终未成。” “空费他几?日烦忧,想想就坐立不?安。”雁萧关说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闻言,绮华亦是一惊,她是知?□□尔多液配置方法的,除她之外,那时同在元州的陆从南也知?晓,只?是前些时间陆从南随雁萧关一同去了城外,知?情人中唯有?她留在王府。 可她与明几?许打交道本就少,平日总是各忙各的事务,除了前日因?羊毛之事与明几?许打过一次照面外,就算同在王府,也无过多交集。她根本不?知?晓明几?许竟一直在为波尔多液的配置忙碌。 她面上亦露出几?分懊恼神色,“属下早知?配置方法,却不?知?王妃正为此事烦忧,未能及时告知?,是属下疏忽。” “不?关你的事。”雁萧关头也不?回地摆手,大步往前走,“此事是我的过错,你莫放在心上,且去忙你的事吧。” 看着?雁萧关大步流星的背影,绮华怔了怔,随即无奈摇头失笑。 雁萧关先?前在天都时,尚带着?几?分少年人跳脱与疏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即便被众多妓子?簇拥挂怀,亦是不?知?情为何物。如今有?了心上人,倒真真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她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心里想着?,回头得去匠坊那头看看,若明几?许还有?什么需要,也好及时搭把手。 此时的雁萧关早已走过街角,可没走多远,便被前面堵在路口的人群拦住了去路。 他这般高大的身影,竟丝毫无人注意,百姓们满心满眼都盯着?被层层人群挤在最中心的告示栏。 不?等他疑惑,从布告栏后边钻出一道人影,这人倒是瞧见了他,快步走来?,“王爷,我已带人将告示张贴好了。” 他头发有?些乱,显然?是被水泄不?通的人群挤的,而那方百姓们仍是全然未注意到这边,直到有?识字的人瞧见告示上的字,高声念了出来。 “沼泽可造千顷良田”,“河道积沙已成数百亩新田”,“全赢州百姓按人头数分田”! 百姓们的注意力瞬间被牢牢吸引,议论声轰然?炸开, “千顷良田?那得是多少地啊!” “真的能分给咱们吗?还是按人头分?我家可有?十几?口人呢。” “这告示上还写了,让渔民帮忙排水造田,他们懂水,正好派上用场。” 随着?识字的人把告示内容念完,有?人立刻接话,“渔民能下海捕鱼,自然?也识水性,让他们去排水正好,可别耽误了造田。” “只?要能分到田,他们上岸就上岸呗,反正最后田是咱们的。” 议论声里满是对分田的热切期待,仿佛先?前对渔民上岸的种?种?不?满全然?不?存在一般。 雁萧关站在人群外,听着?这些议论,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他拍了拍官修竹肩膀,“做得好。” 官修竹刚承受住雁萧关带着?几?分力道的拍肩,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见雁萧关脚步轻捷地从百姓们后方绕开,身影一晃,悄没声息地融入街角的人流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事情正如雁萧关所料,当渔民上岸、赢州土地将按人头分配的消息传开后,整个赢州的注意力都被分地牢牢吸引。渔民上岸之事虽起初激起些水花,却在分地这桩关乎生计的大事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很快就被淹没在更热切的讨论里。 赢州城的街头巷尾,百姓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嘴里念叨的全是土地。 “听说了吗?王爷要把城外那片沼泽改成良田。” 第290章 “这能成吗?那可是沼泽,要是沼泽能变良田,过往的那些大老爷们怎会不?动手,反倒任它荒废这么多年?” “这话可不?对,那些大老爷能和王爷比吗?王爷英明神武,自然?能为人所不?能为。” “正是,你们怕是没去看过河道口的沙田吧?原本那里全是奔涌的河沙,现下却淤出了几?百亩沙田,都已经收过一季粮食了。” “这般说来?,王爷说要将沼泽改成良田,说不?定真能成,那到时,真能把那么多地分到咱们手中?” “告示上都写了,自然?是要分的,就是不?知?每个人能分多少?” 没想到这问题恰好落在前不?久去过元州的人耳中,那人凑过去,像说什么大秘密一般低声道,“说不?定啊,就同元州一般,男子?八亩,女?子?四亩。” “你哪来?的消息?”众人立刻追问。 他神秘一笑,“元州得来?的,你们没去过元州不?知?道,王爷分地给百姓可不?是头一遭了,前年在元州就分过一次。“ 说到此,他突然?愤恨道,“那些坑害百姓的豪强,居然?敢把手伸向王爷,结果全被斩首了,他们家中的土地便落到王爷手中,王爷可不?是那等有?私欲之人,将田全分给了元州百姓,现下元州百姓的日子?忒好过。” “那可真是太好了,若是能分这么多,我家再不?用愁没粮食了。” 消息越传越远,连平日里这时尚显冷清的茶楼酒坊都人来?人往。 只?是传言传着?传着?愈发离谱,当传到那些有?家有?业的小家族耳中,竟变成了雁萧关要效仿元州旧事,除去赢州所有?豪强,连带着?他们的土地也要一并充公分配。 一时间,几?家小家族的人私下里聚在一起,神色惶惶,赢州三大豪强被除后,剩下的小家族本就战战兢兢,如今听说要分地,更是吃不?下、睡不?好,生怕雁萧关像处置豪强那般将他们一家杀尽,再把家族名下的土地收走。 只?是还不?等他们派人出去打探,便有?更详细的消息传了过来?,有?人甚至将告示上的原话说与他们听,他们这才渐渐安下心来?,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分的是新增的良田和原本充公的豪强土地,百姓私产分毫不?动。 这下子?,小家族们松了口气?,普通农户更是乐开了花。 而整个赢州城竟没多少人担心雁萧关是在白折腾一场,说起这个,倒也得多谢瑞宁和官修竹。 在赢州城,瑞宁和官修竹的口碑极好,向来?说话算数,而他们作?为雁萧关的下属,所言所行自然?都出自他的授意,由此可见雁萧关言出必行。 百姓们都觉得,雁萧关说要改沼泽为良田,就一定能成。 这之中,还有?个让百姓态度转变的小道消息悄然?传开,“听说了吗?要造田必须先?把渔村渔民迁走,不?然?排水时可能会让渔村毁于一旦。而且沼泽水情复杂,还得靠渔民帮忙勘探呢。” 这话一出,百姓们对渔民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先?前对渔民上岸的所有?不?满烟消云散,反倒有?人主?动说,“该迁该迁,为了造田,他们上岸是应该的。” 甚至有?市集上的商户,见渔民来?买东西时主?动说,“你们可得帮王爷好好干活啊,这造田分地的事,可全靠你们了,来?,这点东西送给你们,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渔民们去赢州城买东西时,明显感觉到陆地上百姓看他们的眼神变了,没了先?前的疏离,多了几?分热情,连问价都客气?了许多,甚至会主?动拉着?他们搭话,打听沼泽排水的进度。 渔村与州城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仿佛就在分田的期盼中,悄然?消融了。 嘎吱。 稍显刺耳的声响一刻不?停,研杵与研钵相互摩擦,钵中蓝色的石胆块状物几?下便碎了,瞧着?很是轻易,足可见动手人气?力之大。 又一次将研杵搁在一旁,雁萧关凑近仔细瞧了瞧,见石胆已碾成细细的粉末,他满意地微扬眉头,佯装不?经意地咳嗽一声。 见那边明几?许仍专注地盯着?陶瓮里的溶液,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咳嗽声加剧几?分。 “成了?”明几?许总算回过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研钵上,“端过来?吧。” 雁萧关立刻起身,端着?研钵大步走过去,双眼亮晶晶的,像在邀功,“怎么样?够碎了吧?” 明几?许低头瞧着?钵中比海边最细腻的沙粒还要轻盈的蓝色粉末,指尖轻轻拂过,眉眼微弯,“够了,这样溶得更快。” 他伸手去接研钵,却一时没抽动。 明几?许挑眉看向雁萧关,就见对方绷着?脸,一脸“就这几?个字打发我了?”的表情,“我可是帮你研了半日这东西,双手都快废了。” 明几?许的目光向下扫过他健硕的臂膀,缓缓向下,最终落到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上。 那双手稳得没有?一丝颤动,怎么看也不?像是快废了的模样。不?过他并未挑明,只?是冲雁萧关勾了勾手。 雁萧关面上神情未动,身体却诚实地飞快凑过去。 唇上忽然?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快得像错觉,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研钵也被轻轻抽走。 等他回过神,明几?许早已转身忙活起来?,竟真的用过就丢,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他。 堂堂厉王能怎么办?只?能悻悻地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明几?许动手。 只?见明几?许将胆矾粉末倒入清水,很快便得到澄澈的蓝色溶液,再将溶液缓缓倒入早已备好的石灰乳中,不?断搅拌,蓝色悬浊液渐渐成形。 从少量试配到陶罐批量调制,最后装满大陶缸,一次未败。 “成了。”明几?许看着?陶罐中泛着?光泽的波尔多液,满意地舒了口气?,虽绕了些弯路,好在没耽误后续用度。 只?是波尔多液虽配置出来?了,明几?许看着?陶罐里的蓝色悬浮液,眉头却微微蹙起,“这东西不?耐存放,放久了容易失效。” 雁萧关自然?是不?解缘由的,可不?耽误他觉得自家王妃所说有?道理,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等玉米种?下去,到了需要防治病害的时候再另行配置,现配现用,定能保证药效。” 明几?许点头同意,又道,“不?过此次你买回的制波尔多液原料已用去大半,等种?植玉米时还需补充。” “买原料的事我让瑞宁多盯着?,从周边州府再多买些回来?备着?,免得届时不?够用。”雁萧关应道。 明几?许点头,刚要转身回匠房,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吩咐瑞宁总管时,记得让他只?买石胆,石灰不?必买。” 雁萧关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我记得赢州城里的石灰铺存货不?算多,不?买的话……” “赢州外沼泽不?远处有?处石灰岩矿。”明几?许慢悠悠坐下,抬眸看向面前的高大人影,“先?前眠山月扫描出来?的地图上有?记录位置,与其花钱去买,不?如自己开矿。” 雁萧关觉得可行,风驰电掣过去贴着?他坐下,“自己开矿?这倒是个长远之计,烧制石灰的法子?不?复杂,王府里的匠人就有?会的,到时找几?个熟手盯着?,烧出来?的石灰既不?必花钱又够用。” 明几?许看着?他兴冲冲的模样,眼底漾开笑意,“地图我看了放回匣子?了,你让瑞宁派人去勘察一下,尽快开工便可。” 雁萧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应道,“好,待碰见他就同他说。” 说起石灰,再会想陶罐配置波尔多液的不?便之处,明几?许对玻璃的念想愈发强烈,若有?透明的玻璃容器,不?仅能更精准地观察溶液变化,配置时也能把控得更细致。 雁萧关见他出神,立刻问,“在想什么?” 明几?许抬眸看他,轻声道,“在想一种?叫玻璃的东西。” 雁萧关愣了愣,“玻璃?那是什么?” “是一种?透明的硬物,”明几?许指尖在案上陶罐粗糙的陶壁上划过,解释道,“用石英砂、石灰这些材料烧出来?的,能透光,比琉璃更澄澈,也更结实。” “若是能做出玻璃容器,配药时就能清楚看到里面溶液的变化,浓度够不?够,有?没有?沉淀,一眼就能瞧明白,比用陶瓮方便许多。” 他眼里闪着?光,“不?止配药,日常用也极好,装水不?易漏,盛东西能看清好坏,甚至镶在窗上,白天不?用开窗也能让阳光照进来?。” 不?只?是说,他甚至还将化学书拿来?,将其中用玻璃制成的试管翻给他看,最后停在玻璃炼制那页,满眼都是喜爱。 雁萧关听得认真,看着?他提起玻璃时眼底的光亮,那副神往的模样让他心下微动。他虽没见过玻璃,却能从明几?许的描述里想象出它的用处,更能看出明几?许对这东西的在意。 第291章 “听着?倒是稀奇又实用。”雁萧关没多说什么,心里却默默把书页上制作?玻璃需要的石英砂、石灰等材料记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天刚亮,雁萧关便带着?眠山月出了门。 临走前他特意找到瑞宁,叮嘱道,“我去城外转转,府里的事你多照看些,尤其盯着?点王妃。” 想起那人一忙起来?就忘了用饭的性子?,又补充道,“别让他再因?为忙试验忘了吃饭,按时让人把饭菜送过去。” 瑞宁拱手应道,“王爷放心,属下会盯着?的。” 雁萧关点点头,没再多说,带着?眠山月牵着?萌萌快步出了王府。 城外,铜矿开采尚在起步之时,石灰岩矿很快也响起了开采的叮当声。赢州城的日子?在这此起彼伏的声响中不?断推进,一步步朝着?更安稳,更兴旺的方向而去。 雁萧关在这流水般的日子?里,带着?眠山月四处奔波。 石英砂不?在矿脉图上,毕竟这东西听名字便知?是一种?砂石,算不?上正经矿石,眠山月的扫描功能无法定位其精确位置,只?能靠着?一点点探查。 一人一马一鸟,走过铜矿,路过石灰岩矿,还撞见了在沼泽中挖导流沟的渔民,撑着?小船勘测的匠人,以及因?期盼分田而从各地赶来?沼泽边帮忙的赢州百姓。 终于在一日午后,雁萧关踩在了一处河滩的碎石上。 他将肩头的眠山月轻轻抓下来?,指着?脚下的砂石堆道,“这里有?这么多沙子?,你快扫描一番,看有?没有?石英砂。” 随雁萧关奔波了大半月,眠山月早已对他的话形成条件反射,听到“扫描”二字便下意识启动了它唯一还剩下的检测功能。 这些日子?日日早出晚归,它累得不?行,双眼都已微微合上,窝在雁萧关掌心眼看着?就要睡过去,嘴里却精准报出了扫描结果,“检测到硅含量72%,符合石英砂……标准。” 话音刚落,眠山月的双眼蓦地睁大,与雁萧关四目相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我……我们找到石英砂了。” 从城南到城北,从山上到山下,又顺着?河流一路探查,山涧、河滩、石缝……赢州的角角落落几?乎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此刻望着?脚下泛着?细碎光泽的砂石,雁萧关只?觉得连日的奔波都值了,他捏了捏眠山月的翅膀,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好姑娘,没白累这一场。” 雁萧关仔细瞧了瞧石英砂的模样,记下来?后,又往前行了一段,在一处干涸的河床上又寻到了类似的沙,跟随而来?的眠山月,“此处硅含量91%,杂质极少,无需复杂筛选。” 一人一鸟喜不?自胜,“走,咱们先?筛些回去给几?许看看。” 马蹄踏过河滩的声响轻快起来?,路过沼泽时,想起什么,心情极好雁萧关特意停下,“对了,制肥料需要石炭,这沼泽底下说不?定同天都外沼泽一般藏着?石炭层,帮我扫扫。” 眠山月的扫描范围沉入地下,片刻后回道,“东南方向,据此二百七十五丈远,地下三米处检测到石炭,储量中等,可开采。” “不?错,”雁萧关拍了拍萌萌脖颈,“这下肥料原料也齐了。” 第229章 他们带着满满两?筐筛好的石英砂回到王府时, 明几许正?在匠房里摆弄石灰和碱。见他们回来,他眼睛一亮,迎了上去, “寻到了?” 也不怪他这般直接发问, 要?知道前些时日,这一人一鸟回来时, 面上虽不显,眼里却都是讪讪,可眼下一人一鸟俱满脸欣喜,谁都能瞧出他们的高兴。 雁萧关高高扬眉, “有我出马, 自然没有不成功的。” 眠山月却猛地飞至明几许眼前,“还有我!还有我!” 雁萧关眼也不眨瞧着明几许,视线都没往眠山月那?边偏, 嘴上却说,“确实是眠山月扫描出来的, 纯度极高。” 明几许捻起?一把砂石, 指尖拨动间,透明颗粒划过掌尖, 他眼底笑意泛滥, “待我试试。” 说罢立即扎进匠房,准备开工。 化学?书上写得清楚, 要?制玻璃,需将石英砂、碱、石灰石按七、二、一的比例混合,再?在高温下熔融,冷却后便可成型,若是需要?, 还可在未完全冷却之前将之制成各种不同的形状。 既然材料都已寻全,接下来唯一有些麻烦的便是温度。即使现?在陶坊为了烧瓷,已将窑炉的温度升了不少,可真要?烧制玻璃时才?发现?窑炉烧不出烧制玻璃需要?的高温。 明几许又扎进了陶坊,盯着窑炉琢磨了半日,随后找来陶坊工匠和铁房的阳巫族汉子,一同商量着在窑膛加高了夹层,填入了炭和黑石。 又用陶坊将人先前为了更好地烧制瓷器研制出的风箱鼓风,才?硬生生将窑温提了上去。 可一次次尝试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败,即便工匠们把窑炉修得再?好,风箱拉得再?卖力,窑火始终达不到烧制玻璃的温度。 明几许盯着窑口火焰,心中暗忖,按照化学?书上所说,烧瓷器最高火温不过1200度,可烧制玻璃需要?近1500度,他们手中没有测温度的东西,却可依据老匠人烧制瓷器的经验,通过观察的火焰颜色做个大致判断,现?下的温度距离1500度尚有些距离。 只是眼下已是他们能达到的最高温度,他试过增加木炭用量,甚至增加黑石,眼看着火焰从?橘红变成赤红再?转微白,却始终烧不出能让石英砂完全熔融的亮白高温。 结果便是每次取出的都是半融的硬块,根本成不了玻璃。 他身旁,雁萧关蹲在窑边,亦在想材料不差,步骤没错,问题在温度,这世上还有烧着温度更高的材料吗? 他挖空心思,蓦地,他眼前一亮,忽而想起?曾在宣州同一海外商人换到的黑油。那?本是要?带回赢州给百姓用的,只是先经矿岛,再?赴云州,他早已将黑油抛至九霄云外。 他立即起?身,让人找来瑞宁。 瑞宁身为王府大总管,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黑油的存放之处。 “这东西当初赫姑娘送回来时曾提过一嘴,说是王爷在宣州同海外商人换的,据说能烧得极旺。”瑞宁听他一说,转身便往库房跑,不多时便带着人将黑油送到了陶坊,“可那?时赢州尚在建城,这东西就被?摆在库房里,一直忘了用,这会儿还是从?角落搬出来的呢。” 雁萧关揭开盖子,一股浓重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明几许凑近一闻,再?仔细一看罐里黑漆漆、粘稠的模样,“什么黑油?这分明是石油。” 化学?书上提过的,是极好的燃料,分离提纯后还能做许多产品。他顿了顿,压下心中其他想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玻璃,先不管分离的事,试试它能不能提温。 可黑油却不能直接往窑膛里倒,不过陶坊中自有高人。匠头立即带着工匠改造窑炉,在炉膛侧边开了个小口,用陶管将黑油缓缓导入,再?用引火石点燃。 黑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烈焰,风箱一拉,火焰蹿得比往日高了近半尺,颜色从?赤红渐渐转为亮白,热浪扑面而来。 不过一转眼,他们站在窑边都感觉被?烤得发烫。 “温度上来了,”守在窑边的工匠忍不住惊呼,“这火比黑石还烈。” 雁萧关看着窑口火光忍不住笑道,“没想到这黑油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也得亏先前将它忘了,不然若是早早用完,此?时可没其他办法了。” 明几许额间被?燎得出了汗,“这样看来温度应是够了。” 他若有所思,想到书上与石油一同出现?的另一种燃料,“多亏王爷提醒,其实除了石油,还有一种法子提高温度,那?便是煤,也就是黑石。” “煤块状时,内部空隙少,燃烧不够充分,热量没法完全释放,利用率低,但若是将之弄成蜂窝煤就不一样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蜂窝煤上有均匀的孔洞,能让空气?充分流通,煤块能烧得更旺、更透,不仅火力更足,还能节省用量,燃烧时间也更长。” “既然赢州村落的孩子都能从?山间捡到黑石,说明赢州底下藏着不少煤矿。以往百姓烧煤块,要?么火力不足,要?么浪费严重,还得靠烧木材补充。可若能推广蜂窝煤,百姓就不用再?烧那?么多木材了,山上的树木能保存得更好,水土也就不易流失,自然不必再?担心官大人所忧心的山石滑坡。”雁萧关自渔村回王府后,自然曾同他说起?为渔民建屋之事,当然便少不得提及渔民建屋为何迟迟未动工。 闻言,雁萧关大喜,“王妃,你这是又为我解决了一道难题。” 被?雁萧关臂膀死死抱住,明几许以额头撞了撞面前人下巴,“那?你还不快去同官大人商量建屋一事。” 雁萧关又用力抱了抱怀中人,接着狠狠亲了一口眼前光洁额头,才?转身离开。 第292章 玻璃、建屋,事情一桩桩落实,日子也风一般,咻一下便翻过一日又一日。 数日后,看着陶模中那?块边缘带着毛糙却能清晰透光的玻璃片,雁萧关屏住了呼吸。 他身旁,赫宛宜忍不住惊呼,“这就是玻璃吗?好漂亮。” 明几许将玻璃轻轻拿起?,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映出一片橙色的光斑,他眼底漾出笑意,“虽还不够精细,但能用了。” 赫宛宜眼巴巴地凑过去看,“这还不够精细啊?我瞧着分明已是巧夺天工,王妃简直是神?了,居然能弄出这东西来。” 绮华则怔怔地看着玻璃,一刻也移不开眼。 消息很快传到瑞宁和官修竹耳中,两?人赶来匠房一看,都被?这透亮的玻璃惊住了。 官修竹这些时日一直负责博览会相关事宜,此?时忍不住道,“这东西比琉璃还透光,若是打磨光滑了,拿去博览会,定能让人惊叹。” 瑞宁点头附和,“咱家当初在宫里也没见过这等稀罕的物件,到时定能吸引许多人来。” 其他人已足够满意,明几许却并未停下实验,有了第一块玻璃的经验,他开始批量烧制,从?巴掌大的玻璃片到细长的玻璃管,失败了不知多少次,终于烧制出了规整的试管。 更惊人的是,不过一两?月间,他便照着化学?书上的图谱,烧制出了弯曲的玻璃管、冷凝管、玻璃烧瓶,并以此?拼出了一套蒸馏仪器。 当蒸汽在冷凝管中凝成水滴滴落时,明几许脸上才?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雁萧关在他身旁看了近两?月,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敬佩,也就明几许能耐住性子,日复一日地试验,有时甚至吃饭都移不开眼,还得他一口口地喂,弄得雁萧关想凑过去同他说说话,见他盯着玻璃液的眼神?那?般专注,又只得悄悄将话咽了回去,只在他累时默默靠上去,让他靠着歇一歇。 这日,瑞宁匆匆来报,“王爷,六蕴族来人了,就在门外等着。” 雁萧关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明几许,没有打搅他,起?身道,“去将他们接进府里。” 出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匠房,明几许正?弯腰调试蒸馏仪器,阳光透过新镶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连带着那?套亮晶晶的玻璃仪器都泛着光。 待瑞宁带着一行人出现?在正?厅时,饶是雁萧关也忍不住惊讶地抬了抬眉。 少顷,他面上露出笑意,“二长老,一路辛苦了。” 六蕴族的二长老上前拱手,“托神?武军相助的福,此?番来回方算安稳。” 雁萧关摆手道,“不必如此?客气?,我还等着你们将玉米种好呢。” “正?巧现?在已至六月,我已让人将农具和种子都备好,待二长老及族人歇息好,玉米种植的事情便麻烦诸位了。“ 春耕、夏耕、秋耕之中,夏耕向?来收成最好,先前六蕴族抵达赢州时,已至春耕末尾,赶不上时令,夏耕便更成了最佳选择。 早在六蕴族离开前,瑞宁便同他们说过,一定要?赶在夏耕之前回来。他们确实如约回来了,只是瞧着样子颇为狼狈,而较他们狼狈更甚的却是另一行人。 寒暄间,雁萧关的目光落在二长老身边那?位面带风霜的老者身上。对方衣着虽整齐,眉宇间却带着难掩的疲惫,他身后明显跟着的几名汉子更是眼露仓皇,有的人身上还带着鞭痕刀伤。 见他视线移动,二长老忙介绍道,“王爷,这位是乌肃族的大长老。” 她还要?继续说,却被?身旁之人伸手拦住。 大长老自行向?前一步,深深行了一礼,声音发哑道,“见过王爷,我族已快没活路了,这次央求二长老带我们来赢州,是想同王爷求一处容身之地。” 雁萧关眉头微蹙,“何至于此??” 大长老闻言苦笑,似哭似怨道,“夷族内部不宁,阳巫族的阿托娅与南兀族的夜明苔为争夺夷族主导权,两?族相斗不歇,而乌肃族向?来善寻兽驯兽,阿托娅和夜明苔斗红了眼,轮番派人相逼,迫乌肃族驯猛兽送过去当战力。” 今日要?三?头狼,明日要?两?头熊,乌肃族虽善驯兽,却多是驯牛马羊等草食兽,族中能驯虎狼熊等猛兽的人寥寥无?几,且每次驯兽都要?付出极大代价。可阳巫族和南兀族势大,乌肃族同六蕴族一样,是夷族六族中最小的一族,谁都不敢得罪。 “我们步步退让,他们却步步紧逼。”大长老声音发颤,“族里的牲畜早已被?拉走大半,现?在族民都快活不下去了,粮食被?抢,过冬的皮毛被?夺,什么都缺,什么都差……” “我们就算想反抗,手里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浑浊的眼中透出一丝压不住的绝望,“枪、矛、刀、剑本就是同阳巫族交易所得,并非佳品,远远不敌,若是再?耗下去,乌肃族怕是要?从?这世上消失。” 他虽说的悲苦,可事关重大,雁萧关不能立即同意,而是让瑞宁先将人带下去安置好。 见他没给个准话,大长老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满脸颓唐的带着族人离开。 等人都退下后,正?厅里只剩下雁萧关、绮华和官修竹三?人。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青砖地上,映出几分沉静。 “王爷,乌肃族毕竟是外族,且夷族内部纷争未平,贸然将他们留下,怕是会引来麻烦。”官修竹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顾虑,“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他们与阳巫族、南兀族暗中勾结,或是在赢州生出事端,反倒得不偿失。” “话虽如此?,但方才?大长老所言句句泣血,族人更是带着伤患,一看便知受了不少苦楚,若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在夷族境内已无?容身之地,恐怕真要?如大长老所说,面临灭族之险。“绮华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咱们赢州本就需要?人手,乌肃族善驯兽,若能为我们所用,不管是耕种时的畜力相助,还是日后发展畜牧,都是助力。” “官修竹的顾虑不无?道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雁萧关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沉静,”只是就如绮华所言,他们走投无?路而来,若能给予容身之地,其心必向?我,夷族内乱本就与咱们无?关,但若能借此?收纳一支善驯兽的部族,既解了他们的危难,也能充实赢州的力量。” 官修竹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明几许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雁萧关身旁,自然地端过雁萧关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润了润喉道,“听绿秧说你们在商讨是否要?将乌肃族留下?” 雁萧关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询问,“你意见如何?” “我离开夷族那?日便知夷族今后必然内斗不休,终会逼得人无?路可退,夷族之中,六蕴族和乌肃族最是弱小,被?殃及不可避免。”明几许淡淡道,“且两?族向?来只知种植、驯兽,偏居一隅,从?不参与夷族争斗。” 雁萧关看着他,目光沉静,“如你所言,便是要?将他们留下了?” 明几许:“可留。” 听了明几许的话,官修竹沉吟片刻,当即道,“若真如王妃所言,乌肃族确可留下。”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笑了笑补充道,“以王爷的规划,赢州日后田地只会越来越多,只靠百姓耕种未免吃力,若是有乌肃族擅长照料的耕牛良马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当知晓雁萧关同意他们留在赢州之时,大长老眼圈瞬间红了,老泪纵横地躬身道,“多谢王爷,我乌肃族在此?立誓,往后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伤害王爷分毫。” 来传话的官修竹听了,忍不住笑了笑,是他先前想差了,不过区区几百人,如今赢州城的神?武军已扩军至一万,莫说是乌肃族这不到三?百人,便是整个夷族倾巢而来,也绝非对手。 一旁的六蕴族二长老也松了口气?,看着大长老身后的乌肃族族人抑制不住地相拥而泣,满是心酸,心下不禁叹了口气?,以夷族此?时的境况,六蕴族还能在故土的土地上坚持多久呢? 官修竹相助大长老安置族人之时,乌肃族带来的家眷可让赢州城热闹了好一阵,尤其是那?群膘肥体壮的羊,头头毛发光亮厚实。 绮华见了,平日温和的眉眼都笑弯了,毕竟有了这些羊,元州羊毛纺织坊可就不用停工了。 她没想到留在赢州还能有这样一份大收获,因此?对乌肃族态度极好,而正?如明几许所言,乌肃族的人确实不善争斗,亦不善尔虞我诈。不过几日功夫,绮华便得了乌肃族大长老的亲口承诺,日后这些羊的羊毛会全卖与她。 得了好处回府的绮华,脚下生风的模样远远便被?雁萧关瞧见。 此?时他与明几许正?在亭子里喝茶,明几许一晃眼便见雁萧关木着脸,顺着他的视线瞧见绮华刚拐过转角的身影,难免失笑,“王爷这是怎么了?绮华没得罪你吧?” 第293章 雁萧关喝了口茶,沉声道,“我觉着绮华自为官之后,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晃了晃神?,他本想说狡猾的,可觉着用来形容绮华似是有些不对,很是勉强着改了个词,可话出口又觉得不太准确,补充道,“巾帼英雄,不外如是。” 明几许远远瞧着刚对他们扶身行礼的绮华,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放她回元州了?” 雁萧关摇头,“非也,她既有这般才?干,便该让她去能施展之处,才?不辜负这身本事,若将她拘在身边,反倒成了束缚,误了她的前程。况且我这里本就不需人时时伺候,放她回元州,才?是正?理。” 明几许笑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回被?游鱼惊动的花池,荷香清幽,微风习习,只觉岁月静好。 转眼,博览会场地便已建好。远远望去,一座高大气?派的大院高高矗立在城边,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着“赢州博览会”的烫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进院子更是让人眼前一亮,院中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路,,前院最显眼处设着一处宽大的前台,供管事们登记核对。 前台后面,场地被?巧妙地分隔成数个区域,每个区域中都设有展台和货架。更让人惊奇的是,每个展区屋子的窗户与寻常人家大有不同,竟是用一块块比琉璃更剔透的透明物质制成,阳光轻易便能穿过,投在房中,让屋内景象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穿过前院往里走,后院更是别有洞天。 地面铺着细碎石子,四周搭着遮阳的木架,角落里甚至引了活水潺潺流过,既清爽又雅致,与前院的规整相比,多了几分巧思与韵味。 虽不比前院精巧,却借着露天场地搭起?了数个展位,木架搭成的展台简约结实。而在场地中央,一座高高立起?的评理堂格外显眼,青砖砌墙,木梁搭顶,门前挂着“公正?评断”的木牌,专门用于处理博览会期间的纠纷与评判,透着几分威严与庄重。 分地告示在赢州得到的效果让官修竹得了许多灵感,这次办博览会,他不仅将相关事宜同样挂上了布告栏,还特?意雇了百姓、孩子和说书人,明里暗里把博览会的消息散播出去。 这一来,自然引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热闹,毕竟博览会场地建造大张旗鼓弄了好几个月,许多人早就憋着劲儿猜想这博览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如今得了确切信儿,自然要?跟身边人好好显摆显摆。 “听说王府过两?月要?开那?博览会,到时王府出产的瓷器、烟花都会摆进去,供商户们订货买卖呢。” “你的消息太迟了,可不止有烟花和瓷器,听说还有元州那?边让名声大噪的羊毛织物呢!” “我看你的消息也不咋地,你们是没瞧见博览会屋子里的特?别稀罕的宝贝。” “快别卖关子了,什么宝贝?” “听说啊,那?叫玻璃,全天下都没有的好物件。” “哎,我也听说了,说搁在窗上,或是在屋顶放几块代替瓦片,除了入夜,白日里屋里都分外亮堂,再?不需大白天点烛火照明。” 要?知道,现?今就算是高门贵族家中,白日里在屋里待着,即便大开门窗,屋内深处也还是一片昏暗。无?论是主人家算账,还是小姐仆妇做针线细活,都极为不便。 听到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谁能不心动? “居然还有这等好货?我定要?去看看。” “还有海里捞上来的宝贝,都是以前没见过的稀罕物。” “而且不只是王府的好东西要?放在博览会上买卖,若是寻常商户有什么好东西想交易,或是百姓家里有什么好物件想出手,都能去博览会的院子找管事申请,到时王府会为他们分派一处展位,供他们做买卖!” “这般好?那?到时这博览会岂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居然连咱们小商户、老百姓的物件都能摆进去卖,那?我定不可错过。” ----------------------- 作者有话说:谢天谢地,没真迟到一个小时[让我康康] 第230章 消息没几日就传遍了?赢州城及周边村镇, 人人都盼着博览会早日开始。 渐渐的,来赢州的商户们将?博览会的消息带往了?其他各处。 与赢州相?连的夷州、宣州先一步得了?信儿,没过多久, 就连相?隔甚远的元州也听到?了?风声。而元州和宣州的港口本就是?人来人往之地, 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他们在码头卸货、交易时, 自然又将?这消息口口相?传,送向了?更远的城镇与州府。 一时间,“赢州博览会”这几个字,竟随着商队的脚步, 以一种堪称疯狂的速度在大江南北的商户间传开了?。 而在筹备博览会的日子里?, 王府上下忙得堪称脚不沾地。 官修竹领着一众人帮着想要进博览会售卖货品的商户和百姓登记,名册一日比一日厚,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商户和百姓前来申请展位, 有带着自家?织的布、酿的酒的小?商户,也有捧着祖传手艺物件的百姓。 不仅要核对?信息、登记品类, 还要根据货物类型分派展位, 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难得。况且官修竹还得处置王府和赢州城的诸多事务,从前有瑞宁帮忙分担, 可如今瑞宁也需带着王府中人, 将?王府出产的烟花、瓷器,明几许新研制的玻璃器皿, 以及绮华从元州运来的羊毛织物等物件一一清点登记,半点不敢马虎。 整个王府里?,从管事到?仆役人人脚步匆匆,虽忙碌却都带着一股期待的热乎劲,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只盼着博览会开幕那日能惊艳所有人。 很快,赢州城便被许多异乡人填满了?。 城门处每日车水马龙,挑着货担的行?商,赶着马车的掌柜整日不停,甚至有不少?高眉深目,褐发碧眼的番邦人士穿梭其中。 这些?外?来人初至赢州,便被城里?的景象惊了?眼,平整宽阔的青石板路不染泥泞,沿街房屋高大齐整,市集里?不仅有寻常的米面粮油,更有从未见过的细白布匹,花样奇特的瓷器,引着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急着想要下手购买。 而赢州城的百姓,从最初的好奇打量,渐渐变得熟稔起来。 街头的小?贩会笑着用生硬的官话招呼异乡商人,让他们尝一口刚出炉的饼子,茶馆的说书人会特意讲些?赢州的趣事,其中赢州王府出产的稀罕物件更是?被他们夸得天花乱坠,连孩童都敢凑到?番邦人士身边,指着他们的卷发咧嘴笑。 外?来商人也带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西域的香料、南方的丝绸、海外?的奇珍异石,让赢州百姓大开眼界。 除此之外?,他们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市集的生意越发红火,客栈、饭铺日日满座,连街边做小?买卖的摊贩们都比往日忙了?数倍。 不少?人家?靠着给商人带路,帮忙搬运货物,日子过得宽裕了?不少?。 就在这样鲜活又热闹的氛围中,终于到?了?博览会开馆这日。 天刚蒙蒙亮,场馆外?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有提着篮子的百姓,背着行?囊的商人,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番邦人士混在其中,正踮着脚朝大门内张望。孩子们被大人举在肩头,手里?攥着刚买的糖人,叽叽喳喳的笑声混着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让清晨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展馆内,小?商户们守在自家?展位前,手心里?攥着汗,一遍遍理着货架上的货物,时不时探头朝大门方向望一眼,既期盼着客人快点进来,又忐忑自家?的物件能不能被瞧上,几位老手艺人则相?对?平静,坐在展台后慢悠悠擦拭着工具,脸上带着几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笃定。 王府展位上的负责人更是?个个抬头挺胸,神情沉稳冷静,毕竟要说整个场馆最稀罕的物件,自莫过于王府出产的瓷器、玻璃器皿与羊毛织物,向来只有别?人抢不上的份儿,从没有他们卖不出去的道理。 就在这或期盼、或忐忑、或平静的氛围里?,辰时的梆子声终于敲响,朱漆大门缓缓推开,早已等候在外?的人群顿时涌动起来,却又在管事们的引导下顺着青石板路有序往里?走。 瓷器区摆着各色瓷器,釉色莹润,让人移不开眼。 羊毛制品区挂满了?各色毛毡、羊毛衣,又软又暖。 最惹眼的当属玻璃展区,透亮的玻璃片,各种形状的玻璃制品,甚至还有匠人突发奇想烧出的玻璃油灯,照得场馆一片亮堂。更让人炫目的是?,大大小?小?的玻璃镜陈列其中,堪称目眩神离。 药材区堆着各色从山里采来的良药,不止如此,明几许折腾了?许久的玻璃蒸馏仪器,首先弄出来的却不是酒精,而是?草药精油,装在小?玻璃瓶中,气味清冽。 还有海货区,陆从南带着渔民们下海多日,收获颇丰,成人两个巴掌都捧不下的海螺,色泽斑斓,是?许多人喜爱的摆件;有晒干的海参、鲍鱼,皆是?滋补的珍品;还有渔民们从鱼鳔中熬出来的鱼胶,晶莹剔透,既能入药,也能做菜;甚至有鲸鱼油提炼的油脂,装在玻璃瓶里?点燃,无烟无味,又耐烧。除此之外?,还有珍珠、珊瑚……个个都让人炫目不已。 第294章 瓷器区前最先围满了?人,众人争相伸手摸着展台里充当展示瓶的青瓷碗,指尖刚触到?碗沿,便忍不住低呼出声,“这瓷面竟滑得像上好的锦缎,半点凹凸都没有。” 一位络腮胡商人反复摩挲着碗身,眼神里?满是?惊奇,“寻常瓷器摸起来总有几分涩感,这般细腻的触感,真是?闻所未闻。” 旁边一位老掌柜更是?把碗捧在手心,轻轻叩了?叩,听着那清越的声响,连连点头,“光是?这声音,就知是?下了?十足功夫的好物件。” 守在瓷器区的老工匠见众人啧啧称奇,脸上笑开了?花,捋着胡须朗声说道,“各位客官莫急,不妨再摸摸这只缠枝纹的瓷瓶。”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从展架上取下一只稍大些?的瓷瓶,递到?众人面前,“咱们王府的瓷器,从揉泥到?上釉都有讲究,光是打磨瓷面就要过三遍细砂,摸起来自然顺滑,再细看这釉色,迎着光瞧,是不是像罩了层薄玉?” 众人依言接过瓷瓶,指尖划过瓶身流畅的纹路,触感温润如玉,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些?,赞叹声此起彼伏,把整个瓷器区的热闹又推高了?几分。 羊毛制品区则被妇人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五颜六色的毛毡又软又暖,细密的羊毛衣拿到?手里?就不愿放下。妇人们捏着毛衣的针脚细细打量,孩子们则抱着毛茸茸的毛毡笑得眉眼弯弯,连声道,“这毛摸着比丝绸还舒服,冬天穿肯定暖和。” 最轰动的当属玻璃展区。玻璃这东西王府中只有明几许、雁萧关和负责的匠头知晓烧制法子,其他人只知其贵重。 瑞宁特意安排了?府里?的大管事亲自坐镇,展台前摆着透亮的玻璃片,能映出人影的玻璃镜,还有装着清水的玻璃罐。 阳光透过玻璃罐,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光斑,孩子们追着光斑跑闹,大人们则围着玻璃镜不肯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天哪,我居然是?这模样?” 有人摸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还有的人乍一看清镜中模样,竟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笑道,“这可比铜镜清晰百倍。” 大梁朝无论男女?都爱俏,这玻璃镜简直挠在了?众人的心坎上,个个挪不动步子。 药材区和海货区也不遑多让。野山参、天麻摆得整整齐齐,懂行?的郎中凑上前仔细查看,捻着胡须连连点头,“这般品相?的药材,真是?难得一见。” 海货区前也围了?不少?人…… 除了?王府的展位,其他商户展位也各有亮点,老手艺的木器、各式绣品、飘香十里?的果子酒,样样勾得人心痒难耐。 进展馆的每个人都恨不得生了?八双眼睛,前后左右都能好好瞧瞧。 正热闹时,雁萧关和明几许才并肩走进博览会,一进院子,沸沸扬扬的笑语声、讨价还价声便裹着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脸上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意。 王府展位他们没多留意,反倒慢悠悠地逛起了?其他商户区。走过被围得满满当当的木器展位前,两人只在外?围站了?站,两人身高本就出众,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也能将?里?头看得分明。展台上,雕花的木柜边角圆润,榫卯结构的桌椅透着扎实,还有小?巧的木盒、木梳,木纹里?浸着岁月打磨的光滑,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木香气。 只是?王府木匠房中的匠人手艺素来精湛,他们看了?看便笑着移开了?脚步,只当瞧个热闹。 逛到?下一个展位时,明几许本脚步稍快些?往里?走,没想到?刚转过一个展台,迎面便见一幅兰草绣屏悬在墙上。 青碧色的绸缎像被晨露洗过,几株兰草从石缝里?探出头,淡紫色的花瓣层层晕染开,叶片舒展,叶尖上一滴露珠用莹白丝线绣就,似坠非坠,旁边一只浅黄蝴蝶正停在草叶上,翅膀上的纹路细得像真的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栩栩如生得让人挪不开眼。 明几许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雁萧关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知他是?喜欢的,脚步顿了?顿,自然地牵过明几许的手往里?走。 守在展位前的是?位四?十余岁的绣娘,眉眼温和却透着利落,一旁帮着整理绣线的是?个与她年龄相?近的汉子,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轮廓,透着夫妻相?。 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始终是?绣娘,汉子则在后面默默帮忙递物、记账,显然这展位的门楣是?妻子撑起来的。 绣娘见两人走近,刚要开口招呼,却见那高大挺拔的汉子先开口,“绣娘好手艺,我家?……相?公?极是?喜爱这兰草屏风,不知老板是?否愿意割爱?” 绣娘这辈子闯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场面都经历过,可此刻被一句“我家?相?公?”镇的愣了?愣,忍不住抬眼往雁萧关身旁的人望去,这一看更是?惊了?,眼前人眉目清俊,肤色白皙,竟比她手下绣过的最精美的绣件还要雅致。 即使她见过不少?美人,此时亦是?好半晌才回神,接着才看清对?方分明是?男子,只是?那份气韵太过出众。她定了?定神,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明几许脸上,眼也不眨地笑道,“不瞒二位说,这兰草绣屏是?我压箱底的物件,先前有不少?人来问,我都没松口。” “可这位公?子长成这模样,是?我这绣屏高攀。”她顿了?顿,看着明几许的眉眼越瞧越顺眼,“罢了?,就卖于你们了?。” 雁萧关没料到?最后竟是?靠自家?“相?公?”的容貌拿下了?对?方的心头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虽觉着有几分吃瘪,却不耽误他眼中明晃晃的骄傲。 明几许瞧着他神情,忍不住展颜一笑,眉眼弯弯间,连周遭的光线都似柔和了?几分。 这一笑落在绣娘眼里?,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抬手捂住眼,笑着喊道,“哎呦,可别?再笑了?,再笑下去,我真要被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就把绣屏塞给你们了?。” “这绣件虽说卖给你们了?,但?可得等博览会结束才能送上门去。”她放下手,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墙上的兰草绣屏,“这几日它还得在这儿镇台呢,多少?客人都是?冲它来的,少?了?它,我这展位可就少?了?大半人气啦。” 雁萧关闻言朗声笑了?,点头应道,“理应如此,绣娘尽管放心,我们不急。” 说着便就近招呼着一位管事上前,与绣娘核对?了?取货地址和银钱数目,又留下个信物,“博览会结束后,我会让人凭此来取货。” 绣娘接过信物仔细收好,看向明几许的眼神依旧热络,忍不住又夸了?两句,“这位公?子生得可真俊,比画里?走出来的还好看,难怪你家?相?公?宝贝得紧。” 明几许可没长害臊那根筋,牵过雁萧关的手便笑道,“我也可宝贝我家?相?公?。” 雁萧关顿时笑得比太阳还热烈,牵着他的手不放,只对?绣娘点了?点头,“那我们便不打扰老板做生意了?。” 两人转身离开时,还听见身后绣娘与那汉子的笑声,“这对?儿可真是?般配得紧。” 雁萧关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明几许,故意紧了?紧手,“还是?你更厉害些?,不然我今日怕得无功而返。” 明几许眼底笑意温浓,扬了?扬下巴,“是?,我自来魅力无边,相?公?可得将?我看紧些?。” 除了?兰草屏风,两人并未看上旁的物件,却也不急着离开,只慢悠悠地在各个展位间穿梭,一路逛下来,眼见着每个摊位前都围了?不少?客人,讨价还价声、成交后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就连最不起眼的小?展位,都做成了?不少?买卖,显见博览会的效果远超预期。 博览会一共五日,不过头一日,赢州城的瓷器、玻璃制品、烟花便名声大噪,不少?外?地商人当场签下了?大笔订单。海货区的干货和珍品也打开了?销路,甚至陆从南带来的几个渔村青壮,合伙售卖的干鱼货都卖出不少?。 更重要的是?,赢州城因这场盛会成了?整个商路的新焦点,来往的行?商多了?,所有生意都跟着兴旺起来。 行?走在街道间,不时传来的吆喝声都充满喜意。卖豆腐的老汉正和自家?老妻忙着招呼客人,好不容易能歇口气,连忙自己端起一碗凉茶,对?妻子笑道,“这几日的豆腐都不够卖,多亏了?这博览会,连带着豆腐脑都比往日多卖了?两桶。” 妻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眼里?满是?笑意,“等忙完这阵,咱也去市集扯块新布,给你做件体面衣裳。” 豆腐摊不远处是?个修鞋匠,闻言咂咂嘴,手里?还在摆弄刚收的新工具,“可不是?嘛,连我这鞋摊前天天都排着队吗,我大舅子媳妇娘家?的兄弟,在客栈做活更是?高兴,店里?天天满员,没一间房是?空的,这都还住不下,连柴房都临时收拾出来住人了?。” 第295章 旁边挑着菜担的妇人接话道,“我家?那口子在城里?帮忙搬货,这几日挣的铜钱都快把钱袋撑破了?。” 无论哪行?哪业,所有人脸上都漾着满足的笑。 而另一边的客栈大堂中,几位外?来商人正围坐一桌清点货物。 他们并不来自同?一处地方,只是?眼下没有旁的桌子可坐,便索性拼了?桌,出门行?商的人大多豪爽,几句话间就搭起了?话。 “这次可真没白来,我好不容易抢到?的那批玻璃镜,回去准能卖上高价。”穿蓝布衫的商人拍着桌子笑道,“你们是?没瞧见,馆里?那些?妇人、公?子瞧见镜子时的模样,眼睛都直了?。” 另一位商人掂了?掂手里?的瓷瓶,接口道,“我抢着的那些?瓷器也是?宝贝,我那儿的达官贵人就好这口,这一来一回,赚的钱能比以往跑一趟商多了?……” 他比出三根手指,“三倍。” 旁边的番邦商人用生硬的官话附和,“赢州,好地方,玻璃、瓷器,都好,回头我也带更多货物来换。” 众人相?视而笑,算盘打得啪啪响,个个都在盘算着下一次的商机。 博览会结束时,整个赢州城仍沉浸在热闹的余韵里?。 王府的管事们清点账目时,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瓷器、玻璃、烟花、羊毛织物,现有的存货全被订购一空不说,还得了?不少?后续订单。商户们缴纳的展位费,百姓们因盛会增加的日常开销所交的税钱,都添了?不少?进项。 王府收获巨大,其他人亦是?个个满载而归。 外?来商人们迫不及待往家?中赶,带回去的不仅是?赢州特产,更将?这里?的繁华与新奇传遍了?南南北北。 会后,官修竹、绮华、瑞宁、赫宛宜等人特意就博览会的后续事宜商议了?一番,其中谈及下次何时再办。博览会自然不可能真像赶集一般,每隔十日或半月就办一次,间隔时间太短,商户们筹备不及,百姓也易生倦怠。 可间隔太长也不行?,会冷了?这股热闹劲儿,错失持续带动生意的机会。 讨论一番后,众人一致决定半年一次最为妥当,半年时间足够让新的货品产出,也够让外?地商人往返筹备,更能让赢州城的百姓攒足期待。 与王府一般,赢州城的百姓们同?样在期待下一次盛会。毕竟,只这一次博览会,寻常百姓的日子便肉眼可见地宽裕起来,商人的货有了?销路,外?地客商带来的新奇物件也让小?城多了?几分鲜活,赢州城的名气更随着南来北往的行?商传遍四?方。 这般买卖兴旺、人人欢喜的光景,真正做到?了?皆大欢喜。 博览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赢州城的日子才渐渐平静下来。而这段时间里?,赢州有三拨人很少?受博览会的喧嚣影响,始终埋头忙碌着。 一拨是?在沼泽处负责排水的王府匠人和渔村渔民。他们最初选定的小?块沼泽地早已排水成功,雁萧关也按规定领取了?奖励,还将?沼泽改良田的所有经验细节抄写下来,交由人统筹安排。 按照系统奖励的方法推进,如今他们的身影早已越过最初的区域,在更广阔的沼泽地中继续忙碌,不出三年,那千顷沼泽便能尽数变成赢州百姓手中的良田。 另一拨便是?游岑极和众多原国子监人士。博览会场馆修建完成后,紧接着便是?盛会开展,官修竹分身乏术,无暇多顾学堂建造的事,游岑极便主?动接手了?过来。 如今博览会落幕,学堂也已顺利建成,只等着将?桌椅板凳一一搬进去,国子监派来的博士、教习等人便能即刻入驻开课,赢州城的孩子们很快就能走进崭新的学堂读书识字了?。 最后便是?六蕴族和乌肃族的人。六蕴族成日埋头在田地里?种植玉米,每一株幼苗都被他们当宝贝一般呵护着。乌肃族的人自然齐齐上阵帮忙,他们虽不擅长耕种技巧,帮着拔草、捉虫却没有问题,族里?养的耕牛壮马也能派上用场,既能拉犁翻地,又能驮运肥料,忙得热火朝天。 眼看着地里?的玉米秆一日比一日挺拔,叶片舒展得愈发繁茂,连带着沉甸甸的玉米穗都悄悄鼓了?起来,两族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悬了?许久的心也渐渐安了?下来,只盼着秋日里?能迎来一场好收成。 第231章 与赢州的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相较, 七月的天都本该繁华似锦,可尽管街头来往行人如梭,却无端让人觉出一股子风声鹤唳的紧张来。 只是无论城中气氛如何变幻, 那些巍峨的高台楼阁依旧矗立, 飞檐翘角在烈日?下依然?被?灼热的日?光照耀,一如往日?。不过?任是如何风云轮换, 都有爱那热闹之人可往的热闹去处,便如无论什么境况都少不得人光顾的青楼楚馆。 绮漪坊便是其?中最惹眼的一处。 日?头翻过?正中,本该是午后昏昏欲睡的时辰,作为天都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楚馆之一, 绮漪坊内仍是高朋满座, 笑?语喧哗将?窗外的蝉鸣都给?压了过?去。 同?其?他青楼不同?,绮漪坊里无论男女,卖身?也好, 卖艺也罢,全凭自愿。女子可点男颜奏乐唱曲, 男子亦可择家人对弈品茗, 歌舞声乐间,各得其?乐。 楼中美女俊男如潮, 或高冷如寒梅傲雪, 或娇艳似桃李争春,或清雅若竹影摇风, 或柔美如柳絮沾衣,一举一动都引着席间目光追随,将?这盛夏的燥热与城中的阴霾都暂时隔绝在了门外。 二楼,一穿粉衣的女子从一间房门倒退着而出,轻轻合上房门, 刚要转身?离开,便险些与一个身?影撞在一起。 “红姐小心着。”来人身?姿灵活,脚下微微一转便轻巧让开,与此同?时,她手中托盘里的盘盏酒碟稳稳压在上面,菜汁酒液一滴未洒。 “是你这小妮子啊,一天天满楼里飞,撞了我倒无碍,可别撞着客人了。”红姐抬手拍了拍衣襟,娇笑?着嗔道,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疼惜,“瞧你这鬼精灵的模样。” 陆灵珑面朝着她,依旧倒退着往后,嘴角弯着俏皮的笑?,“红姐貌美如花,美到?我心坎里了,我可舍不得撞着这般娇花美人。” 陆灵珑虽面貌平凡,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子,让人一瞧便心生欢喜,更何况她还有张能说会道的巧嘴,任谁都厌不起来。红姐亦被?她逗得眉梢舒展,挥了挥手,“去去去,快忙你的去,我可不像云羽那小子,轻易被?你哄的冰美人都化成了春水。” 陆灵珑吐了吐舌头,笑?着应了声,“晓得了。” 随即转身?端着托盘轻快地往里走去,裙摆扫过?走廊的珠帘,叮铃哐啷的响声混着楼里的丝竹声,让这方寸天地更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红姐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却漾着笑?意,转身?往楼下去了。 陆灵珑蹦蹦跳跳走过?几步,便踏上阶梯,一刻不停地往三楼去。 三楼自来最是清静,阶梯两旁守着数个汉子,都是绮漪坊里养着的好手,既是为护着楼里的女子哥儿,亦是防着寻欢客闹事,毕竟这楼中男女几乎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可美色惑人,总有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要撒泼打混。 偏巧今日?就撞见一个,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正堵在阶梯半腰,满脸横肉地嚷嚷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我点了她的场子,给?了钱,就只吹两首曲子就想打发我?没这个理儿。”男子扯着嗓子喊,眼神恶狠狠地往三楼某扇门瞟,“今儿个她非得陪我过?夜不可。” 他口中的人是楼里的清倌苏素,一手笛音出神入化,引得不少天都男女追捧,性子自有傲气,哪容得寻常人这般觊觎。 两旁的打手早已上前一步,身?形壮硕有力,沉声拦道,“这位爷,请自重,苏姑娘卖艺不卖身?,楼里规矩如此。” 男子见状,愈发嚣张,挺着肚子想往楼上冲,“规矩?老?子的话就是规矩,知道我是谁吗?敢拦我?” 他想以势压人,可打手们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他,手上的青筋隐隐凸起,绮漪坊能在天都立足,背后自有底气,哪会怕这种虚张声势的角色。 正僵持间,陆灵珑端着托盘站在阶梯下,抬眼望着三楼一角,忽然?扬声喊道,“坊主?,你来啦。”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一位上了年纪的美妇正款款而来,在这寻欢作乐的脂粉地,她却身?着一身?素净黑衣,偏偏与周遭的绮丽喧嚣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全因她生着一双极妙的眼,眼波流转间如春水婉转,轻轻一动,几乎能将?人心神都吸了过?去。 正是绮漪坊的坊主?,赢间琼,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子。 虽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可旁人谁也不敢小瞧她,能在天都这销金窟里经营绮漪坊这样大一座青楼,作为坊主?的赢间琼,背后不知与多少高门显贵有牵连,不然?哪护得住楼中这么多卖艺不卖身的男男女女。 第296章 更何况近日?更有消息称,连太子都是绮漪坊的背后靠山之一。 方才还在装疯耍愣的男子,一见赢间琼走来,顿时打了个激灵,被?酒灌长的胆瞬间收了回去,嚣张气焰灭了大半。 待赢间琼听在打手身?后,不过?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男子便像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停了满嘴污言秽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赢间琼脸上没什么笑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对两旁的打手吩咐道,“将?这位少爷送下去,再盛一碗醒酒汤给?他,若是还不清醒,便去寻他家里人来接。” 那男子哪还敢多言,连忙摆手,“不不不,劳烦坊主?了,我……我自己走,这就走。” 说着便灰溜溜地跟着打手往楼下挪,险些一个腿软摔下楼去,得亏抓了一把栏杆稳住身?体?,才?匆匆跑了,方才?的嚣张跋扈丝毫不见踪影。 赢间琼没再看他,目光转向?陆灵珑,眼波柔和了些许,“还不快上来,客人等着呢。” 陆灵珑连忙点头,端着托盘往三楼走去,“哎,这就去。” 阶梯上的风波转瞬平息,只余下楼里隐约传来的丝竹声,依旧缠绵婉转。 穿过?一间间房门,陆灵珑东转西绕,走到?最里间的一处房屋前,房门紧闭。 她上前轻叩门板,很快便有人将?门拉开,见是她,侧身?让她进去。 陆灵珑笑?嘻嘻往里走,绕过?雕花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雅致的内室,墙上挂着水墨山水图,角落立着一架黄铜香炉,袅袅青烟缠绕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 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桌案,案上放着青瓷茶具和几碟精致点心,两侧各坐一男一女。奇异的是,男子看着二十余岁,眉眼清俊,女子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两人方才?似乎正在低声谈话,听到?敲门声才?歇了声音,此时见陆灵珑进门,才?复又继续低语。 而在他们对面,还坐着一人。那是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如墨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正垂着眉眼,指尖轻抚手下的七弦琴。 琴声流水般淌出,时而清越如涧泉叮咚,时而低婉似私语呢喃,绕梁不绝,听得人心神都跟着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伴随着陆灵珑往里走的步子,弹琴之人才?徐徐抬眼,好一张俊秀面庞,墨眉如裁,玉容似琢,真真应了翩翩公子四字。只是他本是清冷的模样,偏还生了一双极淡的眼,眸光沉静如深潭,不带半分?暖意,生生让人望而生畏,下意识退避三舍。 陆灵珑却不怕他,冲他眨了眨眼,将?托盘往桌案上一放。 男子眼中微泄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很快又垂眼落回琴弦上,不再看来。 陆灵珑也不在意,转身?对那对男女笑?道,“两位久等啦,这是刚温好的桃花酿,快尝尝?” 她显见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不等两人回答,便端起酒壶,给?两人面前的酒盏添得满满一杯。接着又从托盘里将?饭菜一一摆上桌,“公子小姐,都过?午时了,你们谈了一上午,定是饿了,先用饭才?好继续谈,不是?” 左侧的女子待他收回手,笑?看着他问,“陆灵珑姑娘这是担心我们被?饿着了,还是担心云羽公子被?饿着了呀?” 陆灵珑一点不脸红,仰头笑?道,“当然?是心疼两位客人了,不过?也不耽误我心疼我家云羽公子嘛。” 她撇了撇嘴,一脸抱怨的模样,“我家云羽公子都已抚了半上午的琴了,可得好好补补,才?好继续为客人抚琴不是?” 她虽是抱怨,语气却讨巧得很,一点不让人觉得冒犯。 果然?,右侧的男子闻言温和笑?道,“看来是我们耽误了云羽公子,便在此同?陆灵珑姑娘和云羽公子赔个不是了。” 这男子长?得很是俊美,坐在那里便自带一身?沉稳气势,可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温雅,身?居上位却不低看旁人,显见是位君子。 倒是他对面的女子,不,应被?称作女孩,闻言轻轻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安静地拿起筷子,轻声道,“先吃饭吧,饭菜该凉了。” 陆灵珑眼角余光从她身?上一晃而过?,没惹起旁人注意,便端起托盘上剩下的饭菜,起身?笑?道,“那我便不打扰客人们用饭了。” 说着便绕过?桌案往内室走去。 那处,云羽早已停下抚琴的手站起身?,见陆灵珑走近,才?与她并肩转过?往里的侧门而去。 门帘轻晃,将?外间的低语与隐约的琴音都隔在了身?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里间的暗影里。 等陆灵珑和云羽出来时,外面的男子已离开,只剩下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此时跪坐在桌侧,脊背挺得笔直,眼睫微垂,像是在凝神沉思。听见脚步声,她眼皮轻掀,落在陆灵珑身?上的眼神瞬间凌厉如风。 陆灵珑仍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动作却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案旁的空位上,支着下颌打量眼前的女孩。女孩正是还未长?开的年纪,眉眼却已美得惊人,便是绮漪坊中那些艳名?在外的美人,怕也寻不出一个能与她相较的角色。 若是将?来长?开了,怕是要引得无数公子为她痴狂。 “真美,可惜啊,我看天都其?他公子怕是没机会了。”陆灵珑慢悠悠地说。 “灵珑姑娘这是何意?”女孩微微偏头,语气平静,眼神却不动声色地绷紧了些。 “黛姑娘可别说,你常约着太子殿下在这绮漪坊相聚,只是为了给?他出谋划策。”陆灵珑难得收起玩笑?,脸上带了点严肃,猛地凑近她,上上下下盯了半晌,才?勾起唇角,“我可听说,太子妃之位已空缺许久,每每陛下有让他选妃的心思,都被?他找借口推拒了。 原来方才?那男子正是当今太子,雁萧呈。 女孩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淡然?,“太子殿下自有决断,又与我有何干系?” “现在看来自然?是毫无关系的。”陆灵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却带了几分?玩味,“毕竟于太子殿下而言,黛姑娘是厉王殿下母妃疼爱的小辈,是帮他躲过?宣毕渊眼线、助蒙冤大臣、学子逃出天都的恩人,是为他出谋划策、收纳朋党之争中无处施展才?学的文人雅士的谋客……” “却独独不是能与之婚配之人。” 她往后撤回身?子,手肘支在桌案上,长?叹一声,“毕竟黛姑娘再是绝色,现下却不过?不到?十五岁,太子殿下向?来温雅良善,可不是那等里外不一的浪荡色胚,自不会对年龄小近他十岁的黛姑娘动心思。” 女孩,也就是黛莺和,神色未动,垂眸望着桌案上的木纹,半晌才?轻声道,“灵珑姑娘所言极是,殿下心怀天下,我能助他一二已是幸事,可不敢奢想其?他。” 她话说得温顺平和,却不想陆灵珑立即垮了脸。 “我是看不懂那些朝事,更看不懂你这小女儿心思。”陆灵珑敲了敲桌面,语气带了点急,“明里有黛家和贵妃护着,暗中我和陆自心那小子奉厉王之命亦会顾着你,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就真要扎进太子那窝浑水里?” 她紧紧盯着面前女孩,“即使?你不管我们这些听令行事的,你也不想想远在瀛州的厉王殿下?” 沉默如刀,良久,黛莺和够了勾唇,“我自然?会想着厉王殿下的。” 同?时,她心里还有一句同?时响起,“我正是为着殿下和……傻哥哥啊。” 陆灵珑死死盯着她,见她再无话说,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前不久送来了信,你看了已有数日?,该是回信了?” 说着,她冲人摊开一只手,等着她答复。 黛莺和没应她的话,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劳烦灵珑姑娘将?信寄去给?王爷。” 陆灵珑气哼哼站起身?,接过?信揣进怀里,“我敢不寄吗?要是不寄,哪日?厉王殿下回来,非得按着我揍个三天三夜不可。” 说完她再不理人,甩袖出门去了。 待屋外脚步声远去,再无别的声响,内间的云羽才?缓步走了出来。他依旧白衣胜雪,走到?桌案旁,目光落在黛莺和低垂的侧脸上,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拨了一下,一声清浅的琴音漫开,渐渐将?整间房包裹在琴音中。 黛莺和徐徐喝着茶,望着洒至脚边的日?光,缓缓勾起唇。 时间悠然?而过?,田地里的玉米一日?比一日?粗壮,翠绿的叶片在风中舒展,沉甸甸的玉米穗裹着层层苞叶,眼看就要迎来收获。 就在这一日?,明几许的匠坊里传来一声欢呼,绿秧双手握拳于胸口,难耐激动转了一圈,“王妃将?酒精弄出来了。” 在赢州,百姓本就有酿酒的手艺,米酒、果酒、杂粮酒早已寻常,虽都不是烈酒,到?底不是从无到?有。 第297章 不过?即使?已有制酒手艺的前提,却亦非易事。好在先前筹备博览会时,王府早已按明几许的图纸打制了成套工具,大号,有了器具辅助,反复试验几次后,清澈如水、气味辛辣的酒精终是滴入了玻璃瓶。 酒精成了之后,最高兴的并非亲手研制出它的明几许,也不是向?来对明几许的发明赞不绝口的雁萧关,而是吴文元。 吴文元虽腿有残疾,常年需拄着拐杖行走,可一身?医术却是赢州数一数二的好,尤其?是一手疡医之术更是精湛。 无论多深的刀伤、多严重的骨折,或是战场上撕心裂肺的外伤,他都能沉着地用刀清创、以针引线缝合伤口,甚至还能手法利落刮骨疗伤。 只是他却并不常以疡医之术救人,只在事不得已,再无其?他办法可施时才?会出手。 原因便在于,即便他每次都能精准止血、细致缝合,许多病人后续仍会因伤口发热感染而离世,这让他始终慎之又慎。 自为家人报复仇人后,吴文元便落脚王府,潜心研习医术,时而去县城的医馆坐诊,时而待在王府的琢磨医术,顺带为王府中人看诊。日?子久了,王府上下都熟识了这位沉默却可靠的大夫,府里的许多事也不瞒他。 先前明几许制作出烟花、玻璃,都是叫人惊叹的好东西,如今又在匠坊里折腾酒精,自然?引得众人好奇,纷纷猜测这又是何物,能有什么作用。 雁萧关少不得在闲聊时同?瑞宁炫耀,“酒精用处可大了,听说能洗伤口、配药膏,还能助燃。” 他挠挠头,尽量解释,“明几许说,咱们皮肤上、伤口上其?实有好多看不见的脏东西,尤其?是受伤后,那些东西钻进去,伤口就会化脓、发热……” 他没解释透那些“脏东西”究竟是什么,眠山月却知晓,补充道,“那些是肉眼难见的病菌,钻进伤口就会作祟,用酒精擦拭伤口,便能将?它们杀死,伤口就好得快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吴文元耳中。 他一听便知这酒精于自己的疡医之术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若能提前用它给?伤口消毒,感染致死的病人定会少许多。 当即,他便拄着拐杖寻到?了雁萧关,想求见明几许讨些酒精研究。 吴文元曾在同?众人前往宣州时,救下过?命在旦夕的神武军,一手医术雁萧关亦是心服口服。如今见他有需,雁萧关自不会阻拦,况且王府内外本就有磕碰受伤的人需要医治,有酒精相助亦是好事。 他当即点头应下,“吴大夫只管去寻几许,他定不会小气。” 雁萧关任由吴文元去研究酒精,自己则转身?寻到?了终于得闲的明几许。 见他正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翻看化学书,便笑?着凑上前,“几许,忙完酒精的事,这下能歇口气了吧?” “是能松松劲了,后续交给?底下人就行。”明几许抬头看他,放下书笑?道,“怎么,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雁萧关挑眉,随即神秘兮兮地凑近,“不过?还真有件好事,带你去见样东西,保准你感兴趣。” 明几许眼中泛起好奇,“什么东西?还得特意跑一趟?” 雁萧关却卖起了关子,“去了就知道了,你也不能日?日?闷在府里,也不嫌烦得慌。” 说着便拉着明几许往外走。 明几许拗不过?他,只好跟着起身?,一路被?他带出王府,竟连赢州城的城门都出了,直到?海边那片刚修好的码头才?停下脚步。 眼前的码头崭新,青灰色的条石铺就的栈道向?海中延伸,边缘立着结实的木柱,柱上缠着防滑的麻绳,岸边垒起了半人高的石阶,方便货物上下,新铸的铁桩牢牢钉在地上,正系着几艘待泊的小船。 海风拂过?,带着咸湿的气息,码头上的工匠们还在做着最后的修缮,锤子敲打声、木板摩擦声此起彼伏,一派忙碌景象。 而在码头正中的泊位上,一艘大船正静静泊着,比周围的小船显眼得多。 此船便是雁萧关去夷州之前,经绿秧建议为明几许准备的聘礼船。当初本想修最大的船,又怕工艺不稳出差错,便先造了这艘小的,可即便称小,船身?也有三丈长?,高两层。 船帆收起时如垂落的巨翼,船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船身?刷着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甲板上的护栏,舱门都做得规整结实,一看便知用料扎实、做工精细。 雁萧关指着大船,“等了半年有余,这船终于是造好了,本是还能早些,只是府里匠人人手不足,先前因着博览会供货,许多匠人都腾不出手,这才?耽搁到?现在。” “本是要送你作聘礼,迟了许久,还望王妃莫怪。”雁萧关脸上满是期待地看着明几许。 第232章 明几?许走到岸边, 望着大船眼中闪过痴迷,一时一字未出口。 雁萧关拉着他上船,“还未试航, 咱们寻机一起出海转一圈?” 明几?许转过脸看着他, 身影背向明晃晃的烈日,整个人都如发着光一般。 而在他眼中, 眼前这个男人,于他而言,同烈日无异。 试航的这日并没有等多久,原因是赢州诸事皆告一段落, 绮华和?赫宛宜便商量着要回元州, 还准备坐船回去。 既然?都是要用船,便干脆选定?了被命名?为“晴日号”的新船。 晴日号是雁萧关作为聘礼送给明几?许的,虽说?这聘礼晚了半年有余, 可无妨明几?许喜爱它,还亲自为它命了名?。 明几?许知晓绮华和?赫宛宜准备出发后, 便提出要由晴日号送他们回去, 也便决定?了晴日号的试航路程,便是从赢州到元州。 对此, 雁萧关自不会反对, 而绮华等人更是显见?地?期待。 几?日后,一大早, 瑞宁便忙前忙后收拾着出行的行李。 除他之外,绮华和?赫宛宜亦已收拾好行囊,当?然?还少不了凑热闹的眠山月,以及自忖身为寸步不离要为雁萧关贴身护卫的陆从南。 待车马备好后,瑞宁转回身, 看向为他们送行的官修竹,“修竹啊,这段时日,赢州城的事务就交由你了。” “乃是属下分内之事。”官修竹拱手回话,又转向众人,笑祝,“王爷、王妃以及诸位,此行一路顺利。” “得你吉言,等我们回来。”雁萧关背着他甩了甩手,随即一夹马腹,带头往码头方向出发。 这边瑞宁也兴冲冲跳上马车,显见?这趟旅程少不了他的身影。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码头去,刚到岸边,除了早已见?过晴日号的雁萧关和?明几?许外,其他人都被眼前的船晃亮了眼。 晴日号正静静泊在泊位上,三?十余丈的船身如银色游龙伏在海面,三?层船舱错落有致,船头雕刻的麒麟兽首在晨光下闪着光。船帆虽未完全展开,仅垂落的边角便看得出其宽广,连船身的绳索都是崭新的,小孩手腕粗细的麻绳牢牢系在结实的木柱上,透着一股磅礴大气之感。 船上几?个船夫正做着最后的检查,见?他们来了,连忙下船行礼,“王爷、王妃、诸位大人,船已准备妥当?,请诸位登船。” 在雁萧关的示意下,瑞宁第一个由船工扶着踏上甲板,在上面转了两圈,惊喜地?拍手道,“这船真稳,比上次咱们来赢州坐的船扎实多了,站着一点不晃。” 陆从南一上来便仰头盯着桅杆,只见?数丈高的木杆笔直挺立,他带着神武军乘船数次出海,听?渔村的渔民们说?过判定?船只好坏的法子,其中之一便是看桅杆。 而眼前这根桅杆,一眼便能看出是铁力木制成,铁力木百年都不会朽坏,是造船极好的木料,极少有船只连桅杆都用这般好料,起码他坐过的数艘大船里,唯有眼前这艘是如此。 绮华和?赫宛宜身为女子,心思更细些,先看着船工们将行囊等物搬进船舱,待东西都安置妥当?才走出舱门。不过她们也没放过任何?细节,舱门的雕花精致流畅,船舷、船板乃至舱内各处的木面都打磨得光滑细腻,摸上去毫无毛刺,显见?是极用心打造的。 这艘出自系统奖励的造船图鉴上的船,经过工匠七个多月的打磨才成了今日这副模样,无论谁细看都寻不出一处缺陷。 众人将船上上下下都逛了一圈,还未在前舱聚齐时,船夫已解开缆绳,摇起橹来。很快,晴日号缓缓驶离码头,随着船身渐入深海,海风愈发清爽,众人扶着船舷远眺,赢州的轮廓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眠山月傻大胆地?蹲在桅杆顶端,得意地?看着海鸟追着船尾盘旋,不时发出清亮的啼鸣。 “开帆了。”船工一声吆喝,几?名?水手合力拉动绳索,巨大的船帆缓缓升起,如展开的白色羽翼。 这动静将桅杆上的眠山月吓的一震,好在它现下反应不算慢,手脚麻利地?稳住身形。 第298章 海风灌入帆中,船身微微一震,速度突然?加快,连带着桅杆都轻轻晃了晃。 船舷边,赫宛宜攀着绮华的手臂往下看,只见?船身两侧雪白浪花激翻,一路滚滚向前。 “好快。”赫宛宜的发饰被海风吹得飞扬,本?就灵动的眼睛微微眯起,畅快地?感受着拂面而过的海风。 “不止快,还稳。”绮华笑着补充,目光落在甲板的小桌上。 瑞宁早已将带来的茶具摆好,茶壶里刚泡好的茶叶还冒着热气,转眼便被海风拂散,可茶杯中的茶水只微微荡漾了几?下,激起一点波澜后便归于平静,连半滴都没洒出。 明几?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这船是真不错,比我之前坐过的官船都稳当?。” 雁萧关靠在船舷上,望着无垠的海面,笑道,“毕竟是按图鉴实打实造的,七个多月的功夫没白费。” “来,咱们边吃边看。”瑞宁闲不下来,又去船舱中拿来带来的点心,招呼众人围坐桌边,“我方才看船舱里有几?根鱼竿,待会若是有兴趣可以试试海钓,今晚正好在船上开鱼宴。” 闻言,陆从南眼前一亮,兴冲冲地?转身就往船舱里跑,没多久便翻出几?根鱼竿,出来便扬声问?,“有谁想钓鱼的?” 赫宛宜立即拉着绮华走了过去,很快一人一竿往船舷边去了。 陆从南看着手中剩下的几根鱼竿,不想再放回船舱,干脆给瑞宁、雁萧关、明几?许一人递了一竿,“来来来,都试试能不能钓上鱼。” 可还不等他走到船舷边,赫宛宜和?绮华便又转了回来,赫宛宜晃了晃手中的空鱼钩,“没有鱼饵怎么钓?” 雁萧关抬手一个巴掌拍在陆从南后脑勺上,“你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钓鱼连鱼饵都忘了备,还不快去弄鱼饵。” 一旁听?见?动静的船夫连忙笑着说?,“小的去拿。” 说?着便往底仓跑了一趟,很快捧着一个瓦盆上来,“这里有鱼饵,都是用鲜虾剁的肉泥,海里的鱼最爱吃这个。” 陆从南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连忙接过瓦盆给众人分鱼饵,“这不是有船工大哥帮忙嘛,快来快来,咱们比赛谁钓的鱼最大。” 众人笑着接过鱼饵挂上鱼钩,纷纷凑到船舷边甩竿。 陆从南最是兴致勃勃,选了一侧船舷站定?,满脸严肃地?将挂好鱼饵的鱼线用力抛向海中。 赫宛宜紧跟着挂饵甩竿,望着海面轻声念叨,“听?说?深海的石斑鱼最是难得,肉质紧实细嫩,清蒸着吃最是鲜美,今儿要是能钓上一条,今晚的鱼宴就有口福了。” 陆从南在一旁接话,白嫩嫩的脸上满是期待,“我听?渔村的兄弟们说?,深海里还有比人还长的大鱼,游得比闪电还快,似是名?金枪鱼,听?说?那鱼肉生吃最好。” 说?着,他吸溜一口口水,立誓一般,“我要钓金枪鱼。” 雁萧关三?人也各选了一处船舷甩竿,虽没有陆从南和?赫宛宜那般斗志满满,倒也悠闲地?握着鱼竿,颇有几?分野趣。 只是众人等了许久,鱼竿始终纹丝不动,连一丝咬钩的动静都没有。 陆从南急的直拽鱼竿,眉头皱成一团,“奇了怪了,这鱼都去哪了?难道知道咱们要钓它,躲起来了?” 又过了半刻,他实在忍不住,一股脑将鱼钩扯了上来。 他离雁萧关最近,雁萧关一眼便瞧见?他鱼钩上挂着的鱼饵早没了踪影,忍不住笑道,“你这鱼饵都被水泡散了,只剩个空钩,你当?自己是姜太公?” 陆从南一撇嘴,气呼呼地?重新捏起鱼饵往鱼钩上挂,这次特意按得紧实些,抛线的动作也更标准了。 可又等了一刻钟,鱼竿依旧毫无动静。 不止他如此,赫宛宜的鱼钩也空了回来,连雁萧关和?明几?许那边也没见?半点收获。 瑞宁晃着鱼竿叹气,“这海里的鱼也太精明了,莫非是咱们动静太大,把它们吓跑了?” 雁萧关不知何?时挪到了明几?许身边,两人肩挨着肩,此时歪着头看着众人手忙脚乱换鱼饵,甩鱼竿的模样,忍不住笑说?,“要我说?还是直接撒网最实在,一网下去怎么也落不了个空,省得你们在这儿跟鱼比耐心。” 明几?许靠在船舷上,看着他眼里的促狭笑意,“你这是想省事?好不容易出来钓鱼,总得有点乐趣才行。” “乐趣哪有鱼宴实在。”雁萧关说?着便冲船夫扬声喊,“向船工,船上有网吗?拿一张来,咱们撒一网试试!” 船夫应了声“有”,转身去后舱取了张渔网。 陆从南一听?撒网,立马扔下鱼竿凑过来,“我来我来,我跟渔民学?过撒网。” 说?着便抢过渔网,在甲板上摆出架势,猛地?将网往海中一抛。 渔网在空中展开一个漂亮的弧度,“哗啦”一声落入海中,溅起一圈水花。 众人都凑到船舷边盯着海面,连赫宛宜和?绮华也放下鱼竿,满眼期待地?等着收网。 很快,渔网有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陆从南准备收渔网,却不想当?往后一使劲,就憋的面颊通红。 雁萧关跨步上前,攥着网绳帮着往回收,渔网在海水中沉甸甸的,显然?捞到了东西。 随着网口渐渐靠近船舷,水花飞溅间,只见?网里扑腾着不少银闪闪的鱼,有巴掌大的鲳鱼,圆滚滚的身子带着细鳞,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还有几?尾细长的海鳗,滑溜溜扭动,最显眼的是十几?条小黄花鱼,金鳞闪闪,挤在网底蹦跶。 “嚯,不少鱼呢。”瑞宁探头一看,笑着说?,“就是都是些寻常货色。” 这些鱼确实常见?,交南百姓常吃,都吃出经验,知晓怎么做最美味,鲳鱼刺少肉嫩,清蒸合适,海鳗肉质紧实,用来熬汤最鲜,小黄花鱼烤着吃焦香酥脆,虽算不上珍稀,却是寻常人家餐桌上常见?的海味。 只是比起陆从南期待的金枪鱼、赫宛宜念叨的石斑鱼,确实差了些“稀罕”的意思。 不过雁萧关等人也不扫兴,赫宛宜还兴致勃勃地?找来木盆,蹲在甲板上帮着从渔网里捡鱼,指尖被滑溜溜的鱼身蹭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 旁边姓向的船工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有些打鼓。他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成为晴日号的船员,跑船大半辈子,吃过的海鱼不计其数,自然?看得出这些鱼并不出众。 唯恐贵人们失望,他连忙上前建议,“王爷、王妃,诸位大人,若是不急着赶路,我带着兄弟们下海抓鱼,定?能寻些稀罕的上来,为鱼宴增光添彩。” 闻言,陆从南眼睛一亮,他跟着渔村渔民出过许多次海,也能分辨鱼的贵贱,早知这一网鱼寻常,他也没觉得失望,毕竟是自己亲手撒网的收获。可一听?有机会得珍贵海鱼,自然?更乐意,当?即说?道,“我要同你们一起下海。” 他跟着渔民出海时见?过他们潜水抓鱼,只是他那时为领队,自不好随意下海,此刻哪里按捺得住。 雁萧关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又瞧了瞧天色,笑道,“也好,注意安全,别往深海去。” 向船工见?状,忙吩咐几?个水性好的水手备好潜水的工具,自己则带着人往船尾的跳水处走去,甲板上的众人都围了过来,等着看他们的收获。 船尾,陆从南脱掉外衣,只穿件利落的短打,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鱼叉,往船边一站,冲着甲板上的众人扬声喊道,“王爷、王妃且等着,我这就下海去抓条大鱼上来。”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海中,“哗啦”一声溅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向船工和?几?个水性好的水手也紧随其后跳了下去,身影接二连三?地?没入湛蓝的海水里。 甲板上的众人都凑到船尾,屏息望着海面,赫宛宜更是紧张地?攥着绮华的衣袖,“他水性那么好,肯定?没问?题吧?” 绮华拍拍她的手安抚,“放心,从南常带着神武军在海中操练,这点风浪难不倒他。” 众人正望着水下动静,却不想雁萧关也将外袍脱了,随手递给旁边的瑞宁后,凑近明几?许耳边,声音带着几?分随性的笑意,“我也下去,你想吃什么鱼?我为你抓来。” 明几?许愣了一下,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又好笑,“你凑什么热闹?” 见?他眼里满满都是自己,等着答案,莞尔道,“只要是你捉的,都成。” 雁萧关一笑,也不答话,学?着陆从南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海中,激起的水花溅了船舷边众人一身。 留守的船员连忙将备好的浮球和?绳索又抛下去几?根,甲板上的人这下更热闹了,瑞宁踮着脚往海里望,“许久未见?王爷下海了,也不知能不能成功抓上鱼。” 众人一想,还是在从天都往赢州的路途上,雁萧关带着神武军在海中操练时下过海,在那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了。 第299章 那时,雁萧关一人便能摆着许多神武军揍,想必水性非凡。 明几?许扶着船舷,目光落在海面泛起的涟漪上,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却漾着浅浅的笑意。 没过多久,平静的海面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涟漪,紧接着水下似乎有巨大的黑影晃动。 “有动静了。”赫宛宜眼睛一亮,指着海面喊道。 话音刚落,只见?陆从南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手里托着一条足有半臂长的鱼,鱼身青褐带斑点,鳞片厚实,正是赫宛宜念叨过的石斑鱼。 “抓到了。”陆从南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兴奋地?大喊。 众人连忙拉动绳索,将陆从南和?那条肥美的石斑鱼一起拉上船。 陆从南刚一踏上甲板,便笑道,“怎么样,我说?能抓到吧,今晚的鱼宴有石斑吃了。” 那条石斑鱼还在手上不住扭动,青褐的斑纹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只是众人看过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回海面上。 陆从南刚从水里出来,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出他似乎没瞧见?雁萧关,顿时一愣,眼神在周围的水手和?船工身上扫了一圈,扬声问?道,“王爷呢?” “方才你们下去之后,王爷也跟着下海了,这会儿还没上来呢。”赫宛宜在船舷边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还不等陆从南再说?些什么,海面上陆续探出几?颗人头,都是上来换气的水手,几?息后便又迅速潜了下去。 只是那些人之中,始终没有雁萧关的身影。 就在众人渐渐有些不安之时,“哗啦”一声水声响起,雁萧关猛地?从海中探出头,脸上身上满是水珠,手里却空空如也。 他朝船舷边招了招手,声音带着湿漉漉的笑意,“几?许,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满脸湿淋淋的,笑容却格外明亮,一点不显狼狈,反倒像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人鱼,眼神里带着奇异的吸引力。明几?许便如被蛊惑一般,一声不吭地?走到船边,直接纵身跳了下去,溅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 陆从南见?状顿时不放心,按着船舷就要跟着下去,却被绮华一把逮住手臂。 他回头,满脸疑惑,“绮华姐姐,你拦着我作甚?我得下去看着殿下和?王妃,要是有大鱼来伤了他们怎么办?” “啪”的一声,瑞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我的个傻少爷哦,你凑什么热闹?” 赫宛宜在一旁连忙“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陆从南摸着后脑勺,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拍了脑袋,顿时有些委屈,“可他们俩在水里……” 几?人都没注意到,当?瑞宁说?到“傻少爷”三?字之时,绮华的眼神微微一动,不过这丝异样很快被她按了下去,毕竟雁萧关也好,瑞宁也罢,甚至她曾见?过的,从宫里出来的内监、宫女,所有人对陆从南的态度都同待旁人不同。 绮华早有察觉,那份不经意间透露的亲近与?爱护,都藏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里。 而陆从南姓陆,加之当?初在天都,雁萧关诛杀陆家仇人时,陆从南那近乎失态的激动与?感激,都让她心里存了些猜测。只是她聪慧通透,更善解人意,自不会将这些未证实的猜测对外人道出。 此时只忍着笑,指了指海面,“放心吧,王爷心里有数,再说?王妃也不是寻常人,咱们在船上等着就是,别去添乱。” 说?着朝水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好绳索。 众人这才作罢,只是都忍不住盯着海面,好奇雁萧关到底要带明几?许去看什么。 海下。 雁萧关拉着明几?许的手,缓缓下沉,海水清澈得不像话,阳光穿透水面,化作无数金色的光带,在水中悠悠晃动,将海底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脚下是五彩斑斓的珊瑚礁,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紫的像玉,形状各异的珊瑚丛中,藏着一群群巴掌大的小鱼,有的浑身缀着蓝白相?间的条纹,有的披着银亮的鳞片,游动时像撒下一把碎星,整个海底热闹又鲜活。 雁萧关却没停下,二十拉着明几?许朝一处珊瑚更深密的方向游去,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可不过片刻,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片如梦似幻的水域出现在眼前,无数水晶水母和?球紫水母正缓缓漂浮。 水晶水母的伞盖晶莹剔透,边缘垂着细长的白色触手,通体泛着清透的蓝绿色光芒,像散落水中的绿宝石灯笼,球紫水母则小巧圆润,伞盖带着淡淡的紫色晕染,触手短而柔软,散发着温柔的淡蓝色光晕,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一片蓝绿与?淡蓝交融的幻境。 明几?许微微睁大了眼,指尖下意识地?想触碰,却又有些犹豫。 雁萧关察觉到他的心思,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掌心,用指尖一笔一划写下“无毒”二字。 见?明几?许松了口气,他笑着拉着他往水母群中游去。 蓝绿与?淡蓝交织的微光里,两人穿梭在发光的水母之间,光带在他们发间衣角流转,雁萧关时不时回头看她,眼底的笑意比水中的光芒还要明亮。 明几?许望着他被水光映得愈发清晰的眉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伸手轻轻碰了碰身旁飘过的一只水晶水母,伞盖在指尖微微颤动,溅起细碎的蓝绿色光粒。 没有言语,只有海水温柔的包裹和?彼此掌心的温度,在这片被微光笼罩的海底,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相?依相?伴的身影,与?游动的鱼群、发光的水母一起,构成了一幅安静绵长的画面。 第233章 当两道身影冒出海面之时, 除了始终笃定雁萧关和明几许绝不会出问?题的眠山月之外,甲板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两人慢慢靠近船身,水手连忙放下绳梯。 明几许先?被往上拉, 一旁帮不上忙的陆从南忽然探头往下喊, “王爷,你们在海底待了这么久, 抓了什么鱼上来?” 雁萧关正攥着绳索准备往上爬,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他方才只顾着带明几许看水母, 早把抓鱼这码事抛到了脑后。 明几许攀着船舷跃上船, 虽在海中待了许久,身形却依旧灵活。他转过身,冲底下的雁萧关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 眼底藏着一丝笑意。 “给我扔把鱼叉和装鱼的网袋下来。”雁萧关深吸一口气,仰头扬声?喊道, “等?着, 我这就去抓。” 待接住船夫扔下去的鱼叉和网袋,转眼又?潜回了海里。 徒留甲板上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都把视线投向明几许。 陆从南挠着头, 一脸困惑地问?,“方才王爷和王妃……不是下去抓鱼的?” 明几许抬手将贴在面颊上的一缕头发抚开, 语气带着笑意,“不,我们是下去看景的。” . 雁萧关在珊瑚丛中灵活穿梭,身周一群银光闪闪的鲷鱼从眼前?游过,还有几只梭子蟹举着大鳌, 挤在礁石缝隙间横行。他屏住呼吸追向鱼群,看准其中最大的一条黑鲷,伸手想去抓,谁知那鱼极机灵,尾巴一摆就钻进了石缝深处,倒显得他有些手忙脚乱。 “还挺狡猾。”雁萧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却发现几只巴掌大的海螺正吸附在礁石上,壳上的花纹五彩斑斓,红褐相间的螺旋纹在水光下格外好看。 他伸手摘下海螺,随手塞进腰间的网袋里,网袋不小,此刻里面却只有孤零零几只海螺,显然不够交差。 他正准备再寻鱼群,忽然瞥见远处有黑影一闪,仔细一看,竟是一条足有手臂粗的海鳗,通体呈深褐色,带着隐约的深色斑点,正缓缓游到一处礁石下,贴着岩壁停住不动了。 海鳗在浅海极少见,肉质细腻紧实,无论是熬汤还是烤制都格外鲜美,勉强算得上是稀罕的海味。 雁萧关悄悄游过去,看准时机猛地一抓,精准扣住了海鳗滑溜溜的身体。没成想海鳗察觉到危险,在他手中奋力扭动,身子滑得像抹了油,竟一个扭身躲开了他的钳制,鳗尾狠狠扫起一阵泥沙,瞬间搅浑了周围的海水。 到手的东西雁萧关怎能?眼睁睁看它逃脱,他立刻紧追不舍,在水中与海鳗周旋起来。 他水性极佳,在水里如游鱼般灵活,左闪右避避开珊瑚礁的阻碍。 眼看就要追上,海鳗却猛地摆尾,一头往深海窜去。 雁萧关咬着牙追了几十米,终于瞅准时机将腰间的鱼叉掷出。鱼叉穿透海水,带着劲风急速靠近,海鳗身体灵活一拐,却不想恰恰迎上了鱼叉的锋芒。 “噗”的一声?,鱼叉正中它的躯干。 海鳗吃痛,在水中疯狂挣扎,带着鱼叉就要往更深的海域拖,可终究已是强弩之末。 雁萧关游上前?,紧紧攥住鱼叉的木柄,借着水流的浮力借力往上游,将还在扭动的海鳗举出水面。 第300章 船上众人早等?得心焦,见他浮出水面,连忙放下绳梯。 明几许伸手将他拉上船,雁萧关还未站稳,陆从南便?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鱼叉,眼睛瞬间亮了,“这海鳗可真大,够咱们今晚加餐了。” 众人都朝着鱼叉上的海鳗看去,那海鳗还未死透,深褐色的身体在鱼叉上不住扭动。 陆从南手疾眼快将它从鱼叉上取下,谁知海鳗在船板上一滑,竟扭出老?远,吓得赫宛宜连忙躲到绮华身后,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偷看。 向船工凑近一看,顿时惊呼出声?,“这是星康吉鳗。” 其他人都朝他看去,向海工激动解释,“星康吉鳗可是海鳗里极珍贵的品种,寻常海域根本见不到,听说只在深海珊瑚礁附近才有,肉质比普通海鳗细嫩十倍,用?来熬汤鲜得能?掉眉毛,市面上有钱都难买到。” 说完,他连连惊叹,“不愧是殿下,实在是好运气。” 趁着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海鳗上,雁萧关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偏头看向明几许,眼底带着几分邀功的笑意,“这星康吉鳗海鳗,王妃可还满意?” 明几许伸手取下他腰间的网袋,将里面的海螺举到眼前?,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螺壳,映出细碎的光斑。 他嘴角弯起,“海鳗极好,海螺也不差,壳上的花纹很漂亮。” 雁萧关伸手抹了把脸,得意扬眉,“王妃满意就好。” 下海几人回房换衣服的功夫,船夫已在厨房升起炉火。晴日号船身宽敞,厨房自然也不小,大陶锅、铜釜、木甑子摆得整整齐齐,连削鱼的木刀、滤水的竹筛都样样齐全?。 这趟航程带着游玩的意味,因此除了必要的船工,并未带旁的仆从,几人中唯有瑞宁和绮华懂些厨艺,此刻正围着木案忙碌。 石斑鱼由向船工亲自指导处理,刮鳞去脏后用?清水泡去血水,船工们捕的小黄花鱼和鲳鱼被剪去鳍鳃,码在竹筛里控干,而那条足有手臂粗的星康吉鳗,则被瑞宁按着,绮华用木刀小心翼翼切成寸段…… 等雁萧关换好衣袍走进厨房,案上的鱼鲜已处理妥当。 众人都笑着看他,显然掌勺的担子还得他来挑。 雁萧关先?走到石斑鱼旁,取来陶盆铺好姜片葱段,将鱼平放其上,撒盐抹匀,淋上鱼酱,盖好盖子放进烧烫的铜釜,文火慢蒸,“帮着看火,一炷香就好,久了肉会柴。” 赫宛宜上前?,连连点头,眼也不眨盯着铜釜。 接着雁萧关转向海鳗段,拿起一块掂了掂,“星康吉鳗油脂厚,炖汤吧。” 他取来最大的陶锅,往锅底铺了层姜片去腥,将海鳗段码进去,倒入半锅清水,又?丢了几颗晒干的瑶柱增鲜,大火烧开后撇去浮沫,转成小火慢慢煨着。 陆从南以?为雁萧关是忙不过来,火快熄了,就要上前?将火烧旺。 雁萧关拦住他,“这鳗鱼肉嫩,得小火炖到汤汁浓稠,油脂融进汤里才够香。” 说着他往锅里撒了把细盐,盖上盖子任由?咕嘟声?在厨房回荡,很快便?有醇厚的肉香混着海鲜的鲜气飘出来。 处理小鱼时,他换了口陶锅添水,丢进葱段姜片,水沸后将小黄花鱼和鲳鱼逐条放入,中火焖煮,撒了把粗盐,又?抓了把晒干的海带丝丢进去,汤香顿时更浓了几分。 最后轮到海螺,他直接将洗净的海螺丢进铜釜清水里,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煮到螺壳裂开细缝,用?木筷能?轻松挑出螺肉便?关火。 一番有条不紊的动作下来,石斑鱼蒸得正好,揭开盖子的瞬间,鲜香扑鼻,鱼肉雪白如蒜瓣,竹筷轻夹便?分开,鱼酱混着葱姜香渗进肉里,汤汁清亮诱人。 雁萧关撒上紫苏叶增香,又?看了眼陶锅,海鳗汤已炖得乳白浓稠,鳗鱼肉吸饱了汤汁,轻轻一戳就脱骨,瑶柱的鲜混着油脂香,闻着就让人暖了脾胃。 厨房里烟火缭绕,清蒸石斑的醇厚、海鳗汤的浓郁、煮小鱼的清甜、海螺的清爽混在一起,飘得满船都是。 陆从南头顶眠山月,与赫宛宜一边一个,盯着陶锅里的海鳗直咽口水。 等?菜肴端上甲板木桌时,暖阳正染红海面,满桌鲜食映着阳光,这趟海上的第一顿宴席,还未动筷就已让人满心欢喜。 瑞宁又?去船舱中翻出了一坛米酒,陆从南连忙接过,给每人倒了小半碗。 酒液清冽透亮,晃一晃碗,便?有淡淡的米香混着海风飘过来。众人围坐在甲板的木桌旁,任带着咸味的海风拂过脸颊。 雁萧关先?拿起竹筷,夹起一块最厚实的清蒸石斑鱼肉,放进明几许碗中。 明几许低头夹起,鱼肉入口的瞬间,眼睛便?微微亮了起来。肉质细嫩得几乎不用?咀嚼,鱼露的咸鲜混着葱姜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海水特?有的清甜,咽下后喉间还留着淡淡的回甘。 他没多说一个字,只是抬眼看向雁萧关,眼底的笑意已将这份美味表露无遗。 见雁萧关和明几许都动了筷,其他人再不必等?,纷纷伸箸往自己喜爱的菜上夹去。 陆从南最急,先?夹了一大块海鳗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唔……这鳗鱼肉好嫩,汤里的瑶柱香都渗进去了。” 说着又?舀了一勺海鳗汤泡饭,连米粒都吸饱了浓稠的汤汁。 眠山月早在瑞宁的帮助下吃的头也不抬。 赫宛宜夹了条煮得酥软的小黄花鱼,轻轻一抿,鱼肉便?脱了骨,混着海带汤的清鲜滑入喉咙,“小鱼汤好鲜。” 绮华笑着给她剥海螺肉,蘸了点醋递过去,“尝尝这个。” 海螺肉脆嫩弹牙,酸香的醋汁刚好中和了海鲜的腥,让人越吃越开胃。 雁萧关给自己和明几许的碗里又?添了些鱼肉,举起米酒碗,“来,咱们干一碗,祝这趟航程顺顺利利。” 众人纷纷举手,碗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米酒入喉微甜,带着暖意滑进胃里,配着鲜美的鱼鲜,恰到好处。 海风鼓着船帆,海浪拍打?着船身,甲板上满是碗筷碰撞声?和欢笑声?,连暖阳都仿佛放慢了脚步,久久不肯往下落。 浪花哗哗声?响不绝,与众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辽阔的海面上远远传开。吃饱喝足后,眠山月摊在桌案旁的竹椅上,肚子鼓得像个圆皮球,费力地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念叨,“宿主手艺真好……这还是没铁锅呢,要是有铁锅……” “吸溜!”它猛地咽了咽口水,哪怕此刻肚子里早已装不下任何东西,眼里的渴望也藏不住。 毕竟上一个世界虽是古代,却早有铁锅,饮食极是发达,炒、爆、煎、炸样样俱全?,各种菜系琳琅满目。前?任宿主虽不信任它,些许吃食却不会吝啬,皇家宴席上光是用?铁锅做的菜肴就占了大半,糖醋排骨的酸甜、爆炒腰花的鲜嫩、油炸丸子的酥脆……哪一样都让它念念不忘。 可眼下的大梁朝,虽也有不少美食,却偏偏缺了铁锅,多少美味都做不出来。 众人正安静享受美餐后的舒坦,眠山月这话自然被听得一清二楚。 陆从南喝了两小碗米酒,脸颊微红,当即凑过来追问?,“铁锅?那是何物?有何用?处?” 赫宛宜眼睛亮晶晶的,小手托着下巴,“锅自然是做饭用?的,可铁锅和咱们现在用?的铜锅、陶锅有何不同?难道做出来的吃食更香?” 连一直安静喝茶的雁萧关都抬了眼,目光落在眠山月身上。 他是个会做饭的,自然清楚铜釜导热慢,陶锅怕磕碰,做饭时总要格外小心火候,若是真有更合用?的锅具,倒确实是件要紧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投向眠山月,等?着它解惑。 眠山月挠了挠肚子坐直些,“铁锅啊……那可是好东西。比铜锅、陶锅导热快,烧得旺,能?把菜炒得‘滋啦’响,外面焦香里面嫩,还能?炸东西,油烧得透,炸出来的丸子、鱼块外酥里嫩,有了铁锅,做菜能?快好几倍,还不用?担心轻易被烧裂。” 它越说越起劲,掰着手指头数,“比如石斑鱼,除了清蒸,还能?切片用?铁锅快炒,加点葱姜蒜,鲜得能?下饭,还有小黄花鱼,裹点面用?铁锅炸酥了,连骨头都能?嚼着吃……” 陆从南听得眼睛都直了,吞了吞口水,“竟有这等?好东西?那咱们回去就找工匠打?一口。” 雁萧关看着众人馋得不行的模样,自然不会拒绝,“等?这趟航程结束,回去便?让人试试。” 任众人沉浸在对铁锅美食的神往中,绮华却已起身,同瑞宁一起将餐盘碗筷收拾起来,端去厨房清洗。 不多时,他们又?摆上素雅的茶盏,泡了壶解腻的茶过来,茶香袅袅间,绮华才慢条斯理开口,“铁锅再好,也不知哪日能?弄出来。我倒是还惦记着王爷抓的那条海鳗,先?前?未过,却不知星康吉鳗竟如此美味。” 第301章 “这一餐吃下来,我最爱的便?是那锅鳗鱼汤。”她显然极是喜欢,不然不会再三强调。 闻言,众人从对未来美食的畅想中回过神。赫宛宜立刻点头附和,脸上满是回味,“对,鳗鱼汤最鲜了,瑶柱的香混着鳗鱼肉的嫩,我连喝了三碗都没够。” 陆从南、眠山月也用?力点头。 雁萧关听着众人夸赞,看向明几许时眼里笑意更浓。 明几许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脸上,便?转手将唇边的茶盏递到雁萧关嘴前?,轻声?道,“王爷劳苦功高,这鳗鱼汤我也极喜爱。” 其他人眼角余光瞥见两人动静,都忍不住偷偷瞧过来。 察觉到众人视线,雁萧关丝毫不害臊,就着明几许的手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喉间泛起清凉的回甘,“难得大家都喜爱,也没枉我追了它半天。” 他嘴上说着“大家”,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明几许,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绮华和赫宛宜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捂唇轻笑。 陆从南满眼亮晶晶地盯着两人,连眠山月也撑着脑袋看得专注,却被瑞宁一手一个拎着拖开了,“走了走了,你们陪我去甲板上吹吹风。” 鱼宴吃得酣畅,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金色的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海风也添了几分凉意,众人酒饱饭足之余,望着澄澈的海面都有些意动。 对视一眼,眼里都透露出想玩的欲望。 这次没人直接下海,男子倒还无碍,可他们此行有两名女?子,下海实在不便?。 瑞宁让船工放下了晴日号上的小船,三艘木船稳稳浮在船边,每艘船上都放着一张细密的渔网和两支木桨。 “两人一艘,咱们慢悠悠划着玩,说不定还能?捞些小鱼小虾。”雁萧关提议道,率先?拉着明几许踏上一艘小船。 陆从南立刻拽着瑞宁跳上另一艘,手里还攥着网绳跃跃欲试,“我肯定能?捞上不少鱼。” 绮华和赫宛宜也选了一艘,眠山月则自告奋勇留在大船上当“指挥”,站在桅杆顶端时刻注意他们的安危。 小船在海面上慢悠悠漂着,桨叶划开海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雁萧关和明几许的小船划得最稳,两人并肩坐着,木桨偶尔轻点水面,任由?小船随着海流漂荡。 偶尔有银亮的小鱼从船底游过,引得明几许微微俯身去看,垂下的发端几乎要触碰到清凉的海水。 陆从南和瑞宁的船却划得东倒西歪,陆从南举着渔网使劲往水里撒,网刚落水就被海浪带得歪向一边,收网时只捞上来几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惹得另一边船上的赫宛宜直笑他,“还不如在船上等?着鱼自己跳上来。” 她身旁,绮华慢悠悠划着桨,偶尔指着远处跃出水面的鱼群让赫宛宜看。 海风轻轻吹着,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随波逐流,远处的晴日号像一座安稳的小岛。没人急着抓鱼,反倒享受着这份海上的悠闲,连空气里都飘着懒洋洋的暖意。 眼看日头西斜,海面上泛起金红色的霞光,众人才开始撒网,一番操作后纷纷划着小船返回晴日号。 收网后,甲板上堆起了不少鱼货,白鲦鱼、黑鲷鱼、黄姑鱼、小鲈鱼、小海螺、花蛤……满满当当铺了小半甲板。 此番航程本就不急,众人原就打?着边玩边行的主意,如今逮了这么多鱼货,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向船工带着船夫们整理鱼货,任他再顾忌要谨言慎行,此时被甲板上各种海货围着,也忍不住笑道,“诸位大人许是头一次上手捕鱼,可谓是鸿星高照,寻常渔民撒网几日也未必有这收获,我看底仓的冰窖怕是都快装不下了。” 雁萧关在一旁闻言,笑问?道,“向船工可知附近最近的鱼市在何处?咱们顺道将这些鱼卖。” 向船工连忙回道,“往前?行二十里便?有个鱼市码头,那处的鱼贩都是老?生意人,给价向来公道,不会欺生。”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致,原本只是玩闹捕鱼,竟还能?换些银钱,倒成了意外之喜。 晴日号当即调整航向,朝着鱼市方向驶去,海风推着船帆,船速轻快,没过多久,远处码头便?映入眼帘,晴日号缓缓泊在鱼市码头边。 晴日号虽不是此间最大的船,可在这鱼市码头却极少见这般气派的船只,船刚泊稳,岸边便?投来一片看热闹的目光。 还未下船,岸边各式鱼摊传来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就顺着海风飘进耳中,空气里弥漫着海鱼的咸鲜与鱼腥交织的气息,热闹又?鲜活。 渔夫将鱼货搬上岸,向船工已寻了鱼市负责人交了摊位钱,因他们渔获多,鱼市负责人还特?意找了块大些的空地支起木板当摊子。 刚把渔获摆开,就围来不少人。 这鱼市本就有许多做海产生意的商人来挑货,雁萧关等?人的鱼货刚从海里捞出,样样新?鲜,很快便?有人开口叫价,“这白鲦怎么卖?我全?要了。” “黄姑鱼给我留两串。”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赫宛宜、绮华立即上前?招呼客人,瑞宁则负责算账收钱,连陆从南也在一旁帮忙递鱼,几人忙得热火朝天。 雁萧关见摊子上人手够了,便?拉着明几许往鱼市深处逛去。 鱼市上热闹非凡,两侧摆满了各式海产,竹筐里堆着刚剖好的带鱼,银亮的鱼肉泛着光,木盆里养着吐泡的鲍鱼、扇贝,壳上沾着湿沙,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穿行其间,吆喝买卖。 明几许目光落在一个摆满海螺、海贝的摊子上,那些贝壳颜色各异,有的带着螺旋花纹,有的泛着珍珠光泽,不过都及不上今日雁萧关带出海的几个海螺漂亮。 雁萧关见他似乎有些兴趣,正想拉他过去细看,转身时却险些与两个匆匆走来的人迎面撞上。 好在两人都身手敏捷,脚步一错便?避开了碰撞。 那两人穿着粗布短打?,面容是海边人常见的深褐色,看着同寻常渔民无异,目光却带着几分谨慎与古怪。 两人匆匆扫了雁萧关和明几许一眼,便?往码头另一侧走去,脚步透着几分仓促。 雁萧关眉峰微挑,望着两人背影若有所思,明几许也察觉到异样,轻声?道,“他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雁萧关摇了摇头,暂时压下疑虑,笑道,“先?逛着,看看这鱼市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第234章 雁萧关拉着?明几许往前逛, 鱼市深处更显热闹。一个摊子?前摆着?巴掌大?的海星海胆,刺猬一样的触须轻轻蠕动,另一个竹筐里堆着?晒干的海带、紫菜, 摊主正用粗绳捆成小把叫卖。 “船上晒干的海菜是不是不太多??”明几许指着?海带轻声道, 眼角余光却注意着?摊贩身后的两道身影。 雁萧关像是浑然不觉隐隐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笑?着?喊住摊主, “老板,来两捆海带。” 往前几步,又见个老太太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些贝壳串成的小玩意儿, 螺壳磨得光滑, 穿成链状。 明几许拿起一串贝壳手链翻看,雁萧关便道,“喜欢就拿着?, 我付钱。” 老太太笑?得满脸皱纹,“公子?好眼光, 这是小孙女儿捡的贝壳做的, 戴着?吉利。” 两人边走边看,明几许又被一筐活蹦乱跳的海虾吸引, 刚要驻足, 雁萧关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不动声色朝斜前方看去。 只见不远处又有?两人成对走着?, 穿着?和方才险些撞上的人相似的粗布短打,眉头紧锁,眼神快速扫过每个摊位和行人,脚步匆匆,神态里满是警惕与焦急, 却始终一言不发,只靠眼神交流着?什么。 “这些人还真是处处是马脚。”明几许低声道,唇角的笑?容带着?丝微妙。 雁萧关点头,目光掠过几个同样形色匆匆的身影。 正说着?,旁边摊位的鱼贩吆喝起来,“新鲜墨鱼嘞,刚上岸的。” 那几个成对的人闻声齐刷刷转头,见只是寻常叫卖,又迅速收回目光,继续往前搜寻,脚步里的焦急更甚了几分。 雁萧关拉着?明几许走到一处卖渔灯的摊子?前,假装挑选竹骨灯笼,低声道,“别盯着?他们看,咱们慢慢逛。” 摊主热情介绍,“公子?要哪种?这种油纸的防风,出海用最?合适。” 雁萧关随手拿起一盏,“就要这个。” 拿钱的功夫他瞥见方才那伙人中,有?两人正盯着?码头方向的晴日号,眼神锐利如刺。 雁萧关付了渔灯钱,接过灯笼顺手递给?明几许,指尖不经意在他掌心碰了碰,示意他留意周围。 两人提着?灯笼慢悠悠往前逛,路过一个煮海蛎子?的摊子?,热气腾腾的蛎壳堆在炭炉上,摊主用小锥子?撬开?壳,露出乳白的蛎肉,香气混着?烟火气飘过来。 第302章 “要两个尝尝?”雁萧关问。 明几许点头,摊主麻利地递来两只装在陶碗里的海蛎子?,还附赠一小碟醋。 两人站在摊子?旁慢慢吃着?,海蛎子?鲜嫩多?汁,混着?醋的酸香格外爽口?。余光里,那几个成对的人影仍在穿梭,目光扫过每个摊位的角落,甚至弯腰查看装鱼的竹筐,动作间带着?说不出的急切,却始终没有?一句交谈,连眼神交汇都快得像惊鸿一瞥。 走到鱼市尽头,有?个卖活海蟹的摊子?,竹笼里的蟹举着?大?鳌爬来爬去,明几许还未停下脚步,就见两个身影从斜后方快步走过。 雁萧关眸光微沉,拉着?明几许转身往回走,“差不多?该回摊子?看看了,别让从南他们算错账。” 往回走的时候,那些形色匆匆的人影似乎少了些,却在经过一处堆放鱼货的草垛时,听见草垛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说话声。 那声音压得极低,像蚊蚋振翅,雁萧关和明几许不禁放慢了脚步,侧耳细听。 可听了片刻,两人却猝然对视,眼里都闪过一丝惊讶,那些话叽里咕噜,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既不是大?梁的官话,也绝非明几许熟悉的各地土话。 这些人究竟来自哪里?在这鱼市中这般隐秘地寻找、交谈,又藏着?什么目的?种种疑问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很快,草垛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似是有?人要出来。 雁萧关脚步一顿,对明几许递了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草垛旁走过,融入鱼市的人流中。 不多?时便走到自家摊子?前,陆从南举起鼓囊囊的钱袋,“全卖光了,赚了不少银钱。” 赫宛宜在一旁帮着?数铜板,脸上满是高?兴。 瑞宁伸直腰,抚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空,“天色不早了,海风也凉了,咱们回船上吧。” 雁萧关看了眼天边沉下的暮色,又不动声色地瞥向鱼市深处,有?模糊的身影仍在穿梭,动作愈发仓促,且似乎数量亦少了许多?。 他收回目光,笑?道,“好,收拾东西?,回船。” 众人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跟着?雁萧关往码头走去。 众人往晴日号走去,走之前陆从南忙着?帮船工搬空筐,便把沉甸甸的钱袋塞给?了身旁的赫宛宜,“别弄丢了,这些可都是我们半日辛苦挣的。” 赫宛宜脆生生应着?,双手抱着鼓囊囊的钱袋走在最?前,小步子?迈得轻快,对周围的异样毫无察觉。 陆从南陪着瑞宁和绮华跟在中间,边走边兴奋谈论今晚的收获,唯有?雁萧关和明几许走在最?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留意着?动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鱼市摊位后闪出,脚步极快,转眼便出现在赫宛宜身边。 雁萧关正要上前,手腕却被明几许一把拉住。 “等等,先不忙。”明几许的声音压得很低,话虽平静,面上却悄然浮起一抹冷冽的神色,那是一种久未显露的锐利,像藏在温玉下的寒刃。 同时,他另一只掌中,有?寒光一闪而逝。 要知晓自他与雁萧关成婚,来到赢州王府,被日复一日的安详与清静浸润,性子?早已柔和了许多?。 从前的他,行事艳丽猖獗,眉宇间虽常带笑?,内里却是稍不如意便是拼着?两败俱伤亦要达成目的的狠绝。 而如今在王府老人眼里,他们的王妃亲和随意,会对着?庭院里的花开?浅笑?,会耐心听陆从南讲些孩子?气的话,连说话的语调都添了几分温软,早已不复当?年?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 雁萧关更是许久未曾见过明几许这般模样,明明是他一点点将人护在羽翼下,看着?他卸下防备,养出眉眼间的温软笑?意,可此?刻那熟悉的冷冽重现,却让雁萧关止不住心头一颤。 随即他便感觉到明几许拉着?他往前挪了半步,这才堪堪收回有?些痴的视线,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激荡。 而就在这片刻间,那靠近的人忽然低着?头快步走过,直直撞上了赫宛宜的肩头。 赫宛宜怀里的钱袋瞬间脱手,银块、铜板散了满地。 “呀。”赫宛宜惊呼一声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蹲下身去捡。 那撞人的汉子?浑身瑟缩了一下,也慌忙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捧散落的钱,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 陆从南、瑞宁见状也赶紧跟着?捡,顿时一片捡钱的忙乱。 待众人将钱都捡回钱递还给?赫宛宜,那汉子?才直起身,连连弯腰作揖,这时总算憋出第一句话,“对、对不住……太暗、暗了,我、我没看清楚路。” 声音结结巴巴,像是紧张得说不出话。 明几许却微微挑起眉梢,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若是寻常人,怕是真要被这副模样晃过去,可他们先前早已留意到这人的不对劲。这哪是什么结巴,分明是大?梁官话说得不熟,故意用结巴来掩饰口?音。 上行下效,赫宛宜一行人本就没什么贵族架子?,见对方态度诚恳,赫宛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陆从南也大?大?咧咧道,“下次走路看着?点就是,钱没丢就好。” 那汉子?又弯腰谢了几句,这才转身匆匆离去,脚步比来时更快,转眼便消失在鱼市的人流里。 雁萧关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身旁的明几许,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走吧,回船。”雁萧关沉声说道,将钱袋塞回陆从南手里。 明几许轻轻“嗯”了一声,方才那抹冷冽虽已褪去,眼底却多?了几分深思。 一行人登上晴日号时,晚风已带着?凉意,船工收起跳板,船只缓缓驶离码头。 回望鱼市的灯火越来越远,雁萧关忽然开?口?,“今晚守夜的人多?安排几个,打起精神来。” 船工虽不知缘由,却见他神色严肃,连忙应下。 夜色渐深,海面泛起粼粼波光,晚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船舷。白日里众人下海游玩时在船尾放下的绳梯,因后来忙着?处理鱼货、赶去鱼市,竟被忘在了水里,此?刻正随着?船身轻轻晃动,垂在水面上的梯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蓦地,一双沾着?海水的手从海面下悄然探出,指尖死死抓住了绳梯最?低的梯阶,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借着?船身晃动的掩护,正一点点向上攀爬,动作轻的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此?时,船上主舱,雁萧关、明几许和陆从南几乎同时回到了主舱。 舱内灯火温暖,眠山月正窝在绮华怀里昏昏欲睡,绮华几人见他们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莫名。 方才船驶离鱼市后,雁萧关突然让陆从南去船上各处巡查,他和明几许也出了舱,只让他们在此?等候,几人虽不解,却乖乖听令。 此?刻见三人回来,三人看清他们神外科,立刻察觉到不对。 雁萧关和明几许神态看着?倒是自然,陆从南却是面色阴沉。要知道陆从南虽是快二十的人,心性却常像个孩子?,除了操练和护卫雁萧关时会装出严肃模样,其?他时候虽不如往日爱哭,可只要稍微逗逗,也能红了眼眶。 此?刻却眉头紧锁,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怎么了?”绮华率先开?口?,轻轻拍了拍怀里昏昏欲睡的眠山月,让它睡得更安稳些。 陆从南梗了梗脖子?,沉声道,“我在船舷边发现了几个脚印,不是咱们白日里留下的。” 他顿了顿,“此?时才堪堪入秋,白日尚有?夏日余温,若是咱们留下的脚印,风吹日晒到现在早该干透了,可那脚印边缘还带着?湿痕,分明是刚留下的。” 绮华三人脸色顿时一变。 瑞宁皱着?眉问道,“许是留守船上的船工?他们白日里也在甲板上走动。” 陆从南摇头,“船工没下海,鞋底干爽,踩不出那么深的水痕,那脚印里还沾着?细沙,像是刚从海里上来的。” 赫宛宜听得惊骇不已,手紧紧攥着?衣角,“难道是有?贼人闯上船了?想对我们不利?” 雁萧关和明几许走到桌边,雁萧关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淡淡道,“不像偷东西?的。” 见几人朝他看来,他解释道,“方才我与几许在鱼市闲逛之时,察觉有?人鬼鬼祟祟在寻找些什么,我们突然出现在鱼市,应是惹了他们怀疑,跟了我们一路。” “上船的人应是来查探线索的,他们离开?,多?半是没查到想找的东西?,已经走了。”明几许点头附和,“船尾绳梯有?被动过的痕迹,应是从那里上下船的,动作很轻,显然不想惊动咱们。” 陆从南听了这话,垮下脸,带着?几分欲哭无泪,“是我疏忽了,贼人都上船来了,我却让他跑了……” 第303章 他平日里虽爱闹,却极看重护卫职责,此?刻只觉得自己没尽到本分,急得鼻尖都红了。 雁萧关见状忍不住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怪你,对方很谨慎,能发现痕迹已是不错。” 明几许也递过一块刚从厨房拿的糖糕,“先吃点东西?,不必自责。” 陆从南接过糖糕,狠狠咬了一大?口?,“我今晚不睡了,守在甲板上,他们要是敢再来,我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雁萧关一摆手,“不必,他们确认过他们要寻的东西?没在我们船上后,不会再上来。” 他与明几许对视一眼,明几许笑?着?补充,“怕是还在紧急追查线索呢,我们不过是路过,他们查探一番,确认咱们与他们所查之人并?无瓜葛后,不会多?费心思在我们身上。” 闻言,绮华若有?所思,随即恍然道,“方才撞了赫宛宜那人,想来就是他们的同党。” “对。”陆从南也猛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我说那般宽的路,怎就偏偏撞上赫姑娘,那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同伙趁机上船查探。” “行了,无事便好。”雁萧关起身理了理衣袍,“时辰不早,该回去歇息了。” 陆从南还想说要守夜,明几许已轻声道,“无碍,船上的船工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把式,不止行船功夫了得。” 陆从南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此?行之所以没带神武军,一来是不想人多?扰了出行的兴致,二来便是这些船工本身就藏着?一身武艺。 别看白日里个个看着?同寻常渔民无异,日日只忙着?划船、掌舵,实则都是身手利落的好手,只是平日里不显露罢了,不然也不会被选到这艘船上。 “也是。”陆从南这才止了守夜的心,捏着?没吃完的糖糕嘿嘿笑?了笑?,“有?他们在,定能守好船。” 众人各自回了舱房,夜色中的晴日号依旧平稳前行,甲板上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船工巡逻的身影拉得很长?。 主子?们都歇下了,船工们却还未安歇。 向船工习惯性在入睡前带着?两个经验老到的船夫,提着?油灯将船上下巡视一番。 甲板上灯笼摇曳,船舷边海风轻拂,一路并?无异常,很快他们便下到了底仓。 底仓是船上最?宽敞也最?杂乱的地方,两侧堆放着?成捆的缆绳、备用的船板和修补帆用的布料,角落里码着?半仓的淡水桶,桶身箍着?粗铁环,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地面铺着?防滑的木板,因不见日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息,混着?鱼油和麻绳的味道。 靠墙处还摆着?几个大?木箱,里面装着?粮食菜蔬和备用的工具,箱盖缝隙里透出些许谷物的香气。 眼看着?就要巡到末尾,向船工提着?油灯的手微微放缓,心稍稍松懈。谁知转过一处堆放缆绳的转角时,他眼角余光往地面一扫。 蓦地,向船工眼角微眯,脸上神情未动,脚步依旧沉稳不乱,提着?油灯的手却悄悄收紧,心瞬间提了上来。 油灯的光晕下,那片本该干爽的木板上,竟印着?半个浅浅的湿痕,像是有?人刚从这里走过,脚印被匆匆抹去,却没完全清理干净。 他不动声色地用灯盏往那处照了照,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嘴里还随口?对身后的船夫道,“检查下淡水桶的塞子?,别漏了水。” 声音平静如常,他身后的两个船夫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嘴上应着?“是”,脚下已迅速移动,眨眼间便呈犄角之势将那处留有?湿痕的角落围了起来,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底仓的阴影里,油灯的光晕忽明忽暗,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蛰伏的野兽。 向船工的脚步停在最?后一排木箱前,指尖轻轻敲了敲箱盖,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没发现异常,他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冲,一把掀开?了最?外侧的木箱盖子?。 盖子?下并?未装着?应该有?的东西?,而是蜷缩着?一个人。 他眼中的警惕还未完全浮现,便被惊愕取代,只见那汉子?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伤了元气,此?刻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声息。 向船工收回蓄劲待发的腿,朝身后招了招手,“都过来。” 巡视的两位船工围拢过来,看着?木箱里昏迷的汉子?,虽见他已昏倒,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把人手脚捆了,拖去甲板避风处。”向船工沉声道,“别惊动主子?们休息,等明日再上报。” 两个船夫应了声,取来麻绳将汉子?牢牢捆住,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小心翼翼地往底仓外拖。 那汉子?轻飘飘的,俨然没了半分力气,若非嘴里偶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怕会被当?做是尸体扔去海里。 向船工看着?他们将人拖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木箱,里面除了那汉子?,再无他物。 他皱眉提着?油灯又将底仓查了一遍,才走出底仓,锁好仓门。 甲板上的海风更凉了,被捆在避风处的汉子?蜷缩在那里,在灯笼的光晕下一动不动。 “守着?他。”向船工对身旁的船夫道,“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断了气。” 反正人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样子?只剩一口?气,夜里定然惹不出什么风浪,等明日主子?们醒了,自有?处置的法子?。 雁萧关清晨醒来,刚洗漱完毕,向船工便匆匆来报,将昨夜底仓擒获汉子?的事一一禀明。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随即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恐怕这人便是昨日那些人要找的目标。 当?然,于他们而言,只是偷偷上船的不速之客。 “只是不知他是如何避过那些贼人的查探,还能藏到咱们船上的?”陆从南摸着?下巴嘀咕,昨日鱼市那些人搜寻得那般仔细,竟没发现这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恐怕是我们回船后,他才寻机上船的。”明几许收回望向甲板的视线,淡淡道,“先前多?半一直潜在海中,看来是个极隐忍之辈。”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捡完钱币,上船,巡视一圈在回到船舱快有?半个时辰,这人竟能在冰冷的海水里潜伏那般久,若非心性不凡,怕是水性再好也是不能的。且还能避开?船工藏进底仓,实在不简单。 线索既已送上门,自然要问个清楚。 明几许跟着?向船工来到甲板避风处,蹲下身给?那昏迷的汉子?诊了脉,“脱水、饥饿,没什么大?碍。” 他起身,“给?他喂碗淡盐水,再灌些热粥,便能醒。” 船工连忙依言去办,不多?时便端来盐水和米粥,小心地给?汉子?喂下。 约两炷香后,那汉子?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他先是茫然地望着?甲板上方的帆布,随即猛地坐起身,看清周围的船工和被捆住的手脚后,脸色骤变,眼中闪过惊恐与警惕,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沙哑的喘息。 海风卷着?海浪声掠过甲板,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神秘的不速之客身上。 “别费力气了,”雁萧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藏在我们船上?” 那汉子?死死咬着?唇,眼神躲闪,显然不愿开?口?,只是警惕地打量着?雁萧关和周围的人,身体因紧张和虚弱微微颤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第235章 众人正等?着?那汉子做出?反应, 却不想他扫过众人一圈后,眼神里的警惕竟稍稍松懈,哑着?嗓子问?, “你们是大梁朝人?” 雁萧关挑眉, 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如假包换。” 那汉子定定凝视他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直到看清雁萧关眼中坦荡的神色,才忽而软下身体, 靠在?船板上长舒一口气, 紧绷的脊背彻底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总算是遇上自己人了……” 赫宛宜递过去一碗温水, 他接过去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才缓过劲来, 缓缓道出?经过, “我本是赢州近海渔村的渔民,姓周, 三年前?随村人出?海打鱼, 遇上大浪,船没翻, 我却是被浪卷着?飘到了一处荒岛上,本以为是得上天庇佑,却不想被来岛上的倭人俘虏了。”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些倭人凶悍得很, 将?我与其他同被俘虏的人当奴隶使?唤,日日吃苦受累。好在?我水性好,又会打鱼,每每他们出?海时都要带着?我划船、撒网,这才留了我一命。” “前?阵子也不知岛上是不是出?了些事,他们突然带着?我去了一处番国港口,”说到此处,他眼神骤然紧缩,声音因?惊惧而发?颤,“没想到他们是去同番国人买武器的,那些武器不是刀枪剑戟,是一种黑铁管子,长约尺余,前?端有孔,看着?粗糙得很,可?往里装了铁砂和一种我说不清的东西,扣动机关就能喷出?火光,声音巨大,远处的砖石都能被打穿。” 第304章 闻言,雁萧关和明几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只是寥寥数语,他们便能分辨出?,那武器虽不及军中弩箭精良,却胜在?操作简单、威力惊人。 若是落入那些对大梁朝有不轨之心的人手中,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他们买了多少?”明几许追问?。 周姓汉子摇头,“我只远远看见他们搬了两个木箱,里面具体多少不清楚。” “他们怕我逃跑,看得极严,我是趁黑夜他们卸货混乱,才跳海逃了出?来,一路游一路躲。本想找船回赢州,却被他们的人追着?不放,昨晚实在?没处躲,才冒险爬上了你们的船。”他说着?,眼中泛起红意,“那些倭人个个不是善茬,买武器定然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想要来侵扰咱们大梁朝的渔民。” 大梁朝疆域辽阔,百姓日子过得尚算不错,而那些倭人屈居于岛国之中,蛮荒不化,资源匮乏,常常会劫掠过往商船,亦会侵扰大梁朝渔民。 雁萧关沉默片刻,对向?船工道,“先给他找身干净衣裳,再弄些吃的。” 又转向?周姓汉子,语气沉肃,“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那座岛在?何处?番国港口又在?哪个方?向??” “那座岛在?何处,我却是已分辨不清了。”周姓汉子苦道,“每每上下岛,那些倭人都会将?我们的眼睛蒙住。” 说着?,他眼睛一亮,“不过那番国港口我却是听人说起过,名为萨藩。” 海风掠过船舷,带着?咸湿的凉意,众人脸上再无半分轻松,原本悠闲的航程,因?意外戛然而止。 将?周姓汉子安置好后,又派船工好生照看,雁萧关等?人齐聚主?舱,围着?海图探讨起来。 陆从南先开了口,“他说的是真的吗?什?么武器能有那般大威力?又是黑铁管子,又是火光的,听着?怪模怪样的。” 绮华也皱着?眉,“我也曾听游将?军同他士兵说起过厉害的弩箭,可?从没听说过能喷火光,还能打穿砖石的,会不会是他吓糊涂了,将?什?么东西看错了?” 明几许收回望向?海图的视线,沉吟道,“未必。” “他说将?某种东西塞进铁管,发?射时会发?出?火光和巨响,倒是有些像烟花,恐怕那东西里面也含有火药。”烟花出?自明几许之手,他自然再熟悉火药不过,“我们手头的火药多用于爆竹、烟花,亦或是开矿,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改良配方?,让火药在?铁管中发?挥如此大威力的。” “若真是火药,那麻烦就大了。”雁萧关眼神沉沉,他可?还没有忘记,他们当年正是借着?火药的声响才得以逃出?国矿岛,不过那时的火药声响虽大,但?简单利用下,威力并不甚强,还不易保存,“倭人既然敢购置那武器,定然是有人增强了火药威力,还有了稳妥的保存法?子。” 陆从南咋舌,“要是倭人拿着这玩意攻打渔村,亦或是劫掠来往船只,哪有人能挡得住?” 众人沉默片刻,明几许又道,“他描述的番国港口,倒是与海图上标注的对得上号,且他谈及倭人时的恐惧,不像是装的。” 雁萧关点头,“一个在倭人手中受了三年苦的渔民,没必要编这种谎话?骗咱们,而他说的武器细节虽粗糙,但绝非凭空臆想。” 倭人从番国购置火器,目标多半是近海渔村或商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何打算。 雁萧关指尖重重敲在海图上的赢州海域,“此事不能疏忽,先送绮华和赫宛宜去元州,咱们立刻回转赢州部署。” 半游玩性质的旅途就此中断,晴日号调转航向?,全速驶往元州。一路乘风破浪,抵达元州码头时已是深夜,码头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将?海面照得一片朦胧。 出?发?前?已往元州送信,游骥派了人在?码头候着?,看船过来,便有人上前?迎接。 雁萧关将?绮华和赫宛宜送至岸边,叮嘱道,“元州有你们和游骥,我能放心。” 又道,“元州事务你们大可?放开拳脚去做,不必畏首畏尾,这话?也带给游骥。” 绮华和赫宛宜虽有不舍,却也知事态紧急,懂事地点头应下。 待两人身影在?神武军士兵的护卫下消失在?码头夜色中,雁萧关转身跳回船上,沉声下令,“起锚,回赢州。” 船帆再次升起,晴日号破开夜色,朝着?赢州方?向?全速驶去。 周姓汉子一路望着?熟悉的海域,激动得彻夜难眠,没想到漂泊三年,他竟能被人所救,离故土越来越近。 渐渐的,码头轮廓渐显,周姓汉子扒着?船舷,看着?岸边熟悉的礁石和渔船,眼圈通红。 走上码头之后,他被故乡三年间的变化惊的愣了愣,新增的码头、拓宽的长街、矗立岸边的望海楼,处处透着?安稳兴盛的气息。 不过新奇感却挡不住他对亲朋的思念,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渔村方?向?偏。 他快步寻到雁萧关面前?,深深作揖,“王爷大恩,小人没齿难忘,如今已至赢州,还望王爷恩准,让小人回乡瞧瞧亲人。” 看着?他急切的模样,雁萧关对陆从南道,“你送他回乡,记住速去速回,顺便打探一下渔村附近有无异常动静。” 陆从南应道,“是,殿下,保证办妥。” 说着?便要引着?周姓汉子离开。 周姓汉子连连道谢,随后跟着?陆从南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三年的苦难与漂泊,在?踏上故乡土地的这一刻,终于化作了心头的踏实。 雁萧关几人返回王府时,可?把官修竹惊得变了脸,他原以为王爷几人会在?元州多逗留几日,甚至可?能顺道去周边海域游历一番,赏玩够了才慢悠悠回赢州,没成?想竟是来去匆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赶了回来。 待雁萧关将?周姓汉子的遭遇,以及倭人与番国交易火器之事说出?,官修竹这才恍然,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连忙让人去请了游岑极与神武军的几位将?军。 不多时,众人齐聚王府议事厅,陆从南也赶了回来,厅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变得格外沉肃。 一位将?军性子最急,率先拍了拍桌子,“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倭人勾结番国买武器,保管没安好心,多年前?他们就侵扰近海渔村,如今有了这能喷火的玩意,保不齐是想卷土重来,必须立刻调兵设防。” 陆从南在?一旁点头附和。 “话?虽如此,却也不必过于惊慌。”游岑极皱着?眉开口,“倭人已近十年未在?赢州海域大规模作乱,近年来多是小股海盗袭扰商船,不成?气候。他们购置武器或许是为了在?岛上自保,或是与其他部族争斗,未必是针对我大梁沿海。” “游博士未免太乐观了,”官修竹忍不住反驳,“周姓汉子说得清楚,那武器威力惊人,若是真用来攻城掠村,哪处渔村能挡得住?而且他们敢深入番国港口交易,背后定然有人撑腰,若不早做防备,等?他们兵临城下就晚了。” 一番争论下来,众人各有各的道理,却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雁萧关和明几许。 “无论他们目的为何,此般武器流入沿海异族手中都是隐患。”明几许缓缓开口,“可?若是严阵以待,也未免太高?看那群倭人。不如一面派人暗中探查那座海岛的虚实,摸清倭人人数和武器数量,一面增派巡逻船只,加强沿海戒备便是。” 雁萧关颔首赞同,“几许说得在?理,周姓汉子提到那火器虽威力大,却需填装火药铁砂,想来攻击速度不快,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 见无人反对,雁萧关抬眼,眼神凌厉,“但?防患于未然亦是必须,传我令,神武军另设水师营,暗中抽调快船,由陆从南带队侦察海岛动静,同时组织渔民加强近海巡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游岑极闻言抚须点头,“王爷此计甚妥,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暗中设防,最为周全,只是那番国敢卖火器给倭人,怕是也需探查一番。” 一旁的瑞宁连忙接话?,“先前?办博览会时,曾有番国商人来此,如今赢州城中亦有人懂他们的语言,此事交给我,我会派人暗中打探消息。” 议事厅内的激烈争论渐渐平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侦查到布防一点点完善对策。 赢州于交南六州之中,本就是是疆域最小的一处。若论海岸线长度,在?与海接壤的元州、宣州面前?更是排不上号,甚至不及其他两州的十分之一。 这也导致赢州的渔村不多,唯有沙安村等?六处聚居地,而这六村恰巧挨着?沼泽。因?着?沼泽改良田工程稳步推进,附近常年有神武军驻守,因?此虽有防备,赢州却并未因?此风声鹤唳。 周姓汉子回村后,在?村长和家眷的陪同下来王府谢了恩,他对着?雁萧关和明几许感叹了一番缘分,又将?所知的倭人与海岛细节一点不差地回忆告知,随后便乐呵呵地陪着?妻儿过日子,甚至千恩万谢地要跟着?村里的青壮去沼泽改良田帮忙,说要亲手为家乡出?份力。 第305章 不过平静之下亦有暗涌,最明显的便是水军的筹备如火如荼。 从前?的赢州只有一个县城,守备军兵力单薄,根本没有正经水军,出?海全靠渔民自发?组织的护渔船。如今雁萧关一声令下,虽未另行征兵,却从神武军中抽调了一千名水性最好的老兵,凑齐了第一支水军营。 水军营营地就设在?沙安村附近的旧码头,陆从南带着?人日夜赶工,不仅建起了整齐的营房,还收购了一批结实的渔船,请来匠人加装护板、改造船桨,使?其更适合作战巡逻。 白日里,营地里操练声、号子声不绝于耳,夜里,船在?近海悄无声息地游弋,成?了赢州海域的一道隐形屏障。 而有了晴日号造船的成?功先例,王府木坊的底气更足。他们不仅联合了临安和赢州城里的老船匠,还特意从周边城镇招揽了擅长木工、漆工的匠人,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新船建造中,誓要造出?更坚固、更快捷的战船,让赢州的海防再无破绽。 此番可?不再是缩小比例的样品船,而是严按照《造船图鉴》中的战船样式严格还原。 船身要容下数百人,甲板还需承载足够的粮草与兵器……各处结构都反复测算。 工匠们白日里对照图纸刨木凿榫,夜里就着?油灯讨论细节,木屑纷飞间,一艘巨船的轮廓正缓缓成?型。 大多数人日子还得照过。 雁萧关带着?神武军扎进了练兵场与山海之间,上山狩猎顺带操练体能与协作,下海捕鱼则练水性和耐力。 弓弩瞄准、近身缠斗、海上泅渡……哪一样都没落下,每日晨光微亮,校场上便响起整齐的呼喝声,夕阳西下时,近海常能看见他们驾着?小船的身影,既练了兵,又能带回新鲜山货海货,一举两得。 瑞宁架不住眠山月的软磨硬泡,去了铁坊,让几个铁匠依照眠山月的描述反复试验,终于敲打锻造出?了第一个铁锅。 正如眠山月心心念念的那般,铁锅壁厚均匀、导热极快,架在?灶上不多时就烧得通红,煎、炒、炸、煮样样顺手。 铁锅一问?世,很快就在?赢州风靡开来,寻常百姓家怎么都得凑钱买一口,毕竟只要体验过,就知道其中好处,煎不易碎,炒更鲜香,连炖菜都比陶锅快了大半时间。 酒楼饭馆更是争相定制,一时间“铁锅菜”成?了城中最火的吃食,街头巷尾都能听见关于铁锅菜的谈论声。 眠山月更是成?日泡在?王府厨房,吃得肉眼可?见地胖了三圈。 至于瑞宁与官修竹,数年如一日处理赢州与王府事务。 明几许和游岑极则一头扎进了刚规制妥当的赢州学堂,学堂青砖灰瓦,窗明几净,不仅有官修竹从天都带来的珍藏典籍,亦有明几许抄录的化学书稿。 博士们在?堂上讲经史子集,明几许则带着?学生研究化学,学堂里琅琅书声与研究讨论声交织,一派兴盛景象。 赢州的日子就在?这忙碌又鲜活的节奏里悄然流转,匠坊、学堂、军营、市集让这座城市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气。 两年时光倏忽而过,赢州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偏居一隅的小城。 一场场由王府牵头的博览会接连举办,让赢州的名声传遍了大梁。 每到博览会期间,码头商船云集,城中客栈爆满,无数小商大贾从四面八方?涌来,只为抢购赢州的特色好物。 铁坊锻造的铁锅轻巧耐用,早已走出?赢州,成?了家家户户的厨房必备,羊毛衫、肥皂……还有那流光溢彩的烟花,点燃时能在?夜空绽放出?“鱼跃龙门”“海晏河清”的图案,引得各州商户争相订购,连各地的权贵都派人来采买。 最让人惊叹的是赢州的粮食,玉米如今已在?赢州遍地开花。这种作物耐旱高?产,适应性极强,沼泽改良田种出?的玉米颗粒饱满,磨成?粉能做松软的窝头,煮成?粥香甜软糯,男女老少都爱吃。 如今赢州家家户户的粮仓里,玉米堆的像小山,百姓再不用为粮食发?愁,甚至还能将?余粮卖给外州,换来银钱添置家当。 曾经的“蛮荒之地”,如今成?了人人向?往的富庶之乡。 街头巷尾的店铺挂满了幌子,市集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玉米窝窝头的小摊前?排着?长队,酒楼里用铁锅炒出?的海鲜香气能飘出?半条街。百姓们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农忙时田里稻浪翻滚,农闲时便去码头帮工,去作坊做事,家家户户窗明几净,孩童们穿着?新衣在?巷子里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晒谷场边晒太阳,聊着?今年的收成?。 粮食丰收,商贸兴旺,治安安稳,连海风都带着?安宁的气息。 周汉子所在?的沙安村等?六处渔村,亦住进了陆上村落,村头的老槐树下,常有人说起赢州的变化,“从前?哪敢想啊,沼泽能变良田,河沙能出?粮食,咱们渔民也能过上顿顿有肉,粮仓满盈的日子啊。” 将?落未落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赢州城的石板路上,雁萧关从城外军营策马而归,一身玄色劲装沾了些尘土,却难掩挺拔身姿。 到了街角,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落后半身的陆从南,“牵回去打理干净。” 说着?便往市集走去,这些年赢州城的百姓几乎都跟雁萧关混得面熟,就如在?天都那般,百姓曾经对这位封地之主?的敬畏,早已化作如今的熟稔亲近,见他走来,摊贩们都笑着?打招呼。 “王爷今日回来得早啊。” “刚出?炉的玉米糕,要不要尝尝?” 雁萧关今年二十四岁,自十八岁离开天都,六年时光将?少年的青涩磨成?了沉稳。他身姿愈发?挺拔,眉眼利落,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笑起来时眼角会漾开浅浅的纹路,柔和了他面上与生俱来的戾气。 一身劲装穿在?身上,更显得肩宽腰窄,步履间带着?军人的沉稳,却又因?常年与百姓相处,透着?几分亲和。 “张婶,今日的海鱼新鲜吗?”他走到水产摊前?,瞧着?木盆里活蹦乱跳的海虾。 摊主?张婶连忙用网兜捞起几只,“刚从渔船上卸的,王爷要多少?我给挑最大的。” “来两斤,不用太大,我用来做虾仁粥。”雁萧关笑着?应道,看着?张婶麻利地称重装袋。 往前?走了几步,又被卖水果的李伯叫住,“王爷尝尝这新摘的蜜橘?今年雨水好,甜得很。” 雁萧关拿起一个剥开,橘瓣晶莹饱满,入口果然清甜。“给我来一筐,算钱。” “好嘞!”李伯乐滋滋地打包,“王爷慢走,王妃前?日还来问?过呢。” 他一路走一路逛,买了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裹着?糖霜的糖人,怀里渐渐抱满了东西。路过卖点心的铺子,还探头看了看杏仁酥,笑着?对掌柜道,“新出?的点心?给我来两包。” 掌柜连忙应承,“殿下稍待,马上就好。” 出?来时,掌柜瞧了瞧雁萧关手上满满的东西,一时居然不知道要将?点心搁哪。 雁萧关手一圈,“搁怀里吧。” 雁萧关抱着?满怀的东西,笑着?回应着?沿途的招呼,从街头逛到街尾,衣摆沾了些食物的香气,却丝毫不觉狼狈。 回到王府门口,门房连忙拉开沉重的木门。 雁萧关顺手挑了个最大的蜜橘扔过去,“尝尝。” 门房稳稳接住,笑着?道谢。 “王妃回府了吗?”雁萧关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这几乎是他每日归府的例行询问?,门房在?身后答道,“回王爷,刚回不久,不过像是有事没处理完,似乎是带着?人去匠坊了。” 雁萧关“嗯”了一声,脚步轻松地往内院走去,怀里的食物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扑了他满鼻腔。 ----------------------- 作者有话说:和闺蜜打电话,耽搁了一下下,对不住[可怜] 第236章 厨房里的海鲜粥熬得软糯鲜香, 明几许仍未回院子。 雁萧关吩咐仆从,“待会再上菜。” 自己?拿了几个蜜橘,溜溜达达往匠房而去。 这两年王府变化不小,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匠房, 原本的匠房空间狭小,便往外扩了不少地方, 连带着王府也?添了几处外院。明几许从前总在铁坊里捣鼓他的瓶瓶罐罐,如今却?特意?另辟了一处独立匠房,专供自己?研究使用。 走到匠房院外,先见?一方荷塘, 莲叶层层叠叠铺到岸边, 几朵粉白荷花正开得热闹,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入水,溅起细碎的涟漪。 绕过荷塘踏上青石板路, 院子里却?别有洞天?,墙角立着几排半人高的陶瓮, 也?不知里面分别装着些什么。窗台下摆着一溜儿大?小不一的玻璃器皿, 有的装着透明液体?,有的沉着灰褐色粉末, 院中央的石桌上摊着几张图纸, 画着复杂的管线结构,旁边散落着铜制的支架和铁制的小炉子, 炉边还堆着几块烧得发黑的木炭。 第306章 明几许的匠房之中,除了他吩咐的人,谁也?不敢随意?进出,因此比别处匠房都要安静。 雁萧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鸟语”声。 鸟语, 所有听?不懂的番邦话?雁萧关统称为鸟语。 混在玻璃器皿轻微的碰撞声里,一道?粗犷的男生?格外清晰。 雁萧关挑了挑眉,抱臂靠在门框上,故意?咳嗽一声,“还在研究什么?厨房里的菜都回锅热了几次了。” 明几许正垂眸凝视着试管内溶液的变化,半侧着身对着门口,雁萧关瞧去,只能瞧见?他专注的精致侧颜。 “王爷回府了?我与几许马上就好。”回话?的是个络腮胡男子,他高眉挺目,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显然不是大?梁人,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口音,却?已能说流利的汉话?。 这男子来自番外,随商队辗转来到赢州,本是为了游历,没想?偶然听?闻赢州学堂竟有专人研究“化用之道?”,也?就是他故乡所说的化学,心下大?喜过望。几番辗转求见?,又?在学堂当众演示了几种简单的物质变化实?验,才被明几许允许进学堂,成了临时的研究伙伴。 此时他正拿着一支银制小勺,小心翼翼地往烧杯里添加粉末,见?雁萧关进来,连忙放下器具行礼,“王爷。” 雁萧关说话?间不动声色地走到明几许身旁,刚好将两人隔开,凑过去拿起桌上一张图纸,“这画的什么?瞧着倒像铁坊的管线。” 图纸上画着复杂的纹路,雁萧关看不太懂,只听?见?明几许轻声解释,“是改良的蒸馏装置,想?试试提纯硝石的效率。” 那络腮胡男子也?跟着点头,说了几句番邦话?,明几许又?转头用汉话?翻译给雁萧关听?。 雁萧关啧了一声,把手?中的蜜橘往桌上一放,“再大?的用处也?得吃饭。” 见?明几许正忙着记录数据腾不出手?,还是将蜜橘捡了回来,扔了一个给络腮胡男子,自己?则选了个最饱满的,慢悠悠剥去橘皮,将橘瓣一瓣瓣掰开,递到明几许嘴边。 明几许微微侧头咬住,目光却?还落在试管上,直到一个蜜橘被喂着吃完,他才放下笔,笑着擦了擦嘴角,“好了,这组数据记完了,咱们?回吧。” 出了院门,不远便是一处侧门,刚好容人进出王府。将络腮胡汉子送走后,雁萧关和明几许才并肩往内院走。 “这几日?我怎么总见?着这番邦汉子在你匠房里?”雁萧关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扫过明几许带笑的眉眼。 明几许挑眉看他,澄澈的眼中映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他叫卡尔,在化学上的底子比学院里的学生?扎实?,让他帮忙更顺手?些,而且他们?国家的化学研究也?有些独特之处,比如提纯矿物的法子,倒是能借鉴一二。” “哦?”雁萧关脚步微顿,“番邦的学问,靠谱吗?” “学问哪分邦国?”明几许轻笑,“他带来的几本手?稿里,关于物质燃烧的原理讲得很细,刚好能补咱们?火药研究的缺,放心,我心里有数。” 雁萧关嗯了一声,见?他说得笃定,便不再多问。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院子,仆从将饭菜摆上桌,海鲜粥还冒着热气,几碟小菜色泽鲜亮。 两人用饭,与寻常百姓家并无二致,说说白日?里发生?的琐事,一顿饭便过半了。 雁萧关吃得快,饱了肚子便盛了一碗汤,边溜缝边看着明几许慢条斯理用餐。见?他吃得差不多,也?盛了一碗汤端过去,温度不烫不凉正合适。 明几许接过饮了一口,汤里是海中难得的一种海鱼,他一下便尝了出来。 这些海货王府向来不缺,每逢水军到海上操练,归来时总能带回不少新鲜海产,日?日?都有最新鲜的稀罕物。倒是像海虾这类寻常小东西,一般不往府里送,府中用得也?少。 今儿这海鲜粥里的虾,是明几许一早出门前随口提了句想?喝海鲜粥,雁萧关回府时才特意?绕去市集买的。 明几许尝着汤鲜,又?问道?,“这鱼,又?是水师弄回府的?” 雁萧关点头,“嗯,前不久水师又?去赢州各处海域巡航了一圈,回来时带了不少。” 明几许放下汤碗,“还是没有消息?” 说起这个,雁萧关便沉了眉。 说来奇怪,两年前雁萧关便派人按周姓汉子描述的大?概方位去寻倭人踪迹,也?确实?在几处海岛上查到了倭人停留的痕迹,只是早已人去楼空。撤离的痕迹仓促得很,显然是因周姓汉子逃跑打草惊蛇,让他们?不得不紧急转移地方。 派去番国港口蹲守的人也?说,再没撞见?周姓汉子所说的武器交易,连带着往来的倭人商船都少了大?半。这两年赢州及附近海域风平浪静,渔民出海从未遇见?过异常,水师巡航了无数次,连倭人的影子都没再瞧见?。 若非周姓汉子说得那般真切,连火器的模样、声响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不像是凭空编造,众人怕是真要以为他当年受了惊吓,把幻觉当了真。 雁萧关放下汤碗,“这两年兴师动众地练兵、造船、设防,水师的弟兄们?踏遍了周边海域,却?连半点实?质性的威胁都没摸到,倒显得我们?像是在自寻烦恼,担忧成了虚惊一场。” 话?虽如此,两人都没真觉得能高枕无忧,周姓汉子眼中的恐惧做不得假,那能喷火光的火器更不是寻常人能凭空臆想?出来的。倭人越是销声匿迹,反而越让人觉得他们?在暗处憋着更大?的动静,只是这平静拖得太久,连操练的水师都渐渐生?出几分懈怠,需得时时敲打才行。 “未必是虚惊。”明几许沉吟道?,“倭人若真买了火器,绝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是换了交易地点,或是在暗中囤积,水军的操练得加紧,海防也?不能松懈。” 雁萧关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从南那边已经把改造好的战船试航过了,速度和防御力都不错,过几日?就继续让水师营加紧巡逻。” 入夜,浴池的水声夹杂着些微轻响,持续到子时才渐渐平息。起身时,池里的水已凉透,雁萧关抱着怀中人缓步回到内室,轻放在榻上。 明几许平日?里清越的嗓音此刻带着几分沙哑,他侧躺着,眼睫微颤,显然累得不轻。 雁萧关俯身,在他白皙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哑声道?,“渴不渴?我去倒点水给你喝。” 明几许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肯理会。光裸光洁的脊背在烛火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腰侧的线条柔和又?紧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在暖黄的光晕里勾勒出诱人的轮廓。 雁萧关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察觉到背后灼灼的视线,明几许回身给了他一记眼刀,眼底带着未散的水汽,“安分点。”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讪讪起身去桌边倒水。水刚好温热,端着水杯回身时,见?明几许正要伸手?来接,他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随即俯身凑过去。 不等明几许反应,他便堵住了对方的唇,将口中的温水一点点渡了过去,温热的水流混着暧昧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 原本搭在明几许额头上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正想?揽住他的腰…… “砰。” 雁萧关没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上,他捂着下腹抬头,满脸震惊地看向榻上的人,眼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怔忡。 明几许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脸颊泛红,“再闹就自己?去外间睡。” 雁萧关坐在地上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撑着地板爬起来,凑到床边讨饶,“不闹了不闹了,我的错。” 房内声响又?持续了一阵,便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响,和两人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房内种种,唯有窗外那轮弯月瞧得清楚,清辉透过窗棂洒在榻边,落的一地温柔。 而在同一轮月牙之下,数艘挂着“宣”字旗号的大?船正破开夜色在海面上前行。夜间行船谨慎,速度较白日?慢了许多,船上的水手?几乎都已入睡,只有舱外几个守夜的护卫提着灯笼来回巡查,脚步声在甲板上轻响。 “走完这圈我就找个角落眯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了。”一个年轻护卫打了个哈欠,对身旁同伴说道?。 同伴拍了他一下,“你不怕老大?知道?了罚你?” “怕什么?咱们?可是宣州的船队。”年轻护卫梗着脖子道?,“来回这条海道?走了多少趟了,现在都进了大?梁地界,安全得很。” “再说先前那些成气候的海盗团伙,早被厉王一锅端了,剩下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毛贼,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动咱们?宣州商船。” 这话?倒是不假,宣州的海商皆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家,家底殷实?,势力盘根错节,大?多是海贸商会的成员,各家不仅联合起来垄断了大?半沿海贸易,族中更养着私兵家将。 第307章 这些私兵虽不比正规军精良,却?个个是常年在海上摸爬滚打的汉子,勇武彪悍,若是有不长眼的海盗敢招惹他们?,不仅会被船队当场反击,事后更会被整个宣州商会联手?报复,不出半月便会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 因此,那些小海盗对宣州商船向来避之不及,绝不敢轻易招惹。 “海盗是不敢来,可你就不担心老大?起来巡视,逮着你消极怠工?到时少不了脱层皮。”同伴撇撇嘴。 年轻护卫悻悻道?,“成成成,不睡了还不行吗?哎,也?不知这夜有什么好守的,一天?天?望出去全是海,连只海鸟都少见?。真要有几个不长眼的海盗上来,咱们?还能活动活动筋骨,总好过在这儿站得腿发麻……” 话?未说完,远处海平面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快得如同错觉。两人同时顿住脚步,对视一眼,方才的懈怠瞬间消散,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 夜色如墨,海面寂静得只剩船桨划水的声音,可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却?让空气里陡然多了几分不安。 而就在两人目光所指之处,远处海面上,五艘挂着黑帆的快船忽地出现,呈合围之势渐渐靠近,船身隐在夜色里,快得如海中潜行的巨兽,沉默又?笃定地扑向猎物。 “敲锣,戒备。”甲板上的护卫队长反应极快,铜锣声“哐哐”响彻夜空,船舱里的水手?和护卫瞬间惊醒,纷纷抄起刀枪涌上甲板。 众人握刀而立,神色严肃,却?难掩几分轻忽,他们?足足有七艘船,每艘船上近百名护卫,来船不过五艘,七对五的悬殊差距摆在眼前,来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当那五艘船靠近到能看清轮廓时,甲板上的轻忽瞬间凝固成惊愕。来船的船舷上,隐约能看到人影攒动,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刀矛,而是一根根黑漆漆的铁管,正对着宣州船队的方向。 “是倭人。”有去过番国的老水手?失声喊道?,话?音未落,对面船上便传来“砰砰”的巨响,火光骤然在暗夜中炸开,伴随着刺鼻的硝烟味,一粒粒黑影如暴雨般射来。 “啊……”惨叫声瞬间响起,前排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铁珠穿透身体?,鲜血溅满甲板。 宣州船队的护卫们?虽悍勇,此刻却?成了活靶子,他们?手?中的钢刀能劈开风浪,却?挡不住那能喷吐火光的“铁管”。 “冲锋,靠上去近身搏杀。”队长嘶吼着挥刀下令,水手?们?拼命调转船头,想?借着船身碰撞打乱对方阵型。 可倭人的火器却?接连轰鸣,火光不断在宣州船队的船帆和甲板上炸开,帆布被打穿,木板碎屑飞溅,刚冲出去的几名护卫瞬间倒在血泊中。 起初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不用近身,隔着数十步便能取人性命,钢刀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顶住,咱们?人多。”队长红着眼嘶吼,可声音很快被更密集的巨响声和惨叫声淹没。 一艘副船的船帆被打烂,失去动力的船身在海面上打转,倭人快船立刻围了上去,铁管对准甲板疯狂喷射,片刻后,那艘船上便再无活人的声息。 绝望如海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引以为傲的人数优势、悍勇私兵,在火器面前不堪一击。第二艘、第三艘副船接连被突破,甲板上尸横遍野,鲜血顺着船舷流入海中,染红了一片海水。 “弃船,掩护主船突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幸存的人开始拼命将主船往边缘推,试图牺牲副船拖延时间。 可倭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五艘快船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火器的轰鸣从未停歇。 第四艘、第五艘副船相继沉没,最后只剩下旗舰主船在苦苦支撑。 主船上的护卫们?背靠背围成一圈,刀已卷刃,身上布满伤口,却?依旧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倭人。 火光映在他们?眼中,有不甘,有愤怒,却?再无半分希望。当最后一轮火器轰鸣响起时,旗舰的甲板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残破的船帆在夜风中摇曳。 这场厮杀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时辰,宣州船队以七艘船,近千名护卫的全军覆没,换来了倭人百来人死亡,半数人受伤的结果?。 夜色重新笼罩海面,只留下漂浮的尸身、断裂的船板,和那尚未散尽的硝烟味,无声诉说着这场一边倒的屠戮。 远处的月牙依旧高悬,却?照不亮这片海域的血色与绝望。 日?落日?升,风起风散,赢州依旧是一派安稳景象,隔壁的宣州,却?悄然生?了波澜。 短短两月间,三支往来于近海的宣州商队接连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满船的货物都凭空消失,杳无踪迹。 消息在宣州商界炸开了锅,商会的议事厅里连日?来争吵不休。 “定是海盗干的,前两年被打下去的余孽又?冒头了。”有商户拍着桌子怒吼,自家船队就在失踪名单里,语气里满是焦灼。 “不对,寻常海盗哪敢动咱们?宣州的船?更何况是三支船队连锅端?”另一人反驳,“怕不是有更大?的势力在背后捣鬼,说不定是番国的船队越界了。” 有人提议报官,请官府彻查海域,也?有人觉得官府精力有限,未必能护住船队,不如各家再加派私兵,组成更大?的商队抱团出行。 争论来争论去,最终商会会长一锤定音,“下次商队出发,请宣州水师护航,商队中可也?有官府家中船只,他们?必须出手?,且水师的战船和精兵总比咱们?的私兵管用,先护着船队走几趟再说。” 没人提及要将此事报给赢州,几年来,宣州与赢州自有默契,宣州老老实?实?做生?意?,每年将该上交王府的税赋一分不少地送来,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甚至因着离赢州近,占了地理之便,赢州工坊产出的玻璃、烟花、肥皂,还有改良的酒曲和瓷器,都可经宣州商队销往各地,宣州的生?意?比从前更红火了几分。 且在他们?看来,宣州船队失踪是宣州自家的事,没必要惊动赢州那位王爷,免得平白惹来不必要的干涉。 于是,几日?后,一支比往常规模更大?的宣州商队整装待发,七艘商船两侧跟着两艘水师战船,帆布上“宣”字旗号与水师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商队头领站在甲板上,望着身后的水师战船,稍稍松了口气,有朝廷水师护航,总该能平安抵达了。 又?逢阴雨,宣州码头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中,几艘残破的商船冲破雨幕,狼狈地驶进港口,船身布满弹孔和焦痕,帆布撕裂如破布,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刚一靠岸,船上的人便连滚带爬地冲下来,个个伤痕累累,衣衫被血污浸透,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惧。 “快,快去报官,报水师。”为首的商人嘶吼着,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们?遇袭了,是倭人,他们?有火器,半数船……都沉了……” 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宣州城,幸存者马不停蹄冲进府衙,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哭诉,他们?一行船刚驶出宣州海域,便遭遇了倭人船队的伏击。那些黑帆快船如同鬼魅,火器轰鸣不断,水师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商船上的人便被扫射过一轮,水师和护卫拼死突围,最终才逃回来这几艘船,大?半货物和人手?都葬身海底。 宣州府衙乱作一团,商会的恐慌更是蔓延到了极致,连水师护航都挡不住,这哪里是海盗袭扰,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几日?后,赢州王府的门被叩响。 一行人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前,为首的正是宣州官员,身后跟着几位商会的核心人物,个个面带惊惶与急切。 自两年前周姓汉子带来倭人购火器的消息后,赢州上下心中悬着的靴子,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地。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靴子最终砸向的,竟是一直风平浪静的宣州。 府衙的侍从将人领进议事厅时,先一步得到消息的雁萧关目光沉沉地抬眼,“宣州出事了?” 来人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救命,倭人……倭人用火器屠了我们?的商队和水师,再这样下去,宣州的海贸就全完了。”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敲打着屋檐,衬得这迟来的求救声格外沉重。 雁萧关指尖在海图上赢州与宣州之间的海域重重一点,两年的沉寂与防备,终究还是没能避开这场风暴。 第237章 宣州来人跪在议事厅内, 哭求救援的声音还在回荡。雁萧关面色凝重,他身?后的明几许往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明几许清楚, 雁萧关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不提宣州本就是雁萧关的封地,单以雁萧关的心性, 也绝不会放任倭人肆意屠戮。 第308章 更何况,倭人现?在盯上宣州,不外乎是看中宣州海商船队个个是肥羊,打一次就能劫掠不少物资, 轻松赚得盆满钵满。若是宣州就此不敢出海, 焉知?那群倭人会不会将目标转向赢州?毕竟如今的赢州,早已不是过往那个谁都瞧不上的荒夷之地,名声在外, 家底也日?渐丰厚。 可问题在于,连宣州水师都挡不住的火器, 其?威胁到底有多可怕? “你说?清楚, 倭人用的火器是如何伤人的?”明几许声音冷静,目光紧紧盯着宣州来人。 第一次全军覆没, 第二次总算是逃回一部分人, 其?中还有宣州水军,朝廷编练的兵卒总不至于连伤了?自己的东西都瞧不清吧? 来人身?子颤了?颤, 复述着手下人事后支支吾吾的禀报,“他们手上的火器,是一种黑铁管子,一扣就能打出铁珠,离着老远都能打伤人, 咱们的人慌乱之下根本瞧不清楚那武器的模样。” 雁萧关猛地将海图拍在桌上,沉声道,“宣州水师两?艘战船,再加上几艘商船,足足千余人手,就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被雁萧关的神情震慑,来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回答,“倭人船快,那火器又狠,我们的人只能拿刀砍、用箭射,可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船……最后只逃回来几十人。”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宣州来人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响起。雁萧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两?年来,他们不止一次派人打探倭人的情况,可除了?几处早已废弃的据点,再无半点有用的信息。 实在也不能全怨手下人无用,这之中,宣州还得有部分责任。 宣州与元州虽都有商港,亦都有海商船队,但生意来往的对象却大?不相同。元州的海船大?多往返大?梁本土,海外货物多是番商直接运到元州,元州商人买下后再转卖到大?梁,从不会自己驾船前往其?他番邦。 宣州却不同。 宣州海商鼎盛,往大?梁本土去的船队反而少,大?多是直接航去番邦国家做买卖。往来次数多了?,即使是海盗,他们都能搭得上关系,甚至因着利益纠葛,海盗不仅不会劫掠宣州船队,反而会在宣州船队的暗示下劫掠那些会与他们竞争海外市场的船队。 整个交南中凡与海外来往的航线,几乎都被宣州船队牢牢把控着。 雁萧关本就没有称霸的心思,只要宣州规规矩矩交税,不主动惹事,那些没摆到他面前的小打小闹,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管。也正因如此,他从未想过要从宣州那边索要有关海外海域以及宣州海域的海道分布图。 宣州与海打交道的门道,可比赢州多得多。 此前赢州水师出去巡视,能寻到的也只是些明面上的岛屿、番邦港口?,那些藏在暗处,只有宣州船队和?海盗知?晓的海湾海岛,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可眼下突然冒出来的倭人,不仅有速度极快的快船,还握着能将朝廷水师打得无力还手的火器,这绝非“小打小闹”,而是实实在在能威胁到赢州的隐患。 陆从南摩挲着腰间佩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王爷,属下请战,愿带水师营去宣州海域搜剿,定?要将这群倭人碎尸万段。” “急什?么?”雁萧关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看得陆从南心头一凛,“连敌人的老巢在哪,有多少船只火器都不清楚,贸然出兵,不过是重蹈宣州水师的覆辙,白白送命罢了?。” 他话锋一转,转向身?旁的明几许,“你之前说?,卡尔带来的手稿里,有关于硝石提纯的法子?” “确有记载,若是将硝石反复提纯、去除杂质,能让火药燃烧更迅猛,威力至少能提升三成。”明几许立刻点头,早已明白他的用意,“我们之前试过小规模提纯,效果尚可,只是还没找到批量制作的稳妥法子,怕出纰漏。” “现?在不是求稳妥的时候。”雁萧关眉头紧蹙,语气斩钉截铁,“接下来你多费些心,同卡尔一道抓紧敲定?批量提纯硝石和?制作改良火药的方案,越快越好?。” “另外,传我令,赢州水师营全员戒备,日?夜轮换巡航赢州与宣州交界海域,绝不能让倭人靠近赢州半步。”说?完,他转头看向厅外待命的士兵,目光沉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让游岑极带着国子监的众博士,把沿海所有荒岛、暗礁的旧图新绘都整理出来,逐一标注可能藏船的海湾、避风港,半点都不能遗漏。”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出,议事厅内原本紧绷的慌乱气氛,渐渐平息下来。 宣州来人见雁萧关部署的周全,稍稍松了?口?气,却仍难掩焦虑,“王爷,宣州海域如今人心惶惶,商户们吓得连船都不敢出,若是再遭倭人袭击,怕是……” 他话里藏着未尽的期待,虽说赢州从未大肆宣扬水师战力,但整个交南地域,谁不知道赢州这两年造的大战船有多厉害。 先前交南沿海各处的船只,大?多是宣州苏家这个造船世家打造的,苏家每年的订单排得满满当当,从无对手。可自赢州传出能造战船的消息后,苏家可是紧张了?好?一阵子,生怕丢了?饭碗。 实在是眼下几乎整个大?梁都知?道,赢州出产的东西俱是精品,也亏得赢州做的多是独家生意,若是真要同哪家抢食竞争,任谁也争不过。 知?道宣州苏家后来知?晓赢州所造的船全是战船,从不对外售卖,这才彻底落下一颗心,不用再担心自家造船生意被抢。 可即便如此,外人也都清楚,赢州战船远非寻常战船能及,论船身?大?小,比各地水师的战船大?上近两?倍,论战力,船板用的是浸泡过桐油的硬木,抗撞耐打,投石机射程更远、力道更足,单艘战船的士兵人手也比寻常水师船多出一杯。 这般实力,也是此刻宣州人唯一的指望。 “放心。”雁萧关瞥了?他一眼,“赢州水师会调出三艘改良战船,去宣州海域巡航,护住你们的近海。” 说?着,他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冷硬,“但你记着,宣州得全力配合,把所有商户的航线记录,常年停靠的秘密港口?,不管是你们从海盗口?中审出来的,还是自己私下藏着的,所有海岛、航线的底细,全都交出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另外,立刻动员沿海渔民当眼线,但凡见到黑帆船,听到火器响,第一时间传信给赢州水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宣州来人,“这会可不是包藏私心的时候,若是还把手里的东西藏着掖着,那这些东西,怕是要跟着宣州的海贸一起,全带到棺材里去。” 宣州来人哪敢反驳,连连磕头应下,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待议事厅内只剩心腹之人,雁萧关才收回目光,沉声道,“倭人敢动宣州水师,说?明他们对手中那批火器甚有自信。如今看来,宣州才是他们的目标,不过若是让他们步步紧逼,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摸到赢州沿海来。” 明几许皱眉,“麻烦的是,我们就算有改良火药,也只能先用到弓箭和?投石机上,把火药裹在箭簇旁、塞进投石弹里,虽能增强威力,可射程怕是远不及倭人的武器。” 更棘手的是,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倭人手中的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更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将火药制成那般威力巨大?凶器。 陆从南听得心头火起,咬牙道,“实在不成,咱们就用战船撞、用短兵搏,末将立即带一队老兵,伪装成渔民去宣州附近的荒岛探探,若是摸清了?他们的落脚点,到时候咱们就夜袭,趁他们不备烧了?他们的船和?火药,看他们还能不能威风。” “我看你是去送死。”雁萧关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 他盯着陆从南,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记住,只许带着手下的兵悄悄巡查,即便遇见倭人,也轻易不许暴露身?份,一旦看到倭人船、发现?倭人踪迹,立刻撤回来报信,不许擅自动手,明白吗?” “是。”陆从南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雁萧关是为了?大?局,只能沉声应下。 雁萧关转而看向明几许,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紧迫,“硝石提纯、提升火药威力的事,就全靠你了?。无论是弓箭还是投石机,只要能用上改良火药,哪怕只能拉近一点咱们与倭人武器间的差距,也是好?的。” 明几许哪能不清楚他心中的急切,当即点头,“我会和?卡尔一起,尽快梳理提纯步骤,争取几日?内批量产出改良火药,绝不耽误事。” 次日?清晨,赢州水师营彻底动了?起来。三艘加装了?加厚护板的改良战船率先升起风帆,船帆上的“赢”字旗号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朝着宣州海域驶去。 与此同时,卡尔也被请进了?王府匠坊。 第309章 明几许带着卡尔,还有学院的几名学生围在桌前,对着手稿推演硝石提纯的流程。桌上摆满了?装着硝石、硫磺、炭粉的陶瓮,漏斗、铁锅等工具散落一旁,两?人时不时用汉话夹杂着番邦语低声讨论,时不时又对着学生们指点几句,将手下的学子们吩咐得团团转,整个匠坊里满是忙碌的身?影。 “王爷,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宣州码头了?,要不要先让人通传城里的大?人们一声?”身?旁侍从轻声问道。 船头,雁萧关一身?玄色劲装,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前方海面。他身?后跟着随行的神武军精锐老兵,还有明几许手下的一名学生,这学生乃是明几许特意派来宣州,要亲自记录倭人火器的细节,再将消息送回赢州。 远处,宣州码头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却没了?往日?的热闹,船只虽还停泊在岸边,码头上的人影却寥寥无几,透着一股萧瑟。 “不必通传,先去见那些幸存的水师兵卒。”雁萧关声音沉冷,目光扫过冷清的港口?,心中已有判断,“宣州这阵子,怕是慌得厉害。” 果然,进了?宣州城,街上行人同样寥寥,商户虽大?多还敞着门,可来往买卖的百姓却格外稀少,连往日?喧闹的街市都安静了?许多。 听闻雁萧关亲至,宣州郡守宣怀潮带着手下官员和?本地大?族族长匆匆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眼底却藏着难掩的焦虑,“王爷大?驾光临,宣州上下蓬荜生辉,宣州遭此大?难,是我等无能,竟还要劳烦王爷亲自来收拾残局,实在惭愧。” “不来看看,怎么知?道倭人到底有多难缠?”雁萧关没跟他虚耗礼节,直接道,“带我们去见幸存的水军,现?在就去。” 宣怀潮不敢耽搁,连忙引着众人往城郊的水师营而去。 一路上,有商户代表忍不住上前诉苦,“王爷,这阵子商户们都不敢出海,货全压在库里,铺子周转不开?,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些做海贸的,可就真快活不下去了?。” 雁萧关脚步未停,“想要重新出海,得等摸清倭人底细,将他们彻底铲除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让幸存者?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伤兵营里,幸存的水手和?水师兵卒都聚集在此,大?多带着伤,重伤的躺在草垫上奄奄一息,轻伤的则坐在一旁唉声叹气,整个营区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待宣怀潮带着众人进来,营里的人连忙挣扎着起身?。 雁萧关抬手让他们坐下,目光落在一个吊着胳膊的老兵身?上,沉声问道,“你是宣州水师的兵?” “是,是。”老士兵见问话人气质不凡,又听旁人称呼“王爷”,连忙应声,身?子都微微发颤。 “先前你们同倭人对战时,你可曾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雁萧关继续追问,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错漏的认真。 老士兵喉结滚动了?一下,哽咽着开?口?,“倭人开?的是黑帆船,船速特别快,眨眼间就靠近了?,等我们看清时,他们手里已经端着武器是他们先开?的火,射出来的铁珠密密麻麻,根本挡不住,水师的弟兄们连弓都没来得及拉开?,就倒下了?一片……” “武器长几何?宽几何?”明几许的学生蹲在一旁,手里握着炭笔在纸上快速记录,时不时抬头追问,“那火器的声响大?不大??填一次药,能打出多少铁珠?” 老士兵颤着手指,拿完好?的那只手在地上画了?个粗陋的轮廓,声音带着后怕,“那东西长约莫半人高,前头开?口?,后头留着个小窟窿。倭人端着的时候,得把黑褐色的药粉从前头灌进去,再塞几颗铁珠,最后拿火折子去点后头的窟窿,‘轰隆’一声响,铁珠就跟疯了?似的飞出去,几十步外能打穿船板。” 学生听得心头一紧,忙把炭笔递过去,“老丈再画画那铁管子的模样,是直溜溜的圆管,还是身?上有凸起的棱子?” 老士兵接过炭笔,在纸上描了?根粗圆的管子,又在管身?中段画了?道浅浅的圈,“就是直的,就是这管子外头,靠近中间的地方有圈铁箍,像是怕它炸开?似的。倭人端着的时候,管底还托着块短木柄,能架在胳膊上,瞄准了?再打。” 老士兵闭着眼回忆着当时的惊魂场景,抬手比划道,“声响跟打雷一样,震得耳朵嗡嗡响。填药慢,得等上好?一会儿才能打一次,可架不住打得远啊,咱们的箭最多射个二十来步,根本射不到他们。” 一问一答间,倭人船队的轮廓渐渐清晰,五艘黑帆快船,每船约有百人,人手配备一杆火器,作战时专挑远距离突袭,打完就撤,行动格外敏捷。 雁萧关看着学生画好?的草图,招手让身?后随行的造船匠人上前,“这船的特点,你看清楚了??” “这船吃水浅,船身?窄长,浅滩、暗礁多的地方,它都能走,一看就是为了?追求速度造的,最适合近海突袭。”匠人连忙上前,接过草图,将黑帆快船的图样里里外外仔细看了?好?几遍,才笃定?道,“不过一艘船要载百人,还得装下那么多火器,食水定?然多不了?。” 雁萧关脸色微变,“这么说?,他们藏身?的地点,赢就在突袭宣州海商队的附近,而且是那种大?船进不去,小船好?藏身?的浅海区域。”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面带急色的人猛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雁萧关面前,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昨夜又有三艘商船在近海失踪了?,肯定?是倭人干的。” 宣怀潮身?子晃了?晃,又惊又怒,“怎么没人报上来?水师的人呢?” “报了?,怎么没报,”来人抹着眼泪喊,“可水师说?,得等王爷来了?再定?夺,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再这么下去,别说?做生意,连海边的渔民都不敢出海打鱼了?,大?家都要断了?活路啊。” 雁萧关示意身?旁人将商人扶起,他身?后一人上前,正是大?柱。 大?柱是神武军的老兵,早在雁萧关还未接手神武军时,就已是营里的老油条,那时总爱混日?子,没把操练当回事。 可他一路看着雁萧关收复神武军,将这支涣散的队伍训成纪律严明的精兵,后来被困矿岛,又是雁萧关将他救出。去往赢州后,大?柱无一丝懈怠,日?日?操练,本事越发扎实。 如今神武营中,除了?尚在元州的游骥,就属大?柱最受雁萧关器重,能力也最为突出。 他性子灵活,遇事懂得变通,手下的士兵也跟着学了?这份机灵,做事从不会死板。也正因如此,此次雁萧关来宣州,特意带了?大?柱和?他手下士兵,反倒把陆从南留在了?赢州镇守。 大?柱上前一步,伸手将那商人稳稳扶起,声音沉稳,“王爷既已到了?宣州,自然不会坐视倭人作乱,你先稳住心神,把昨夜商船失踪的细节说?清楚,失踪的商船是哪几家的?出发前定?的航线是哪条?可有渔民看到异常动静?” 商人见大?柱身?着神武军甲胄,又听他问话条理清晰,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抽噎着答道,“是张记、李记还有王记的商船,本是要去近海的渔汛港收鱼货,昨儿傍晚出的港,夜里就没了?消息。” “今早有渔民在附近海域看到几块碎船板,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他咬牙切齿重复,“肯定?是倭人干的。” 雁萧关目光微沉,转头对大?柱道,“你带着手下人,再寻几个熟悉近海航线的老渔民,伪装成渔民去商船失踪的海域探查。” “末将领命。”大?柱拱手应下,又转头对那人道,“你现?在就去召集熟悉航线的渔民,我们半个时辰后在码头汇合,耽误不得。” 那人连连点头,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待大?柱带着人离开?,雁萧关又看向宣怀潮,语气冷了?几分,“水师那边,你去传我的话,从今日?起,宣州水师全员出营,分成三队在近海巡逻,每队至少配两?艘快船,遇倭人不许硬拼,先传信再牵制,若敢再消极避战,军法处置。” 宣怀潮哪敢怠慢,忙应着“是”,转身?就去交代。 营里的伤兵们见雁萧关行事沉稳,先前耷拉的脑袋渐渐抬了?起来,眼中也多了?几分光亮,连王爷都亲自来坐镇,又有神武军的人出手,或许这倭人能除。 明几许的学生这时也停下笔,将画好?的草图和?记录递到雁萧关面前,“王爷,倭人的火器和?船只特点都记下来了?,我这就派人送回赢州,让先生和?卡尔先生尽早研究应对之法。” 雁萧关沉声道,“辛苦你了?,传信时务必叮嘱,让赢州那边加快改良火药的进度,另外让陆从南多留意赢州近海,提防倭人声东击西。” 深夜,大?柱带着人回来了?,脸色凝重,“王爷,昨夜渔船失踪的地方,发现?了?几块烧焦的船板和?血迹,还有一颗没炸开?的铁珠,应该是倭人火器打偏的。我们还在附近的一座荒岛上,看到了?黑帆的影子,但是岛上有哨兵,没敢靠近。” 第310章 第238章 众人闻言大喜, 以为他们是寻到了?倭人的落脚点,只是还?不等他们问起,大柱却继续道:“不等来人回禀, 倭人便撤走, 倭人的船太快,我们没有追上。” “之后我们上岛查探了?一番, 发现那?荒岛应是倭人的一处临时驻地。”大柱说了?结论?。 雁萧关接过铁珠,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还?沾着铁锈,“荒岛的位置在哪?” 大柱在地图上指出, “就在宣州东南方?向?的月牙湾, 那?里有个隐蔽的海湾,正好能藏船。” “倭人藏在这里,既方?便突袭渔船, 又能随时撤离,”雁萧关盯着海图, 手指在月牙湾和宣州码头之间画了?一条线, “看来,他们是早就打?算要在宣州海域作?乱, 居然能寻到这么好一处宝地。” 此言方?落, 帐帘被人猛地掀开,一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面?色黑沉, 额角青筋隐现,满脸难掩的怒容,直到走到雁萧关身前,才勉强收了?收情绪,躬身行礼道, “王爷。” 雁萧关冲他点点头,开口问道,“穆将军回来了?,收获如何?” 来人正是宣州守备军统领穆之武,他闻言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愧色,“末将带着人在近海巡查了?大半日,翻遍了?附近的小岛和暗礁,却完全?没搜寻到倭人踪迹,让王爷失望了?,实在惭愧。” 话音刚落,他忽然瞥见屋内士兵脸上的凝重,又想起方?才进门时听到的只言片语,连忙抬头追问,“方?才王爷……是已寻到倭人位置了?吗?” 雁萧关示意大柱上前,大柱沉声道,“穆将军,属下带人去了?商船失踪的海域,只寻到倭人留下的些许痕迹,至于他们的老巢在何处,现在还?没摸清。” 穆之武眼中刚燃起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脸上满是失望,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是只找到痕迹……这群倭贼,当真跟老鼠似的能藏。” “别急。”雁萧关出声宽慰道,“大柱手下的兵还?在继续探查,他们最擅长追踪隐匿,说不定顺着这些线索,能寻到倭人的落脚之处。” “穆将军既然回来了?,便让人把巡查的路线和没去过的区域标在海图上,咱们把已知的线索凑一凑,总能找出些规律。”他转头看向?穆之武,“倭人总不能一直躲着,只要他们还?想在宣州近海作?乱,就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穆之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拱手应道,“是,王爷,末将这就去整理巡查记录,把没搜到的荒岛、暗礁都标出来,绝不让一处遗漏。” “属下已经让人盯着那?些痕迹的方?向?,一旦有新发现,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大柱也跟着道,“另外?,属下还?让渔民们多留意各处动?静,即使是在其他海域看到,也能及时报信。” 雁萧关点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耐心?,既要查踪迹,也要防突袭。水师那?边,宣郡守已经去传令巡逻了?,穆将军稍候再派一队人去沿海村落,跟渔民们把消息对接好,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找到倭人的可能。” “末将领命。”穆之武和大柱齐声应下。 雁萧关则带着人继续研究月牙湾的地形,不多时,商会的人又来了?,想催雁萧关尽快出兵,却被雁萧关以未摸清敌情再动?手挡了?回去。 “王爷,再不动?手,商户们都要撑不住了?。”商会会长急道,“咱们有赢州水师的战船,还?有这么多士兵,难道还?怕了?那?几艘倭人船?” 雁萧关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宣州水师的战船是怎么沉的?贸然出兵,只会让更多人送命。再等等,等摸清岛上的倭人位置、数量和火器分布,咱们再一击必中。” 商会会长还?想再说,却被宣怀潮拉住了?。 宣怀潮低声道,“王爷自有打?算,咱们别添乱。”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柱带着人沿海探查,穆之武也调遣守备军搜遍了?附近荒岛暗礁,可倭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雁萧关依旧按兵不动?,一边让水师加强近海巡逻,一边等赢州的消息,可他不动?如山,却急坏了?宣州城里的商户,尤其是靠海吃饭的海商们。 宣州的海商,靠的就是走”吃饭。往常年?景,他们的船队载着丝绸、瓷器去番邦,再运回香料、宝石、西洋布料,一船来回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可自倭人作?乱后,近海成了?鬼门关,商船不敢出港,货栈里堆着的丝绸都快生?了?霉,香料的价格翻着倍涨,连寻常渔民都不敢下海,海产供应亦跟着断了?。 有家做番邦香料生意的海商,先前购了?十船胡椒,本?指望开春卖个好价钱,现在船困在港里,胡椒在船舱里受潮发霉,光是赔给番邦商人的违约金,就够他吐血三升。 还?有做丝绸出口的,大梁的丝绸在番邦向来抢手,可这两个月没船出海,订单堆了?厚厚一摞,再不交货定会取消合作,转向?其他州府的商户,这要是真丢了?客源,以后宣州的丝绸生意就没法做了?。 更让海商们焦心?的是银钱周转,海贸本?就是重本?钱的买卖,船只要保养、水手要开饷、货物要垫付,现在船不能动?,钱收不回,再这么拖下去,只能变卖船坞,店铺,他们好不容易才才将家业扩大,哪肯轻易变卖家业,落个伤筋动?骨的下场。 一群海商聚在商会会馆里,拍着桌子抱怨,“王爷到底在等什么?再这么耗着,咱们宣州的海贸就全?完了?。” “可不是,就算没找到倭人老巢,也该派水师主?动?出击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等死。” 有人提议,“要不咱们联合起来,求王爷尽快出兵?” 可话刚说完,就有人泼冷水,“求?咱们以前把王爷当回事了?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哑口无言。 虽说宣州名义上是雁萧关的封地,可这些年?,海商们可真没把这位王爷放在眼里。 雁萧关在赢州搞出的瓷器、肥皂、玻璃、烟花等确实让他们赚了?不少,因此他们面?上倒是和气,毕竟没人能拒绝好卖又挣钱的货。可除此之外?,他们待雁萧关也只如寻常的生?意对象。 雁萧关从不插手宣州的事?,宣州自然乐见其成,甚至私下里觉得这位王爷知趣,不碍着他们做生?意。 宣州历来是商为大,利益才是根本?,城里的大商户把持着海贸航线,连官员都多是商户出身,渐渐将宣州把持在自己手中,数年?前,他们甚至联合起来给朝廷施压,迫使朝廷放弃在宣州设刺史,只让各城郡守独掌大权。 郡守却是由城内大户们联合推举而出,自然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久而久之,宣州早就习惯了?自己说了?算,连朝廷的话都敢阳奉阴违,更别提把雁萧关这个甩手掌柜一般的王爷放在眼里。 可眼下,倭人断了?他们的财路,没了?雁萧关的水师和改良战船,他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想联合起来施压,却连个由头都找不到,以前可是他们明里暗里盼望雁萧关不管事?,现在总不能反过来怪他管得慢? 会馆里静了?半晌,才有个年?长的海商叹气道,“要不……还?是派个人去求求王爷吧?好歹认个软,总比眼睁睁看着家底败光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是没了?往日的傲气,只能点头应下。 议事?屋内,雁萧关正看着海图,指尖在宣州东侧的一片群岛上停留。大柱那?边传来新线索,顺着倭人留下的痕迹,发现倭人似乎在往东侧群岛方?向?移动?。 正思忖间,帐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细碎的交谈声,随后帐帘被人掀开,一群衣着光鲜的商户簇拥着一道青色官袍的身影走了?进来。 青色身影正是宣州郡守宣怀潮,他身周商户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礼盒,脸上堆着急切的笑。 唯独宣怀潮走在中间,神色有些不自在,双手拢在袖中,脚步都透着几分迟疑。他本?不想来,可宣州各大家商户盘根错节,平日里一家两家他还?能应付,这次所有人拧成一股绳施压,连他背后的家族都来劝,他这个靠商户推举才坐上郡守之位的人,根本?没法硬抗。 “王爷,”没等宣怀潮开口,最急的胖脸商户就先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殿下瞧这宣州近海,安生?日子断了?快月余了?。咱们这些做海贸的,平日里就靠着海贸讨口饭吃,本?不该来叨扰王爷,可实在是……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眼神往雁萧关的方?向?瞟了?瞟,像是在斟酌措辞,“栈里的货品堆了?半座楼,再放着就要生?虫,家里的伙计要开饷,船坞要保养,银钱像流水似的往外?走,再这么耗着,明年?怕是连船都修不起了?。” “王爷,我们也知道殿下在查倭人的踪迹,不敢催殿下出兵。”旁边的瘦高个商户赶紧接话,语气更软,“只是……只是能不能通融一下?若是暂时没法把倭人彻底除了?,就让赢州的战船多辛苦几天,护着我们的商船跑一趟近海?就一趟,只去最近的渔汛港收些鱼货,顺便把压着的货物送出去一批。” 第311章 他说着,将双手捧着的锦盒递上前,声音压得更低,“这趟过来,我们几家商户凑了?些心?意,给赢州水师的弟兄们买些酒肉,再给王爷殿下备些宣州的特产,多少是我们的心?意,只求王爷能可怜可怜我们,让赢州水师护我们出一次海。” 你一言我一语,先诉尽了?生?意上的难处,把姿态放得极低,绕了?半天,才把求战船护送的最终目的说出来,既想达成心?愿,又不想显得太过咄咄逼人,生?怕惹恼了?雁萧关,哪还?有原本?的傲气。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央求着,句句不离生?意、银钱,唯独没人提水师士兵的安危,更没人提宣州百姓的处境。 宣怀潮站在一旁,眉头微蹙,却没插话,他是被推着来的,此刻只盼着这些商户别把事?情闹得太僵。 屋内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雁萧关坐在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目光扫过地上的商户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里的凉意却越来越重。这些人,只看得见自己的利益,却忘了?是谁在守着宣州的海域,忘了?那?些死在倭人火器下的水师士兵。 胖脸商户还?想再说,抬头却对上雁萧关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像冰锥似的,扎的他心?里一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他商户也察觉到不对劲,哭闹声渐渐停了?,一个个抬头看着雁萧关,脸上的急切变成了?不安。 宣怀潮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商户们也是急糊涂了?,并非有意冒犯。他们确实扛了?许久,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叨扰殿下。” “殿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他话说得委婉,却也带着几分求情的意思,毕竟这些商户亦是他的根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逼垮。 “郡守是宣州的父母官,该清楚眼下是铲除倭人,保宣州安稳为先,还?是护着商户的货船出海重要?”雁萧关看向?宣怀潮,语气平淡。 宣怀潮脸色一僵,连忙道,“自然是铲除倭人为先,只是……” “没有只是。”雁萧关打?断他,“待寻到倭人的老巢,我自会带人出兵,在这之前,水师要巡逻、要探查,没空护着谁的货船。” “你们想做生?意,就得先配合把你们知道的所有航线、秘密港口都交出来,动?员渔民当眼线,有倭人消息第一时间报给水师。”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商户们身上,“若是做到了?,等倭人除去,你们有的是时间挣钱,若是做不到,或者再敢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就别怪我按赢州的规矩,管一管宣州的生?意。”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让地上的商户们浑身一颤。他们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雁萧关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之前的放任,不过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罢了?。 宣怀潮见状,赶紧拉了?拉身边的商户,低声道,“还?不快起来,王爷都答应会出兵,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把该交的消息整理好,别耽误了?大事?。” 商户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也顾不上地上的礼盒,对着雁萧关躬身行礼后,匆匆退出了?帐外?。 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宣怀潮也松了?口气,又对着雁萧关行了?一礼,“多谢王爷宽宏,小的这就去督促他们整理消息,绝不让殿下失望。” 雁萧关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待屋内只剩自己人,才有人低声道,“王爷,这些商户也太得寸进尺了?,若不是殿下压着,他们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雁萧关冷笑一声,“他们是被利益蒙了?眼,这次倭人之事?也该让他们涨涨教训。” 他话音才落,帐外?又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同于之前商户们的迟疑,这脚步声利落又熟悉。 雁萧关抬眼望去,帐帘掀开的瞬间,正好对上一张带着浅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雁萧关脸上的冷意瞬间扫空,近一月未见,明几许突兀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恍然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几步走上前,雁萧关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盒子,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手,又往他肩头拢了?拢披风,“一路赶过来的?海上风大,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明几许被他拉着坐到一旁的软椅上,指尖蹭了?蹭方?才被触碰的地方?,眼底笑意更深了?些,故意打?趣,“刚在帐外?就听见王爷训人的声音,真是好生?威风。” “一群被利益蒙了?眼的人,不敲醒他们,还?真以为我好拿捏。”雁萧关被他说得嘴角微扬,伸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倒是你,有什么事?让手下人送话来就是,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怕手下人说不明白。”明几许捧着热茶暖手,目光扫过屋内,“再说,也想亲眼看看宣州的情况,省得我待在赢州放心?不下。” 两人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宣怀潮和穆之武的声音,“王爷,听闻赢州有人来了??可是改良火药到了??” 赢州在研究改良火药一事?,雁萧关未曾隐瞒,在倭人武器的威胁下,众人都盼望着赢州的好消息。 帐帘再次被掀开,宣怀潮和穆之武快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坐在软椅上的明几许,见他气质不凡,又与雁萧关神态亲近,都知晓他身份,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王妃。” 明几许颔首示意,穆之武便按捺不住急切道,“王妃可是送改良火药来的?那?倭人的火器实在厉害,有了?改良火药,咱们是不是就能跟他们拼一拼了??” 宣怀潮也跟着点头,“是啊,王妃,若是能尽快定下计策,宣州的商户们也能安心?些,免得天天来烦扰王爷。” 雁萧关见这两人都急得不行,以小见大,想必宣州上下怕更是早被吓破了?胆,他不露神色同明几许对视一眼,“正好,你把事?情跟他们说说。” 明几许眼神微变,随即放下茶杯,打?开带来的木盒,里面?整齐码着几包油纸裹着的改良火药,还?有一张折叠的草图,以及几颗泛着冷光的铁弹,“火药确实到了?,其威力尚可,稍后可寻一处地方?试验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些重要的东西。”他拿起草图递给雁萧关,又示意另两人看,“之前你们送去赢州的倭人火器草图和铁弹,我拿到手后,立刻送到了?王府铁坊。” 宣、穆二人不知,雁萧关却是立即想到了?铁坊中的阳巫族汉子,阳巫族汉子世代擅挖矿,冶矿,对铁器的琢磨比谁都深,摆弄武器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果然,明几许说起,”一张图、一颗铁弹,只用了?几日,铁坊就造了?一把类似的枪出来。” 穆之武眼睛一亮,“这么厉害?那?咱们是不是也能造这种武器了??” 明几许却摇了?摇头,“时间太紧,材料也凑得急,那?把枪缺点不少。” 见宣、穆二人目带疑惑,明几许说的详细了?些,“枪身是粗铁打?的,沉得很,寻常人单手握不住,填药要拆开枪管,用小勺子一点点灌,打?一枪至少要等五口气的功夫,射程最多三十步,还?容易炸膛,试枪时差点伤了?人,比不得倭人手里的枪。” 宣怀潮脸上刚燃起的光亮又暗了?下去,穆之武也皱起眉,“那?怎么办?还?是打?不过他们的武器。” “别急,虽没造出能用的枪,却摸透了?倭人火器的缺陷。”明几许话锋一转,“第一,填药慢,打?一枪要停好久,这期间就是反击的空当;第二,怕潮,海风潮气重,只要选个阴雨天动?手,他们的火器至少废一半;第三,射程有限,最多百步,赢州的改良弓箭亦能射百步,投石机更远;第四?,后坐力大,连续打?两三枪,手就抖,准头越来越差。” 雁萧关沉吟片刻后,“既然知道了?缺陷,就能定计策,倘若实在寻不到倭人老巢,亦可使赢州战船扮成商船,倭人一直盯着商船,肯定会出来拦劫。” 穆之武不是蠢人,早憋了?一肚子火,立刻接话,“末将明白,等倭人追出来,咱们就把他们引到开阔海域,不让他们躲进狭窄海湾。” “没错。”明几许气定神闲,“到了?开阔地,先用投石机投改良火药包,射程能打?到他们,他们却打?不到咱们。待他们靠近再以改良弓箭射击,引燃火药包,使之爆炸,到时只要船漏了?水,他们就跑不了?。” 雁萧关看着几人,“等倭人船受损,又被我们的火药包炸伤,再派神武军的弟兄乘快船接舷战,他们只凭近身厮杀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宣怀潮和穆之武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焦虑终于稍稍褪去。 屋内的气氛不再紧绷,反而透着一股即将开战的激昂,当然,战斗不可能真这般简单,不过短短数语已可激发宣州士兵的斗志,不至于再闻倭人武器而色变,这便是雁萧关和明几许两人一唱一和的目的。 第312章 夜间,宣州东侧的海域上,一艘不起眼的渔船正趁着夜色悄悄靠近一片荒芜的群岛。船身贴在岛礁阴影里,大柱带着五名神武军士兵,动?作?麻利地跳上浅滩,脚下的碎石被踩出轻响,很快就被海浪声掩盖。 第239章 这处群岛大多是光秃秃的岩石岛, 岛上只?长着些?低矮的灌木,风一吹,枝叶哗啦作响, 透着几分荒凉。 大柱示意士兵们散开, 两人?一组,沿着海岸线查探, 自己则带着一名老兵往岛屿深处走,他们已经在这片群岛外围转了?两天,今日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海湾外,发现了?新鲜的船辙印。 “军副, 看这个。”没走多远, 东侧的士兵忽然压低声音呼喊。 大柱快步赶过去?,只?见士兵指着一块礁石,礁石上沾着些?黑色的粉末, 指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一闻, 一股熟悉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是倭人?的火器残留。”大柱眼神一凛, 又在礁石旁仔细搜寻,很快在沙地里发现了?几枚零散的铁珠。 “看来离他们的老巢不远了?。”大柱低声道, 示意士兵们收敛气息, “都打起精神,跟紧我, 别惊动了?对?方。” 几人?沿着海岸线继续往群岛深处走,越往里走,岛屿的植被越密。走到第三座岛屿的半山腰时,前?方负责探路的士兵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大柱比了?个“有情况”的手势。 大柱猫着腰凑过去?, 顺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海湾里,五艘黑帆船正泊在岸边,船帆收着,船身隐在礁石后面,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更?让人?心?跳加速的是,岛上不止有火光,隐约传来的动静中,还有粗嘎的呼喊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哭泣,断断续续,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队长,是倭人?。”士兵压低声音,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要不要现在回?去?报信?” 大柱摇摇头,目光紧紧盯着海湾里的黑帆船,数着船上的人?影,“再等等,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船。”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海湾里只?有五艘船,岛上的倭人?约莫有六百来个,分散在岸边和岛上的临时帐篷里,手里大多端着那种黑铁管子火器。 “先?记住这里的位置,还有他们的巡逻时间。”大柱轻声吩咐。 因着倭患,宣州困守港口,海商不敢出船,渔民亦不敢出海。往日里挤满鱼市的海产断了?供,连带着城里的菜价、肉价都涨了?三成,街面上的火气一天比一天大。 商户们对?着空荡的铺子唉声叹气,一言不合就能同人?吵架拌嘴,码头边的渔民们看着停在岸边的渔船,时不时会跟巡逻的士兵起争执,骂骂咧咧抱怨官府没用,连寻常百姓都没了?往日的和气,买东西时少给一个铜板都能吵得面红耳赤。 整个宣州像个被晒得发烫的柴堆,就差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 雁萧关刚至宣州时,宣州人?见他带着神武军,又调了?赢州战船巡航,心?里好歹有了?指望,那股子躁动才算勉强压下去?。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雁萧关却迟迟不出兵,这火气又重新烧了?起来,甚至更?旺。 就连宣怀潮和穆之?武这等见过风浪之?辈,先?前?都险些?压不住焦虑,底下的人?就更?耐不住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宣怀潮和穆之?武从议事帐出来,脸上还带了?些?轻松神色,难能不惹人?注意。 无法从雁萧关那里得到消息的宣州人?,时时关注着他们,一见两人?神情,便?知或许是有了?好消息。 宣怀潮和穆之?武也没有耽搁,立即召集盟友将雁萧关定?下的作战计划大概透露了?出去?,还多方安抚道,“有王爷在,此?番定?能一举铲除这群贼寇。” 这话?像一盆及时雨,瞬间浇灭了?宣州上下快要烧起来的火星子。 只?是无论雁萧关还是明几许,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安稳。 他们靠着默契与灵机一动定?下的计划安抚人?心?,可这只?能撑一时,若是再出意外,这被压下去?的火只?会烧得更?旺,到时候别说商户、渔民,怕是连宣州的世家大族都会起异心?。 毕竟宣州历来商为大,众人?现下服雁萧关,全是因为他能解除倭患,能让他们继续挣钱。若是雁萧关没了?用处,或是让他们看不到希望,这群人?翻脸定?比翻书还快。 只?是宣州之?乱已成定?局,消息根本捂不住,倭人?本就将宣州海商当成伸手可取的摇钱树,怎可能不在城里安插眼线? 城里稍有风吹草动,消息第一时间便?传了?出去?。 宣州东侧群岛,一处岛屿上,倭人?头目捏着密信,粗短的手指将信纸狠狠拍在石桌上,咧嘴冷笑,“这群大梁人?倒是会耍些?小聪明,真当咱们是傻子不成?” “大人?,他们有战船,有计划,咱们若是真按他们的路子走,怕是要吃亏。”身旁的副手凑上前?,飞快扫了?眼密信,犹豫着道,“要不……咱们先?撤回?去?,待风头过后再来?” “撤?”头目一屁股坐回?木凳上,大摇大摆靠在椅背上,语气满是不屑,“咱们当初选宣州船队下手,可不是为了?抢这点东西就灰溜溜回去的。” 他伸手摸了摸桌上放着的火器,指尖在冰冷的铁管上摩挲,眼神里满是贪婪,“宣州海商是出了名的豪富,一船货到手,就够咱们带回?去?快活好几年,只?抢两次哪够?” 闻言,副手脸上的犹豫渐渐褪去,眼里也泛起了?贪光。 倭人?早知大梁商人?富裕,日日馋的眼冒绿光,早派人?去?交南打探过消息。待消息传回?,倭人?内部便?争论起来,该朝宣州下手,还是往赢州动心?思? 不过这场争论没持续太久,就有人?提及了?关键处,那便?是赢州虽也渐渐富裕,还有不少好东西,可赢州从不主动去?番邦做生意,只等着番邦船上门。 倭人?若要抢赢州,只?能抢那些?从赢州购得货物的番邦货船,可倭人?手里的火器,本就是通过番邦人?购得的,谁知道那些?番邦货船上有没有和倭人?一样的火器?说不定?比倭人?的还厉害,哪有抢大梁人?稳妥?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最?终便?把抢掠对?象定?在了?宣州。 毕竟大梁人?总觉得自己是天国上朝人?,打心?底看不起番邦小国,即便?与番邦做生意,也从没想过要从番邦买武器。 殊不知眼下大梁人?手里的弓箭刀枪,在火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倭人?抢宣州商船简直是易如反掌。 事实也确实如此?,先?前?几次劫掠,宣州船队对?他们而言,就如绵羊于饿狼,轻易便?能得手。 头目走到洞口,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海面,海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先?前?听说赢州王爷带着赢州战船来宣州,我还真提起了?点心?神,毕竟赢州那战船的名头,在番邦那边也听过,属实可怖。” “可现在看来,那王爷怕也只?是个摆样子的,想用商船引咱们上钩?正好,咱们就将计就计。”他猛地转身,看向围在身旁的一众倭人?,“咱们兵分两路,两艘船先?潜伏在暗礁区,只?要他们的商船一动,另外三艘船便?去?追商船,再故意装作不敌的模样,把他们往暗礁区引。” 他语气狠厉,“那暗礁区水浅礁多,他们的大战船又大又沉,进去?了?根本转不开身,只?能任咱们宰割。” 副手眼睛瞬间亮了?,连忙应道,“大人?英明。” 可随即又有些?犹豫,“可……可听说赢州也有火药,还有赢州的改良弓箭,万一他们的火药威力更?大,弓箭……” 倭人?头目直接打断他,语气满是不屑,“他们的火药难道能及得上咱们手中的神枪?我看他们的火药就是样子货,顶多弄些?烟花炮仗,成不了?气候。” 其他倭人?也纷纷应和,“大人?说得对?,大梁人?只?会做生意,哪懂怎么用火药。” “就是,他们的弓箭再快,也快不过咱们的铁弹。” “再说了?,咱们的船小灵活,就算他们想用火药进攻,能不能打中还两说。”头目接着道,“等他们的船困在暗礁区,咱们只?要把船上的人?枪杀,就能抢了?他们的战船。” 他眼神里的贪婪更?甚,“说不定?还能把那个王爷抓起来,听说大梁王爷都金贵得很,抓到他,让宣州人?拿赎金来赎,又是一笔大买卖。” 倭人?们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摩拳擦掌,脸上满是嚣张的笑意,根本没把雁萧关的计划放在眼里。 倭人?首领亦跟着笑了?,笑得格外狠辣,露出一口泛着黄渍的牙,再说了?,他们可还藏着后手呢。 不过虽未将雁萧关放在眼中,倭人?头目到底还是有些?心?机,担心?阴沟里翻船,仍派了?人?去?宣州探查赢州的火药。 第313章 大柱回?到宣州之?时,雁萧关的所?谓作战计划早已满城皆知。他心?下着急,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去?寻雁萧关。 议事帐内,雁萧关正与明几许对?着海图低声讨论,也说起了?外面的议论。 明几许收回?划过海图航线的手指,笑道,“消息传得倒快,不过也正好,至少宣州人?的心?暂时算是稳了?下来。” 雁萧关点头,语气平淡,“本就是你我灵机一动用来安抚人?心?的法子,哪能真按照这个来?声东击西的计划,从来成不了?大事。” “更?何况,只?引几艘倭船出来将其消灭,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们。”他顿了?顿,目光沉了?下来,“焉知其他海域还有没有倭人??不把他们的老巢端了?,宣州海域将永无宁日。” 提及此?,便?不免想起大柱,雁萧关语气多了?几分笃定?,“此?次大柱亲自出马,寻到倭人?老巢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大柱他们,雁萧关很是信任,过往操练时,他便?注意到大柱手下于追踪隐秘、探查踪迹之?道,一直都是行家里手。 到时,他不仅要捣了?倭人?老巢,还要将他们抢去?的货物、船只?连本带利夺回?来。 正说着,帐帘被掀开,大柱快步走了?进来,“王爷,末将有事禀报。” 雁萧关瞧着他脸上急切中带着几丝兴奋的神色,心?中一动。 大柱躬身道,“不负王爷所?望,末将已寻到倭人?老巢。” 雁萧关立即招手让他过来,几人?凑在海图前?。 “倭人?老巢就在东侧群岛,只?是没集中在一处,而是分在两座岛上。”大柱指着东侧群岛的两个点位,“先?前?咱们听说的五艘黑帆快船,都在西边这座岛,正是之?前?劫掠宣州海船的主力,可末将在东边那座岛的海湾里,还发现了?另外四艘船。” 大柱回?忆他所?见所?闻,“这四艘船比黑帆快船更?大,船舷上还架着带闸门的铁架子,末将没见过这种样式,看着像是能架些?重型物件上去?,只?是眼下铁架子都是空的。” 雁萧关和明几许闻言,当即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只?是眼下不是追究那铁架子用途的时候,两人?默契将疑惑暂时按下。 大柱咬牙切齿,“若是咱们只?盯着那五艘暴露的黑帆快船,忽略了?藏匿的这四艘大船,真打起来怕是要吃大亏。” 闻言,明几许指着海图上两座岛屿的位置,“算上这四艘大船,倭人?足足有九艘战船,再加上他们的火器,足以牵制咱们的水师战船。” 雁萧关指尖在两座岛屿间的海域缓缓划过,目光沉了?沉,“看来倭人?藏得比咱们想的深。” 他转头看向大柱,“倭人?数量摸清了?吗?那四艘船上有没有动静?” 大柱点头,语气肯定?,“东边岛上约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两百人?看着像是杂役,负责搬运物资、修补船只?,剩下的都是正当年纪的壮汉,个个眼神凶戾,看着就心?狠手辣。” “至于那四艘大船……”说到此?处,大柱蹙了?蹙眉,语气多了?几分不确定?,“末将瞧着船上有人?,但那船看着像是新修的,有些?部件甚至没完全装好,岛上的人?也只?是偶尔上去?检查一番。” 雁萧关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便?知他心?里藏着猜测,当即道,“你只?说你的猜测便?是,无需顾虑。” 大柱这才如实说道,“末将怀疑,这四艘大船或许还没修好,暂时没法投入使用。” 听完这话?,雁萧关和明几许都未说话?,面上神态沉静,显然都在沉思。 片刻后,雁萧关:“既然把不准真假,就得多做准备。” “却也不得不防。”明几许的声音紧随其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语气里的考量如出一辙。 话?音落,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这般默契,早已无需多言。 相视一笑后,雁萧关缓缓道,“首先?,得保证之?后作战时只?有一个发号施令之?人?。” 明几许看向雁萧关,回?想起宣州各方的小心?思,不免冷笑,“先?前?同宣怀潮和穆之?武说要试验炸药包的威力,只?是还未行事,既然作战计划已经泄露出去?,不妨就把这出戏唱到底。” 雁萧关挑高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追问,“试验时用改良后的炸药,还是改良前?的?” 明几许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谁知道呢?” 既然要唱戏,姿态便?要做足。雁萧关特意将宣州主事的宣怀潮、穆之?武,以及各水师统领等人?齐聚一处,在宣州城外一处开阔荒地摆好了?架势。 几只?装满火药的竹管摆在空地上,负责引燃引线的阳巫族汉子守在一旁,却离着远远的,神情凝重,看着格外郑重。 要让看戏的人?信以为真,戏绝不能太假。 当初在矿岛时,雁萧关等人?用的火药威力本不算大,却能为逃跑添砖加瓦,少不了?陆从南灵机一动的法子,把火药装进密密的竹筒里,再引出长引线,远远点燃,借力引爆矿岛关节。 那回?火药的威力虽难定?夺,声响却格外巨大,配合着矿岛本身的地动石颤,愣是唬住了?追兵。 今日试验,雁萧关便?让人?沿用了?这法子,只?是将火药悄悄换成了?改良前?的版本。 众人?瞩目下,引线点燃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炸开,地面都跟着颤了?颤,炸开的气浪掀飞了?周围的碎石。 远处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宣怀潮和穆之?武看得眼睛发亮,不等硝烟完全散去?,就忍不住上前?一步查看,瞧见地上凹陷进去?的土洞,呼吸急促起来。 几乎在同时,两人?扯着衣衫下摆,跑到雁萧关面前?,语气急切地鼓动,“王爷,有这等威力的火药,咱们宣州水师和守备军全军出动,再配合神武军,定?能将倭人?一网打尽。” 两人?眼里满是期待,恨不得立刻就传令下去?,即刻出兵。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雁萧关不语,被兴奋的众人?簇拥着回?了?营地。 待帐内再无旁人?在侧,又有神武军严密护卫在外,他才抬眼瞧了?宣怀潮和穆之?武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反问,“眼下宣州满城都知道我们那所?谓‘引蛇出洞’的作战计划,你们觉得倭人?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宣怀潮和穆之?武头上,两人?面色一僵,对?视一眼后,被兴奋冲昏的大脑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们竟光顾着激动,忘了?宣州眼下根本捂不住消息的近况。 说不定?他们前?脚为安抚人?心?透了?计划,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倭人?耳朵里。 想透这层关节,两人?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宣怀潮率先?反应过来,声音透着几分慌乱,“王爷,是我们慌中出错了?,都怪我们按捺不住,此?番怕是毁了?殿下原本的安排。” 穆之?武也跟着躬身请罪,脸色涨得通红,“末将思虑不周,还请王爷降罪。” 连一旁侍立的水军将领都吓得低下头,大气不敢出,若是因他们的疏忽误了?战机,谁也担不起这份责任。 “不过,这办法倒也不是不能用。”雁萧关话?锋一转,缓缓开口。 宣怀潮和穆之?武闻言,刚要松口气,却又立刻急切上前?阻止。 宣怀潮跨步上前?,语气焦灼,“王爷万万不可,倭人?既已知晓我们的行动,必然会提前?部署,我们若是还按原计划行事,岂不是羊入虎口?” 说着,两人?脸色更?显沉郁,事到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局面全是他们当初考虑不周造成的,若是再让雁萧关冒险,他们更?是罪加一等。 雁萧关打断他们的话?,眼神锐利,“倭人?知晓计划,未必是坏事,他们以为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定?会将计就计,在我们预设的路线上设埋伏,咱们也可顺着他们的心?思来,把埋伏变成围猎。” 他走到海图前?,指尖在暗礁区与东侧群岛之?间画了?个圈,“他们想引我们入陷阱,咱们就假装上钩,但暗中让人?在远处待命,等倭人?‘胜利’之?时定?会卸下防备,到时候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宣怀潮和穆之?武听得眼睛一亮,先?前?的慌乱渐渐褪去?。 穆之?武忍不住道,“王爷英明,这般一来,倭人?的算计反倒成了?咱们的机会。” “关键在于‘虚实’二字。”雁萧关补充道,“今日试验火药的动静,就是要让他们觉得咱们底气十足,只?会按‘原计划’来,不会有其他防备。等他们放松警惕,咱们才能一击得手。” 帐内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先?前?因计划泄露而起的担忧,此?刻全变成了?对?战事的期待。 第314章 穆之?武当即拱手,“王爷放心?,我之?后全凭王爷差遣,定?不让倭人?逃脱。” 雁萧关点头,“去?吧。” “是。”宣怀潮和穆之?武齐声应下,转身快步出了?帐。 帐内的水军将领们也松了?口气,看向雁萧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这位王爷,果然比他们想的更?有谋略,就算出了?泄露消息的意外,也能从容应对?,反将倭人?一军,看来他们私下在不必忧心?,之?后只?管听令行事即可。 无论各人?心?中如何想,反正雁萧关的目的是达成了?,之?后与倭人?作战之?时,宣州的将领都会完全听他指挥,不会各怀异心?扯他后腿。 待宣怀潮和水军将领们强压着激动离去?,帐帘再次被掀开,两人?走了?进来,明几许负着手,嘴角噙着笑意,一进门便?打趣道,“王爷的戏唱得可真不错。” 雁萧关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们太急,些?许动静便?容易乱了?分寸,倒是正好合了?咱们的意。” 一旁的大柱素来紧守上下尊卑之?分,此?刻也忍不住接口道,“方才在城外,倭人?的眼线定?是瞧见了?火药试验的动静,怕是真以为咱们的火药威力只?是了?了?,又听了?宣怀潮大人?他们那番急切的话?,还觉得咱们真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明几许:“他们定?会觉得计划泄露是咱们的疏漏,愈发认定?咱们没什么后招,过后咱们按‘原计划’派船出去?,他们只?会以为咱们是慌了?神,只?会沾沾自喜毫无防备地往暗礁区设伏,到时候,正好方便?我们动手。” ----------------------- 作者有话说:之前错了,这两天忙,我也忙中出错了[笑哭] 第240章 雁萧关微微颔首, 目光沉了沉,“大柱,到时你负责接舷战。” “末将领命。”大柱躬身应下, 眼神锐利, 这几日追踪倭人?踪迹的憋屈,终于能在不久后?一并宣泄。 明几许又道, “我会带着改良火药,跟水师的战船走明路……” 却?不想雁萧关立即摇头,语气不容置喙,“你待在宣州, 我去。” 话音刚落, 便?见明几许微微眯起眼,目光直直看向他,俨然是?在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雁萧关顿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慌,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海图边缘,声音都带了几分急促, “刀剑无眼, 倭人?手中火器威力甚大,你上?船……我不放心。” 说?到后?面, 他反倒多了些底气, 又补充道,“况且你在赢州为?了改良炸药, 连日日夜不休,正好?借这机会在赢州养养神,且宣州也需你盯着,若是?后?方生乱,任我们计划再周详也无用?。” 明几许闻言, 却?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王爷真当我是?深闺妇人?,需得靠你护着才能得保安稳?” 雁萧关被堵得一噎,随即无奈笑道,“哪能呢?哪家深闺妇人?,能把我这闻名天都的杀神耍得团团转?” 这话让明几许的神色缓了些,他上?前一步,“我知你是?担心我,可改良火药的用?法只有我最熟,水师的人?虽练过,却?没真在实战中用?过,我若不在,恐会出差错。” 雁萧关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心神颤动?,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那你答应我,别轻易受伤。” 当年,蔄山上?明几许臂间的新伤叠旧伤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好?不容易将人?养好?了些,雁萧关是?再不愿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明几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逗他,“怎么?王爷这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我是?怕你受伤。”雁萧关语气恳切。 明几许柔了脸色,“等闲之辈非我对手。” 他神情?自若,非是?自视过高,乃是?陈述事实。 雁萧关看着他,眼神灼灼。 宣州今日无风,海天一色的景致瞧着舒心,可买卖做不顺当,再好?的天气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许多商户半倚着门框,昏昏欲睡,连招呼客人?的力气都欠奉。 街尾两家紧挨着的渔货铺,门帘一左一右挂着,里头的老板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胖老板和瘦老板都是?做渔货买卖的,又恰是?邻居,平日里抢生意、争客源,针锋相对是?常事。好?在宣州海货市场大,两人?日子都还过得去,没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往日里迎面碰见,背过身去总得暗暗啐一口唾沫,才算解气。 可今日,两人?却?都蔫头耷脑地?靠在柜台后?,连互相瞥一眼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瘦老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柜台缝,望着空荡的街道叹气,胖老板则干脆合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睡过去,习惯性张着的嘴里还时不时呼出一口长气。 两家铺子正中,栽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树冠正好?罩住两家的门头。 此?时明明无风,槐树叶却?忽然“沙沙”动?了起来,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正好?飘进胖老板半张的嘴里。 “呸,呸……”胖老板猛地?睁开眼,慌忙吐了几口,伸手把嘴角的碎叶扒拉下来,没好?气地?抬头瞪了眼槐树,“倒霉玩意儿,连你也来添乱。” 瘦老板听见动?静,总算抬了抬头,却?没像往常那样借机嘲讽,只是?有气无力地?开口,“别骂树了,要怪就怪那些倭人?,再这么耗下去,咱们这铺子迟早得关门。” 胖老板愣了愣,难得见老对手这般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心里那点往日的较劲也淡了下去。他想起昨日去码头,看见渔民们围着停摆的渔船唉声叹气的模样,重重哀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先前听说?王爷带了战船来,还以为?有指望了,结果这都多少?天了,也没见半点动?静。” 话没说?完,头顶的槐树忽然“哗啦”响得更厉害,几片带着绿意的叶子都被晃落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往树梢看去,脸上?满是?疑惑,胖老板忍不住嘀咕,“今日这是?咋的了?这树是?成精了不成?” 树自然不会回答他们。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青石街道上?,震的地?面都微微发颤。 两人?连忙转头,就见一队兵马齐步而出,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步伐铿锵有力。 两人?猛地?直起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惊喜。 胖老板率先冲出门,朝着士兵的方向扬声喊,“当兵的兄弟,这是?要去出征剿倭?能把那些贼寇赶跑不?” 士兵们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队列前进,没有一人?回话。 可两人?瞧着士兵们威风凛凛的模样,瞧着他们腰间别着的长刀、背上?扛着的弓箭,先前压在心里的焦躁忽然就散了大半。一时间,街上?原本昏沉的商户们瞬间醒了神,纷纷涌出门打听消息,原本死寂的街道,忽然间就热闹了起来。 宣州水师营,雁萧关目,缓缓扫过台下的宣怀潮、穆之武及几位宣州水师将领。这些人?往日在宣州多是?养尊处优,战船常年泊在港里落灰,即便?有操练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真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脸上?或多或少?都透着几分藏不住的惧意。 “此?次作战,宣州水师战船虽多,却?久疏战阵,难堪主攻之任,因此?此?战赢州战船与水军为?主力。”雁萧关开门见山,语气没有半分和缓,“不过破船尚余三斤钉,宣州战力比之海盗、倭人?绝不会差,此?次你们要负责从侧翼牵制倭人?船只,堵住他们逃窜的路线,不许放跑一艘。” 这话毫不留情?,几位将领脸上?窘迫,“王爷,倭人?火器厉害,我等的战船没装护板,怕是?经不住轰啊。” 穆之武见状,忙瞪了那将领一眼,上?前一步道,“王爷放心,末将这就去整肃水师,此?战宣州水师定守好?倭人?,绝不让倭人?漏网。” “往日里商户们的孝敬没少?收,战船保养的银子也没断过,如今到了该你们出力的时候,没有退缩的余地?。”雁萧关瞥了那辩解的将领一眼,语气冷了几分,“这一战若败,赢州根基无损,断不会受影响,可宣州呢?” “海商被抢,港口荒废,你们这些水师将领,还有城里的百姓,都得沦为?倭人?的刀下鱼。” 几句话戳破要害,几位将领脸色煞白,再没人?敢多言,纷纷躬身领命,跟着穆之武去准备。 只剩雁萧关、明几许与大柱三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宣州水师指望不上?,”大柱恨恨开口,他只是?抱怨一句,很快话锋一转,“只是?若计划只引倭人?出巢,也不知会不会有后?患。” 雁萧关点头,指尖在海图上?东侧群岛的背面重重一点,“我没打算只引他们出巢,先前我已派信使往赢州去了,让赢州的水师和神武军连夜出发,绕到这处,等倭人?主力被引出来后?,就偷袭他们的老巢。” 第315章 别看赢州水师营只有千人?,数量远远挤不上?宣州水师的三千,可赢州水师士兵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神武军剩下的士兵海上?作战能力亦不差,较寻常地?方水师强上?不少?。 大柱眼睛一亮,“王爷是?想把倭人?一网打尽?” “不止,铲除这几艘倭船只是?第一步。”雁萧关摇头,语气多了几分凝重,“你们想想,倭人?手中武器,无论是?铁管还是?铁弹,俱工艺精细,就是?阳巫族人?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复刻,想必极难得,这般好?的东西,不可能卖不出去。” 大柱听得满脸迷茫,“是?啊,若是?我,倾家荡产也得买。” 雁萧关一字一顿,“那为?何不卖给大梁人?,倭国不过是?海外小岛国,背后?给他们供货的人?莫非是?傻的,大梁人?出的价难道还比不过倭人??” “背后?人?对大梁恐有觊觎之心,此?番乃是?借倭人?之手试探大梁军力,亦能试验武器威力。”明几许瞬间明白过来,立即转向雁萧关,“你想查武器的来源?” “没错,宣州人?只盼着除了倭患好?做生意,这些背后?的事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免得徒增混乱。”雁萧关拿食指骨节敲了敲桌面,“但咱们必须查清楚,若是?不揪出背后?的人?,就算这次赢了,日后?还会有其他贼寇来犯。” 大柱握紧腰间的刀,“末将明白,明日接舷战时,定多抓活口。” “抓活口时注意分寸,”雁萧关叮嘱道,“倭人?凶悍,千万小心他们玉石俱焚,只要留着活口,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他笑了笑,“不过,我已去信给从南,他偷袭倭人?老巢时,会留意有没有武器库、账本之类的东西,也是?线索。” 明几许补充道,“我让阳巫族人?也跟着,他们懂铁器,说?不定能从倭人?留下的武器上?,看出些锻造的门道,缩小排查范围。” 窗外海浪声传来,一场不仅为?了宣州,更为?了探查真相的战役一触即发。 白日的日头烤得海面发烫,即使到了夜间,船板上?还余着几分热气。 三艘赢州战船褪去了平日的威风,船身刷上?了与商船相近的灰褐色漆料,原本醒目的船徽被黑布遮盖,甲板上?堆着伪装用?的货箱,连船帆都换成了商船常用?的土黄色,远远瞧着,活脱脱三艘满载货物的大梁商船。 士兵们也换下了甲胄,穿上?寻常商船水手的短打,有的蹲在木箱旁假装整理?货物,有的靠在船舷边闲聊。 天边月色满洒,银辉落在平静的海面上?,三艘商船悄无声息地?滑向海面,船桨搅动?海水,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在夜色中渐渐向前延伸。 海风带着咸腥味拂过甲板,负责掌舵的水手眼神锐利,紧盯着前方的海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斗,调整着航向,他们要沿着预设的商船航线走。 甲板上?,明几许披着件粗布短褂,混在水手中间。 船行一个时辰,海面依旧安然无恙,连半艘旁的船都没见着。 宣州海域入夜后?,时不时会有浓雾从海面腾起,今日便?撞见了,又行出约莫两刻钟,远处的海面忽然泛起白茫茫的雾气,顺着海风往商船这边飘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船身就被浓雾裹住,像一层厚重的纱,将整片海域裹得严严实实,连近在咫尺的同?伴船都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轰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雷,虽不响亮,却?让甲板上?的水手们瞬间绷紧了神经。 再老道的水手,在雾中行船也得放慢速度,一部分赢州士兵听令缓缓收了船桨,只留半组人?轻轻划水,让船身慢慢往前漂。 明几许走到船舷边,伸手探了探雾珠,指尖瞬间沾了层凉意。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大柱道,“雾这么大,倭人?的船肯定不敢贸然靠近,但他们一定就在附近盯着,让兄弟们别放松,该慌乱的时候得演得像点。” 大柱会意,立即转身递了个眼色。 很快,甲板上?就响起了呼声,“这雾怎么突然这么大?别是?要起风浪吧?” “咱们这船装的都是?贵重货,可别出岔子啊。” 还有人?假装焦急地?往雾里张望,时不时不小心撞翻个空木箱,制造出几分商船遇雾的无措感。 半海里远处,倭人?头目微微眯着眼,眺望着远处大船的动?静,耳郭轻动?间,他眼露不屑,“装的倒是?像。” 他转身,兴奋的猩红双眼盯着手下,“今个我们就将他们送到阎王爷面前,让他们去给阎王爷好?好?唱唱戏,就当我孝敬阎王爷了。” “哈哈,”摩拳擦掌的倭人?大笑,“孝敬阎王爷了哟。” 砰! 一道炸响震破海面寂静,“倭人?来了!” 瞭望哨高声示警,“东北方向发现三艘黑帆快船。” 雁萧关手扶栏杆,目光穿透海面的薄雾望去,三艘倭船呈一字长蛇阵袭来,船首的倭兵举着铁管火器,正朝着商船的方向指指点点,显然是?把这三艘船当成了囊中之物。 “按原计划,打。”雁萧关声音平稳。 大柱猛地?抬手,“传令,变阵,投石机准备,弓箭手就位。” 三艘赢州战船瞬间调转船头,呈品字阵迎向倭船。 藏在船舱里的投石机被推上?甲板,十几架投石机一字排开,水手们迅速将裹着油纸的火药包挂在投石臂上?,另一侧的火箭手搭箭上?弦,箭头裹着浸了油的棉絮,早已点燃,箭尖泛着橙红的火光。 倭人?船上?火器举起,铁弹朝着赢州战船射来,可他们的火器射程只有百步,而赢州的投石机射程却?是?超过他们,赢州战船正好?卡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外。 铁弹呼啸着飞过海面,大多落在赢州战船前方的海里,溅起高高的水花,根本伤不到船身。 “投石机,放。”明几许站在一架投石机旁,一声令下,一马当先投出了火药包。 其余十几架投石机跟着发力,臂杆猛地?甩出,裹着油纸的火药包在空中划出弧线,朝着倭船飞去。 就在火药包即将落地?的瞬间,雁萧关又喝令,“火箭手,射。” 火箭手松开弓弦,带着火光的箭矢如流星般掠过海面,精准地?射中落在倭人?船板上?的火药包。 “轰隆”几声巨响,火药包在倭船上?炸开,碎木板和火焰飞溅,甲板上?靠的近倭人?瞬间被震伤,惨叫声回响阵阵。 一时间,甲板上?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味弥漫开来。 倭人?头目被手下护在身后?,此?时才探出头,目光落在船板上?那不过两个拳头大小的破洞上?,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还真是?做烟花的东西,也就炸着好?玩罢了。” “不愧是?首领,一眼就看穿他们这火药不过是?虚有其表。”他身边的副手立即赔笑,满口黄牙露在外面,“此?番他们定逃不过咱们的围杀。” 倭人?头目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得意,“咱们的火器可是?花了大价钱从番邦买来的,哪是?他们这些只会做丝绸瓷器的大梁人?能比的?还想着靠雾气让咱们的火器失效,简直异想天开。” 副手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问,“首领,咱们是?不是?该按计划,请君入瓮了?” 倭人?头目缓缓点头,抬手往暗礁区的方向比了个手势。 很快,雾中的三艘黑帆快船便?现出退意,先前还凶悍的攻势骤然放缓,甚至故意露出几分慌乱,像是?被商船的反击打怕了一般。 雁萧关看着雾中隐隐绰绰的黑影,三艘黑帆船先是?作势向前冲了两次,又狼狈地?被击退,最后?像是?慌不择路一般,调转船头朝着暗礁区的方向逃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低声自语,“双方各怀心思,就看谁的演技更好?了。” 雾色更浓,那三艘黑帆船逃得愈发急切,船桨搅动?海水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慌乱,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很快,三艘黑帆快船就钻进了暗礁区,一路往深处逃去。 后?面的商船故意放慢速度,船身时不时磕碰一下暗礁,追得格外艰难,却?又像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往前撵。 前方的三艘黑帆船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在犬牙交错的暗礁间灵活穿行,连船底都没蹭到半块礁石。 不多时,商船便?彻底卡在了两块大礁石之间,船身倾斜,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那三艘黑帆船忽然调转方向,不知何时已分散开来,从左、右、前三个方向围了上?来,船舷上?的火器口缓缓对准了动?弹不得的商船。 倭人?头目站在最中间的船头上?,看着眼前困兽般的战船,仰头大笑,“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这群大梁人?就是?蠢货,真以为?凭几艘破商船就能引咱们上?钩?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第316章 副手也凑上?前,满脸谄媚,“首领诱敌深入的计策,真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现在他们前有狼,后?有虎,就是?咱们砧板上?的肉。” 话音刚落,商船后?方的海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本空无一物的海域里,突兀地?冒出两艘黑帆船,将最后?一条退路彻底堵死。 五艘倭船形成合围,把商船牢牢困在中间。 倭人?们顿时欢呼起来,有的举着火器朝商船叫嚣,有的甚至开始搓手,盘算着等会儿要杀个痛快。 倭人?头目更是?得意忘形,对着商船高声喊话,“船上?的人?听着,识相的就乖乖投降,老子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不然,等咱们的火器一响,你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再看对面,商船彻底停了下来,像是?无计可施一般。 船上?人?倾巢出动?,个个提着长刀守卫在船舷边,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唯有投石机前站着几个人?影,正往投石兜里装火药包,瞧着像是?黔驴技穷,只能寄希望于那不过听个响的火药包上?。 “哈哈哈,还想用?那玩意儿?”倭人?头目见了,笑得更猖狂,“来啊,给老子炸,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烟花厉害,还是?咱们的火器厉害。” 倭人?头目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随着笑声飞溅,“对了,记得把船上?那劳什子王爷给我留着,我要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下跪磕头,求我饶他一命。” 这话落进明几许耳中,他垂着的眼瞬间抬起,眼神渐冷如冰。 他松开握着投石机的手,大步上?前抢过一旁弓箭手的长弓,指尖扣住一支淬了火油的箭矢,拉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咻!” 尖锐的破风声划破浓雾,直逼倭人?头目面门。 “首领小心。”倭人?副手反应极快,猛地?撞开倭人?头目,箭擦着副手的耳廓飞过,带起一道血线,啪地?钉在倭人?船的桅杆上?,入木三尺。 倭人?首领踉跄着站稳,瞳孔骤缩,看着桅杆上?的箭,又惊又怒,一把挥开还在喘气的副手,嘶吼道,“给我打,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全轰死在船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雁萧关眼神一凛,沉声下令,“投火药包。”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立即松开绞盘,火药包呼啸着飞出,重重落在倭人?的甲板上?。 倭人?头目瞥见那些滚落的火药包,却?冷笑阵阵,根本没放在眼里,“别管这些花样子,你们手里的火器都给我对准了打,把他们的船板打穿。” 他话音还没落地?,对面船射出数十支火箭。 “轰隆!” 比先前大数倍的巨响骤然炸开,声波裹着灼热的气浪横扫海面,连浓雾都被冲散了几分。 第241章 倭人头目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余声不绝,连自己的?嘶吼都听?不真切。他脚下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 船身?剧烈晃动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倾覆。 死?死?抓住身?边的?桅杆才勉强站稳,待倭人头目看清眼?前光景, 只见身?边的?几个倭人早已被火药炸得血肉横飞,残肢碎骨溅了一地。 原本坚固的?船板裂开数道大缝,海水正往船舱里?灌。 “怎……怎么回事?”倭人头目终于回过神,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他看着眼?前的?惨状, 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不是烟花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不等他想明白,又是一轮火药包与火箭飞来?,这次精准砸在?了一艘黑帆船的?船尾。 尾舵直接被炸飞, 船身?瞬间失去控制,疯狂地在?暗礁间打转, 最后砰地撞在?一块大礁石上, 船尾的?倭人惨叫着掉进?海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其他倭船见状, 彻底慌了神, 原本握着火器的?倭人手都在?抖,哪里?还敢往前冲?有的?甚至想调转船头逃跑, 可暗礁区狭窄,船身?根本转不开,只能在?原地乱撞。 倭人头目看着自己的?船队瞬间溃不成军,先前的?得意猖狂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 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那些烟花是假的?,慌乱是演的?,连这暗礁区的?围猎,都是对方早就?布好的?局。 “撤,快撤。”他歇斯底里?地嘶吼,可此刻的?呼喊,早已被新一轮的?爆炸声和?惨叫声淹没。 冲在?最前的?两艘倭船首当?其冲,船帆被火焰点燃,很快就?烧成了焦炭,船身?被碎石砸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海水顺着洞口涌入,船身?渐渐开始倾斜。 “填火药包,再放一轮。”雁萧关不给倭人喘息的?机会。 水手们迅速重新装填火药包,投石机再次发?动。 这一次,火药包直接砸在?倭船的?甲板上,火箭射中后,火焰瞬间蔓延开来?,没被炸倒的?倭兵被烧得四处逃窜。 倭人头目又惊又怒,可倭人火器填药慢,一轮射击后,还没等他们重新填好药,赢州的?第?三轮火药包又到了。 他看着麾下的?船一艘接一艘受损,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嘶吼着下令,“撤,往东侧岛屿撤,我们岛上还有船。” 可此时撤退早已来?不及,海平面上,出现了宣州水师的?战船身?影。 同时,东面方向,几道黑影正朝着倭船的?退路包抄过来?,船帆上的?“赢”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被包围了。”副手尖叫起来?,脸上满是恐惧。 赢州战船和?宣州战船前后夹击,将岌岌可危的?倭船困在?中间。 投石机依旧在?发?射火药包,火箭不断点燃火焰,倭船的?船身?越来?越残破,甲板上的?倭兵要么被烧死?,要么跳进?海里?被淹死?,只剩下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 “大柱,带人接舷抓活口,优先抓那个头目。”雁萧关下令。 大柱抱拳领命,立刻带着十几艘快船冲了出去。快船靠近倭船,神武军士兵甩出抓钩,牢牢勾住船舷,踩着绳索纵身?跳上甲板。 倭人虽凶悍,却架不住神武军训练有素,长刀劈砍,很快就?将顽抗的?倭兵制服。 倭人头目见大势已去,拔出佩刀想要拼死?,却被大柱一脚踹倒在?地,长刀也被打飞。 两名神武军士兵上前,用绳索将他捆得严严实实,任凭他如何挣扎嘶吼,都动弹不得。 海面浓雾渐渐散去,日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粼粼波光映着满是狼藉的?海面,破碎的?船板,漂浮的?帆布与血迹,将原本湛蓝的?海水染得斑驳。 战斗结束,赢州战船上的?水军手持长刀警戒,此时宣州水军才围拢而来?,分批踏上破损的?倭人黑帆船,在?甲板上穿行,翻看着每一具倭人尸体,以防有漏网之鱼。 前方船尾甲板上,一道蜷缩的?身?体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正是那倭人副手。他先前被火药爆炸的?气浪震晕,倒在?尸体堆里?,反倒好运逃过了后续的?厮杀,此刻才从混沌的?昏迷中悠悠转醒。 刚睁开眼?,刺目的?日光就?让他下意识眯起眼?,脑袋里?还嗡嗡作响,混沌的?大脑尚未完全?清醒,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迥然不同于倭语的?喝声,短促而有力。 他微微侧头,只见身?后甲板上,十数名赢州水军正举着长刀,有条不紊地往倭人尸体上补刀,刀刃刺入皮肉的?闷响,听?的?他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片刻后,他见水军的?注意力暂时没落在?自己身?上,才强压着胸腔里?的?慌乱,用手肘撑着满是血污的?甲板,一点点想要起身?。 目光扫过身?侧时,却突然顿住,一块破旧的?帆布下,正露出半截油纸,竟是一个没有炸开的火药包。 他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 只要能把这火药包带在?身?上,说不定还有机会……拉着那些大梁人一起陪葬。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悄悄将身体往火药包方向挪了挪,后背挡住水军的?视线,将火药包死?死?压在?身?下,手上动作飞快地将它往腰侧塞去,再用腰带紧紧勒住,藏进?了短褂内侧。 做完这一切,他才装作虚弱不堪的?模样,慢吞吞地坐直身?体,低垂着头,眼?神却在?暗中扫视四周。 很快,他的?动静引来?了前来?处理残局的?宣州水军。 一名宣州士兵提着长刀快步上前,见他还活着,当?即皱起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粗糙的?麻绳瞬间缠上他的?手腕。 “老实点,别乱动。”士兵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用力将他往前推攘。 倭人副手故意踉跄了几步,借着身?体的?晃动,悄悄碰了碰腰侧,火药包被腰带勒得很紧,没露出半点破绽,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脸上却装作一副惊恐顺从的?模样,垂着头跟着往前走。 第317章 不多时,他就?被推到了俘虏群旁。 那里?已经捆着十多个幸存的?倭人,个个垂头丧气。被绑在?最中间的?倭人头目见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宣州士兵狠狠踹了一脚膝盖,当?即跪倒在?地,话也咽了回去。 倭人副手垂着眼?,余光瞥见倭人头目狼狈的?模样,又悄悄摸了摸腰侧的?火药包,只要再等等,等这些士兵放松警惕,只要能靠近那大梁的?王爷……他咬了咬牙,等待机会。 战船满载着俘虏,朝着宣州港口驶去,日上中天之时,船缓缓驶入宣州码头。 此时,码头上早已挤满了人,冷清多日的?港口霎时热闹起来?。早已备好的?锣鼓喧天作响,鞭炮声此起彼伏,人群喧闹沸腾。 为首的?宣州商人们伸长脖子往船上望,当?看见一群被五花大绑的?倭人被推下船时,人人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是倭人,王爷真把这些贼寇抓回来?了。” “还留着他们的?命作甚?他们可是抢了我们宣州足足十数艘商船,害了无数人性命,我真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身?后百姓们难得与商人意见一致,你一言我一语地数着倭人的?罪行。 “我有个侄子在?船上当?水手,被他们掳走,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说着说着,有人便红了眼?,却又很快被喜悦冲淡,毕竟贼寇落网,往后出海总算能安心了。 “可算是将这群倭寇擒获,前阵子我去鱼市买鱼,居然连个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拉着身?边的?邻居念叨,“谁能想我们住在?海边,有朝一日能连鱼都吃不上,现在?好了,日子总算是能恢复如昔。” 还有几个孩童看着被押解的?倭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过去,被家长拉住时,还仰着小脸问?,“娘,这些坏人是不是再也不能抢船了?” 家长笑着点头,“对,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此时,倭人俘虏们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群。 有个倭兵偷偷抬眼?,被胖老板一眼?瞥见,胖老板当?即怒喝,“还敢看,当?初抢东西的?时候不是挺横吗?现在?知道怕了?” 周围的?人顿时跟着起哄,骂声此起彼伏。 雁萧关和?明几许走下船时,码头上的?欢呼声达到了顶峰。 胖老板和?瘦老板挤到前面,对着两人深深作揖,“多谢王爷,多谢王妃,救了咱们宣州的?海,救了咱们的?生计。” 雁萧关笑着点头,“大家放心,往后宣州海域,不会再让倭人放肆。”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人群中年轻后生兴奋地喊,“王爷可真是厉害,一出手就?将倭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以后也要去当?水师,保护咱们宣州海域。” “哼,宣州水师就?是群软蛋,若非王爷带着赢州水师过来?相助,咱们现在?还困守在?宣州呢。” “可不是嘛,拿着咱们缴的?税钱,平日里?耀武扬威,真遇到事,却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正是,原本想着咱们宣州有数千水师和?近万守备军,我们自可高枕无忧做买卖,现在?看来?,咱原本是远远高看了宣州战力。” “你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不放心,眼?下倭人已就?擒,要是王爷带着赢州水师回了赢州,咱们宣州不就?只剩下一些酒囊饭袋?他们还能护得下咱们吗?” 一时间,码头上的?喜悦被忧虑冲散,原本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这也不怪百姓们担心,这段时日,他们属实被提心吊胆的?生活弄得怕了,商船被抢、亲人失踪、生计难续,那些日子的?煎熬,可不是一句倭人被擒就?能彻底抹去的?。 百姓们的?话一字不落传进?了前面宣州大商耳中,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几乎是同时,宣州权利最盛的?几人默契对望一眼?,眼?神里?藏着几分相同的?忧虑。 宣州可是他们的?宣州,可不是厉王雁萧关的?宣州。若是任由百姓把雁萧关当?成救世主,让其在?宣州驻军,他们还能像现在?这般自在?? 怕是往后的?生意,甚至身?家,都要捏在?别人手里?,这可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 只是不等他们再打眼?神,雁萧关已离得远了,匆忙之下,他们只能连忙追上去,百姓们也跟着散了。 众人离开后,海面又出现了几艘船,陆从南指挥着手下将士,将缴获的?四艘簇新倭船泊在?赢州战船之间。 倭船虽算宽大,却远不及赢州战船的?坚固与气派,被几艘赢州战船一围,显得格外不起眼?。即便有眼?尖的?人瞧见,也只当?是赢州新造的?船只,没人往深处多想。 另一边,倭人俘虏被押下去后,卸下心中负担的?宣怀潮、穆之武,还有一众宣州海商顿时围了上来?。 要知道,宣州高门?多是大商,大商之中,以海商最为巨富,他们在?宣州的?权力与影响力,可见一斑。 过往这些人向来?是被旁人捧着、吹着的?,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模样。可眼?下,他们却要主动上前,对着雁萧关与明几许满口赞扬、不住吹捧,这般姿态,若是放在?往日,他们是绝不肯做的?。 此时做起来?却甚有默契,你夸雁萧关用兵如神,他赞明几许妙计无双,连带着赢州水师都成了众人恭维的?对象。 雁萧关只觉得耳边像有千百只鸭子在?叫,扰得他太阳穴阵阵闷痛,他闭了闭眼?,开口道,“都别夸了,此战能胜,是大家合力的?结果?。” 见众人又要开口,他干脆抬手打断了旁人说话的?机会,“眼?下倭患已除,后续清点物?资、安抚百姓的?事,就?交由你们了。” 有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想宣怀潮动作更快,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说的?是,杂事种种自有我等处置,此番先行告退,日后再听?王爷安排。” 穆之武与几位水军统领纷纷应和?,拱手行礼,带着其他人一同退出了营帐。 待众人都离开后,静立于一旁的?明几许才上前几步,走到雁萧关身?边,伸手搭着他的?肩,取笑道,“苦了王爷了。” 雁萧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闻言笑道,“虚话忒多,听?着实在?磨人。” 他侧头看向明几许,伸手一把将人拉进?怀中,“不过他们肯接下后续的?事,倒是能省我不少功夫。” 明几许瞧着他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中又好笑又发?软。 宣州人那些藏在?奉承里?的?小心思,他不是不知晓,可雁萧关不喜这些弯绕,他自然亦不愿提。 轻轻抚摸着搭在?肩上的?脑袋,明几许侧眸看着眼?前果?敢无畏,既不行歪门?邪道,更不做蝇营狗苟之事的?夫君,忽然很想亲一亲他。 他想做便做,当?即微微倾身?,唇瓣轻轻落在?雁萧关的?颈侧。 察觉到颈侧温软的?呼吸与触感?,雁萧关身?体一僵,随即立即支起上半身?。方才还带着几分慵懒泱泱的?神态瞬间一扫而空,双目骤然变得灼灼生辉,他抬手扣住明几许的?腰,微微低头,就?要寻上对方的?唇。 “王爷。”陆从南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咸腥味,显然刚从码头赶来?。 他身?后,大柱跟着进?来?,抬眼?便扫过帐内情形,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神情猛地一僵,当?即就?想往后退,却被对面投来?的?生冷视线牢牢锁住,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陆从南却没察觉帐内异样,自顾自带着兴奋道,“王爷、王妃,末将不负所望,已端了倭人老巢。” 明几许不动声色地拉着雁萧关的?手,两人一同坐下。 雁萧关唇角抽了抽,没说话,只听?陆从南继续禀报,“两处岛上留守的?倭人有数百,不过他们未曾防备,虽负隅顽抗,却都被咱们当?场拿下。岛上还有些杂役,多是被倭人掳来?的?渔民,已登记造册,稍后会派人送回各自家乡。”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还有数十个被掳去的?妇人,眼?下已安置好,情绪还算稳定,只等后续联系家人。” 雁萧关抬眼?看向他,淡淡道,“做得不错,原谅你了。” 陆从南一愣,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半晌才恍然想起自己进?门?时扫过的?那一幕,方才帐内的?氛围分明与寻常不同。 这认知如晴天霹雳,他瞬间像霜打了的?菘菜般蔫了下去。 他身?侧的?大柱则始终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那四艘带铁架子的?倭船呢?”明几许忽然开口,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先前大柱回来?禀报过,却没见着实物?。” 第318章 “找到了,此时就?泊在?港口。”陆从南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回话,“那船有些奇怪,船身?两侧装着些奇怪的?架子,看着像是用来?固定什么东西的?。只是我已将船上上下下搜遍,未曾寻到异常之物?。” 雁萧关沉思片刻后道,“先守好,派工匠去拆解研究,另派人去审问?倭人,看能不能问?出那铁架子的?用处。” “是。”陆从南拱手应下,又快速汇报了缴获的?粮草、火器数量,才总算有惊无险,与一直装作隐形人的?大柱一同退了出去。 刚出营帐,陆从南就?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嘀咕,“多亏有王妃在?,不然我这么没眼?力劲,王爷肯定得收拾我。” 大柱却老神在?在?地负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摇着头,啧啧有声,径直往关着倭人的?地方去了,他可得好好审问?倭人,没功夫去想旁事。 倭患已除,宣州之乱顿解。 雁萧关本以为能轻松两日,却不想第?二日,宣怀潮就?寻到了面前。 “王爷、王妃,如今倭患已除,宣州上下都想摆一场庆功宴,好好感?谢赢州诸位的?恩情。”客气了两句后,宣怀潮开门?见山,“昨日宣州几家主事的?连夜求到我面前,让我一定要邀约王爷和?王妃赏脸。” 他脸上挂着笑,语气诚恳,“此乃宣州的?一片心意,从大户到寻常人家,都盼着能为王爷庆功,还望王爷不要推辞。” 雁萧关看了眼?身?旁的?明几许,见他微微点头,便笑道,“既如此,本王便却之不恭,只是不必铺张,简单些就?好,莫要扰了百姓生计。” 宣怀潮连忙点头,“自然,王爷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他又说了几句喜庆话,才笑着离开。 明几许看着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后道,“如今王爷在?宣州可是甚得民心。” 雁萧关轻笑一声,满不在?意,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于他而言,解宣州倭患,护一方安宁,是他能做亦愿行之事,至于名声如何,倒没那么重要。 纨绔、杀神、罗刹曾也是他,那时他不在?意,现下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等从倭人口中审出火器来?源,咱们就?回赢州去,旁的?地儿待着总是不舒坦。”雁萧关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抱怨。 明几许握着他的?手,轻声应道,“好。” 庆功宴设在?宣州最大的?酒楼,早已被海商们包下。 楼外挂满了红灯笼,映得整条街都透着喜庆,楼内摆了十数桌宴席,鲍鱼龙虾、燕窝熊掌……珍馐摆满桌面,菜香混着酒香漫了满室。 雁萧关和?明几许被请上主桌,宣怀潮、穆之武作陪在?旁,其他宣州大家的?老爷、少爷们则围着两侧入座。 “王爷真乃神算,那倭人还以为能引王爷入瓮,哪想到反被王爷围了个水泄不通。”宴席刚开,就?有个穿着锦袍的?长脸男人端着酒杯起身?,声音洪亮,“我这心里?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多亏了王爷坐镇,咱们宣州才能逃过这一劫。” 他身?旁一人立即跟着起身?附和?,举着酒杯高声道,“此番能将倭人除去,真是大快人心,此酒敬王爷、王妃。”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席间众人纷纷跟着起身?敬酒,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雁萧关的?谋略与明几许的?助力。 雁萧关端着酒杯,偶尔应付着饮一口,目光扫过满桌的?热闹,眼?底却没多少笑意,明几许更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坐着,只偶尔抬眼?跟雁萧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藏着几分相同的?百无聊赖。 酒过三巡,一人忽然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王爷,如今宣州事情已了,王爷此番辛苦奔波,也该好好歇一阵。” 他一出声,宴席瞬间安静。 雁萧关微扬了扬眉看向说话之人,之间他面白蓄须,在?一众宣州人中最是年长,此时就?坐在?雁萧关左侧最近的?位上。 要知道宣怀潮这个宣州郡守,名义上权力最大的?朝廷命官,都与雁萧关之间隔着个明几许。 第242章 他顿了顿, 眼神扫过众人,才继续道,“至于那?被俘的倭人, 都是些杂事, 就不劳烦王爷费心了,交由咱们处置便是, 定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明几许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凑到雁萧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这是想摘桃子来了。” 雁萧关指尖微顿, 没说话。 “百姓只知?倭人被俘,却不知?海上?战事是怎么?打的,等把你送走?, 这剿倭的功劳,还?不是任由宣州水师和海商们评说?”明几许又接着悄声道, “他们拿倭人立威, 既能安抚百姓,又能显出自己的本事, 往后依旧是宣州说一不二的人物, 你这一趟,倒成?了给他们做嫁衣的。” 宣怀潮坐在一旁,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没出声反驳,穆之武则端着酒杯,目光闪烁,显然?也默认了这提议。 见雁萧关没立刻拒绝, 其?他人纷纷帮腔,“是啊,王爷是万金之躯,哪能被这些杂事绊住?交给咱们,王爷只管放心。” 雁萧关看着眼前这群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没直接答应,也没拒绝,只端起酒杯,对着众人举了举,“此事不急,先喝酒。”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暂时?压下了席间的议论,却也让人心中那?点暗藏的心思,愈发明显起来。 借酒壮胆也好,借酒装疯也罢,席间的话题总绕着倭人打转,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雁萧关的恭维,却也藏着几分试探。 这时?,坐在雁萧关右侧的老者,也就是白文元,轻轻咳了一声,他是示意?底下人敬酒的人,也是宣州顶级大家的掌权者。 雁萧关余光扫过他,心中暗自回?想,此人算不上?真正?的门阀,毕竟家中既无?人在朝为官,也没有名声大显的文人墨客,若放在天都,根本入不了那?些顶级门阀的眼。 可在宣州,情况却大不相同。 宣州人本是交南的土著,而交南直到近两百年前才被前朝纳入版图。只是朝廷鞭长莫及,治理宣州的权力,渐渐就落在了宣州本地人手里。 大家宗族共掌宣州实权,名义上?虽归属前朝管辖,实际上?却自成?一派,朝廷的政令到了这里,往往要先过他们这些本地势力的手,改朝换代后依然?如此。 得了他们的属意?,朝廷的政令才能在宣州实行,说他们是宣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白文元便是这些势力中,权势最盛的大家之一,既是宗族领头人,也是家底殷实的海商,方才席间那?些绕着倭人打转的话,借着敬酒试探的言行,看似是众人自发,实则多半出自他的授意?。 当然?,本也是他们这些本地势力共同的打算。 正?想着,白文元已端着酒杯起身,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沉重,“说起来,王爷,那?些被俘的倭人手上?都沾着宣州人的血,如今宣州百姓提起他们,仍是恨的牙痒痒,都盼着能亲手剐了他们,也好告慰那?些枉死的亲人。” “不瞒王爷,一开始被倭人截杀的商队,便是我家中的生意?。”说着,他故意?沉下脸,露出几分悲痛之色,声音也低了些,“我家里数个子弟都在那?支商队里,最后连尸骨都没找着,皆因倭人丧命,此番若不能亲手为他们报仇,我属实心下难安,也没法向那?些子弟的家人交代啊。” 他话刚落,席间立即有人跟着附和,“白老爷说的是,我家也有人死在倭人手里,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百姓们都在盼着处置倭人,若是能让咱们宣州人亲手主持,也能让大伙心里好受些。”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雁萧关身上?,有期盼,有试探,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施压,他们嘴上?说着报仇、告慰亲人,眼底藏着的,却是想把处置倭人的权力攥在自己手里的心思。 雁萧关端着酒杯的手没动,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目光扫过白文元那?张带着悲痛却难掩算计的脸,又看向席间那?些跟着附和的人,淡淡开口,“我自然?能理解诸位悲痛,只是倭人乃是战俘,如何处置,需按律来办,岂能仅凭私怨定夺?” “自然?该按律,只是倭人害的是宣州百姓,这笔账理应由宣州人来算才对。”白文元脸上?的悲痛僵了一瞬,随即又扯起面皮,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王爷往后还?要回?赢州,这些关乎宣州百姓的琐事,就该交给咱们处置,不只能让百姓满意?,更能让枉死者瞑目,还?免了王爷操心,正?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啊。” 他话里话外都在抢倭人的处置权,雁萧关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那?点敷衍的平和眨眼间褪去,不耐清晰的浮了上?来。 第319章 明几许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的冷意?不曾掩饰。 “白文元老爷倒是会替王爷省心,只是诸位怕是忘了,倭人是王爷带着赢州水师擒的,战俘处置权本就该归王爷。”他端着酒盏,半边身子轻轻靠在雁萧关肩上?,抬眼看向白文元时?,语气?满是讽刺,“怎么?难不成诸位还想做王爷的主不成??” 说着,他哼笑一声,“真是奇了,宣州可是王爷的封地,你们都是王爷的子民,此番举动,可真是倒反天罡。” 这话像根针,一下戳破了白文元的伪装。 雁萧关原本的不耐烦霎时一扫而空,抬手按住明几许的腰,安安分分待在明几许身后,受他保护。 明几许目光冷冽扫过席间众人,“我倒不知?,诸位这刚受了恩惠便翻脸不认人的作风,是自古便有的,还?是觉得咱们王爷年轻好说话,更好欺负呢?” 明几许这话一出口,席间瞬间落针可闻。 白文元脸上?的体贴彻底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攥着酒杯,指节都泛了白,却偏要硬撑着反驳,“王妃这话可就折煞老夫了,老夫不过是替宣州百姓着想,怎就成?了倒反天罡?再说,宣州虽是王爷封地,可我们这些本地人,也该为家乡尽份力……” “尽份力?”明几许不等他说完,便冷笑一声打断,目光扫过白文元身后那?些不敢吭声的人,“擒倭人时?,怎么?不见诸位尽份力?赢州水师在海上?浴血,你们却躲在后面观望,如今倭人被擒,倒想起要尽份力抢处置权。” 他毫不留情,直接掀了底,“这‘力’,怕不是为了给自己立威,好接着做宣州的土皇帝吧?”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心思,有人忍不住想辩解,却被雁萧关一个冰冷的眼神扫了回?去。 雁萧关从?方才就安安静静待在明几许身后,此刻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战俘处置权归谁,朝廷军规写得明明白白,再说宣州是本王封地,子民该守的本分,应不必我来教。” 他抬眼看向白文元,语气?更冷,“本王倒要问问,诸位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是在宣州作威作福久了,忘了头顶还?有朝廷,忘了谁是这封地的主子?” 白文元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浑身都有些发僵。 一旁的宣怀潮、穆之武早已坐不住,连忙起身打圆场,“王爷、王妃息怒,白老爷也是一时?心急,没说清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明几许根本不吃这一套,依旧靠在雁萧关身侧,“误会?若今日本王和王爷退让一步,怕是明日,诸位就要打着宣州百姓的旗号,连赢州水师的功劳都要抢了去。” 他目光淡淡的,甚至连语气?都毫无?波澜,宣、穆两人却再不敢出声。 气?氛彻底降到冰点,连酒楼里伺候的伙计都吓得不敢喘气?。 白文元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张了张嘴,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温和的明几许,言辞竟这般锋利,而一向不怎么?言语的雁萧关,冷下脸时?,慑人的气?场扑在他面上?,他居然?被生生压在了凳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看着宴席就要彻底不欢而散,酒楼掌柜的忽然?领着两道人影匆匆走?进来,脸上?满是慌乱的赔笑,“王爷,实在对不住,这位军爷说有紧急军务,小的拦不住……” 进来的正?是陆从?南,他对席间僵硬的宣州众人视若无?睹,径直大步走?到雁萧关身后。 雁萧关瞥见他紧绷的下颌和凝重的神色,心中便沉了沉,陆从?南向来乐天,这般模样,怕是带来了棘手的消息。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从?南微微俯身,凑到雁萧关耳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声音极低,即便离着最近的宣怀潮和白文元,也只断断续续听见倭人、西域、火器几个零散的词,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内容。 可他们能清晰瞧见,雁萧关的神色在片刻间愈发冷肃,连眉峰都拧了起来,一旁的明几许也没再给席上?众人眼神,只与旁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的默契无?需多言,几乎是同时?起身。 白文元刚想开口询问,雁萧关已转过身,目光扫过满桌错愕的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倭人的处置,便如你们所?愿。” 话音落下,他没再多留一个字,带着明几许、陆从?南和大柱转身就走?,衣摆扫过凳脚,留下一阵干脆的脚步声。 酒楼里瞬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宣怀潮和穆之武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方才态度强硬的雁萧关突然?松口,连他们先前的无?礼与隐隐逼迫都全然?不计较? 白文元捏着酒杯的手松了又紧,心中既窃喜又不安。 窃喜的是终于拿到了倭人的处置权,不安的是雁萧关那?反常的态度,这般干脆的退让,反倒让他觉得,背后藏着比争夺处置权更严重的事,可他们却被蒙在鼓里,实在是让人不安心。 其?余人也纷纷交头接耳,有人兴奋于目的达成?,有人却皱着眉琢磨着雁萧关离开时?的神色,宴席的喧闹再也回?不来,只剩下满室的疑云与各怀心思的沉默。 明明达到了目的,他们却不如所?想的满意?。 雁萧关和明几许离开酒楼后,直奔营帐,刚进门,大柱就将整理好的倭人口供递了过来。 两人凑在案前一同翻看,越看,眉眼间的沉凝便越重。 口供上?写的清楚,倭人手中的火器,以及那?四艘倭船上?铁架子要安装的火炮,源头都在西域。 起初倭人只通过中间商购买火器,直到他们将火器对战大梁水军时?的威力,详细呈报给中间商后,对方才松口,说要再给他们一批火炮,让他们再试试火炮对战大梁的威力。 雁萧关指尖按着火炮二字,抬头看向大柱,“后面所?提到的西域目的乃是测验完火器与火炮威力,若能碾压大梁军力,便会攻打大梁,是倭人的猜测,还?是有确切消息?” “回?王爷,是他们的猜测。”大柱躬身回?话,犹豫一瞬,注意?到雁萧关的眼神示意?,补充道,“不过末将觉得倭人此言八九不离十,毕竟若非背后有更大的图谋,断不会平白给倭人送更厉害的火炮。” 明几许在一旁听着,难得拧眉,“此次对战倭人虽胜了,可咱们都清楚以倭人火器对战大梁士兵,可谓占尽优势,若不是赢州水师用了射程大增的弓箭,又因知?晓火器存在后,我与阳巫族人改良出的威力更强的火药,这次对战倭人,大梁水军根本讨不到好。” 他话锋一转,“可眼下,西域人竟还?有威力更胜火器数倍的火炮,若用到战场上?,大梁士兵拿什么?抵挡?”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在帐中,雁萧关几人忍不住心头一沉。只是一想到火炮轰鸣着爆开的画面,众人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不能再等了。” 他抬眼看向大柱,语速极快地吩咐,“你立刻派人快马进天都,把事情一字不落地禀报给朝廷。” 大柱沉声应下,“末将领命。” 雁萧关又转向陆从?南,目光锐利,“你现在就去码头,让人即刻备船,清点赢州水师的人手,半个时?辰后,动身回?赢州。” 陆从?南见雁萧关神色凝重,知?道此事刻不容缓,当即应声,“我这就去办。” 两人转身快步出帐,帐内只剩下雁萧关和明几许。 明几许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紧绷的手腕,低声道,“别急,消息送出去,朝廷总会有应对之策,咱们先稳住阵脚。” 雁萧关侧头看向他,眼底的焦灼稍稍褪去几分,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只是一想到西域人藏着的火炮,我就放心不下。” 他说完,就见明几许眼神动了动,沉吟片刻后道,“不过,此事或许并不十分紧迫。” 雁萧关立即抬目看他,眼露询问。 “你想,西域若是真有十足把握对大梁动手,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借倭人的手来测验火器与火炮的威力?”明几许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口供,缓缓解释,“他们这般谨慎,恰恰说明心里没底,不敢轻易与大梁撕破脸。” “西域本就只有些些零散小国,以往便极少敢正?面对抗大梁边境。”雁萧关顺着他的话细想,点头认同,“即使偶尔来犯,也不过是小股势力的试探,抢些物资便立刻退走?。” 原因有二,其?一是他们国力有限,二则是西域多是荒滩戈壁,大梁士兵虽不便深入追击,可他们想长驱直入也难。 他顿了顿,想起边境的布防,语气?更定了几分,“原本他们来犯时?就输多胜少,每次都要枉送不少人命。再在明州关口由陶家驻守之后,他们更是连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明州与西域接壤,明州关口是西域进出大梁境内的最大关口,陶家世代领兵,对西域的战法了如指掌,战力亦惊人,但凡西域人敢越界,最后只会留下一地尸体,连退回?戈壁的机会都没有。 第320章 说到这里,雁萧关看向明几许,两人眼中的焦灼都淡了些。 “整个大梁与他国接壤的关口不少,可论起牢固程度,明州认第二,没地方敢认第一,西域人只要不傻,就该知?道轻易不能从?明州打进来。”明几许道,“至于其?他关口,要么?有天险阻隔,要么?有重兵把守,他们想凭几门火炮就撕开防线,没那?么?容易。” 帐内的凝重氛围总算因这番分析缓和了些,雁萧关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咱们倒不用急着立刻应对,先回?赢州稳,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正?是。”明几许点头,抬手替他揉了揉眉心,“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那?中间商的底细,还?有西域火炮的具体形制,只要摸透了这些,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咱们都能有应对之法。” 即使如此,雁萧关也不再耽搁,当晚便下令赢州水师拔锚起航。 夜色沉沉,战船划破海面的声响被海风吞没,只留下几盏渔火在宣州港口摇曳。 那?些被俘的倭人,终究是被留在了宣州监牢,交由白文元等人处置。 监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受审时?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倭人首领瘫在地上?,胸口微弱起伏,忽然?,他眼睫颤了颤,微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里,一张熟悉的脸正?凑近,是他的副手。 “首领,你终于醒了。”副手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又藏着几分后怕。 倭人首领咳了两声,嘴角溢出鲜血,声音涣散,话更是颠三倒四,“……大梁人没杀我们?可落在他们手里,迟早也是死,我们……回?不去家乡了。” 副手眼中瞬间燃起恨意?,又立即收敛,他警惕地扫了眼四周,见守卫的士兵都在远处打盹,没人注意?这边,便迅速凑到首领耳边,用倭语低低道,“首领,我腰间藏着一小袋火药包,就算要死,咱们也得拉那?个大梁王爷陪葬,让他为咱们偿命。” 倭人首领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那?布满血污的脸上?竟绽开阴狠又欣喜若狂的笑,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只要能找到那?个姓雁萧关的王爷,就算同归于尽,也值了。 白文元等人更是迫不及待,第二日清晨,便将一众倭人押了出去。 刚走?到监牢门口,刺眼的阳光迎面照来,倭人纷纷眯起眼。 等适应了光线,倭人首领和副手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看见那?张让他们恨之入骨的脸,两人对视一眼,满是疑惑。 “人呢?那?个大梁王爷在哪儿?”副手忍不住开口,却被狱卒狠狠推了一把,“少废话,往前走?就是。” 他们还?想追问,却被强行推着往宣州城外走?,直到一座高台前才停下。 抬眼望去,高台上?站着的正?是白文元和几位宣州大家的话事人,而高台底下,早已围满了宣州百姓,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满是愤怒的咒骂声。 “就是他们,抢了我们宣州的船,杀了宣州儿郎。” “这些倭寇,早就该千刀万剐了。” 百姓们的怒喝声此起彼伏,看向倭人的眼神里满是快意?。 倭人首领和副手看了周围几圈都没看见雁萧关,才反应过来雁萧关根本不在这儿,宣州人是要自己处置他们。 副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火药包,眼神慌乱起来,他们要找的雁萧关不在,这陪葬的计划,难道要落空? “诸位乡亲,今日,咱们就为那?些死在倭人手里的亲人报仇。”高台上?的白文元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些倭寇,双手沾满了宣州人的血,今日便让他们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底下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倭人首领看着眼前的阵仗,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忽然?疯狂地挣扎起来,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用生硬的大梁话嘶吼,“雁萧关,我要见雁萧关,他在哪?” 高台上?的白文元脸色一沉,眼露阴鸷,当即抬手示意?。 两名狱卒立刻上?前,用粗布狠狠堵住了倭人首领的嘴,只留下他含混的呜咽声。 白文元心里清楚,他们此番处置倭人,本就是为了收揽宣州民心,把功劳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哪能让这倭人反复提起雁萧关。若是百姓记着的始终是雁萧关的好,他们这番功夫岂不是白费? 可眼下百姓都盯着,他也不能全然?无?视倭人的嘶吼。 白文元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高声道,“诸位乡亲莫怪,这倭寇已是将死之人,还?在胡言乱语,王爷昨日已带着水师启程回?赢州了,王爷心系赢州,还?有要务在身,处置倭寇这等小事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便交由咱们宣州人自己来办,也好告慰咱们死去的亲人。” 这话半真半假,既给雁萧关上?了眼药,也恰好安抚了台下的百姓。 果然?,有人立即低声议论…… “原来王爷走?了,毕竟不是宣州人,不在意?咱们宣州人的死活。” “哼,咱们自己报仇也一样。” 方才因倭人嘶吼而起的些微骚动,很快就平息下去。 而在高台下方不起眼的角落,宣怀潮和穆之武站在人群后,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眉,脸上?满是复杂。 宣怀潮低声叹道,“说到底,还?是咱们不厚道。” 宣怀潮攥了攥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到底人微言轻,蹚不起这摊浑水。” 话落一阵沉默,两人没再多说,只抬眼望向高台上?。 第243章 他二?人作?何感想, 终究左右不了白文元等人的行动。 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后,在宣州百姓的欢呼与吹捧声中,白文元清了清嗓子, 颇有威势地抬手一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他高声宣布,“此等血债累累的倭寇, 当处以千刀万剐之刑,方能告慰枉死的宣州百姓。” 话音落下,台上台下又是一阵沸腾。 “千刀万剐”四?字,足以让对倭人恨极的宣州百姓泄愤。 宣州几月以来难解的倭患, 累的雁萧关带着赢州水师跑了一趟, 浴血奋战,费心?费力,眼下却任由?白文元借着处置倭人的由?头, 赚足了民心?与威望。 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白文元老爷英明”“多?谢各位老爷为我们报仇”,白文元等人脸上露出了这几月来真正畅快的笑容, 眼底满是志得意满。 他们只顾着享受这份众星捧月的滋味, 竟没注意到身旁不远处,倭人俘虏的神态正在悄然转变。 从绝望, 到狰狞, 最终化为决绝。 不多?时,白文元抬手整了整衣袍, 同身边几位宣州掌权人客气地拱了拱手。几人带着几分傲慢转身,要?往高台上摆放的凳前走去,准备亲自监刑,再赚一波百姓的喝彩。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倭人首领忽然猛地发力, 拖着铁链狠狠撞向?身前的士兵,趁着士兵踉跄的瞬间,他不动声色摸出了火折子。 他身旁的倭人副手同时动作?,拼尽全?力挣脱开另一侧的看守,飞快摸向?腰间,将那枚一直藏着的的火药包扯了出来。 火药包只有成?年汉子手掌大小,他动作?又极快,旁人只觉眼前一晃,一点没看清他手中多?了什么东西,直到…… 刺啦! 引线被火折子引燃,立即冒出细细的青烟,伴随着滋滋的声响。倭人首领和副手眼神阴狠,不顾身上的剧痛,猛地起身撞了上去。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偏要?在死前拉上旁人陪葬。 白文元听到动静,刚转过身,就见一道血糊糊的人影朝着自己扑来,惊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厉声呵斥,“放肆,拿下他。” 他身旁的护卫还来不及反应,倭人已重重撞在了他身上。引线灼烧的声响越来越急,白文元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那枚火药包,却只来得及瞥见倭人眼中的疯狂。 “不好。”护卫嘶吼着扑过来,想将白文元等人推开,可已经晚了。 轰隆。 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高台瞬间被火光与烟尘吞没,碎石、木片混着血肉四?处飞溅。原本站在高台上志得意满的白文元等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的飞了起来,像断线的风筝般狠狠砸下,瞬间没了声息。 浓烟滚滚中,高台上的桌椅、栏杆碎成?一地,地面上是被染得暗红发黑的土屑,到处都是残肢与哀嚎。 那些?方才还围着高台欢呼的百姓,当即吓的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宣怀潮和穆之武从地上爬起身,目睹眼前惨烈一幕,惊的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两人几乎同时嘶吼出声,“来人,快来人。” 他们忍痛朝着高台冲去,一边厉声呼喊。 几个离得远些?的士兵和护卫匆忙跑近,可看着满地惨状,竟没人敢轻易上前。 第321章 宣怀潮喘着气,指着地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愣着干什么?把人……把能找着的都抬下来,还有,尽快驱散百姓,别让场面再乱了。” 话虽如此,他心?中已然知晓,太迟了。 穆之武则慢慢止步,望着那些?明显已救不回来的熟悉面孔,心?里五味杂陈。 雁萧关尽心?尽力平定倭患,没沾半点虚名便悄然离开,但他们却是安全?的,反倒是白文元这些?只想借势立威、捞取民心?的人,最终被倭人临死前的反扑炸的粉身碎骨。 这世?上,果然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风卷着烟尘掠过,高台上的火光渐渐小了下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狼藉。那些?曾想踩着平倭之功争名夺利的宣州当权者,终究是在这场爆炸中,把自己的野心?与性命一同炸成?了泡影。 昭昭天日下,赢州战船劈开粼粼波光,平稳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甲板上,雁萧关凭栏而立,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海平线,脑海中还在思索西域火器与火炮的隐患,却不知自己因得知西域野心?,想着尽早回赢州筹备应对西域的对策,不愿浪费时间与白文元等人在宣州争权夺利而果断离开,竟恰好避过了一场血腥浩劫。 只是宣州这场惨剧之所以会发生,根源还是在于负责看守倭人的并非赢州士兵,而是那些?平日里跟着白文元等人耀武扬威,由?各家私兵拼凑起来的队伍。 他们既没有赢州水师那般严明的军纪,也缺乏精锐士兵该有的警惕性,平日里仗着主子的权势作?威作?福,真到了该尽心?值守的时候,却连最基本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都做不到。 若是换作?赢州士兵在此,倭人首领刚有异动的瞬间就会被察觉,根本不会给他们点燃火药包的机会。 时也,命也。 战船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航迹,朝着赢州方向?疾驰而去。 宣州这场因野心?与疏忽酿成?的苦果,终究得由?宣州人自己承担,甚至他们还得将此事藏着掖着,毕竟此次丢的不只是白文元等当权者的命,宣州百姓自己也觉得丢人,更被吓破了胆。 且家主丧命,族中子弟争权,宣州乱象已定。 不到三月光景,雁萧关率军出征,不仅荡平倭患,清除了沿海隐患,更让赢州水师的威名传遍大梁沿海,赢州厉王雁萧关的名号也随之远扬。 这般亮眼的功绩,让赢州百姓早已翘首以盼,待战船驶入码头时,夹道相迎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即便心中仍因西域的野心沉甸甸的,雁萧关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柔和。 回到王府后,雁萧关来不及歇息,便立即召来王府属官,着手处理封地事务。案桌上堆满了文书,他逐一审阅,偶尔停下询问细节,从午后忙到黄昏,才将堆积的事务处理妥当。 放下笔时,雁萧关揉了揉眉心?,赢州乃是他的根基,唯有把赢州治理稳妥,才有余力应对西域可能带来的危机。 不过,他们不能干等着天都的回信,倭人口中所说的中间商究竟是何人、身在何处,总归要?遣人去查探清楚。 此次宣州一行,大柱表现亮眼,这项任务自然便落在了他身上。雁萧关连夜让大柱选好人手,第?二?日,大柱便踏上了前往番邦的船只。 另一边,明几许也没闲着。 他一回到王府,便径直进?了工坊,召来阳巫族的汉子,以及铁房里精通器械的工匠,众人围着从倭船上拆下来的铁架子,还有从倭人手中缴获的火器反复研究。 经过无?数次拆解、试验,毁了不知多?少零件与图纸后,王府铁房造出的火器,威力终于与倭人手中的相差无?几。 可面对倭人供词里提及的火炮,他们却犯了难。 此前缴获的四?艘倭船上的铁架子,虽已确定是固定火炮的装置,可没人见过火炮的真正样式,更不清楚其内部构造,即便众人反复丈量铁架的尺寸,也依旧无?从着手。 有工匠又一次寻到明几许面前,眉头紧锁道,“那铁架子的承重与间距,显然是为了架设威力极大的武器,可没有实物参照,咱们连炮管的材质,大小都摸不准,根本不可能造出火炮。” 铁房中,阳巫族汉子里领头的那人也上前一步,沉声道,“是啊,咱们虽能仿造火器,可那是因有实物在手,如今要?凭空摸索出火炮,我们实在做不到。” “急不来,就一点点摸索。”明几许盯着铁架,手指在又一张被废弃的图纸上轻轻敲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必须造出能与西域火炮抗衡的武器,不然就只能等着被西域人打上门来,还无?力还击,擎等着丧命。” 闻言,众人对视一眼,虽仍面露难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围着铁架与图纸钻研。 可眼下什么实物参照都没有,只凭火炮二?字,要?造出真正的火炮,终究还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转眼又是两月,赢州已入冬。 海风卷着寒意,穿过大街小巷,赢州百姓却凛然无?惧,家家户户早已备好了御寒的炭火,还有王府新制出的,名叫“蜂窝煤”的取暖物。 别看这蜂窝煤浑身是小洞,又黑不溜秋,烧起来却比上好的木炭还好用。 只要?注意着烧蜂窝煤时不紧闭门窗,他们大可日夜不断地烧煤取暖。 更难得的是,蜂窝煤的价钱并不高,赢州百姓几乎都能负担。 王府对外卖的价高,卖于赢州百姓却是宽厚,大多?时候都是半买半送,若是遇上家里实在过得艰难的,王府还会直接将蜂窝煤送上门去,确保没人会在寒冬里受冻。 今年除开先?前的倭人之乱,赢州算得上风调雨顺,农田丰收,仓廪充实,百姓衣食样样无?缺,脸上多?带着安稳的笑意。 雁萧关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处理封地事务,督查士兵操练,面上瞧着与往日无?异,依旧沉稳果决。唯有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才能瞥见他眉眼间那股狠厉到近乎阴鸷的模样。 他在等天都传回的消息。 此前派去天都呈报西域隐患的人,走的是水路,速度远快于陆路快马。只是赢州与天都相距远超千里,中间还隔着数片海域与几处州府,即便船只日夜不停,一旦遇上风浪或是港口查验,行程也难免耽搁。 再快,两月间也难走个来回。 这日晚膳后,雁萧关又站在书房的桌前,眉头无?意识地蹙着。 明几许捧着一盏热茶走过去,轻轻塞进?他手中,“还在想天都的消息?” 雁萧关接过茶,指尖触到暖意,脸色稍缓,“按路程算,也该有回应了,只是不知朝廷那边是否重视,若是觉得西域之事不足为惧……” 说到此处,他眉头蹙得更紧。 “或许消息还没传到陛下跟前。”明几许顺势靠在窗边,“咱们已做了该做的,剩下的只能等,再说这两个月咱们也没闲着,火器改良又进?了一步,水师操练也没落下,就算朝廷那边慢些?,咱们先?做好准备,总不会错。” 雁萧关点点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天都,自赢州传来的军报早已呈交上去,只是雁萧关不知此时朝堂近况。现下,尚书省上下,几乎都有宣毕渊的人,这封本该送抵兵部尚书手中的军报,已悄无?声息落在了宣毕渊手里。 雁萧关,只要?念及这个名字,宣毕渊便目眦欲裂。 他从军报上抬眼,目光亮得灼人,昏沉的书房中,低低的笑声蓦地响起,声音里满是疯狂。 “去,给我再送封信给那黛家小姑娘。”他忽然开口招呼人,“再跟她说,此事若能如我所愿,我便助她成?为新任太子妃。” “是。” 室外狂风卷过,云层愈发浓黑,黑霾沉沉压向?城头,一派风雨欲来的景象。 嬷嬷将信送至黛莺和院时,院中湖心?凉亭正飘来淡淡的梅香。 黛莺和笔直跪坐在亭内的软榻上,手中正翻看着一册书卷,她身前小几上温着一壶清茶,水汽氤氲。 离她三步远处,立着一个穿着素色布衣,打扮极不起眼的人,此时正垂手躬身,气息沉静,仿佛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几乎要?让人忽略其存在。 “何事?”听见脚步声,黛莺和并未起身,只抬眼投来一道清淡的视线,语气听不出喜怒。 嬷嬷上前,将手中信笺双手奉上,“回主子,是宣大人府上差人送来的信。” 黛莺和伸手接过,指尖触到信笺的凉意,随即缓缓展开。她垂眸细读,目光从开头扫至末尾,全?程神色淡然,眉峰未动分毫,仿佛信中所言不过是寻常寒暄之语。 嬷嬷始终保持着躬身姿态,直到黛莺和将信笺折好,随手放在小几上,才低声开口,“主子,宣碧渊老奸巨猾,他的许诺,不可轻易轻信。” 第322章 黛莺和没有立即出声,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垂眸间,她的面目被茶盏飘出的雾气晕染得模糊不清,眼底情绪幽深难辨,唯有摩挲杯沿的指尖,泄露了一丝思绪。 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浅却带着笃定,“此番,我却是必须要?如他所愿。” 嬷嬷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 “宣毕渊要?报仇,我要?的,却是彻底搅乱天都这盘棋。”黛莺和抬眼,雾气散去些?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厉王即便离开天都远去赢州,势头依旧太盛,朝廷早已有人忌惮,宣毕渊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成?为太子妃,于我而言,却是撬动这盘棋局的最快办法。”她将茶盏放回案上,对着嬷嬷吩咐,“回信给宣毕渊,就说此事我会全?力相助,另外,盯紧宣家动静,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刻报来。” 嬷嬷虽仍有疑惑与犹豫,却还是应声,“是,我这就去办。” 说罢,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凉亭内恢复了寂静,黛莺和望着湖面被风吹动的涟漪,指尖再次拿起那封折好的信笺,随后缓缓将其投进?湖中。 水浸墨痕,纸上的字迹很快晕染得彻底,再也看不清分毫。 收回望向?湖面的目光,黛莺和转向?身边始终垂手而立的身影,沉声道,“也到你离开天都的时候了。” 布衣人浑身一震,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抬首,才显露出他藏在朴素衣着下的模样,面目平和,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玉石般的冷韧,藏不住的狠辣中,又矛盾地带着一股书卷气,像是久居案前的文士,身上却透着一丝锋锐。 “武器、人手、钱财,我已尽我所能备好,据点在哪处你亦知晓。”黛莺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郑重,“此行凶险,关乎我同你们所有人的前路,也是咱们能否在这乱世?中立住脚跟的关键一步,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布衣人望着黛莺和,眼中翻涌着执着、愤懑,还有难以掩饰的感激,这些?年,若不是黛莺和暗中庇护,他早已死于非命。 片刻后,他郑重屈膝拜下身去,声音沉稳有力,“姑娘放心?,属下此去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黛莺和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起身,“去吧,路上小心?,记住,不到十拿九稳,不可轻易动手。” “属下明白。”布衣人应声,起身时已恢复了先?前的沉静,对着黛莺和再施一礼,便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庭院的树影之中,消失不见。 独留黛莺和在凉亭内,重新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寒风吹得亭外梅枝微微颤动,她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色,眼中晦涩难明。 接下来半月间,赢州的练兵场日日响彻震天的呼号,雁萧关操练士兵的手段愈发严厉,将士们可谓苦不堪言。 从前操练之余,那些?自觉身手见长的士兵,还会轮番凑到雁萧关跟前讨教招式,如今却是远远瞧见雁萧关的身影,便恨不得当场遁地,只盼看不见自己,不然定会被拉去加练,一套下来,半条命都要?没了。 一日操练结束,待士兵们尽数散去,雁萧关才踏着暮色回府,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意。 入夜后,那股憋了整日的躁劲在床榻间宣泄过后,他翻身躺平,长臂一伸,将明几许揽进?怀里,让对方稳稳靠在自己胸膛上,呼吸依旧粗重。 明几许被他抱得紧实,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未平的气息,便抬手轻轻顺着他的胸膛顺气。 渐渐的,雁萧关的呼吸才平缓了些?。 这些?日子以来,明几许始终能察觉雁萧关一日比一日紧绷的心?弦,只是对方从未在人前显露。 而今日,他明显感觉到雁萧关绷不住了。 “大柱他们去番邦追查那贩卖西域火器给倭人的中间商,至今已两月有余,却始终没有确切消息传来。”果然,片刻后,耳下传来雁萧关带着几分沉凝的声音,带着胸口微微颤动,“想来,应是倭人被剿灭后,那边早有了防备,寻常查探根本摸不到头绪。” 明几许抬起头,望着眼前雁萧关线条紧绷的下颚,伸手过去,轻轻掰过他的头,与之对视。 雁萧关撞进?明几许满是明了的双眸,那双眼眸里没有劝阻,只有全?然的懂与信,他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决断,沉声道,“我想亲自去一趟西域,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摸透他们的真正图谋。” 说完,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只是,天都那边迟迟未传来消息,我若是离开赢州,万一朝廷有指令传来,或是封地出了其他变故,瑞宁和官修竹怕是应付不来。” 明几许沉默片刻,忽然慢慢扬起笑,眼底带着几分狡黠,“王爷这意思,是要?我与你同去?” 雁萧关乍然回神,震惊地看向?怀中人,不等明几许反应,他干脆坐起身,顺势将人也托起。两人瞬间贴得极近,胸抵胸、腹靠腹,只差脸贴脸,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你难道不与我同去?”雁萧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乎是贴在明几许耳边嚷嚷,“不成?,你必须与我一道。” 明几许沉默片刻,心?中清楚,查清西域的底细确实迫在眉睫,雁萧关能忍下这两个来月,已是极限。 只是要?他此刻离开赢州,实在有难处。 他抬眼看向?雁萧关,语气认真,“不成?,火器改良正到关键阶段,我脱不开手,暂时没法跟你一同前去。” “不如这样,你先?带着人去西域查探,我留在赢州,一边盯着火器改良和封地事务,一边等天都的消息。”说到这里,见雁萧关眉头瞬间拢在一起,他话锋一转,给出了折中办法,“等我这边忙完,天都的消息想来也该送到了,到时候我立刻动身去西域寻你,咱们再一同应对后续之事。” 瞧清明几许眼底的决断,雁萧关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 他心?知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他无?从反对。 转念一想,西域毕竟人生地不熟,自己先?去探探路,也未尝不可,于是点头应下,“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244章 雁萧关与明几许定下主意的次日, 便召来王府属臣,将赢州政务尽数托付给他们,又与明几许约定好互传消息的法子?。随后, 他带着十余名心腹亲卫, 以及尚有些不在状态的陆从?南,打?马离开了赢州。 一行人扮作贩运丝绸、茶叶与瓷器的商队, 沿着繁华官道行至夷州。 夷州与陇西之间,还隔着一道吉州。 吉州属大梁边境,因地?处水陆要冲,往来商贩与走马贩夫混杂, 倒是极好的掩护身份之地?。 不出一月, 一行人便换去改头换面,穿过与陇西相邻的瑶州,以及陇西狄州, 踏入了明州地?界。 陇西位于大梁以西,越往西走, 风里的沙砾越重, 道旁的草木也渐渐稀疏起来,天地?间只?剩苍茫的黄与灰。 这?日午后, 远远望见前方屹立着一道雄关, 关墙由青黑色巨石砌成,墙头“明州关”三字在烈日下沉静伫立。 这?便是大梁与西域交界的最大一道关口, 也是他们此行出关的必经之地?。 雁萧关嘴里叼着根马尾巴草,双手撂在脑后,翘着腿躺在货物上?,望着天上?白云散聚起落,漫不经心地?道, “总算是到明州关了。” 雁萧关瞥了一眼笔挺坐在马背上?,显见着神思不属的陆从?南,猛地?坐起身,掏出狗尾巴草在手上?晃荡,还极为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沉声道,“明州关驻守的是陶家?军,现任守将是陶朔,乃是陶家?家?主。” 他的目光落在城墙上?飘扬的“陶”字大旗上?,声音比往日沉了几分,“陶家?,也是陆卓雄陆老?将军的姻亲。” 马背上?,陆从?南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马缰,指节微微泛白。 雁萧关侧头看他,当年陆家?灭门之时,陆从?南已然记事?。 那时的他,整日不是黏着母亲,便是跟着父亲,再不济,也会围着雁萧关这?个?陆少将军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徒弟,撒娇卖乖。 陆家?灭门后的这?些年,他被雁萧关护在身边长大,瞧着仍尚存幼时的柔软。可遭逢过巨变,性子?终究不可能再像幼时那般天真无忧,勉强添上?了一丝沉稳。 这?份沉稳,此刻便有体现,便是雁萧关当着他的面提起陶家?,他仍算端得?住,没?在旁人面前显露出半分异样。 车旁的亲卫不知雁萧关为何突然提起陶家?与陆家?的渊源,却也心生感慨,他们多是神武军出身,对当年旧事?略知一二,“当年陆家?遭难,陶家?受其?牵连,从?燕州被贬至明州,也算遭了无妄之灾。” 雁萧关收回目光,语气带着几分叹服,“后来陆家?沉冤昭雪,可此前受牵连的陶家?人,依旧战战兢兢守在明州,无一丝一毫怨言,更无片语申冤之词,称得?上?亦忠亦勇。” 第323章 “听说陶家?当年认为陶家?女陶凌萱与其?子?都?死在了那场祸事?里,便在明州为他们立了衣冠冢。”陆从?南不知何时放慢了马速,落在车旁,此时突兀地?开口,“他们大抵是不想让自家?女儿与外孙,孤零零留在此处,才甘愿驻守在这?常年兵祸、风沙漫天的边境之地?。” 说完,他怔怔望着远处城楼。 陶家?还不知他活着,他虽早已知晓身世?,却因种种缘故,始终未敢与陶家?接触。即便来了赢州,他也从?未在雁萧关面前提过陶家?。 哪怕他清楚,只?要自己开口想去陶家?认亲,雁萧关定然不会阻拦。 雁萧关瞧着他这?副模样,简直要恨铁不成钢。 不过念在陆从?南是自己亲手带大,又是自个?师父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的份上?,雁萧关向来对他多有纵容。可眼下都?已到了明州关跟前,绝无可能再任由陆从?南当缩头乌龟。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往来不绝,陶家?军军纪严明。 西域与大梁的商贸通达,陶家?军并?未多加阻拦商队进出,可查验终究严苛,寻常商队想顺利出关,少说也要耽搁三五日。 雁萧关:“先去城里寻处客栈落脚,顺便逛逛这?陇西第一关,说不定,还有机会同大名鼎鼎的陶老?将军和陶将军见上?一面。” 陆从?南猛地?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半晌,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到了关下,守城士兵拦下他们,“干什么的?文牒呢?” 雁萧关递上?早已备好的文牒,“这?位军爷,我们是从?吉州过来的商队,打?算往西域做些小买卖,劳烦通融一二。” “最近西域有些不太平,上?头有令,所有出关商队都?要仔细查验。”士兵接过文牒,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又上?下打?量了雁萧关好几眼,“你们先去一旁等着,等前面的人查完再说。” 雁萧关听完,带着人退到关侧的空地?上?,目光顺势落在前方正接受查验的商队身上?。 那是一支药商队伍,几匹骡马驮着鼓鼓囊囊的药箱,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跟士兵解释,“官爷,这里面都是些寻常药材,当归、党参,还有些治风寒的草药,真没?别的东西!” 守城士兵却不为所动,伸手掀开一个?药箱,拿起几株晒干的草药闻了闻,又用刀尖挑开包裹药材的油纸,仔细检查着缝隙,“最近西域不太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借着药材藏了违禁物?都?打?开,挨个?查。” 药商队伍里的伙计们不敢怠慢,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所有药箱搬下来,一一打?开。 士兵们翻检得?极为仔细,问着产地?、用途,稍有含糊便要反复盘问。虽是如此,动作却十分规矩,既没?有借机刁难,也没?有伸手向商队索要好处,俨然一副恪守军纪的模样。 不多时,先前拦下他们的士兵走了过来,开口道,“轮到你们了,跟我来。” 雁萧关点头应下,示意手下人牵着马车跟上?。 刚走过去,便见面前的长桌被清了出来,士兵指着马车上?的货箱对雁萧关说道,“把东西卸下,打?开看看。” 亲卫们连忙动手,其?中一个?还特意看了看左右,快步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钱袋递了过去,“这?位兄弟,我们这?里头都?是些寻常货物,没?藏别的东西,劳烦各位手下留情,能快些查验便再好不过了。” 士兵看了看他手中的钱袋,又转头望了望雁萧关,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没?去接那银钱,只?是道,“规矩就?是规矩,该查的还是要查,不过你们要是配合,我们也能快些。” 说罢,他带着其?他士兵上?前,对着卸下的货箱一一查验。见里面确实都?是些寻常货物,与文牒上?记载的一致,他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些,“你们去西域哪个?城邦?打?算待多久?” “先去龟兹,看看行情,要是顺利,或许会再往西边走一段,具体多久说不准。”雁萧关笑着应答,语气从?容。 士兵点了点头,在文牒上?盖了个?查验的印章,递还给雁萧关,“行了,查验过了,等着去那边登记,拿了出关令牌就?能走了。” 雁萧关接过文牒,谢过士兵,带着人往登记处走去。 查验货物时虽细致入微,登记手续却办得?麻利,不多时,雁萧关一行人便顺利进了明州城。 可刚往里走了没?几步,就?见一队人马正朝着城门方向而来。打?头的汉子?面容刚毅,身披铠甲,腰佩长刀,浑身透着边关将士的凛冽气场。他瞧见雁萧关一行人车马货物繁多,似是行路不便,便主动抬手示意身后人放慢速度,打?算领着队伍往一旁绕过去,给他们让出道来。 早在这?队人马出现的瞬间,陆从?南便僵在了原地?。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打?头的汉子?,跟株向日葵似的,脑袋随着对方的行进方向从?前到后转了一大圈。 就?在两?队人马即将交错而过时,领头的汉子?,陶臻,忽然勒住马缰。他先是抬眼扫过雁萧关,目光在其?脸上?停留不过一瞬,随即就?直勾勾地?落在了陆从?南身上?,跟着打?马往前靠近了两?步,开口问道,“你们是要出关的商队?可有什么紧俏货物?” 雁萧关神色不变,语气从?容地?拱手应答,“回将军,我们只?是小本买卖,带的不过是些寻常丝绸、茶叶,算不上?什么紧俏东西。” 陶臻盯着陆从?南看了片刻,那目光像是带着某种探究,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自哪处而来?” 雁萧关像是站得?久了有些乏累,顺势一把拉过落后自己半步的陆从?南,手臂搭在他肩上?,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疑惑应道,“自吉州而来,打?算往西域碰碰运气。” 闻言,陶臻眼底的光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又很快收敛了情绪,摆了摆手,“罢了,既然文牒查验无误,你们便早些出关吧。” “只?是提醒一句,出了明州关,往西一路多是戈壁荒漠,常有流沙与盗匪,务必小心行事?。”说罢,便勒转马头,带着身后的人马径直离去。 陆从?南望着陶臻远去的背影,目光直直的,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半,好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几不可闻,“哥……” 雁萧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抬手一把按在陆从?南的头顶,“出息。” 陆从?南猛地?低下头,眼眶微微泛红,却没?再说话。 雁萧关也不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队伍继续往前走,“先找家?客栈落脚,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一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明州城虽地?处边境,却因是通商关口,倒也热闹。街边有不少贩卖胡饼、奶酪的小摊,还有西域商人摆着琳琅满目的香料与宝石,叫卖声此起彼伏。 陆从?南却没?心思看这?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才陶臻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总爱带着他到处玩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舅舅。” ----------------------- 作者有话说:尽力了,还有两天忙,明天最忙,尽量更,更不了也没办法[托腮][托腮][托腮] 第245章 雁萧关带着人沿着明州城的主街往前走, 只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只是落在?初到?明州城的人眼里,难免会觉得有些突兀。毕竟不是随便哪个州城, 都能见到?大梁常见的绸缎庄、茶叶铺, 与挂着彩色毡毯的西域特色杂货铺、堆着晒干的苜蓿与驼草的草料店混杂在?同一条街上。 甚至这家?明显是大梁风俗的铺子,伙计却穿着胡服, 另一家?瞧着像是西域铺子,帮忙的人反倒身着大梁服饰,还用着半生不熟的胡话?吆喝叫卖。 不过,多看上几圈后, 反倒觉得混杂着茶叶清香与异域香料的空气, 别?有一番特色。等路过烤饼摊,买上两个麦饼尝尝,便再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了。 “主子, 前面有家?客栈,看着还算干净, 咱们要不要先落脚?”亲卫指着不远处一家?挂着青布幌子的客栈问道。 雁萧关点?头应下?, 一行人刚走进客栈,掌柜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有干净的上房, 还能帮着照看车马货物。” “开五间上房,再备些吃食。”雁萧关吩咐道, 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打听个事,咱们是要往西域去的商队,不知城里哪处能寻到?靠谱的驼队、水囊和干粮?” “客官这可问对人了,全城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事。”掌柜一听, 立马招呼小二上前,帮忙把车马往院里赶,自己则陪在?雁萧关身边,热情地说?道,“出?了客栈往南走两条街,有个‘老谈驼行’,他家?的骆驼都是养熟了的,耐渴耐走,还配有经验丰富的驼夫。” 第324章 “至于水囊和干粮,街角的西域杂货铺就有,他家?的羊皮水囊不漏气,胡麻饼和肉干都用酥油浸过,放半个月都坏不了,好多商队都在?那儿备货。”他口条麻利极了,显然?不是头一次给过往商队指路。 “有劳掌柜。”雁萧关颔首谢过。 安顿好住处后,雁萧关便让亲卫带着人去采买物资,自己则带着陆从南在?街上闲逛。 即使夷州繁华,到?了此地,也觉大开眼界,路过一家?香料铺时?,陆从南忽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随即目光就定在?铺子里摆着的一罐深红色香料上,出?神地望着。那罐香料显然?是掌柜特意拿出?招揽客人的,异香扑鼻,初闻时?味道稍显浓郁,转瞬却变得柔和又热烈。 雁萧关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瞧见陆从南眼中?闪动的水光,才猛然?从记忆里挖出?片段,那是他幼时?为数不多去陆家?的经历。 陶凌萱身为武将之女,并非温婉可人的性子,反倒热烈如火,舞刀弄枪不在?话?下?,骑术更是了得,堪称天都贵女中?独此一枝的烈焰玫瑰,豁达又大气。 因此,当?自家?相公不知从哪个街巷捡回个狼崽子,她也丝毫不觉怪异,当?即拦住人,一把将瘦小的孩子拦腰提起,举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只吐出?三个字,“忒瘦了。” 雁萧关打小就身量高,七八岁时?已有寻常儿童十来岁的身高。只是那时?总吃不饱,身高长?了,几十斤的肉分摊在?骨架上,也就只剩薄薄一层,模样比街上的乞丐还入不了眼。 而?彼时?尚受万千宠爱的陆从南,还是个小胖墩,日日零嘴不离口。 陶凌萱抡起抱着自己的小腿,只露出?一双眼悄摸着盯着雁萧关的小陆从南,将他衣兜里的零食袋子一股脑全掏出?来,往雁萧关嘴里喂。 一人狼吞虎咽,一人动作不停,几个眨眼的功夫,够陆从南吃一整天的零嘴就一片碎屑都不剩。 待陆从南反应过来他没了吃食,双眼一瞬便红了,陶凌萱哈哈笑出?声,一手?揽着一个,带着两人出?门觅食。 那时?从陶凌萱身上传来的香气,和此刻香料铺里的味道一般无二。 雁萧关走进铺子,买了一罐香料出?来,塞进陆从南手?里,“拿着。” 陆从南攥着那罐香料,瘪了瘪嘴,轻声道,“谢谢兄长?。” 到?明州后,自改口叫了“兄长?”,他便再没换过称呼。 两人接着往前走,路过街边一间铁匠铺,不少?商队的人都在?此停留,学徒们马不停蹄地修补着磨损的弯刀、长?矛,火星子时?不时?溅起。见雁萧关和陆从南驻足,围在?一旁等着修武器的商队护卫主动让了让,开口说?道,“明州关往西的戈壁最近常有沙盗出?没,要出?关,还是得将兵器检修一番,免得路上出?岔子。” 雁萧关等人手上的武器都是阳巫族汉子亲自动手?冶炼的,说?是天下?最精良的兵器也不为过,寻常长?刀与之拼杀,转眼就能被断成两截,自然?无需检修,看了片刻他便带着陆从南离开了。 “主子,驼行定下?了十头骆驼,配了两个驼夫,水囊买了三十个,灌满清水后足够十数日之用,干粮也备了胡麻饼、肉干和炒米,够咱们一行人吃半个月。”一番走动下?来,天色已近傍晚,采买物资的亲卫回来复命,“另外还买了些治中暑、腹泻的草药,是驼夫推荐的,说西域戈壁昼夜温差大,这些药能派上用场。” 陆从南也跟在?一旁听着,这时?忽然?开口问道,“咱们为什么要在?城里待两三天才能出?关?现在?物资也备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就走。” “一来,明州关每日只放十五支商队出关,咱们今日登记时?,按名额已排到?了后天,二来,刚采买的骆驼得让驼夫再喂几顿精料,养足精神,毕竟沙漠难行,驼货行路全靠它们,”雁萧关坐在?桌边,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最重要的是……” “听说?最近西域几个城邦正在争草场,沙盗也比往常多,我们得摸清哪条路最安全再动身,方能少?出?纰漏。”雁萧关缓缓道来。 陆从南听后,便再无言语,默默认可了这个安排。 接下?来雁萧关一行人也没闲着,驼夫忙着给骆驼梳理毛发,仔细检查它们的鼻子、蹄子,确保这些脚力状态完好,亲卫们则轮流去城内打探消息,回来后便把听到?的动静一一报给雁萧关, “昨日有支商队在?离明州关五十里的黑□□遇了劫,幸好陶家?军的巡逻队恰巧路过,才没造成太重的损失。” “西边有好几个城邦最近在?大量收粮食,茶叶、丝绸也已经购入了不少?。” “王大掌柜自家?的驼队出?关后,才走了不过三日,骆驼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全都跑了,他们没办法,只能退回明州城,重新寻找驼队。” 一条条消息汇总到?雁萧关这里,自然?也没瞒过一旁的陆从南,只是陶家?军的消息寥寥。 陆从南偶尔会站在?客栈门口,望着主街的方向,偶尔能看到?陶臻带领的士兵从这里经过,前往校场操练。 长?枪列阵时?,队伍整齐划一,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响,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见。 他好几次想上前,脚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停住,就这么在?门口站到?太阳高高升起,才蔫蔫地转身回房。 这日午后,客栈里来了另一支商队,七八个人牵着马,马背上驮满了药材与粮食,瞧着也是要往西域去的模样。 为首的汉子约莫四十岁,面色黝黑,刚进店便亮开嗓门喊掌柜要住店,嗓音格外?洪亮。 雁萧关正坐在?大堂喝茶,见对方目光扫过来,便微微颔首示意。 那汉子也不客气,环视一圈大堂,此时?已是坐得满满当?当?,唯有雁萧关和陆从南身前还空着几个位置。 “在?下?赵武,是往西域城邦贩卖药材与粮食的。”他径直走过来坐下?,笑着拱手?道,“兄弟也是要去西域?” “正是,在?下?姓厉,去西域做些小生意。”雁萧关坦然?应答。 赵武眼前一亮,“这么说?,咱们此番能同路?” “近来道上可不太平,听说?黑□□一带常有流沙陷落,咱们两队人凑在?一起,也好相互帮衬着探路。”他语气豪爽,话?里虽有几分试探,态度却坦坦荡荡。 雁萧关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下?,“如此甚好,倒能相互有个照应。” 两人约定后日一早一同出?关,赵武便笑着转身去安顿手?下?人了。 陆从南瞧着赵武的背影,低声对雁萧关说?,“兄长?,这人看着像是常年走西域的,倒是爽快。” 雁萧关点?头,“走江湖的人,多是这般性情,我瞧他是个敞亮人,咱们跟他们一起走,路上也能少?些麻烦。” 陆从南只当?雁萧关还会像从前那般带着他同行,却不想临走前一晚,雁萧关叫住了正要回房的陆从南,递给他一封书信,“明日我们出?关,你不必随我们去西域。” 陆从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兄长??” “陶家?就在?明州,那里有你的血脉至亲。”雁萧关看着他,语气缓缓放柔,“当?年陆家?冤案已昭雪,陶家?虽遭贬谪迁往边关,可武将之志本就在?戍边迎敌,这边关之地,反倒合了他们的心意。” “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是认亲还是另作打算,你自己慢慢琢磨。”雁萧关将话?说?清楚了,“顺便帮我把这封信送回夷州,等几许寻过来,你是留在?此地,还是跟他一同去西域找我,也全凭你自己拿主意。” 陆从南接过信,脚步迟迟未动,满脸踌躇,他这些年跟着雁萧关,早已把对方当?成最亲的人,如今突然?要被留在?明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雁萧关难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时?时?护着的孩子了,该学着自己做决定,即便你最后想留在?陶家?,也没什么不妥,日后咱们总有相见的时?候。” 陆从南望着雁萧关,眼眶微微泛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可以先留在?这里……可是兄长?,你不能抛下?我。” 他眼中?满是惶惑不安,像个突然?被丢下?的孩子。 见状,雁萧关眉头一皱,终究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么把他扔下?,确实有些不忍心。 嘴里却毫不留情,“你又不是什么没脑子的物件,认不认亲,认亲后该怎么做,自己没点?主意?” 被呛了一句,陆从南却笑得酒窝深陷,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自然?不是物件,我可是兄长?最疼爱的小师弟。” 说?着,不等雁萧关反驳,便带着一脸满意的笑,转身回房去了。 第325章 次日一早,雁萧关带着亲卫和商队物资,与赵武的队伍汇合,一同出?了明州关。 陆从南站在?城门处,目光紧紧追随着雁萧关一行人的身影,直到?那队人马渐渐消失在?风沙里,等漫天风沙迷了眼,他才揉了揉脸颊,转身返回城中?。 行走在?明州街巷,陆从南思绪纷乱。 昔年陶家?嫁女,并非世俗眼中?的攀附权贵,陶家?小姐陶凌萱与陆家?少?将军陆自秋,年少?相识,两情相悦,待到?年岁合适,便顺理成章议了婚。 当?年那十里红妆,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谁曾想,陆家?一朝获罪落得满门倾覆的下?场,年幼的他与陶凌萱亦被认定尸骨无存。陶家?也受此牵连,从繁华的燕州被贬至这风沙漫天的明州守关。 这些年,陆从南被雁萧关带在?身边悄悄抚养长?大,从当?年怯生生的孩童,长?成少?年,再到?如今的青年,却从未主动提过要回明州寻亲。即便明州与雁萧关如今的封地赢州只隔了三个州府,路程尚不足去天都的十分之一,他若真想寻来,总有机会。 是怕打扰陶家?安稳的生活?还是面对亲人时?心生胆怯?陆从南自己也说?不清楚,雁萧关亦从未问过。 借着这一次西域之行,雁萧关顺势将他带到?了这片有血脉至亲的土地,还给了他做选择的权利。 他暗暗攥紧了拳,无论如何,他定不会让雁萧关失望。 正如雁萧关从不曾让陶凌萱和陆自秋失望一般。 出?了明州关,眼前的景象骤然?变了模样,不再有城池的青瓦白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漫天,风吹过石子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的石山光秃秃的,连一株野草都难寻。 赵武骑着马走在?雁萧关身边,指着前方说?,“厉兄弟,前面就是黑沙岭了,那地方表层是硬沙,底下?藏着流沙,看着平坦,踩上去就容易陷进去,咱们得打起精神来,让骆驼走在?前头探路。” 雁萧关点?头,吩咐亲卫们,“都警醒些,盯着骆驼的脚印,跟着前面的蹄印走,别?乱踏旁边的沙地。” 亲卫们齐声应是,纷纷勒住马缰,跟在?赵武商队的骆驼后面。赵武的手?下?拿出?长?长?的木杆,每隔几步就往沙地里插一下?,试探着下?方是否结实。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黑沙岭,这里的沙丘高低起伏,阳光照在?沙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听到?“噗通”一声,赵武商队里一头骆驼猛地往下?一沉,半个身子陷进了沙里,惊得它直打响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越陷越深。 “不好,是流沙。”赵武脸色一变,大声喊道,“都别?乱动,离那处远点?。” 众人连忙停下?脚步,不敢靠近。 雁萧关下?令,“拿绳索过来,结成绳网,套在?骆驼身上,慢慢把它拉出?来,赵当?家?,让你的人稳住其他骆驼,别?让它们受惊乱跑。” 有人立刻找来绳索,快速结成一张大网,小心翼翼地靠近流沙处,将网套在?陷进去的骆驼身上。十几个人抓住绳索的另一端,齐心协力往后拉,赵武也带着手?下?过来帮忙。 骆驼感受到?拉力,不再胡乱挣扎,配合着众人的力道,一点?点?从流沙里往上挪。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骆驼才终于被拉出?流沙,只是身上的毛被沙子糊得结结实实,腿也有些发颤,显然?受了惊吓。 赵武看着骆驼,松了口气,“幸好厉兄弟有办法,不然?这骆驼和它背上的药材就都得埋在?这儿了。” 雁萧关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都是大家?合力的功劳。” 流沙看着不起眼,实则凶险,也难怪出?关的商队临出?门前都要先流下?遗言。 赵武连连点?头,让手?下?人把陷进流沙的地方做了个标记,又换了一头骆驼驮起药材,才继续往前赶路。走出?黑沙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戈壁的夜晚格外?寒冷,风也更大了,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雁萧关吩咐手?下?,“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生火取暖,今晚就在?这里歇息。” 亲卫们很快找到?一处石山背风处,搭起帐篷,生起篝火。火焰跳动着,驱散了些许寒意,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着干粮,喝着热水。 赵武看着篝火,闲聊道,“厉兄弟,这西域道上,比流沙更难缠的是‘鬼打墙’,有时?候走着走着就绕回原地了,就是再老道的驼夫也辨不清方向。” 雁萧关点?头,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有这东西,倒不怕迷路。” 赵武凑过来看了看他手?里小巧的物件,好奇地问,“这玩意儿真能指方向?” “自然?,”雁萧关笑着说?,“这是用磁石做的,红色的一头永远指向南方,有了它,再怎么绕也不怕走丢。” 赵武啧啧称奇,“厉兄弟真是好本事,竟有这般宝贝,有了它,咱们这趟路可就好走多了。” 篝火旁,众人聊着天,疲惫渐渐被驱散。 雁萧关望着远处漆黑的戈壁,将指南针放回了胸前,这东西是明几许同阳巫族汉子无意间制作出?来的,极是灵巧,独一样的物件,明几许逗了雁萧关好几日,才将之送给了他。 想到?此,雁萧关勾了个笑,转瞬又想起明几许,两人相伴日久,现下?人不在?身旁,属实是有些不习惯。 第246章 赢州, 盈盈弯月下,王府内灯火通明。 瑞宁守在铁匠坊外?,不时?探着头往里面张望, 没片刻又缩回脑袋, 在门口来回踱步。 “王爷一走,王妃就成?日泡在坊中, 这可?如何是好?”他晃荡了?数圈,目光落在一旁靠在门柱上,正无所事事踢着脚边石子的?绿秧身?上,“绿秧姑娘, 你就不去劝劝王妃?都已月上中天, 王妃还?不回房歇息吗?” 绿秧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道,“瑞宁爷爷, 王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尽快把火器改良好,我可?不敢去劝。” 她眼?珠一转, 笑着怂恿, “要不瑞宁爷爷去试试?王妃一向敬重爷爷,定会听爷爷的?话。” 瑞宁又来回走了?两趟, 突然定住脚步, 一手握拳捶在另一手掌心,“不成?, 总得让王妃顾着身?子。” 说罢,他大义凛然地跨过门槛,轻手轻脚走进铁匠坊。 坊内,明几许正俯身?站在铁砧旁,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 贴在额上。此?时?他左手正扶着一支粗长的?铁管,右手握着小锤,对着管身?连接处细细敲打。 倭人的?火器模样笨重,看着便知使?用时?既费力又难瞄准,明几许手上火器却与倭人手中火器不同。 “王妃,都这时?辰了?,先?回房歇着吧,火器改良也不差这一晚。”瑞宁走到他身?边,放轻了?声音劝说,“你这几日天不亮就来,天黑了?还?不回,饭也吃得少,身?子哪扛得住?” 明几许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仍落在火器上,语气带着几分专注,“快了?,就差最后调整。” 他拿起一旁打磨好的?细长铅弹,比了?比铁管口径,“倭人手中火器填药慢,射程近,还?总炸膛,这次改了?不少地方,我需试试这铅弹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射出去。” 说着,他不待瑞宁再?劝,手上动作利落起来,先?将火药小心倒入枪管,用通条压实,再?把铅弹塞进枪口,轻轻一推,直至卡紧。 随后他端起火器,走到坊内预设的?靶位前,对着百步外?悬挂的?草人,点?燃了?尾部药线。 “砰。” 一声闷响,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瑞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待烟雾散去,只见百步外?的?草人胸口处,赫然多了?一个孔洞,铅弹稳稳命中了?靶心。 明几许眼?中闪过一丝亮彩,又端起改良后的?火器端详,比起原始版本,它枪管更长,管壁变薄却更坚固,尾部加了?木质枪托,方便抵肩瞄准,前端还?嵌了?小巧的?铁制准星,整体轻便了?不少,再?也不见先?前的?笨重模样。 “成?了?,射程比之前远了?三十步,还?能瞄准。”明几许嘴角微扬,转头看向仍在一旁着急的?瑞宁,“好,听你的?,这就回房歇息。” 瑞宁见他松口,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帮着收拾工具,“这才对嘛,王妃要是累倒了?,王爷回来可?要怪罪我们没照顾好。” 明几许笑着摇摇头,跟着他走出铁匠坊,绿秧见了?,连忙迎上来,“王妃总算肯歇息了?,我这就去让厨房热碗汤来。” “不用麻烦,早些睡吧。”明几许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卧房走去,改良火器的?进展,让他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他还?等着早日将改良后的?火器完善,也好去西域。 第326章 入夜后,天都最是热闹的?莫过于青楼楚馆,连片的?红烛映得窗棂通红,楼内痴男怨女互诉情肠,酒客与伶人闲话家常,话题总绕不开近来城里的?新鲜事。 “要说这天都最近最出风头的?,当属黛家。”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拍着桌子大声说道,“黛家可?了?不得了?,前有宠冠后宫的?黛贵妃,如今又出了?个太?子妃,你们可?知这黛家小姐是何方神?圣?” 旁边有人凑过来,好奇问道,“听说乃是黛家二房二老爷的?嫡女?” “我也听说了?,说是这小姐自小身?子孱弱,常年养在府中闭门不出,这般病弱模样,如何能替太?子打理好东宫琐事?” “那是从前,”锦袍公子哥摆了?摆手,“听闻如今她身?子早已大好,更要紧的?是,生得清丽绝伦,比起宫里那位黛贵妃也是不遑多让,甚至多了?几分娇弱灵动,难怪能入了?太?子的?眼?。” “哼,你们一天天的?就只盯着太?子的?后院这点?事嚼舌根。”邻桌一个穿着短打,像是行伍出身?的?汉子放下酒碗,沉声道,“眼?下边关变动才是大事,你们可?曾听闻边关消息?” 这话一出,喧闹的?酒桌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纷纷看向那汉子。 “我有个兄弟在朝廷当差,他提及厉王那边前段时日传来消息,说西域那边出了?一种神?器,外?邦靠着这神?器,似有侵犯大梁边境的心思。”汉子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为保边关安稳,朝廷已经调派了岭水处的几万大军,往西北边境驰援去了?。” “神?器?什么?神器竟有这般能耐?”有人追问。 “具体是什么?神?器,我那兄弟也说不清楚,只知厉王特意传信回京,想来不是寻常物件。”汉子摇了摇头,“咱们大梁的?将士虽勇猛,可?也得提防着这些西域蛮夷搞些旁门左道。” “可?岭水处的?驻军一直与北境对峙,这都好几年了?,突然调走几万大军,也不知北境那边会不会趁机生事?”有人皱着眉,说出了?心底的?担忧。 这话一出,众人又跟着犯起愁,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虽是这么?说,但北境如今自顾不暇呢。”另一个常跑北境商路的?掌柜放下酒杯,缓缓道,“北境老皇帝今年刚没了?,几个皇子为了?争皇位,都快把家底打空了?,相互间杀来杀去,乱得很。最后是最小的?皇子捡了?便宜,听说这位新君和北境以往的?掌权者不一样,最是推崇咱们大梁的?文化,没少研习诗书礼乐,向来不喜欢动兵戈,想来短时?间内,北境该会安稳一段时?日。” 众人听完,脸上的?愁云才散了?些。 “这么?看来,若真如厉王传信里说的?那样,西域的?事才是头等大事啊。”先?前那行伍出身?的?汉子叹了?口气,“就怕那神?器真有通天的?本事,到时?候西北边境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一时?间,人顿时?没了?谈论世家琐事的?兴致,纷纷议论起边关的?战事。 绮漪坊,三楼灯火阑珊,唯有最靠内侧的?一间房门扉紧闭。 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绮漪坊里最神?秘,也最让天都一众女子追捧的?云羽公子的?住处。 天都城里,但凡常出入声色场所之辈,无人不晓绮漪坊的?云羽公子,毕竟寻常人哪能独占这三楼最僻静的?雅间,更遑论让楼里上下都对其毕恭毕敬。 云羽公子的?特殊性,源于他与朝晖公主的?牵扯。 朝晖公主是当朝弘安帝的?长姐,如今已年近花甲,一生未曾成?婚,府中却男宠众多,最是喜好涉猎男色,但凡入了?她眼?的?男子,不论对方愿不愿意,她总有手段将人留在身?边。 云羽公子便是如此?。 这位才学冠绝,名动一方的?雅士,初入天都时?,便成?了?朝晖公主眼?中的?猎物,纵使?他百般不愿,最终还?是没能挣脱。虽未被强留在公主府,却被安置在了?绮漪坊,每月总有几日要被送入公主府夜宿。 世人纷纷猜测,许是云羽公子不喜公主府中男宠环伺的?杂乱,仗着公主的?偏爱恃宠生娇,才让朝晖公主破例将他安置在绮漪坊,还?允他自由出入楼内。 这般特殊的?待遇,足见云羽公子在公主心中的?分量,也让旁人对他愈发敬畏,即便好奇,也只敢远远议论,无人敢轻易靠近,更遑论心生觊觎。 即使?再?想得他青睐,也只盼着朝辉公主哪日厌了?他,放他自由。 此?时?,房内忽有书页翻动的?轻响,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公子从内间缓缓推门而出。 陆灵珑仰头望着他,直到他在对面跪坐下来,才微微倾身?靠过去,这般近距离细看,云羽果然不负朝晖公主心尖宠的?名头,容貌俊得几乎要晃花陆灵珑的?眼?。 陆灵珑自小便见惯了?各色美人,论容貌,少有能及云羽的?,也难怪她被眼?前这人勾走了?心。 世人只道云羽对朝晖公主恃宠生娇,却不知他对自己,亦是这般。 陆灵珑直起身?,突然伸手捏住云羽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自己则凑上前,语气带着几分逼问,“黛莺和与太?子的?婚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 面对这般强硬的?动作,云羽眼?皮都未眨一下,坦然应道,“正是。” 陆灵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收回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寒声追问,“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羽却只是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想求个得偿所愿。” 陆灵珑定定望着他,还?想再?问,却再?得不到只言片语。她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此?番绝不能再?容许黛莺和这般肆意妄为,得立刻去信,把这里的?情形告知赢州那边。 想到此?处,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往外?走。 云羽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被捏住的?下巴,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一丝难辨的?复杂。 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出了?明州关,雁萧关与赵武的?商队已在戈壁上行了?半月有余。 白日炙热,黄沙打的?人脸上生疼,夜里则寒气刺骨,众人只能围着篝火取暖。 赵武果然是常年走西域的?老手,不仅熟稔路线,更懂如何应对戈壁的?变幻,遇着干涸的?河床,他会让驼夫提前检查骆驼的?蹄子,避免被碎石划伤,察觉到风沙将至,便立刻指挥众人找背风的?沙丘扎营,用毛毡裹紧货物。 雁萧关一行人受他照料,时?常会出手帮着修补破损的?驼具,或是在骆驼受惊时?迅速稳住队伍,一来二去,两队人倒也相处得融洽。 这日午后,远处终于出现?了?连绵的?土黄色城墙,城门口的?卫兵穿着短打皮甲,腰间挎着弯刀,见商队靠近,便上前查验。 赵武熟络地塞上银钱,卫兵便挥挥手放行了?。 进了?城里,景象与大梁截然不同。 街道两旁是平顶的?土坯房,房檐下挂着彩色的?毡毯与风干的?果脯,空气中混杂着羊肉的?膻气,香料的?浓郁与驼奶的?醇厚。 行人多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穿着宽松的?长袍,脚上踩着皮靴,彼此?用带着腔调的?胡语交谈,偶尔也有懂中原话的?商贩,对着商队热情吆喝。 “厉兄弟,咱们先?找地方落脚,再?慢慢打理货物。”赵武笑着对雁萧关说,随即领着众人往城中心走去。 他显然对城中路线熟门熟路,很快到了?一处客栈,客栈老板是个留着大胡子的?西域汉子,见了?赵武便用生硬的?中原话打招呼,“赵,好久不见。” 赵武也笑着回应,又转头对雁萧关解释,“这里干净,老板也实在,我们历来都住这儿。” 安顿好住处后,赵武便拉着雁萧关去街上处理货物。 他挑出几匹带来的?粗布,这些在中原不算值钱的?东西,在西域却颇受欢迎。 两人走到一家香料铺前,老板见是赵武,连忙迎了?出来。 赵武用胡语与他讨价还?价,偶尔转头对雁萧关翻译,“他说咱们的?粗布结实,愿意用香料换,或是给现?钱。” 说着,便将粗布卸下,又指着铺子里的?孜然、安息香等香料,“这些香料带回中原,能卖个好价钱。” 雁萧关站在一旁,待赵武与老板交易完毕,雁萧关便借着买水囊的?由头,走到隔壁的?小铺,用刚学的?几句胡语与铺主搭话,顺带打探消息,“听说,西边的?城邦在争草场?” 铺主愣了?一下,“是,狼山和龟兹打得厉害,好多商队都不敢往那边去了?。” 只这一句,或许是顾忌着什么?,他没再?多说,转身?去忙了?。 第327章 晚饭时?,客栈里摆上了?西域特色的?吃食,大盘的?手抓羊肉,刚烤好的?馕饼,还?有一碗碗浓稠的?驼奶羹。 赵武拿起一块羊肉,大口吃着,对雁萧关说,“厉兄弟,尝尝,这西域的?羊肉就是比中原的?嫩。” 雁萧关拿起馕饼,慢慢咀嚼,目光却落在邻桌的?几个商人身?上,他们正用胡语谈论,虽听得不真切,隐隐约约的?几句话中透露出的?“火器”一次却让雁萧关心头一凛。 赵武因白天交易顺利,喝得有些醉了?,拉着雁萧关说,“厉兄弟,我瞧你一行人身?手定然不差,日后再?来西域做买卖,可?定要再?与我同行……” 话未说完,便打了?个酒嗝,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雁萧关让亲卫分头打探消息,自己又跟着赵武去采买货物。 路过城门口时?,两人瞧见一支往龟兹方向去的?商队离开。 赵武心中一动,对雁萧关说,“厉兄弟,咱们接下来往龟兹去如何?那里的?玉石在大梁可?是极受欢迎。” 闻言,雁萧关面上一动,似是犹豫。 赵武本就对龟兹玉石的?生意心动,但凡去龟兹做玉石买卖的?商队,一趟买卖下来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只是以往他队里人手有限,总怕路上遇上乱兵与沙盗,轻易不敢往龟兹去。 此?番与雁萧关同行,一路见雁萧关一行人个个身?手利落,且行路途中,雁萧关时?常独自夜出,归来时?总能带回野兔、黄羊等猎物,显然身?手了?得。 有这样的?强援在,赵武便想借着机会走一趟龟兹,说不定能在玉石生意里分一杯羹。 此?时?见雁萧关似有意动,自然连声劝说。 唾沫都快说干时?,雁萧关终于同意。 几日后,两人寻到一支也要前往龟兹的?商队,领头的?是个姓马的?中原商人,队伍里有十余人。双方约定好次日一早出发,赵武便兴冲冲地回去收拾行装,雁萧关则趁着最后的?时?间继续打探消息。 酒肆里多是往来的?商客,雁萧关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当地的?果酒,静静听着邻桌的?交谈。 不多时?,便听到两个西域商人用胡语议论龟兹与狼山的?战事,他虽只懂些基础胡语,却也勉强听出大概,又借着添酒的?机会,用胡话向酒肆老板打听,“老板,听闻龟兹和狼山常起冲突,是为何故?” 看在他花了?不少买酒钱的?份上,老板擦着酒杯,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草场和水源,狼山南边的?绿洲,龟兹一直想分一杯羹,这些年小打小闹就没停过,不过以往双方势均力敌,也闹不出太?大动静。”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可?这两个月不一样了?,听说龟兹不知从哪得了?神?兵,打仗时?厉害得很,原本能和龟兹抗衡的?狼山,最近被打得节节败退,连丢了?好几处草场呢。” 雁萧关心中一动,追问神?兵究竟是什么?,老板却摇了?摇头,“具体是什么?没人见过,只听说一出手,老远就能伤人,” 雁萧关不再?多问,虽是只言片语,可?这所谓的?神?器应就是倭人手中的?火器了?。 只是不知火器的?源头是不是龟兹? 次日一早,三支商队汇合,一同往龟兹方向出发。 出了?城,赵武与马掌柜在前头引路,雁萧关则带着亲卫走在队伍中间,一路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偶尔也会与同行的?商客搭话,断断续续拼凑着龟兹的?消息,据说狼山近来召集了?不少周边的?小部落,似是要与龟兹决一死战,路上越发不太?平了?。 又一日午后,队伍行至一片林旁,脚下的?路是商队常走的?熟路,向来安稳,众人没有多警觉,各自散开歇息。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喊杀与兵器碰撞的?脆响,惊得队伍里的?骆驼纷纷躁动起来。 “怎么?回事?”马掌柜脸色发白,“这路向来安全,不该遇到交战的?军队啊。” 赵武也皱起眉,握紧了?腰间的?弯刀,“莫不是狼山和龟兹的?人打到这来了??” 商队众人顿时?慌了?神?,有人想掉头往回跑,有人则缩在骆驼后面,一时?乱作一团。 “都别慌,”雁萧关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情况,你们留在原地,把骆驼牵到林里躲着,莫要出声。” 众人慌乱之下下意识听了?他的?吩咐,连忙牵着骆驼往树林深处退去。 雁萧关随即点?了?两名亲卫,三人循着声响快速前行。 不多时?,便见前方空地上,两支队伍正打得激烈,一边穿着皮甲,手持弯刀与盾牌,队列整齐。另一边则衣着杂乱,却个个凶悍,挥舞着长矛往前冲。 而在身?穿皮甲的?队伍前方,几个人正操控着几架模样奇特的?铁管器械,每一次闷响后,铁管便会喷出火光,对面便会倒下一人。 第247章 而这武器, 可不正是火器,无论粗长的?铁管外形,还?是点火后喷发火光, 远距离伤人的?威力, 皆与倭人火器一般无二。 龟兹这边有火器在手,凭借着火器威力, 很?快便压制住了狼山的?攻势。只是火器填充实在费时,每次发射后,士兵都要慌忙从腰间的?皮囊里倒出火药,小心填入枪管, 再用通条压实, 最?后塞进弹丸,一套流程下来,需要不少功夫。 对面狼山的?人却是凶悍异常, 个个光着膀子,脸上?涂着油彩, 嘶吼着挥舞长矛往前?冲。他?们瞧准火器填充的?间隙, 便像潮水般扑上?来,仗着人多势众, 很?快就冲到了龟兹队伍跟前?。 “杀。”狼山的?大将提着一把阔背弯刀, 率先砍倒了一个刚填好?火药的?龟兹士兵,夺过那架还?未来得及发射的?火器, 狠狠砸在地上?,铁管瞬间被摔得变形。 其余狼山兵卒也跟着发力,长矛捅进龟兹士兵的?胸膛,弯刀劈向他?们的?脖颈,一时间, 血腥味与火药的?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地上?。 一开?始,龟兹的?士兵虽有火器加持,却架不住狼山人的?近身搏杀。 前?排士兵倒下后,后排手持盾牌与弯刀的?士兵立刻顶了上?去,与狼山人缠斗在一起。 盾牌碰撞,刀剑交锋间,伤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 狼山这边仗着凶悍的?气势,一度将龟兹队伍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冲破防线。 龟兹的?将领急得大喊,又抽调了几名士兵,躲在盾后拿火器架着狼山,催促着装填手加快速度。 “快,再快些。”使着火器的?士兵额头青筋暴起,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填好?火器。 “放。”随着将领一声令下,火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狼山兵卒应声倒地。 狼山人的?攻势顿时一顿,龟兹士兵趁机反扑,弯刀挥砍,将逼近的?敌人逼退了几步。 可没等他?们喘口气,狼山大将又带着人冲了上?来,口中嘶吼着,不顾身周火光连闪,拼命要做最?后一搏。 只不过长矛刀剑到底敌不过火器的?威力,即便填充费时,龟兹的?火器每一次发射都能放倒一片敌人。狼山人虽凶悍,却也架不住这般伤亡,冲了几次后,气势渐渐弱了下来,不少人开?始往后退缩。 龟兹将领见状,立刻下令追击,士兵们呐喊着冲上?前?,狼山人再也支撑不住,丢下同伴的?尸体,狼狈地往北边逃窜而去。 龟兹士兵见狼山人溃败逃窜,顿时士气大振,在将领的?号令下紧随其后追击,凭着人多势众,很?快俘虏了二十多个落在后面的?狼山兵士。 被押解着的?俘虏中,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是血的?汉子尤为扎眼,正是方才带队冲锋负责断后的?狼山大将,此刻他?被绳索捆住双手,虽面色狰狞,却也难掩败势。 “走,带回去听候王上?处置。”龟兹将领高声吆喝着,士兵们纷纷押着俘虏,浩浩荡荡地往龟兹方向走去,沿途还?不时传来胜利的?呼喊。 直到龟兹的?队伍彻底远去,雁萧关才带着亲卫退回树林,快步走到商队众人藏身之处。 “战事已歇,龟兹人胜了,狼山人败退。”雁萧关开?口说道,将方才见到的?战况一一告知?众人。 商队众人听完,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一个个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马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拍着胸口道,“幸好?没被卷进去,这仗打得也太吓人了。” 赵武也皱着眉,沉声道,“没想到龟兹和狼山竟打到商路上?来了,也不知?龟兹现下是否安定,若是亦有战事,我们此行怕是……” 未尽之言不言而喻,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第328章 有人担忧道,“要是龟兹城里也在打仗,咱们这趟生意怕是做不成了,风险太大,不如趁早掉头回去,等安稳了再做打算?” 也有人不甘心,“咱们都走了这么远了,就这么回去,之前?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再说龟兹的?玉石多值钱,错过太可惜。” 一时间,商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折返,一派坚持继续前?行,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都拿不定主意。 雁萧关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心中早有决断。他?此行本?就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调查西域火器的?来历,如今亲眼在龟兹士兵手中见到了与倭人火器一模一样的?武器,其中关联他?必须去一探究竟。 无论龟兹是否纷乱,只要火器的线索指向那里,他?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见众人争论不下,雁萧关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方才龟兹人打赢了仗,还?押着俘虏,想来是要回去休整,短时间内不会再在商路上?开?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至于龟兹如何,咱们现在尚未可知,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继续前?行,到了城下再做观察,若是真乱了,咱们便绕城而行,另寻出路,若是安稳,便能做成这笔生意。” 赵武闻言,率先点头附和,“厉兄弟说得在理,咱们总不能没见到龟兹的模样就打道回府,再说有厉兄弟一行人在,即便遇到些麻烦,也能有个照应。” 马掌柜也思索着说道,“确实,半途而废太可惜,咱们小心些便是。” 其余人见领头的?两?人都表了态,又想到雁萧关一行人的?身手,心中的?顾虑也消减了大半。片刻后,众人终于达成一致,继续往龟兹进发,若途中遇到变故,再随机应变。 商议定后,商队众人不敢耽搁,连忙牵出藏在树林里的?骆驼,整理好?货物,趁着天色未晚,重?新踏上?了前?往龟兹的?路途。只是经此一役,众人都多了几分警惕,目光不时扫向四周,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轻松。 一行人压着速度,不敢与龟兹军队靠得太近,好?在此处离龟兹本?就不远,不过两?日功夫,便抵达了城下。 龟兹城依山而建,土黄色的?城墙绵延数里,城门上?方刻着奇异的?胡文,城门口往来商贩、行人络绎不绝,透着几分热闹。 出乎众人意料,城内竟一片喜乐。 马掌柜常年往来龟兹,自有熟人,出门片刻便带回消息,“龟兹大胜,夺了狼山不少草场,还?俘虏了狼山大将,说是要选个最?近的?吉日,用狼山俘虏的?头颅祭天,办一场大庆典。” 说罢,他?叹息一声,“以往狼山与龟兹势均力敌,没成想不过几月,竟天翻地覆。” 这话一出,旁人顿时好?奇,“龟兹怎会突然实力大增?” 有当地人听见,纷纷骄傲提及龟兹手中的?神器,等人再问,却没人说得清火器究竟从何而来。 接下来几日,雁萧关一行人四处打探,哪怕城中百姓时常说起火器的?厉害,也始终摸不到源头,一时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很?快,龟兹的?庆典之日到了。 龟兹的?庆典广场被装点得格外热闹,高台足足有三丈高,台面铺着红色的?毡毯,四周插满了绘着雄鹰图案的?旗帜,边缘悬挂着一串串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声响。 广场四周的?土坯房顶上?,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房檐下挂着五彩斑斓的?绸带,几个西域乐师坐在角落,弹奏着欢快的?胡琴与手鼓,曲调里满是胜利的?喜悦。 高台前?方的?空地上?,早已围出一片区域,地上?铺着粗麻布,正是为“祭天”准备的?场地,气氛热烈中又透着几分肃杀。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庆典正式开?始。 城主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碗,用洪亮的?胡语高声喊话,大意是庆贺击败狼山,俘获敌将,要以俘虏的?头颅祭天,祈求来年水草丰美。 台下百姓跟着欢呼,不少人举起酒囊,高声附和。 正午时分,鼓声震天,龟兹士兵押着俘虏缓缓走来。 狼山大将被铁链锁着脖颈,面色狰狞却挣脱不得,身后的?狼山士兵个个被反绑双手,神色愤恨。 待话音落下,士兵们将俘虏押到高台前?的?空地上?,狼山大将怒目圆睁,对着高台嘶吼,却被士兵用刀柄狠狠砸在背上?,跪倒在地。 雁萧关与亲卫混在人群中,目光看似随意扫过广场,实则一直留意着高台两?侧,那里有兵士举着四支火器,铁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此前?战场上?所见的?别无二致。 再往旁处看去,忽然,他?眼神微眯,注意到高台后方的?屋檐下,藏着几个人影,手中握着短弩,正悄悄盯着高台顶端的?城主。 就在此时,高台前?的?士兵猛地将狼山大将按倒在地,另几个士兵则抽出弯刀…… 祭天仪式,眼看就要开?始。 “嗷呜……” 一声狼嚎突然传来,紧接着,数十匹巨狼窜了进来,它?们体型壮硕,眼中闪着凶光,直扑向押解俘虏的?士兵。士兵们猝不及防,被狼扑得连连后退,广场上?的?百姓顿时尖叫着四散躲避,原本?热闹的?庆典瞬间乱作一团。 “是狼山的?人。”有人大喊。 只见广场入口处,几十个穿着兽皮,脸上?涂着油彩的?狼山汉子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握着长矛,身后还?跟着更多巨狼,显然是来劫人的?。 雁萧关眉头微蹙,本?打算两?不相帮,毕竟龟兹与狼山的?恩怨与他?无关,他?只需查清火器源头便可。 可当他?看清那些狼的?模样时,却是一怔。 “动手,暗中帮狼山一把,别暴露身份。”雁萧关低声对身旁的?亲卫吩咐。 亲卫立刻会意,悄悄摸到广场两?侧的?土坯房后,趁着混乱,弩箭精准射向龟兹士兵手中的?火器。 “哐当”几声后,火器连带着人被砸倒在地。龟兹士兵本?就被巨狼冲得手忙脚乱,此刻没了火器的?威慑,更是难以抵挡狼山人的?攻势。 狼山大将见状,高声嘶吼着指挥手下。 几个狼山汉子趁机冲到高台前?,砍断绑着狼山大将的?铁链,其余人则带着巨狼,死死拦住围上?来的?龟兹士兵。 混乱中,狼山大将被手下扶起身,虽浑身是伤,却依旧凶悍,他?提着一把抢来的?弯刀,转身朝着广场后方跑去。狼山众人也不敢久留,跟着他?边打边退,很?快便冲出了广场,朝着城外的?戈壁逃窜而去。 龟兹城主气得在高台上?怒吼,却因混乱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追击。 雁萧关看了一眼亲卫,沉声道,“跟上?他?们。” 说罢,他?混在慌乱的?人群中,悄悄退出广场,朝着狼山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同时,龟兹士兵亦在城主的?怒喝声中迅速整队,循着狼山人的?踪迹追了出去。 他?们熟悉地形,又带着弓箭与火器,很?快便追上?狼山一行人。 狼山大将腿上?受了刀伤,行动不便,身后的?族人也多有挂彩,战狼虽凶悍,却也被箭矢伤了好?几匹,局势岌岌可危。 “快,进前?面的?峡谷。”狼山大将咬牙嘶吼,正要带着人往不远处的?峡谷钻,身后的?箭矢已呼啸着袭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道蒙着黑布,只露双眼的?身影突然从峡谷两?侧的?沙丘后跃出。他?们手握短刃,动作迅猛,几下便将冲在最?前?的?几个龟兹士兵撂倒,又趁着混乱,夺下了龟兹士兵手中火器。 龟兹士兵猝不及防,被这伙突然出现的?人打乱了阵脚,一时竟顾不上?继续追击。 “走。”雁萧关压低声音,对着狼山人喊了一句。 狼山大将虽惊疑不定,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立刻带着族人与战狼钻进峡谷。 雁萧关与亲卫断后,又拦截了一阵龟兹士兵,见对方不敢贸然深入峡谷,才迅速撤退,跟上?狼山人的?脚步。 峡谷深处有一处隐蔽的?山洞,众人钻进去后,才算彻底摆脱了追击。山洞内一片昏暗,狼山人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少人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战狼们则围着主人,低声呜咽着舔舐他?们的?伤口。 雁萧关与亲卫摘下面罩,靠在洞壁上?休息。 狼山人虽受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只是他?们来历不明?,几个年轻的?族人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死死盯着雁萧关一行人,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几匹伤势较轻的?战狼突然挣脱主人的?束缚,朝着雁萧关走去。 它?们围着雁萧关转圈,用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随后竟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眼神温顺的?像家犬。 第329章 其余的?战狼见了,也纷纷围拢过来,对着雁萧关摇着尾巴,丝毫没有此前?的?凶悍模样。 狼山人见状,个个面露诧异。 狼山的?战狼虽比寻常巨狼更通人性,却也更桀骜不驯,狼山人世代将其视为神兽,唯有部落中的?精锐才能驱使。可眼前?这个陌生人,竟让战狼如此亲近,甚至比他?们这些驯养者还?要受青睐,这如何不让他?们疑惑? 不过,战狼的?态度渐渐打消了他?们的?警惕,在狼山人心中,战狼的?直觉从不会错,能被战狼接纳的?人,定非恶人。 狼山大将挣扎着站起身,对着雁萧关拱了拱手,“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只是不知?阁下从何而来?为何要帮我们?” “我们自大梁而来,此行乃是为了追查火器的?来历。”雁萧关看着围着自己?,吐着舌头卖萌的?战狼,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如实答道,“此前?在城外见到龟兹士兵使用火器,便趁机混入城中打探,恰巧遇上?今日之事。” 提到“火器”二字,狼山大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中满是恨意,“这该死的?火器,龟兹就是靠它?才打赢我们,杀了我们不少族人。” “可不是嘛,那些拿着火器的?倭人,在大梁边境作乱,杀了不少人,还?劫掠了多艘商船,甚至有入侵大梁的?野心。”雁萧关身后的?亲卫也忍不住开?口,同仇敌忾道,“我们就是为了查清火器的?源头,才一路追到西域来的?。” 闻言,狼山大将眼中瞬间燃起浓烈的?恨意,“当初那伙人本?是要和我族交易火器,却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年年上?供牛羊与皮毛,甚至想让我们将战狼当作贡品献给他?们。” “战狼是我们狼山人的?伙伴,是守护神,我们自然不肯,没成想他?们竟趁我们部落举行祭典时偷袭,抢走了部落的?圣狼,之后还?将火器卖给龟兹。”说到此处,他?猛地攥紧拳头,“若不是这火器,龟兹怎会有恃无恐,我们狼山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雁萧关听完,没有立即询问卖火器之人的?来历,而是沉吟片刻,对着狼山大将道,“你们此刻伤势不轻,亦没伤药、干粮,不若先在此处休整,我们回龟兹城一趟,买好?物资再来与你们汇合。” 商议定后,雁萧关带着亲卫悄悄返回龟兹城,径直找到赵武与马掌柜。 “赵当家、马掌柜,我与手下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继续同你们赶路了。”雁萧关开?口说道,语气带着歉意。 赵武闻言,脸上?满是不舍,“厉兄弟,这才刚到龟兹,怎么就要走?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马掌柜也跟着问道,“是啊,若是有难处,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雁萧关摆了摆手,笑着解释,“并?非遇到麻烦,只是临时有急事需去北边一趟,此番多谢二位照料,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再同你们来西域做生意。” 他?将早已备好?的?银钱递过去,“这些是我们应出的?食宿费,还?请收下。” “既然是急事,那我就不多留你了。”赵武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拍了拍雁萧关的?肩膀,“厉兄弟,路上?务必小心,待日后回到大梁,记得来寻我喝酒。” 马掌柜也笑着点头,“一路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雁萧关谢过二人,便带着亲卫直奔城中的?药铺与粮店,买了足量的?药物,又购置了许多耐储存的?干粮与皮囊装的?清水,狼山离此处路途不近,狼山一行人不仅带伤,还?缺食少水,这些物资必不可少。 一行人数量不少,物资筹备费了些功夫,但好?在龟兹城因要举办庆典,各类货物充足,不多时便凑齐了够用的?物资。雁萧关让人分两?批将物资悄悄运出城外,自己?则带着最?后一批物资,借着夜色掩护,出了龟兹城,与等候在峡谷中的?狼山一行人汇合。 “走吧,回狼山。”狼山大将见物资齐备,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对着雁萧关拱了拱手。 雁萧关点头应下,一行人带着战狼,避开?龟兹的?巡查士兵,缓缓消失在茫茫戈壁之中。 第248章 一行人翻过高耸的戈壁石山, 眼前景象骤然一变,狼山并非单指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群, 部族便扎根在山脉深处的一处天然峡谷中。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 只留一条狭窄的通道进出,通道旁还设着隐蔽的石垒与?陷阱,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峡谷内却别有洞天,成片的毡房错落分布,毡房外晾晒着兽皮与?风干的肉干, 孩童们围着木桩奔跑嬉闹, 不少壮硕的男女正忙着鞣制皮革、打磨工具。 这里?的人,不论男女都?生?得高大?健壮,腰间挎着弯刀, 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山野间的悍气。 雁萧关等人跟着狼山大?将走进峡谷时, 立刻引来不少目光。 狼山极少让陌生?人入内, 自前次那些?贩卖火器的歹人进山后,部族更是?对陌生?人多了几分戒备, 此刻见突然来了几张生?面孔, 众人的视线里?难免带着审视,甚至有几个年轻汉子握紧了腰间的刀, 神色并不和善。 可不过片刻,他们神态便变了,顺着他们奇异的眼神看去,只见雁萧关走到哪,数头成年战狼便跟到哪, 不多时,又有几只在狼腹间扑腾的小?狼崽,也摇摇晃晃地跑到雁萧关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裤腿。 小?狼崽不过巴掌大?,浑身覆盖着银色的短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灵动又可爱,蹭够了还仰头吐着小?舌头,险些?要将雁萧关的腿埋进毛茸茸的狼崽堆里?。 部族众人见此情景,脸上的戒备瞬间柔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好奇,能被圣狼,尤其是?被当作宝贝的狼崽如此亲近,这人定不一般。 走到峡谷深处最大?的一座毡房前,狼山大?将掀开门?帘,对着里?面喊道,“首领,大?梁客人到了。” 毡房内,一个女子正坐在兽皮毯上擦拭弯刀。她身着黑色兽皮长袍,腰间系着镶嵌狼牙的腰带,长发编成麻花辫披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深邃的眉眼。 即使坐着也能瞧出其身形高挑,不比寻常男子逊色,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却丝毫不显狰狞,反而添了几分英气,正是?狼山首领,狼筝。 雁萧关刚被引着坐下,就?见两只银白?的小?狼崽从毡房角落悄悄摸摸地钻了出来,东瞧西瞧确认没有危险后,径直朝着雁萧关跑去,跑到他脚边,叼住他的袍角就?往上扭,肥嘟嘟的小?屁股还一下下往地上坠,模样憨态可掬。 狼筝已听手下禀报过雁萧关被战狼亲近的事,可此刻亲眼见着这场景,仍忍不住抽了抽唇角,手中擦拭弯刀的动作都?顿住。 狼山上的狼被视为圣狼,它?们直觉过人,选择绝不会出错,狼筝登时卸下戒备。 只是?面前英俊挺拔,瞧着吊儿郎当的外来者,为何能让圣狼主动贴附,还是?让她难免好奇。 待小?狼崽顺着袍角爬到雁萧关膝头,蜷成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狼筝才抬眼看向雁萧关,目光锐利中带着几分探究,“在下狼筝,狼山首领,难得有客人能得圣狼青睐,只是?不知,阁下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从不近外人的圣狼这般喜爱?” 雁萧关低头揉了揉膝头小?狼崽的脑袋,语气轻描淡写,“谈不上特别,幼时曾与?野狼一同生?活过几年,或许身上沾染了狼的气息,被它?们误认作了同类。” 狼筝见他话?语简略,显然不欲多提过往,便知趣地不再追问,话?锋一转,直入正题,“阁下既自大?梁而来,听狼刹说你是?为追查火器一事?” 狼刹,也就?是?狼山大?将。 雁萧关颔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在下厉五,自大?梁而来,此行专为追查火器一事。” 提及“火器”,狼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些?烧火的铁管子可是?害了我族数百人性命。” 一旁的狼刹恨声,“首领,大?梁也遭了火器的祸害。” 狼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么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正是?。”雁萧关点头,“据我们所知,龟兹的火器是?旁人手中得来,不知首领是?否知晓这伙人的来历?” 狼筝走到毡房角落,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张破旧羊皮卷,铺开在桌上,“他们来自火罗国,位于西域最西边的城邦。当初他们来狼山,不仅带来了手持的火器,还吹嘘说他们国中还有固定在一处,威力更大?的火炮,一炮就?能轰塌一座土城。” 雁萧关盯着羊皮卷上标记的“火罗国”位置,眉头微蹙,“火罗国……此前从未听闻过能造火器的城邦。” “他们可造不出这等玩意儿。”狼筝看着毡房外嬉闹的战狼,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冷嗤一声。 雁萧关眼神微动,顺势请教,“火罗国既能拿出火器,甚至还有威力更大?的火炮,应是?有造器的本事才对,首领如此说,可是?其中另有隐情?” 第330章 狼筝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狼牙腰带,缓缓道,“火罗国不过是?西域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邦,靠倒卖皮毛与?香料勉强过活,哪有造火器的能耐?” 她顿了顿,想起此前她撬出的消息,继续说道,“是?前年冬天,火罗国边境来了一行商队,据说是从大洋彼岸而来。” “其间有十几个外邦人身上携带着不少图纸与?零件,火罗国的国王见那些?人富贵,便起了歹心,直接把那些?外邦人全都?绑了,关在王宫深处的石牢里。” 说到这里?,狼筝语气添了几分冷意,“那些?外邦人被逼着画出造火器的图纸,火罗国又强征了不少铁匠与?奴隶,照着图纸敲打,折腾了大?半年,才造出第一批火器。后来他们见识了火器威力,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造出了威力更惊人的火炮。” 雁萧关闻言,追问,“首领可知,那些?外邦人是?否与?倭人有关?或是?火罗国是?否与?倭人有过往来?” 狼筝摇了摇头,“说不好。” 毕竟若非涉及狼山人命与?圣狼,狼筝根本不在意火罗国,即使派人潜入火罗,也另有目的,旁的事自不会多加探究。 雁萧关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大?致脉络,火罗国靠劫持外邦学者获得造器之法,而倭人极有可能通过中间人与?火罗国达成了合作,甚至可能是?火罗国引导中间人找到倭人,目的便是?借倭人的手,扩散火器的同时,测试大?梁对火器的抵御能力,说不定还想形成对大?梁的夹击之势。 雁萧关看向狼筝,语气郑重,“首领,火罗国造火器,迟早会成为西域的大?患,亦成为大?梁大?患。” 在经历族中壮士被火器屠戮,连狼山第一勇士狼刹都?险些?丧命后,狼筝自然对此言深信不疑。 “火器威力非寻常刀剑能及,我族即使倾巢出动亦是?枉送性命。”狼筝虽不甘,可她是?一族首领,不可能因逞凶斗狠便不顾族人性命。 垂眸看了一眼腿上的幼狼,雁萧关沉吟一瞬,坦诚道,“不瞒首领,我府中亦有能人,已能造出火器。若能再寻机拿到火炮图纸,或是?得到一件火炮实?物,便能造出比火罗国手中火器、火炮威力更甚的武器。” 狼筝身子一直,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追问道,“当真?” 雁萧关点头,“此事我不敢妄言,府中匠人已对火器颇有研究,只是?此前缺少参照,才造不出火炮,若能有火罗国的火炮作为参照,定能有所突破。” 狼刹更是?神情振奋,与?狼筝对视一眼,难掩激动。 狼筝自然也是?如此,可随即又皱起眉,“火罗国王宫守卫森严,尤其是?关押外邦人的石牢,据说设在地下,只有一条通道能进出,硬闯根本行不通。” 即使火罗国乃是?小?国,可到底是?一国城邦,还将监牢设在重重守卫之下,想要潜入,谈何容易?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之前已派遣族中不少勇士潜入火罗国,至今也无法靠近王宫,只探得些?事关火器的零星消息,想要进入王宫内的牢狱,更是?困难重重。” 雁萧关思索片刻,沉声说,“硬闯确实?不行。” 毕竟火罗国一直在往外售卖火器,城邦之中火器的数量定然非同小?可,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稍作停顿,看向狼筝,“不知首领能否再派人潜入火罗国,摸清王宫布防与?学者的关押位置?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狼筝脸色几番变幻,良久,终于咬牙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安排人出发。” “不过火罗国离此不近,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月,这段时间你们暂且留在狼山休整,也好让战狼、圣狼们多亲近亲近你。”说罢,她瞥了一眼正趴在雁萧关身上打滚的小?狼崽,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雁萧关在狼山待了数日,与?狼山部族中人不过是?混了个面熟,狼山人虽因战狼的亲近放下了戒备,却仍带着几分山野部族的内敛,话?不多,唯有遇事时才会主动搭话?。 反倒是?狼山的战狼与?雁萧关打得火热,他熟稔狼性,知道如何挠下巴能让成年战狼舒服地眯起眼,逗弄狼崽时分寸十足,甚至能带着几头壮硕的战狼在峡谷中训练搏斗,一套与?狼相处的法子,比许多狼山族人还要娴熟。 一连数日,狼山的战狼几乎被他“玩”了个遍,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摇尾巴的毛团子。 可日子一久,众人渐渐发现,雁萧关变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明明还逗着狼崽,指尖顺着幼狼的银毛轻轻摩挲,目光却会突然飘向不远处的成年战狼群中,像是?在寻找什么。每当遍寻不获后,他的眉头便会不自觉蹙起,眼底的忧虑藏都?藏不住。 雁萧关极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即便天塌下来,他也总能笑着迎难而上,少会将负面情绪外露。亲卫见主子这般模样,也个个面色凝重,不敢多言,只在暗中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狼山人待客大?气周到,每日都?会让人送来新鲜的肉干与?羊奶,却也知分寸,从不追问雁萧关的私事。 直到这日傍晚,狼筝在族内设宴,篝火在中央跳跃,酒杯碰撞的脆响与?胡琴的曲调交织在一起。 酒过三巡,狼刹端着酒杯走到雁萧关身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带着些?醉意,“厉兄弟,这两日见你总是?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关乎火罗国或是?龟兹,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想办法。” 虽相识时日尚短,狼刹已将雁萧关视作可信赖的手足,自然想替他分担忧愁,解决急难。更何况,他们此刻境况相近,本就?该彼此扶持,共渡难关。 雁萧关手中的酒杯顿了顿,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交错。 酒酣之际,那份压在心底的疑虑终究没忍住,他抬眼看向狼刹,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敢问大?将,十数年前,狼山是?否有一匹右眼带疤的母狼曾被人送往大?梁,后又被送回?西域?” 狼刹闻言一愣,眼中醉意瞬间逸散,随即眼神凝重起来。 雁萧关见他神色微动,不再迟疑,追问,“若真有这匹狼,它?如今是?否已亡故?” 说罢,他直直盯着狼刹。 狼刹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酒液晃出几滴,他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雁萧关,反问,“你先说说,你为何会知晓这匹狼?” 雁萧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匹狼曾护我数年,是?它?……喂我狼乳,将我养大?的。若不是?它?,我早已不在世间。” 话?音落下,狼刹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雁萧关,“你……你是?大?梁皇室中人?” 一旁的狼筝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满是?诧异。她虽才继任狼山首领之位不过几年,可当初圣狼被送给大?梁皇帝乃是?所有狼山人心中之痛,即使三岁小?儿都?对之知之甚详,她自然亦不例外。 雁萧关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正是?,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它?,我托人将它?送回?西域,之后再未曾听闻它?消息,只是?不知它?是?否还在世间?” 狼筝定了定神,语气缓和了许多,“寻常野狼寿命不过十数年,可狼山的圣狼不同,寿命最长能达四十余年,它?不过三十出头年岁,虽年长,可它?是?狼山前任狼王,现任狼王更是?它?的子嗣,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护着她。” “它?在哪?”雁萧关追问。 闻言,狼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火罗国人借交易火器之便突袭圣兽幼崽,它?为保护狼崽,被他们抓走,如今还被困在火罗国王宫的牢笼里?。” 雁萧关的心猛地一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狼筝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尴尬的说道,“不瞒你,我此前之所以派探子潜入火罗国,并非是?为探查火器来源,而是?想找到它?的下落,它?是?我族圣狼,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带它?回?家?。” 得知雁萧关与?前任狼王的渊源,狼刹看向雁萧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近。 狼筝也不再有丝毫隐瞒,对雁萧关道,“既然厉兄弟与?母狼有此渊源,便是?狼山的朋友,等探子传回?火罗国消息,我定挑选精锐潜入火罗国都?城,营救母狼与?被关押的外邦学者。” 雁萧关眼中瞬间燃起光亮,“若二位信得过,我愿带着亲卫一同参与?此次行动,一为报答养育之恩,二为守卫大?梁。” 狼筝与?狼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狼筝笑道,“有厉兄弟相助,此事定能事半功倍,待探子传回?消息,咱们便一同商议具体对策。” ----------------------- 作者有话说:加班,到家太晚,只有这么多[托腮] 第249章 时?间倏忽而过, 赢州近日天气晴好,日子过得繁忙而安然。 第331章 这?一日,一匹快马疾驰入王府, 将一封信送到?了瑞宁手中。 瑞宁接过信笺, 心里不知怎的,竟腾起一阵莫名?的慌张, 偏偏此时?雁萧关还不在王府,他定了定神,转身快步将信送到?了明几许手中。 此时?刚入夜,王府早已点了烛火, 昏黄的光笼罩着庭院, 绿秧拿着干帕,正?为明几许拭干发丝。 刚洗漱沐浴完的明几许,坐在院中石桌旁, 缓缓展开信纸。 明亮灯火下,信上的内容尽数映入眼帘, 一是关于?雁萧关此前送往天都的涉及倭人与火器之事后续, 以宣毕渊为首的世家大族已共同上书,奏请让原本守卫岭水的乌信乌将军, 带着麾下士兵即刻驰援明州关, 以防西域生乱。 此事在朝堂上并未起半分争议,连太子都表示赞成。 二?是关乎东宫的动向, 太子不日便要?迎娶太子妃。 而这?位太子妃,乃是当今黛贵妃母家,黛家二?房的嫡女,黛莺和。 明几许捏着信纸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正?要?将信收好时?,眼角余光却瞥见?瑞宁站在一旁,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他沉吟一瞬,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 动作间,他紧紧盯着瑞宁神情,信中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太子娶妃一事,更不会特意点出太子妃的人选。 况且,来送信的人,也并非当初大柱派去天都的信使。 若是寻常信使,消息定会先?送到?大柱手中,再由大柱送交雁萧关酌情处理?,即使雁萧关不在王府,总归是越不过大柱的。可此番消息却直接送到?了瑞宁手中,那送来消息之人,身份怕是不简单。 再看信中两?则消息,明几许觉的第?二?条关于?太子娶妃的内容才是重点。 因此无论?是送信之人的意图,还是消息背后的深意,都让明几许觉得不对劲。 自来了赢州,明几许多数时?间沉溺于?化学研究,整日与药剂为伴,可他善谋,且心思敏捷,但凡让他察觉一丝细枝末节,都能一点点挖掘出背后隐藏的真相。 就像此刻,仅凭信中几句关于?太子妃的只言片语,他便瞬间判定,这?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黛莺和,必定与雁萧关有着不一般的关联。 太子妃姓黛,而雁萧关的母妃正?是黛贵妃,可即便有这?层牵连,似乎也不足以让送信人在信中特意提及此事,毕竟雁萧关与黛贵妃并无血脉亲缘,雁萧关只是黛贵妃的养子。 而黛莺和,不过只是黛府二?房养在深闺里的女儿,论?身份、论?与雁萧关的交集,都算不上重要?,可看瑞宁的表现,却并非如此。 若没料错,送信人必定是雁萧关留在天都的心腹,雁萧关当初决定来赢州,便是打定主意远离天都,甚至连神武军都带了过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铁了心要?在赢州扎根,不愿再与天都有过多牵连。 可他偏偏留了心腹在天都,这?与他远避赢州的行为,明显透着矛盾。 明几许回想刚才信中的内容,觉得雁萧关之所以特意将心腹留在天都,绝非无的放矢,而是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怕是就与这?位黛莺和有关。 就在他理?清脉络的功夫,瑞宁已匆匆将信看完,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犹豫片刻,他终是咬着牙看向明几许,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王妃,这?事得赶紧告诉王爷。” 明几许微微挑起眉,瑞宁已来来回回踱步了好几圈。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声音又起,“对了,这?事还得告知从南,若是从南知晓黛家小?姐要?嫁与太子,怕是得闹翻天。” 明几许眉梢微动,方才还隐在雾中的真相瞬间明晰。不过是短短一句话,他精准抓住了千丝万缕中起始的那根线头。 “黛莺和与陆从南有关系。”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瑞宁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满是惊愕。 明几许看向瑞宁,语气平静,“瑞宁总管不必回答,只听我说便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南姓陆,且自小?随在王爷身侧,颇受宠重,而王爷多年来蛰伏隐忍,不惜赌上性命,只为给陆家复仇,如此一来,想必王爷与陆家、与从南关系皆非比寻常。” 说到?这?里,明几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我所料不错,陆从南乃是陆家子。” 瑞宁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连夜色都遮不住那份紧绷,他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明几许说对了。 明几许顺着线索往下推,“听闻当初陆家灭门时?,陆少夫人腹中怀有身孕,陆家出事乃是十六年前,如今这?位太子妃的年纪,怕正好是十六岁。” 瑞宁站在一旁,听着明几许句句戳中要?害,好半天才艰涩开口,“王妃果然料事如神。” 绿秧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嘴巴张得比鹅蛋还大,满脸震惊。 明几许挥手示意绿秧退到?一边,又对瑞宁说,“坐吧。” 瑞宁深吸一口气,在明几许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好半晌才平复下心中的激荡,“黛家小?姐正?是当年陆少夫人腹中的孩子,我也不知王爷当年是如何救下从南和黛家小?姐的,可他确实以幼童之身,保下了陆家血脉。” 他满是骄傲,随即苦笑,“只是他年纪尚小?,能将从南藏在宫中,刚出生的女童却总得有人照顾,多亏贵妃娘娘心善,不问女童来处,将其送到?黛府秘密养着。” 他叹息一声,“这?世上,知晓从南与黛家小姐真实身份的,也就只有王爷和我了。” 明几许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往事,反话锋一转,“天都至赢州足有数千里路程,即便轻装简从,不眠不休,一来一往最少也得四?个月,恐怕此时?太子与黛家小?姐大婚早已成定局。” 瑞宁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可这?消息,无论?如何也该让王爷和陆从南知晓。 “事已至此,不妨先?备一份厚礼送往天都,当作贺礼。”沉默片刻,明几许道?,“再者,黛家小?姐明面上与王爷总归有些?兄妹情分,她嫁入东宫,王爷可为她送上丰厚嫁妆,让她在东宫能少受些?委屈。其余的,只能再做打算。” 瑞宁虽满心焦急,却也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雁萧关和陆从南俱不在赢州,府中能拿主意的,也只有明几许。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殿下那边如何了,尤其是从南,若是他知晓此事,怕是又得冲动行事。” 明几许垂眼,眼睫轻轻颤动,忽然开口,“火器改良已成,我可脱身去西域寻王爷,到?时?,我会当面将消息告之于?他。” 瑞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起雁萧关离开前的嘱托,点头道?,“王妃放心,王府的事我定当办妥当。” 不过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带着担忧补充道?,“只是王妃亲自去西域,路途遥远,还请多注意安危,也多带些?工坊火器,以备不时?之需。” 明几许点了点头,应道?,“既当如此,便劳总管多加费心。”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还有,给天都送礼务必丰厚,再派可靠之人尽快送往,切记不要?出任何差错。” “嫁妆与贺礼的事,我会亲自盯着,绝不会出纰漏。”瑞宁连忙应下,语气满是关切,“只是公子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保重自身安危,王爷还等着王妃呢。” 明几许轻笑一声,安抚道?,“放心,我亦有分寸。” 翌日,一行车马早早出了城门,往明州而去。 同一时?刻,茫茫戈壁中,雄鹰长鸣,锐利的双目在疾飞间盯上了地面逃窜的野兔。它双翼一振,一瞬即落,两?爪直抓向野兔。 野兔东躲西窜,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攻击。雄鹰再次腾空而起,正?要?寻机而动,却见?逃窜的野兔转瞬间血光四?溅,一柄短刃划破长空,精准地将野兔扎在了地上。 雁萧关几步走上前,弯腰提起野兔,抬眼遥望着那只丢了猎物、正?高声长鸣的雄鹰,他勾唇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才转身走向一旁。 湖边的景象格外清爽,赶了几日路,他们终于?在昨夜寻到?了这?处绿洲。绿洲面积不大,中央卧着一汪清澈的湖水,周围零散分布着几小?片树林。连日在戈壁跋涉,不仅随行众人疲惫至极,连驮货的骆驼也蔫蔫的,此刻正?趴在树荫下歇脚。 雁萧关与狼筝并未按原计划在狼山等候探子消息,再行动身。终究是心下难安,且狼山自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即便他们不在狼山,探子探到?的消息也能精准送到?他们手上,绝不会耽误后续计划。 多番考虑之下,他们提前踏上了前往火罗国的路程。 雁萧关蹲在湖边,先?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把脸,清凉的触感稍稍驱散了连日赶路的疲惫。接着,他动作利落地将兔子收拾干净,拎着兔腿站起身,心里已想好如何处置这?猎物,架起篝火,把兔肉往上一烤,再抹上盐和香料,届时?香气扑鼻,味道?定然不差。 第332章 烤兔肉可是雁萧关的一道?绝活,说起来,明几许虽吃过数顿他亲手做的饭食,却还没尝过他烤的肉呢。 想到?这?里,雁萧关不禁有些?失神,不知王府那边是否一切安好?明几许对火器的研究,又是否有了新的进展? 雁萧关脚下向前,思绪却早飘去了赢州,他想起明几许埋首研究时?,脸上不慎沾着炭黑也浑然不觉的模样。画面一闪,转而便是对方吃着他做的饭食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雁萧关眉梢不自觉放软,连雄鹰再次掠过头顶的长鸣都没听见?,脚步慢悠悠挪动着,等回过神时?,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毡帐旁。 刚到?帐门口,他便察觉不对,帐内站着两?个陌生的狼山族人,神色满是焦急,而狼筝与帐内其他狼山族人,则是个个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怒火。 见?雁萧关回来,狼筝深吸一口气,强制按压住声音的颤抖,“火罗国……把圣狼送去了斗兽场。” “斗兽场?”雁萧关脚步骤然顿住。 那两?个陌生的狼山族人得到?狼筝示意,连忙解释,“火罗国都城内有一座巨大的斗兽场,每日都有斗兽表演,其内兽与兽,兽与人,还有人与人相斗,败者当场被杀,胜者等着下一轮厮杀,直到?力竭而亡。” 他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悲愤,“圣狼被抓后,火罗国国王觉得它性子凶悍,竟把它扔进了斗兽场,让它和其他猛兽相斗,供人取乐。” 即便先?前已隐约听闻此事,此刻再听,众人仍如遭炸雷,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 在狼山,圣狼是部?族的守护神,是所有人又敬又爱的存在,平日里怎么宠着护着都不为过。如今听闻圣狼要?在斗兽场里,像牲畜一样被逼迫着厮杀,光是想想那场景,狼山族人便红了眼眶。 雁萧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想起幼时?,母狼喂他狼乳,冬日里让他蜷在腹上取暖,会温柔地舔舐他的脸颊。再想到?它此刻可能满身伤痕,在斗兽场中挣扎求生,当即又惊又怒。 圣狼早已年老,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狼筝一手垂在身侧,指节泛白,声音里满是心疼,“寻常圣狼寿命虽长,可前任狼王已是上了年纪,先?前为保护狼崽还受了伤。如今在斗兽场里日日厮杀,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她猛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语气骤然变得坚定,“我们务必尽快赶到?火罗国都城,把圣狼从斗兽场里救出来。” 狼山众人闻言,纷纷高声应和,眼中怒火更盛,个个恨不得立刻杀进火罗国都城,将圣狼从绝境中夺回。 雁萧关却没冲动行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刃,脑海中反复回想探子说的“兽与兽斗、兽与人斗,还有人与人斗”,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只是这?想法太过冒险,他暂时?没说出口,只突兀抬目与狼筝对视一眼,眼神莫测,让帐内众人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第250章 火罗国都城有着其他西?域城邦一般无二的粗犷大气, 城墙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青石光泽,不同的是,城门口的守卫腰间挂着的不是散着冷光的寒兵, 而是乍看之下?瞧着同烧火棍无甚差别的物?什。 “这?就是火罗国的神器, 能于百步之外杀人?。” “嘶,听说?火罗国正是凭此神兵扫荡了周遭国邦, 所?到之处无人?匹敌……” 声音虽小,一字一句却都被听在耳中,守卫挺起胸,趾高气昂扫视进城的人?群。 雁萧关混在进城的人?群中, 粗布衣衫上沾着戈壁的尘土, 脸上几?道浅疤掩去了原本的清俊,活像个走投无路、靠力?气讨生活的流浪者。他自然也听清了身旁细语,心中微震, 百步之外,倭人?手中火器伤人?距离不过数十步, 若倭人?的火器果真来自火罗国, 那便是火罗国私下?藏了一手。 若他们真当以?倭人?手中火器为准,日后?兵戈相见, 定然会遭当头棒喝, 轻则损兵残将?,重则国破家亡。想到此, 雁萧关心中一凛,幸亏明几?许历来追求尽善尽美,早早决定改良火器威力?,现下?赢州王府的火器虽不好说?比火罗国的威力?更强,起码就射程而言, 两边是势均力?敌。 不远处的商队旁,狼筝身着绣着兽纹的异域长袍,身后?跟着几?个扮作伙计的狼山精锐,马车上堆着捆好的皮毛与香料。来之前,他们已商议好,狼筝在明,以?西?域商人?的身份进城,一方面?打探火罗国都城的布防与火器工坊的位置,另一方面?吸引守卫的注意力?。雁萧关在暗,借着斗兽场招募斗兽人?的机会潜入,近距离寻找倘风的下?落。 狼山之狼全为圣狼,人?类没资格为圣狼起名,狼山的所?有狼在狼山人?口中全被称为圣狼。 倘风,雁萧关幼时为哺育他长大的母狼起的名字,不过,只是他和?陆从南这?般称呼它,毕竟母狼乃是狼山圣狼,生于斯,长于斯,不过机缘巧合去了一趟大梁天都,而他只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幸蒙它相救,为它起名,还在狼山人?面?前以?此称呼圣狼,未免越殂代?疱。 至于私下?,雁萧关却是自由的,想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记住联络暗号,若有危险,就让你的人?在城西?的树下?挂一块染血的兽皮。”狼筝趁着整理马车上皮毛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雁萧关说?。 雁萧关微微点头,跟着人?流缓缓走向城门,身后?狼筝的目光如同实质,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消失在进城的队伍里。 城门守卫对过往行人?的盘问并不多,只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结实的身形,便挥挥手放他进城。 穿过城门,城内的景象豁然开朗,宽阔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贩卖香料、水果与手工艺品的商贩吆喝着,穿着异域服饰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能看到火罗国士兵巡逻,手中火器毫不遮掩,甚至是有意地展示于众人?眼前。 来往所?见,但凡是火罗国士兵,人?人?手拿火器。即使是在人?人?高壮的西?域,雁萧关高大的身形亦未泯然与众人?,他隐在人?群后?,一双利眼从乌压压的头顶上越过,眼神落在士兵手中火器上,久久未收回。 他的举动?并未引来士兵关注,毕竟街上行人?之中,十有八九俱是如此,剩下?之人?不是火罗国人?,便是久居于火罗国。 狼筝一众亦是如此,只是他们面?上还带着为遮掩完全的惊骇,远远看了一眼转身离开的雁萧关,狼筝心下?止不住后?怕,幸亏对方阻止了他们贸然进攻的打算,不然,他们不止不能救出圣狼,自己都会葬身于此,枉送性命。 雁萧关已不在主街,他在街巷间穿梭,很快,他找到了一名黑市贩子,他自小混迹市井,想要?寻什么人?,简直不费吹飞之力?。几?句交谈,他顺着黑市贩子的指引,往城中斗兽场走去。沿途的喧嚣与热闹他全然没放在心上,只默默记下?街道的布局与守卫的位置。 这?些信息,或许之后?能帮上他的忙。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制建筑出现在眼前,正是斗兽场。外墙高达十余丈,墙上刻着狰狞的兽首图案,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人?吞噬。 远远就能听到场内传来的嘶吼声与观众的欢呼声,声音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野蛮与残酷。 斗兽场门口围着不少人?,有的是来看热闹的观众,有的是和?雁萧关一样,走投无路之下?投身斗兽场当斗兽人的流浪者。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混进人?群中,跟着队伍往入口旁的一道小门处走。 小门处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手里拿着名册,正逐个登记。轮到雁萧关时,管事见他并非西?域人?模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粗声问道,“叫什么名字?以前打过斗兽吗?” “阿厉,没正经打过,但力?气大,能对付野兽。”雁萧关平静说?道,眼神却透着一股狠厉倔强。 管事嗤笑一声,指了指旁边一个临时搭起的围栏,“进去试试,里面?有头饿了两天的狼,能活下?来,就给你登记。” 雁萧关没犹豫,迈步走进围栏。 围栏里的狼看到他,立刻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嘶吼,一双眼睛猩红,显然是饿极了。它几?乎是在雁萧关刚站定的同时便扑过来,速度极快。 雁萧关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同时弯腰捡起地上一根粗木棍,趁着狼扑空的间隙,用?木棍狠狠敲在狼的后?腿上。 狼痛得嗷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雁萧关没给它反应的机会,上前一步,用?木棍抵住狼的脖颈,力?道控制得刚好,既让狼无法挣扎,又没伤它性命。 “喝,动?作好快。”有看热闹的人?叹服。 围栏外的管事见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不错,有点本事。” 第333章 他拿出名册,在上面?记下?“阿厉”的名字,又递给雁萧关一块铁牌,“拿着这?个,去后?面?等着安排第一场斗兽,赢了自有你好处,若是输了……” 他将?雁萧关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圈,“看你这?模样,该是能填饱场中野兽的饿腹。” 说?完,他大笑出声。 雁萧关接过铁牌,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管事笑声戛然而止,冷哼一声,“记住,赢了十场后?,才有出斗兽场的资格。” 不然,就一直为斗兽场卖命吧。 雁萧关点点头,跟着人?往斗兽场后?方走去,穿过喧闹的观众席下?方通道,空气中的血腥味与兽腥味越来越浓。 通道尽头是一排简陋的石屋,每个石屋里都或坐或站着一个斗兽人?。 领路人?将?雁萧关带到其中一个空着的石屋前,打开门,粗声道,“进去待着,别乱跑,不然打断你的腿。” 说?罢,“哐当”一声锁上门,转身离开。 雁萧关走近石屋,石屋面?积不大,五步大小,里侧有一石床,只可供单人?躺卧,翻个身都能掉下?地。床上一枕一毯,走过去提起一看,脏兮兮的满是尘灰。 石床旁还有一方石桌,寻常凳子大小,上面?放着一壶一杯,壶中有水。 放下?水壶,雁萧关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门外巡逻的守卫,心中却异常平静。他成功潜入了斗兽场,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打探倘风的消息。 他不知道倘风被关在哪处,也不知道它明天会不会被推上斗兽台,他只能等。他闭上眼睛,他总要?把倘风斗兽场里救出去。 再掀开眼,雁萧关不动?声色记下?守卫巡逻时间,日落时分,有人?送来了饭食,用?过简陋的晚食后?,他躺在石床上闭眼入睡,他四?周,所?有斗兽人?俱抓紧时间安睡恢复体力?,为下?一场斗兽做准备。 夜深人?静,通路守卫换班的间隙,雁萧关睁眼,猎豹一般轻巧的脚步落在地上,雁萧关走到门前,从袖口夹层摸出细铁丝,屏住呼吸用?铁丝轻拨锁芯,片刻后?“咔嗒”轻响,门开了条缝。 确认守卫走远,他迅速溜出石屋,贴着墙壁往深处摸去,走进斗兽场深处,脚下?石板路渐趋潮湿,越往内走,兽腥气越浓重。 他顺着通路逐个区域查探,连角落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都没放过,终于,他眼前空间骤然开阔,他才发现自己所?处之地颇为庞大,抬头一看,无数铁笼如密集石柱般从石板地垒至石拱顶,仅留一米多宽的通路供人?穿行。 通路两侧铁笼里,关着各类凶猛野兽,皮毛杂乱的荒原巨狼趴在笼中低咽,长着獠牙的铁甲野猪不停歇地撞向铁笼,发出“哐当”巨响,还有翅膀被铁链拴住的巨型猛禽,羽毛沾着干涸血迹,眼中满是凶光。 雁萧关心中一振,立即一个个铁笼看过去,可翻遍整个空间所?有关着猛兽的铁笼,他始终没见到倘风的身影。 雁萧关停下?脚步,靠在阴影里思索,先前探子只说?倘风被送进斗兽场,却没说?具体关押位置。难不成,圣狼并未被关在这?里,而是仍如最初那般,被单独囚在王宫深处的牢狱? 若真是如此,想要?见倘风,他怕是得在这?斗兽场多待几?日,先站稳脚跟再说?。 打定主意,雁萧关悄悄退回自己的石屋,重新锁好牢门,闭目养神等待次日的斗兽比试。 第二日午时,斗兽场人?声鼎沸,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雁萧关作为新人?,果不其然被安排了一场比赛,他被人?带到场地中央,第一场比试的对手是一头壮硕的荒原狼。 随着号角声响起,荒原狼猛地扑向雁萧关,獠牙直逼他的喉咙。 雁萧关不慌不忙,侧身避开的同时,一记手刀劈在狼的脖颈处,荒原狼吃痛,发出一声哀嚎,转身再次扑来。 雁萧关灵活躲闪,几?次近身缠斗后?,抓住机会将?其按在地上,直到荒原狼不再挣扎,才松开手。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嘘声,夹杂着不满的议论,“怎么不杀了它?看着多不过瘾。” 雁萧关并未理会,只是平静地走下?场地。 接下?来几?日,雁萧关接连参加比试,无论是与兽斗还是与人?斗,他都应对得游刃有余。 与铁甲野猪斗时,他避开野猪的冲撞,用?铁链缠住野猪的腿,使其失去平衡,与人?斗时,他招式利落,总能在几?招内将?对手打得失去反手之力?。 只是无论对手是人?是兽,他从不下?杀手,让被血腥养大了胃口的观众又是喜爱又是不瞒。 喜爱他次次胜利,让每每押注他胜利的赌徒,皆会赢得赌注。不瞒他心慈手软,斗兽场上,血腥的厮杀,濒死的嘶吼,失败者血肉模糊的惨状,才是观众喜闻乐见的景象。 他们挤在看台的各个角落,眼神炽热地盯着场中,有人?为猛兽撕碎对手而高声喝彩,有人?因鲜血溅到围栏而兴奋尖叫,连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都似成了点燃狂热的燃料,唯有极致的暴力?与生死博弈,才能填满他们对刺激的渴望。 几?日下?来,雁萧关成了斗兽场的“连胜将?军”,每场比试虽都能吸引不少观众来看,其中还有不少少会光临斗兽场的女子,个个看着他,两眼冒光。但也有观众不满他的做法,台上时常传来“杀了他”“废物?”的叫嚣,让人?又爱又恨。 可雁萧关始终不为所?动?,他来斗兽场是为了救倘风,而非沾染不必要?的杀戮。 这?段时日,他借着参加比试的机会,又将?斗兽场里里外外查探了数遍,却依旧没见到倘风的踪影。 而他心中亦有计较,斗兽场只要?还会安排他比试,他就能一直剩下?去,如此一来,迟早会让他与圣狼相斗。 或是看不惯他不杀人?的做派,想借倘风之手逼他动?真格,又或许是想借“常胜将?军”与“圣狼”的对决,制造更大的噱头。 而在斗兽场之外,狼筝等人?扮成贩卖皮毛的商人?,在火罗国都城活动?。他们也去过几?次斗兽场,每次都能看到雁萧关在场上比试,却始终没见到圣狼的身影。 通过暗中打探,他们从一个负责喂养猛兽的杂役口中得知,圣狼上次与一头野熊相斗,虽赢了比试,却受了不轻的伤,如今正在养伤,等伤养好后?,自然会再次上场。 这?日,狼筝几?人?又来到斗兽场,刚找好位置坐下?,便听到周围观众在议论,“你说?这?‘连胜将?军’到底有多厉害?连黑斧都打不过他。” 黑斧是雁萧关来之前,斗兽场最厉害的斗兽人?,鲜有败绩,只在一月前败给狼山圣狼,虽败却凭自身实力?,拼着手臂骨断肉裂的代?价狼口逃生。 “厉害是厉害,就是太仁慈了,没意思。我还是想看圣狼,上次圣狼一口咬断野熊的脖子,那才叫痛快。” 另一个观众接话道,“我听说?圣狼快养好了,到时候要?是安排圣狼和?他斗一场,你说?谁能赢?一个是从不失手的斗兽人?,一个是斗兽场的兽王,这?要?是打起来,肯定精彩。” 周围的观众纷纷附和?,都盼着能早日看到这?场巅峰对决。 狼筝狠皱着眉,心中一紧,她既盼着这?场比试能早日到来,让雁萧关有机会见到圣狼,又担心比试真的发生,雁萧关和?圣狼会陷入危险。 而此时,雁萧关刚结束一场比试,他面?上有一道血迹,被守卫恭恭敬敬请回石屋。他现下?住的石屋比一开始的打了五倍不止,屋中一应日常所?需之物?应有尽有。 有上衣下?裙的侍女送上干净的布巾,袒露的水蛇腰诱人?抚摸,一双美目勾人?摄魄,含情脉脉地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视而不见,擦净脸后?,又将?手拭净,他将?布巾扔回侍女手中,俨然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一个。 -----------------------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加班,但我摸鱼提前写出来了[加油] 第251章 晨光刚漫进临时住处的石窗, 雁萧关便睁开?眼,莫名的,他心中有了预感。 辰时刚过, 石门?大开?。 “恭喜啊, 第十场了。”看守的声音带着几分?古怪的笑意,“按规矩, 胜了十场就能走,还能拿胜利场次门?票的三?成,多?少人拼了命想赢到这?一步,你倒是?好运气。” 雁萧关没接话, 斗兽场确实有这?规矩, 不过规矩从来是?给外人看的噱头,他九场连胜,场场都让场主赚得盆满钵满, 那些押他赢的赌资堆起来能埋了半个?斗场,票资亦是?不容小觑, 虽只有三?成, 可就让他轻轻松松拿走,他们能甘心? 被?推上场时, 看台上的欢呼声几乎掀翻穹顶。 观众们攥着赌票, 脸涨得通红,有人举着酒壶高喊, 有人拍着围栏叫着雁萧关的代号,连孩童都扒着栏杆,眼神里满是?对血腥的期待。 第334章 斗兽是?火罗国最常见亦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兽与?兽斗这?是?精彩,可观众们最喜爱的却是?人与?兽相斗, 看着人的身体在眼前被?野兽撕得支离破碎,观众台上无论男女,面红耳赤,眸色鲜红,激动不已。 雁萧关扫过看台观众,他所处的斗兽场属实壮观,直径近六十丈,看台足有五层,每层人数都不容小视,一眼过去满是?乌压压的人头。 斗兽场早已被?人声填得满溢,二至五层的普通观众挤在石阶上,手里攥着赌票,扯着嗓子往场中喊。最靠近中心的第一层看台倒是?安静,权贵们端着酒杯,眼神冷淡地俯瞰下方,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雁萧关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精准捕捉到了狼筝混在人群中的身影,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了对面缓缓升起的闸门?上。 “轰隆……”闸门?拉起的瞬间,全场突然静了半拍,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欢呼。 母狼缓步走出,银灰色的皮毛在顶灯映照下泛着冷光,足有寻常野狼两?倍大的身躯压得地面微微发颤,每走一步,粗壮的狼爪都能在石板上压出浅坑。它喉咙里滚着低嗥,兽眼扫过全场,带着睥睨般的威慑,连最吵闹的观众都下意识闭了嘴。 “是?银狼,全战全胜的银狼。”看台上传来惊呼声,有人猛地站起来挥舞赌票,“我?就押它赢,这?体型,一口就能撕碎那个?外乡人。” 有人可不这?么觉得,“外乡人可也是?全战全胜,体力?尚佳,银狼虽看似凶悍,却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绝不是?外乡人对手。” 雁萧关对面的小包厢里,斗兽场场主指尖摩挲着酒杯,笑意不达眼底。 他身边属下低声道,“陛下,这?外乡人连赢九场,不少人都押了他,若是?银狼赢了,国库又能添一笔。” 偌大一个?斗兽场,场主不过是?明面上的主人,可谁不知道这?个?斗兽场幕后之?人正是?火罗国国主。 看台边缘的卫兵握紧了长?矛,目光死死盯着场中,五米高的石墙布满了新旧抓痕,墙根还凝着发黑的血迹,那股混杂着腥气的臭味直冲鼻腔。可没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场中一人一兽身上,等着铃声响起的瞬间,看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 狼筝等人混迹在观众中其中,脸色紧绷,他们明明已经接近的目标,可此时近况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今日这?场,是?咱们斗兽场的双王对决。”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铜管传遍全场,“两?边皆是?全胜,一兽一人,今日谁赢,谁就是?斗兽场唯一的新王。” 话音刚落,看台上的赌徒们便疯了似的往投注台挤。 雁萧关盯着对面的圣狼,脑中却飞速盘算,斗兽场安排他与?圣狼对决,明摆着是?不打算放他走,可他此后若是?仍留在斗兽场中,他怎么也不可能达成目的。 徜风受火罗国国主看重,之?所以舍得将?他扔进斗兽场,乃是?对其保持不败战绩十拿九稳。而圣狼赢下这?场后,会成为斗兽场公认的全胜王,火罗国国主只会更珍惜这?颗既难得又能为他挣钱的摇钱树,更不可能将?它调离王宫,让斗兽场看管。 这?样一来,圣狼留在王宫中,雁萧关则在斗兽场,想要救出圣狼,便多?了层层阻碍。 想到此,雁萧关眸色沉沉,为今之?计,只能由他设法借机进入王宫。况且那群能制造火炮和火器的外邦学者也在王宫,他本就不得不这?么做。 只是?,十数年过去,徜风还能记得他吗? 他思绪还未落定,代表比赛开始的铃声已然响起。 徜风猛地扑来,带起的风里满是?血腥味,粗壮的前爪直抓雁萧关的胸口。 雁萧关没有像往常一样抽刀反击,反而故意侧身慢了半拍,任由狼爪擦过肩头,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怎么回?事?外乡人这?次怎么这?么慢?” 徜风见他受伤,攻势更猛,獠牙直逼他的脖颈。 雁萧关顺势向?后倒去,手在地上一撑,看似狼狈地避开?,却顺势将?短刃扔到了远处,这?举动落在观众眼里,更像是?他已无力?反抗。 狼筝在看台上急得手心冒汗,身旁的族人亦是?咬牙,心里都止不住猜测圣狼是?被?火罗国折磨得失去理智,不认得雁萧关了,他们可是?知晓圣狼的战力?,继续下去,雁萧关只会伤的更严重,说不定还会葬身狼口。 可计划已到这?个?地步,已不可能中途叫停,他们只能按捺住冲动。 至于雁萧关留在场外的亲卫,是?远不如狼筝等人紧张,区区一匹狼罢了,即使个?头大了点,也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又几个?回?合过去,雁萧关故意露出更多?破绽,肩头、手臂接连添了新伤,动作也渐渐迟缓。 圣狼似乎察觉到他的虚弱,猛地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雁萧关不闪不避,反上前一步,手上用力?握住手下一颗犬齿,嘴唇开?合…… “倘风。” 声音转瞬被?淹没在呼喝声中,雁萧关却立即感觉到了不同,近在咫尺的利齿没有立刻发力?,倘风喉咙里的嗥声弱了些,泛红的兽瞳逐渐清明,竟似在打量雁萧关的脸。 雁萧关心中一动,顺着它的力?道微微俯身,指尖轻轻蹭过它耳后那片软毛,那是?幼时他常摸的地方。 圣狼的动作骤然顿住,咬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雁萧关猛地向?后一倒,假装力?竭,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裁判立刻冲上场,见雁萧关昏迷,而圣狼正站在他身旁,发出威慑性的嗥叫,当即高举手臂,“银狼胜。” 看台上瞬间陷入死寂,随即爆发出一片哀叹。 “怎么会是?狼赢了?我?的钱啊。” “外乡人怎么这?么突然就败了?刚才还好好的。” “没用的废物。” 有人不甘心地砸着赌票,有人盯着场中大声怒骂,满是?难以置信,谁都没料到,这?位常胜将?军,竟会败给一头看似年迈的巨狼。 可没等观众的情绪平复,圣狼突然俯身,小心翼翼地咬住雁萧关的衣领,将?他轻轻叼了起来。离着一段距离,没人注意到它的动作不再凶狠,反而带着几分?笨拙的小心,银灰色的眼睛里,竟渐渐褪去了凶光。 狼筝在看台上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明白了雁萧关的用意,悄悄对族人摇头,示意按原计划等待时机。 而王府的亲卫们,更是?双眼发亮。 看台上的观众虽仍在抱怨赌注输了,却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吸引,纷纷探头盯着场中,这?头刚赢了的巨狼,怎么偏偏要叼着败者不放? 裁判刚宣布完结果,几个?装备齐全的斗兽场护卫便匆匆跑上场,想将?雁萧关从圣狼口中拉出来。可刚靠近两?步,圣狼便猛地转过身,将?雁萧关护在身下,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嗥叫,外露的獠牙泛着寒光,眼死死盯着护卫,浑身肌肉紧绷,一副随时要扑上去厮杀的模样。 护卫们瞬间僵在原地,没人敢再往前半步。 谁都清楚,这?头银狼是?火罗国国王的心爱之?物,国王不仅常来观看它的比斗,还特意下令不许任何人伤它。更何况圣狼每次出场,斗兽场都座无虚席,门?票和赌资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别?硬来,伤了银狼,咱们都担待不起。”领头的护卫压低声音,示意手下后退,自己则站在原地,满脸为难地盯着圣狼。 圣狼见他们后退,才重新俯身,用鼻尖蹭了蹭雁萧关的脸颊。雁萧关躺在地上,借着昏迷的姿势微眯着眼,透过眼缝观察着周围,他能感觉到,圣狼的动作虽仍带着警惕,却没了之?前的凶狠,反而多?了几分?护犊般的谨慎。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护卫首领终于反应过来,撒腿就往斗兽场后台跑,“我?去请示场主,你们在这?盯着,千万别?惹恼银狼。” 剩下的人只能远远站着,眼睁睁看着圣狼叼着雁萧关不松口,谁也不敢上前。 雁萧关心里门?清,他这?个?不知来处的外乡人已九连胜,再赢一场就能离开?斗兽场,在斗兽场眼里远比不上圣狼的价值。 徜风既是?国王的心头好,又是?斗兽场的活招牌,没人会为了他,去冒险伤了它。 没过多?久,场主便带着几个?心腹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驯兽师。可即便如此,面对圣狼护食般的姿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顺着它。”场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了,“让它带着人走,派人跟着。” 驯兽师立刻退到一旁,吹起了温和的哨声。 巨大的银狼似乎听懂了,叼着雁萧关的衣领,慢慢朝着斗兽场后门?走去。它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生怕嘴里的人掉下来。 第335章 斗兽场的护卫们纷纷退到路边,没人敢阻拦,只能看着一人一狼的身影,消失在后门?的阴影里。 看台上的观众见此情景,更是?唏嘘不已。 “那人怕是?要成狼的点心了。” “可惜了那个?外乡人,要是?没输,说不定就能离开?斗兽场了。” 有人摇着头叹气,有人还在为输掉的赌注懊恼,没人觉得雁萧关能活下来,在他们眼里,被?斗兽场的兽王叼走,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银狼的腹中餐。 而被?圣狼叼在口中的雁萧关,始终微眯着眼,透过眼缝观察着周围。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旁还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显然是?为圣狼准备的。 可圣狼却没有靠近铁笼,反而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最终停在马车旁,对着驯兽师发出一声低嗥。 驯兽师立刻会意,打开?了马车的车门?。圣狼将?雁萧关放进车厢,随即跟着跳上去,蜷缩在他身旁。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前行。 雁萧关悄悄抬眼,发现这?条路格外特殊,两?侧都竖着高达丈余的石墙,墙上连个?缝隙都没有,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也听不到半点路人的声音,显然是?一条不许旁人窥探的专用通道。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雁萧关透过车窗缝隙看去,前方是?一座宏伟的王宫,宫墙高达三?丈,墙头上镶嵌着金色的纹饰,门?口站着两?队卫兵,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气势威严。 马车刚停下,两?个?王宫侍者便走了过来。 “奉国王之?命,前来查验银狼情况。”其中一个?侍者对着马车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 驯兽师连忙上前,掀开?马车帘子,指着里面蜷缩的圣狼和昏迷的雁萧关,“银狼一切安好,只是?……它不肯放开?这?个?败者,我?们也不敢强行分?开?。” 侍者探头看了一眼,见圣狼正紧紧盯着雁萧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多?问,毕竟国王只关心圣狼的安危,至于一个?斗兽场的败者,根本入不了国王的眼。 “既然银狼无碍,便将?它送回?去好生照顾。”侍者侧身让开?道路,示意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缓缓驶入王宫,沿着道路前行。雁萧关躺在车厢里,悄悄记下沿途的景象,只见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卫兵,戒备森严。 马车在王宫深处停下,眼前是?一处阴冷潮湿的地牢入口。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噼啪作响,将?长?长?的通道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混合的味道。 一路向?前,直到走到地牢深处的一扇铁门?前,门?后是?一个?足有寻常房屋两?倍大的铁笼,笼栏粗如孩童手臂,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显然是?专门?为圣狼打造的牢笼。 “把银狼赶进去,食物也扔进去。”领头的卫兵冷声道,眼神扫过昏迷的雁萧关时,满是?不屑,在他们看来,这?人不过是?给圣狼准备的点心,没必要多?费心思。 驯兽师拿着长?棍,小心翼翼地引导圣狼。 圣狼却没立刻进笼,反而叼着雁萧关的衣领,一步步挪到笼边,确认笼中没有危险后,才缓步走进铁笼,先将?雁萧关轻轻放在笼内的干草堆上,自己慢慢靠近他,紧贴着趴下。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上锁的瞬间,雁萧关眼角的余光瞥见通道尽头走过一群人,他们金发蓝眼,穿着异域服饰,手里还捧着图纸,正被?卫兵护送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雁萧关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想起了比尔,这?些人就是?火罗国关押着的制造火器、火炮的外邦学者。 原本以为营救圣狼已是?难事,想要得到火炮更是?难如登天,没想到竟能在此撞见关键人物。他微眯着眼,将?这?群外邦人的去向?记在心里,看来眼下不仅能救圣狼,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摸清火罗国的武器底细,到时不说带一门?火炮走,怎么着也能拿到火炮的制作图。 铁笼内,徜风见卫兵走远,立刻凑到雁萧关身边,用鼻尖轻轻蹭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它盯着雁萧关的伤口,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手臂上的疤痕,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头刚在斗兽场厮杀过的猛兽。 雁萧关缓缓睁开?眼,抬手摸了摸圣狼的头顶,指尖抚过它耳后柔软的绒毛,“老伙计,我?来接你回?家了。” 圣狼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的呜咽声渐渐变得轻快。 没人知道,当年雁萧关出生便被?生身母亲扔进了狼笼,满怀恶意地等着他被?狼撕碎吞食,可他命不该绝,圣狼不止没如愿吃了他,还将?他叼近怀里,用狼乳喂活了他,凛风冬日里,是?圣狼将?他护在腹下取暖,替他挡过风雪。 在圣狼眼中,雁萧关从来不是?什么食物,而是?它拼了命要护住的狼崽子,而雁萧关若没有圣狼的养育,早已死在当年的寒冬里。 这?份跨越物种的羁绊,早已刻进了彼此的骨血里。 与?此同时,火罗国都城的街道上,明几许正牵着骆驼穿行。他刚绕过一个?喧闹的市集,就见前方一行披甲的火罗国士兵列队走过,队伍中间护着几辆马车,车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几位女子,她们眉眼精致,高眉挺鼻,虽面带怯色,却难掩出众的容貌。 街边两?个?壮汉压低声音议论…… “又是?国王派人搜罗来的美人,今年都第三?回?了。” “你没听说吗?国王今年虽已五十,王宫里在册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他就是?喜新厌旧,哪回?不是?新鲜劲儿过了,就把人扔去冷院?” “谁让他是?国王呢,想要多?少美人没有……” 第252章 只言片语清晰落进明几许耳中, 车队很快便离开?,他亦并没多做停留,收回视线后便往目的地而去?。 不多时, 一行人便入了一处巷子, 巷子两?侧皆是民居,房屋低矮。穿街走巷之人三教九流俱有, 挑货的小?贩、蹲在墙角的乞丐、洗衣的妇人、追逐打闹的孩童,看?着着实是一处不易引人注意,方?便隐藏行踪的好?地方?。 又走了片刻,明几许带着人在一间民居前停下?。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 此前随雁萧关来西域的亲卫本就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其中负责接应联络之人更是经验老道。早在明几许刚进入火罗国都城时,亲卫们便已收到消息,提前在此等?候。 果不其然, 明几许刚在民居前站定,门便从里面拉开?。 开?门之人面目平凡, 是一副扔在人群中转眼便如鱼儿入海轻易让人寻不见的面容, 见了明几许,他立即躬身行礼, 低声唤道, “少?主。” 出门在外,“王妃”二字自然不便让人听见, “少?主”的称呼反倒更稳妥。 明几许点头应下?,跟着亲卫走进院门。小?院不大,靠左侧院墙立着一套青灰色石桌石凳,凳面被磨得?光滑,显然常有人使用。 院角种着一棵老果树, 枝叶舒展,遮住了小?半院子,树下?还堆着几筐刚摘的水果,旁边放着扁担,一个装着银钱的小?筐摆在一旁,显见着是亲卫们特意做起的小?买卖。 他们一行人出门在外,所带钱财自然不少?,自不必赚取银钱补贴开?支,只是行些小?买卖,更方?便借着与?街坊、路人打交道的机会,悄悄打探都城消息,如此在火罗国都城内游走各方?,也显得?更加自然。 而此前亲卫们虽与?狼筝一行人同日进入火罗国,可狼筝带的狼山族人不少?,两?方?若聚在一处,目标未免太大,容易引人注目。 为了稳妥,他们便分?作两?路行动,只约定好?暗号与?联络方?式,寻机会互通消息。 此刻院中只有随雁萧关而来的赢州亲卫,且都是雁萧关最信任的心腹。见明几许走近,众人皆神情肃穆,齐齐颔首行礼,没有半分?懈怠。 明几许没多寒暄,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开?门见山便问,“王爷如今情况如何?” “回王妃,此前王爷为了接近圣狼,故意混入斗兽场,以斗兽人的身份连赢了九场。”先前迎他进门的亲卫上前一步,解释了圣狼来历,才继续低声回话,“前不久进行了第十场比斗,按斗兽场规矩,赢了十场本可脱身,可王爷为了能跟着圣狼进入王宫,便故意败给了它。” 他顿了顿,在明几许面前,他并没有掩饰语气中带着的几分?困惑,即便他此前在斗兽场暗中观察,也没完全看?清雁萧关是如何让向来凶狠的圣狼护着他不放的,只能继续说道,“如今王爷和?圣狼应是一起被关在王宫的地牢里,暂时没有其他消息传来,我们派去?打探的人,连王宫都无法靠近,更没能摸到地牢的具体位置。” 第336章 明几许微垂下?眼,虽没能立即见到雁萧关,且对方?处境不明,可已同处一城,他到底轻松了些,“今日先歇息吧,剩下?之事,明日再说。” 狼筝及狼山族人在火罗国西城落脚,直接在明面上打出了贩卖西域香料的旗号。在西域,香料买卖可是顶顶热门的大生意,因着西域香料不仅气味浓郁独特,能为食物提味,还能用来熏衣、驱虫,部分?香料更有安神助眠等?药用功效,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对其趋之若鹜。 而且优质的西域香料耐旱耐存,只要妥善保管,即便长途运输也不易变质,几乎不愁销路,若是能拿出品质上乘、气味纯正的好?货,做起生意来更是轻松得?很。 狼筝一行人人数不少?,瞧着便非寻常小?商队,自然不可能混迹在杂乱的贫民窟。他们租下?的是一处带院的两?层小?楼,院落宽敞,足够堆放香料货物,临街的房间还能兼作铺面,更妙的是,小?楼地处商区边缘,既能方?便与?其他商人往来,又不易引起过多关注。 平日里,族人们守着铺面做生意,借着与?客商交谈的机会,能悄悄打探到不少?消息,这?地理位置真是再合适不过。 可眼下?,无论是营救圣狼,还是查探火罗国火炮火器的底细,狼山此行都没取得?半点进展。唯有深入虎口的雁萧关找到了突破口,可王宫守卫森严,近来更是加派了兵力,戒备比往日严了数倍。 虽说雁萧关已顺利进入王宫,可想要在重重守卫中带着圣狼顺利逃脱,难度可想而知。 更让他们心急的是,雁萧关进了王宫后便没了消息,他们既无法联系上他,也不知他是否安全,他们总不能寄希望于雁萧关能在王宫内自行寻到脱身之法。 狼筝不想干等?着,他们抓紧一切机会,摸清火罗国都城的形势,城内守卫的换班规律、兵力分?布情况、商队进出的路线……这?些信息若能提前掌握,日后雁萧关若真能带着圣狼逃出王宫,他们便能第一时间接应,助两人顺利离开火罗国。 而打探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便是城西的聚商楼。 聚商楼既是客栈,也是商人和本地居民交换消息,洽谈生意的聚集地,南来北往的商人几乎都会在此落脚,无论是都城轶事,还是各地商情,只要肯多听多问,总能寻到有用的线索。 这?日清晨,狼筝换上一身干练装扮,肩上搭着块绣着香料纹样的布巾,带着两?个扮作护卫的族人,再次往聚商楼而去?。一进楼,她便熟稔地朝着大堂里相熟的商人拱手打招呼,见到陌生面孔,便让人送上自家?带来的上等?香料作敲门砖。 几句寒暄下?来,便自然而然地同人搭上了话,一边听着商人们聊起城里热门话题,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对话,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捕捉与?王宫、圣狼有关的蛛丝马迹。 只是此处聚集的多是来往匆忙的外来商户,即便有本地居民,也极少?能知晓王宫相关的消息,一连数日,狼筝始终没什么有用的收获。 午后,眼看?日头渐斜,她本以为又要空手而归,聚商楼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车轮滚滚靠近,不多时,声音渐歇,紧接着,一行人簇拥着走进楼来。 来人个个高眉深目,是典型的西域面相,身上穿着绣着暗纹的锦袍,腰间别着镶银的弯刀,衣襟、发间挂着的金饰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为首几人尤为年?轻,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却神情倨傲,眼神扫过大堂时带着几分?轻视,那?股不经意间流露的贵气,显见来历非同一般。 一行人进门后,为首的少?年?抬了抬下?巴,身旁的随从立刻上前,对着掌柜高声道,“备好?你们这?儿最好?的雅间,再把招牌茶点和?最好?的酒水送上来,别误了我家?主子的兴致。” 掌柜哪敢怠慢,连忙点头应下?,亲自弓着腰引着他们往二楼走。 队伍经过狼筝桌前时,她不动声色地垂眼,目光飞快扫过为首几人的衣袍,只见其中一人锦袍上绣着弯月暗纹,纹路精致,是月国贵族特有的标识。 另有一女子身上衣袍绣着开?屏的孔雀,羽毛层次分?明,正是孔雀国皇室的象征。 狼山人虽历来守着狼山一亩三分?地,不常与?外界往来,可同处西域,对这?些大国的标志性纹样,不说如数家?珍,却也能一眼认出。 她心里猛地一动,无论是月国还是孔雀国,都是西域响当当的大国。其中越国实力尤为强劲,掌控着西域近半数的玉石矿脉,还垄断了三条重要的跨国商道,往来商队都要向其缴纳过路费,在西域诸国中话语权极重,周边小?国都要仰其鼻息。 而孔雀国虽在矿脉资源上稍逊一筹,却以盛产高品质翡翠、玛瑙闻名,国中贵族打造的佩饰、器皿皆用本国宝玉,样式精美,在西域乃至更远的城邦都极受欢迎。靠着宝玉贸易,孔雀国积累了雄厚的财力,再加上其皇室擅长联姻结盟,在西域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这?两?个大国向来互不统属,且都有些眼高于?顶,如今为何会同时派人来到火罗国这?等?末等?小?国。 很快,一行人便上了二楼。走在最后的护卫个个身材魁梧,手按在腰间弯刀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戒备十足,连大堂里客人的目光都要多盯两?眼。 见状,狼筝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上爽朗的笑容一点没收敛,继续装作与?族人闲谈的模样。 西域的建筑不如大梁精致,聚商楼的二楼虽设了雅间,却只是用极是普通的屏风简单隔开?,别说隔音,即便在一楼,抬头便能隐约看?到雅间里的人影,至于?其他动静,更是遮掩不住。 狼筝故意放慢了喝茶的动作,悄悄竖起耳朵,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雅间里传来的谈话声。 “火罗这?地方?虽小?,可手里的东西倒是真有用,不然咱们也犯不着大老远亲自跑这?一趟。”一道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娇纵,还夹杂着摆弄银饰的叮当声。 “就是,咱们都亲自来了,他们也该拿出点像样的态度,别磨磨蹭蹭的。”另一道男声立刻接上,语气里满是趾高气昂,“早点谈好?早点回去?,谁愿意在这?弹丸小?国多待?” “急什么?”又一道女声响起,“毕竟还要从他们手里拿东西,没必要闹僵。” “小?公主说得?是。”另一个男声附和?道,“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能拿出多少?货,咱们要的量可不小?,要是不够,后续合作可就难谈了。” 听到这?里,狼筝心里已然有了数,火罗国能有什么好?东西,这?些人嘴里有用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火罗国的火器。 想到此,狼筝心里猛地一动,此前火罗国曾派人带着火器去?狼山,想与?狼山做火器买卖,却被她以“与?部落规矩相悖”为由拒绝。没过多久,火罗国便将火器卖给了龟兹。 那?时火罗国人借火器之力掳走圣狼,她心中本就窝火,后来又被龟兹以火器逼到近乎绝路,更是满心愤恨,不过她也只当火罗国是想靠卖火器挣些钱财。 可如今想来,那?根本是火罗国故意为之,他们先将火器卖给龟兹这?类小?邦,让火器在西域展露头角,再借着火器之威,吸引月国、孔雀国等?大国主动上门。 可转念一想,狼筝又觉疑惑,若是只为售卖武器,像之前卖给龟兹那?样,火罗国只需派人去?各国洽谈便是,为何要大费周章将西域大国都吸引到都城来? 且看?眼前这?行少?年?男女,足有六七人,这?架势,显然来了不少?西域国邦。 而能同月国小?王子、孔雀国小?公主并行之辈,来此的想必都是西域排得?上号的城邦首领子女。如此一来,此番火罗国怕是几乎将西域有头有脸的城邦都集齐了,这?绝不是单纯卖火器换钱财能解释的。 她立刻想起近日王宫的异常,不止守卫愈发森严,进出都城的商队检查也比往日严格数倍,连街巷里的巡逻卫兵都加派了人手。 此前她还弄不清火罗国为何会加强戒备,担忧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行动,如今结合眼前情形,答案呼之欲出,火罗国哪是为了卖货?怕是借着“售卖火器”的由头,将西域诸国之人聚到一起,要做什么更大的谋划。 可这?谋划的内容,她一时猜不透,难道是想借着火器的威慑力要挟诸国纳贡?可转瞬她又觉得?不该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对他们营救圣狼、探查火器底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思忖间,雅间里的谈话声又变了调,那?些小?王子、小?公主本就玩闹心重,没一会儿便将话题转到了都城的新鲜事上,再没说出什么有用内容。 见此情形,狼筝便起身,同其他商人寒暄几句后,一同离开?了聚商楼。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她心里反复盘算,此番来火罗国,最主要的目的是营救圣狼,可狼山亦位于?西域,火罗国的火器对狼山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危机,为着自保,他们亦不得?不得?到火器。更何况,她的盟友雁萧关此行对探查火器底细可是势在必得?。 第337章 如今西域诸国齐聚火罗国都城,阵仗远超预期,不知会不会打乱他们原有的计划?此事牵扯太大,绝不能拖延,必须尽快同雁萧关留在城外的亲卫商量对策才行。 回到住处后,狼筝没多耽搁,简单换了身轻便衣衫,便往亲卫所在的民居赶去?。此前为了互通消息,她曾掩人耳目来过一次,对沿途的路线熟门熟路,没费多少?功夫便到了巷口。 夜色渐深,月辉洒落,狼筝借着夜色掩护,脚下?轻点,轻巧地翻过院墙,刚落地,便猛地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月光下?,院中石桌旁坐着个年?轻男子,长发用木簪松松束在脑后,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肩头,衬得?他仿若落入凡间的仙神。 狼筝瞬间被震慑得?失神,呆站在原地。 可她毕竟是统领狼山的族长,自制力远超常人,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心头骤然一紧,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弯刀,她不认识眼前这?人,莫非是亲卫们藏身的民居已然暴露,惹来的火罗国之人? 想到此,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死死盯着对方?,周身的警惕之意几乎要溢出来,摆出了十足的戒备姿态,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她便能立刻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立在石桌旁已久,却被她全然忽视的亲卫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狼首领,莫慌,这?位是自己人。” 狼筝被声音提醒,总算看?清了亲卫的身影,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握着刀柄的手也缓缓松开?,只是眼底的疑惑仍未散去?,这?人看?着面生得?很,怎么会出现在亲卫的藏身之地? 明几许将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顺势举起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狼族长深夜到访,一路辛苦,不妨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狼筝好?奇心起,脚步不自觉地缓步靠近。 借着皎洁的月色,她将明几许看?得?更清了,那?股初见时的惊艳感不仅没消散,反倒因近距离的观察更甚几分?。她在石凳上坐下?,开?口便问,“这?位公子是?” 连“公子”二字都出口了,要知道即便身为女子,狼筝亦带着狼山族人特有的粗犷大气,先前同雁萧关相交时也只论情谊不论礼节,此刻却不知从哪处记忆里翻出了这?大梁对人的称呼,立即现学现用。 “在下?明几许,乃是雁萧关的丈夫。”明几许坦然道出身份,语气自然平静,没有半分?遮掩。 狼筝闻言,着实愣了一下?,眼底满是意外,她虽没见过明几许,却常听雁萧关和?身边的亲卫提起,说雁萧关有位极为看?重的伴侣,却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人。 不过狼山部族向来开?放,男男相配、女女相守本就寻常,她只愣了片刻便回过神,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看?向明几许的眼神里,难免多了几分?亲近,毕竟这?般气度出众的人,无论男女,都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明几许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到她的态度,笑道,“先前听亲卫提起,说狼族长统领狼山部落,胆识过人,是难得?的巾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番话没有半分?虚情假意,说得?格外真诚。狼筝可不是爱听奉承的人,可此刻听明几许这?般说,心里却是立即高兴了起来。 一高兴,她便打起了话茬子,且明几许可是雁萧关的伴侣,狼筝自然不会多绕弯子。想起今日来此目的,她当即便将白天在聚商楼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末了还将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恐怕狼族长猜得?不错,火罗国绝不止想卖火器这?么简单。”明几许听得?很认真,待狼筝说完,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火罗国国主将西域诸国聚到一起,怕是想借着火器的威慑力,与?诸国达成联盟……” 至于?达成联盟乃是为了何故,明几许没有多说,而是话锋一转道,“此对我们营救相公和?圣狼,确实是个阻碍。” “此前厉兄弟在时,凡事有他拿主意,我们只需跟着执行便是。”狼筝叹了口气,“如今他被困王宫,我们连他的消息都摸不到,好?不容易查到些线索,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很快看?向明几许,“现在好?了,你来了,总算有人能一起商量对策。” “如今最棘手的是,厉兄弟和?圣狼都被困在王宫地牢,虽说在王宫里能趁机打探火器的消息,可他毕竟是孤身一人,怕也是独木难支。”她学着明几许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温润的触感也没能压下?她皱起的眉头,“我们在外头连王宫的具体布防都摸不清,更别说同时把他和?圣狼都救出来,万一行动败露,别说救不出人,怕是连我们这?些在外头的人,都要被火罗国盯上。” 她这?番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将心里的苦恼一股脑倒出来,毕竟明几许刚到火罗国,对这?里的情况未必熟悉,她并没指望能从对方?这?里得?到什么具体办法。 可话音刚落,对面的明几许却没接话,反而垂下?眼,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月光落在他脸上,将那?抹沉思的模样衬得?愈发沉静。 片刻后,明几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连带着周身的气质都轻快了几分?。若是雁萧关此刻在这?里,定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明几许想到坑……法子时的模样。 明几许现在看?似温和?纯良,实则心里可是乌漆墨黑的,谁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主意。 ----------------------- 作者有话说:迟到滑跪[可怜] 第253章 火罗国?都城不小, 明几许花了几日时间,才大致摸清了都城的情况。 火罗国?虽疆域不大,却养着数支精锐骑兵, 听闻这?些骑兵最擅长在沙漠中?作战, 寻常队伍遇上?,多半讨不到好处。 除此之外, 明几许连日观察下来,发现都城内外的守军数量也不少,城墙之上?、街巷拐角,几乎随处可见身着铠甲的士兵。 只是他练武多年, 能轻易察觉出那些守军铠甲下的身躯并不像是经?过严格操练的模样, 站姿松散,握兵器的动作也多有生疏,连基本的戒备姿态都做不标准, 比之赢州刚征召入伍的兵士都不如。 而这?些守军之所以能在都城内对着平民耀武扬威,靠的全是手中?的武器, 尤其?是那威力惊人的火器。 一个小国?能制造出这?么?多火器, 乃是因着火罗国?国?主手中?握着好几处大矿,以往怕招来周边大国?的惦记, 一直遮遮掩掩, 不敢大肆开采。可自从造出火器后,国?主便有了底气, 不仅放开了矿脉开采,还拿大量金银从西域各国?买来了工匠。 火罗国?有了火器在手,自然再不必看其?他国?家的脸色,便是月国?、孔雀国?来此,也得让三分?。 只是再要探听到火罗国?与?月国?、孔雀国?等国?之间具体有何打算, 却是一时之间再无办法。毕竟各国?来使与?火罗国?主的商谈全在王宫深处的密殿进行,再加上?眼下火罗国?都城这?般严密的戒备,怕是连只苍蝇都不容易靠近。 明几许来此是为了救出雁萧关,对方在王宫,他自不能遇难止步。 晨光堪堪破开云层,将小院的青砖染成浅金色。亲卫们在院里走?动时,动作都透着股小心翼翼,没人往东边那间房屋靠近。 东屋的烛火还亮着,映得窗纸透出两道纤长的身影。绿秧手里捧着条新买的绿长裙,指尖轻轻抚过裙面,大梁产的丝绸在西域可是供不应求,为了抢到这?条裙子,她?昨日在市集上?,几乎要同一众围着摊位抢货的西域小娘大打出手。 目光落在裙角绣着的缠枝莲上?,那是用上?好的碧色丝线绣成的,针脚细密,花纹鲜活,指尖触上?去只觉柔滑细腻。 不多时,她?小心翼翼伺候明几许换好裙子,又伸手将衣衫上?的褶皱一一理平,连裙摆垂落的弧度都仔细调整了好几遍。 “少主,这?领口的珍珠扣得再挪挪,不然会磨着脖颈。”她?说着,指尖捏起歪斜的珍珠扣,轻轻拨正位置,确保扣眼严丝合缝,不会硌到皮肤。 待衣衫收拾妥当,绿秧取来一支西域发饰,踮着脚,轻轻插在明几许松松挽起的发髻上?,发饰长度刚好,既不会坠得发髻松散,又能衬出发丝的黑亮。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两步,借着跳跃的烛火看清眼前人时,眼神渐渐痴迷,连呼吸都放轻了,良久才轻声叹道,“少主以这?副模样走?出去,整个都城的目光都要黏上?来。” 烛火映在明几许身上?,将绿绸裙染得愈发鲜亮。裙摆垂落至脚踝,衬得原本清瘦的身姿越发纤长,腰间系着的同色软绸腰带轻轻一束,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脸上?只略施薄粉,将肤色衬得愈发白皙,眉梢用螺子黛淡扫而过,原本锐利的眉眼被磨去了棱角,多了几分?温婉,当他微挑眼尾时,又藏着一丝不经?意的风情。 第338章 明几许起身对着铜镜转了转,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碧色的丝线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片刻后,他对着镜中?人影勾了勾唇…… “这?幅模样,足够了。” 当初初去天都,他亦是女装扮相?,仅仅露面几次,便引来了天都无数人的恋慕与?嫉恨,想要的情报,想达成的目的,都能轻易到手。如今在火罗国?,这?张脸自然依旧能派上?用场。 “绿秧,待会我便出门,你留在此处。”明几许转过身,语气平静,“我会想办法将消息传出来。” 说这?话时,他原本温和的声音悄然变了调,多了几分?女子的柔软娇细。 绿秧点点头?,心里虽满是担忧,却也清楚明几许一旦做了决定,她?是拦不住得。她?只能躬身应声,“少主放心,院里的事我会盯紧。” 清晨天光乍破,街巷里渐渐有了动静,处处飘来西域特有的香料与?烤饼的香气。一道身影提着裙摆走?出小院,渐渐升起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绿绸裙泛着柔和的光,像极了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枝,清新又惹眼。 转过街角的一间铺子时,高声吆喝传来,“刚出炉的烤饼,热乎的。” 抬眼瞥见来人,他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连吆喝声都卡了回去,手中?烤饼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烤饼滚到挑着担子卖水的汉子脚前才算险险停住,倒不是汉子及时发现了烤饼,而是他早失了神,此时扁担歪在肩上,桶里的水洒了一地,连衣襟被打湿都没察觉,眼里只盯着那道绿影。 明几许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依旧慢悠悠往前走?。偶尔在路边的小摊前停下,或是拿起一串紫莹莹的葡萄,或是捏起一盒装在螺钿盒里的香膏,低声问着价格。 向来锱铢必较的摊主被她?瞧着,出口便主动把价格往下压了几分?。可这?位美人似乎还不甚满意,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半日下来,火罗国?都城不少人都瞧见了这?道绿色身影。“都城来了位绝色佳人”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顷刻间便在街巷里传开。 茶馆里,几个商人围着桌子喝茶,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放下茶碗,眼神还带着几分?痴迷,“我方才在市集亲眼瞧见了,说声‘绝色佳人’都委屈了她?,我看呐,该是仙人临世。” 另一人立刻凑过来,满脸羡慕,“我也听说了,可惜没赶上?亲眼见,也不知道她是此番来的月国贵族小姐,还是孔雀国?的贵女?” 旁边另一人却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贵族,我听隔壁摊主说,这?姑娘还问过他小摊上?的便宜珠串,倒像是游走?四方的艺人,专靠这?容貌吸引看客呢。” 传言被风吹着,不到一日便飘进了王宫。 火罗国?国?主素来喜好美人,王宫之中?,上?到贵族下到近臣,都时刻留意着各方美人的消息,就盼着能寻到机会进献给国?王,讨份赏赐。 阿古拉是国?王身边最得力的近臣,惯常伺候国?王起居,对国?王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他一得了绿衣美人的消息,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点了十余个精锐侍卫,急匆匆往都城市集赶去。 才出王宫大门,阿古拉心里便已有了盘算,美人若是真如传言般出众,定要想办法让她?乖乖留在王宫,讨得国?王欢心。 前阵子,底下几个贵族为了得到国?王赏识,寻来不少西域女子进献,得了国?王格外看重,占了不少风头?,眼看着就要越过他在国?王心中?的分?量。他正为此事焦急,没成想此刻竟有这?样一位美人出现,可不正是天要助他。 只要能把人顺利献给国?王,往后他在王宫的地位,定然能更稳固几分?。 此时的明几许恰巧在王宫附近的市集驻足,他站在一个卖珠串的小摊前,手里捏着一串淡紫色的玛瑙珠串,指尖轻轻摩挲着珠子表面,认真地瞧着。 远处,王宫宫门威严耸立,门口的侍卫身着厚重铠甲,手里端着火器,虽多是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虾兵蟹将,可若真要硬闯,依旧是以卵击石。 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几许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是一队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卫,簇拥着一个穿锦袍的人。 他手上?动作没停,依旧捏着珠串,心里却笑?了一声…… 鱼儿?上?钩了。 人到近前的瞬间,明几许抬起头?,对着摊主露出一抹笑?,“这?珠串多少钱?我看着倒是好看,想买一串送我妹妹。” “小姐眼光真是好,这?玛瑙是我从沙国?进的货,成色好得很,一点杂色都没有。”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见眼前的小姐笑?得这?般软和,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好感?,连忙笑?道,“好货配美人,小姐喜欢它,是它的福气。给个成本价,一串钱就成。” 明几许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轻轻蹙了蹙眉,“一串钱……似乎是贵了些。” 摊主妇人正想再劝两句,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停在了小摊前。 阿古拉带着身后的侍卫立刻围了上?来,形成一圈屏障,将小摊与?周围的人群隔开。 摊主见这?阵仗,脸色瞬间变了,连忙垂下头?,她?认得阿古拉,他可是王宫近臣,寻常百姓哪敢招惹。 明几许满脸莫名,转头?看向来人。 阿古拉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可当目光落在明几许身上?时,瞳孔瞬间收缩,随即难掩欣喜若狂。 眼前这?小姐,可比传言中?还要好看几分?。 “小姐容貌出众,此等劣质珠串可配不上?你的容颜。”阿古拉收了收神,往前迈了半步,开口时语气里满是上?位者的傲慢,“不妨随我入宫,只要能得国?王喜爱,往后天下至宝对你而言,亦是唾手可得。” 他压根不觉得眼前这?平民女子会拒绝,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没理由推却。 “我……我只是来都城寻亲的平民女子,从来没见过王宫的人,也不懂宫中?规矩,不敢打扰国?王。”明几许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眼底浮出恰到好处的犹豫,“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离开吧。”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配上?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愈发柔弱可欺。 “离开?进了火罗国?都城,便是火罗国?的百姓,哪有随随便便离开的道理?”阿古拉冷笑?一声,又上?前两步,语气陡然变沉,“国?王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乖乖跟我走?,往后在宫里有享不尽的荣华,若是敢抗命,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他刻意抬手按了按腰间的弯刀,刀鞘碰撞发出的声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他自然亦有火器,可在没见识过火器威力的人面前,一根铁棍子,自然是不如寒兵有威慑力。 果然,明几许没敢再多说,只眼露哀求。 周围的百姓见状,亦纷纷面露惧意,脚步又往后挪了挪,却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一个老汉面露同情,凑到身旁人耳边小声说,“这?小姐真可怜,被阿古拉盯上?,怕是定要被强拉进王宫里了。” 一旁妇人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进了王宫就像落入笼里的鸟,锦衣玉食再好,也没了自由,再也飞不出来了。” 可即便众人心里都同情明几许,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都城上?下谁不知道阿古拉是国?王面前的红人,向来横行霸道,得罪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大家都是普通百姓,只想安稳过日子,哪敢因为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明几许眼里已含了一抹水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真的不想进宫,我妹妹还在等我找她?,求大人行行好,放我走?吧……” “少废话,”阿古拉彻底没了耐心,也懒得再跟她?周旋,对着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厉声道,“把人带回去。” 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明几许的胳膊。明几许故作挣扎,身体微微扭动着,嘴里还在小声哀求,“放开我,我不要入宫。” 可他的力气哪敌得过常年习武的侍卫,只能被强行拖着,一步步往王宫的方向走?。 进了王宫大门,穿过长长的甬道,两旁的侍卫见了明几许,目光都直了,纷纷停下脚步,盯着他看。有两个年轻的侍卫,甚至忘了握稳手里的长矛,长矛当即掉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阿古拉回头?瞥见这?一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都看什么?看,这?是国?王看上?的人,谁敢起半分?心思,仔细你们的性命。” 侍卫们闻言,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明几许被侍卫拖着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两侧的侍卫,王宫的守卫比他想象中?更严密,每个拐角都有侍卫值守,想要找到地牢,怕是没那么?容易。 第339章 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座雅致的宫殿,殿门口站着两个侍女,正低着头?等候。阿古拉对着侍女说了几句,侍女立刻快步上?前,对着明几许行了一礼,“小姐,随我们进来吧,殿里已备好茶水点心。” 明几许停下挣扎,眼底的怯意依旧,却多了几分?故作镇定的模样。 侍卫松开他的胳膊,他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低着头?,跟着宫女往宫殿里走?。 进殿的瞬间,他抬眼快速扫过殿内的陈设,宫殿不大,靠墙摆着一张红木桌,桌上?放着茶具和点心,墙角的香炉里燃着香料,空气里满是浓郁的香气。 “姑娘先在此等候,国?王今日忙碌,待忙完便会过来。”宫女说完,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明几许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着窗外庭院。庭院里种着几棵树,树下有两个侍卫正在巡逻。 他眼神冷静,心里自然没半分?慌乱。 虽然没直接见到国?王,但能顺利进入王宫,还被安置在宫殿,已经?比他预想中?顺利。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借着等候国?王的机会,悄悄打探王宫的布局,找到地牢的位置,再想办法联系上?雁萧关。 第254章 明几许被侍卫强行拖走时, 不远处的街巷拐角处,几个?亲卫正缩在墙后,个?个?瞠目结舌, 连大气都不敢喘。 “乖乖, 王妃这要?是真被拖进火罗国王宫了……”一个?年轻的亲卫咽了口?唾沫,一时不察, 家?乡话都飙出口?了,“要?是王爷知道?,等他出来,不得把咱们都捶一顿?” 另一个?亲卫也跟着点头, 脸上满是焦急, “营救王爷本该是咱们打头阵的事,怎可让王妃亲自扮女装深入虎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急, 都快在原地?打转了。 这时,绿秧不慌不忙地?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斜睨了他们一眼, 语气镇定,“慌什么?王爷最看?重?王妃, 王妃此举也是为了营救王爷, 他心?里乐意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咱们?” 这话虽说得理直气壮, 可绿秧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只是她清楚,到时只要?少主开口?说句话,王爷定然?不会追究他们这些下属的责任。 亲卫们对视一眼,依旧愁眉苦脸, “就算王爷不怪,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毕竟亲卫该是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存在,眼下倒好,反被主子护在了后头,半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先是王爷身陷囹圄,如今又是王妃以身犯险,他们还对得起身上亲卫的称号吗? “放心?,王爷和王妃俱有经天纬地?之才,咱们只要?不拖后腿,等着王妃传消息就是。”绿秧说完,转过身往街巷深处走去,脚步慢悠悠的,半点不见慌乱。 背对着亲卫的脸上,其?实?藏着几分得意,这些亲卫只知担忧,可不知晓从前?的事。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王爷和王妃初遇时,王妃扮着女装,将王爷都给骗过去了。就王妃那手?段,想?做的事从来都是手?到擒来,哪用?得着他们瞎操心?? 再一想?火罗国国王那副好色的模样,绿秧忍不住哼了两声,要?是那国王胆敢对王妃起歪心?思,就凭明几许平日那些神出鬼没的使毒手?段,怕是还没靠近王妃,就得先吃个?大亏。 “哎呀,许久没看?见王妃动手?了。”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有些懊恼自己没跟着一起进宫,要?是能跟在王妃身边,说不定还能再见识见识王妃折磨人的手?段。 毕竟自从在瀛州之后,王妃几乎全?程都在忙着化学研究,许久没动过那些“特殊手?段”了。 她越想?越期待,暗自盼着,希望火罗国国王能扛折腾些,别?到时候王妃还没折腾尽兴,人就先垮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听她这么一说,亲卫们心?里的焦虑渐渐散了些。其?中一个?亲卫憨实?得挠了挠头,“这么说,王妃其?实?早有打算?” 他们今日一早瞧见明几许以女装扮相出现在眼前?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随后又被绿秧压着,悄悄跟在明几许身后,眼睁睁看?着王妃孤身一人上街,还在他们面前?被抓进火罗国王宫,怎能不担忧? “不然?你以为王妃会这般平白无故跟人走?”绿秧回头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要?是敢出半点差错,不用?王妃动手?,我先收拾你们。” 闻言,亲卫们连忙点头,个?个?挺直了腰板,毕竟绿秧可是王妃身边最得用?的人,赢州王府就两位主子,王爷和王妃,他们谁也不敢得罪,王妃信任的人,他们自然?要?给足面子。而且冷静下来想?想?,王妃向来行事缜密,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有十足把握。 很快,亲卫们回到小院,刚推开院门,便见狼筝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手?里捏着片树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显然?已等候许久。 见众人进门,她抬眼扫过众人,没看?见明几许的身影,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起身快步上前?,“明几许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明几许的行动天衣无缝,可这些亲卫都是些愣头汉子,只顾着担心?,半点没想?着跟她一起吹捧几句。绿秧此刻正憋着股劲想?显摆,见狼筝问起,简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立刻上前?一步,得意洋洋地?将明几许扮女装,引王宫近臣注意,最终被带入王宫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明几许当时的神态、语气都模仿得有模有样。 狼筝听完,眼睛都直了,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她原以为明几许是个?温润文弱的性子,手?无缚鸡之力,没成想?竟有这般胆识,敢孤身闯戒备森严的王宫。 转头看?向其?他亲卫,狼筝想?从他们脸上看?出“这是玩笑”的神情,可亲卫们却纷纷撇开脸,上看?天,下看?地?,就是不好意思跟他对视,显然?绿秧说的都是真的。 “我……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沉默了片刻,一个?被狼筝盯得实?在扛不住的亲卫小声开口?,“主子不在,主夫就是咱们的主心?骨,我们自然要听主夫的。” 狼筝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发紧的额头。前几日知道明几许来了火罗国,她还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好好护着厉兄弟的伴侣,毕竟明几许看?着温温和和的,半点不像能经事的人。 没成想?才过了几日,这人竟自己主动钻进了王宫这狼窝,她心?里又急又无奈,可再急也没用?,总不能她也跟着闯进宫去,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可转念一想?,她心里又莫名浮出一丝希冀,明几许既然?敢这么做,肯定不是一时冲动,说不定真能借着入宫的机会,摸到厉兄弟和圣狼的消息,甚至找到营救的突破口呢? 等彻底回过神,狼筝才注意到亲卫队伍中少了一人,当即皱着眉问道?,“厉一呢?不是说好在火罗国行动要?格外谨慎,最好两两结伴出门吗?” 她又扫了一圈亲卫,确认队伍里确实?只少了厉一一人。 另一名亲卫立刻上前?半步,“主夫遣他送消息回大梁了。” 狼筝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多问,她心?里清楚,她与这些亲卫终究只是合作关系,亲卫们听令于雁萧关和明几许,明几许做的决策,安排的差事,自然?有他的考量,她作为外人,要?是过多追问,反倒显得不妥,还容易生出嫌隙。 她重?新坐回石凳上,“既然?你们主夫已有安排,我们便暂时等着。只是都城的动静还要?盯紧,尤其?是王宫那边,不管是守卫换班、人员进出,还是各国来使的动向,有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 . “工钱五贯。”工坊的账房早早便将每个?匠人工钱一一算好,记在账本上,来人刚到账房门口?,他抬头打了个?照面,便从柜台后拿出备好的钱。 王木匠笑呵呵地?接过东西,又凑近一步问道?,“账齐房,我想?买两匹羊毛缎、三块皂和两筐蜂窝煤,可否帮忙一起算个?价?” 齐账房是从赢州学堂出来的,不知学堂究竟是如何教的,不管是工钱核算还是买卖计价,只稍一琢磨,便能精准报出数目,“一共五贯三百文。” 刚到手?的工钱还没在手?心?捂热,就得再递出去,王木匠却半点不心?疼,依旧笑得合不拢嘴,毕竟只要?在王府工坊做事,买工坊出产的东西,价格可比外面便宜太多。 就说这羊毛缎,若是外地?客商来买,价格得比工坊内部价高出三成,皂和蜂窝煤就更不用?说,对外售价几乎是内部价的两倍。 可即便如此,过来求购的外商还是挤破头,争着抢着要?在工坊下订单,就怕晚了没货。 装好东西,王木匠乐呵呵地?出了工坊,刚到工坊门口?,就听到有人喊,“王匠头,今日下工了?” 第340章 抬头一看?,是同住在西巷的熟面孔老李。老李一瞧见他怀里抱着的羊毛缎、皂块,还有肩上挑着的两筐蜂窝煤,眼里瞬间满是羡慕,忍不住叹道?,“你这又是往家?里拿钱,又是往家?里拿东西的,可真是羡煞我等,早知当初,我也该学一门手?艺在身,现下怎么着也能进城里工坊做事。” 现在赢州城工坊可不少,木坊、皂坊、羊毛坊,还有做烟火炮仗的、酿酱的、做蜂窝煤的……那真是应有尽有。在里面做事的工人,说出去哪个?不被人羡慕?且不说每日最少三十文的工钱,做得好还有额外奖励,到了年底另有红包,还会根据一年的表现,奖励匠坊出产的东西,都是外面人惊着抢着要?花大价钱都难买到的好物件。 那日子,谁看?了不说一声羡慕? 就说眼前?的王木匠,在赢州住了大半辈子,从前?不过是个?靠帮人修补桌椅度日的穷木匠,刨子磨得发亮,手?艺却没多少用?武之地?。毕竟前?些年赢州萧条荒芜,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闲钱修家?具、打新物件? 他守着一间漏风的小破屋,日子过得紧巴巴,冬天一来,连块厚实?的布都舍不得买,夜里只能裹着打补丁的旧单衣,缩在冷木板床上等天亮。 可自打赢州来了位厉王,一切都变了。赢州城像是被施了法术,城池拔地?而起,铺子越来越多,几年过去,城中匠坊更是遍地?开花。 木器工坊便是其?中之一,王木匠的日子也跟着翻了篇。 当初工坊差人招工,他揣着老刨子自告奋勇报了名,没成想?真被选上,还能在匠坊里当师傅,管吃管住不说,一个?月还给一贯工钱。他做事踏实?又仔细,没几年就升成了匠头,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后生。 如今的王木匠,早不是从前?那个?愁眉苦脸的老木匠了。每日清晨,他揣着白面馒头,踩着晨光走进工坊,开始教后生们刨木、找榫。 手?里的老刨子推得又快又稳,木花簌簌往下落,遇着学的慢的后生,他也不恼,拿着木尺一点点比划着教,“榫头要?对准卯眼,差一分都不行,咱们做木匠的,就得耐住性子,讲究个?严实?,物件做得牢,心?里才踏实?。” 前?不久工坊赶制一批大货,王木匠带着手?底下的后生们连着几日加班赶工,连饭都在工坊里对付。管事见他辛苦,除了正常工钱,还额外给了一笔赏钱,也正是凭着这笔赏钱,再加上今日刚领的工钱,他才敢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 这些物件,若是他自己一人过活,是万万舍不得买的。可前?不久,他托同乡把远在乡下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接来了赢州城,如今一家?人团聚,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为家?人准备的。 转过街角的杂货铺,他想?起家?里的油快见底了,便进去买了半升油,路过肉铺时,又拎起一早便让人留着的二斤猪肉,这肉是给孩子们补身子的,从前?在乡下,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 东西总算买得齐全?,王木匠怀里抱着,肩上挑着,身上堆得满满当当,却半点不觉得累,反倒浑身是劲,脚步都比往常快了些,只想?赶紧往家?里赶。 他这辈子,前?半生苦惯了,肉没吃上几回,油更是省着用?。可如今不一样,不仅在赢州城有了宽敞的房子,能天天添油吃肉,孩子们来了还能去学堂念书。 隔着老远,早在门口?眺望的儿女就一蹦一跳过来帮着接过东西,转身便往家?中跑,“娘,爹爹回来了,还有肉。” 妇人从点着煤油灯的厅里出来,“当家?的,快来喝杯水歇歇。” 王木匠喝完水,擦了擦嘴角,“我打听了,过不久城里新建的匠坊要?招人,不拘性别?都可以去试试。” “匠坊是做什么的?我粗手?粗脚的,能要?我吗?”妇人满心?忐忑,匠坊工人可是香饽饽,她同那许多人竞争,心?中可没底。 “说是做什么蚝油,你做鱼酱手?艺好,这生蚝不也是海里的东西,你不行谁行?”王木匠对自家?屋里人的手?艺可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那我到时就去试试,”妇人一脸憧憬,“要?是家?里有两个?匠坊工人,日后大儿娶妻可再不用?愁,还能给小女攒一笔嫁妆呢。” 说着,她又愁起来,“我们都进工坊了,大儿小女可咋整?” 他们家?中无老人,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不用?操心?,王府又建了一间学堂,专收五岁以下幼儿,白日有专人看?顾,还能教几个?字,我们晚间下工去将娃接回来便是。”王木匠看?了一眼儿女,笑着道?。 “当真?”妇人喜出望外,“束脩可贵?女儿也能入学?” “不用?几个?钱,”王木匠说起来亦是高兴得很,“学堂收学生可不分男女,听城里的老人说,原本曾有不愿送女子入学的人家?,王妃手?下的人亲自上门,压着他们将人送进了学堂呢。” “这般霸道??”妇人惊讶。 “可不能这么说,学堂建好只时,王爷就放出了消息,学堂学子男女不限,他们却是老顽固,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死扛着不愿送女儿上学,“王木匠不觉得他们做得对,”这哪成啊,王府的绮华姑娘和赫姑娘现在可是管理一州的大能人,比许多男子都强,赢州这般多女儿,说不定也能出许多同她们一般厉害的呢。“ 妇人点点头,觉得自家?老头说的话再正确不过了。 非她孤陋寡闻,寻遍大梁,怕是也只有赢州学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设立让女子入学的学堂。 果然?,还是他们赢州城的王爷和王妃最厉害,也难怪现下整个?交南,但凡有些打算的,都往赢州城聚集而来。 她这可不是空话,自城内工坊连片建起,种种利民政策落地?,赢州城好谋生的名声便像撒了种的草木,顺着官道?商路往周边州府蔓延,不仅邻近州府的百姓拖家?带口?赶来,隔着十万大山的蒲州穷苦百姓也听闻消息,推着独轮车,挑着破布包,一路风餐露宿往这儿奔。 第255章 赢州城外一里远处, 一处村庄静静伫立在缓坡上。不同于城中规整的瓦房,这里的屋子?多是圆顶土坯房,屋顶铺着晒干的茅草, 墙根下?堆着整齐的柴火, 门前挂着风干的兽皮。 院里老槐树旁,静静伫立着一间马厩, 里面拴着几匹鬃毛油亮的马,两个穿麻布衣裙的族人正围着石磨打转,磨盘里是刚收的新麦,粉簌簌落在竹筐里,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麦香。 这里是乌肃族的聚居地, 作为夷族中善驯兽狩猎的部落,他们?从?前世代住在深山,靠捕猎猛兽、采集野果为生, 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直到迫不得已搬到山下?,被赢州城收留, 族人才真正过上安稳日子?。 他们?无数次对着山神祭拜, 感谢这份运气,如?今再不用扛着猎刀与?熊罴搏斗, 不用为了一小袋盐、一尺布而拼命, 更不用看着孩子?因缺粮饿肚子?而揪心。 住进村庄后,族人们?凭着驯兽的本事, 成?了赢州城的畜牧能手,有人负责驯马,养出?的马儿温顺有力,既能拉车又能骑乘,成?了城中商贩、农户最爱的脚力。有人专管养牛, 黑牛、黄牛散养在村外的草地上,春种时能帮着农户犁地,秋收后还能产奶,给孩子?们?补身?子?。 更多人则在羊圈里忙碌,雪白?的羊群像云朵似的铺满山坡,剪下?来?的羊毛一车车往城中运,这些羊毛正是羊毛工坊最缺的原料,纺成?线、织成?布后,又成?了百姓身?上暖和的衣衫。 而乌肃族人还养了许多豚,从?前豚肉带着股腥膻味,没多少人爱吃,族人也只敢少量饲养。直到王府给他们?传话说在豚幼时劁了它,再调整饲料,就能去腥膻味。 大家原还当是流言,没成?想族里有胆子?大的人试着将豚劁了后,再每日喂些野菜、麦麸,偶尔还掺点工坊剩下?的豆粕,没成?想养出?的豚长得又快又壮,不仅很少发情、攻击,宰了之后,肉竟真的又嫩又香,半点腥膻味都没有。 赢州城的豚肉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虽说比不得贵族喜爱的羊肉金贵,可胜在价格便宜、肉质鲜嫩,普通百姓都买得起。 如?今的赢州城,马队在街道上往来?穿梭,牛群在田间耕作,羊毛工坊日夜不停,肉铺里的豚肉更是天日日不断,连最贫困的人家,三五不时也能攒些铜板,去肉铺割上几两豚肉,回家炖锅肉汤,给孩子?解馋。 乌肃族作为制造这景象的一员,脸上日日挂着笑,从?前靠打猎搏命,如?今靠养牲畜安稳度日,这样?的日子?,比山神保佑的还要好。 阿依挎着竹篮走进院门,先去豚圈看了一圈,见食槽中尚未吃完,豚摊在豚圈一脚干净的地面上呼呼大睡,笑了笑转身?往正屋去,才进门就见丈夫阿以西正坐在屋角的矮凳上,手里削着一根木矛,从?前狩猎用的家伙,如?今不用来?搏兽,倒成?了给孩子?做玩具的材料。 第341章 “豚圈里的崽子?还好?”阿以西抬头,见她篮子?里放着刚摘的野菜,随口问道。 “好着呢,大豚个个肥得快走不动道了。”阿依放下?竹篮,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腰,“我看了,明日正好送去赢州府宰杀,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 说罢,她走到桌边,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立刻洒满小屋,映得墙面土坯上的兽纹图案清晰几分。 阿依坐在灯旁,拿起竹筐里的羊毛,指尖灵巧地捻着线。她想给小女儿织件新毛衣,羊毛是前几日从?工坊领的,又软又白?,比山里的兽毛舒服多了。 阿以西削完木矛,又去灶房添了把柴,锅里炖着的豚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煤油灯的味道,满屋子?都是安稳的气息。 夫妻俩偶尔说几句话,要么是说明日送豚的事,要么是聊孩子?在学堂学了新字,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阿依吹灭煤油灯,屋子?里瞬间陷入黑暗,只听见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豚叫,很快又归于平静,整个村庄都沉在夜色里,连风都轻了几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阿以西就和村里另外几个汉子?汇合了。他们?把出?栏的十几头肥豚赶上木车,车轴上抹了些猪油,滚起来?省劲不少。 “咕噜咕噜……”车轮碾过乡村土路,路面上还留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沾了些泥土在鞋底。 豚被关在车栏里,偶尔发出?几声“哼唧”的嘶鸣,却不吵闹。 他们?出?门不算早,一路走得慢悠悠。路过田埂时,不少赢州百姓已在地里忙活,有的弯腰除草,有的扛着锄头往田里走。 “阿以西,送豚去啊?”一个扛锄头的老汉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呼,语气热络。 阿以西停下?脚步,也笑着应,“是啊,李叔,今年的麦子?长得不赖嘛。” “托你们?的福,去年借的牛犁地,今年准能丰收。”老汉说着,还往木车上看了一眼,“这豚养得真好,晚上我也去肉铺割两斤。” 这样?的对话一路没断,从?前夷族和汉人总有些隔阂,甚至相互仇视,可自从?乌肃族搬到山下?,赢州百姓帮他们?盖房,他们?帮百姓驯马、养牛,更何?况地里的玉米还是托了六蕴族的福,赢州百姓才能这么快得到种子?,不然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一来?二?去,隔阂早没了,如?今见了面,要么聊庄稼,要么说牲畜,像自家人一样自然。 本以为今日和往常一样?,送完豚就能早早回来?,没成?想快到城门时,离城门还有数十丈远,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同行的阿木才十三四岁,好奇心最盛,踮着脚往前看,忍不住喊,“阿叔,前面围了好多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赢州城外的主官道旁,一条新挖的小道上挤满了人。 那条小道怪得很,既不是往田里去,也不是通去别处,只挖出?去一段,约莫有十丈长,宽不到一丈,像被人拦腰截断似的。 “这是要修啥?”阿以西纳闷,跟其?他汉子?对视一眼,决定过去看看。 挤到人群前面,就见几个穿短打的工匠正围着一段地面忙活,有人还光着脚踩在上面,那地面是灰白?色的,看着像掺了砂石,摸上去硬邦邦的,比石板还平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踩上去也不沾泥,跟寻常土路、石板路都不一样?。 “成?了,这‘凝土地’算成?了。”一个工匠拍着手喊,语气兴奋,“往后下?雨也不怕烂泥了,拉货的车走在上面也稳当。” 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伸手摸了摸那灰白?色的地面,都啧啧称奇,“这东西好啊,比铺石板还省事,还结实。” 阿以西也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心里也跟着惊奇,赢州城总能弄出?些新鲜物件,这凝土地要是铺得多了,往后走夜路、拉货,可就方便多了。 人群里有个穿青布衫的匠人,见大家都好奇这凝土地的来?历,笑着开口,“这是王府传出?来?的法子?,前阵子?王府专门派了匠头,领着人在工坊里研究了小半年,说是叫‘凝土’,能把砂石黏得比石头还结实。”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都惊了,“研究小半年?这东西做起来?很难?” “难着呢,”那匠人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说,“先要找专门的青石磨碎,还得掺上石灰等其?他东西,其?中比例差一点都不行,从?前靠人磨青石,磨十斤就得累倒两个人,后来?还是借着城外的水力,造了个大锤似的碾子?,才把青石碾成?细粉,凑够了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开始只在匠坊的院子?里试铺了一小块,日晒雨淋了俩月,愣是没裂没松,王府才敢在这路上实验,没成?想真成?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有个老农忍不住问,“这凝土路到底好在哪啊?” “好处可太多了,下?雨天再也不会踩一脚烂泥,拉货的车走在上面,车轮不陷,省力气,大太阳晒着也不裂,比石板路平整,走起来?稳当。”匠头立刻接话,声音都高了几分,“最要紧的是,铺起来?比铺石板快,还便宜,往后城里都铺这个,咱们?出?门可就方便多了。” 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人忍不住点头,“可不是嘛,去年下?大雨,我拉着柴火去城里,车陷在泥里,雇了三个人才推出?来?,要是早有这路就好了。” 正说着,有人瞥见阿以西他们?拉豚的木车上拴着的马,随口道,“这路这么好,往后骑马走也省事啊。” 匠人头一听,连忙摆手,“可使不得,凝土又硬又滑,马蹄子?踩在上面才吃亏呢。” 他指着马掌,耐心解释,“这路比石板还硬,天天跑下?来?,马掌磨得快不算,万一遇着点水,路一滑,马容易失蹄,到时候人摔马伤,可不是小事。” “再说,马蹄反复踩在硬地上,时间长了,马的掌也容易裂,到时马受折损可亏大了。” 这话让刚兴奋起来?的众人面面相觑,“那可咋整?总不能不让骑马吧?咱们?城里拉货、送信,好多地方还得靠马呢。”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忽然开口,“这有啥难的?咱们?在凝土路旁专门拓条跑马道,铺些细砂石,人马分开走,马踩砂石不伤蹄,车走凝土路不陷轮,这不就互不耽误了?” 大家一听,都拍着手叫好,“对啊,这样?既护了路,又护了马,再好不过。” 匠人头也点头,眼里满是赞同,“法子?可行,我回头就把这话报给王府,要是真这么弄,往后这赢州城的路,可就真成?了别处比不了的好路了。” 阿以西站在旁边,伸手摸了摸自家马的鬃毛,又看了看脚下?平整的灰白?色地面,心里也跟着高兴,这路要是修好了,往后他们?送豚、拉货,再也不用怕雨天陷车,马走专门的道也不受罪,日子?只会越来?越顺。 城门楼子?上,没人注意到一只赤红色的小鸟正歪着脑袋,盯着下?方热闹的人群。听着百姓们?对“凝土路”的夸赞,它像是听懂了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翅膀还轻轻扑棱了两下?,这正是眠山月。 当初雁萧关和明几许要离开赢州时,眠山月本想跟着一起走,可这几年赢州发展得太快,系统任务一个接一个达成?,奖励也多到数不清,有“凝土”方子?,有省力的水力碾磨机,还有能让庄稼增产的新式农具,甚至连纺线更快的织布机都是系统给的奖励。 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帮百姓过好日子?的?要是它跟着走了,往后系统再给新奖励,它与?雁萧关都不再,不能将奖励拿出?来?,岂不是耽误了赢州的发展? 想到此,眠山月鬼机灵一样?转了转眼珠,心里的小九九快从?眼里流出?来?,只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再说,这几年眠山月被瑞宁宠得没边,好吃的东西天天管够,天冷了有暖绒绒的布垫,天热了有树荫凉,早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性子?。 因此雁萧关两人离开时,它不免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没来?得及跟上雁萧关和明几许的脚步,竟真被两人抛弃在了赢州。 没雁萧关和明几许在身?边,它可难受了,不过此刻听着百姓的夸赞,它心里又美滋滋的,凝土路可也有它一份功劳。 被夸得飘飘然,当即展翅往王府飞去,一头就撞进了瑞宁怀里。 瑞宁正满王府寻它,见它撞进来?,又气又笑,“你这小东西哪去了?刚才清点库房,一转眼不见了,也不同我说一声,爷爷可担心了。” 眠山月蹭了蹭他的手心,忙不得说起外面的热闹。 瑞宁听它叽叽喳喳,笑着摇头,“我知道外面在铺凝土路,可你也不能到处乱跑,万一被哪个孩子?捉去了可怎么办?” 眠山月歪着脑袋,又叫了两声,声音里带了点委屈。 第342章 “王爷不在,我可得守好你,你但凡伤着一星半点,我可怎么同王爷交代。”瑞宁摸了摸它的羽毛。 听他提及雁萧关,眠山月提不起劲地瘫在他手心。 见状,瑞宁语气软了些,“说起来?,也不知王爷和王妃此刻怎么样?了,这么久了,也不来?个消息,真让人放心不下?。” 这话刚落,就见来?去匆匆的官修竹停下?脚步,笑着接话,“瑞宁总管莫担心,王爷和王妃行事向?来?有分寸,许是火罗国那边事情棘手,暂时没法传消息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总惦记着。”瑞宁叹了口气,“不光是王爷和王妃,去外藩打探消息的大柱更是半点踪影都没有,几个月了,就算事情不成?,也该回来?报个平安,难不成?是被外邦人困住了?” 官修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沉默了片刻才道,“大柱经验丰富,应当不会出?太大差错。” 眠山月听着,也不吵闹了,乖乖缩在瑞宁怀里。王府的院子?里静了些,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每个人心里都悄悄惦记着远方的人,盼着能早日收到平安的消息。 此时的大柱,正带着两名手下?窝在一处废弃的渔寮里,借着渔寮破旧的木窗缝隙,紧紧盯着外面沙滩上交易的两方人。 自离开赢州,他先是在外邦辗转了近两个月,可那贩卖火器的中间商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直到这几日顺着线索在一处海岛蹲守,才从?一个船老大嘴里撬出?消息,知晓了中间商竟与?西域的火罗国有些牵扯。 皇天不负苦心人,虽没问出?更深的线索,但总算是有了蛛丝马迹。 大柱本打算今日就带着手下?离开,没成?想午后去城里附近买干粮时,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弄,就被两个低头私语的人堵了去路。 “……红苕藤可是我冒着砍头的风险偷运出?来?的,要知道国王早下?了死?令,这东西连叶片都不许带出?国境。”他下?意识躲到巷旁的杂物堆后,只听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你要是真心要,就得再加五千贯。” “五千贯?你怎么不去抢。”另一人急了。 “红苕这东西耐旱,一亩地能收好几石,我跑了这么多国家,也是数一数二?高产的粮食,饱腹的同时还有甜味,你要是出?不起价,我便去卖给旁人,总有人出?的起价。“ “行,我加,但你得保证藤是活的。” 躲在杂物堆后的大柱心里猛地一动,耐旱、高产,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作物?虽说赢州已有玉米,近年不缺粮,可万一遇上灾年,多一样?能饱腹的东西,百姓就多一份保障。 他悄悄探头,看清那私运红苕藤的正是从?港口大船下?来?的商人,而交易的地点,就在港口。 等到入夜,大柱换上一身?黑衣,借着夜色翻进港口停泊的一艘船上。船上有一间房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日间才有一面之缘的商人正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给红苕藤浇水,生怕藤蔓蔫了影响交易。 大柱屏住呼吸,趁商人转身?去拿水壶的间隙,飞快地从?堆在角落的藤筐里抽走一株带着嫩芽的藤蔓,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布裹紧,揣进怀里。 刚翻下?船,就听见身?后传来?商人的惊呼声,“我的红苕藤少了一株……” 大柱不敢停留,飞快往前游,与?等候在那里的手下?汇合后,立刻登上事先雇好的小船。 “头,这是什么?”手下?看着他怀里的藤蔓,好奇地问。 “好东西。”大柱把藤蔓小心地放在船中央,“这叫红苕,日后咱们?赢州又能多一种粮了。” 小船划破夜色,朝着赢州的方向?驶去。 第256章 赢州城的城门外, 每日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大多是从他州赶来的百姓,有隔壁州府的, 也?有隔着十万大山, 从群山对面?的蒲州而来的百姓。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穿着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裳,裤脚卷到?膝盖, 露出干裂的脚踝,脸上是风吹日晒的黝黑,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 不少人的脊背微微佝偻。是常年扛重物, 饿肚子压出来的弧度,手里的包袱被攥得紧紧的,里面?裹着仅有的家当?。 明?明?被生活磋磨的不像样, 此时眼?中却透着一股攥紧希望的亮。 “听说赢州城的港口建好了?,能停大船, 找活干容易得很。”队伍里, 一个背着竹篓的汉子低声跟身旁人说,竹篓里还躺着个熟睡的孩子, 盖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衫。 “我们寨里去年闹了?山洪, 地都冲没了?,不出来寻活路, 一家子都得饿死。”旁边的中年汉子笑?了?笑?,手里还拿着半截啃剩的看不出原样的东西,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点吃食。 “那你来对地方了?,只要?来了?赢州,只要?肯下力气, 怎么也?饿不死。” 闻言,队伍里因日夜赶路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人纷纷打起了?精神,希望就在眼?前,他们一定能活下去,不说活的比赢州百姓好,那也?要?比过去麻木无望地拖着日子更好。 …… 都是交南人,怎么就赢州这群人运气这么好呢,天都的皇帝老爷也?是,干脆将交南全赏给厉王做封地不就好了?,他们也?不必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想想赢州百姓的日子,他们就羡慕的眼?都红了?。 好在他们没说错,自打赢州城外的码头扩建,修成了?能停靠海船的小型港口,外来人确实好找活。 从前海商要?先把货卸在宣州港,再雇人走陆路运到?赢州,又费钱又费时,如今海船能直接泊在赢州码头,香料、海珍、猛火油……从船上卸下来,转眼?就能运进城里的商铺,赢州的羊毛布、烟花、蜂窝煤、玻璃、银镜……数不出的好东西也?能直接装船运往外地,生意?做得比从前大了?好几倍。 生意?一旺,需要?的人手也?多了?。 码头边,日日都有商船靠岸,挑夫们扛着货箱,脚步飞快地在跳板上穿梭,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人敢歇。一趟货能挣五到?十个钱,多跑几趟,就能给家里买斤白面?。 每日天不亮,港口搬货的力夫就围在船边,等着船老大分?派活计,谁手脚快、力气大,就能先拿到?活,傍晚就能揣着工钱去城里买到?便宜的好货。 除了?下苦力,城里的工坊也?招人,却不如开始那么好进。像烟火炮仗工坊、羊毛工坊这类地方,门口常年守着管事,他州百姓递了?牌子也?难进去,倒不是故意?刁难,实在是这些工坊的手艺金贵,无论是烟火炮仗的配药方子、羊毛纺线的特殊技法……都是赢州城的根基,要?是让外人学了?去,亦或是有人眼?皮子钱偷着卖了?方子,赢州损失可就大了?。 且这些工坊的人手早就充足,里头招的都是赢州本地知根知底的人,管事要?么是王府出来的老人,要?么是赢州学堂毕业的学生,将工坊管得严严实实,连工坊的废料都要?统一回收,半点不会外流。 不过城里的杂货铺要?雇人看店,粮铺要?雇人搬粮,就连新建的民房工地,也?天天在招泥瓦匠、木工,这些活计不用藏着掖着,只要?肯下力气,就能挣到?安稳钱。 最开始来赢州的蒲州百姓阿吉,才来赢州三月,就找了?个修路的活,修路要?下死力,每日能挣三十文,管三顿饭,晚上还有住的地方,一月六百钱都能攒住。 “等攒够了?钱,就把我娘也?接来。”阿吉擦着汗,眼?里亮晶晶,“我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能停大船的码头,我想让她也?看看赢州城的好日子。” 城门的队伍还在慢慢往前挪,日头渐渐升高,照在百姓们的脸上,暖融融的。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赢州站稳脚跟,可只要?能踏进这城门,能摸到?码头边的货箱,能闻到?粮铺里的米香,就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赢州城就像一片能供所有勤劳的人扎根的土地,只要?肯努力,总能长出希望来。 现?下赢州城的人口几乎翻了?数倍,早已成了?整个交南人口基数最多的州府。好在先前推广的玉米长势喜人,再加上王府传出来的肥地法子,地里的庄稼产量翻了?几番,产出的粮食足够养活这么多张嘴,倒不用愁温饱问题。 长队中,百姓们憧憬地聊着天,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嗒嗒嗒”的急蹄声。 守门的兵士都是老熟人,眯眼?一看,就认出马上的人是当?初随雁萧关?出门的亲卫之一,连忙扯着嗓子吆喝,“都往旁边让让。” 排队的百姓也?懂事,纷纷往两侧退,给急马让出一条道。亲卫勒着缰绳,马蹄扬起些许尘土,飞快地冲进城内,一路没停,直奔王府而去。 . 西域,明?几许在火罗国王宫已待了?十数日,却连火罗国国王的面都没见着。想来是火罗国正与月国、孔雀国商谈盟约,事关?重大,国王一时无暇顾及其他。 第343章 不过这十几天也?没白费,明?几许这会儿已将王宫的布局、守卫换班的时辰摸得一清二楚。另外,他还顺便摸清了王宫的水源和密道,密道大多通往宫外,只有一条隐蔽的通道,尽头连着王宫深处,里头是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 此外,他还留意?到?王宫侍卫的装备,火罗国守卫多还是使用弯刀,火器多是装饰,偶尔训练之时,要?么打不准,要?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远远及不上赢州士兵对火器的训练进度。 至于王宫地牢的入口,明?几许早在数日前便寻到了位置,入口在王宫西侧,表面?看是一面?封死的石墙,实则需要转动墙根处的石雕兽头才能打开。 石墙后面?守着四名侍卫,个个膀大腰圆,身后是两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三把铜锁,钥匙分?别?由不同的人保管,想要?进去,要?么得拿到?三把钥匙,要?么就得想办法引开侍卫,再砸开铁门。 不管哪种法子,都得冒不小的风险。 明?几许坐在窗边,手里捻着一片从庭院里摘的树叶,心里盘算着,再等两日,若是国王还不露面?,他就得想办法混进地牢看看,雁萧关?被关?在那里,多等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眼?底满是冷静,半点没有美人该有的柔弱。 地牢深处,铁笼里的雁萧关?靠着冰冷的栏杆坐着,身旁的圣狼正将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腿上。自打被关?进来,圣狼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白天替他挡住看守,夜里用毛茸茸的身子给他取暖。 一人一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生出了?几分?相依为命的默契。 同时,雁萧关?也?被困在了?铁笼里,谁也?没料到?,入地牢的第二日,圣狼就病了?。起初只是没精神,趴在地上不愿动?,后来竟开始发热,呼吸粗重,喘息沉沉。 雁萧关?细细检查了?徜风全身,在它后背发现?了?异状,是许久前在斗兽场受的伤未好全,此时发了?炎,再加上地牢潮湿阴冷,感染得厉害。 看守见?圣狼病了?,急得双眼?冒火,圣狼是国王最喜爱的猛兽,不仅有空就来地牢看它,甚至圣狼去斗兽场时,国王都会寻时间亲自去观看比赛。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去禀报,很快就有人端着药碗和药膏过来,要?给圣狼诊治。 可这些人刚靠近铁笼,圣狼就龇着牙扑了?上去,爪子在铁栏杆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雁萧关?见?状,立刻伸手按住圣狼的脑袋,轻声安抚,“别?怕,我在。” 圣狼像是听懂了?,渐渐安静下来,只是依旧紧紧贴着雁萧关?,不许任何人靠近。 守卫们没了?办法,又怕圣狼出事,国王会处置他们,只能把药和药膏都递给雁萧关?,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料。 这下倒给了?雁萧关?便利,他借着弄不明?白怎么给圣狼喂药、换药的由头,时时同守卫搭话,渐渐摸清了?守卫的脾性,辰时来送早饭的守卫最贪睡,总靠着墙打盹,申时来巡狱的守卫爱喝酒,身上总带着酒壶,容易糊弄。 他还借着要?给圣狼找干净的水擦身的理?由,跟守卫讨来了?一个小陶罐,每日跟着守卫用陶罐出铁笼打水,后来守卫见?他老实,便偷起懒来,让他自个去打水。 又一次,雁萧关?捧着陶罐,顺着地牢通道往里走。打水的地方在通道尽头右拐,靠近一处废弃的石牢。石牢的门早已朽坏,只剩下半截门框,门框旁凿着个石缸,清冽的水流正从缸上口子里缓缓渗出,顺着石槽流进下方的石缸里。 雁萧关?走到?石缸旁,将陶罐伸进缸里,清水顺着罐口漫上来,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动?作不快,目光却始终留意?着通道口的动?静,巡逻卫兵刚从这里经过,再要?折返过来,还需半刻钟。 打好水,雁萧关?抱着陶罐,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抬头极快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前后通道空无一人。他脚步放得更轻,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贴着通道右侧的墙壁,慢慢往更深处挪。 根据这些时日摸清的规律,再加上外邦人经过铁笼时的只言片语,地牢中另有一处隐蔽的火室。 外邦人每次经过时,通道中都会有短暂的一股火药味,再结合他观察到?外邦人经过时,总是往通道尽头左拐,之后便会消失在深处的阴影里。由此他推测,火室大概在通道尽头左拐后的区域,方向大致是在地牢的西南角。 雁萧关?抱着陶罐,往通道尽头走了?约莫十步,就看见?左拐处的有两个守卫正背对着他,靠在墙上闲聊。他立刻停下脚步,借着身旁铁笼的遮挡,缓缓蹲下身子,装作整理?陶罐的样子,实则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 侍卫身上的弯刀挂在腰间,腰间还挂着铜铃,只要?有动?静,铜铃就会响,他们身前的门是厚重的木门,门上有锁。 半刻钟的时间快到?了?,远处隐约传来守卫的脚步声。 雁萧关?每再停留,抱着陶罐,悄无声息地退回打水的石缸旁,再沿着原路返回。 日子一天天过去,圣狼的病情在雁萧关?的照料下渐渐好转,而雁萧关?也?把火室所在、材料运输路线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他靠在铁笼上,摸着圣狼的耳朵,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再等几日,等圣狼彻底好利索,他必须想到?办法潜入火室。 第257章 夜色如墨, 泼洒在火罗国的?王宫之上。宫墙回旋,夜风撞在檐角,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响, 却很快被浓重的?寂静吞没。 明几许贴着房檐的?阴影往前走, 脚下蹭过地上斑驳的?泥痕,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将?长发用粗麻绳紧紧束在脑后, 额前碎发凌乱,看着像个常年在宫里打杂的?粗使杂役。 这已是他潜入王宫的?第十七夜,前十六夜,他已摸清王宫的?布局, 今夜换这身行头, 是为了方便行事。 雁萧关被关在里面,今夜他必须确地牢守卫的?薄弱处,寻机进入地牢, 亦或是找到雁萧关留下的?记号。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滑,明几许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目光鹰隼般扫过四周。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蜡烛的?光在宫墙上投下晃荡的?影子渐渐靠近。 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身躲进一处凹陷的?墙缝里, 将?自己?缩成一团阴影。 直到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才又?像团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往前挪。 刚绕到栽满石榴树的?宫院拐角, 明几许的?脚步突然顿住。鼻翼间飘来一丝极淡的?脂粉味,不是火罗国宫女?常用的?香料,倒像是……豆蔻香。他心里一动,顺着石榴树的?枝叶缝隙望去,只见树影深处缩着个同样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人?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 布料粗糙,瞧着亦像是宫里杂役的?衣裳。裤腿宽大?,被风吹的?裹在腿上,显出线条纤细的?小腿,小腿绷得极紧,一看就是随时准备行动的?模样。 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准确说,是遮住了脸上的?布巾。布巾外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警惕,正?踮着脚往不远处望。 明几许的?目光落在那?人?腰带处,瞳孔微微一缩。 前方身影的?衣角被夜风掀起,露出一截腰带。 明几许本不该识得这腰带,可谁让他夜夜在王宫里蹿,曾不止一次见过近日火罗国王宫的?贵客,其中?一国来人?身上便有腰带上一模一样的?纹饰。 是孔雀国人?,而且看这身形,还是个女?子。 明几许正?想再观察片刻,看看对方的?目的?,树影里的?人?却开始蹑手蹑脚往后退。 明几许眼神?微动,没有动作?,只见对面人?渐渐靠近,转身,布巾下的?眼睛猝不及防盯上明几许藏身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那?人?的?手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东西,袖角微微鼓起,能?看出是短刃的?形状。 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谁都没敢出声,不远处的?回廊里,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刚才更近,灯笼的?光已经?能?照到宫院的?入口。 树影里的?人?率先有了动作?,她往后退了两步,退到第二步时,她满是的?警惕的?眼神?与明几许对视,往庭院深处的?方向偏了偏,还刻意抬了抬下巴,示意明几许跟上。 明几许心里权衡了片刻,眼下僵持下去,一旦被侍卫发现,不仅他的?计划会泡汤,连雁萧关的?安危都可能?受影响。而跟着对方去僻静处,至少能?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和?目的?,说不定还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点了点头,从墙缝里走出来,跟在那?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像两道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绕到庭院尽头的?枯井旁。 第344章 枯井周围长满了杂草,齐腰高,把井口遮得严严实实。井沿的?石板年久失修,表面布满了裂纹,还长着青苔,一看就很久没人?来过了,连远处回廊的?灯笼光都照不到这里,只有头顶的?月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洒下几缕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刚站定,明几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对方脸上的?布巾,布巾落下的?瞬间,他看清了她的?模样,是张年轻的?脸,约莫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眉峰却比寻常女?子锋利些,透着几分英气。 胆识不小,被夺下面巾也未惊呼,只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敌意。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声音清亮,却带着刻意的?沙哑,显然是怕被人?认出,“为何跟着我?还穿成这样混进王宫?” 明几许没立刻回答,反而往四周扫了一眼,确认侍卫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才开口,“这话该我问你。”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腰带上,语气笃定,“孔雀国的?纹饰,反带在杂役服外,倒是藏得费心。” 少女?顺着他视线往下看去,只见腰间腰带反系,可百密一疏,末端有一小截垂下,正?面露了出来,其上纹路细密卷曲,像孔雀开屏时的?尾羽,繁复贵重,与破旧的?衣衫格格不入。 少女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下意识地想捂住破绽,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将?袖中?的?短刃抽了出来。短刃不长,只有七寸,刃口却闪着寒光,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 她握着短刃,递向明几许的?胸口,刃尖离明几许的衣服还有一寸距离。 “你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孔雀国是西域大?国,不该知?道的?事外人?绝不敢插手。”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还有几分强撑的?镇定。 明几许他的?手伸出去,动作?快得像风,精准地抓住了少女?握刃的?手腕,力道控制得刚好,既让少女?挣不开,又?不会弄疼她,避免她因疼痛发出声音。 “火罗国要同你们结盟,提出的条件你们不同意?”他话声虽淡,可莫名笃定,像是早已对火罗国与孔雀国等国的打算了若指掌。 “火罗国的?火器威力确实惊人?,我们自然不想放过,可明明是火罗国要同我们结盟,却狮子大?开口,要我们献上三座城池。”闻言,少女?脸一沉,沉不住气骂道,“火罗国不过是末等小国,居然敢借火器之威威胁我们,我必须查清楚火器的?底细,不然父王会吃亏。” “我没兴趣管你们孔雀国和?火罗国的?交涉。”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得提醒你,制造火器的?地牢附近守卫森严,比你想象的?要严得多。” 这话当然是假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遇到了,目的?还相同,总要想办法破坏火罗国的?如意算盘。 “地牢门口有两个明哨,每一刻钟换一次班,这你应该看出来了,但你没看到的?是,地牢一丈远处埋着绊索,一碰到就会触发铃铛,宫里的?侍卫眨眼就能?赶到。”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地牢的?方向,继续说道,“还有,你刚才站的?位置,只要再往前一步便正?好在暗哨的?视线范围内,暗哨在屋顶上,手里拿着弩箭,你要是再往前一步,弩箭就会射穿你的?肩膀。” 少女?的?眼睛越睁越大?,手开始微微发抖,她显然没料到地牢的?守卫这么严密,刚才的?观察全是表面功夫。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我比你早来几天,摸透了这里的?守卫规律。”明几许没细说自己?的?身份,只是松开了少女?的?手腕,“你这样硬闯,不仅查不到火器的?底细,还得被火罗国的?人?当奸细抓起来,到时候,孔雀国只会更被动。” 少女?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挣扎,她知?道明几许说的?是实话,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沉默了片刻,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坚定,“不用你管,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话音刚落,她突然抬脚往明几许的?膝盖踢去,动作?又?快又?轻,脚尖绷得笔直,显然是练过些拳脚功夫,却没敢用全力,怕踢中?时发出声响引来守卫。 明几许眼角一弯,意料之中?一般抬手格挡,他的?动作?很从容,功夫远非少女?能?及,每一次格挡都刚好挡住少女?的?攻势,却不反击,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两人?在枯井旁缠斗起来,拳风都刻意收着劲,连脚步碰撞地面都尽量放轻,脚掌落在杂草上,只发出极淡的?“沙沙”声。 少女?的?攻势越来越急,却始终突破不了明几许的?防御,她渐渐有些急躁,脚步也乱了,在又?一次抬脚踢向明几许时,脚下突然一滑。 她踩在了井沿的?青苔上,青苔湿滑,根本站不稳,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枯井里倒去。她惊呼一声,却在声音出口的?瞬间下意识捂住了嘴,只发出一丝极轻的?气音。 明几许伸手去拉她,他反应很快,手指抓住了少女?的?衣袖。可没等他把人?拉回来,少女?袖中?的?短刃突然滑了出来,刚才的?缠斗中?,短刃的?布套松了,此刻一受力,直接掉了出来,刃口意外划到了明几许的?胳膊。 “嘶。”明几许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灰布短褂。 同时,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他手上力道下意识松了松,少女?的?身体继续往下坠,还带着明几许的?手臂,把他也带得失去了平衡。 脚下的?井沿石板本就年久松动,被两人?这么一压,直接塌了。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两人?一起坠进了枯井里。 “噗通”一声闷响,少女?重重摔在枯井底部的?泥土上,泥土松软,缓冲了不少力道,却还是让她摔得生疼。 明几许在半空便将?身体弓起,柔韧的?肌肉绷紧,控制着下坠的?方向,成功让脚先着地,未有任何损伤。 井口上方很快恢复了寂静,只余下井壁上簌簌掉落的?碎土,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守卫说话声,却越来越远。 明几许站了好一会儿?,待适应了井内昏暗才他抬头往上看,借着从井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井口的?轮廓,枯井约莫有七八丈深,井壁光溜溜的?,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石缝,只有几株枯萎的?藤蔓挂在井壁上,早已失去了韧性,一扯就断。 旁边的?少女?也缓过神?来,她撑着泥土坐起来,身上满是狼狈,头发也散了,几缕沾着泥土的?发丝垂在脸颊旁。她看着明几许,眼神?里的?敌意少了些,却有几分懊恼。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问道,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急切,多了几分无奈,“既然认得我,又?出手相救,总不会是火罗国的?人?” 明几许拍了拍身上的?灰,他没急着回答少女?的?问题,反而指了指井口,语气平静,“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上面的?石板塌了,虽然现在没人?发现,但天亮后宫里人?寻不到倭人?,定会搜寻整个王宫,总会寻到这个庭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井口的?轮廓,继续说道,“到时候看到塌落的?石板,肯定会过来查看,一旦发现枯井里的?我们,无论我们身份为何,意欲何为,万事皆成泡影。” 少女?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井口,脸色又?沉了沉。她也明白眼下的?处境,被困在七八丈深的?枯井里,没有攀爬工具,外面还有巡逻的?侍卫,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她看了眼黑漆漆的?井底,又?看了看头顶的?井口,最终收起了手里的?短刃,插回袖中?。 “你有办法出去?”她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明几许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井壁上的?枯萎藤蔓上,“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时间。” 他指了指那?些藤蔓,“虽然藤蔓枯了,但根部还嵌在井壁的?缝隙里,我们可以把藤蔓扯下来,编成绳子,再找些结实的?碎石,绑在绳子一端,甩到井口的?石板上,说不定能?勾住。” 少女?眼睛亮了亮,刚想说“那?赶紧动手”,又?想起什么,看向明几许胳膊上的?伤口,“你的?胳膊……” 明几许低头看了眼伤口,伤口不算深,只是被泥土蹭到,有些红肿。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他用布随意地裹住伤口,系紧,“不碍事,小伤。” “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想出去,就得合作?,你负责扯藤蔓,我负责编绳子。”他看向少女?,语气依旧平静,“动作?快些,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少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立刻起身走向井壁,伸手去扯那?些枯萎的?藤蔓。 第345章 明几许也走到另一边,开始动手。 井底的?空气有些潮湿,带着泥土的?腥气,两人?没再说话,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只有藤蔓被扯断的?“咔嚓”声和?绳子编织的?“沙沙”声在井底回荡。 少女?时不时偷看两眼明几许,月光从井口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明明是身处狼狈之境,对方却举止淡然,莫名的?,她心中?慌乱急切也慢慢淡去。 第258章 地牢深处的烛火明?明?灭灭, 在石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蛰伏的鬼魅。雁萧关缓缓往深处走,鞋底碾上地面, 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地牢寂静,但凡发出微末动静都格外清晰。 每走两步, 他都会?顿住脚步,侧耳听着远处守卫的脚步声,心里盘算着换班的时间,圣狼还在铁笼里等着他回去, 火室的位置还没?摸清, 他不能?有半分差错。 刚走到地牢中段,一阵吵嚷声忽然刺破了沉寂,还夹杂着骰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死?水。雁萧关悄无声息地挪到一间空囚室门后,透过锈蚀的铁门上方的铁条缝隙往前看。 只?见三个守卫正围在不远处的一间空囚室的地上赌钱, 地上铺着块脏污的粗布, 几枚铜钱零散地摆着,旁边还放着个缺了口的陶罐, 里面剩着小半罐酒, 酒气混着汗臭,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你这骰子?肯定有鬼, 怎么又是你赢?”络腮胡守卫拍着大腿嚷嚷,满脸通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输急了,手里的长矛被他哐哐敲在地上,震得地面碎石乱跳。 “输了就输了, 别?找借口。”瘦高个守卫笑着把铜板往自己?面前拢,指腹蹭过铜板边缘,眼里满是得意,“说好愿赌服输,现在闹起来,显得小家子?气。” 络腮胡本就输得心烦,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伸手就去抢瘦高个手里的铜板,“我看就你是出千,这钱得重新分。” 瘦高个不肯松手,两人拉扯间,铜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滚得满处都是。旁边的矮胖守卫本想劝架,没?成想被络腮胡一胳膊肘撞在胸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顿时也来了气,抬手就推了络腮胡一把,“你疯了?真要闹到队长面前,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管他什么队长,今天?这钱我必须要回来。”络腮胡红着眼,竟直接扑上去和瘦高个扭打在一起,矮胖守卫想拉架,却被两人带得摔在地上,三个人滚作一团,骂声、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搅得地牢里一片混乱。 雁萧关心头?暗啧一声,这些守卫平日巡逻时看着严肃,私下?里竟如此散漫,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趁三人打得顾不上动静,贴着墙根飞快地绕了过去。等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争执声,他才稍稍勾了勾唇角,脚下?一点未减速,热闹看不得,夜长梦多,他得赶紧去探火室的消息。 地牢深处的空气越来越冷,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刺得鼻腔发痒。雁萧关皱了皱眉,这里的味道比前几日探到的位置更浓,想来离火室已不远。 他心里在分析近日探查过的地牢路线,脚下?不停绕过一道拐角,却不想前方突然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他心里顿时一紧,怎么比往常早了半刻钟? “听说过几日国王要去火室查看火器进度,咱们得仔细点,千万别?让国王瞧见疏忽之处。”一个守卫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烛火的光从通道那头?照过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来不及多想,雁萧关飞快地缩到旁边两间空室中间的夹道,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寒意顺着布料渗进皮肤,让他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他放轻呼吸,看着两个守卫提着灯笼挨个儿?查看着囚室,手里的长矛敲在铁门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像锤子?敲在心上。很快,守卫走到他藏身的夹道不远处,烛火的光扫过夹道前,雁萧关身上肌肉绷紧,只?要守卫再靠近一步,就能?看见他藏身之处,到时候他只?能?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喊叫声,“不好了,那边赌钱的几个打起来了,都打出火气了,你们快去看看。”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犹豫,一边是国王,一边是同僚闹事,若是不管,回头?被队长问责也麻烦。 “先去看看,回来再查也不迟。”其中一个守卫说着,率先转身往吵闹的方向跑,另一个也连忙跟上,光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 雁萧关这才松下?手上力道,后背已经被激出的汗浸湿,贴在身上凉得刺骨。他靠在墙上缓了片刻,刚想从阴影里出来,脚下?却不知踩到什么东西,险险踩稳的同时往后一靠…… “轰隆”一声闷响,身后的石壁竟直接陷了进去,雁萧关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顺着陡峭的石坡滚了下?去,耳边全是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幸好底下?铺着厚厚的干草,他才没?摔得太惨,只?是胳膊肘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借着从暗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打量四周,这是一条狭窄的暗道,墙壁上还残留着凿痕,边缘粗糙,像是匆忙挖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霉味,想来许久没?人踏足了。 雁萧关本想顺着石坡爬回去,可刚抓住石坡边缘,就听见暗道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其中一道似乎有些熟悉,其间夹杂着女子细弱的声音。 许是距离太远,声音断断续续且极低,不知怎的却牢牢勾住了他的注意力,待要细细凝听分辨,转眼便再没了动静。 “是谁?”他心里起了疑,下?意识往声音来处走去。 暗道越走越宽,脚下?的泥土渐渐变成了平整的石板,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眼前忽然开阔起来,竟是一间石室,石室中央堆着十几个木箱。 雁萧关挑了挑眉,这藏在地牢深处的还能?是什么,他走了过去。 女人手腕粗的铁链绕在木箱上,上面挂着铁锁,钥匙定然是没?有的,雁萧关左右看了看,墙角有几根废弃的铁棍,他走过去,随便挑了一根,在手中掂了掂,实心的,重量不轻。 雁萧关很是满意,黑暗也遮不住他脸上的不怀好意,走到一个木箱前,将铁棍撩在铁锁与铁链间的缝隙,一端抵在木箱壁,双手握住另一端,手背青筋崩起…… 咔嚓。 锁应声而断,雁萧关手上铁棍往上一挑,铁链哗啦啦全掉在地上,掀开箱盖,金光乍现,险些刺地他眼前一片空白。 待眼前渐渐清晰,雁萧关双眼亮得堪比烈日,随即又渐渐暗了下?去,扔下?铁棍,又带不走,还不如不知道这些金子?的存在呢。 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雁萧关下?定决心准备离开,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往后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时却无意看见最外的一个木箱箱盖半开着,在金光印照下?,隐隐能?看见里面似乎是白云一样?松软的东西。 雁萧关脚下?一顿,莫名?走上前,一把掀开箱盖,里面的东西全部暴露在他眼前,伸出手触了触,只?觉东西轻飘飘的,还带着点韧性,摸起来格外舒服。 木箱底部还装着些颗粒饱满的种子?,外壳是浅褐色,比粟米大些,圆润饱满,在微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雁萧关心里猛地一震,他似乎听眠山月提起过这种白云一样?的东西,说这东西能?织布,织出来的布又软又暖和,还能?填在衣服里抵御风寒。 只?是眠山月叽喳过太多东西,又是水泥又是红薯,甚至还有那什么“蒸汽鸡”,他总不能?全部放在心上,现下?一时半会?儿?他想不起这东西具体叫什么。 可指尖触到那松软质感的瞬间,一种直觉从心底冒了出来,这是极重要的东西,若是能?带回赢州,百姓冬天?定然会?更好过。 他从衣角撕下?块布,仔细包了些种子?,又扯了一把“白云”揣进怀里,不知此后还有没?有机会?来此,以防万一,东西得带走。 刚收好东西,方才听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多时还传出一声闷响,似是有重物落地,接着便是更清晰的声音,还带着点急切。 嗡嗡的声响里熟悉感更甚,雁萧关心里一紧,顺着声音继续走,转过一道弯,就看见前方被一道门堵住,声音便是从门后传来。 脚步越来越快,雁萧关没?再注意控制脚步声,脚下?与地面灰尘摩擦出的沙沙圣在寂静的暗道回荡,放大,穿过了中间的门板。 “谁?”门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几分警惕和沙哑,却像道惊雷劈在雁萧关耳边,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是明?几许。 雁萧关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上,门上没?锁,严丝合缝的嵌在墙壁一样?的石壁上,若非对面有声音传来,即使以他的眼力,也只?会?觉得眼前就是一面石壁。 第346章 心中太过迫切,来不及找出开门的地方,雁萧关一脚踹出,门被踹开,往外弹出又在合页的作用下?反弹回来,即使只?是一瞬间,借着月光,他仍看清了井底的人。 明?几许穿着一身旧衣,衣摆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袖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追逐,眉眼被头?发遮的七七八八,却丝毫不掩他惊艳的眉眼。 他身边还缩着个少女,穿着孔雀国贵族服饰,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孔雀纹样?,却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发簪歪在一边,脸上没?有半分娇弱,反而透着股倔强的冷意,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的疲惫。 呼吸一滞,在斗兽场与野兽生死?相搏,身陷地牢前路无门,雁萧关都没?有此时心跳失序的感觉,一瞬间,无数情绪涌进雁萧关的心里,震惊、担忧、疑惑……最终唯胜狂喜。 眨眼间,雁萧关几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明?几许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熟悉的草药香让他积压多日的担忧和思念瞬间爆发。 他用力将明?几许掐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颤抖,“娘的,想死?我了。” 同时,明?几许反抱住雁萧关,将身体整个窝进对方怀里。 雁萧关反身将明?几许按在井壁上,宽厚的脊背牢牢挡住了小公主的视线,低头?就吻了上去。动作带着几分急切的粗鲁,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唇齿间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暗道里格外清晰。 小公主彻底惊呆了,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本以为是他们行踪暴露,招来了王宫守卫,没?想到来人居然……居然…… 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可脚刚落地,就听见从井壁方向传来轻微的黏腻声,还有明?几许喉间溢出的几声低哼。 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两步,心里纠结得厉害,算起来他们是临时盟友,方才还一起被困枯井,现在见对方被压着亲吻,她?怎么也该上前救人。 可转念一想,以她?亲身体会?到的明?几许的武力,对方若是不愿,绝不可能?这样?顺从。 还有,刚才那突然出现的男人说了什么来着,后知后觉的,小公主终于反应过来,“想死?我了”,这两人是熟人,说不定还是……情人。 小公主脸登时红了个透,最后,她?索性捂住耳朵,背过身往暗道角落挪了挪,蜷起身子?,眼不见为净,反正天?塌下?来有那两个男人顶着,她?先躲会?儿?再说。 第259章 不?知过?了多?久, 雁萧关才松开明几许,两人额头相触,大口喘着气, 雁萧关的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明几许泛红的唇角, “你怎么在?这?” 他声音沙哑,鼻尖往前凑了凑, 先是?碰了碰眼前的鼻头,随后像是?克制不?住一般,又抬起头,狠狠亲在?了明几许的额头上, “我在?地?牢潜伏许久, 今日无意发现一处暗门,本想来探探路,没成想会遇见你。” “我扮作?女子, 被火罗国国王身边的近臣看中容貌,以美人的身份抓进?王宫。”明几许靠在?井壁上, 慢慢平复着呼吸, 轻声回道,“今日乃是?无意间?掉进?枯井, 你若是?没过?来, 我还?得想办法去?找你。” 说到此,他笑?了笑?, 眼底却漫开一层浅浅的涩意,“我还?当自己?成竹在?胸,原来早已心焦,连井壁上的暗门都没发现。若不?是?你寻来……” 话没说完,声音就轻轻顿住, 尾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后怕,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飘在?寂静的枯井里。 闻言,雁萧关伸手将人更紧地?往怀里带了带,掌心贴着他的后背,顺着脊背慢慢轻抚,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兽,“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是?天生一对,连老天都得想法子让咱们重逢。” 说着,他低头,额头抵着明几许的发顶,声音放的又轻又柔,“辛苦你了,在?火罗国王宫里隐藏这么些日子。” 明几许闭了闭眼,彻底放松地?靠进?他怀里,“倒也还?好,就是?没一日不?担心,总怕你在?地?牢里被人识破身份,怕你受委屈,更怕你出了差错,我连找都没地?方找你。” 雁萧关抬手,指尖轻轻掐在?明几许下颌线处,力道温柔得像是?在?碰易碎的珍宝,“你来找我,我很高兴,高兴得都要疯了。” 他声音发涩,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只是?知晓你在?这里,这破地?牢我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明几许抬眼,撞进?雁萧关满是?心疼与无奈的眼神里,忽然弯了弯唇角,眼底的疲惫散了大半,“我们很快就能出去?,还?能带着圣狼一起回狼山。” 雁萧关喉结轻轻滚动,用力点?头,又垂手在?明几许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好。”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能清晰察觉彼此身上每一丝细微的起伏,连呼吸时胸腔的轻颤都仿佛叠在?一起。更遑论雁萧关怀里那处异常明显的凸起,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明几许手腕发痒。 明几许忍不?住伸手过?去?,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随后直接将东西从?他怀里掏了出来,是?个布包,摸起来软软的,还?裹着些颗粒状的东西。 “我摸过?来时路过?一间?石室,在?里面找到不?少黄金,另外就是?这两样东西。”见状,雁萧关连忙解释,“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只隐约记得眠山月曾提起过?类似的东西。” 明几许捏着布包,小心翼翼打开一角,取出一团像白花似的松软纤维,凑到眼前借着从?井上洒下来的月光仔细打量,片刻后,他心头忽然一动,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却不?是?从?眠山月那里听来的。 哪里见过?呢?有什么是?他知晓,雁萧关却没留意的? 猛地?,他眼神亮了亮,化?学书! 化?学书里,好像有个化?学反应用到过?类似的东西。 “棉花。”明几许脱口而出。 “棉花?”几乎是?同时,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 雁萧关和明几许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孔雀国小公主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嘴角扯了扯,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若是?不?发声,你们俩是?不?是?完全忘了这还?有个人?”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小公主清了清嗓子,在?他们的注视下开口,“这是?自外邦传至西域的棉花,没什么稀奇的,西域各国几乎都有种植。” 雁萧关眼前一亮,往前凑了两步,连忙追问,“这东西叫棉花?它有什么用?” 这么常见的东西居然还?用她解释,小公主差点?翻出不?雅的白眼,生生憋了回去?,耐着性子道,“这东西能纺纱织布,织出来的布比麻布软,比你们大梁传过?来的丝绸耐穿。冬天直接把它填进?衣服里,还?能保暖,西域的牧民惯常用它做冬衣,比裹着皮衣舒服多?了。” 雁萧关脑中记忆骤然闪回,恍惚想起眠山月确实?提过?棉花可?用来做衣服,这么一来,这东西就更得带回赢州了。 近几年气候徒变,整个大梁的气温一年年下降,赢州靠海,往年即使是?深冬也不?甚冷,多?天裹几层单衣便能度过冬日。现下确实翻天覆地?,冬天冷得刺骨,赢州百姓们现下虽有蜂窝煤取暖,可?总有出门的时候,羊毛衣尚少,且价贵,还?需同旁的商人交易,难免供不?应求,若是?有了棉花,冬日的日子定能好过不少。 他与明几许对视一眼,明几许立刻微微点?头,无需多?言,仅靠一个眼神便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除了火炮图纸,棉花种子他们也必须带走。 两人眉眼间?的默契流转,看得一旁的小公主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忽然恍然大悟般开口,“原来你潜入王宫,就是?为了找他呀。” 她本以为明几许也是?为了火器而来,还?暗自盘算着能联手搞出些大动作?,没料到明几许费尽心机潜进?守卫森严的王宫,竟只是?为了寻情郎。 想到之前在?宴会上,火罗国国王盯着她时藏不?住的色眯眯眼神,小公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你得庆幸这段时间?火罗国国主被多?国谈判的事绊住了手脚,不?然他要是?对你动了心思,有你好受的。” “火罗国国主?”闻言,雁萧关立刻将明几许往自己?身边紧了紧,手臂牢牢圈着他的腰,眼神里满是?警惕,他光是?想想火罗国国主盯着明几许的模样,就想要打爆火罗国国主狗头。 小公主见雁萧关这反应,反倒有些惊讶,“你都来了火罗国,还?不?知道他最爱美人?不?然你以为……” 她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明几许身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潜进?王宫?尤其是?这段时间?多?国使者来访,王宫的守卫比往常严了数倍。” 第347章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明几许,等着他解释。 明几许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起来,我还?想让他来找我呢。” 小公主闻言,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她实?在?没料到明几许不?仅不?怕,反而还?主动招惹火罗国国主,这胆子也太大了。 随即,小公主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睛微微瞪大,莫非明几许是?想以色诱的方式接近火罗国国主?可?一想到火罗国国主那油腻的模样,色眯眯的视线,她又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也太委屈了,那样恶心的人,真能下得了口? 她刚要开口劝阻,让明几许别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就见雁萧关忽然露出一副不?忍卒睹的神情,“这世上被你惦记上的人,就没在?你手里栽过?跟头的。” 他太了解明几许了,这人面上看着是?副冷淡高傲的富贵花模样,实?则一肚子坏水,心思比谁都活络,算计人时半点?不?含糊。自己?这些年被他坑过?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火罗国国主若是?真敢打明几许的主意,最后指不?定是?谁吃亏,说不?定还?会被明几许卖了,反过?来帮他数钱。 小公主看着雁萧关的奇怪神情,再想想明几许方才那抹玩味的笑?,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差了,明几许哪里是?要委屈自己?,分明是?把火罗国国主当成了算计的对象。 想是?想明白了,可?小公主看着两人熟稔亲昵的互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觉得自己?多?余寄了。这两人倒好,明明现下形势危急,却非要在?自己?跟前卿卿我我,就不?知道先顾着正事吗? “咳!”她重重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黏糊的氛围,眼珠一转,目光落在?雁萧关身上。 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既然能从?那间?藏着棉花的密道里出来,说明密道十有八九连接着王宫深处的地?牢。 据她先前调查,火罗国制造火器的火室,就在?地?牢深处。她若是?想拿到火器制造的秘密,让母国不?再受火罗国国主的威胁,眼下与眼前这两人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要救圣狼,要带棉花种子走,自己?要火器图纸,目标虽不?同,却能借彼此的力。 念及此,小公主定了定神,往前迈了一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视,“说正事吧,你们要带着圣狼离开火罗国,我要火器制造的秘密,咱们不?如做笔交易,联手合作?。” 枯井内的气氛渐渐沉静下来,两房对视,眼底都带着几分审视与忖度,没人先开口,只有井底的风偶尔掠过?,卷起些许灰尘。 “眼下我们处境相似,所求虽不?尽相同,可?火罗国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良久,明几许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与其各自为战,白白浪费力气,联手方为上策。” “不?过?,联手之前,有些事情得说清楚。”雁萧关立刻点?头附和,目光转向小公主,神色多?了几分郑重,“不?瞒你,我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救出被困在?地?牢的圣狼,二与你相同,也是?为了摸清火罗国火器,尤其是?火炮的底细,最好能拿到制作?图纸。” 他没有隐瞒,一来觉得没必要跟一个直爽的小姑娘耍心思,二来合作?本就需要坦诚,藏着掖着反而容易生嫌隙,“火室的位置我已然摸清楚,虽地?牢守卫森严,日夜都有人巡逻,想要直接从?火室中直接将现成的火炮搬出来不?容易,可?只是?悄无声息从?火室中拿到图纸,我已有头绪。” 说到这里,雁萧关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即便侥幸拿到图纸,要带着图纸和圣狼一起逃出地?牢,甚至逃出火罗国都城,却不?简单。” 小公主闻言,眼神亮了亮,她最缺的就是?能潜入火罗国地?牢尤其是?火室的人手,雁萧关显然有这个能力,“我可?以帮你们救圣狼,也能帮你们逃出火罗国都城。” “孔雀国在?火罗国都城有秘密据点?,能安排车马送你们出边境。”她往前一步,语气笃定,“但你们得帮我拿到火器图纸,至少要摸清火室里的制造流程,不?然若孔雀国不?答应火罗国的条件,孔雀国定会遭报复。” 明几许看向雁萧关,见他没有异议,便对小公主颔首,“成交。” “不?过?,先得从?这枯井出去?再说。”他抬头望了望井口,井壁光滑,地?上掉着已搓好的半截绳索,只是?现下有雁萧关在?,便无需这么麻烦。 转头对雁萧关道,“借你力气一用。” 雁萧关立刻会意,屈膝半蹲,让明几许踩在?自己?的掌心。他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绷紧,猛地?往上一托,明几许借着这股力道,身形瞬间?腾空,指尖稳稳扣住井口边缘,手腕发力,翻身就跃了上去?,动作?利落得像只轻捷的飞燕。 小公主在?一旁看呆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小声惊叹着,她说不?清是?该惊叹明几许轻盈又有力的身手,还?是?该惊叹雁萧关竟有如此巨力,能将一个成年男子稳稳托举上天。 不?等她缓过?神,井口已经垂下来一节不?知从?哪摸来的绳索。 “抓紧,我拉你上来。”明几许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公主连忙应了一声,双手攥紧绳索,借着明几许的拉力,一步步往上爬。 等她终于翻出井口,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灰尘,就见雁萧关也跟着爬了上来。 爬上井口后,雁萧关先俯身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井口藏在?一片石榴树的阴影里,枝叶茂密得几乎遮住大半个井口,旁边的空地?上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碎石混在?草间?,一看就是?许久没人踏足的地?方。 他又返身低头看了看井口,直径足有两尺多?,自己?钻出来时宽敞得很,通过?自然是?完全没问题。 可?问题是?,他能带着圣狼一起从?这井口爬出来吗? 雁萧关站在?井口边,双手虚虚合在?一起比量了一下,圣狼体型巨大,他得双手环住才能勉强抱住圣狼的腰腹。又低头看了看井口宽度,他眉头轻轻皱起,随即又舒展开,心中暗忖,之前听人说猫是?水做的,拳头大的口子都能钻进?去?,狼和猫长得像,身子应该也能缩一缩。 明几许看他对着井口比划来比划去?,便知他在?盘算带圣狼逃生的事,也跟着走了过?来,“如何?能通行吗?” “能是?能,就是?得让圣狼受点?罪。”雁萧关狐疑地?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很快有了主意,“大不?了回去?之后让圣狼饿几顿,瘦点?就好钻了。” 说着,他又将绳索换到旁边一棵粗壮的石榴树根上,系紧,打了个结实?的死结。这样一来,绳索藏在?枝叶间?更隐蔽,就算有人偶然走到这片草地?,不?仔细看也不?容易发现井口的异常。 确认一切妥帖后,雁萧关才直起身,转头看向明几许和小公主,神色恢复了之前的谨慎,“我得先回地?牢,今夜探查火室的事只能先终止,免得守卫发现我长时间?不?在?,起了疑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明几许身上,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圈,最后只凝练成一句,“你小心些,我等你消息。” 明几许抬眸看他,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笃定让雁萧关彻底放了心。 没有再多?说废话,雁萧关转身便从?井口纵身跳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井底的阴影里。 小公主盯着井口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明几许,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就这么离开了?连句多?余的安排都没有?” 明几许此时心情正好,面对小公主时,嘴角的笑?意也比先前舒展了些,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他放心我,自然无需啰嗦。” 小公主莫名觉得心里发虚,她是?不?是?太冲动了?居然就这么和两个连底细都没完全摸清的人合作??这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啊! 她心里的纠结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表情变个不?停。 明几许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等她开口质疑,便先发制人,“对了,关于光明正大逃出王宫的事,我已经有了些想法。” 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话锋一转,“只是?需要借你孔雀国公主的身份用用,你敢不?敢赌一把?” 小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勾起唇角,眼里瞬间?燃起不?服输的劲儿,先前的犹豫一扫而空,“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能拿到火器图纸,让火罗国没法用火炮威胁孔雀国,这点?风险算什么。” 第260章 雁萧关顺着绳索滑回?枯井, 又沿着暗道快步往地牢方向走?。石壁上的潮气扑面?而?来,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与明几许相拥的温度,这让他原本紧绷的心弦松了大半, 却也让他对尽快脱身多了几分迫切。 第348章 刚转过暗道拐角, 远处传来守卫的脚步声,他立刻闪身躲进阴影里, 待那两人?走?远,才继续往前。一路避开巡逻守卫,终于回?到堆满干草的囚室。圣狼听见动静,立刻从干草堆里抬头, 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里亮了亮, 轻轻蹭着他的手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雁萧关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 “我遇着你儿婿了,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圣狼舔了舔他的手心, 雁萧关顺势坐下,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草屑,关于火室的外邦工匠, 他其实?已在暗中观察了许久。 外邦人?留在火罗国非是资源, 只因他们懂火器制造,便被强行扣在火室里劳作, 半点自由没有?。 起初他没打算与这些人?多接触,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算拿到图纸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免得节外生枝。 可?现在情况有?变,明几许来了,他们还多了孔雀国小公主这个盟友,既然已经联手外人?,再拉上这些同样被火罗国胁迫的外邦人?,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太了解明几许的行事风格,从不按常理出?牌,最擅长在看似无解的局里找到破局的关键。 就像今日无意寻到的枯井,换作从前,他若是发?现这么个隐蔽的出?入口,必定会欣喜不已,当成逃生的关键处。可?现在,他心里竟隐隐觉得或许日后根本用不上这处。 以明几许的心思,说?不定能想出?更?稳妥,更?光明正大的法子。 他站起身,走?到囚室铁栏边,借着远处烛火的微光往外看。没过多久,就见两个守卫押着三?个外邦人?路过,其中一个高个子外邦人?脚下踉跄,立刻被守卫用长矛柄戳了后背,粗声骂道,“磨蹭什么,耽误了时辰,把你们都扔去喂狗。” 那外邦人?咬着牙,眼里满是恨意,却还是被迫加快了脚步。 雁萧关看得清楚,心里的念头更?坚定,外邦人?对火罗国心怀怨恨,只要稍加引导,说?动他们合作并不难。他们熟悉火室的布局,懂火器制造,若是能让他们帮忙偷出?图纸,甚至暗中毁了火室的火器,虽不能彻底让火罗国的武装瘫痪,却无疑能削弱火罗国。 等守卫和?外邦人?走?远,雁萧关回?到干草堆旁,开始盘算守卫换班的规律,子时到丑时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大多会躲在角落打盹,到时候正好?能找机会接近外邦人?休息的隔间。 “子时一到,我就找机会和?他们谈谈,”雁萧关抚摸着圣狼的头,低声道。 圣狼像是听懂了,温柔地靠在他腿边,喉咙里发?出?低哼。地牢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雁萧关的侧脸,他紧攥着拳头,现在有?了明几许,有?了潜在的盟友,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这场与火罗国的周旋,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赢。 此起彼伏的低鼾声在地牢各处想起,守卫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大多躲进了隔间里打盹,只留一两个昏昏欲睡地靠在廊柱上。雁萧关摸了摸圣狼的头,示意它待在囚室里别出?声,自己则猫着腰贴紧墙壁往外邦人?住处的方向挪去。 外邦人?住的隔间孤零零的,周围皆无旁人?,唯独门口守着一个守卫,脑袋一点一点地快睡着。雁萧关趁其不备,从怀里摸出?一块早就备好?的碎石,轻轻掷向远处的铁栏,“哐当”一声轻响引开守卫的注意力。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快步绕到守卫身后,手掌劈在对方后颈,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雁萧关扶着守卫的身体让他坐靠在墙上,看着像是偷懒睡着的模样,以他下手的力度,没有?两个时辰他醒不过来,待一切无误,他才推门溜进隔间。 隔间无床,地面?横七竖八躺着两个外邦人?,大多睡得不安稳,只有?角落里一个高个子男人?被惊动,正是白天被守卫戳打的那人?,看模样,他该是这些外邦人?的领头。 “别出?声。”雁萧关压低声音,快步走?近他身侧。 高个子男人?猛地坐直身,眼里满是戒备,却没敢惊动其他人?,只是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我也是被困住火罗国的人?,和?你们一样,想离开这里。”雁萧关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压得更?低,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们是被劫来的,也知道你们懂火器和火炮制造,我要火室里的火炮图纸,只要你们帮我拿到,我就带你们一起逃出火罗国。” 男人?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底先是闪过一丝绝望,这些日子,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可?地牢守卫森严,逃跑的人?要么被抓回?来处死,要么直接扔进火室当燃料,早已磨掉了他们大半的勇气。 眼下,雁萧关的出?现像一道光,让他死寂的心又燃起了希望,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你……你真能救我们出去?火罗国的守卫那么多,我们还剩三?个人?……” “总得试试,难道你们想一辈子陷在火罗国的地牢中?”雁萧关打断他。 “我要试试。”另一道声音传来,是躺着的外邦人?之一,两人?都醒了过来,皆两眼放光看着雁萧关。 领头的外邦人?咬牙,“好?,你说?,我们听你的。” 反正没有?比他们此时处境更?糟糕的情况了,若是不成,早日魂归故乡亦不失为好?的归宿。 “我知道火罗国的火炮本就是你们设计的,你们脑子里记着图纸,甚至能造出?模型,只要逃出?去,你们随时能再画出?来。”雁萧关紧盯着外邦人?,“但?我要一张现成的图纸,还要一个简易模型,我得确认你们说?的是真的。” 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不可?能无条件担着风险救人。 三?个外邦人?眼底皆闪过对火罗国的恨意,这些日子,他们受够了打骂和?折磨,早就想逃离这个地狱。 “好?,明日我就想办法从火室带一张火炮图纸,再做个简易模型。”领头人?回?头看了看同伴,又看向雁萧关,语气坚定,“但?你得保证,一定要带我们所有?人?走?,我们愿意跟你回?你的国家,为你造火炮,绝不会背叛。” 雁萧关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他不轻易信人?,尤其是这些来历不明的外邦人?。 等确定对方满是坚定时,只是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为别人?造火炮?是走?投无路,还是另有?图谋? 可?时间不允许他细想,子时快过了,再待下去容易被发?现。 他只能压下心底的疑问,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明日此时,我再来这里拿图纸和?模型。” 随即又警告道,“你们最好?别耍花样,若是让我发?现你们骗我,你们就只能永远留在这地牢里。” 男人?连忙点头,“我们绝不会骗你,只要能出?去,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雁萧关不再多言,起身又检查了一遍门口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悄悄退出?隔间,原路返回?自己的囚室。圣狼立刻凑上来,确认他安全无损。 雁萧关摸了摸它的耳朵,心里却还在琢磨那些外邦人?的话,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眼下拿到图纸,逃出?火罗国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其他的,等逃出?去再说?。 翌日,火罗国王宫,孔雀国小公主悄悄从宴席上脱身,在宫里四处闲逛,她是大国贵族,守卫自不敢拦。 小公主,也就是诺玛,刚转过一处栽满各种花的花廊,就与一个迎面?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嘶,”小公主踉跄着后退两步,正想发?作,抬眼看清对方模样时,却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平平无奇,肌肤却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眼细长,唇角微微勾起时,竟比她见过的所有?贵族家中精心培养的美人?还要娇艳几分。 明几许看着他,微动了动眉,诺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明几许。 昨夜在林中光线昏暗,她只知道明几许是个男子,回?去后才后知后觉地犯嘀咕,火罗国国王素来只爱女子,搜罗的美人?全是女儿身,怎么会把一个男人?当做女人?掳进王宫? 直到此刻清楚见了明几许的容貌,她才彻底明白,长成这样,又是男扮女装,难怪能轻易混进皇宫。 “小姐安,”明几许先开口,语气温和?,“方才是我走?路太急,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 诺玛本就因昨夜被明几许怂恿着合作,心里还带着点别扭,此刻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没好?气道,“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话音刚落,她故意抬手推了明几许一把。 明几许顺势往后退了半步,看似狼狈,却稳稳站稳了,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花架,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动静立刻引来了巡逻的护卫,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快步跑来,见花架被砸,又看了看明几许和?诺玛,一时间竟不敢上前,一边是外邦公主,一边是近日在王宫中美名疯传的美人?,谁都得罪不起。 第349章 “慌什么?”诺玛叉着腰,摆出?嚣张跋扈的模样,“不过是碰倒个破瓶子,你们也敢管本公主的事?” 护卫们连忙躬身行礼,连声称是,却还是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明几许,谁都能猜到,这位“美人?”迟早能抓住国王的心,若是让她受了委屈,他们可?担待不起。 处置不了,只能将人?请到国王面?前,花廊离国王与月国、孔雀国使者?商谈的宫殿不远,方才的动静被人?报了过去,他们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火罗国国王原本极喜爱诺玛青春俏丽的模样,此时目光却是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在明几许身上,根本移不开眼。 “怎么了?”国王招招手让明几许上前,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再没看诺玛一眼,“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诺玛见状,心里翻了个白眼。 明几许走?过去,适时低下头,“我日日困在屋中,今日觉得闷,便想出?来走?走?,没料到迷了路,走?着走?着就撞见了公主殿下。” “哦?无聊?”火罗国王笑了,看向明几许的眼神更?热了,“若是觉得闷,明日我带你出?宫玩便是。” “火罗国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小公主立刻插话,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过是些微末小国的玩意儿。” 明几许在一旁适时开口,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国王,我听说?都城有?一处斗兽场,每日都有?猛兽相斗,还有?勇士与猛兽搏斗,很是热闹新?奇,不知是不是真的?” 火罗国王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连连点头,“是有?这么个地方,明日我便带你去看,保证让你觉得有?趣。” 说?着,他伸手想去抓明几许的手,却被明几许巧妙地避开。 明几许顺势拿起旁边石桌上的酒壶,给?国王倒了杯酒,递了过去,“多谢国王美意,我先敬国王一杯。” 国王见状更?高兴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连声道,“好?,好?。” 诺玛盯着这一幕,目不转睛,等国王喝完酒,才慢悠悠开口,“斗兽场人?太多了,挤得慌,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前几日,月国小王子跟我提起,说?国王很喜欢一头狼兽?” 国王一愣,随即笑道,“你也知道圣狼?那畜生确实?勇猛,前次在斗兽场和?兽场斗兽人?打斗,最后还差点把人?给?吃了,有?趣得很。” 明几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顺着国王的话往下说?,“原来圣狼这么厉害?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勇猛的猛兽,不知是否还在兽场?” “都我去过好?几次,也没见到狼。”诺玛快声回?道,“对了。听说?那狼还将兽场一连胜九局的斗兽人?拖走?了,是不是已将斗兽人?给?吃了?” 说?着,她皱了皱鼻头,“我可?是知晓那斗兽人?的比斗极是精彩,可?惜没看着。” 国王笑了,转头看向身旁的近臣,“圣狼当真将那斗兽人?带走?了?吃了吗?” 近臣连忙招过来一个负责斗兽场的侍从,低声问了几句,又附在国王耳边回?道,“回?国王,圣狼当时只是把斗兽人?带回?了笼里,现在人?还好?好?的。” 国王听完,得意地大笑,“看来圣狼是把那人?当成宠物逗弄呢,它可?是世上最厉害的猛兽,只对我驯服。” “哦?这么说?来,斗兽场都是些普通野兽和?身手不怎么样的斗兽人?打斗?”小公主立刻摆出?骄纵的模样,故意抬高声音,“最厉害的猛兽和?勇士都在王宫里藏着,国王殿下该不会是觉得我们这些外邦使者?身份不够,不配看最精彩的斗兽吧?” 这话正戳中火罗国国王的好?胜心,他本就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国王,合该拥有?最勇猛的圣狼和?斗兽人?,免不了想在各国使者?面?前炫耀。此刻被小公主一激,只觉得心神激荡,当即拍着胸脯道,“胡说?,本王怎会如此小气?既然你们想看,本王就在王宫里设一场斗兽宴,让你们见识见识圣狼的厉害。” 旁边的近臣一听,连忙上前劝阻,“国王三?思,在王宫中设斗兽太过危险,圣狼性子烈,万一失控伤人?,可?就不好?收场了。” 国王激愤地一摆手,满脸不屑,“我们有?火器镇场,只要圣狼敢不规矩,还护不住各位使者??” 月国和?孔雀国的使者?早就得了小公主的暗示,此刻纷纷出?声,语气看似退让,实?则句句都在拱火,“国王不必勉强,王宫毕竟是重地,若是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是啊国王,斗兽场的场面?已经很精彩了,不必劳烦特意安排。” “别废话,就这么定了,场地选在西宫的演武场,那里宽敞,足够容纳所有?人?。”这些话反倒让国王更?下了决心,他瞪着近臣道,“到时再从王宫侍卫里抽调一半护卫过来,再让火室的人?带两门火炮守在旁边,保准万无一失。” 近臣见国王态度坚决,只好?躬身应下。 事情定了,宾主尽欢,宴席结束后,国王醉醺醺地想拉着明几许走?,却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晃了晃脑袋,又瞥见月国和?孔雀国的使者?还在,只好?强撑着清醒,召来近臣,“你先送这位美人?回?住处,好?生照看。” 明几许顺势低眉顺眼地屈膝行礼,声音柔婉,“国王,我也想亲眼见识见识圣狼的威风。” 国王本就对他满心欢喜,此刻一听,立刻欣然同意,拍着胸脯道,“当然可?以,到时我带你坐在最前面?,让你看见最勇武精彩的斗兽比赛。” 第261章 正午的沙漠像是被烈日烤融的金箔, 铺展到天与地的尽头,碧空万里无云,苍鹰展开宽大?的翅膀, 在高空缓缓翱翔, 锐利的双眼扫过黄沙,搜寻着猎物的足迹。 忽然, 一只赤色小鸟从远处飞来,翅膀掠过滚烫的沙砾,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红影。突然间,它前方出现一截枯槁的枝干, 它像是累了, 一展翅落了上去,用尖喙轻轻拨了拨沾着沙尘的羽毛。 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在沙漠中?赶路, 它丝毫不显疲态,随即, 它闭眼微微感应了一番, 不多?时翅膀一振,嗖的一下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枯枝在风里轻轻晃动。 盘旋的苍鹰瞥见?这一抹赤色, 却又一闪而逝。它在高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见?无异常便扇动翅膀, 寻着远处一丝微弱的血肉气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顺着苍鹰的身影再往前,明州城的城墙上,气氛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 陆从南扶着城墙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目光死死盯着城外缓缓逼近的队伍,那是数支来自西域的军队。 士兵们穿着样式各异的铠甲,队列也散乱不齐,明显并非来自同一国家,可他们却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每个士兵手上都?握着一只黑幽幽的物件,军阵中?间还夹着几座怪模怪样的大?铁管。 铁管前端泛着冷光,底座牢牢固定在沙地上,透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 “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还有?那些大?铁管又是何物?”一道高大?人?影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如雷。 在他身旁,另一人?紧盯着西域军队,眉头拧成疙瘩,“非寻常兵器,莫非便是传言中?的火器?” “是火器。”陆从南嘴唇动了动,许久才艰难吐出话?语,“那些黑幽幽的,是手持火器,而军阵中?的大?铁管……” 他深吸一口气,“是火炮。”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回过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从南身上。 右边那人?眼中?满是震惊,“你确定?火罗国竟真造出了火炮?还把这东西给了其他西域小国?” 左侧人?也紧随其后,眼神里满是凝重,显然也对这个答案难以置信。 陆从南沉沉点头,他不可能看错。 见?他肯定,两?人?脸色更沉,若是如此,他们的弓箭和刀甲,根本挡不住火器的威力。 城墙上的风忽然变得更烈,卷起沙尘打在脸上,带着刺人?的疼,陆从南看着两?人?凝重的神情,只觉心里发颤,王爷还未归来,明州大?难已至,该如何是好? 顾不得其他,右侧那名高大?面白?,年纪稍长的人?影已抛下一句“我去写军信送往天都?”,便大?步离开。 他是乌信乌将?军,带着麾下将?士赶来明州,本以为只是来加固明州边防,没成想?竟真撞见?了西域兵压境的险境。 右侧那人?则是陆从南的舅舅陶臻,在陆从南初至明州时,陶臻便无意间撞见?他一面,刚一见?面便心神震动。 无他,陆从南的眉眼轮廓实?在似曾相识。 后来又几次撞见?陆从南在远处偷偷看他,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亲近与怯意,有?时还会在无意间跟着他走?半条街,见?他回头又慌忙躲起来。 第350章 次数多?了,陶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其中?的不对劲。 更让陶臻心头震动的是,他数次瞧见?陆从南躲着他悄摸抹眼角。他还记得,曾经也有?人?爱红着眼,每逢情绪激动,眼角就会泛红,眼里很快便蒙上水汽,一句话?不对,眼泪珠子便成串地掉。 疑心一旦种?下,便再也压不住。 那日陶臻在城外巡查回来,见?陆从南又在远处望着他,当?时心中?面上不曾显露异样,可当?夜,他却直接潜进了陆从南的房间。 陶臻进门后便直接开始审问,这一举动彻底击溃了陆从南的防线,一声“舅舅”脱口而出。 亲人?刚团聚,种?种?心绪还未平复,先?是岭水军抵达明州,眼下又赶上西域兵压境,明州城的生死存亡就在眼前。 陶臻伸手拍了拍陆从南的肩膀,声音沙哑,“别怕,有?舅舅在,还有?陶家军,咱们一定能守住明州城。” 陆从南看着舅舅坚毅的面容,眼角红意更浓,用力攥紧拳头。城下,黑幽幽的火炮口正对着明州城墙,大?战近在眼前。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西域军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只是将?城门围困起来。明州士兵紧绷着神经,日夜盯着城外动向,谁也不知道这些带着火器、火炮的西域兵会在什么?时候发难。 对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西域军虽没攻城,却每隔几日便故意将几门火炮推到阵前,朝着远处沙丘开火。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冲天而起,原本高耸的沙丘瞬间被炸出一个大?坑,碎石与黄沙飞溅到半空。 威力堪称毁天灭地,让城墙上的陆家军看得心头发颤。 “这到底是什么?神器,竟有?如此威力?”有年轻士兵喃喃自语,眼里满是恐惧。 陶臻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处弥漫的烟尘,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随父征战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兵器,若是西域军用这火炮攻城,明州城的城墙根本撑不住几轮轰击。 “不能贸然出城,咱们的刀甲弓箭在火炮面前不堪一击。”乌信多?年为将?,此刻也紧蹙着眉头,“当?务之急,是等着朝廷派兵支援。” 此前派出的精锐骑士早已快马加鞭赶往天都?,可明州离天都?天高水远,一来一回,就算日夜不休,也得一个来月才有?消息传回。 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百姓们纷纷闭门不出,市集上冷冷清清。守卫的士兵轮流在城墙上值守,眼睛死死盯着城外,生怕错过任何异动。 就在明州城人?心惶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之时,靠近狄州方向的城门外出现了一行车队的影子。 城墙上的哨兵立刻警觉,他们这处城楼因地势险要虽未被西域兵直接围困,却也不敢轻忽。 “有?不明车队靠近。”警戒的喊声立即传了出去。 陶臻匆匆赶来,顺着哨兵指的方向看去,车队已距离城门不远,为首的汉子身材并不高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离着老远尚看不清面容。 等车队到了城下,那汉子勒住马,抬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忽然露出一抹浑不吝的笑,那神态举止,深得雁萧关真传。 “城上的兄弟们听着,”汉子一扬手,声音洪亮得传遍城墙上下,“我们是来支援明州的,还请开门。” 城墙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陶臻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城下的人?,又看向车队后面的士兵,士兵个个手持黑幽幽的火器,前些时日他还不认得这物件,可与西域兵日日对峙下来,几乎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而在士兵们身后,数十辆马车上盖着厚重的黑布,隐约能看出里面堆着沉甸甸的物件,不像是寻常物资。 他刚要开口盘问,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舅舅,是自己人?。”陆从南快步跑到城墙边,看清城下为首的汉子时,眼睛瞬间亮了,惊喜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是大?柱,是神武军的兄弟,肯定是王爷派来支援咱们的。” 陶臻眼中?腾起惊讶,没等他反应过来,城下的大?柱也看见?了陆从南,咧嘴一笑,朝着城上挥手,“从南,别愣着了,快开门,兄弟们还等着进城喝口热茶呢。” 见?此情景,陶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立刻对身边的士兵下令,“开门让他们进来,再派人?盯着车队,全程注意戒备。” “好久不见?,你小子倒是越来越精神了,王妃预感明州危急,赢州虽还没研制出火炮,但特意让我带了改良后的火药包来。”大?柱刚进城门,就快步走?到陆从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这玩意儿威力虽比不过西域的火炮,却轻便易携,扔到敌阵里能炸得他们人?仰马翻,勉强能应对眼下的局面。” 说着,大?柱掀开身边马车的黑布,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木盒,盒上贴着红色的“火”字标签,“这改良火药包加了硝石配比,比之前的威力大?了三成,待会儿让兄弟们试试手,保管能让西域兵知道咱们神武军的厉害。” 陆从南看着木盒里的火药包,又看了看那些熟悉的神武军士兵,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 . 火罗国,都?城热闹一如既往,小贩的吆喝声与食客的谈笑声交织,话?题却都?绕着王宫即将?举办的斗兽赛。 “听说了吗?这次国王在王宫中?特意安排了一场斗兽赛,就是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西域大?国使者?,见?识咱们火罗国的厉害。”一个汉子拍着桌子,语气里满是骄傲,“之前斗兽场的猛兽相斗就够精彩了,这次王宫特意准备的斗兽比赛,指定更带劲。” “可不是嘛,月国、孔雀国这些西域大?国,现在不也得乖乖来咱们都?城?”旁边人?连忙附和,“还不是因为咱们有?火器,国王用斗兽赛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知道,咱们不仅有?厉害的兵器,还有?勇猛的猛兽,咱们火罗国人?,自然同猛兽一般无畏。” “可惜啊,王宫的斗兽比赛只有?使者?和贵族才能看,咱们这些老百姓连宫门都?进不去,只能听个热闹。”有?人?叹着气,眼里满是遗憾,“也不知道那特意准备的斗兽赛,到底能精彩到什么?地步。” 入夜后,王宫内一处偏殿中?,两?道影子映在窗纸上。 “你确定要带那三个外邦人?走??”诺玛语气带着抱怨,“带着你们和圣狼脱身都?难,多?带三个人?,风险要大?上不止一倍。” 明几许将?手中?的纸条凑近烛火,纸张边缘很快燃起微火,上面的字迹迅速被烧成灰烬。“萧关说这三个外邦人?都?是火罗国抓来的工匠,专门负责制造火器,若是能救他们出来,对我们后续造出火炮有?大?好处。” 诺玛撇撇嘴,虽满心不愿,却也知道眼下只能依着明几许的计划行事,且若能借助外邦工匠的力量,搞懂火器和火炮的制造方法,救他们一场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别到时候我们都?困在这里,连火器图纸的影子都?没见?着。”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振翅声。 两?人?立即停下话?声,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一道赤色影子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砰”一下撞进明几许手心。 “哇,可算是找到你们了!”那是只巴掌大?的小鸟,羽毛像燃着的烈火,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我从赢州飞过来,翅膀都?快扇断了。” 眠山月张嘴便是一连串抱怨。 “这……这是?”诺玛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明几许手心里会说话?的小鸟,满脸难以置信。 她身为月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见?过的奇珍异兽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一只像眼前这样,能说人?话?,还浑身透着股机灵劲,一眼望去便知通人?性得很。 “它叫眠山月,是我特意叫来的帮手。”这边明几许轻轻抚了抚眠山月的羽毛,将?它安抚下来,才转头对诺玛笑着解释,“有?它在,咱们传递消息、避开守卫都?方便得多?,离宫的计划也能更稳妥些。” 眠山月得意地扑棱了两?下翅膀,黑亮的眼睛扫过诺玛,又对着明几许道,“早就说你们离不开我,下次离开还带不带上我了?” “自然是要带的,”明几许笑眼温柔地看着它,“我可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小山月相助呢。” “哼,我就知道。”眠山月双翅插着圆滚滚的腰,得意洋洋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这世上没我做不到的事。” 闻言,明几许笑的十分开怀。 他对面,诺玛看着他闪动着的双眼,不知怎么?的,浑身一个激灵。 第262章 咻…… 一道赤色身影贴着?宫墙掠过, 速度快得?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 巡逻的王宫守卫猛地回头?,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宫道上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 墙角的阴影里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第351章 守卫皱了皱眉, 喉结动了动,低声嘀咕着?,“难道是错觉。” 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往身后瞥了两眼, 才?握紧弯刀, 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巡逻。 而此时,明几许正抓着?枯井壁上的麻绳,缓缓滑落至井底。井底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他很快找到?那处与密道相连的暗门。 雁萧关当初虽只是随口说起里面藏着?黄金, 明几许确实放在心里了。原本他们势单力薄便也罢了, 可现下眠山月已至,总不能过宝山而不入。 他用力推开暗门, 顺着?往里走, 密道没?有岔道,不多时他便看到?暗室, 其?中中整齐堆着?数个木箱,其?中一个木箱开着?条缝,隐隐散出黄金的微光。 “得?把?这些黄金运出去,交给王府亲卫。”明几许心里盘算着?,转身吹了声短促的哨音。 没?过多久, 一道赤色身影便从密道入口飞了进来,正是刚吓走一波守卫的眠山月。 “刚才?我把?守卫吓得?都快哭了,厉害吧。”眠山月落在明几许肩头?,得?意地晃着?脑袋。 “眠山月当然厉害。”明几许笑着?摸了摸它的羽毛,语气带着?几分哄劝:“不过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眠山月立即站正,就差拍着?胸脯道,“什么事情,你?说,这世?上就没?有我眠山月做不到?的事。” “这些木箱里面装的都是黄金,需要运到?宫外小院的亲卫手里。”明几许带着?它转到?木箱前,“我知道,眠山月是天外来物,虽是小小之躯,可本领大着?呢,定?有办法将这些东西运出去,对不对?” 眠山月被夸地眼瞬间亮了,可低头?一看那些半人高的木箱,又蔫了下来,“这么大的箱子,我怎么运啊?” “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这点小事难不倒你?。”明几许语气满是信任:“要是成功了,以后我多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蜜饯。” 被捧得?飘飘然的眠山月犹豫了又犹豫,爪子在明几许肩头?蹭来蹭去。它一开始想攒着?积分是想换凤凰完全体的外形,可之后它心里另有了打算,就一直存着?积分没?动,距离它的目标还?远着?呢,为了达成所?愿,它已经?保持凤凰幼体外形许久,且还?不知得?保持多久…… 只是眼下明几许这么信任它,它怎么能让他失望?大不了……大不了将计划延后,舍一点点积分。 啊……它真?是有史以来混得?最差的系统了,连系统自带的能力都得?另花积分兑换,还?是一次性的,亏大了。不过这里这么多黄金,等全运回赢州,大家一定?都会夸奖它,嘿嘿…… 它给自己鼓了鼓劲,抬头?对明几许道:“好吧,我帮你?运,不过你?可不许笑话我。” 明几许点头?,夸赞道:“当然不笑话,眠山月最能干了。” 眠山月视死如归一般闭了闭眼,随即飞到?暗室中央,闭上眼睛,翅膀发出一阵细微的、常人听不到?的嗡鸣。它的羽毛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紧接着?,那些厚重的木箱竟缓缓浮空,然后像被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逐一缩小,最后竟缩成了拳头?大小,轻飘飘地落在眠山月背上。 这是它用积分兑换的空间压缩能力,需要的积分几乎是一个主线任务奖励积分的一半,此刻为了黄金,也只能忍痛启用。 “走了。”眠山月背着?缩小的木箱,从密道飞出枯井,朝着?宫外飞去。 路过王宫高墙时,它故意放慢速度,翅膀扇动着?卷起一阵风,同时将背上的木箱恢复了半分大小,让木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下方巡逻的守卫看到?空中漂浮的不明物,联想到?最近王宫有鬼魅作祟的传闻,当即惊呼出声:“快看,天上有东西,莫非是鬼显形了?” 眠山月见状,更是来了劲,故意发出一阵诡异的哀嚎,还?让木箱时不时碰撞一下,发出连声闷响。守卫们本就被流言弄得?心神不宁,此刻看到?这诡异场景,哪里还?敢停留,纷纷抱头?鼠窜,连巡逻的职责都抛到?了脑后。 而眠山月则趁着混乱,飞快地飞出王宫。 这边,眠山月刚离开暗室,明几许往密道尽头?走去,直到?走到?暗门前,手放在门上,门后便是火罗国?王宫下的地牢,也是雁萧关此时所?在,他只需要推门,以他潜行的能力,想去到?对方面前轻而易举。 静默许久,他终究是缓缓放了手,快了,他们很快就能逃出火罗国?,不必急于一时。 眠山月则在宫外送完黄金后,又悄悄飞回王宫,继续对着?各处巡逻点发出怪声,将恐慌的氛围推向高潮。 天快亮时,眠山月才扇着有些发酸的翅膀,飞回明几许所?在的偏殿。 一进门,它就扑到明几许手心里,脑袋蹭着?明几许的指尖,撒娇道:“累死我啦,我千里迢迢从赢州飞过来,连口气都没?喘,就帮你?去装神弄鬼吓守卫,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一下……” “你?们都不想我的吗?赢州那边的情况你?也不问,就不怕我路上出什么事呀?”它委屈地耷拉着?翅膀,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控诉:“而且我到?现在都没?见到?宿主一面……” “怎么会不想你??若不是你?,咱们行事哪能这么顺利,再说了,赢州的发展我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放心离开。”明几许被它逗笑,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温声安慰。 “至于想见宿主,”他顿了顿,垂下眼睫,“马上我们就能和他汇合。” 眠山月听到?很快能见到?雁萧关,也不撒娇了,乖乖地待在明几许手心里,等着?下一个任务。 王宫里的闹鬼流言传得?越发离奇,守卫们个个人心惶惶,原本单独巡逻的,现在都凑成了三四人一组,手里的兵器握得?死紧,连单独走夜路都不敢,生怕自己撞上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边,王宫内的地牢附近,雁萧关正贴着?墙根,观察着?外邦人住处外的守卫。 之前他来探查时,守卫总会打盹,他总能寻机靠近,可今日守卫却一直瞪着?眼睛,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雁萧关心中不明,殊不知他注视着?的守卫正心里发毛,上一次他被雁萧关打晕,醒来后还?以为是打瞌睡做的梦,可今日无意听到?王宫闹鬼的传闻,再想起当时的眩晕感,心里不由?跟着?嘀咕上了,“莫非地牢里也有……有那东西?” 正害怕着?,一声轻响传来,守卫咬了咬牙,握着?刀朝着?声音方向挪去,可刚走两步,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凉意,像是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他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手里的刀抖得?“哐当”响,哪里还?敢回头?。 趁着?守卫僵住的功夫,雁萧关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绕到?其?身后,对着?守卫后颈狠狠一敲。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雁萧关伸手托住他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又将他的胳膊搭在膝盖上,脑袋歪向一侧,故意做出靠在墙角打盹的模样,连腰间的弯刀都摆回了平时的位置,看起来与寻常偷懒的守卫别无二致。 做完这一切,雁萧关才?转身走到?外邦人住处门口,掏出事先藏在袖中的铁丝,指尖灵巧地在锁孔里拨弄了几下。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门内的三个外邦人立刻警觉地抬头?,见是雁萧关,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为首的外邦人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卷叠得?整齐的羊皮纸,压低声音道:“先生要的东西,我们带来了。” 雁萧关接过羊皮纸展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查看。 是一套完整的火器制造图纸,上面不仅画着?火器的正面、侧面与俯视图,连各部件的比例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枪管长度与口径的比例、扳机的传动结构、药室的容量大小,甚至连枪管上的纹路间距都标了精确的尺寸。更难得?的是,图纸上还?附了一张剖面图,火器内部的撞针、弹簧、药池等构造一目了然,连最细微的零件形状都画得?丝毫不差。 再往后便是火炮的制造图,同样清晰完整。 雁萧关本就极为擅长武器,刀剑矛戟这类冷兵器,只要在他手中过一圈,便能耍得?有模有样,火器更是明几许亲自带着?人仿造又一点点完善而成,他亦陪着?熬了无数个夜晚,从枪管锻造到?弹药配比,几乎全程参与。 此刻只看这图纸,他便知道外邦人没?有唬他,这确实是能直接用来造火器的精准图纸。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图纸上的线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抬头?对工匠点了点头?:“多谢。” “不止这些。”为首的外邦人又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递到?雁萧关面前时,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们还?造了个模型,图纸能卷起来藏在怀里,可模型太占地方,只能拆成零件藏在鞋底……委屈了些,但零件都齐全。” 第352章 雁萧关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堆小巧的金属零件,一只手伸过来拿起零件,熟练地将它们拼接起来,不过片刻,一个掌心大小的火炮模型便组装完成。 雁萧关双目炯炯,将模型看了又看,确定?每个零件都与图纸完全对应,没?有任何偏差。 “很好。”不必再由?外邦人动手,雁萧关回忆着?方才?外邦人拼接的步骤,眨眼将模型重新拆成零件,用油纸仔细包好揣进怀里,又把?图纸卷成细筒,塞进腰带内侧紧贴腰腹的位置。 他抬眼看向三个外邦人,语气沉稳:“你?们且先安心待在这里,我说到?做到?,一定?带你?们一同离开。” 承诺出口的同时,他心里却已盘算起来,那处枯井密道,原本他想着?可以作为他与圣狼的退路,可他隐隐预感到?在明几许的计划中,枯井那条路他与圣狼或许是用不上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三个外邦人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为首的工匠身材中等,手臂结实,另外两人虽稍显瘦弱,却也透着?股韧劲。 他看得?太过专注,三个外邦人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为首的工匠忍不住试探着?开口,用生硬的大梁话问道:“先生……是、是有什么问题吗?” 雁萧关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问道:“你?们可善攀爬?比如高墙、陡坡,绳索之类的。” 外邦人闻言面面相觑,眼里满是莫名。为首的工匠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才?勉强理解“攀爬”的意思,迟疑着?回道:“爬……爬墙?我们、我们在母国?时,常爬梯子上房修屋顶,算、算善攀爬吗?” 另外两人也连忙点头?,用更零碎的大梁话补充:“对,修屋顶、搬木料,都要爬高……” 雁萧关心里有了数,能爬屋顶,说明平衡感与臂力都不差。他点点头?,又叮嘱道:“接下来几日,你?们尽量养足精神,别四处走动,也别发出太大动静,我有消息就来通知你?们。” 说完,他走到?门口,先探头?观察了一番外面的动静,守卫仍保持着?打盹的姿势,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他对着?外邦人比了个离开的手势,随即出门,又轻轻将门合上,用铁丝将门锁恢复原样。 ----------------------- 作者有话说:我尽力了,最近真的忙不活了,睁眼就是工作…… 第263章 三日后, 火罗国王宫,一处开阔的演武场被?临时改造成斗兽场,气派得令人咋舌。环形的围栏通体由精铁打造, 每一根铁栏顶端都镶着?鎏金兽首, 栏身上缠绕着?猩红与明黄交织的锦绸,风一吹便猎猎作响, 衬得场中那座巨型兽笼愈发森冷。 围栏四周的看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火罗国的贵族们手中端着?银质酒盏,低声交谈间满是期待。 月国、孔雀国的使臣则坐在东侧的专属席位上, 面色各异。人群中, 月国使者同?孔雀国的人对视一眼,一触即离,随即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孔雀国小?公主诺玛身上。 诺玛神情骄纵, 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场中兽笼。 最高处的宝座上,火罗国主手中端着?一只金质酒碗, 碗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密的酒花。他眼神炽热得近乎贪婪, 死?死?盯着?场中央的兽笼,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 对身边的近臣道, “今日便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火罗国的勇士与神兽,究竟有多厉害。” 他身后, 王宫受宠美人的齐聚处,明几?许轻飘飘收回视线,心?脏鼓动。 场边的高台之上,一人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整个斗兽场, “斗兽,进?场。” 话音刚落,场中那座巨型兽笼的两侧,同?时传来沉重的机关转动声。西侧的铁门缓缓向上拉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雁萧关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劲装剪裁贴合身形,将他紧实?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腰间束着?一根粗麻绳,绳结利落地盘在腰侧。 众目睽睽下,他缓步走入笼中,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铁笼时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的喧闹与期待都与他无关。 紧接着?,东侧的铁门也应声开启。一道雪白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跃入笼中,落地时动作轻盈得几?乎没?有声响,正是圣狼。它?甫一入场,便立刻伏低身子,雪白的皮毛在日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皮毛下的肌肉紧紧绷起,像蓄势待发的弓弦。 琥珀色的眼眸眯成一条缝,泛着?凛冽的寒光,锋利的爪子在青灰色石板地上轻轻抓挠,发出?“滋滋”的轻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低沉的喉鸣,那声音不似寻常野兽的嘶吼,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即使各怀鬼胎,亲眼看见一人一兽的气势,所有人心?里几?乎是同?时升起接下来的斗兽比赛极为精彩的预感。 “咔嗒”一声,两侧的铁门同?时落下,沉重的锁芯扣合,将一人一狼彻底困在笼中,也惊回了众人心?神。 看台上的喧闹瞬间小?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笼内,连呼吸都似是放轻了些,一场令人屏息的斗兽,就此拉开序幕。 下一秒,雁萧关与圣狼同?时动了。 雁萧关脚尖点地,身形如箭般朝着?圣狼扑去,右手成拳,带着?破风的声响砸向圣狼的侧颈,圣狼则猛地跃起,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弧线,避开拳头的同?时,张开满是尖牙的嘴,朝着?雁萧关的肩头咬去。 “嘭。”一人一狼相撞的瞬间,硬实?的肌肉狠狠相抵,发出?沉闷的轰隆声,震得笼内的石板都似在微微颤动。 雁萧关借着?相撞的力道侧身翻滚,避开圣狼的撕咬,同?时伸手抓住圣狼的前腿,试图将它?掀翻。 圣狼却猛地甩动尾巴,带着?劲风抽向雁萧关的后背,迫使他松开手。 一人一狼在笼中缠斗不休,黑色劲装与雪白皮毛在烟尘中交错,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爪子划过空气的锐响、偶尔相撞的轰隆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悸的打斗乐章。 看台上的火罗贵族瞬间沸腾,有人拍着?栏杆高声叫好?,有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兴奋得满脸通红。 火罗国主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将碗中的酒液泼洒在地,高声喊道,“好?,再凶一点,撕碎他。” 诺玛看得攥紧了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对雁萧关的身手并不了解,只是只看体型,圣狼可是人类的数倍,即使笼中男人身型异常高大,站在圣狼对面亦太过渺小?。 这场打斗若是真下死?手,雁萧关恐怕凶多吉少。 她身侧,孔雀国的使者欲言又止。 察觉到身边传来的视线,诺玛压下眼中的凝重,恍若无事?般笑了笑,“确实?精彩。” 火罗国主看得兴起,直接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里的更近观看,又连喝了三碗酒液,脸颊涨得像熟透的柿子,眼神也开始涣散,脚步都有些站不稳。 近臣连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滚开。” 明几?许看着?火罗国国主兴奋异常的神态,微勾了勾唇,突然开始倒数,“三、二、一。” 突兀的,火罗国国主忽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中的狂傲与兴奋瞬间褪去,只剩下惊愕与痛苦,没?等身边的近臣反应过来,火罗国主便“咚”的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金质酒碗摔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看台上的喧闹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火罗国的贵族们慌作一团,有人大喊着?“国主”,慌乱地朝着?火罗国国主跑去。 守卫们也慌了神,纷纷朝着?宝座聚拢,手中的兵器挥舞着?,想要维持秩序,却让混乱更甚。 没?过多久,火罗国国相快步赶来,他看到地上昏迷的国主,脸色瞬间一变,扫了一圈众人后,收敛住脸上的几?分慌乱,对着?围上来的近臣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转向看台,脸上勉强挤出?几?分镇定的神色。 “诸位使臣、各位大人,国主突发不适昏厥,想来是近日为斗兽赛操劳过度。”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却藏不住眼底的警惕,“眼下当?务之急是请医者诊治,只是国主安危关乎重大,王宫内外需暂时戒严,免得有人趁机作乱,冤枉了无辜之人。” “诺玛公主、力哈小?王子……你们远道而来,是国主的贵客,只是此刻王宫戒严,若贸然让你们在宫里走动,恐有危险。”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月国与孔雀国使臣的席位上,“不如暂且让王宫守卫看护,待国主情形稳定,查明并无歹人作祟,再放各位自由行动,也好?全了我们火罗国的待客之道,免得让外人说我们招待不周,还误害了贵客。”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明着?是担心?贵客安全,实?则是想将使臣们变相控制起来。守卫们会意,不等使臣回应,便手持兵器,缓缓围向月国与孔雀国使臣,紧绷的姿态与紧盯的目光,与看管犯人别无二致。 第353章 诺玛虽早知会如此,此刻还是被?盯的心?头火起,她也不忍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守卫厉声道,“我们是来做客的,不是犯人,你们扣押我们在此,与囚禁有何区别?信不信我立刻让人回月国,断绝与你们火罗国的所有往来,让西域各国都看看你们的无礼行径。” 孔雀国使者也跟着?附和?,语气带着?威胁,“没?错,我们乃西域大国,你们这般对待使臣,传出?去不怕被?其他国家耻笑吗?若今日你执意如此,我们即刻便带人马离开,日后再也不会与火罗国通商。” 国相本就因国主昏厥心?烦意乱,听到使臣们的话,更是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会忘了,火罗国虽有火器,却极度依赖与月国、孔雀国的贸易,若是真把两国使臣惹恼了,贸易一旦中断,火罗国的国库不出?半年便会空虚。 他额角渗出?细汗,眼神闪烁了片刻,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对着?诺玛拱了拱手,姿态放软了几?分,“是我刚才言辞不当?,让公主误会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透着?几?分歉意,“我并非要强留诸位,只是眼下王宫戒严,外面难免混乱,怕有歹人趁乱伤了贵客。我是想着?,派些守卫送诸位回暂住的宫殿暂歇,既能护诸位安全,也能让诸位安心?等候国主的消息,绝非有意冒犯。” 这番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也给了使臣们面子,看似退让,实?则还是没?松口让使臣出?宫,派守卫“护送”,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的看管。 诺玛听得眉头紧锁,刚想开口反驳,身边的孔雀国使者却先一步上前,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胳膊,明目张胆对着?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如此便好?,我们本就是为通好?而来,自然不愿在此时给火罗国添乱。”随后,使者转向国相,“劳烦国相安排守卫护送,只是还请告知医者何时能有消息,国主安危牵动人心?,我们也想尽早知晓情况,也好?安心?。” 他特意加重了护送二字,既没?戳破国相的心?思,也暗暗表明了立场。 国相闻言,连忙应道,“使者放心?,医者已在赶来的路上,一有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诸位。” 说着?,便挥手示意守卫上前,“还不快护送诸位贵客回殿,务必保证贵客安全。” 守卫们立刻上前,没?敢靠得太近,只跟在使臣队伍身后,不远不近地护送着?。诺玛被?使者簇拥着?往前走,回头看向斗兽场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 王宫立时下了戒严令,严禁人进?出?,可不过半日,谣言便如长?了翅膀,不仅在王宫内传遍,连宫外的市集、街巷也都议论纷纷。 有人说王宫的宫墙夜里会渗出?红色的水,有人说曾看到白影从宫墙上飘下来,甚至还有小?贩添油加醋,说国主昏睡不醒就是被?鬼魅缠上了。 一时间,火罗国都城人心?惶惶,百姓们傍晚时分便闭门不出?,连街上的巡逻士兵都缩着?脖子,脚步匆匆不敢停留。 “禀国相,月国和?孔雀国又派人前来,言道一定要离开王宫。” “国内各贵族老爷也围在了宫门前,说是再不放他们出?去,他们就砸了宫门逃出?去。” “逃?这里可是王宫,为何要逃?”国相日日处理火罗国政务,根本不知王宫甚嚣尘上的闹鬼传言。 “这……”传话的侍者吞吞吐吐。 “说。”国相黑下脸,命令。 哐当?! 国相在国主寝殿内急得团团转,青灰色的地砖上,一只碎裂茶杯还泛着?水渍,滚烫的茶水顺着?砖缝蔓延,却没?人有心?思收拾。寝宫内的侍从们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国相紧绷的侧脸。 “王宫闹鬼?天神降罪?”国相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对着?前来禀报的侍者低吼,“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搅乱人心?。” 他何尝不知道其中蹊跷,可眼下的局面早已不受控制,他原本还未曾注意,现下却由不得他看不到,连国主身边最贴身的侍从脖子上都偷偷挂了不知从哪求来的护身符,宫里的守卫更是人心?惶惶,巡逻时三心?二意,敷衍了事?,怕是满脑子都是如何避开诅咒,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办事?。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寝殿衬得越发压抑。国相盯着?那片阴影,沉默了许久,终是重重叹了口气,咬着?牙下令,“去告诉守卫,放月国、孔雀国的使臣收拾东西,不许阻拦,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 侍者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 “等等。”国相又叫住他,眉头拧成疙瘩,声音里满是无奈,“还有宫里的那群贵族,也一并放他们出?宫。” 他清楚,若是再强行将这些人留在宫里,一旦谣言再发酵,这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定会闹得更凶,说不定还会联合使臣向其他国家传讯,到时候火罗国不仅要面对内部混乱,还要应付外部非议,局面只会更糟。 “可国主还昏迷着?,若是放他们都走了……”侍者犹豫着?开口。 “不然还能如何?真把他们逼急了,再闹出?更大的乱子,谁也担待不起。”国相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眼下先稳住局面,等国主醒了,再做打算。” 侍者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而此时,被?忘在斗兽场铁笼里的雁萧关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指尖飞快地捻着?腰间的绳索。绳索看着?是粗麻材质,实?则暗藏细铁丝,他指尖轻轻一挑,一根细铁丝便出?现在了他指尖。 笼外的守卫早被?闹鬼的谣言吓得没?了心?思,缩在墙角低声议论着?要不要趁夜逃走,连眼角都没?往铁笼这边扫。 铁锁无声无息落地,雁萧关悄无声息地溜出?铁笼。 荒芜的宫院中,雁萧关跃下枯井,推开井壁上的俺们,沿着?密道快速前行。这段路他曾勘察过,清楚从斗兽场到枯井,再到地牢夹道的暗门,总共需要一柱香的时间。 他掐着?时间赶路,终于在每日地牢守卫押送外邦人回牢室前,抵达了夹道暗门后。将火折子吹灭,又从怀里摸出?一小?截麻布,闪身在地牢壁上挂着?的油灯里一蘸,随即又回到夹道等候。 夹道外很快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守卫不耐烦的呵斥,“快走,磨磨蹭蹭的,要是撞上脏东西,第一个把你们推出?去挡灾。” 流言越发离奇之下,守卫耐心?尽失,更是将恐惧发泄在了更弱势的外邦人身上。 雁萧关屏住呼吸,待脚步声离暗门只剩丈远,突然将麻布团朝着?夹道另一侧的废弃木架扔去,木架是地牢里用来堆放囚犯衣物和?破旧刑具的,常年受潮却堆着?不少干硬的麻布片,正是地牢里随处可见的杂物。 他紧接着?摸出?火折子,吹出?出?火星,精准地弹在麻布团上。 “噼啪……”浸了灯油的麻布团瞬间燃起火焰,火舌很快舔舐上木架上的干麻布片,在昏暗的地牢里映出?跳动的红光。 守卫本就被?闹鬼的传言吓得心?慌,见突然起火,还以为是鬼魅弄出?的异象,吓得脸色惨白。 “快灭火,地牢里全是木头架子,烧起来咱们都得被?埋在这儿。”终于,其中一个守卫醒过神来失声喊道,拉着?同?伴就往火堆方向冲,连押送的外邦人都顾不上管,只想着?先扑灭火焰自保。 抓住这个间隙,雁萧关身形如箭般冲出?去。 外邦人刚要出?声,便被?他用眼神制止。他快步绕到两个守卫身后,趁着?两人只顾着?用衣襟扑火的空档,左手捂住一人的嘴,右手手肘对着?其颈后狠狠一敲,另一人听到动静刚要回头,雁萧关已转身抬腿,膝盖顶在他的腰腹,同?时手掌劈在他的后颈。 不过瞬息,两个守卫便软倒在地,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跟我走。”雁萧关压低声音,迅速将守卫拖到夹道的阴影里藏好?,又示意外邦人跟上,转身钻进?暗门,沿着?密道朝着?枯井方向快步走去。 密道尽头便是枯井底部,井壁上固定着?一根粗麻绳。 “你们依次爬上去,我在后面断后。”雁萧关扶着?最前面的外邦人抓住麻绳,看着?他稳稳向上爬,才转向另外两人。 好?在三个外邦人常年劳作,臂力不差,没?过多久便都爬出?了枯井。 雁萧关最后一个爬上去,将麻绳收进?怀里,又用杂草盖住枯井口,确保不会留下痕迹,才带着?外邦人朝着?使臣住处的方向跑去。 刚拐过一个拐角,便看到远处使臣住处的方向亮着?灯火,还有车马走动的声响。 “有人在那边等你们,”雁萧关指着?使臣住处的后门,对三个外邦人叮嘱道,“你们趁乱混进?队伍,跟着?出?城,我到时再来寻你们。” 第354章 说完,他不等外邦人回应,便转身朝着?斗兽场方向奔去,他要去接圣狼。 外邦人顺着?雁萧关指的方向走去,很快便见到了等候着?的诺玛。 诺玛将早已备好?的孔雀国侍从衣服递过去,低声催促,“快换上,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见外邦人换好?衣服,匆忙对着?雁萧关点点头,连忙带着?人离开。一行人混在月国使臣的队伍里,朝着?王宫大门驶去,沿途守卫人心?惶惶,大多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放行,很快便顺利出?了宫门。 另一边,雁萧关借着?夜色掩护,摸回了斗兽场,斗兽场作为火罗国国主倒下的地点,即便谣言闹得凶,也有守卫巡逻。 要将圣狼带走,他做好?了同?守卫交手的准备,可刚转过拐角,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呼吸微滞,脚步生生顿住。 铁笼外的空地上,几?个守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显然没?了声息。而在那片狼藉之中,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明几?许单手握着?短刃,另一只手随意插在腰间,月光落在他肩头,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又挺拔。 见雁萧关望过来,他眼底先掠过一丝安心?,随即扬起一抹浅笑,抬手轻轻晃了晃。 那一刻,雁萧关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温热的风裹住,之前所有的警惕与紧绷瞬间消融。他原以为要独自闯过守卫的阻拦,却没?料到,明几?许早已提前守在这里,为他扫平了所有障碍。 这份无需言说的默契,这份总能精准接住他所有顾虑的心?意,让他喉间微涩,连目光都软了几?分。 他快步朝着?明几?许走去,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扫过他的衣角,确认他没?受伤后,才笑着?道,“你来了。” 明几?许收起短刃,“知道你要过来接圣狼,怕你麻烦,我就先把这里清了。” 语气轻松,可雁萧关分明看到他袖口沾着?的血色,知道他定是刚解决完守卫,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辛苦你了。”雁萧关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温柔异常。 话音刚落,铁笼里便传来哗啦的声响,圣狼早已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两团小?火苗,扒着?铁栏朝他们望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满是急切。 这些日子它?在地牢休养,有雁萧关每日照料,如今身体早已恢复如初,雪白的皮毛下肌肉紧实?,半点看不出?之前的虚弱。 雁萧关不再耽搁,摸出?铁丝,指尖灵巧地在锁孔里拨弄,铁笼的锁应声而开。圣狼立刻纵身跃出?,蹭着?他的手臂撒娇,可雁萧关的目光仍不自觉地落在明几?许身上。 月光下,明几?许正望着?他笑,眼底的暖意像揉碎的星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守卫的呵斥。雁萧关翻身骑上圣狼背,明几?许也立刻跟上,身体紧紧贴在他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腰。 圣狼奔驰起来,两具身体紧贴,与圣狼奔跑时的颠簸交织在一起,雁萧关忽然觉得,哪怕前路再险,只要身后有明几?许,刀山油锅他也敢闯。 圣狼四蹄发力,如疾风般朝着?高墙奔去。夜风卷起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月光拉长?了他们与圣狼的影子,在寂静的宫道上,绘出?一幅惊心?动魄却又满含情意的画面。 高墙由远而近,转瞬抵达眼前,圣狼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竟直直跃起,王宫高墙足有两丈高,可在恢复巅峰状态的圣狼面前却如履平地。天光微亮中,只见一匹雪白巨狼驮着?两道人影,如一道闪电般越过高墙,落在墙外的街道上,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停顿。 墙内的守卫追到墙边时,只看到圣狼远去的背影,连忙朝着?同?伴大喊,“快追。” 守卫匆匆冲出?王宫大门,可刚到街口,便被?拦住了去路,数十辆骆驼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街心?,车上堆着?满满的货物,赶车的商户们正吵吵嚷嚷地往前挤,谁也不肯让谁。 “快让让,都给我让开。”守卫们举着?火器,对着?商户们厉声呵斥,可商户们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反而挤得更凶了。 “凭什?么让你们?现在宫里闹鬼,国主都被?诅咒了,我们再不离开,要是被?缠上怎么办?”一个穿着?汉子高声喊道,他身旁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正高声指挥着?纠缠在一起的商队散开。 女?子正是狼筝,她早已带着?手下提前守在街口,就等着?拦截追兵。 “就是,命都快没?了。”狼筝身边的王府亲卫们也跟着?起哄,故意将骆驼车往路中间挪了挪,彻底堵死?了通道。 商户们本就因“诅咒”的传言慌作一团,被?这么一煽动,更是急着?出?城,纷纷推着?车子往前冲,哪里还顾得上守卫的呵斥。 守卫们被?挤在人群中,火器根本施展不开,往前挪一步都困难。有守卫试图强行推开商户,可刚伸手,便被?几?个商户死?死?拉住。混乱中,那匹雪白巨狼早已驮着?两人,顺着?街边的小?巷,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很快便消失在晨光里。 狼筝见圣狼的身影彻底远去,狼筝悄悄对亲卫们使了个眼色,趁着?混乱悄悄退出?人群,牵着?骆驼车混入出?城的队伍中。 ----------------------- 作者有话说:补昨天的,今天多更一点点 第264章 苍茫夜空下, 高山巍峨耸立,山巅直抵云层。寂静的山林间忽然起了躁动,先是东侧山坳传来细碎的蹄声, 紧接着西侧、南侧、北侧, 四面八方的响动骤然汇聚,踏地?声越来越密, 像急促的鼓点?,带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朝着山口聚拢。 月色骤然穿透云层,泼洒在山林间, 只见一匹匹银狼从树影后奔出?, 它们身形比寻常野狼高大近两倍,皮毛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咧嘴时露出?寸长的獠牙, 舌头拉长在口腔边缘,模样近乎狰狞。 “嗷呜……” 一声悠长的狼嚎从苍茫大地?深处传来, 穿透力极强, 在山谷间来回回荡,震得树叶簌簌落下。银狼们闻声, 立刻纷纷扬起脖颈, 发?出?低低的回应,声音里满是亲昵与敬畏。 山口处, 一道身影率先奔来,四蹄踏过碎石,它身形矫健,奔跑时皮毛如流水般起伏,稳稳托着背上两人。紧随其后的, 是狼筝与狼山族人,他们骑着骏马,腰间别着弯刀,身后跟着神情肃然的王府亲卫。 人群中?,三?个金发?蓝眼的外邦人格外显眼,他们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疲惫。 另有?一行人走在最后,诺玛因赶路脸色发?白,身后的侍从们更是手按兵器,紧盯着环伺的银狼,呼吸都放得极轻。 徜风刚止步,银狼们便立刻围了上来,纷纷用脑袋蹭着它的脖颈与身体,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亲昵声响,徜风也侧过身,用脑袋回蹭着同族,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柔和。 片刻后,它转头,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雁萧关的手心。 雁萧关落地?在它身侧,伸手摸了摸徜风,动作间满是亲近。明?几许站在他身侧,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草叶,动作自然又默契。 “诸位随我进山吧。”狼筝翻身下马,对?着众人拱手道。 她话音刚落,银狼们便像是听懂了指令,自动分成两队,让出?一条通往山内的道路,动作整齐划一,兽性中?透着股难以言喻的人性。 一行人沿着蜿蜒危险的山路往里走,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峡谷中?的平地?出?现在眼前。此时尚未入深夜,毡房间还有?几个狼山孩童正带着小狼玩耍,见他们过来,立刻停下脚步,好奇地?盯着外来人看,见到人群中?许久未见的人,连忙脆生生地?喊,“首领。” “厉先生,出?火罗国时我们便说过,孔雀国愿以黄金、香料相赠,只求你与外邦工匠随我回孔雀国。”进了位于?中?央的议事毡房,狼山族人端来热茶,木桌两侧很?快坐满了人。不等茶水温热,诺玛便迫不及待道。 她身边一男子亦跟着道,“月国亦愿以三?城赋税相聘。” 雁萧关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诺玛,笑容可掬道,“多谢公主与使臣美意,只是我归心似箭,必须尽快回大梁,实在无法?在月国或孔雀国滞留。” “可没?有?工匠,我们拿着图纸也无用啊。”诺玛急得站起身,“先生可知,火器关乎西域邦国安危,火罗国就是靠着火器才敢在西域横行。单靠图纸摸索,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说不定三?五年都造不出?一门火炮。” 三?个外邦人也连忙放下茶盏,一人连忙说道,“我们不去月国、孔雀国,我们要去大梁,跟着厉先生找个安稳的地?方做研究。”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连连点?头,金发?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眼神里满是坚定。 第355章 月国使臣脸色微变,“厉先生,你该知晓火器的重要性,孔雀国与月国若是没?有?火器,日后再遇火罗国,岂不是任人宰割?共患难一遭,外邦工匠不愿去,你也不愿相助吗?” “各位先莫急。”狼筝开?口,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雁萧关身上,“狼山也需要火器。火罗国因火器跋扈,拥有?火器的龟兹多次派兵骚扰狼山边境,若日后再以火器相欺,狼山族人总不能赤手空拳去拼。” 她是个不喜拐弯抹角的人,直言道,“外邦工匠不愿去月国和孔雀国,厉先生要回大梁,我们需要火器,无论如何,这僵局总得有?个破解之法?。” 毡房中?陷入沉默,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月国、孔雀国诸人脸色紧绷,眉头拧成疙瘩,时不时看向外邦工匠,眼神里满是急切。 与他们不同,狼筝则一直看向雁萧关,眼神里带着信任,在她心中?,雁萧关与徜风关系非同寻常,此番又救出?徜风,早已是狼山最信任的朋友。 明?几许看了看雁萧关平静的神态,挑挑眉,心中?落定,端起茶饮了一口。 雁萧关抬眼,目光依次扫过焦急的诺玛、沉脸的孔雀国使臣、严肃的狼筝,最后落在三?个外邦工匠身上。半晌,他语气沉稳道,“我有?一议,诸位听听是否可行。”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他。 “不妨先留一名外邦客在狼山,由狼山人负责他的安全,同时传授狼山族人制造火器的技艺,另外两名工匠随我回大梁。”雁萧关看众人没立即反对?,继续说道,“月国与孔雀国可派工匠来狼山学习,待狼山、月国、孔雀国的工匠都掌握了火器制造之法?后,狼山再派人护送留下的工匠去大梁。” “这样一来,狼山有?了火器,月国与孔雀国也能学到技艺,外邦诸位也能跟随我去大梁,只是需与同伴分离一段时日,算是两全之策。” 这话一出?,毡房中?先是一阵寂静,随后诺玛眼前一亮,连忙道,“好,只要能学到制造之法?,派工匠来狼山学习也无妨,我这就写书信,让父王派最好的工匠过来。” 月国使臣也松了口气,对?着雁萧关拱手道,“先生此议甚妙,月国也会派顶尖工匠前来,届时还望狼山多多照拂。” 狼筝笑着点?头,“放心,狼山定会好好招待诸位,也会保护好留下的外邦先生。” 三?个外邦工匠对?视一眼,为首之人迟疑着开?口,“留下一人……可以,但、但必须保证他的安全,日后要送他平平安安去大梁。” “我以狼山首领的名义保证。”狼筝沉声道,语气里满是郑重。 商议完毕,月国与孔雀国众人先行告辞,跟着狼山族人去安排好的毡房休息。三?个外邦人却?没?有?离开?,而是跟着雁萧关去了他的住处。 简朴的毡房中?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墙上挂着一把弯刀。 雁萧关给他们倒了热水,递到卡尔手中?,“一路辛苦,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外邦人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叹了口气,许久后,其中?一人才道,“我们要先生一定带我们去大梁,并护佑我们平安,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我们在母国,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他放下茶盏,眼神里满是苦涩,“我们的母国信奉真主,却?认为火器是渎神之物,觉得我们研究火器是在亵渎神灵,要将我们绑在火刑架上烧死。我们之中?,一部分为了守护真理,死在了火刑架上,而我们……是胆小的逃兵,逃出?了母国,一路辗转,本是想来大梁。” “过往曾有?商队从大梁来母国,说大梁是天朝上国,国君开?明?,容得下不同的学问,不会因为研究技艺就定人罪。”他拘谨地?笑了笑,“逃亡数月,没?想到在西域被?火罗国国主拘役。” 雁萧关同明?几许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了然。 “你们放心。”雁萧关语气郑重,“只要你们到了大梁,我定会为你们安排一处安稳的地?方,提供你们需要的一切材料,让你们安心研究火器,追寻你们心中?的真理。只要你们不做损害大梁子民之事,这个承诺,永远作数。” 三?个外邦人闻言,眼瞬间亮起,他们激动地?站起身,对?着雁萧关深深躬身,嘴里不停用大梁话和他们的母语说着,“多谢先生。” 他们此时早已是身心俱疲,不顾礼节跟来雁萧关休息之所,不外乎是求一个安稳的立身之地?,他们不信西域人,更对?大梁茫无所知,唯独对?救了他们的雁萧关有?一分信任,除了求他相助,他们别无他法?。 此番得了雁萧关的承诺,自然是满怀欢喜,不欲再多做打扰,起身退去。 将人送走,雁萧关刚关好门,身后的明?几许便轻轻贴了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蹭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累坏了吧?” 雁萧关转过身,顺势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倦鸟,“还好,有?你在,都不算累。” 明?几许仰头看他,眼底映着烛火的微光,像盛着两团细碎的星光。他伸手勾住雁萧关的脖颈,整个人彻底窝进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雁萧关低头,两人鼻尖相抵,气息交融,无需过多言语,眼底的情意便已浓得化不开?。 烛火渐渐黯淡,夜色渐深,毡房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与偶尔的低语,亲密的触碰代替了千言万语,一夜温情。 第二日清晨,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毡房,雁萧关率先醒来,看着怀中?仍在熟睡的明?几许,忍不住低头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明?几许被?细微的触碰弄醒,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要去寻徜风吗?我跟你一起。” 两人并肩走出?毡房,谷地?里已有?狼山族人开?始忙碌,银狼们在林间穿梭,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顺着徜风留下的气息,他们很?快来到狼山深处的一处山坳,这里明?显是徜风的地?盘,独它一匹巨狼在,几匹半大的小狼崽正围着徜风打闹。 雁萧关两人过来时,徜风正懒洋洋地?趴在干草堆上,银白的皮毛在晨光下泛着光泽,任由小狼崽们在它背上攀爬、啃咬,只是偶尔抬抬爪子,轻轻拍开?调皮的小狼崽,眼神里满是纵容。 听到雁萧关与明?几许的脚步声,徜风立刻竖起耳朵,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 周围的银狼们也纷纷围了上来,没?有?半分敌意,它们用脑袋蹭着雁萧关的手臂,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有?的甚至用尾巴扫过他的脚踝,几只胆子大的小狼崽更是直接扑到雁萧关脚边,抱着他的裤腿不放,模样格外可爱。 雁萧关笑着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狼崽的脑袋,又走到徜风身边,揉了揉它的脑袋。 徜风顺势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明?几许旁观者?一般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狼的亲昵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不想徜风忽然站起身,绕着明?几许转了两圈,鼻子凑到他身上轻轻嗅了嗅,随后将庞大的身体靠在他身上,用脑袋蹭过他的肩膀。 明?几许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向雁萧关,“它这是……” “它认可你。”雁萧关走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笑着解释,“狼是靠气味认人的,它把自己的气味涂在你身上,日后狼山上的所有?狼,都会认你为同伴,不会对?你有?半分敌意。” 明?几许恍然大悟,试探地?伸手摸过徜风的脑袋,见徜风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他动作逐渐变大。 转头看向雁萧关,他难得好奇问道,“你与徜风,到底是什么渊源?它对?你的亲近,可不像是普通的人与兽。” 雁萧关眼神诡奇了几分,摩挲着下巴,犹豫着道,“我与它,大概是这世?上最另类的‘母子’。” 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任明?几许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此时亦惊了一瞬。 雁萧关见他神态,顿了顿方继续说道,“自我出?生,便是徜风一直陪着我,哺育我,于?我而言,它不是宠物,不是坐骑,是亲人,是无论生死都能托付后背的伙伴。” 明?几许立刻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寻常,雁萧关是大梁皇家子,即使再不受宠,也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之一,尤其是深宫之人,自然懂得母凭子贵的道理,就算他母妃不想亲自哺乳孩子,宫里还有?乳娘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到喝狼乳的地?步。 明?几许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雁萧关心头一暖,他原本以为,那些前尘往事会被?自己永远尘封,可面对?明?几许的目光,他却?不想有?半分隐瞒。 第356章 “我亲生母妃名赫画歌,是顺州赫氏大家贵女,当年入宫乃是为家族兴盛,入宫前,她与兄长赫洽云在中?江顺州长大,两人虽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却?早互生情意。只是为了赫家亦为了自己的野心,她进了宫,赫洽云却?留在顺州,从此天各一方。” “深宫寂寞,赫画歌对?皇帝从来没?有?半分爱意,或许是太孤独,或许是心性本就偏执,不知怎的,她竟看上了陆将军。”雁萧关的声音很?是平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可陆将军是什么人?他是皇帝的结义兄弟,一生忠君爱国,心性坚韧又耿介,眼里只有?家国与道义,怎可能看得上身为弟妹又是皇妃的赫画歌?” 晨光洒在两人身上,徜风依偎在他们身边,周围的银狼们安静地?卧在地?上,连吵闹的小狼崽都收敛了动静,仿佛都在倾听这段肮脏的往事。明?几许紧紧握着雁萧关的手,无需多言,眼神里的理解与心疼已胜过千言万语。 ----------------------- 作者有话说:等我慢慢复健,争取日更多一点点[亲亲] 第265章 雁萧关看着他, 忽然觉得,那些过往的遗憾与伤痛,在这一刻, 似乎都?变得不再沉重。他身边, 终于有了可?以?并肩同行,共担过往的人。 “赫画歌自?小被?宠坏了, 骨子里的偏执让她从不轻易放弃。没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竟设计着陆将军有了一夜情缘。”雁萧关笑了笑,声音转沉。 明几?许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雁萧关的手不自?觉收紧。他喉结动了动, 声音有些发颤, “那……陆将军知晓你的存在吗?” “他不知,从头到尾,他都?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所?有痕迹都?被?赫画歌用手段抹去了。”雁萧关缓缓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巅, 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怅然, “因此事,她意外有了我, 恰好她需要一个孩子固宠, 心?存侥幸之?下,她将我生?了下来, 没想到就这么巧,我偏偏是陆将军的种,未免事情败露,她将我扔进了狼笼,想让徜风把我碎尸万段, 以?此泄愤。” 明几?许眼?中风暴在遮掩不住,他恨不得将赫画歌碎尸万段,不过他很快压下这种无望的冲动,毕竟他恨的人怕是早就只剩骨头了。 “可?徜风没有伤你。”明几?许想到此,眼?神里满是庆幸。 “是,我命大。”雁萧关看向身边的徜风,徜风似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徜风不仅没伤我,反而把我当成了它的孩子,用狼奶抚育我,拼死保护我。后来又得了代贵妃的喜爱,她把我从狼笼里接出来,养在身边,我这才顺利活了下来。” 雁萧关:“一开始,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不受赫画歌宠的孩子,没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世,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 “别这么说自?己。”明几?许立刻打断他,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成年人的执念与算计,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轻轻摩挲着雁萧关的脸颊,声音放得极柔,“雁萧关,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不必再放在心?上。现在你有我,有徜风,有夷州王府的所?有人,你是我们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谁也不能对你指指点?点?,包括你自?己。” 雁萧关望着明几?许眼?底真挚的情意,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他抬手覆在明几?许的手背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我没事,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巧合的是,我出生?几?年后陆将军因故去了一趟顺州,顺州是赫家的地?盘,赫家长子赫洽云跟赫画歌一个性子,出身名门,又有赫画歌得圣宠之?故,在顺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肆意妄为,没人敢惹。” 说到此,他幸灾乐祸一笑,“可?他不知天高地?厚,偏偏惹到了陆将军头上,被?陆将军的刚正不阿吓得心?惊胆战,最后竟一命呜呼了。” “赫画歌心?里最重要的人,从来都?是她这个兄长。”雁萧关的声音低了些,“陆将军害死了她最珍视的人,她恨得牙痒痒,却碍于陆将军是弘庆帝极信任的左膀右臂,暂时无法报复。于是,更是将一腔恨意撒在我身上。” “后面的事你也知晓了,前朝争端四?起,为了报复陆将军,赫画歌和赫家寻机掺了一脚,不仅害死了陆将军与数万神武军,陆家数十口人也死在了她的算计里。”说到这里,雁萧关的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在诉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明几?许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他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那你身上的毒呢?赫画歌为何要给你下毒?” “有黛贵妃和徜风护着,赫画歌明着动不了我。”雁萧关的声音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明几?许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心?中那道尘封多年的防线忽然就塌了。他深吸一口气,干脆一咬牙,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我体格随陆将军,陆将军是出了名的高大,我身量自?小便比同龄人长得快,小时候又吃了几?年狼奶,因此十岁时身形便如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般高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艰涩,”有一日,我回宫殿就寝,那时黛贵妃盛宠正浓,赫画歌早已失宠,宫里冷清得很。那天她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一塌糊涂……” 说到这里,雁萧关的声音顿住,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冰冷,“她醉酒之?下,不知是将我当成了弘庆帝,还是当成了陆将军,竟、竟对我……” 话到嘴边,他实在难以?启齿,只重重闭了闭眼?,再未说下去。 明几?许的心?猛地?一沉,瞬间便明白了后续,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窜起,他握着雁萧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满是疼惜与狠厉,他无法想象,当年不过十岁的雁萧关,是如何面对亲生母亲的癫狂与亵渎。 雁萧关见他神情骤变,连忙握紧他的手,声音急促了几?分,“你别生?气,我中途醒了,我本就一直警惕于她,即使那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条件反射将她踢了出去,连夜就离开,再也没回去过。” 当然,他尚有未尽之?言,不过看了看明几?许难看的脸色,他还是咽下了堵在腹中的话头。不过,因为有此阴影,使得他至此数年都对女子退避三尺,也没什么必要说出来吧! “也是那天,她趁着醉意,哭喊着说出了我的身世,说我不是弘庆帝的孩子,是她与陆将军的孽种,说她恨陆将军害死兄长,恨我这个耻辱的存在。”他视线心?虚的飘了一瞬,立刻继续道,“我这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她对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满心?恨意,原来我从出生?起,就是她眼?中钉肉中刺。” “之?后我便逃了,可?身世秘密被?我知晓,又出了那般不堪的事,赫画歌怎会放过我?”雁萧关的声音淡了些,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她杀不了我,便用毒,那毒是你配置的,你最是知晓其毒性,不会一击毙命,却会日复一日地?折磨人,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当初还奇怪她为何不给我下沾之?毙命的毒,”说着,他将明几?许更往怀中按了按,“原是你擅自?改了毒药,虽受了数年折磨,可?保住了小命,还换来了你,我真是赚大了。” 明几?许却听得心?头发狠,咬牙切齿道,“早知她对你如此歹毒,当初我就该先给她下剧毒,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还是死了。”雁萧关轻声道,“我毒发昏迷后,黛贵妃发现我中毒,立刻求父皇派太医医治。父皇那时已深爱黛贵妃,自?然无有不从。“ “后来他发现我身世有异,又想到我作为赫画歌的独子,她却对下杀手,觉得蹊跷,便连夜下令审问。”雁萧关笑了笑,“弘庆帝的手段,赫画歌根本挡不住,当然,也或许是想拉我一起陪葬,她竟将所?有事都?一一托出,包括算计陆将军、毒害我的所?有细节。等我醒来时,她早已被?赐死,魂归地?狱了。” “你是说……弘庆帝也知晓你的身世?”明几?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雁萧关缓缓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云海,语气带着几?分猜测,“或许是那时陆家已经?满门尽覆,父皇念及与陆将军的结义之?情,想为他保留最后一条血脉吧。所?以?他从未戳破我的身世,还将我过继给黛贵妃,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听完这一切,明几?许再也忍不住,伸手将雁萧关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既有对雁萧关过往遭遇的心?疼,又有对伤害他的种种人与事的愤恨。 第357章 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当初在执念之?下研制出了每月发作一次的毒药,庆幸他熬过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庆幸自?己能陪在他身边。 雁萧关反手抱住明几?许,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感受着怀里温热的体温与有力的心?跳,积压多年的沉重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徜风安静地?卧在一旁,小狼崽们依偎在脚边,整个山坳里,没有了过往的阴霾,只剩下彼此相拥的温暖与安心?。 “都?过去了。”雁萧关轻声道,声音里满是释然,“以?后有你在,再也没有那些糟心?事了。” 明几?许埋在他肩头,用力点?头,“嗯,以?后有我,我会护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两?人相拥着,任时光静静流淌,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归宿。 斑驳光影之?中,雁萧关与明几?许相拥着坐在干草堆上,周围的小狼崽们早已困倦地?蜷缩成一团,徜风也慵懒地?趴在一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地?面。 雁萧关时不时伸手拂去明几?许发间的草屑,指尖划过时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明几?许靠在他肩头,伸手把玩着他腰间的腰带,偶尔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眼?底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对了,”明几?许忽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雁萧关,眼?底满是疑惑,“弘庆帝当初是如何看出你非他亲子,反而与陆将军有关的?” 雁萧关闻言,伸手过去握着明几?许的手,随后带着他的手缓缓下移,一直顺到自?己的后腰处,停在腰侧偏下的位置,“还记得这里有什么吗?” 明几?许一怔,他自?然知晓那里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形状像是一片蜷缩的叶片,边缘带着淡淡的浅棕色,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他们肌肤相亲数次,他自?然知晓雁萧关后腰有胎记,只是从未深究过来历。 “这胎记……”明几?许刚要开口,便见雁萧关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光。 “陆将军、陆少将军,包括从南,他们身上都?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雁萧关的声音轻了些,“不大,都?是铜钱大小,形状分毫不差,应是陆家世代遗传的印记。” 明几?许瞬间恍然大悟,“所?以?弘庆帝是看到了你的胎记,才知晓你的身世?” “嗯,胎记位置虽隐秘,可?陆将军与父皇是少年时的结义兄弟,情谊深厚,自?然知晓陆家独特?的胎记。”雁萧关点?头,“又有母妃将一切托出,再加上这胎记作为佐证,父皇便彻底确认了我的身份。” 明几?许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块胎记,心?头百感交集,谁能想到,这块不起眼?的印记,竟藏着如此曲折的身世秘密,也成了雁萧关在深宫之?中,得以?保全?性命的隐秘契机。他抬头看向雁萧关,眼?底满是温柔,俯身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吻,“无论如何,谢谢你坚持活着……” 让我能遇见你。 雁萧关笑着加深送上门的吻,伸手将他紧紧揽入怀中。阳光正好,风声温柔,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狼山的晨光里,成了最温暖的风景。 好景不长,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狼筝快步走?来,神色焦急,“先前回大梁报信的亲卫赶来了,说有紧急要事禀报。”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刚整理好衣袍,亲卫赶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切,“禀住上,西域联军现正包围明州城,眼?下城防危急。” 诺玛与使臣也匆匆赶来,脸色皆是凝重。 “什么?西域联军?”雁萧关脸色骤变,心?头一紧。 诺玛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厉先生?,这事恐怕与火罗国脱不了干系,前些日子火罗国主找我们商议联盟,条件之?一便是让我们一起攻打大梁,只是我们一直拖着没应。” 雁萧关闻言,眼?神锋利盯在她面上,“你们为何不愿联盟?” 孔雀国使臣叹了口气,沉声道,“一来,我们在西域过得自?在,月国、孔雀国皆是富庶之?地?,没必要为了火罗国的野心?,牺牲子民的性命去打一场没把握的仗,战乱一开,商路断绝,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二来,火罗国如今虽有火器,却也只是仰仗外力。且他居然不自?量力的想做联盟的主导,让我们当炮灰,我们两?国在西域立足多年,怎甘心?被?原本居于末流的火罗国主压制?”诺玛接着说道,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更何况,大梁是天朝上国,国力强盛,火罗国即使有利器,可?大梁奇人异事无数,焉知无克制之?法,想以?卵击石,我们可?不愿陪着送死。” 面前两?人不正是来自?大梁?想着,她的眼?神在雁、明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意思再明显不过。 雁萧关点?头,心?中了然,西域联军会突然发难,怕是火罗国早准备好的计划,怕拉拢不成,干脆联合其他小国组成联军,想先拿下明州,给月国、孔雀国等西域大国信心?,再联合西域众国齐图大梁。 “主上莫慌,”亲卫忽然开口,连忙补充道,“大柱将军已经?带着火器和火药包赶去明州相助。” 雁萧关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讶,“大柱怎么会去明州?” 明几?许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解释道,“在去火罗国的路上,我听说龟兹等国也有了火器,等到达火罗国,听闻月国、孔雀国齐聚火罗国都?城,料到西域各国会生?事,所?以?提前送信让大柱将军驰援明州。” “多亏有你。”雁萧关心?中一暖,反手握住明几?许的手,语气满是庆幸。 可?转念一想,他又皱起眉头,“虽有大柱相助,明州状况仍未可?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接下来雁萧关与众人快速交代了后续,狼筝照看留下的外邦人,月国与孔雀国使臣即刻回国调工匠前来,他与明几?许则先行赶往明州。 徜风似是知晓他们要离开,一直跟在两?人身边。到了山口,见雁萧关与明几?许翻身上马,它上前蹭了蹭他们的手背,随后扬起脖颈,发出悠长的狼嚎。 银狼们纷纷呼应,声音回荡在山谷间。 两?人勒马回头,对着圣狼与狼山众人拱手告别,随后催动马匹,朝着明州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沙漠,扬起尘土,身后的狼嚎渐渐远去。 第266章 明州城的午时, 日头正毒,城墙上的守军们抹着额角的汗水,刚要换班歇息, 城西的天际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士兵眯眼望去, 随即脸色煞白,声音发颤, “是……是西域联军,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 城楼下,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西域兵马列成整齐的方?阵,十余门火炮黑黝黝的炮口直指城墙, 六十余架投石机旁, 士兵们正忙着装填巨石,马蹄声、器械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城楼上的守军们如临大敌, 纷纷握紧武器,眼神里满是恐惧。 “都慌什么!” 一声厉喝陡然响起, 压过了城楼上的骚动。 陶臻身披厚重的铠甲, 大步流星地走上城楼,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碰撞着甲胄, 发出“铿锵”的清冽声响。他?面容冷峻, 眼神锐利,周身的气场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人心。 城垛边的士兵们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陶臻走到城墙边缘,扶着冰冷的城砖,目光如刀般扫过城下的敌军,从密密麻麻的方?阵,到黑黝黝的炮口, 再到忙碌的投石机,每一处都看得仔细,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城楼上每一个士兵耳中,“全军,备战。” 守军们握紧手中的武器,原本恐惧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陶家?军在明州驻守数年,虽未与西域兴起大战,小?规模交锋却不断,无论如何,就算敌军来势汹汹,他?们也要守住明州,守住身后?的百姓与家?园。 陶臻身边副将上前,“将军,敌军兵力至少六万,与我军兵力相当?,可敌军却又威力惊人的火炮这仗……不好打啊。” “不好打也要打。” 大柱和陆从南一起走近,“陶将军熟悉城防,末将建议立刻带人去清点火油、火药和滚石,确保每个城角都有充足的物资。另外,派人盯着城中那?些大户,别让他?们趁机作乱。” 陶臻并非独断专行之人,闻言当?即采纳了建议,对身边的副将挥了挥手。 副将转身刚要离去,陆从南却突然叫住了他?,犹豫着说?道,“任副将,城中百姓已数年未经历过大战,若是听到炮声,恐怕会起慌乱……” “慌也得扛着。”陶臻打断他?的话,语气坚韧,“你去告诉百姓们,战乱将起,不得添乱,违者战后?重处。” 可话音刚落,城中便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第358章 “不好了,将军。”一名守军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神色慌张地禀报道,“城中的张大户、李大户带着家?眷和钱财,正往城南城门方?向跑,他?们还四处嚷嚷,说?明州守不住了,让百姓们跟着一起逃。” 陶副将脸色一沉,咬牙骂道,“这群混蛋,将军,我立即去处理他?们。” 陶臻眼神愈发坚毅,沉声道,“不必,战时物资重要,你先去统筹各处物资,至于他?们……” 他?转向陆从南,“从南,他?们由你去处理,无论如何,务必拦住他?们,不许任何人在城中生乱。” 陆从南领命而去,很快便赶到城南。 此?时,张大户正指挥扈从推开守门的士兵,见陆从南赶来,他?双手叉腰,嚣张地说?,“你是什么人?也敢拦我?明州马上就要破城了,难道要我等死不成?” 陆从南冷冷地看着他?,举起手中火器对准张大户的扈从,“明州未破,谁敢逃跑,便是通敌,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张大户见状,脸色涨红,却依旧嘴硬,“你……你别吓唬我,西域蛮子有火炮,你们根本守不住!” “守不住也得守。”陆从南语气冰冷,“你若再敢煽动百姓,我现?在就毙了你。” 张大户被陆从南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震慑,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带着一众护从,不甘心地转身退了回?去。 可骚乱的种子已然埋下,那?些被张大户、李大户煽动而来的百姓,早已慌了神。 有人抱着年幼的孩子,坐在街边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念叨着“城要破了”、“活不成了”。 有人背着塞满家?当?的包裹,在街头四处乱窜,漫无目的地寻找出路,还有几个年轻人围着守城的士兵,若是不管不顾,明州城转瞬便会陷入混乱,到时不必城外西域联军攻城,明州便不攻自破。 陆从南握着火器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以往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站在雁萧关身后?,天塌下来都有对方?替他?顶着,他从不必思考如何应对这等混乱局面。 可现?在,雁萧关不在他?身边,舅舅陶臻则是率军守在城楼迎敌,没有人能再替他?遮风挡雨,他?还能指望谁?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明州乱起来吗?”陆从南在心里问自己。 陆从南想?起过往一直如山岳一般为他?挡下狂风暴雨的雁萧关,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困境,他?总是能站出来撑起一片天,自己已受了对方?十来年的护佑,难道一辈子都要躲在别人身后?吗? 他?不能一直做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明州城的百姓,还有守城、迎敌的兄弟们,都需要有人站出来稳住局面。 一番挣扎过后?,陆从南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火器,大步走到人群中央。他?抬手将火器指向天空…… 砰! 一声巨响让在场众人立时安静如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陆从南声音虽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异常坚定?,“明州数万守军誓与明州共存亡,即使城破,我等军士亦会以身为盾,护着城中百姓离开。” 他?的话彻底镇住了慌乱的人群,接着,他?腼腆地笑了笑,安抚道,“不过大家?都别慌,西域联军虽来势汹汹,但我军亦有火器,有足够的粮食,我们一定?能守住明州。”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不安。 陆从南继续说?道:“张大户他?们是怕打仗,想?自己逃命,可他?们忘了,明州是我们的家?,城在,家?就在,城破了,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相信我,也相信守城的将士们,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熬过难关。” 他?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士兵协助维持秩序。看着陆从南坚定?的神情,听着他?恳切的话语,百姓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哭喊声小?了,乱窜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开始自发地帮着士兵们搬运守城物资。 阳光依旧毒辣,可明州城的街头,却因?这道少年身影的挺身而出,重新燃起了守护家?园的勇气。 与此?同时,城下的西域联军已经开始进攻。 “开炮。”西域将领的嘶吼声透过风传来,十余门火炮同时喷吐火光,铁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明州城墙。 “轰隆。” 第一枚铁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狠狠撞在西南城角的城垛上。砖石碎裂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碎石如暴雨般飞溅,三名来不及躲闪的守军被瞬间吞没在断壁残垣中,连一声惨叫都未能传出。 “快拿火药包来。”大柱目眦欲裂,嘶吼着从士兵手中接过用?油布包裹的火药包。他?亲自调整投石机的角度,双臂青筋暴起,猛地拉动机关,火药包如炮弹般呼啸着砸向西域军阵。 “嘭!” 火药包在敌军方?阵中炸开,火光冲天,碎石与尘土裹挟着惨叫四散飞溅,瞬间炸出一片空缺。 可西域军的火炮攻势并未停歇,黑黝黝的炮口接连喷出火舌,一枚枚铁弹不断砸向城墙,城砖崩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城墙之上很快布满了坑洼与缺口。 明州军不甘示弱,投石机轮番发射火药包,城墙上的士兵们也点燃手中的火药包,奋力朝着城下扔去。 一时间,火炮的轰鸣爆响、士兵的呐喊交织在一起,硝烟弥漫在明州城上空,将毒辣的日头都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这般对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伤亡惨重。 趁着明州军换防休整的间隙,西域军阵中突然冲出数百名士兵,他?们扛着早已准备好的云梯,疯了一般朝着城墙冲来,将云梯牢牢搭在城垛上,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刀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放滚石。”陶臻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明州士兵们立刻合力推动堆放在城垛旁的巨石,一块块磨盘大的滚石顺着云梯滚落,狠狠砸在攀爬的西域兵身上。 “啊……”惨叫声接连响起,被砸中的西域兵从云梯上坠落,摔在城下的土地上,瞬间没了声息。可后?续的西域兵依旧源源不断地冲上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攀爬,云梯上很快沾满了血迹,场面惨烈至极。 陶臻站在城楼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沉声道,“通知?乌信将军,让他?分一队人马支援西南城墙,再让火器手就位,瞄准云梯上的敌军,务必拦住他?们。” 士兵领命而去,城墙上的火器手迅速列队,枪口对准攀爬的西域兵,“砰砰”的枪声接连响起,云梯上的敌军应声坠落。 明州军与西域军的攻防战,在硝烟与鲜血中,愈发激烈。可西域兵太多了,一波又一波的云梯搭在城墙上,士兵们像蚂蚁一样往上爬,城墙上的守军们拼死抵抗,却依旧难以抵挡。 “将军,火药包快用?完了。”任副将浑身是血地跑来禀报,“西城角已经被攻破,西域兵快冲进来了。” 陶臻拔出佩刀,挥刀砍翻一名爬上城墙的西域兵,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毫不在意,嘶吼道,“所有人听着,死守城墙,绝不能让西域蛮子踏入明州一步。” 城墙上的守军们被主将的气势感染,纷纷举起武器,与西域兵展开殊死搏杀。可敌军的火炮依旧在轰鸣,不断有士兵倒下,城墙的防守缺口越来越大,绝望的情绪像瘟疫般蔓延。 大柱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满是硝烟与尘土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与血污,心中清楚,方?才接连投掷的火药包,已是他?从赢州带来的全部存货。 有眠山月相助,赢州有制造火药需要的各种矿产,火药储备本不该如此?紧张,只是王府负责火器营造的匠人,前些日子一直在研发一种威力更?甚的新武器,在明几许离开之前便已有了眉目,不过所需的火药量与铁片耗材远超寻常火药包。 他?离开赢州时,那?新武器还在反复试验,未能量产。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大柱心中随即升起一股豪情,他?相信明几许一手带出来的火器匠人的能力,他?只是先锋军,先行驰援明州,但他?出发后?,王府的新武器一旦试验成功,自会有神武军将士接手,带着这批利器奔赴战场。 大柱低吼一声,握紧手中的长刀,目光扫过身边同样疲惫却依旧坚守的士兵,有一众神武军兄弟,还有明州城这群死守不退的边军弟兄,区区西域联军,他?们绝不会败。 他?猛地挥刀指向城下仍在疯狂攀爬的西域兵,声音洪亮如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日咱们就让这群西域蛮子知?道,大梁的疆土,不是他?们能碰的。” 城墙上的士兵们闻言,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原本疲惫的眼神重新燃起斗志,手中的刀枪握得更?紧,立即对着攀爬的西域兵发起了更?猛烈的反击。 就在明州守军与西域联军陷入胶着,人人都已精疲力竭之际,一名年轻士兵突然指着西域军后?方?的天际,声音因?激动与震惊而发颤,“看,那?边,又有军队过来了。” 第359章 闻言,城墙上的明州守军们纷纷转头望去,看清那?漫天尘土与不断逼近的军阵轮廓后?,眼中刚燃起的斗志瞬间被绝望取代。对付眼前的西域联军,他?们早已拼尽全力,火药包耗尽,士兵伤亡惨重,若敌军再添援军,前后?夹击之下,今日明州城真能守得住吗? 大柱也是心下一惊,猛地握紧手中的长刀,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西域联军后?方?的尘土越扬越高,遮天蔽日,隐约能看到一面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面旗帜,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下一秒,那?面旗帜冲破厚重的烟尘,玄黑色的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神武军”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是我们的援军,是赢州的兄弟们来了。”大柱率先反应过来,声音洪亮得震破了战场上的喧嚣,眼眶瞬间泛红。 城墙上的守军们也看清了那?面旗帜,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众人望去,玄色狼旗旗下,数百骑兵如黑色洪流般疾驰而来,马蹄踏地的声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所过之处,西域联军的后?阵瞬间乱作一团。 骑兵队伍最前方?,两人手持长枪,身形挺拔如松,正是雁萧关与明几许。 不知?何时,陆从南早已同上城墙,与士兵们一同浴血奋战,此?时站在城垛边,再也不复方?才安抚百姓时的镇定?,看着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眼眶瞬间通红,声音都在不停发抖,却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是王爷和王妃,我们有救了,明州有救了。” 欢呼声在明州城墙上此?起彼伏,原本疲惫不堪的守军们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对着城下的西域军发起了更?猛烈的反击。 雁萧关勒住马绳,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对着身后?的神武军将士们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我杀敌,守卫明州!” “杀!”数千神武军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天地都似在颤动。 他?们迅速列阵,前排的盾手举起厚重的盾牌,挡住西域联军的箭雨,后?排的火器手齐射,密集的弹雨瞬间压制住敌军的火力。 雁萧关与明几许率领神武军骑兵冲破西域联军后?阵,尚未与敌军正面交锋,便抬手示意队伍暂缓冲锋。紧随其?后?的神武军士兵迅速列阵,从身后?的背囊中取出一个个铁球,这便是赢州王府新研发的火器,炮弹。 是的,赢州虽没造出火炮,可工匠们在明几许的引导下另辟蹊径,先把炮弹弄出来了。 西域军本并没将来的区区数百人放在眼中,毕竟他?们可是有火器这等神器在手,可当?对方?拿出了和他?们火炮中弹丸有八成像的东西后?,联军中一些人立时便起了骚动。 可已经太晚了。 “点火,”雁萧关勒住马绳,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长枪一指西域联军密集的方?阵,沉声道,“发射。” 身旁的将领一挥手中玄色令旗,数十架随军携带的轻便投石机同时启动,点燃引信的炮弹被狠狠抛向空中,划出一道道黑色弧线,直直落向西域联军阵营中央。 部分自大的西域士兵见这圆球体积不大,只当?是普通石块,纷纷侧身躲避,甚至有人对着空中的炮弹指指点点,脸上满是不屑,这般小?玩意儿,能有什么杀伤力? 可下一瞬,不等他?们反应,与火炮发射一般无二的巨响响彻耳际,离炮弹最近的西域士兵瞬间毙命,稍远些的士兵被飞溅的铁皮与碎石击中,在地上翻滚惨嚎,又被惊乱的马踩踏,转瞬便没了声息。 雁萧关目光锐利,见状再次下令,“投石机前移,继续发射。” 投石机迅速推进,一轮又一轮的炮弹接连落下,爆炸声在战场上不绝于耳。 明几许策马来到雁萧关身边,看着溃散的敌军,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乘胜追击,彻底击溃他?们。” 雁萧关点头,手中长枪向前一指,“神武军,冲锋。” 话落,他?亲帅三百精锐士兵,如尖刀般插入西域联军的阵营。 他?长枪一挥,挑飞一名西域将领,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与敌军展开近身搏杀。 西域联军将领见状,又惊又怒,连忙下令调转火炮,攻击神武军。 可雁萧关早已料到他?的动作,率人直扑火炮阵地。 神武军将士们个个悍勇无比,很快便控制了十余门火炮,将炮口调转,对准了混乱的西域联军。 缴获的火炮轰然发射,西域联军瞬间被轰得人仰马翻。 陶臻见状,立刻下令,“开城门,全军出击。” 明州守军士气大振,跟着一起冲出城门,对西域联军展开追击。 夕阳西下时,明州城外的战场上,西域联军尸横遍野,残兵狼狈逃窜。雁萧关骑着战马,立于战场中央,手上银兵染血,身姿挺拔如松。 第267章 这场战争来得仓促, 结束得也出乎意料地迅速。 等陶臻与乌信率领边军从激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时,西域联军早已没了之前的凶悍,士兵们?丢盔弃甲, 或沿着旷野奔逃, 或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便彻底消失在明州城外的茫茫沙漠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 “穷寇莫追。”陶臻率先勒住缰绳,声音带着久战后的疲惫,却仍旧沉稳, “我军已鏖战许久, 体力消耗殆尽,若强行追击,即使能再多斩下些西域残兵, 我军自身?伤亡也会?成倍增加,不值得。” 乌信深以为然地点头, 两人皆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 绝不会?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下令收兵, 率领幸存的边军缓缓朝着明州城回撤。 马蹄踏过布满尸体与碎石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即便久经战场,见惯了生死, 可看着眼前的战后惨景,陶臻与乌信也免不得心头发?沉。 而当?明州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楼下的场景,却让两人心中都生起了波澜。 神武军的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战场,一个个仔细又仔细地在城外搜寻着尚有气?息的同伴。 神武军之中, 似乎有一部分人尤其擅长应付战后残局,受伤的同伴被翻找出来,便当?即有手臂缚着红条的士兵上?前救治。 这些士兵个个身?形较寻常士兵瘦弱许多,再仔细一看,里头居然还有不少女子。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却成功阻止了受伤的士兵面上?蔓延开的死气?。 要?知道,一场大战下来,除了当?场战死的军士之外,还有许多受伤的士兵因种种缘故死去,能活下来的最多也就十之一二。 可眼前的受伤战士,虽仍在痛楚呻吟,脸上?却多了几?分活气?,见此,陶臻和乌信俱是心头巨震。 再看另一批清理城下兵器与尸体的神武军士兵,那井然有序的模样,比之他?们?手下的边军,简直是天?上?地下。 他?们?从军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规整的战后收拾场景。 而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央,两道身?影格外醒目。 雁萧关一身?衣衫早已被尘土与血迹浸透,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残留的血珠顺着枪杆滴落,周身?萦绕的威势凛然逼人,仅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感到不敢逼视。 而在他?身?旁,另有一道身?影,明几?许手持弯刀,身?形虽比雁萧关单薄些,可面颊上?沾染的斑驳血迹,以及眼底未散的锐利,无不昭示着他?方才亦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绝非善茬。 可就是这两道满是煞气?的人影,却让明州城内外所有军民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绝境逢生的感动,更有发?自心底的崇敬。 即便是陶臻与乌信,也不例外,方才守城时的绝望与疲惫,仿佛在看到这两道身?影的瞬间尽数消散。他?们?曾以为,今日明州城难逃城破之危,是雁萧关与明几?许带着神武军如神兵天?降,硬生生撕开了绝境,带来了生的希望。 更何?况,若不是赢州提前送来的火药包与火器,若没有神武军将士们?驰援,他?们?根本撑不到援军抵达,早就在西域联军的火炮攻势下败下阵来。而且,赢州来的将士们?自始至终与他?们?并肩作战,每逢危急关头更是舍命相?援,早已不是单纯的援军,而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是救命的恩人。 “还好,有他?们?相?助。”乌信望着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低声说道。 他?久守岭水战场,是从流民堆里一步步爬上?来的边将,素来远离天?都的权势争斗,对朝堂上?的恩怨纠葛避之不及。可即便如此,他?也早听闻过雁萧关的名号,传闻中,他?是弘庆帝最疼爱的皇子,是天?都城里鲜衣怒马的纨绔,却也是那个拼着性?命,为葬身?岭水、堪称大梁守护神的陆将军复仇平冤的英豪。 第360章 而此刻,他?终于真正见到了传闻中的这个人,没有纨绔的轻浮,没有皇子的矜贵,只有护佑百姓的坚定?。 陶臻缓缓点头,目光落在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上?,心中满是感慨,曾几?何?时,他?只当?传闻多有虚饰,可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雁萧关其人,远胜传闻。 他?不再犹豫,勒动缰绳,胯下战马踏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城楼下走去。身?后的边军将士们?见状,也纷纷挺直了疲惫的脊梁,方才作战时的狼狈与倦意被悄然压下,看向神武军士兵以及那两道身?影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最初的生疏,只剩下感激与敬佩。 阳光渐渐穿透战场上?空的硝烟,洒在明州城下的土地上?,也洒在两支军队相向而行的身影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可那份跨越阵营的信赖与敬意,早已在无声中悄然传递。 只是还未等陶臻和乌信带人靠近,城门内却骤然跑出一道身?影。 陆从南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脚步踉跄却极快,几?乎是扑到雁萧关身?前,声音发?颤,“王爷,你们?可算来了,刚才城破在即,我真怕……” 话到嘴边,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眼眶以极快的速度泛红。 陶臻走到阵前,看着陆从南这般雀跃又失态的模样,心中暗叹,也难怪他?这个侄子如此依赖雁萧关。此一战让他彻底看清,雁萧关此人当?真值得托付信赖,既能在当?年瞒着所有人,从绝境中救出陆从南与黛莺和,护佑他?们?平安长大,后来又为陆家报了血海深仇,如今更是临危受命,解了明州之围,护住了一城百姓。 这般魄力与情义?,放眼世间,实在少有。 “行了。”雁萧关伸手拍了拍陆从南的肩膀,脸上?褪去了战场的凛冽,笑得肆意,“我可不想才回来就要?哄孩子。” 孩子是谁,不言自喻。 陆从南揉了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他?这性?子,情绪稍一激动就爱流泪,并非刻意为之,实在是身?体习性?使然,自己也控制不住。 随在陆从南身?后,另一道身?影快步走出,正是大柱。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雷,“末将奉王妃之命,携火器与火药包支援明州,现明州已击退西域联军,守住城池,幸不辱命。”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上?前,同样躬身?行礼,沉声道,“末将奉王妃之命,率神武军绕至明州城外,暗中监视西域联军动向,伺机接应王爷与王妃。今日终是助王爷大败联军,不负所托。” 短短三言两语,便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何?大柱会?率军驰援明州,神武军又为何?能如此及时地赶来相?助。 一切皆是明几?许提前部署的结果。 乌信难掩心中叹服,对着雁萧关与明几?许拱手道,“方才城破在即,敌军火器攻势猛烈,明州守军伤亡惨重,百姓们?更是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出来。若非神武军及时赶到,再加上?王爷率军夹击,此刻明州城怕是已经破了。” 他?身?旁的守军们?听着这话,纷纷点头附和。只是稍一回想,众人便对明州城破的惨况心生胆寒,一旦城破,敌军入城后必然烧杀抢掠,明州的士兵会?沦为刀下亡魂,百姓们?更是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此战能胜,多亏了你们?。”雁萧关目光扫过身?前的大柱、陆从南,又看向身?后的神武军与明州守军,最后落在明几?许身?上?,眼底的锐利尽数褪去,“也多亏了你思虑周全。” “自我入西域后,便一直留意着各处消息,我发?现不仅火罗国拥有火器,还明里暗里将火器或卖或送给了西域各国。”明几?许笑着上?前,与他?并肩而立,轻声解释道,“一路见闻下来,我猜火罗国国主野心不小,定?然会?寻机攻打?大梁边境,便提前做了安排。” 明几?许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待命的亲卫,继续道,“为防万一,我提前写信让亲卫送往赢州,让大柱将军带来火器与火药包驻守明州,又令另一部分神武军在城外隐蔽待命,寻机在西域联军围城时,及时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这番话落,陶臻与乌信对视一眼,心中皆是震撼不已,明几?许竟在入西域之时,便已预判到今日之局,提前布下如此周密的后手,当?真应了那句“决胜千里之外”。 他?们?久在沙场,深知战前预判与布局的重要?性?,可像明几?许这般精准料敌、步步为营的,实属罕见。 雁萧关看着身?旁从容解释的明几?许,眼底笑意渐浓,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多亏你将一切安排得妥当?,不过,你若是提前告诉我一声,也省得我在途中多添几?分担忧。” “提前说了,哪还有今日‘神兵天?降’的惊喜?”明几?许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的调侃,眼底却盛满了与雁萧关并肩作战的默契。 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中所想,这份信任与契合,早已融入每一次并肩的时光里。 “王爷、王妃,战场残局已交由士兵们?收拾,城中百姓还在盼着二位入城。”陶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之余,也不愿再多耽误。他?大步向前,对着雁萧关与明几?许拱手道,“如今明州已安,咱们?还是早些进?城,也好让百姓们?安心。” 雁萧关点头,目光扫过身?后渐渐恢复秩序的战场,又望向不远处巍峨的明州城门,沉声道,“好,入城。” 话音落下,他?与明几?许并肩转身?,朝着城门方向走去。陶臻、乌信与陆从南紧随其后,神武军与明州边军的士兵们?分列两侧,形成一道整齐的仪仗。 明州城内,西域联军溃败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巷。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街道两侧,原本因战乱紧绷的脸上?满是欢呼雀跃,见雁萧关与明几?许率领军队行来,纷纷朝着两人的方向跪拜下去,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感激,“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人群之中,此前带着家眷欲逃的张大户、李大户等人,此刻也混在其中,头埋得极低,不敢与入城士兵们?锐利的目光对视,比起守城的将士与挺身?而出的百姓,他?们?的怯懦与自私,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 而城墙上?,刚经历过大战的守军们?,不顾身?上?未愈的伤痛与疲惫,扶着城垛探出身?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簇拥着城楼下的雁萧关与神武军,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呐喊,“迎王爷入城!迎王爷入城!” 声音响彻明州上?空,震得人心头发?热。 雁萧关与明几?许骑着马,并肩行在队伍最前。玄色衣袍与浅色劲装在阳光下交相?辉映,虽沾染着战场的尘土与血迹,却丝毫无损两人的气?度。 明州城内,无论是沿街跪拜的百姓,还是城墙上?欢呼的士兵,皆用饱含激动与感怀的目光,望着这两道为明州带来生机的身?影,眼中的崇敬与感激,浓得化?不开。 落在队伍最后的神武军士兵,隐约听见沿街人群中传来细碎的谈话声…… “我早就在茶馆里听过赢州厉王与厉王妃的威名,说他?们?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不想今日居然真能亲眼见着。”一位白发?老者攥着拐杖,声音里满是激动,“方才城破在即,我都以为要?活不成了,是王爷带着人杀进?来,才给咱们?留了活路啊。” “可不是嘛。”旁边一位妇人抱着孩子,连连点头,“我娘家表哥就在赢州谋生,前几?日托人捎信来,说赢州现在的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赢州从前可是大梁出了名的穷地方,百姓们?活得比畜生都不如,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受官府盘剥。可自厉王去了赢州后,短短数年光景,那变化?简直是天?上?地下。” 这话瞬间勾起了众人的话匣子,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 “我也听说了,厉王在赢州分田地,不管是流民还是佃户,人人都有地种,再也不用看大户脸色。” “还有呢,他?还兴工厂,开作坊,让手里有活计的人都能挣上?工钱,连妇人都能去纺纱织布换粮食。” “不止这些,听说赢州城里还设了学堂,不管是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富户家的少爷,甚至是女子,都能去读书识字,这可是从古到今都没有的事。” “我还知道,厉王让人开田兴农,教百姓种高产的新粮食,每年的收成比以前翻了两倍都不止。” “数年前传遍大梁的那个肥料方子,还有预防疫病的手册,不也是厉王弄出来的吗?两年前明州闹灾,多亏了那肥料让明州田产收获多了几?成,咱们?才没饿死,后来城里闹疫病,也是照着手册上?的法子防治,才没死人。” 人群中的夸赞声此起彼伏,没有半分虚言,全是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实情。 这些话语顺着风传到神武军耳中,士兵们?脸上?无不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他?们?追随的王爷,不仅能在战场上?护国安邦,更能在治地内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主上?,当?然值得所有人称颂。 第361章 步入明州城深处,方才城门口的热闹与欢呼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肃杀之气?。作为大梁边境的重要?城池,明州素来繁华,城内十数万百姓中,除了世代居住的土著,便是戍边将士的家眷,以及往来于西域与大梁之间的商队。 往日里,主街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丝绸铺的锦缎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香料铺的气?息飘出半条街,商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讨价还价,孩童们?在街边追逐打?闹,一派热闹景象。 可如今,街边的商铺大多紧闭门窗,门板上?还残留着战乱的痕迹。 城中那些有门路的大户商人,最是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嗅出危机。早在西域联军还只是围城时,他?们?便察觉到风声不对,暗中收拾了金银细软,托关系找门路,备好车马船只,只待局势不妙便立刻逃离明州。 如今联军虽退,这些人虽仍按兵不动,却不知是否真的放下心来,还是只待确认安全,便会?带着家产远走他?乡。 与他?们?不同,更多的平民百姓与军人家眷,却没有这般退路。平民们?世代居住在此,靠着贩卖手艺、耕种田地为生,家业与根基都在明州,根本无法轻易舍弃,军人家眷们?则牵挂着城墙上?的亲人,哪怕心中恐惧,也只能守在家中,盼到家人平安的消息便心满意足。 若不是城中陶家镇着局面,明州城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府衙内,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议后续事宜,清点伤亡、安抚百姓、加固城防,还要?防备西域联军卷土重来。 “西域联军此番虽败,却未必会?善罢甘休。”明几?许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这群人全是一群被贪念驱使的恶狗。” 雁萧关闻言侧目,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笃定?道,“他?们?还会?再来。” “定?然会?,明州城的富庶,大梁的沃土,早已成了他?们?眼中垂涎的猎物。”明几?许点头,声音沉了几?分,“此番虽被咱们?暂时击退,可心中的欲望不会?熄灭,反而会?因失利的不甘愈发?炽烈。” “他?们?就像喂不饱的饿狼,也似那紧盯猎物不放的秃鹫,只要?贪念不死,便永远不会?停下掠夺的脚步。”乌信恨声道,“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定?会?卷土重来,甚至会?纠集更多势力,带着更凶狠的架势,再次扑向明州。” 陶臻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地接话,“王妃说得极是,西域诸国本就民风彪悍,又素来觊觎大梁,眼下仗着火器加持,更是野心勃勃。” 第268章 隆冬腊月, 天都被一场罕见的暴雪覆盖,太和殿的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白雪,连檐角的铜铃都冻得发不出?声响。殿内虽燃着银丝炭, 暖意却仿佛被殿外的寒气隔绝, 只余下凝滞的压抑,压得伺候的宫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御榻旁, 安神的汤药正冒着袅袅青烟,苦涩的药味成了近来太和殿最常有的气味。弘庆帝半靠在御榻上,脸色苍白,颧骨因病而微微凸起, 原本锐利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水汽, 只偶尔闪过一丝残存的威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弘庆帝猛地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元德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抚着背, 又递上温热的参茶, 声音放得极低,“陛下, 慢点?喝口?参茶顺顺气, 太医说要静养,不能劳心。” 弘庆帝摆了摆手, 接过参茶抿了一口?,苦涩的药味还在舌尖萦绕,可比起心头的烦忧,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示意元德将案上的奏折递过来,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份火漆封口?的急报上。 火漆上印着“岭水急报”四个?字, 鲜红得刺眼。 “打开。”弘庆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元德赶紧拆开火漆,展开念了起来,“启禀陛下,北疆于三日?前举兵七万守将周方与北疆勾结,暗中助北疆军抢渡岭水,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流民四起……” “够了。”弘庆帝猛地打断他,手中的参茶杯重重砸在榻边的矮几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气得胸口?起伏,又是一阵咳嗽,“周方,朕待他不薄,没?想到他也是宣毕渊的人。” 闻言,元德立即噤声,垂着手恭顺地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伺候弘庆帝多?年,最是清楚他此刻的心境,他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积了多?年的郁结,终于在此刻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多?年来,宣碧渊层层渗透朝中势力,近半年来,其势力在大梁朝堂上几乎称得上根深蒂固,大半江山俨然成了宣党天下。北疆新帝初立,太子数次在朝会上提出?要加强北疆边防,警惕北疆野心,却屡屡被宣碧渊驳回。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每每提起北疆,宣碧渊面上总是一副凛然的神情,“北疆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且自幼痴迷大梁文化。登基后更?是三次遣使来朝,愿以骏马、皮毛换取我大梁的书籍、瓷器,甚至提出?要派贵族子弟来天都求学,俨然是求和平的姿态,怎会是狼子野心之辈?” 他的话引起不少官员附和,毕竟北疆与大梁对峙多?年,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身处富贵窝的官员们自然早已厌倦了征战。 更?何况宣碧渊势力庞大,朝中不少官员都不愿得罪他,再加上北疆新帝上位以来,确实做了诸多?示好举动,如开放边境互市,释放多?年前被俘的大梁士兵,甚至在边境隐隐流传出?“北疆永不南犯”的传言。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了宣碧渊“以和为贵”的主张,认为不该轻易再起兵戈,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唯有太子始终坚持,一次次在朝堂上与宣碧渊交锋,“北疆素来狼子野心,无论?哪任皇帝在位,他们皆会数次撕毁盟约,南下劫掠,如今新帝示好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其根基稳固,必然会卷土重来。” 可太子的劝谏,终究抵不过宣碧渊的势力与朝堂上的和平呼声。更?甚者,数月前西域联军进犯明州,宣碧渊更?是以“西域告急,需重兵驰援”为由?,力主调遣守卫岭水多?年的乌信将军前往明州。 岭水乃是大梁抵御北疆南侵的门户,乌信将军在岭水驻守多?年,熟悉岭水地貌与北疆部族习性,可谓是抵御北疆的必不可少的屏障。 太子自然极力反对,原因全在于虽岭水有多?位守将,可乌信将军所?部才是主力,岭水绝不可无主将坐镇。 却不料宣碧渊早有准备,数次私下求见弘庆帝。 太子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弘庆帝最终是在何种心境下,下了调遣乌信将军的旨意。 元德倒是知晓内情,可他半个?字也不敢泄露。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 弘庆帝垂着眼,眼中思?绪纷乱。他并非被宣碧渊蒙蔽,而是心存侥幸。他何尝不知道北疆的野心?只是大梁近来内忧外患不断,他实在不愿再添北疆战事,盼着对宣碧渊的妥协,换得几年安宁,以安内乱,稳朝局。 可侥幸终究抵不过现实。 乌信将军被调走后,岭水守军群龙无首,防备日渐松懈。短短几日,边境城池接连失守,如今北疆大军已尽数渡过岭水。 岭水失守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弘庆帝的心上。 想到此,弘庆帝声音里满是悔恨与自责,“是朕……是朕心存侥幸,害了岭水百姓。” 元德见状,赶紧上前半步,替弘庆帝顺着后背,急切道,“陛下别自责,当务之急,是赶紧调兵支援岭水啊。” 弘庆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苦笑着反问,“调兵?往哪里调兵?”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乌信将军远在明州,西域大军压境,他一时半会根本回不来,禁军的兵马轻易动不得,若是天都兵力不足,焉知宣碧渊不会趁机做些什?么?” 提及宣碧渊,弘庆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对其恨极。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股狠厉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深深的无力,“如今岭水告急,北疆兵临城下,而朕这个?皇帝,却连调兵遣将都处处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梁陷入这般危机……”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呜的风声裹挟着雪粒,透过窗棂的缝隙钻进来。那声音,时而像岭水边境百姓绝望的哀嚎,时而又像北疆骑兵逼近的马蹄声,一声声、一下下,重重敲在弘庆帝的心上…… 不对! 方才那若有似无的声响,就是实实在在的脚步声,且正越发靠近殿内。 很快,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份密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刚踏入殿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急报,“陛下,急报,大梁各州忽起乱党,以‘太平道’为名,聚众数万,已然攻陷云州,云州府的官员被杀,高门士族更?是被屠戮殆尽。” 第362章 “什?么?”弘庆帝猛地从?坐直身子,原本苍白的面容上瞬间布满怒气,眼底的悔恨被震惊彻底取代,连带着咳嗽都忘了。 太平道是近来崛起的乱党,打着“诛豪强,杀士族”的旗号,专挑高门望族与地方豪强下手。数月前,他们还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贼寇,可这才短短几日?时间?竟已聚众成势,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陛下,折上说,太平道的逆贼不仅攻陷了云州城,还放出?了府衙大牢里的囚徒,裹挟着沿途流民,正朝顺州城方向?进军。”元德赶紧接过密奏,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顺州城守将已连发三道急报,请求朝廷速速派兵支援,否则顺州城危在旦夕啊。” 弘庆帝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睁开眼,顺州城非比寻常,那是大梁中原腹地的咽喉要地,于大梁而言,既是粮草转运的枢纽,也是抵御内患的屏障,绝不可失守。 他立即就要下令让京外驻军驰援顺州城,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通禀声落下,太子一身风雪地走了进来,肩头、发梢还落着未化的雪粒,神色焦灼不已。“父皇,交州急报,昨夜交州河堤突然溃决,洪水泛滥,淹没?了数个?县城,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地方官府人手不足,根本无力赈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弘庆帝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困难。北疆来犯、中原逆贼、交州水灾,再加上西边战局未明的明州,桩桩件件都如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在他的心上,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殿内烛火摇曳,跳动的光影映照着诸位大臣紧绷的面容。 弘庆帝端坐御座,脸色依旧苍白,却强撑着帝王威严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如今北疆兵临、中原逆贼作乱、交州水患肆虐,桩桩件件,皆是困局,尔等有何对策,尽可直言。” 话音刚落,一人率先出?列,躬身奏道,“陛下,交州水灾十?万火急,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若不及时赈灾,恐生民变,臣恳请朝廷即刻拨款拨粮,派得力大臣前往主持赈灾事宜。” “赈灾固然重要,可中原逆贼更?近,太平道聚众数万,已攻陷云州城,此刻正猛攻顺州城,顺州城危在旦夕。”另有人当即反驳,语气急切,“顺州城乃中江枢纽,一旦失守,逆贼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天都,当务之急是派兵驰援顺州城,而非纠结赈灾之事。” “荒谬,”一人厉声驳斥,“百姓无粮无居,便会沦为逆贼羽翼,届时逆贼何止十?万?赈灾便是断逆贼根基,怎会是纠结。” 大臣各执一词,其余官员或附议赈灾,或力主御敌,朝堂之上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宣碧渊立在群臣之中,始终沉默不语,只偶尔用眼角余光扫过御座上的弘庆帝,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够了。”弘庆帝猛地一拍御案,剧烈咳嗽几声后,目光落在一直静立一旁的太子身上,“太子,你素来有主见,说说你的看法。” 太子上前一步,身上的风雪尚未消融,神色却异常沉稳,“父皇,儿臣以为,赈灾与御敌皆是事关大梁国祚的大事。” 他抬眼扫过争论?不休的众臣,历来温和的声音掷地有声,“交州水灾不可放任不管,需派一位重臣前往,与地方官府共商赈灾之策,既能安抚民心,也可统筹官粮安置流民,防止有人趁机勾结逆贼。” “至于兵力调配,天都现有数万禁军,可从?中抽调两万禁外军驰援顺州城。禁外军常年戍守天都外围,且熟悉中江地形,最快十?日?便可抵达顺州城,足以解燃眉之急。” “至于北疆方面,乌信将军远在明州,一时难归,可调临近岭水的倥城守军,死守后续防线,阻挡北疆大军南下,同?时快马传信乌信将军,令其在稳住明州局势后,即刻领兵回援北疆。” 话音刚落,便有大臣皱眉质疑,“太子殿下,抽调两万禁外军后,天都防卫是否太过薄弱?且倥城州守军兵力有限,未必能抵得住北疆大军的攻势。” “禁外军主力仍在天都,抽调两万后,剩余兵力足以镇守天都。”太子从?容回应,“倥城州守军虽少,却可联合周边州府的驻军,以朝廷粮草为饵,借其兵力共同?御敌。眼下危局,唯有取舍,方能求存。” 弘庆帝看着太子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动,正要开口?准奏,宣碧渊却忽然出?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子殿下之策,看似周全,却忽略了西域的重要性。乌将军归岭水,明州一旦失守,西域联军便会顺势东进,届时大梁将腹背受敌,局面更?难收拾。” 一时间,朝堂上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正是,西域那边战局未明,若急召乌将军回援岭水,焉知明州能否固守城池?” 紧接着,宣党官员亦纷纷开口?,言辞恳切却立场坚定,“绝不可放任乌将军离开明州回守岭水,否则西域一失,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种种推诿之词,句句都在阻挠援军调度,宣碧渊的狼子野心此刻几乎已暴露无遗。 弘庆帝坐在御座上,目光死死盯着阶下的宣碧渊,眼底翻涌着怒火与杀意。 宣碧渊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非但不惧,反而猛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阴沉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笑,仿佛在嘲讽弘庆帝的无力。 弘庆帝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竭力控制着手臂的颤抖,心中的恨意与憋屈交织,几乎要让他呕出?一口?血来。 “报,”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高喝,如同?惊雷般打破了殿内逐渐激烈的辩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殿门。 “明州急报,明州守军大败西域联军,敌军损伤惨重,率残部败退,明州之危已解。”高亢的声音穿透殿门,带着难掩的振奋与急促,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弘庆帝猛地从?御座上直起身,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血色,他激动得连拍三下御案,连声道,“好,好,好。” 紧接着眼神一凛,语气斩钉截铁,“明州之危既解,乌信将军再无牵绊,传圣旨,令乌信将军即刻领兵回援岭水,务必死守岭水防线,不得让北疆大军再前进一步。” 有明州的军报在,宣碧渊再无半分借口?阻拦,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眸色沉沉地盯着御座上的弘庆帝。 稍作思?索,他不动声色地朝身后一名心腹官员递了个?眼神,那官员心领神会,当即出?列躬身奏道,“陛下,明州之危已解,岭水、顺州城皆有援军调度,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交州水灾。” 他身边另一人立即接上,“正是,眼下交州数万百姓受灾,若赈灾不利,定遗祸重重,赈灾人选不可轻忽,若是不能解决灾情、安抚灾民,恐对朝廷、对陛下皆有损害。“ 此言一出?,即使是太子一党都深以为然,纷纷请命赈灾。 宣毕渊笑了笑,在他的笑容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声音力压众人,“太子殿下素有仁名,且行事沉稳有度,臣以为,由?太子殿下亲自前往交州主持赈灾事宜,既能安抚民心,又能彰显朝廷救灾之决心,乃是最优之选。” 话音未落,宣党一众官员纷纷出?列附和,言辞恳切,句句劝请太子亲赴交州。 弘庆帝眉头紧蹙,眼下朝局动荡,太子乃是国本,怎可离京?更?何况宣碧渊心思?难测,太子离京途中艰险难测,他绝不愿轻易放太子离开天都。 正要开口?回绝,太子却先一步上前,躬身叩拜,“父皇,交州百姓正处于水火之中,儿臣身为大梁太子,岂能坐视不理?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前往交州赈灾,儿臣定不辱使命,安定民心,平定灾情。” 看着太子眼中的坚定与恳切,又瞧着阶下宣党官员众志成城的奏请,弘庆帝沉吟片刻,终究是松了口?,“罢了,便依你所?请,所?需粮草银两即刻筹备,不得有一丝疏漏。” 太子叩首谢恩,起身时目光不自觉扫过宣碧渊。 宣碧渊立于群臣之中,看着太子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两人视线骤然撞个?正着,宣碧渊眼中没?有半分掩饰,闪过的算计与阴鸷如同?淬了毒的寒刃,直刺人心。 太子心中透亮,却另有考量,交州水灾十?万火急,若真让宣党之人前去赈灾,指不定会借机敛财,煽动民心,届时局面只会更?糟。 倒不如他亲往,以太子之尊前往交州,既能震慑心怀叵测的地方势力,杜绝有人借赈灾之名中饱私囊,又能亲自统筹粮草调度,确保每一份物资都真正送到受灾百姓手中。 如此一来,既能安定民心,更?能断了太平道逆贼裹挟流民、壮大势力的根基,可谓一举两得。 这点?心思?,太子并未对弘庆帝隐瞒。 第363章 待朝臣尽数禀退后,殿内只剩父子二人,面上的君臣伪装尽数褪去。 弘庆帝看着太子,眼中先闪过一丝欣慰,却又很快被浓重的忧虑替代,“你去交州,朕放心,只是你记住,到了交州只管专心赈灾,不许插手任何与宣碧渊有关的事,更?不许与他的人起冲突。” 太子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父皇,宣碧渊狼子野心,明目张胆培植势力、勾结官员,如今境内乱象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若再不遏制他的势力,大梁危矣。” “住口?。”弘庆帝猛地拔高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随即又缓缓缓下声调,疲惫地重复,“你且记住,暂时不可与宣碧渊为敌。” 太子看着弘庆帝凝重的神情,心中满是不解,他实在不懂,父皇为何如此忌惮宣碧渊,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即便自己多?次请求削弱宣碧渊势力,父皇都强行压下不许。 可望着弘庆帝苍白憔悴的病容,到了嘴边的劝诫之言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只默默点?头应下。 太子离开后,殿内恢复了死寂。弘庆帝靠在御榻上,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宣碧渊那张带着阴鸷的脸。 他何尝不想除掉宣碧渊?只是那块藏在宣碧渊手中的玉佩,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宣碧渊手段狠辣,若真将其逼急,恐怕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到时大梁江山社?稷都将毁于一旦。 夜色渐深,殿外风雪未停,弘庆帝心中满是悲凉。他这个?皇帝,看似坐拥天下,却处处受制于宣碧渊,连保护妻儿、守卫江山都做不到。 如今大梁内忧外患交织,宣碧渊的獠牙已渐渐显露,而自己病体沉疴,太子尚需磨砺,这场席卷朝野的动乱,大梁真的能扛过去吗?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宣碧渊心存妥协,而是该与其鱼死网破? “陛下,夜深了,先歇歇吧。”元德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低声提醒。 弘庆帝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的不安与焦虑,却如殿外的风雪般,愈发浓烈。 扶着元德的手,弘庆帝才刚躺下歇息,殿外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低声的通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身着宫装的身影便走了进来,正是黛贵妃。她?身姿窈窕,肌肤胜雪,虽已入宫多?年,却仍保持着少女般娇俏的姿容,只是此刻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手中端着一个?描金漆盘,盘里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梨汤。 “参见陛下。”黛贵妃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得像殿外飘落的雪花,“听闻陛下今日?又咳了许久,我便亲手炖了碗冰糖雪梨汤,陛下趁热喝了,润润嗓子。” 弘庆帝看着她?,原本沉郁的心情渐渐舒缓了些。 “免礼,过来吧。”他招了招手,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你身子弱,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宫里待着,还亲自跑一趟。” 黛贵妃走到榻边,将漆盘递给元德,又伸手替弘庆帝掖了掖被子的边角,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忍不住皱了皱眉,“陛下的手怎么这么凉?元德,炭火再添些,仔细冻着陛下。” “是,娘娘。”元德赶紧应声,转身吩咐小太监去添炭。 带贵妃端着梨汤上前,弘庆帝接过玉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几分寒意。他舀了一勺梨汤,入口?清甜,带着冰糖的醇厚与雪梨的温润,顺着喉咙滑下,连胸口?的憋闷都缓解了不少。 “还是你细心。”弘庆帝看着黛贵妃,眼中满是疼惜。 黛贵妃是他心尖尖上的心,入宫多?年来始终不争不抢,是这冰冷皇宫里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可正是这份温暖,让他心中愈发不忍,他这个?皇帝,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将来若是宣毕渊真的动手,他又能给她?什?么? “陛下是不是还在为朝廷的事烦心?”黛贵妃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我方才在宫里听说,明州的危机已经解了?” “明州虽与赢州隔着几个?州府,可路程并不算远。我一直担心,若是明州被西域攻破,赢州说不定也会受牵连。”她?说起这事时,眼底难掩欣喜,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如今好了,明州守住了,雁萧关就能安安全全地待在赢州,过他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卷入这些纷争里了。” 弘庆帝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是不是想雁萧关了?” 黛贵妃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思?念,“自然是想的,雁萧关自小就懂事,虽说在赢州过得自在,可终究是离着天都远,我这心里,总惦记着他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如今明州无事,赢州也安稳,我也就放心了。” 弘庆帝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思?念,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依恋。他反手握住黛贵妃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抓住这片刻的温情。 朝堂危局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宣毕渊的威胁如影随形,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妙儿……”弘庆帝轻声唤着她?的小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若是将来有一天,天都不太平了,你就去赢州躲一躲,那里有雁萧关在,能护着你。” 黛贵妃一愣,随即脸色变了变,她?握着弘庆帝的手,语气带着担忧,“陛下说什?么呢?天都怎么会不太平?你可是大梁的天子,有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弘庆帝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愈发酸涩。他不能告诉她?宣毕渊的威胁,不能让她?跟着自己担惊受怕。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随口?说说罢了,瞧你吓得。快别站着了,坐会儿吧,陪我说说话。” 黛贵妃依言坐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宫里的琐事,御花园的梅花开了,新来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太医院新制的冻疮膏很管用……她?刻意避开那些让人烦心的朝政,只想让弘庆帝能安心歇息片刻。 弘庆帝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温柔的侧脸上,心中满是不舍。他多?想就这样一直陪着她?,看她?笑,听她?说话,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宣毕渊的獠牙已经露出?,大梁的风雨即将来临,而他,终究护不住眼前这个?人了。 殿内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梨汤的甜香还在空气中弥漫,可弘庆帝的心,却如同?殿外的风雪,一片冰凉。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枕上,感受着黛贵妃掌心的温度,只希望这一刻的温情,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 作者有话说:电脑终于好了?(??0`?)? 第269章 明州城硝烟方尽, 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与血腥味被风一吹,便随着地上的碎石、焦黑木屑一同飘散。 斑驳城墙尚未修补,城内却是另一番生机渐复的景象, 神武军与明州守军的士兵们身着铠甲, 穿梭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间,他们身后?, 明州城的壮丁们几人一组,抬着木料、砖石,忙着修补被炮火轰出窟窿的屋顶,街道上, 牛马车源源不断地往粮仓方向运送刚从赢州调运来?的军粮。 街道两边, 手持扫帚与铁铲的百姓们,正仔细清扫着碎石、尘土与干涸的血迹,看着一袋袋运入城中的粮食, 脸上满是激动。 剩下那些胆小的百姓,也渐渐从战乱的恐慌中缓过神来?, 他们与明州城守军素来?脸熟, 既不害怕,也不担心士兵会侵扰自?家, 个?个?敞开大?门。老人、妇人聚在街巷口,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着孩子?们活泼地绕着士兵们跑来?跑去, 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战争的阴霾。 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站在明州城楼上,望着下方渐渐恢复秩序的城池,相视一笑。 雁萧关身上的铠甲尚未卸下,甲胄上的刀痕与箭孔清晰可见,却丝毫无损他挺拔如松的身姿, 他身旁的明几许,则换了一身轻便的浅灰色劲装,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陶将军那边伤员安置得如何了?”明几许开口问道,目光落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那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此时?已搭起了数十顶帐篷,一排排整齐排列,炊烟从帐篷旁的灶台升起,袅袅娜娜地飘向天?空,空气中顿时?多了几分汤药的微苦与米粥的香气。 雁萧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底带着几分欣慰,“方才收到消息,伤兵营已收治了两千三百余名伤员,其中神武军伤员六百余人,明州守军一千七百余人。随军的医官与城中大?夫都已到位,连城郊的郎中都主动赶来?帮忙。种医官已经带着人从赢州调运了一批药材过来?,眼?下一应物资都够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明几许的手腕上,语气不自?觉柔和几分,“我从种医官那里拿了新?制的金疮药,你得空记得给?手腕换药。” 第364章 明几许对身体受伤极为习惯,寻常小伤在他眼?里根本不算回事,时?常忘记换药,只等着伤口自?行痊愈。或许是自?小经历不同,他身上的伤确实愈合得极快,可雁萧关偏看不得他这般不将自?己身体放在心上的模样。 明几许笑着点头,语气轻松,“放心,忘不了。” 雁萧关见他说得随意,却并未真的放下心来?,心里暗自?盘算,干脆等夜间无事时?,亲自?上手帮他换药。想到此处,他悄悄摩挲着指尖,说起来?,战争日久,他已许久未同明几许亲近过了。思绪翻涌间,他眼?神微微发烫,可不等再多想,一名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已匆匆步上城楼。 来?人年约四十,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下乌青清晰可见,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满眼?激动地走上前,躬身道,“王爷,王妃,陶将军命我将战后?清点出的初步账目送来?。” 说着,他将账簿递了上去,“此次大?战,明州城损毁房屋三百余间,其中东门一带受损最为严重,有二十余户人家的房屋彻底坍塌,阵亡士兵一千八百余人,其中明州守军千四百余人,神武军三百余人,百姓伤亡两百余人,多是被流矢与落石所伤。粮草储备尚有三万担,足够城中军民支撑两月有余,火药与箭矢消耗过半,不过赢州送来?的第二批补给?明日便能抵达,其中包括火药、箭矢。” 明几许接过账簿快速翻阅,雁萧关也凑过去一同查看。 当看到百姓与士兵的伤亡数字时?,雁萧关抬眼?望向城中忙碌的百姓身影,心中泛起一股酸涩,这些百姓本可安居乐业,却因?战火牵连,承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凡在此次战乱中伤亡的百姓,每户发放丧葬费二十贯,房屋损毁的,由官府拨款修缮,所需木料、砖瓦皆从官府库房调取,若家中无劳力,可安排士兵协助,务必让百姓们早日返家。” “是。”中年男子?躬身领命,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在明州任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体恤百姓的长官,以往战乱过后?,百姓们往往只能自?食其力,官府能发放些许果腹的粮食,已算是仁至义?尽,即便陶将军来?此后?境况改善,可像这般主动发放丧葬费、牵头帮忙修缮房屋的,还是头一遭。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雁萧关叫住,“等等。” 雁萧关沉吟片刻,尚未开口,明几许已接过话头补充道,“另外?,打开粮仓,今日起在东南西北四门设置施粥点。每个施粥点安排十名士兵负责,连续十日,每日辰时?、申时?各施粥一次。粥要熬得醇厚些,若有条件,可加入杂粮与菜叶,先让百姓们填饱肚子?,安稳下来?。” 雁萧关看了一眼?明几许,快速在心中核算过粮草储备,点了点头,接着道,“还有,阵亡士兵的抚恤金务必在今日送到家属手中,每位阵亡士兵发放五十贯,其家属每月可领取两担米粮,直至子女成年或家中老人去世,受伤士兵根据伤势轻重,发放十贯至三十贯不等的慰问金,伤愈前的饮食与药材,皆由官府全权承担。”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应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定不负王爷和王妃的嘱托!” 说罢,他捧着册子?,脚步轻快地走下城楼。 城楼下方的街道上,陆从南正指挥着神武军士兵往伤兵营运送物资。他怀中抱着一摞叠得整齐的干净布条,脚步轻快,脸上满是雀跃,城破在即的绝望,仿佛还在昨日,那时?西域联军的攻城梯已搭在城墙上,敌军士兵挥舞着长刀,嘶吼着往上攀爬,他甚至能清晰看到敌军眼?中的凶光。 而今日,他还能为重建明州出一份力,心中充满了干劲。 “陆将军,这边的药材不够了。”一名负责分发药材的医官站在伤兵营门口,朝着陆从南高声喊道。 伤员太多,药箱里的干净布条与熬好的汤药,很快便见了底。 陆从南闻言,立刻将手中的布条托付给?身边士兵,让他们送去急需的帐篷,自?己则领着几名手下往药材库跑去。 守着药材库的是赢州城来?的熟面?孔,见他匆匆赶来?,二话不说便开了门。 明州城的医官看着药材库里堆积如山的各类伤药,心中满是感慨与羡慕,更多的却是庆幸,多亏赢州及时?送来?了这许多物资,不然明州就算打赢了仗,也会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许久,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处处都弥漫着重生的希望。 陆从南带着士兵们搬运药材返回伤兵营时?,远远望见大?柱正领着队伍在城内各处巡航,两人只匆匆对视一眼?,便各自?忙碌,很快擦肩而过。 路过一家铁匠铺时?,大?柱瞥见铺门敞开着,铺内的铁匠正抡着沉重的铁锤,“叮叮当当”地修补着断裂的长枪。 铁匠年约五十,皮肤黝黑如炭,手背上肌肉虬结,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灼热的铁块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脸上却笑得格外?开怀。他儿?子?也在一旁帮忙,十余岁的年纪,正似模似样拿着砂纸打磨着修补好的长枪,动作娴熟利落。 “车大?哥,你这铺子?没受损吧?”大?柱停下脚步,笑着朝铺内喊道。 铁匠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爽朗地笑起来?,“托各位将军的福,铺子?的旧屋顶被落石砸了个?小洞,昨日傍晚我和儿?子?修了一刻钟,就差不多补好了。” “若不是诸位将军拼死?守城,别说铺子?了,我父子?俩的小命都保不住。”他笑得憨厚,语气却无比郑重,“前些日子?,我帮着将士们运送粮草,亲眼?见到敌军都快爬上城墙了,是王爷亲自?提着长枪站在城楼最前面?,一枪就挑飞了好几个?敌军士兵,诸位将军也跟着冲上去拼杀,才把敌军打退的。” “大?柱将军,我跟我爹商量好了,等把这些兵器修补完,就去帮着修缮城墙。咱们明州能守住,全靠王爷和诸位将军在前线拼命,咱们老百姓也得尽一份力。”他儿?子?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凑到门口说道,“我还想着,等过些日子?,就去参军,跟着王爷和将军打仗,保卫明州。” 大?柱乐呵呵地笑起来?,“好,等会儿?我就让人把修补城墙的木料送过来?,到时?咱们一起动手。” 随即他看向铁匠的儿?子?,眼?神带着鼓励,“你要?参军的想法很好,不过参军可是苦差事,往后?可得好好锻炼身子?骨,才能跟上队伍。” 与此同时?,陶臻与乌信正带着手下人在城外?开辟的空地上掩埋阵亡士兵与百姓的尸体。这片临时?墓地旁,士兵们两两一组,握着铁锨挖着土坑,每掩埋一具尸体,他们都会对着新?垒的坟茔深深鞠躬,以此送别逝去的同胞与战友。 陶臻与乌信静立在一旁,看着那些再无生机的脸庞,眼?中满是悲痛,这些都是曾与他们并肩御敌、出生入死?的好儿?郎啊。 “将军,都埋好了。”一名年轻士兵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他看向乌信时?,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眶红肿得厉害,显然是方才掩埋战友时?哭过。 陶臻缓缓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壶酒,这是他珍藏多年的佳酿,原想等战事平息后?与弟兄们共饮,如今刚好用来?告慰逝去的英灵。 他拔掉酒塞,将清澈的酒液缓缓洒在墓地前的土地上,沉声道,“兄弟们,安息吧。明州,守住了。” 酒液渗入泥土,一阵风卷着尘土掠过,落在坟茔前的木牌上。那些木牌是士兵们用捡来?的破旧木板制成的,因?阵亡者太多,来?不及写上姓名与籍贯,只简单刻着“明州守城战亡义?士”七个?字。 短短数字,却承载着无数人守护家园的热血与牺牲。 明州城的西巷里,一名妇人正双手费力地提着木桶,往自?家水缸挪去。她家没有水井,日日用水都得去旁边长街的深井打水。 作为军户,她的丈夫与儿?子?都在军中服役,此战中,丈夫战死?沙场,儿?子?重伤昏迷,至今仍在伤兵营里躺着,生死?未卜。 妇人的头发已生出不少白发,陶将军虽是个?公正的好将军,从不克扣士兵军饷,可朝中拨下的军饷本就微薄,以往丈夫与儿?子?的军饷加起来?,才勉强够一家开销。如今丈夫没了,儿?子?吉凶未卜,往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支撑。 笃、笃……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半瞎的老丈从厨房中摸索着走出来?,“秀娘啊,家中米粮快没了,你给?我两个?钱,我去铺子?里买些回来?。” 秀娘连忙将木桶里的水倒进缸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快步走进里屋,从柜子?深处掏出一个?褪色的布包。 布包不大?,她层层打开,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铜板,苦涩地笑了笑,家中就剩这几百个?钱了。目光扫过床铺上睡得分外?香甜、小脸红扑扑的娃儿?,孙女不足一岁,可不能缺了她的粮,她咬了咬牙,数出一百个?钱,递到公公手中。 第365章 半瞎的老丈摸了摸手上的一串铜钱,心中默默叹息,面?上却强装着轻松,“幸亏赢州的王爷从那边运来?了不少粮食,现在粮价不仅没涨,反倒比往日还低了些,这些钱足够买好些粮食。” 闻言,秀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跟着扬起一抹勉强的笑,“是啊,多亏了王爷,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说着,老丈便拄着拐杖准备出门,却不想院外?的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秀娘循声望去,只见儿?媳二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二丫,怎么?了?”秀娘连忙上前扶住她。 二丫手中还捧着刚洗好的衣衫,脸颊涨得通红,语速飞快,“有、有将军们过来?了,就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两名身着铠甲的士兵便迈步走进院中。秀娘想到伤兵营的儿?子?,心头一紧,不知是福是祸,却还是强压着不安,快步迎了上去。 “请问是李嫂子?吗?我们是奉王爷与王妃的命令,前来?发放阵亡士兵抚恤金的。”为首的士兵语气温和,双手递上一份文书,“这是你丈夫的抚恤金,共计五十贯,还有一份文书,上面?写着后?续家属的优抚政策,你看一下。” 李嫂子?接过文书,手指微微颤抖,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她丈夫从军三年,每月军饷微博,家中生活本就拮据,如今丈夫牺牲,她还在担心日后?的生计,却没想到王爷与王妃如此体恤,不仅发放了足额的抚恤金,还要?给?他家发放米粮。 两位军士打开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串串铜钱,阳光洒下,照亮了铜钱上的纹路,也照亮了她眼?中的希望。 “多谢王爷,多谢王妃。”李嫂子?对着士兵深深鞠躬,声音哽咽,“我家男人没白死?,他守护了明州,还有这么?好的王爷与王妃惦记着他,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两名士兵连忙扶起她,轻声道,“李嫂子?,你别太伤心,王爷说了,若是家中有困难,随时?可以去官府报备,官府会尽力帮忙。” 说罢,他们又拿出个?条子?递给?李嫂子?,“这是这个?月的米粮条子?,你们可自?寻时?间去官府的粮仓领取,后?续每月月初,你们都可凭户籍去官府领取米粮,直到家中父母俱丧为止。” 李嫂子?接过条子?,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再次落下,却不再是悲伤,而是感激与安心。真好,有这些每月发放的米粮在,病榻上的婆婆也不会在心存死?志,只为给?家中节省口粮了。 ----------------------- 作者有话说:我偷懒了,因为我出门玩了[让我康康] 第270章 明州城与西?域联军第一次交战只是开始, 不到?十日,西?域联军便卷土重来,此次他们集结了近十数万兵力, 比上次多?出近一倍, 还带来了数十架新制的火炮、投石机与攻城梯,阵仗浩大, 来势汹汹。 明州城上下不敢有半分松懈,即刻进入戒备状态,全力准备反击。 接下来的时日,西?域联军日夜轮番攻城, 箭矢如暴雨般倾泻在城墙之上, 火炮轰鸣震得城砖簌簌掉落。 明州凭借着?城池的坚固壁垒,以及众多?将士的智谋与勇武,一次次在绝境中击退敌军的猛攻。 明几许并未再亲上战场, 为维持城中粮草与物资充足,他亲自统筹调度, 组织百姓们日夜赶制箭矢、打磨滚石, 发动城中妇女缝制干净布条与御寒衣物。 百姓们纷纷响应,有人捐出家中珍藏的布料, 有人拿出预留的过冬粮食, 皆主?动加入赶制军备的队伍。就连七八岁的孩童,都学着?大人的模样?, 蹲在墙角用小?石子细细打磨箭头,动作虽稚嫩笨拙,眼神却格外认真执着?。 在明几许的精密安排下,明州城的物资供应从未中断。即便在敌军封锁最严,攻城最猛烈的艰难时刻, 守城士兵们也总能吃上热饭,换上干净布条处理伤口,虽只是微末小?事,却成了支撑所有人坚守下去的力量。 雁萧关与陶臻、乌信则时时坐镇城楼,目光如炬地盯着?城外敌军动向,指挥士兵们精准反击。 雁萧关最擅长近战搏杀,每当西?域联军的士兵借着?攻城梯爬上城墙,他都会?手?持那?柄染过无数鲜血的长枪,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枪尖寒光闪烁,所过之处,敌军士兵无不惨叫着?倒地,要么被挑飞坠下城墙,要么被刺穿胸膛,久而久之,他的身影成了城墙上最让敌军忌惮的存在,也成了守军心中的定?海神针。 而他还能根据联军每日变换的攻城路线、兵力部署,提前制定?出反击计划,将他的近战优势被发挥到?极致。他总能精准预判敌军主?攻方向,带着?精锐士兵守在最危急的城墙段,几次抓住联军破绽,打杀了数个冲锋在前的联军将领,有擅长架设攻城梯的先锋官,有指挥火炮轰击城墙的炮兵统领,每除掉一个敌将,敌军的攻势便会?乱上一阵,为明州城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可长时间的僵持,还是让守城士兵们渐渐疲惫。 敌军数量众多?,还有火炮攻城,而城里的火药包早已?用完,只能依靠弓箭与滚石抵抗,士兵们连日作战,许多?人都带伤上阵,有的手?臂被箭射穿,简单包扎后便继续战斗,有的腿部被巨石砸伤,却依旧拄着?长枪,坚守在城墙之上。 百姓们看?在眼里,居然自发组织起来为士兵们送水送饭,在歇战的空隙,不顾危险用陶罐盛着?温热的米粥,沿着?城墙一路分发。 西?域联军的攻城战足足持续了近两月,明州城的城墙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青灰色的城砖被层层血渍染透,又在凛冽寒风中凝结成暗沉的色块,触目惊心。 雁萧关拄着?长枪半倚在城楼垛口,眼前阵阵发黑,方才为堵住城墙西?侧的缺口,他硬生生接了敌军先锋将领三刀,若非陶臻带着?人及时赶来支援,哪怕他天生神力,今日恐怕也得付出极大代价。 “王爷,西?北段城墙快守不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上来,膝盖重重砸在城砖上,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哭腔,“敌军的炮弹砸开了个两丈宽的口子,正往里面?冲,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雁萧关猛地撑着?长枪站直身子,目光如电扫过城下,西?域联军的旗帜密密麻麻压了过来,像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最前方的士兵举着?厚重的铁皮盾牌,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一步步朝着?城墙缺口逼近。 而城上箭矢早在三日前便耗尽,连用来阻挡敌军的滚石、热油也所剩无几,只剩下手?持短刀、长矛的士兵,凭着?一股血气在缺口处死战。 陶臻匆匆从后方赶来,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手?中还攥着?半截被炮火熏黑的攻防图纸,声音急促,“城中十五岁以上的壮丁已?尽数上城支援,可敌军兵力是咱们的两倍,缺口……真的快堵不住了。” 乌信浑身是伤地跑过来,左臂铠甲崩裂,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滴落,“王爷,我们跟他们拼了,就算死,也得拉着?这些?狗贼垫背。” 他是老将,只会?战死沙场,绝不苟且偷生。 不知不觉间,历经数月守城战,雁萧关早已?成了明州众将与百姓心中的主?心骨,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面?色却依旧冷肃,“再坚持半日。” 这话出口,陶臻与乌信皆是一愣,此刻出城便是死路一条,可若不拼死阻拦,敌军一旦破城,城中数万百姓便会陷入炼狱。 可他们望着雁萧关眼中的笃定?,又想起过往数次绝境中,皆是雁萧关的决断力挽狂澜,便不再多问。经过数月并肩作战,他们早已?对雁萧关深信不疑,当下齐齐躬身,“遵令。” 至于为何?要坚持半日,唯有雁萧关心中清楚,一日前,他接得了消息,从赢州出发的队伍今日必定?抵达明州。那?支队伍里,不仅有充足的粮草、药材,更有二十架新造的火炮,还有精通火炮制造的工匠。 若说明州将士对雁萧关深信不疑,那?雁萧关便是对自己亲手?训练的神武军,以及王府留在赢州的人手?绝对信任,他们说今日到?,只有提前的时候,绝不会?延误半分。 如他所料,不用半日,明州坚持了大半个时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声音传来,“将军,赢州援军到?了。” 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赢州带来了新造的二十架火炮,还有多?名造炮工匠,已?到?城外三十里处。”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守军瞬间沸腾起来。 雁萧关眼中瞬间燃起光芒,当即下令,“乌信,你带人守住缺口,拖延时间,陶臻,随我去城外接应赢州援军。” . “放。”随着?雁萧关一声令下,二十架火炮同时轰鸣,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第366章 滚烫的炮弹拖着黑烟,精准地落在敌军阵中,瞬间炸开一道道缺口,投石机、攻城梯被炸毁无数,敌军士兵惨叫着倒下,阵型瞬间大乱。 陶臻抓住时机,立刻指挥城上守军反击,“弓箭手准备,瞄准敌军后阵。”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松开弓弦,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配合着火炮的轰击,将敌军的退路层层阻断。 赢州的工匠们则围着火炮忙碌,有的调整炮口角度,有的补充火药,确保火炮能持续输出。 至此,明州已立于不败之地。也有了今日明州一日日复苏的希望场景。 明州城的烟火气渐渐浓了起来,百姓脸上的笑容不仅慢慢恢复,甚至比战前更胜往昔,街头巷尾的铺子早早开门,满街包子铺的热香气,伴随着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裹着清晨的微风满街巷飘。 可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却半分不敢放松警惕,甲胄擦得锃亮,手中长枪握得紧实,目光时时扫向城外远方。 又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还泛着鱼肚白,城楼上的守军忽然瞥见视野尽头泛起一片黑影,像团乌云正往这边挪。 “有队伍靠近。”负责瞭望的士兵当即低喝一声,声音刚落,其余守军立刻绷紧神经,纷纷握紧弓箭、搭箭拉弦,严阵以待,连城楼下值守的士兵也迅速围拢过来,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影。 经历了西域联军近两月的攻城,明州守军早已养出了高度警惕的习惯,哪怕只是一只飞鸟靠近城墙,也会先确认清楚再放松,更别说队伍可是从西域方向而来,谁也不敢赌是友非敌。 待队伍渐渐靠近,城楼上的守军才慢慢看清,来人中竟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西域面孔,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带着异域纹样,这模样看得守军们心头一紧,手指又往弓弦上压了压。可再往队伍前头瞧,为首那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形挺拔,脸上是实打实的大梁人轮廓。 “是王爷身边的亲卫。”有个神武军的士兵忽然喊出声,这话让城楼上紧绷的气氛稍稍松了些,却没人敢真的放下弓箭,依旧盯着队伍动向。 那亲卫也看清了城楼上的阵仗,当即打马疾驰至城下,勒住缰绳时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仰头高声喊道,“城上兄弟莫慌,烦请通传王爷与王妃,狼山外邦使节携月国、孔雀国使者求见,有关乎数国安危的要事相商,绝无半分恶意。” 城楼上的守军不敢怠慢,一边是王爷的亲卫,一边牵扯外邦使节,若是耽搁了要事,谁也担待不起。当即有个小兵转身往王府跑,其余人则依旧守着城墙,目光落在城下队伍上,不敢有半分松懈。 不多时,雁萧关与明几许便过来了,两人远远便看到亲卫身后跟着的人,其中一位身着长裙的少女格外惹眼,是诺玛,她身旁站着的则是狼筝,身周还跟着几位使者,除亲卫外,其余众人神色都带着几分急切,时不时抬头往城楼上望。 确定来人,雁萧关心中虽有惊讶,面上却带着笑,“狼首领,小公主,许久不见。” 他身旁,明几许吩咐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城门缓缓向内打开,沉重的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两名守军将领带着一队士兵迎了上去,先仔细检查了众人的兵器,确认无异常后,才领着狼筝等人策马入城。 刚进城门,狼筝与诺玛等人便忍不住抬眼打量,原以为明州刚经历过数月血战,即便守住了城,也该是断壁残垣,一片萧条,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满是惊讶,街道虽还有些修补的痕迹,却干干净净,铺子开门纳客,百姓提着菜篮往来,甚至有孩童凑过来看他们的服饰,眼中满是好奇而非恐慌。 路边还有工匠在修补零星破损的院墙,动作麻利,脸上带着安稳的笑意。 “这……明州恢复得竟这样快?”月国使者忍不住低声惊叹,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我等来时还听闻,明州曾被西域联军砸开城墙缺口,没想到短短时日,竟已这般井然有序。” 孔雀国使者也点头附和,目光扫过路边巡逻的士兵,又看向雁萧关与明几许的方向,语气渐渐带上了官腔,“久闻雁萧关王爷与明几许王妃智谋过人、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州能在战火后迅速安定,足见二位治理之才,实乃大梁之幸,亦是周边小国之幸啊。” 他一边说,一边拱手致意,话里话外尽是客套,却迟迟不提来意。 狼筝本就心急如焚,听着使者这般打官腔,脸上的焦虑更甚,忍不住皱紧眉头。可那使者却像是没察觉,依旧慢悠悠地说着场面话,夸赞明州的防御工事,又提及狼山与明州往日的情谊,絮絮叨叨没个尽头。 一直到落座,客气话仍不绝于耳。 “王爷、王妃,”狼筝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直接上前一步,对着雁萧关与明几许深深躬身,声音急促又带着几分恳求,“客套话不必多讲,今日我等前来,是求二位出手相助,再晚些,狼山与月国、孔雀国,恐怕都要损失惨重。” 这话一出,旁边几位打官腔的使者也收了话,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雁萧关见状,连忙示意狼筝起身,“狼首领不必多礼,快起身说话,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尚摸不着头脑呢。” 狼筝直起身,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满是焦虑,声音带着愤怒,“自西域联军兵败明州后,带着残余的兵力,带着火炮,屡次侵扰狼山、月国与孔雀国等国。” “他们有火炮,我们三国兵力根本抵不住他们的攻势,本想效仿明州,赶制火炮与火器来抵御,可一来时间太过仓促,二来造火炮需要的技艺实在太高,我们三国的工匠此时连火药的配比都摸不透,至今连一门像样的火炮都没造出来。” 一旁的月国使者也收起了方才的客套,急忙补充道,“王爷、王妃有所不知,那些败将还放了狠话,说若我们三国不主动臣服,年年上供,待他们破城后便要屠城,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起明州曾凭火炮击退西域联军,特意千里迢迢赶来,求二位助我们渡过这难关。” 雁萧关闻言,没有立刻应声,转头看向身旁的明几许。 明几许垂了垂眼,像是与对面焦急的使者商议,又像是在梳理思路,“这般看来,你们此次前来,是要同我们做交易?” 狼筝一听这话,当即点头,“正是,我们绝不敢让明州白白相助,只要二位肯出手,无论是火炮、火药,还是工匠指点,我们三国定会合力凑齐代价,哪怕是拿出国库中珍藏的宝物,也绝无二话。” 诺玛默默哀叹一声,她就知道,有狼筝在,他们定然是一露面便能底牌尽露,现下好了,他们只能等着对方狮子大开口了。 “援助之事,可行。”明几许沉吟片刻,目光先扫过狼筝等人急切又带着期盼的脸庞,又转向身旁的雁萧关,见他眼中带着几分认同,便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又条理清晰,“明州与你们三国唇齿相依,西域联军若真吞并了你们,下一步说不定便会整合兵力,再次来犯明州,到那时我们腹背受敌,反倒更难应对。如今助你们守住城池,也是在为明州挡下一场潜在的战事,于我们而言,亦是自保。” 几位使者闻言,脸上的焦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欣喜,纷纷对着雁萧关与明几许躬身道谢,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多谢王爷,多谢王妃,有二位这句话,我们三国便有救了。” “不过,火器与火炮的制作之地较为隐秘,恕我不能直接带诸位前去。”明几许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诸位且先去歇息,我去看看有多少存货,再商议具体的交易数量与价格。” 说罢,他转身对雁萧关道,“你与我一同前往吧。” 第271章 雁萧关微微点头, 随即吩咐亲卫将狼筝一行人带去安置,自己则与明几许并肩,朝着明州城西南方向行去。 不多时, 一座被重兵层层把守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这里正是战后临时搭建的火器制造工坊,院墙由夯土与木板筑成, 虽不高大,却透着十足的肃穆。 院落四周的守卫皆是神武军中精锐,身着厚重铠甲,手握长枪, 目光锐利如鹰, 扫视着每一个过往行人,但凡有人靠近,都会被拦下仔细盘查, 连身份令牌都要反复核验三遍,严防半分疏漏。 “王爷、王妃。”守在院门口的将领见二人前来, 立刻躬身行礼, 挥手示意守卫打开院门。 走进院落,里面的布置虽简陋, 却处处透着防卫的严谨, 各个工坊门口都设有双岗哨,巡逻士兵每隔片刻便会列队经过, 工坊内的工匠们则各司其职,每一道工序旁都站着专门的监工。 第367章 两人刚走到主工坊门口,一道高大的人影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腰间别?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他脸上虽没什么多余表情, 可?在看到雁萧关与明几?许的瞬间,眼中的冷硬立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尊敬,脚步快步上前,对着二人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郑重,“属下李横,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李横并非寻常将领,而是明几?许早年的心腹,当年为扫荡交南外海域的海盗势力?,特意?派他伪装成海盗潜伏,多年来他在海上出?生入死,不仅肃清了当地真海盗,助明几?许除去仇人,更从未对明几?许有过半分二心。 后来海盗之患平息,李横本无固定差事,此时恰逢明州需设立火器工坊,这工坊干系重大,主事者必须是心腹中的心腹。 雁萧关手下能人虽多却各有委派,而火器坊本就是由明几?许一力?扶持建起的,两人思?来想去,最终选定了李横。 只是火器坊现?下可?是雁萧关麾下核心战力?,交由明几?许的心腹执掌,难免让军中旁人多心。为避嫌,雁萧关与明几?许从未对外解释李横的来历,只称他是军中提拔的工匠统领,而李横也心领神会,面对二人始终保持同等尊敬,从不多言过往,只专心打理工坊事务。 明几?许颔首示意?李横起身,“准备一下,清点工坊内现?有的火药、火炮数量,还有待组装的火器部件,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详细的清单。” 李横直起身,声音恭敬却有力?,“属下遵命。” 说?完,他没有半分耽搁,转身便走进主工坊,对着里面的管事沉声吩咐几?句,工匠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点物资,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不见半分慌乱。 雁萧关看着李横干练的背影,转头对明几?许低声道,“看来当初选他执掌工坊,果然没选错。” 明几?许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认可?,“他本就心思?缜密,如今行事愈发?稳妥了。” 不多时,李横便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快步走来,册子上的字迹工整清晰,每一项物资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王爷、王妃,工坊现?有物资已清点完毕。”他将册子递到二人面前,躬身禀报道,“火药共储备八千三百斤,其?中颗粒火药五千斤、散状火药三千三百斤,皆按最优配比调制,可?直接用于火炮与火铳。” 值得一提的是,李横口中的火铳并非原本的普通火器,而是由赢州工匠结合实战需求改良而成”,较之原始火器,性能堪称脱胎换骨。 原始火器在发?射时,枪管会因火药爆燃产生剧烈晃动,命中率低,赢州工匠们运用巧思?,在枪管下方加装了弧形木托,射击时将木托抵在肩头,可?借助身体力?量稳定枪身,仅此一项改良,命中率便提高了数成。同时,他们还缩短了枪管长度,由原本的三尺减至两尺,整体重量也从十余斤降至五六斤,普通士兵无需借助支架,单手持握便能操作?,空出?的另一只手可?方便点火,甚至能伴随步兵冲锋。(注1) 工匠们还设计出?了预包药,将定量的火药封装在油纸袋中,使用时无需临时称量火药,只需撕开油纸,将药包直接倒入药室,再?装入弹丸即可?,装弹速度比原始火器提高了一倍。另原本的药线则摒弃了传统的易燃麻绳,改用麻绳浸泡硝磺制成慢燃药线,不仅点火成功率大幅提升,还能通过截断药线长度精准控制点火时间。(注2) 士兵可?根据战场距离,提前点燃药线,待冲锋至合适位置时,火铳恰好发?射,避免了因仓促点火导致的发?射失误。 这套改良下来,赢州火铳在稳定性、便携性、射速与安全性上,都?比原始火器高明了数倍。 “火器方面,成品火铳两百四?十把,另有待组装的火铳部件三百套,火炮现?存完好的十八架,其中十架为赢州支援的新制火炮,射程可?达三里,另外八架是战时从西域军手上缴获的旧炮,射程稍近却足以守城,还有四架正在组装的炮身,预计三日内可?完工。” 明几?许接过册子,目光落在火药与火炮的数量上,沉吟道,“狼山三国皆非西域小国,俱有城墙防御,且大型火炮搬运不便,火铳与小型火器反倒更实用。现存的两百四十把火铳,可?先拨出?一百五十把给他们,再?搭配三千斤颗粒火药,足够应对西域联军的零星进攻。” 雁萧关凑过来看着账目,点头附和,“火炮暂时不能多给,明州自身还需留足防御力量,可?先给他们几?架旧炮应急,待那新炮组装完成,再?酌情调配。另外,得派十名熟悉火器的工匠随物资同行,不仅要教他们如何使用,还要指导基础的维护之法,免得兵器在战场上出故障。” 李横站在一旁,补充道,“王妃、王爷,若要调拨这些物资,需提前准备运输队伍,火药与火器皆需用密封的木箱装载,还得派专人押送,防止途中受潮或遭遇劫道。属下建议从神武军中抽调一队精锐,再?搭配十辆专用的骡车,三日内便可?启程。” 明几?许闻言,在册子上记下调拨数目,抬头对李横道,“就按你说?的办,即刻着手准备运输事宜,务必确保物资安全送达。” “是。”李横躬身领命,捧着册子转身去安排事务。 雁萧关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语气轻松了几?分,“有这些物资支援,狼山三国应能撑过难关,咱们也能腾出?手来整顿明州。” 要知道,现?下的明州虽不是雁萧关的封地,可?他可?是同陶臻做了交易,就等着明州城恢复繁荣后,再?收报酬呢,不然他也不会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连火炮都?没有吝啬。 当然,这之中有没有陆从南跟着跟屁虫一样日日哭着恳求他的原因,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明几?许合上册子,眼底带着几?分笃定,“不止如此,援助狼山三国,也是在为明州拉拢盟友。此前与狼筝及月国、孔雀国使者接触时,我便看出?来,这三国皆是无野心之辈。” 狼山世代居于狼山,只求安稳放牧,守卫狼山与山上圣狼,有雁萧关与徜风之间的渊源,狼山可?谓是他们在西域的天然盟友。 月国与孔雀国则偏安一隅,向来自给自足,从无扩张之意?。 他们所求不过是自保,绝非养虎为患。 明几?许心中早有计较,“如今助他们击退西域联军,一来能借他们的国土作?为明州西侧的屏障,阻拦西域势力?东进;二来待战事平息,他们说?不定都?能发?成为明州可?靠的助力?,远比让西域联军吞并他们,壮大自身实力?要好得多。 雁萧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同,“你说?得极是,与其?让西域联军逐个击破周边小国,最终将矛头对准明州,不如先一步与这些无争的西域国家结盟,形成掎角之势,往后再?面对西域联军,明州便不再?是孤军奋战。” 敲定好可?交易的火器与火药数量,雁萧关与明几?许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至于狼山三国需付出?的代价,两人并未过多纠结,毕竟交易能否成行,最终要看这三国是否拿得出?足够的筹码。 这三国虽同属西域国家,实力?与底蕴却各有不同,月国实力?尤为强劲,不仅掌控着西域近半数的玉石矿脉,还垄断了三条连接中原、草原与西域的重要跨国商道,往来商队皆需向其?缴纳高额过路费,在西域诸国中话语权极重,周边小国多要仰其?鼻息。 孔雀国虽在矿脉资源上稍逊月国,却以盛产高品质翡翠、玛瑙闻名,国中贵族打造的宝玉佩饰、器皿样式精美,在西域乃至更远的城邦都?极受欢迎,靠着宝玉贸易积累了雄厚财力?,再?加上皇室擅长通过联姻结盟,影响力?亦不容小觑。 狼山部族虽蜗居狼山,却坐拥大片肥沃草场,更关键的是,狼山山脉作?为西域少有的险峻山脉,不仅蕴藏着丰富的铁矿与木材,还是阻挡西域势力?东进的天然屏障,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按两人的猜想,三国能拿出?的交易代价,必然与其?核心资源紧密挂钩,至于是不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到时候可?以再?谈。 “将这些火器交易出?去,明州现?有的储备,还够吗?”刚放下账本,雁萧关便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 毕竟明州刚经历过大战,火器消耗本就不小,若因援助他国导致自身防御空虚,反倒得不偿失。 明几?许点了点头,“已够,此次交易的数额,是我在留足明州守城所需的储备后敲定的剩下的应付寻常战事绰绰有余。” 明几?许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够是有前提的,若西域联军就此溃散、不再?卷土重来,现?有的储备自然足够应对日常防御,可?若他们不甘心失败,再?度集结兵力?来犯,单靠这点家底,恐怕难以支撑长久攻防。” 第368章 他话锋一转,“保卫明州城所需的火器、火炮数量本就不小,可?你别?忘了,咱们与陶臻的交易,守城的同时还要护卫明州的土地及产出?,这就使得所需的火炮与火药数量,比单纯守城翻了一倍。” 说?到此处,明几?许眼神淡淡地扫了雁萧关一眼。 “谁让我贪那棉花的好处呢?赢州城的土地虽不少,却早已规划妥当,想腾出?来大片种?植棉花,难。”雁萧关伸手摸了摸鼻尖,带着几?分自我调侃之意?道,“况且赢州距西域路途遥远,气候水土与西域差异极大,能不能种?出?棉花还不一定。” “明州却不同。”明几?许接过话头,“明州与西域接壤,气候条件相近,最适合棉花生长,更关键的是,明州有大片闲置的军田,且它与宣州相似,经商之人多,种?地之人少,许多土地都?荒废着。而如今明州有陶臻坐镇,就算是当地大族,也不敢再?随意?伸手侵占土地。” 这么多闲置土地,雁萧关自然动了心思?,因此在陆从南的央求下,他助陶臻守卫明州,事后明州百姓则要负责种?植棉花,产出?的棉花全交易给赢州。 如此一来,既能让雁萧关得到心心念念侧棉花,又能让明州百姓增收,还能借种?植棉花盘活土地,堪称一举数得。 明几?许闻言,笑着点头,“理是这个理,可?棉花种?植与收购,还需提前规划,得派懂农事的人来明州指导,还得搭建棉花储存的仓库,更要保证收购价格公道,不然百姓未必愿意?种?。” “这些都?好说?。”雁萧关语气轻松,“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火器储备与工匠短缺的问题。” “其?实,现?在工匠造出?来的火炮,并非最好的。”说?到此处,明几?许忽然看向雁萧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眼下明州的工匠不仅人手不足,造炮的核心技艺也尚有欠缺,仅凭他们,想快速量产火炮,尚有些为难。” 雁萧关闻言一怔,随即了然,两人素来心灵相通,明几?许此刻提起此事,必然另有打算。 他便安静等着对方继续。 果然,明几?许很快说?道,“此前我让眠山月带着外邦人返回赢州时,便已给官修竹带了信,让他领着现?居赢州的夷族首领以及阳巫族人去一趟十万大山,与剩下的夷族人商议合作?。” 说?到此,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尤其?是阳巫族,阳巫族汉子最擅长锻造铁器,技艺精湛只凭最原始的锻造技艺便能打造出?削铁如泥的兵器,若能说?动他们帮忙制造火炮,不仅效率能提升数倍,以外邦大师研究出?的最新图纸造出?来的火炮威力?也定然远超现?在。” “若是此事能成,即便现?在将火器交易出?去,最后一丝隐患也不足为虑,哪怕狼山三国日后得了火器,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在咱们威力?更强的新炮面前,也只能乖乖偃旗息鼓。”明几?许的目光愈发?坚定,“就算西域联军真的卷土重来,有阳巫族的技艺加持,赢州也能快速补足火器缺口,甚至能凭借更强的火炮,彻底将他们挡在明州之外。” 听到此,雁萧关眼前一亮,可?很快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目光落在明几?许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顾虑,“这主意?虽好,可?你与阳巫族的恩怨,可?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 第272章 却不想, 他这话?刚出口,明几许便挑高了眉,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 “恩怨?我与阳巫族之间算得什么恩怨?上次我离开夷族时, 不早已恩怨尽消了么?” 明几许曾与阳巫族有过冲突,甚至一度闹得剑拔弩张, 阳巫族对?他所作所为至今仍存芥蒂。如今要主动上门寻求合作,让擅长锻造的?阳巫族帮忙制造火炮,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 不仅合作不成, 反而会?激化旧怨。 无论雁萧关怎么回想当?日情景,都觉得彼时阳巫族的?族人看向明几许的?眼神,虽算不上咬牙切齿的?记恨, 却也带着十足的?复杂,怎么看都觉得那场面与“恩怨尽消”沾不上边。 “可?当?初……”雁萧关话?到嘴边, 又?顿了顿, 他清楚记得,明几许曾为了找回夷族流落在外的?族人, 足足耗费了十几年光阴, 不仅将活着的?族人尽数接回十万大山,连早已离世之人的?尸骨, 也一一寻回,送归故土。 对?世代居于深山,极为看重落叶归根的?夷族而言,这份恩情足以让全族铭记。 可?恩与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明几许当?众拆穿了夷族圣地圣女?的?真面目, 还有他这假圣子的?来源,此事不仅让夷族族人对?信仰产生?动摇,更彻底终结了圣女?的?微信,于夷族而言,怕是说不清此举是打破桎梏的?大恩,还是颠覆信仰的?大仇。 以阳巫族人的?立场,怕是早已对?明几许避之不及,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 明几许看着雁萧关神色变幻,自然懂他的?顾虑,淡淡勾了勾唇角,“旧怨归旧怨,利害归利害。” 话?锋一转,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阳巫族族长不是蠢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阳巫族在十万大山中早已是独木难支,不说别的?,单是族人日常所需的?盐、布、粮食,哪一样离得开与山下的?交易?而整个山下之地,能让他们利益最大化,给他们最安稳交易保障的?,唯有赢州。” “他们想保住阳巫族世代传承,想让族人生?存下去,就不得不与我们交易。”明几许指尖轻点桌面,将阳巫族的?心思剖析得淋漓尽致,“更别提,夷族其他五族如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四族扎根赢州,不论是靠商路与工坊、还是凭各族特长,俱赚得盆满钵满,剩下夜明苔掌控的?南兀族虽同阳巫族争斗不休,却也靠着与赢州的?零星合作,比往日富足许多。” “阳巫族呢?”他反问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洞悉,“因圣女?世代出自阳巫族,曾是整个夷族的?核心,他们本是夷族中最有声?望的?一族,如今看着昔日依附于他们的?部族个个蒸蒸日上,自己却困在深山里,守着锻造技艺却难换温饱,心中的?不甘与落差,迟早会?压过对?我的?那点怨怼。” 雁萧关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阳巫族此时面对?的?是骄傲与现实?的?撕扯,既放不下昔日骄荣,又?眼热其他部族的?好日子。 既记恨明几许颠覆了他们掌控夷族的?根基,又?不得不承认,唯有依靠明几许与赢州,才能让部族重归兴盛。 这种矛盾之下,利益的?天?平,迟早会?向现实?倾斜。 “所以,他们可?能会?答应合作?”雁萧关语气里的?顾虑消散大半。 “不是可?能,是别无选择。”明几许唇角扬起?一抹笑?,“只要官修竹带着赢州的?合作方案过去,承诺保障他们的?利益,提供足够的?粮食与物资,再许以通过火炮锻造锻炼、传承技艺,阳巫族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比起?虚无的?恩怨与骄傲,族人的?存续、部族的?未来,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明几许眼睫颤了颤,“阿托娅能分得清轻重。” 话?虽如此,雁萧关却看得通透,明几许此刻主动放下过往恩怨,甚至愿意亲自出面斡旋与阳巫族的?合作,全是为了他。 “其实?,你不必这般迁就。”雁萧关声?音放轻,“棉花种植可?以慢慢规划,火器储备也能通过其他方式补充,没必要为了这些,强行?去化解与阳巫族的?旧怨。” “我并非迁就,而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明几许闻言,抬头看向雁萧关,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语气却无比认真,“阳巫族的?锻造技艺,是眼下量产新炮的?最佳选择,而你的?棉花计划,是盘活明州,巩固赢州根基的?长远之策。两者相辅相成,于你、于明州、于赢州,都是最优解。” “况且,恩怨之事,总要有一方先迈出一步,如今正是化解旧怨的契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能借此次合作,让阳巫族放下成见,不仅能解决火炮制造的难题,还能为日后十万大山与中原的往来铺路,何乐而不为?”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坚定的?眼神,心中暖意涌动,他知道,明几许从不做无利之事,可?此次提及阳巫族,处处为他考量,甚至不惜放下自己的?身段,全是为了支撑他的?计划。 “好。”雁萧关不再犹豫,语气变得坚定,“既然你已有打算,那我便让官修竹多带些诚意之物,务必让阳巫族看到咱们合作的决心。至于明州这边,棉花种植的?前期准备,我会?尽快安排,绝不让你白白为我奔走。” 明几许见他释怀,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翌日,明州府衙议事厅内,气氛庄重暗藏张力。 雁萧关端坐主位,明几许则坐在身侧,指尖轻捻茶盏,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 第369章 狼筝神色镇定,月国、孔雀国使者毫不掩饰对?火器的?渴望。 “王爷、王妃,我等已按约定带来诚意,不知明州的?火器何时能交易?”月国使者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催促,“西?域联军仍在西?域游荡,我等急需火器御敌。” “火器交付自然爽快,只是交易条件,还需细细商议。”雁萧关放下茶盏,声?音沉稳,“明州愿出一百五十把改良火铳、三千斤颗粒火药、另加火炮,但若想取走这些装备,三国需拿出足够匹配的?筹码。” 狼筝立刻接话?,“我方愿以狼山三年的?皮毛产出作为交换,再开放狼山附近商路,让明州商队自由通行?。” “皮毛与商路,不够。”雁萧关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月国使者身上,“月国、孔雀国皆掌控西?域多条商道与矿产,明州要的?,是你国掌控下所有商道的?永久优先通行?权,且明州商队沿途免税,此外,需出让三国境内各两座铁矿的?联合开采权,明州出工具与技术,各国出人力,所得矿产按五五分成,同时明州享有西?域矿产的?优先采购权,价格需同其他城邦一般无二……” 他话?还未尽,孔雀国使者便脸色一沉,“王爷所求太过苛刻,三条商道免税已是让利,矿产五五分账更是从未有过的?先例,若答应此事,孔雀国商路霸权将荡然无存。” “使者此言差矣。”明几许适时开口,“若无明州火器,月国商道迟早会?被西?域联军截断,矿产也会?落入敌手。届时别说霸权,月国能否存续都是问题。况且,明州并非强取,只需要优先通行?权与采购权,如此一来,明州的?商队自然更愿意来往你们国邦,亦能让各国商路更加繁荣。” 他笑?了笑?,“至于联合开采矿产,你国无需投入成本,便能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这时,明几许忽而慢悠悠补充道,“对?了,关于矿产合作,还有一事需说清,合作开采的?铁矿,不必是诸位已探明的?矿地。明州境内有擅长勘探的?工匠,可?派遣他们前往月国、孔雀国与狼山,勘探诸国境内未被发现的?铁矿。” 这话?一出,三国使者皆是一愣。 孔雀国使者率先反应过来,面露警惕,“王妃此言何意?勘探未知矿地,岂不是要窥探我国腹地虚实??” 明几许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使者多虑了,明州勘探铁矿,只为合作开采铁矿,毕竟要造出足够你我使用?的?火器,所需铁块可?非一点半点,若非我们手头的?铁矿不足,我们也不会?开这个口。” 他视线扫过,眼神锐利,“诸位已探明的?矿地多是核心资源,让予明州难免心疼,可?那些未被发现的?矿脉,于诸国而言本就是无用?之地,与其深埋地下,不如借明州的?勘探技术与开采能力发掘出来,所得铁矿还能五五分成,我自认这并不过分。” 随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明州的?勘探工匠只负责寻找矿脉,不会?涉足诸国城镇与军事要地,勘探所得的?矿脉位置,也会?与诸国共享,开采时由双方共同派人驻守,绝无窥探虚实?之说。” 狼筝第一个点头认可?,“狼山山脉广袤,定有不少未被发现的?铁矿,若明州能帮忙勘探,狼山求之不得。” 毕竟她?可?是明白其中道理?,虽然已探明的?矿地是立国根基,轻易不愿分享,可?未被发现的?矿脉本就是无主之财,与其闲置,不如与明州合作获利,还能借此卖明州一个人情。 孔雀国使者一时语塞,手掌紧攥,显然在权衡利弊。 “我月国亦同意,只是……王爷能否派遣熟悉火器的?工匠随我们归国,毕竟火器威力太大,我等需慢慢熟悉。”此时月国使者趁机插话?。 “可?以,明州可?附赠火器工匠,指导三国使用?与维护火器,”雁萧关态度坚决,“条件是孔雀国需将国中培育的?棉花、葡萄种子送部分给我们。” “献出种子?”月国使者面露难色,“种子乃农之本,岂能轻易外送?” 明几许缓缓道,“明州要种子,是为在明州种植,日后产出的?棉花亦可?与西?域诸国交易,听说西?域并不重视棉花,以可?有可?无的?棉花种子便能换取工匠指导火炮的?使用?,保卫国邦,使者何必犹豫?” 一旁的?狼筝见两方陷入僵局,想到狼山面临的?困境,心中焦急,却也明白明州的?要求并非无的?放矢。 反正狼山有圣狼在,雁萧关总不会?坑她?。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狼山愿开放狼山山脉的?铁矿、木材开采权,明州可?随意开采,所得物资按五五分配,同时,我方愿提供牧民作为斥候与向导,协助明州防备西?域联军,还可?让出东部草场作为明州的?物资中转站。只求明州能尽快拨付火铳和火炮,助狼山守住部族。”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见月国与孔雀国使者神色松动,便放缓语气,目光落向狼筝,“狼山的?诚意,明州看在眼里。为助狼山稳固部族防线,我们自不会?吝啬火铳和火炮,但有一事需劳烦狼山相助,还请贵部提供些苜蓿种子。” “不过是些草种,王爷尽管开口,狼山缺什么也不能却草种。”狼筝闻言一怔,随即爽快应下,“只是不知明州要这苜蓿种子,有何用?处?” 雁萧关指尖轻叩桌案,缓缓解释,“大梁境内虽也有苜蓿,却多是中原培育的?品种,性?子娇贵得很,既不耐旱,又?怕寒,种在明州城西?的?沙土地里,要么熬不过夏季的?干旱,要么扛不住冬季的?寒风,亩产更是低,当?作饲料尚且勉强,更别提改良土壤了。” “可?狼山的?苜蓿不同,贵部世代居于草原与山地,气候与明州城西?的?干旱少雨,昼夜温差大极为相近,而狼山苜蓿经得住风沙、耐得了严寒,根系扎得深,既能在贫瘠土地里生?长,又?能牢牢锁住水土。”事情进展的?比他们预想的?顺利,他笑?的?畅快,“种在明州的?荒地里,一来可?作军马与耕牛的?优质饲料,二来其根系能吸收深层养分,枯萎后还能化作肥料,不出三年,便能把城西?的?沙土地改良得疏松肥沃,届时种棉花、种粮食都事半功倍。” 明几许适时补充,“更重要的?是,狼山苜蓿的?生?长周期与棉花互补,春季播种苜蓿,夏季可?割一茬作饲料,秋季棉花收获后,苜蓿还能继续生?长,既不浪费土地,又?能让土壤全年不闲置。这般一举多得之事,还望狼筝首领成全。” 到那时,赢州三番五次缺货的?羊毛想必是再不用?愁了。 狼筝本就对?雁萧关和明几许心怀感激,此刻听闻狼山苜蓿对?明州有这般大的?用?处,且不过是些寻常草种,当?即道,“王爷、王妃放心,三日之内,我便让人将狼山最好的?苜蓿种子送来,保证粒粒饱满,发芽率高。” 雁萧关与明几许相视一笑?,此事便这般敲定。 月国使者见狼山与孔雀国已让步,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错失良机,终于松口,“商路优先通行?权与免税可?以答应,但矿产需按明州四、月国六分成,优先采购权的?价格没有问题。” “矿产五五分,否则免谈。”雁萧关寸步不让。 孔雀国使者沉吟片刻,咬牙还欲讨价还价,却不想他身旁诺玛已直接一点头,“就依王爷所言。” 孔雀国使者闻言,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多言。 四方交易的?核心条款就此落定,雁萧关命人取来笔墨,拟定盟约,双方签字画押时,狼筝看着盟约上“狼山提供苜蓿种子”的?条款,忽然笑?道,“说不定日后明州的?军马,吃的?都是狼山苜蓿养出来的?,到那时,咱们便是真正的?盟友了。” 雁萧关笑?着点头,“正是此意。” 议事厅内的?气氛彻底缓和,一场牵动四方的?博弈,终以各取所需、互利共赢落下帷幕。 议事结束后,明几许望着三国使者离去的?背影,对?雁萧关笑?道,“此次交易,明州不仅获得了商路、矿产、种子,更与西?域三国结成了稳固的?同盟,算是真正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雁萧关颔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 作者有话说:对了,战争不会详写[让我康康] 第273章 大漠边缘, 连风都透着?几分粗犷。目送狼筝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沙漠尽头,明几许站在?明州城头,衣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回头看向身侧略显心不在?焉的?雁萧关?, 开口?问道, “在?想什么?” 雁萧关?收回望向大漠的?视线,回过神来, 若有所思地说道,“农时可不等人,若不趁早盘活明州的?地,今年又是?一年空等。” 说完, 他也不等身旁眼?巴巴望着?他的?明州城官员, 一把拽住明几许的?手腕便快步走下?城楼。两人翻身上马,马蹄声急促,一路奔向西行, 前去勘察明州城外那片沉寂已久的?土地。 第370章 自西域联军退去后,位于明州城西, 一直延伸至大漠边缘, 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更成了无人问津的?荒甸。枯黄的?野草长得齐腰深, 风一吹过, 便掀起层层草浪,草下?是?混着?沙砾的?浅褐色土壤, 偶尔能看见几株早已枯死的?禾苗残秆,单看这模样,便知此处过往的?耕种,定然称不上成功。 “明州素来靠行商过日子,不是?百姓懒, 是?这地实在?不养庄稼。”雁萧关?猛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指尖一捻,沙砾便簌簌落下?,“往年城里?的?粮食,全靠从其他地方贩运过来,商队一来一回要走月余,一旦遇上风沙阻滞或是?劫匪出没,城里?的?粮价便要疯涨。” 他望着?眼?前连片的?荒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也不怪明州军开垦了数不清的?军田,却还是?年年向朝廷哭穷要军粮。” 雁萧关?踩着?没过脚踝的?枯草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土地踩上去松松软软,稍一用力,便有细小的?沙粒从指缝间滑落。他蹲下?身,拨开枯黄的?草叶,露出底下?分层明显的?土壤。 表层是?薄薄一层灰褐色的?腐殖土,底下?便是?厚厚的?沙质土,再往下?挖几寸,甚至能看见细碎的?砾石。 “你看这土。”雁萧关?招手让明几许过来,戳了戳地面,“明州这地方气候干冷,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土壤保水性差得很。这沙质土看着?松软,实则锁不住肥力,种下?去的?种子要么旱死,要么因为养分不够长不大。” 说起来,他虽自来种不活庄稼,可当初为了获得棉花奖励,他可是?实实在?在?随着?农官在?地里?刨了许久土,虽不能与老农相比,可与当初的?他早非同日而语,只?是?免不得卖弄卖弄。 明几许笑看他一眼?,也蹲下?身,捻起一撮土放在?鼻尖轻嗅,只?闻到淡淡的?土腥味,几乎没有草木腐烂后的?肥气。 “而且这里?风太大了,春季播种时,一阵风沙过来,刚播下?的?种子就能被?吹得七零八落。”雁萧关?抬头望向远处,风卷着?草屑掠过荒地,“到了夏季,偶尔来场暴雨,又会把表层的?薄土冲得一干二净,露出底下?的?沙砾,作物的?根系根本扎不稳。”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处残存的?田埂痕迹,埂边还立着?半截朽坏的?木犁。雁萧关?摸着?犁头边缘,语气沉重?,“之前定是?有百姓试着?在?这里?种地,可你看这田埂,连像样的?灌溉渠都没有。” 明州没有大河,只?能靠几口?老井和将枯未枯的?小河引水,根本够不上这么大一片荒地。就算勉强种上麦粟,遇上干旱或是?沙暴,到头来还是?颗粒无收。 明几许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荒草,明白为何明州人宁愿靠行商谋生,也不愿开垦这片土地。 “既缺水源,土壤又贫瘠,还得受风沙气候的?折腾,寻常作物根本熬不过这里?的?四季。”他转头看向雁萧关?,“难怪你一直惦记着?西域的?苜蓿种子,也只?有这种耐旱耐贫瘠的?作物,才能在?这土地上扎根。” 雁萧关?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重?新落回这片荒地,语气却比刚才坚定了几分,“难是?难,但并非没有法子。先种苜蓿固沙肥地,再修渠引水,等土壤养好了,往后种棉花、种杂粮,总能让这荒甸变成良田。” 雁萧关?望着?眼?前连片的?荒甸,眉头微蹙,“只?是?当务之急,却是?要先将这批土地弄到手中。” 明几许闻言,心下?了然,明州虽是?边关?重?镇,可只?要有人聚居,便逃不开阶级之分。军田和百姓手中的?田比起明州大族手中田地,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要想在?明州发展棉花种植,大族手中的?田地,他们势在?必得。 只?是?盘踞此地的?高门大户,面上个个摆出光风霁月的姿态,可私底下?的?做派,却像极了荒漠里?的?豺狼、秃鹫,但凡见了半点好东西,无论耍尽何种手段,都要想方设法将其咽进肚子里?。哪怕那东西于自己毫无益处,攥在?手里?发霉腐烂,也绝不会轻易让给旁人。 明几许面上带着?几分嘲讽,“明州的?土地于城里?大户而言不过是块弃之可惜的?鸡肋,可真要让官府收去垦荒,他们却轻易不会愿意,到时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端。” 雁萧关?深以为然,他想起之前与高门大族打交道的?经历,那些人表面客气,实则处处设防,稍有利益牵扯,便会露出精明算计的?本色。 “所以不能来硬的。”明几许看他神色为难,放缓语气安慰,“时间紧,我们不必同他们慢慢磨,直接用足以使他们心动的价码,许些无伤大雅的?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把地交出来便是。” 雁萧关自然是听他的,果然不再考虑土地的?事,“除此之外,要在?这堪比荒漠的?土地里?真正得利,单有土地还不够,还得有精于此道的人来主持垦荒,才能保证这地不会落到咱们手里后,依旧荒着?。” 这人选,自然只?能是?已在?明州安家?落户,日子过得好不自在?的?夷族六蕴族人,他们最?善耕种,有他们出手,棉苜轮作的?法子才能真正落地。 回城后,雁萧关?第一时间便给赢州送去了消息。 而在?赢州那边有回信之前,雁萧关?已打定主意,先设下?一场宴席,宴请明州的?高门大族。 消息传到各大家?族府邸时,登时激起了不少?动?静。 张族长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眉头微挑,“自王爷击退西域联军后,除了处理火器工坊的?事,便一直忙着?勘察城西荒地,这时候设宴,也不知是?为着?何事?” 一旁的?李族长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几分谨慎,“这位王爷可不是?寻常人物,打败了西域,手里?还握着?火器,如今在?明州声望正盛。他设宴相邀,咱们若是?推辞,反倒显得心虚,毕竟先前西域联军来犯时,各家?虽出了些粮草,却没敢真刀真枪地出力,甚至还有不少?人准备趁乱逃离明州,如今王爷主动?示好,哪有不去的?道理?” “依我看,多半是?为了城西那片荒地。”王族长捻着?胡须,目光沉沉,“那片地虽贫瘠,可毕竟是?田地,各家?手里?都握着?些地契。王爷若想动?它,定会先探咱们的?口?风,不过也好,正好借宴席看看他的?心思,若是?对咱们有利,便顺势应下?,若是?不妥,再从长计议。”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心里?各有盘算,有人想借机攀附雁萧关?,借他的?势力稳固家?族地位,有人担心王爷要收回私产,暗自琢磨着?应对之策,也有人纯粹好奇,想看看这位拯救明州的?功臣,究竟有什么打算。 但无论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众人都清楚,雁萧关?既是?明州的?救命恩人,又手握威慑四方的?火器,这场宴席,谁也不敢缺席。 雕花的?木窗棂滤过柔和的?天光,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酱色油亮的?卤肘子、清蒸得鲜嫩多汁的?鲈鱼、膏满黄肥的?醉蟹,还有几碟爽口?的?时蔬,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酒壶里?斟满了商队从赢州运来的?佳酿,揭开酒塞的?瞬间,醇厚的?酒香便袅袅散开,弥漫在?整个厅堂里?,端的?是?一派热闹又体?面的?景象。 宾客们陆续到齐,进门时脸上都堆着?热络的?笑容,双手抱拳互相寒暄,“张族长今日气色真好,想必是?家?里?近来顺遂。” “李族长来得早,快请上座。” 说着?便纷纷按辈分与声望依次入座,只?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时不时瞟向正位上尚未有人的?空座,连端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不多时,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从后厅走出,席间众人当即起身相迎,笑容愈发殷勤。 待二人落座,雁萧关?抬手虚按,“诸位不必多礼,今日设宴,不过是?想与大家?叙叙旧,尝尝赢州的?新鲜菜式,不必拘束。” 随着?他一声令下?,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菜肴摆上桌,金黄油亮的?玉米烙、软糯香甜的?番薯丸子、酱香浓郁的?卤味拼盘,还有几样用赢州新粮烹制的?杂粮饭,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桌面。 “王爷客气了。”张族长率先端起酒杯,脸上堆着?笑,“自王爷击退西域联军,明州才算真正安稳下?来,咱们这些人,日日都想着?要设宴感谢,今日倒是?让王爷先破费了,” “要说这菜式,真是?新奇,我听闻这些食材与做法,都是?从赢州传过来的??难怪味道这般特别。”李族长也跟着?附和,目光落在?桌上的?玉米烙上,语气满是?赞叹,“如今赢州在?王爷的?治理下?,当真是?日新月异,连吃食都这般讲究,可见百姓日子过得有多红火。” 第371章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可不是?嘛。”王族长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几分艳羡,“前些日子有商队从赢州回来,说那边的?田地连片,玉米、番薯长得比别处粗壮,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哪像咱们明州,往年还要靠贩运粮食度日。” “能把荒地给百姓,还教?他们种新作物,这份魄力,也就王爷才有。” 雁萧关?听着?众人的?奉承,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偶尔端起酒杯回应几句,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间众人的?神情,有人是?真心赞叹,有人是?刻意讨好,也有人话里?话外透着?试探。 菜肴尝得七七八八,席间的?气氛愈发热络。众人边吃边聊,话题从赢州的?新作物,聊到西域的?商路,又绕回明州的?民生,句句都离不开对雁萧关?的?推崇,偶尔提及城西荒地,也只?是?浅尝辄止,生怕触碰到敏感话题。 雁萧关?静静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暗中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酒过三巡,雁萧关?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被?他注视着?,所有人皆不自觉地住了口?,等着?他说话。 雁萧关?开门见山,“今日请各位前来,是?想做笔实在?买卖,城西那片荒地,本王愿以每亩五千钱的?价钱全数收下?,钱款三日内统一拨付,若是?愿意,地契也请各位尽快交割。”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静了下?来,一亩五千钱!他们没听错吧?明州的?土地太贫瘠了,贫瘠到城外明明有着?一望无垠的?荒草地,却无人愿意开荒的?地步。 一亩地三千钱都已是?贵价,雁萧关?居然愿意出五千钱,莫不是?脑袋被?风吹傻了,还是?在?战时被?炮弹砸中了。 只?是?就算雁萧关?是?个天生的?冤大头,碍于他的?身份,他们也不敢轻易同意。 张族长放下?筷子,脸上带着?几分讶异,“明州城西的?地,可与银州的?肥田不同啊,那里?种麦粟,亩产撑死不足三十?斤,便是?种耐贫瘠的?桑麻,也长得稀稀拉拉,常年荒着?,说到底不过是?块无用的?废地。王爷若是?花钱买这地,实在?不划算。” 他这话,正好说出了席间不少?人的?心思,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雁萧关?,等着?他的?回应。 雁萧关?却不慌不忙,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放下?时面上笑意仍然,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张族长的?顾虑,我自然清楚。不过,本王买这地,并非为了种麦粟、桑麻,前些时日,我已同狼山首领换了苜蓿种子,这地,是?用来种苜蓿的?。” “苜蓿?” 这话一出,席间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诧异。在?座的?都是?久居明州的?大族,对苜蓿这东西自然知晓,不过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的?草种,平日里?用来喂牛马等家?畜,虽说耐旱耐贫瘠,可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李族长迟疑着?开口?,“王爷,恕臣下?直言,苜蓿再好,也只?是?喂牲口?的?草料,犯不着?王爷花高价买地来种吧” 此时雁萧关?自然不会同他们解释,他想要在?明州进行棉苜轮作的?种植模式。此时只?笑道,“苜蓿与诸位无用,与我确实有有大用。” 说到此处,他住了口?。他不愿说,其他人也不敢再问。 大族族长们面面相觑片刻,他们不能当着?雁萧关?的?面商量,只?能暗自盘算,城西荒地于他们而言,本就无甚大用,每年还要缴纳土地税,如今雁萧关?给出的?价钱,远超土地本身的?价值,既能一次性拿到一笔巨款,又能卖王爷一个人情,日后在?明州行事也多几分便利。 张族长率先起身,拱手笑道,“王爷谋事长远,张某佩服,地契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到户曹,绝不让误了农时。” 其余人见状,纷纷附和,宴席最?终在?一片欢笑声中散去。 三日后,户曹主簿吕平带着?人手,推着?装满大钱的?木箱,挨个同人交割地契,拨付钱款。 一人捧着?沉甸甸的?银锭,对吕平感慨道,“王爷此举大善啊,不止让荒地能派上用场,咱们这些明州人,也跟着?沾光啊。” 吕平笑着?应下?,将地契逐一登记造册,加盖官府印信。 土地未到手,雁萧关?便已同明几许商量着?写下?明州“棉苜轮作”的?全盘计划,第一年秋末播种苜蓿,越冬养护,第二年春末夏初收割苜蓿,同时修缮灌溉设施,第三年起,正式实行“秋播苜蓿、夏种棉花”的?轮作模式,还列明了种子调配、农具租借、收成分配等细则。 等将明州大户手中土地搜刮一空后,他当即召来郡守,让其手下?吏员在?明州城内外张贴告示,召集无地百姓与战后流民。 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凡申领荒地者,官府免费提供种子,租借铁犁与耕牛,派专人指导种植,租金仅缴三成,土地产出由官府购买,十?年后地归己有。”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这日,雁萧关?正与明几许商议后续土地交割的?细节,吕平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雁萧关?见他神色不对,便放下?手中的?地契册,好奇询问,“陈主簿,可是?收地之事出了差错?有何顾虑,不妨直说。” 吕平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王爷,收地的?事倒还顺利,只?是?……张贴告示招募百姓垦荒三日,前来申领土地的?人寥寥无几。” “哦?”雁萧关?微微挑眉,“此前与百姓们说得清楚,官府提供种子、农具,还派专人指导,为何无人响应?是?担心租金过高?” “都不是?。”吕平急忙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方才我派人去流民安置点询问,百姓们私下?里?说,他们有些是?战后失去土地的?流民,有些是?常年靠行商糊口?的?明州本地人,许久未种地了,对如何使农具早就生疏,更别说种苜蓿种从未接触过的?新作物。他们怕自己种不好,到头来误了王爷的?垦荒计划。” 这话一出,雁萧关?与明几许都愣了愣,他们都没想到,原来明州百姓并非不信任雁萧关?,而是?不信任自己。 第274章 吕平看他们神?色变化, 忍不住一叹,他知晓原因时,可是?惊得许久回不了神?。为官这些年, 他何时见过百姓这般为上官着想?往日里, 百姓们背地里少骂两句官府,已是?给足了面?子。 只是?待他回过神?来?仔细一想, 若是?换作他,怕也会有如?此想法。 想到此,他悄悄看向眼前的两人,心?中敬佩满溢, 说到底, 还是?因为雁萧关?与寻常官员不一样。 自?雁萧关?与明几许到明州,二话不说帮着击退西域联军,护住城池, 又想着开垦荒地让百姓有地种,有饭吃, 百姓们记着两人的好, 才?会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帮不上忙反添乱。 雁萧关?心?里逐渐泛起一阵暖意, 他原本?以为百姓们是?心?存疑虑,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淳朴的考量。 面?对百姓因愤恨与怀疑生出的抵触,雁萧关?与明几许总能拿出应对之策, 或耐心?解释,或强势震慑。可眼下?,面?对百姓怕自?己能力不足,反倒耽误了垦荒大事这种基于好意的小心?翼翼,两人对视一眼, 竟真有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毕竟,在荒漠般的土地上推行棉苜轮作,终究只是?他们纸上的计划。纵使有狼筝的种子,可明州的土壤、气候与西域终究还是?有着不同,最终能不能成,他们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这份犹豫虽在心?头盘旋过片刻,却并未转化为忧虑,因此他们并未表现出来?,毕竟事在人为,只要一步步推进,总能找到出路。 就在两人商议着要不要先挑选小块荒地试种时,城外传来?通报…… 赢州来?人了。 曾经亲自?前往赢州求助的六蕴族二长老,此刻正带着族里最擅长耕种,对作物习性最熟稔的族人,以及素有嫌隙的阳巫族族人,浩浩荡荡踏入了明州城。 数辆马车沿着驿道缓缓行至城主府外,居于最前的那辆马车里,二长老微微掀开眼皮,往对面?扫了一眼。 对面?的软垫上,阿托娅正闭目养神?,姣好的面?容白皙细腻,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眉眼间却透着疏离的冷意。她身?侧,搭哈坐在一臂之外,背脊挺直,面?色沉静得近乎冷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刻有阳巫族图腾的长刀, 两方自?从赢州出发,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连眼神?都未与旁人交汇。 二长老默默撤回视线,身?旁的少女阿婉却坐卧难安,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时不时怯生生地瞟向对面?的阿托娅,又飞快地收回,脸颊涨得通红。 第372章 对面?坐着的,可是?曾经整个夷族公认的圣女阿托娅啊。 若是?在从前,他们这些寻常族人,连与阿托娅同处一室的资格都没有。哪怕能远远见上一面?,或是?有幸被她问上一句话,都能回去?高兴上好几天。 即便现下?夷族早已没有圣女,阿托娅也还是?夷族的普通族人,可阿婉面?对她时,心?里仍揣着几分本?能的敬畏与局促,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们已在赢州安居落户,不再受往日部?族规矩的束缚,且此次同是?为帮明州而来?,这份敬畏里,又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尤其是?想到阳巫族与王妃明几许的旧怨,更是?让她暗自?捏了把汗。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侍从的通报,“到了。” 二长老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阿托娅与搭哈颔首示意,“二位,咱们到了。王爷与王妃,想必已在府内等候了。” 阿托娅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轻轻点头,“走吧。” 搭哈紧随其后起身?,动作利落,空着的另一只手惨指大喇喇露在外面?,他丝毫不以为意,一双凶悍的眼紧紧随着阿托娅,两人一前一后,周身?都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婉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众人的脚步,心?里的紧张愈发浓烈。 刚踏入正厅,便见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迎了上来?。 雁萧关?一身?墨色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利落,只是?在瞥见阿托娅与搭哈时,眼神?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反倒是?他身?边的明几许,神?色分毫未变。 待走到跟前,雁萧关?将准备弯腰行礼的二长老扶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二长老。” “王爷,王妃安好。”二长老拱手笑道,“应王爷号令,此次老朽带来?的六蕴族族人,都是?种庄稼的老手,定能帮明州百姓把荒地种好。” 阿婉也跟着附和,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是?啊王爷,我们族里的人,无论种什么都是一把好手,保证教百姓们学得会,种得好。” 而不远处,阿托娅与搭哈只是静静站着,面?色淡淡,既未上前见礼,也未开口搭话。 阿托娅的目光落在厅内的梁柱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搭哈则微微垂着眼,周身?的冷意未减分毫。 雁萧关?顺着六蕴族的话回应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阿托娅,只见她不知何时转了视线,正看向明几许,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熟稔与温情,只剩一片淡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母子,而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雁萧关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有诸位相助,明州垦荒之事便稳了大半。一路辛苦,先歇息片刻,明日咱们再去城西荒地实地查看,定出耕种方案。” 明几许也收回目光,语气平和地吩咐侍从,“先带二长老、阿托娅族长与族人们去?院子歇息,备好茶水点心?。” 侍从应下?,引着众人往后院走去?。阿托娅与搭哈依旧走在最后,与明几许距离越来?越远,全程未曾说过一句话,唯有风吹过衣摆的声响,在厅内悄然回荡。 阿托娅与搭哈虽态度冷淡,可六蕴族众人的到来?,于明州百姓而言,不啻于一场及时雨。 明州与十万大山相隔千里,可边陲百姓早听过夷族的名?声,在那片云雾缭绕的大山里,夷族六族各有绝技,其中六蕴族尤擅耕种。早年六蕴族深居大山,声名?不显于外,直到族人为避乱迁往赢州,将赢州的玉米种得风生水起,甚至让赢州去?年新?引入的红薯也是?亩产千斤的佳种,六蕴族种植圣手的名?号彻底传开。 如?今亲眼见着二长老带着六蕴族好手现身?,明州百姓哪还按捺得住?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城西荒地外围便挤满了人,有家中本?有土地的农户,有好奇的流民,连城里靠行商为生的人家,都特意赶来?围观。 二长老也不推辞,带着阿婉与族中子弟,径直走到一块杂草最盛的荒地前,挽起衣袖便开始示范。 只见他弯腰抓起一把土,指尖一捻便知湿度,随手拨开枯草,用锄头在地上划出规整的浅沟,间距、深度分毫不差,阿婉紧随其后,双手捧着苜蓿种子,手腕轻抖,种子便均匀撒在沟里,不多一粒,不少一颗,其他六蕴族子弟则手持木耙,轻轻将土覆在种子上,动作轻柔却利落。 “此地尚余两分肥力,翻地让沙质土透透气,苜蓿根系扎稳后便能吸取土壤肥力。”二长老一边干活,一边讲解,“撒种别贪密,每亩三斤正好,太密了苗长不壮,太疏了又浪费土地。” 围在一旁的明州百姓看得两眼冒光,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自?然知晓“农为本?”的道理,寻常村子里,能把庄稼种得比旁人好的农人,都是?邻里争相讨好的宝贝,更何况是?天赋异禀的六蕴族人? 这些人手上的本?事,可不是?花架子,方才?二长老看土识肥力、凭经验定间距的模样,比城里最老的农把式还要厉害。百姓们心?里打着算盘,若是?能从六蕴族人手里学到一招半式,王爷分给自?己的土地,就算不能种出赢州那般好收成,也绝不会亏。 起初百姓们还只是?远远观望,见二长老与阿婉等人毫无架子,有胆子大的老农便凑上前,指着地里的沙砾问道,“长老,这土里头沙太多,保不住水,苜蓿种下?去?会不会旱死?” 二长老直起身?,笑着拍了拍老农的肩膀,“老哥问到点子上了,这沙质土是?缺水,可苜蓿耐旱,咱们先把垄起高些,下?雨时能存住水,天旱时再顺着垄沟浇水,保准能活。” 说着便亲手示范起起垄的手法,连锄头落土的角度都细细讲解。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百姓们顿时放开了拘束。 有人问种子要不要浸种,阿婉手把手教他们用温水泡种的法子,有人嫌自?家农具不顺手,六蕴族子弟便接过锄头,演示如?何调整握姿更省力。田埂上渐渐热闹起来?,六蕴族人混着明州百姓中,竟也格外融洽。 阿婉性子爽朗,见一个年轻农户总学不会撒种,便把种子袋塞到他手里,握着他的手腕亲自?教,“手腕别僵,跟着我晃,对,就是?这样,像撒麦种似的,匀着劲儿来?。” 年轻农户试了两次,果?然撒得规整,高兴得连连道谢,转头就把诀窍说给身?边的同乡听。 二长老更是?耐心?,不管百姓问得多细碎,哪怕是?“苜蓿长多高收割最合适”“冬天要不要盖草防冻”这类基础问题,她都一一解答,还特意让族人选了块空地,教大家制作简易的农具,用树枝做耙齿,用麻绳编草帘,都是?些就地取材的法子,却让百姓们茅塞顿开。 日头渐高时,那块荒地已种上一亩苜蓿,,百姓们围着六蕴族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请教耕种技巧,有的邀请他们去?家里吃晌饭,最初的拘谨早已消散无踪。 阿婉被围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大家别急,往后咱们天天来?这儿,手把手教你们,保准让你们都学会种苜蓿。” 远处,雁萧关?站在田埂上,看着六蕴族人与百姓们打成一片的模样,挑眉一笑。 风卷着泥土的气息吹来?,带着新?生的希望。 另一边,陶臻正领着将士沿着明州城外广袤的荒地巡视。秋风拂过刚翻耕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腥气,远处田埂上百姓与六蕴族人忙碌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陶臻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不禁露出爽朗的笑容,心?里暗自?感叹,幸亏自?己有个好外甥,若不是?他,自?己此时哪还能稳稳坐住明州守将的位置,还借着他的关?系搭上雁萧关?? 无论哪朝哪代,明州作为对抗蛮荒的边城,天下?都默认此地注定贫瘠荒凉,难成气候。 现下?在陶臻看来?,有雁萧关?在,再加上赢州的助力,明州用不了多久,说不定便能从边陲荒地变成富庶之地。 别看陶臻是?个常年征战的武将,心?里却比谁都有谱,这段时日,他与雁萧关?打交道频繁,深知这位皇家贵子不仅有胆识、有谋略,更懂民生疾苦,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再有陆从南从中协调,他与雁萧关?的关?系算得上十分融洽,但凡雁萧关?要在明州推行的举措,无论是?垦荒还是?兴修水利,他都全力支持,从不推诿。 此时眼看着明州天翻地覆,他自?然高兴极了。 就是?乌信,作为大梁军中少数不与皇室子孙深交的武将,他向来?只旁观权力斗争,从不掺和近朝堂的明争暗斗。但他虽性子冷淡,却分得清轻重,只要是?关?乎明州安危,百姓生计的事,该他出手时,从来?不会推辞。 有这样的同僚帮忙,陶臻对明州的未来?愈发有了底气。 第373章 城外一派融洽,城内的火器坊却透着几分微妙的气氛。明几许领着阿托娅、搭哈与几位阳巫族族人,站在火器坊外围,远远望着坊内铁器锻造的区域。 此处离火药调配、炮弹浇筑等核心?工序的作坊距离较远,且但凡是?核心?之地早已派人守在入口,绝不容让外人靠近,核心?技艺绝不能外泄。 不过对阳巫族而言,他们更喜欢的也非火药、炮弹,而是?金属冶炼,他们此次随六蕴族前来?,可不是?为了帮衬垦荒,而是?为了锻造工艺,枪械与火炮的威力,与铁器锻造的精度与强度可是?密切相关?。 院外,阳巫族的族人个个目光紧锁着坊内的锻造炉,尤其是?阳巫族中那几位出了名?的擅长金属冶炼的族人,更是?忍不住前倾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当他们瞧见工匠们抡着大锤,粗笨地敲打铁块,火星四溅却毫无章法,连铁块的温度都全凭经验判断,连最基础的火候均匀都做不到时,脸上纷纷露出讥讽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 站在最前头的阳巫族老匠人,捻着胡须,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样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在我们阳巫族看来?,顶多算是?勉强成型,连合格都算不上。” 他身?旁的年轻族人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咱们族里锻造铁器,讲究‘火候分三档,锤法有十二式’,哪像这般全凭蛮力?就这粗糙的锻打手法,造出来?的炮膛怕是?厚薄不均,打不了几发就得炸膛,短铳的枪管更是?经不起打磨,精度差得远呢。” 他们这话若是?让正挥汗如?雨的匠人们听见,定要唾他们一口,他们可都是?祖上传下?的好手艺,当谁都和阳巫族一般天赋异禀吗? 阿托娅站在一旁,面?色依旧淡漠,目光落在坊内飞舞的铁锤上,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事,搭哈则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这般粗糙的锻造技艺,也有些不以为然。 第275章 明几许将阳巫族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却并未在意,他身?上也有一半阳巫族的血脉,自然也看得?出工坊匠人?锻造手?艺的粗糙, 可明几许心里也清楚, 工匠的手?艺比起阳巫族血脉相传的精湛技艺,虽差了一大截, 看能造出能用的火器已是不易,他自不会?多加苛责。 “火器锻造非一日之功,明州坊匠人?还在摸索阶段,今日让诸位看看铁器锻打, 只是让诸位摸底。”他轻咳一声, 打断阳巫族族人?的议论,语气?平和?地说道,“时辰不早, 我送诸位回驿馆歇息吧。” 闻言,阿托娅与搭哈率先转身?往坊外走去, 阳巫族族人?虽还想再?多看几眼, 却也只能悻悻跟上,只是嘴里仍小声嘀咕着, “这般手?艺, 若换了我们阳巫族来,不出三?月, 定能让火器威力翻倍……” 阳巫族众人?嘴上嘀咕,心里却是实?打实?的技痒,他们世代钻研金属锻造,最见不得?好材料被粗糙手?艺糟蹋,看着那些本可炼成精良器件的铁块, 在明州工匠手?中被锻打的不成器,个个都按捺不住想要上手?的冲动。 可这份技痒,又被对明几许的复杂心绪压了下去。 眼前的人?,既是阳巫族曾经的圣子,又是如今与他们立场微妙的外人?,族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处,纷纷将目光投向阿托娅。 如今阿托娅是阳巫族的族人?长,他们对明几许的态度,自然要以她的心意为准。 阿托娅感受到族人?的目光,脚步未停,面色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淡漠,“既是看了,便回吧。” 语气?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明几许笑跟在一旁,像是丝毫未察觉她眼底掠过?的考量。 如今赢州势力日益强盛,同赢州交好的夷族其他五族个个将日子过?得?欣欣向荣,阳巫族却偏居深山,靠着老手?艺勉强维生,可若一直固步自封,迟早会?被时代洪流吞没。在这大势所趋之下,想要不被抛弃,就只能主动走出深山,抓住眼前的机会?,哪怕合作的对象是明几许,是曾经与阳巫族有过?嫌隙的势力,她也只能咬牙接受。 回到驿馆后,明几许主动提出与阿托娅单独谈话,搭哈本想随行,却被阿托娅抬手?拦下,“我与他谈便够了。” 驿馆的厅堂里,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渐渐凉透。 阿托娅率先开口,语气?直接,“明州火器坊的锻造手?艺太差,与其浪费材料,确实?该让我阳巫族出手?,帮你们锻造枪身?与炮身?。” 她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条件有二,一是明州需供给阳巫族在深山所需的一切物资,盐、布匹、铁器皆可,二是我们要一批火器,不用太多,足够抵御山中猛兽与外敌即可。” 闻言,明几许笑了笑,“物资可以给,但火器……” “不需要太多。”阿托娅打断他的话,看着明几许八风不动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这一笑,让明几许心头微动,他与阿托娅本就眉眼相似,只是明几许的轮廓长开后,更?多偏向男子的锋利,哪怕扮作女?子时美得?惊人?,换上男装时,眉宇间的英气?也藏不住。 阿托娅面容淡漠,气?质清冷,两人?瞧着并不特别像,可此刻阿托娅笑起来,眉眼间的弧度与明几许如出一辙,任谁看了,都能猜到两人?之间的血脉关联。 “你们赢州兵力强盛,连夷族人?都成了赢州子民,势力遍布四方。”阿托娅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莫非你们还担心,我阳巫族凭着这几杆火铳、几门火炮,就能对赢州不利?” 明几许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他确实?从未将阳巫族放在心上,如今的阳巫族偏居深山,人?口稀少,既无足够的兵力,也无稳固的根基,根本没资格,也没能力妨害赢州。 方才的反对,不过?是出于?对火器外流的谨慎。 “可以。物资按你们的需求供给,火器给你们十杆火铳、两门火炮。但我有一个条件,阳巫族锻造的枪身?与炮身?,必须以阳巫族最好的锻造技艺锻造。”明几许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你知道的,我分得?清好坏。” 阿托娅闻言,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是轻轻点头,“成交。” 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妥协,而是阳巫族融入时代的第?一步,用手?艺换生存,用合作换未来,唯有如此,才能让族人?活的更?好。 谈话结束后,明几许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时,仍坐在原地的阿托娅收回正望着窗外落叶的视线,神色难辨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们都心里清楚,这场交易不过是各取所需,至于?两人?之间的血脉亲情,早已在岁月与立场的隔阂中,淡得像一杯凉透的茶。 而驿馆外,搭哈正等在廊下,见明几许出来,他冷冷一笑准备上前。 “搭哈。”阿托娅的声音传来。 明几许看都未看几步远的汉子,不疾不徐走出院门。 搭哈愤愤出了口气?,进门急忙上前询问,“谈得?如何?” 阿托娅摇摇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漠,“谈妥了,明日便带族人?去火器坊,先看看他们的材料与工具。”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明州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这场合作,对阳巫族而言是一条千载难逢的出路。 . 天?都,绮漪坊内,陆灵珑脸上如覆寒霜,黑云沉沉压在眉梢。 她死死盯着对面之人?,那曾无数次让她心折的俊逸面容,此刻却只剩冰冷的陌生。半晌,她声音发?颤,喃喃问道,“你说太子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云羽迎上她的目光,俊朗的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决绝,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怅然。 随即,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那双此刻写满慌乱与质问的眼睛,曾无数次闪闪发?亮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天?都,他回不来了。” “砰”的一声,陆灵珑猛地站起身?,一步上前逼视着云羽,“这就是你和?黛莺和?的计划,是不是?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焦躁地在桌案前走来走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首,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们是不是和?宣毕渊联手?了?宣毕渊狼子野心,你们与他为伍,就不怕引火自焚吗?!” 云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面上所有情绪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慌乱无措的女?孩,字字如刀,“太子被困焦州身?陷重?围,你现在若动身?赶去,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将他的尸体,送去给你的主子。” “主子”二字,他说得?极重?。 陆灵珑脚步猛地一顿,周身?的焦躁瞬间化为滔天?怒火,猛地凑近云羽,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青,咬牙切齿道“他不是我的主子。” 第374章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这辈子敬重?的大哥。”她一字一顿,“云羽,你告诉我,太子到底怎么了?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云羽被她抓着衣领,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他抬手?,轻轻拨开陆灵珑的手?指,动作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疏离,“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信不信随你。” 说完,他转身?便要往外走,仿佛再?多待一刻,都会?被陆灵珑眼里的情绪所裹挟。 陆灵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愤愤道,“云羽,太子若出事,你们会?后悔的。” 云羽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消散在衣房的寂静里,“后悔?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没资格谈这两个字。” 话音落,他推门进了内间,留下陆灵珑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去焦州找太子。 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太子带回来,只有这样,一切方可挽回。 陆灵珑猛一跺脚,抬手?狠狠一抹脸,声音透着一股狠劲,“云羽,你给我等着,等我把太子平安带回来,再?跟你算账。”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忙不迭地往外跑,去焦州救太子,只凭她在绮漪坊练就的那点本事,根本是痴人?说梦,她得?去找陆自心。 陆自心常年混迹天?都,同三?教九流都有往来,手?下打探消息的渠道遍布大梁,情报来源更?是又快又准,连官府都查不到的隐秘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除此之外,陆自心手?底下还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有擅长追踪的猎户,精通易容的戏子,还有能在乱葬岗里寻踪觅迹的仵作,这些人?,在关键时刻都能派上大用场。 更?何况,雁萧关离开天?都前,虽只特意交代过?他们务必护好黛莺和?,未提及宫中的黛贵妃与皇帝、太子,可无论是陆灵珑还是陆自心都知晓,并不是雁萧关不重?视他们,而是因为他们自有禁卫保护,无需他们这些小人?物操心。 陆灵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急得?打转,虽说天?都众人?都以为雁萧关与太子面和?心不和?,毕竟两人?一个是手?握兵权的王爷,一个是储君,朝堂之上难免有利益牵扯。 可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之人?知道,雁萧关是真的将太子当做亲兄长看待,若是太子真在焦州出了意外,雁萧关得?知消息后,该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陆灵珑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望着陆灵珑匆匆远去的背影,云羽嘴角费力地勾了勾,低声喃喃,“离开吧,离天?都这泥潭远远的。” 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渗出血迹,他却恍然未觉,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终究被一层冰冷的淡漠掩盖。 与此同时,东宫的庭院里,黛莺和?正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微风拂过?她的衣摆,她下意识地抬手?抚过?小腹,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下微微隆起的弧度。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渐渐褪去,只剩一片近乎死寂的淡漠,仿佛方才那个浅笑的女?子,从未存在过?。 “太子……”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可千万别回来,不然,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庭院里的落叶被风吹得?打转,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双冰冷的眼睛。 . 明州的秋意渐浓,城西的田地里,顺着田垄蔓延的翠绿叶片在阳光下舒展,偶有风吹过?,便掀起层层绿浪。 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站在田埂上,看着农户们在六蕴族族人?的指导下,熟练地给苜蓿培土,脸上都漾着温和?的笑意。 “没想到苜蓿在明州长得?这般好。”明几许伸手?拂过?一片叶片,指尖沾了些晨露,“刚种下时,我还担心这沙质土养不活它,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雁萧关侧头看他,秋日的阳光落在明几许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带着他眉宇间的锐气?都柔和?了几分。 “有六蕴族手?把手?指导,再?加上百姓们上心,哪有长不好的道理?”他伸手?,轻轻替明几许拂去肩上沾着的草屑,动作自然又亲昵,“你看那边,阳巫族指导匠人?锻造城的铁犁,比之前的犁好用多了,农户们翻地都省了不少力气?。” 顺着雁萧关指的方向,明几许瞧见几个农户正用着崭新的铁犁,牛蹄踏过?土地,翻起的土块均匀细碎。 自阳巫族接手?火器坊的铁器锻造后,除了按约定打造枪身?炮身?,还教导多余的工匠照着六蕴族的需求,打了不少铁制农具,铁犁、铁锄、铁镰,样式比明州本地的农具精巧,用起来也更?趁手?,农户们得?了好处,见着阳巫族的人?,偶尔还会?送些新鲜的蔬菜过?去。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走,聊着明州的变化,从最初的荒草丛生,到如今的田畴连片,百姓们也从疑虑重?重?,变为现在的安居乐业。 每一处地方,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 走到城西的水车旁,明几许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明州城的轮廓,轻声道,“我们离开赢州,已一年了。” 雁萧关心头微动,他自然明白明几许的意思。西域联军彻底败去后,在月国、孔雀国与狼山的联合反击下,早已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对明州发?起攻势。 火器坊有阳巫族坐镇,火器制作都走上了正轨,六蕴族的指导让苜蓿、棉花等作物落地生根,百姓们有了地种,有了粮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如今的明州,已安全无虞。 “是该回去看看了。”雁萧关握住明几许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赢州的玉米该收了,还有赢州那边的红薯,不知今年的收成如何。” 明几许点头,他与雁萧关本就是因明州危机而来,如今危机解除,明州繁荣初现,他们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两人?的心思,很快便被陶臻知晓。 这日午后,陶臻特意将雁萧关与明几许请到府中,桌上摆着明州最新酿的米酒,还有农户们送来的苜蓿玉米糕,只是他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爽朗,反倒带着几分不舍。 “你们真要走?”陶臻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盯着雁萧关,“明州刚有起色,你们这一走,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雁萧关笑着举杯,与他碰了碰,“明州有陶将军在,还有乌信将军驻守,定能越来越好,我们留在这儿,反倒是多余了。” 陶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雁萧关的封地到底是赢州,明州只是他们旅途的一站,他没有理由挽留。 “罢了。”陶臻仰头饮尽杯中酒,语气?恢复了几分豁达,“只是你们要走,总得?办一场欢送宴。明州的百姓,还有军中的弟兄,都想好好谢谢你们。” 盛情难却,雁萧关便应了下来。 消息传到百姓们耳中,明州城顿时炸开了锅。 那些曾受雁萧关与明几许恩惠的百姓们,连夜蒸了糕点、煮了酒往雁萧关暂居的府邸送,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过?的大门日日堆满各色礼物,门房跑断了腿也来不及推拒。 不过?若非他职责所在,他也想往里面添砖加瓦,毕竟是雁萧关与明几许让他们明州表型有了安稳的日子,有了体面的营生,但凡有良心的,谁不感激。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明州城却愈发?热闹,家家户户都在为欢送宴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不舍,却也带着对雁萧关与明几许的祝福。 乌信看着这一切,心里满是感慨。他本是从岭水赶来驻守明州的武将,素来不愿与皇室子孙相交,初见雁萧关时,还带着几分疏离与警惕。 可这大半年来,他亲眼看着雁萧关击退西域联军,开垦荒地,让明州从一片荒芜变得?生机勃勃。 同为边境,岭水虽也安稳,却远不如明州这般充满活力,而这之间的区别,只差了雁萧关和?明几许而已。 唉,若是雁萧关能能帮着将岭水也治理得?如明州这般兴盛便好了。 念头刚起,乌信神色骤然一肃,猛地收敛了心绪。 他暗斥自己糊涂,雁萧关身?为大梁的王爷,按律轻易不可离开封地。此番能暂居明州,是因西域联军来犯,明州告急,事出有因,朝堂上下即便有非议,也能勉强谅解。 可雁萧关无缘无故前往岭水,便是妥妥的越权之举,定会?落人?口实?,到时候必然会?引来朝堂上下的激烈斥责,轻则被削夺王爵,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乌信越想越心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念头有多荒唐,能统管天?下州府,执掌疆域民生的,从古至今,唯有一人?,那便是大梁的皇帝! 第375章 想到此,乌信眼神骤然一变,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连忙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将方才升起的念头压回心底最深处。 乌信的态度转变,雁萧关自然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他知道,是明州的变化让这位耿直的武将放下了偏见。 欢送宴定在三?日后的城西校场,百姓们早早便在那里搭起了戏台,备好了酒菜,只等着送别他们的恩人?。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欢送宴的前一日,一匹快马冲破了明州城的宁静。 大开城门将人?放进去的大柱与陆从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有千里奔驰的军报送来,定然是出了大事。 此时,雁萧关、明几许、陶臻与乌信正在府中商议明州后续发?展的细节,一人?几乎是被半抱着走进来,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嘶声道,“岭水告急,北疆大军突袭,守军连连败退,陛下令乌信将军立即回兵支援。” 乌信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刀“哐当”撞在桌角,双目赤红地抓过?军报,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不可能,”他声音发?颤,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我离开岭水时,守军布防明明固若金汤,城中粮草充足,怎么会?连连败退?” 岭水是他的大本营,是他驻守了十余年的地方,早已与家乡无异,此刻听闻告急,他又惊又怒,“北疆大军……他们怎么会?突然动兵?” 直到看清军报末尾皇帝的密旨,其上写着:“北疆大军倾巢而出,来势汹汹,岭水边防危在旦夕。” 乌信彻底慌了神,千思万绪被他杂糅成一团抛之脑后,当务之急是阻止北疆大军,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雁萧关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与恳求,“王爷,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北疆大军来袭,岭水守军兵力不足,恳请王爷支援一批火器,助末将守卫岭水。” 雁萧关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已是急到了极点,当即转头看向明几许,语速极快,“明州储备的火器,可否立即拨付部分给乌信将军?” 乌信立刻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明几许,眼中满是期盼与焦灼。 众人?的视线也都落在明几许身?上,大堂内一时只剩粗重?的喘息声。 明几许心中回忆片刻,面对乌信额角的冷汗与泛红的眼眶,他笃定点头,语气?沉稳,“自然可以,库房里现存的一千八百杆火铳、四十门火炮,还有五百箱炮弹,可尽数交由乌将军带走。” 话音落,乌信如蒙大赦,猛地叩首,“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陶臻见状,连忙道,“我立即调派粮草随乌将军一同出发?。” “多谢。”乌信起身?,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转身?便往外走,准备去兵营调兵。 雁萧关走到窗边,望着乌信策马远去的背影,面色黑沉。 第276章 军情如火, 容不得半分耽搁。 几万大军整装待发,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刀与背上的弓弩整齐排列, 队伍里, 火炮、短铳寒光凛冽,威风飒飒。 见乌信策马而来, 齐齐高声呐喊,“誓死护岭水。” 声浪震得校场四周的树木簌簌作响。 “出发。”乌信勒住马缰,鬓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却顾不上擦拭, 只?拔出腰间佩刀, 寒光一闪,直指北方。 话音未落,他便双腿一夹马腹, 率先纵马冲出校场。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马蹄踏过青石板路, 扬起阵阵尘土, 如一道洪流般朝着岭水的方向疾驰而去,连留在原地的百姓们都能听见那渐远的马蹄声, 沉重得像是?敲在人心上。 欢送宴尚未正式开始便仓促结束, 连平日里爱闹的孩童,都安静地拉着大人的衣角, 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懵懂的担忧。 雁萧关望着北方的天际,眉头紧锁。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掀起他衣袍的一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明几许走到他身边, 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在担心岭水的事?” 雁萧关缓缓点头,他受过天下百姓奉养,自然盼着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偏偏…… 明几许知晓他的心意,“北疆蛮族素来凶悍,这些?年?虽学了些?大梁的文化礼仪,穿了绸缎,识了汉字,甚至模仿大梁开设私塾,可根子上的野蛮与贪婪,从未改变。他们常年?居于漠北苦寒之?地,草场贫瘠,粮食短缺,一旦遇上雪灾旱灾,便会南下劫掠。” 天下无人不知北疆骑兵凶悍,来去如风,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梁的百姓在他们马蹄下,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男丁被屠戮,女子被掳走充作奴隶,孩童被弃于荒野冻饿而死,好好的村庄转眼便被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哪怕乌信将?军千里奔袭,日夜兼程,这一路上,怕是?已有无数百姓遭了毒手,尸骸堆积如山,连途经的河流都要被染红。 雁萧关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的画面,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来,“若是?大梁的兵力能再强些?,或许就能少?些?百姓受难。” 明几许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们已给了乌信将?军最好的火器,乌信将?军久经沙场,作战勇猛,又熟悉岭水地形,更有火器相助,这些?足以抵挡北疆的骑兵,定不会让北疆继续肆虐。” 雁萧关睁开眼,看着明几许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心中的郁结稍稍散去,却仍有几分悻悻,“可北疆人数众多,来势汹汹,此次带队的是?北疆最勇猛的大将?,作战狠辣,我怕……” “怕也?无用。”明几许拍了拍他的肩,忽然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北疆之?所以敢侵犯大梁,不外乎是?觉得他们骑兵强悍,大梁抵挡不得。可如今,我们已有了火器火炮,这便是?我们的底气。” 他定定看着雁萧关,“若是?实在担心,不如我们扩大火器产量,只?要火器足够多,不仅能守住岭水,往后无论是?北疆,还是?西域联军,再无蛮族敢轻易犯边。” 雁萧关一怔,显然没料到明几许会提出这个想法。 明几许继续说?道,“如今明州的火器坊已按明州需求造好了足够的火器,产量已有所降低,工匠们常有空闲。而且,这些?时日跟着阳巫族工匠学习的明州匠人,对火炮与火铳的锻造、校准、保养技艺,早已手到擒来,连最复杂的炮膛钻孔都做得毫无偏差。” 明几许惯是?个轻易不许以信任的性子,但凡是?他手下做事的人,他都会将?人的底细摸清摸透。 明州火器坊的匠人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观察,都是?苦出身,还记恩,个个都对明州、对他们绝无二?心。 “不如我们将?火器坊的匠人带回赢州,在赢州建一座更大的火器工坊,扩大产量。到时候大梁有火器助益,有新粮增收,何愁蛮族不灭?何愁天下不安?”明几许几乎看到了大梁将?来百朝来贺的盛况,一双眼亮晶晶与雁萧关对视。 这番话像是?一道光,瞬间驱散了雁萧关心中的阴霾。他看着明几许,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握着明几许的手用力紧了紧,“你说?得对,扩大火器产量才是?长?久之?计,明州的事有陶将?军盯着,定能安稳,我们确实该回赢州了。” 心意既定,两人迅速交代好明州的后续事宜,将?火器坊的日常运作交由自赢州带来的老匠人打理,叮嘱他务必把控火器质量,不可出半分差错,农桑亦已步入正轨,六蕴族二?长?老他们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说?到此,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明几许,“至于阳巫族的人……“ “他们会同我们一起回去的。”明几许淡淡道,阳巫族惯来敝扫自珍,他们若是?决定留在明州,定不会指导火器坊匠人有关锻造的诀窍。 明几许一语成?谶,三日后,天刚蒙蒙亮,雁萧关与明几许便带着阳巫族、六蕴族族人,以及陆从南、大柱等神武军,踏上了返回赢州的路途。其余自赢州而来的匠人因需坐镇明州火器坊,并未来送行,只?有陶臻带着手下心腹,到城外相送。 他身后还挤满了明州百姓,农户、商户、工匠攥、孩童都静静候着。 当雁萧关与明几许的车马出现,人群瞬间沸腾,“王爷,王妃。” 呼喊声撞在旷野里,震得草叶簌簌作响。 车马刚至近前?,百姓便涌上前?,老妪拽着衣袖抹泪,“我们的命,都是王爷给的啊。” 黝黑汉子虎目含泪,“现在沙土地能产粮,也?是?全靠王爷王妃带的好法子。” 妇人哽咽着看这儿孩童举着野花站在最前?,奶声奶气求,“王爷、王妃记得回来。” 雁萧关躬身抚摸了眼前?的小脑瓜,承诺道,“只?要明州有需,必归。” 第376章 车马队伍缓缓启程,雁萧关与明几许坐在马上,与陶臻挥手告别。 陶臻站在亭下,他留不住陆从南,更不会留,唯盼他有个好前?程。 对于这一点,他从未怀疑,因为对方是?跟着的是?雁萧关。 转身时,却见百姓们跟着车马跑,红着眼喊“保重”,直到车马成?了天边小点,仍久久不散。 车马渐行渐远,看着送别的百姓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阿托娅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收回视线,抬手抚过腰间的佩饰,指尖划过图腾上的纹路,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可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与暖意。眼下看来,她同明几许定下的交易,确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若不是?走出深山,若不是?放下对明几许的旧怨,与雁萧关、明几许合作,阳巫族或许至今仍在温饱线上挣扎,族人们过不上好日子。 雁萧关与明几许的车马队伍,一路行来,途经的州府城镇,百姓们听闻是?赢州的出马,无不热情相迎,有的送粮食,有的送水,有的甚至特意引路,只?为让他们的车马能走更平坦的道路。 神武军与六蕴族的族人看在眼里,心中满是?自豪,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追随的王爷与王妃,竟能得到如此多百姓的爱戴。 车马队伍行至赢州下辖的立安村外时,日头已升至半空,太阳暖得人心头发痒。 雁萧关见前?方田地里一片翠绿,农作物藤蔓爬满田垄,便与明几许商议,“一路赶得急,让大家歇歇脚,也?让马匹饮些?水。” 明几许点头应下,吩咐侍从传令队伍在田埂旁的老槐树下歇息。 此时,田地里一个正弯腰除草的汉子,直起身捶了捶腰,无意间抬眼望向远处,只?见一行车马顺着官道缓缓而来,最前?头的旗帜被风吹得展开,上面一个苍劲的“厉”字格外醒目。 这汉子名叫李实,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一辈子只?与锄头、土地打交道,可他家小子李豆却有读书的天赋,半年?前?被他咬牙送进了赢州城里的学堂。 前?些?日子儿子回家,说?他记的最牢的便是?“厉王”二?字,还将?这两个字交给了家里人。他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字的写法,此刻瞧见旗帜上的“厉”字,又看那队伍里的兵甲车马,个个气度不凡,心里先是?犯了狐疑,转瞬之?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手里的锄头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就往村里跑,脚下的泥土被踩得飞溅。 还没冲进村口,他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厉王和王妃回赢州了。” 喊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立安村瞬间热闹起来。 登时,院子里纳鞋底的妇人立即放下针线,撩起围裙就往外跑,村口大树下下棋的老汉,一把推开棋盘,拄着拐杖往官道方向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村口便挤满了村民,大家踮着脚往官道方向望,脸上满是?激动与期盼。 当?看清那面“厉”字旗,以及被侍从簇拥着的两人时,村民们更是?欢呼起来,纷纷涌上前?,却又在离队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显得有些?拘谨。 “王爷,王妃,一路辛苦。”村长?带头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颤抖。 雁萧关笑?着摆手,“乡亲们不必多礼,我们只?是?在此歇脚,叨扰大家了。” “不叨扰,不叨扰。”村民们连忙摆手,几个妇人已经端着热水,捧着刚蒸好的玉米走了过来,“王爷王妃,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尝尝我们刚收的新粮。” 明几许接过热水,温声道谢,目光却被不远处一群孩子吸引,十几个孩童躲在大人身后,手里捧着舍不得吃的瓜果,有红通通的野果,黄澄澄的梨,还有刚从地里挖的甜薯,个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往这边看。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年?纪不过三岁,小步子还走不稳,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最大的梨子,在身边兄弟姊妹的催促下,踉踉跄跄地往雁萧关与明几许身边走。 走到近前?,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王爷,王妃,吃……吃果果。”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村民们发出一声惊呼,雁萧关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在手里轻轻掂了掂,笑?着对明几许说?,“你瞧瞧这小团子,多可爱。” 说?着,将?孩子塞进了明几许怀里。 明几许怀里猛地多了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身体瞬间一僵,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雁萧关在一旁看得幸灾乐祸,忍着笑?意提醒,“托着她的屁股,别摔着了。” 明几许这才慢慢调整姿势,小心翼翼地托住小女孩,接过她手里的梨,声音放得格外轻柔,“谢谢你啊,小丫头。” 小女孩被明几许抱着,非但不怕生?,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襟,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孩子们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纷纷大着胆子跑过来,将?手里的瓜果往雁萧关与明几许手里塞…… “王爷,这是?我家的梨。”“王妃,吃我的甜薯。” 雁萧关与明几许笑?着收下,与孩子们玩作一团。 村民们看着这和睦的场面,也?放下了拘谨,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赢州的变化,说?玉米和红薯的收成?,说?日子过得有多红火,言语间满是?感激。 歇息的功夫,村民们早已备好饭菜,有香喷喷的玉米粥,有蒸得软糯的糕饼,还有自家腌的咸菜,虽简单却充满心意。 雁萧关与明几许和大家围坐在老槐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听得津津有味。 临走前?,雁萧关让侍从拿出钱袋,递给村长?,“乡亲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这点大钱,就当?是?饭食和茶水的费用。” 村长?连忙推辞,“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给我们带来了土地、新粮,家家都能备上盐米布糖,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一顿饭算什么?,这钱我们不能要。” 推让再三,村民们始终不肯收钱。 雁萧关无奈,只?得收回钱袋,又让侍从掏出大钱,一把把分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拿着,买些?糖吃。” 孩子们接过大钱,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村民们面面相觑,笑?看着没拒绝。这可是?沾了王爷王妃福气的大钱,可得好好收着,能保佑孩子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车马队伍重新启程,村民们站在村口挥手相送,直到队伍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而马上的雁萧关与明几许,正看着怀里小孩送的野果,相视而笑?。 明几许想起方才抱孩子时的窘迫,忍不住瞪了雁萧关一眼,“你倒是?会看热闹。” 雁萧关笑?着握住他的手,“谁让你抱孩子的样?子太有趣。” 难得能见到明几许笨拙的模样?,太可爱了,他自然舍不得不看。 一旁的大柱与陆从南等人,回忆着村民们热情的模样?,还有他们对雁萧关与明几许的夸赞,纷纷与有荣焉。 陆从南忍不住说?道,“王爷,王妃,百姓们都记着你们的好呢。” 雁萧关点头,眼底满是?暖意,“只?要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做的一切,就都值了。” 车马渐渐远去,载着满车队的暖意与期盼,朝着赢州城的方向前?行。 车马行至赢州城外时,赢州的官员们早已等候在那里,见车马驶来,齐齐躬身行礼,“臣等恭迎王爷、王妃归府。” 刚进入城内,便见道路两旁早已站满了迎接的百姓。他们手中捧着鲜花、水果……脸上满是?欢喜,远远望见车马队伍,便高声呼喊起来,“王爷回来了,王妃回来了。” 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雁萧关与明几许看着熟悉的土地与百姓,眼中满是?笑?意。 第277章 刚踏入王府大?门, 雁萧关与明几许皆是长舒一口气,两人默契转头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他们终于是回家了?。 王府总管瑞宁早已领着?一众仆从候在门前, 见两人归来,连忙躬身行礼, “恭迎王爷、王妃归府,接风宴已在备好?,请王爷、王妃与诸位大?人移步赴宴。” 宴席上,菜肴丰盛, 觥筹交错。 游岑极面?色看似严肃, 可?仔细瞧去,眉眼间却透着?松弛,显然心情极好?。 他身侧, 官修竹身着?青色衣衫,身姿挺拔, 稍远些, 种略红穿着?素色衣袍,眉眼温婉, 任谁也瞧不出她身负巨力。夫妻相视时, 眼神交流间满是默契。 宴间,已在赢州生活数年, 种略红早已不再腼腆,饮了?几杯酒后,更是放开了?开朗活泼的性子,话匣子彻底打开,频频说起?赢州医疗推广的进展。官修竹在一旁不时补充细节, 就连素来沉静的游岑极,也会?插言提起?几句赢州学堂的趣事。 第377章 议事厅内气氛热闹融融,雁萧关与明几许静静听着?众人讲述,只觉身上惫懒瞬间消散。 宴席刚毕,天色尚早,雁萧关与明几许依旧精神奕奕。 瑞宁见状,便没有先行退下,而是引着?众人转入议事厅,预备禀报封地诸事。 众人端坐在议事厅长桌两旁的凳子上,瑞宁先是与官修竹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当仁不让地率先上前,双手捧着?厚重的账册,语气带着?难掩的雀跃,“王爷离府这一年,王府内诸事安稳,未有半分差池。府库新增粮食七十?余万担、钱一百二十?余万贯,全是赢州一地赋税所得?。” 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赢州粮食大?丰收,诸多粮种亩产都超了?往年,另有码头通航后,南来北往的商队增多,商税直接翻了?一倍。 他每日核对账目时,瞧着?这节节攀升的数字,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瑞宁满心欢喜,自然迫不及待要将这好?消息告知雁萧关。见雁萧关眼中?露出惊讶,他连忙将账册递了?过?去,几乎要笑出了?声。 雁萧关顺着?他的动作接过?账册,翻开随意扫了?几页,眼底的震惊再也难以掩饰。 只是一年,赢州一地便有如此?丰厚的盈余,也难怪他会?这般意外?。 他自然知晓赢州每年的营收虽不算少,可?开销却更是庞大?,新建码头三?座、修缮战船八艘、增设学堂三?所、扩建医馆三?座,每一项工程、每一处建设,都是流水般地花钱,能有这般可?观的盈余,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明几许凑过?身来,低头看了?看账册上的数字,笑着?说道,“能有如此?多盈余,还得?多亏瑞宁总管与官修竹大?人打理内政得?力,赋税收缴及时,平日里又节流有度,才攒下了?这份家底。” 官修竹闻言,连忙起?身拱手,语气谦逊,“王妃谬赞,能有这等功绩,全是托二位主子的福。如今赢州百姓安居乐业,不仅农事丰收,新修好?的码头通航后,番邦海商往来也日渐增多,商税自然水涨船高。” 雁萧关笑得?合不拢嘴,他素来是个漏勺,再多钱财到了?手里也难攒住,此?刻对着?账册上的丰厚结余,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眼巴巴看向明几许,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与茫然,“这么多钱粮,可?该怎么才能花出去?” 明几许一手扶额,遮住眼底的笑意,可?高高勾起?的唇角,还是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不多时,他收敛神色,看向雁萧关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宠纵容,“粮食先尽数入库封存,以备应对意外?。” 说到此?处,他刻意顿了?顿,至于意外?为何,雁萧关心中?立时明了?…… 大?梁战事如何还未可?知,他们更无把握能置身事外?,且若是天都有难,难道雁萧关会?视而不见吗? 他做不到。 想到此?,雁萧关当即郑重点头。 “至于银钱,”明几许继续道,“自然优先拨付火器坊,确保短铳与火炮的锻造进度,再拿出部分款项,用于采购药材与医疗器械,交由?种略红统一调配。” 雁萧关猛然抬眼,视线扫过?一旁的游岑极,连忙补充,“另外?,学堂的经费绝不可?削减。” 他环顾议事厅,见厅内不过?十?来人,想到偌大?的赢州,管事的官员竟只有这么点,又道,“再拨五万贯,一部分用于增设蒙学、补贴寒门学子,另一部分用作考试纳贤的经费,从民间选拔有才干之?人。” 众人齐齐起?身应下,瑞宁与官修竹掏出纸笔,将各项指令一一记下。 随即瑞宁笑着上前一步,“老奴明日一早就去安排,定将库房的物资调配妥当,绝不敢误了?正事。” 官修竹当即上前,双手捧着一叠文书递到雁萧关面前,躬身禀报,“启禀王爷,赢州今年玉米种植已推广至家家户户,总面积较去年扩大三成,亩产更是增产两成,大?柱将军带回的红薯育种顺利,预计明后年便可?在赢州全域普及,届时百姓的口粮便能再添一重保障。”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农事,府衙近期还需处理几桩内政,一是新码头通航后,往来商船增多,需增设码头巡检人手,规范商税征收流程,避免出现漏税、争道纠纷;二是城郊几个村落因灌溉水渠年久失修,今夏雨水少时恐影响耕种,需拨付银两组织民夫修缮。“ “再便是赢州城内的市集摊位日益密集,部分占道经营的商贩影响交通,需重新规划摊位区域,划定经营界限。”他有条不紊继续道,“另有前几日接收了?他州逃难百姓,虽已安置在城外?临时居所,却需安排人手教他们开垦荒地、种植作物,确保他们能自给自足。” 雁萧关接过?文书,逐页翻看,时不时点头回应,待官修竹说完,便开口道,“这些事皆关乎民生与封地安稳,需尽快处理。码头巡检的人手,从神武军抽调部分闲散士兵,由?你统一调度,水渠修缮与市集规划,交由?府衙的户房与工房协同办理,所需钱财从库房支取……” 他顿了?片刻,“至于逃难百姓的安置,让六蕴族安排在学堂的教习带着?学生抽空去传授耕种技巧,再让种略红派医工定期去居所诊治,避免疫病滋生。” 官修竹躬身应下,“臣遵令。” 话音刚落,议事厅内一位披甲戴胄的神武军将领起?身拱手,声音洪亮,“启禀王爷,神武军现有部分老兵因伤病缠身或年事已高,恳请退役,后续的安置方案,还需王爷定夺。” 另有县令上前,“赢州下辖的三?个乡镇,有乡绅联名上书,请求官府牵头设立义仓,囤积粮食以备荒年,此?事也需您决断。” 雁萧关闻言,沉思片刻后开口,“老兵安置一事,凡因战负伤或服役满年限者,除发放足额退役银外?,可?优先安排至府衙当差,或分配城郊闲置土地,由?官府提供种子与农具,助他们务农为生。” “至于义仓,准其所请,由?官修竹牵头,协调乡绅与官府共同管理,粮源从府库盈余中?划拨三?成,后续再从每年赋税里抽取部分补充,确保义仓常年有粮。” 将领与官修竹齐齐躬身领命,议事厅内待处置的事务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总理学堂的游岑极与负责医疗的种略红尚未禀报。 雁萧关正欲开口询问,明几许忽然出声,“学堂与医疗的事,便交由?我来处理吧。你专心应对军政与农事事务,这些琐事我来统筹,省得?你分身乏术。” 雁萧关转头看向明几许,见他眼神笃定、态度坚决,便点头应下,语气带着?几分感?激,“有你接手,我自然感?激不尽。” 见状,游岑极连忙递上学子名册,恭敬道,“王妃,赢州今年新增学堂中?收纳学子两百余人,其中?两所蒙学虽已开课,却仍缺少教习。另外?,六蕴族族人虽兼任农事教学,熟悉耕种技巧,却不通文墨,需调配懂诗书的先生在旁辅助,方能兼顾学子的文化启蒙。” 种略红随后呈上文书,补充道,“王妃,赢州医馆研制的痢疾药方已在全境推广,疗效显著,与学堂合作培养的医疗兵,除先前派往明州的人员外?,近期又新增百余人,可?随时调配至军队中?,只是偏远村落频频上报缺医少药,现有医工数量不足,急需增派人员、添置药材。” 明几许仔细听着?,将两人禀报的事宜一一记在心上,当场便与他们商议对策,“学堂之?事,明日起?从赢州学堂中?抽调十?位功课最优的学子担任助教,前往新学堂任教,同时在赢州境内选拔聪慧的寒门子弟,集中?培训后补充为蒙学教习。” “医疗方面?,先从赢州医馆调拨半数药材至偏远村落,再张贴告示招募民间懂医术的郎中?,由?种略红统一培训考核,合格后分派至各村镇坐诊。” 议事厅内的烛火摇曳,各项事务逐一敲定,雁萧关看着?身旁从容统筹的明几许,心中?满是安稳,有他并肩,再多繁杂事务,也能一一理顺。 种略红闻言,当即躬身应下,“臣遵王妃之?令,明日便着?手筹备药材调拨与郎中?招募事宜,定不耽误偏远村落的医疗供应。” 一旁的游岑极也拱手附和,心中?却暗自感?慨,若大?梁各州府的官员僚属,都能如赢州王府这般,处理事务时思路清晰,处事果决,不推诿,不拖沓,朝廷的办事效率不知要提升多少,也能省却无数因权责不清,相互扯皮浪费的功夫。 他想起?当初因天都局势动荡,远来赢州避难时的狼狈,再看如今赢州的安稳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司其职,连议事都这般高效顺畅,不由?得?心生庆幸,当初的避难之?举,竟成了?因祸得?福。 能在这样的封地做事,既能施展抱负,又能护得?一方百姓安稳,可?比在天都卷入朝堂纷争,要踏实得?多。 第378章 明几许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温声道,“学堂与医疗,是封地的根基,需久久为功,后续若有棘手之?事,不必事事禀报,可?自行斟酌处置,若遇难处,再与我和王爷商议便是。” 游岑极与种略红连忙应下,心中?更是安定,王妃不仅放权信任,还给予足够的支持,往后处理事务,也能少些顾虑,多些底气。 议事厅内的事务渐次收尾,雁萧关见诸事皆有安排,便起?身道,“今日议事就到这里,各位各司其职,务必将各项事务落实到位。” 众人齐齐应声,“是。” 议事厅内众人陆续退去,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回了?主院。刚踏入院门,一道身影便快步迎了?上来,正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绿秧。 当初从火罗国出逃时,明几许安排眠山月护送火器图纸回赢州,又担心小鸟儿行事有失,便额外?派了?亲卫与绿秧随行。 绿秧自那时与明几许分别,已有数月未见,今日一早听闻明几许将要归府的消息,亲自将主院细细收拾了?一遍,院中?的青石板路扫得?一尘不染,廊下挂起?了?新换的纱帘,屋内铺着?柔软的绒毯,书案上摆着?明几许惯用的笔墨纸砚,连窗台上的盆栽,都换了?几盆新开的秋菊,处处透着?细心。 即便如此?,绿秧还是放心不下,来往院门数次,踮着?脚往府门方向张望,只盼着?能早些见到明几许。 此?刻心愿得?偿,她立刻凑到明几许身边,跟前跟后地忙活,先接过?明几许肩头的披风,又转身端来温好?的茶水,一会?儿替他整理衣襟,一会?儿又忙着?准备洗漱的热水,脚步不停,忙得?像只打转的小陀螺。 雁萧关站在一旁,看着?绿秧忙前忙后的模样,起?初还觉得?好?笑,可?看着?看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与明几许一路奔忙,归府后又忙着?处理政务,早已许久没有两人独处的时光。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偏偏有人看不懂眼色,在跟前穿来穿去,扰了?这份难得?的清净。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找借口道,“绿秧,库房里还有些我们带回的稀奇物件,你去清点一下,看看是否有损坏。” 绿秧正忙着?给明几许递帕子,头也不抬地应道,“回王爷,库房的物件有府里的人清点,用不着?我。” 雁萧关噎了?口气,又道,“那你去看看厨房的宵夜准备得?如何了?,务必按王妃的口味来。” “早就吩咐下去啦。”绿秧依旧没领会?他的意思,手脚麻利地帮明几许卸下腰间的玉佩。 见绿秧迟迟不肯离开,雁萧关终于没了?耐心,板起?脸来,语气严肃,“绿秧,现下是我与王妃归院歇息的时辰,王妃贴身诸事自有我打理,你先出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绿秧闻言,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顶嘴,可?对上雁萧关沉下来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作声,最后只能憋屈地瘪着?嘴,暗暗狠狠瞪了?雁萧关一眼,不情不愿地转身出门,不过?临离开时还是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雁萧关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明几许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总算把人支走了?,这一路回来,我还没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明几许转过?身,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多大?的人了?,还吃这种飞醋,绿秧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也不行,”雁萧关握着?他的手,“往后咱们两人独处时,谁也不能打扰。” 院内归于寂静,只剩晚风拂过?廊下纱帘的轻响。 雁萧关握着?明几许的手,拉着?他往内间耳房走,浴池中?热水冒着?氤氲热气,水面?漂浮着?安神的干花,都是明几许惯用的东西。 “先泡一泡,解解乏。”雁萧关笑着?推了?推明几许的肩膀,伸手替他褪去外?衫。 明几许也不推辞,反手帮雁萧关解开衣袍系带,眼底满是温柔。 两人并肩踏入浴池,热水漫过?肩头,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雁萧关靠在池壁上,伸手将明几许拉到身前,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这一路回来,我总想着?,何时才能这般安安稳稳地跟你待一会?儿。” 明几许抬手覆上他环在腰间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轻声应道,“如今不就如愿了?。” 温热的水流缓缓流动,两人静静依偎着?,没有过?多言语,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待水温渐凉,雁萧关才起?身,拿过?干净的锦巾,仔细替明几许擦拭湿发与身体,动作毛手毛脚的,惹得?明几许不时轻笑出声。 待头发干透,两人才一同躺进铺着?柔软绒毯的床榻。雁萧关从身后轻轻环住明几许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间满是熟悉的气息,心中?的不安与紧绷瞬间消散。 明几许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话音未落,雁萧关的吻已落了?下来,没有急切的掠夺,只有细细的描摹,像是在弥补这些日子错过?的所有温存。 明几许微微仰头,回应着?他的吻,唇齿相依间,屋内的气息渐渐变得?湿热…… 叩叩! 蓦的,敲门声响起?。 两人动作霎时顿住。 “王爷,王妃,沐浴完肚腹一定饥饿,宵夜好?了?,要不要垫垫肚子?”绿秧清脆的声音传来。 砰。 雁萧关狠狠一砸床铺,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得?将绿秧和陆从南这两个没眼色的有多远扔多远。” “噗嗤。”明几许笑出声,卧在雁萧关怀中?,笑的身体都软了?。 “阿嚏。”滚在床上的陆从南揉了?揉鼻子,翻个身睡得?更熟。 第278章 翌日, 雁萧关?便一头?扎进?了军政要务的漩涡中,农商扩产、军纪整肃、火器坊选址……桩桩件件都需他亲自定夺。可即便他从清晨忙到日暮,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 案头?的文书还是堆得愈发高, 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 与此同时,明几许则全心接手学堂与医疗诸事。白日里, 他先是与游岑极一道核查学堂经费,细化?教习考核制度,确保教学质量。随后又同种略红商议医工培训计划,逐一核对?药材采购清单, 避免偏远村落出现断药窘境。 到了夜里, 他还会抽空帮雁萧关?整理公?文、核对?账目,分担肩头?的重担。 今夜亦是如此。 明几许端着刚温好?的热茶走进?书房,将茶盏轻轻放在雁萧关?手边, 伸手拿过他正翻看的文书,温声提醒, “再忙也得歇口气?。” 雁萧关?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回头?便撞进?明几许眼底满溢的关?切,当?即一把推开案头?文书, 起身伸了个懒腰, “想当?初我在天都,哪处理过这?么多事, 今日总算体会到父皇与太子被文书淹没的处境了。”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还是上头?有人顶着好?啊,从前在天都,哪用我操心这?些琐事。” 感叹完,他接过明几许手中的热茶, 仰头?一饮而?尽。 明几许都来不及出声让他慢些喝,茶杯转眼就见了底。 明几许看着他这?般急切的模样,摇头?失笑,心里却悄悄沉了沉,眼下?赢州看似安稳,大梁其他地方却是暗流涌动。 李横在明州火器坊坐镇,需同陶臻反复挑选,选出一位既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选,才?能将火器坊诸事彻底交托出去,短时间内根本回不了赢州。 如此一来,明几许海上的那些人手,便全权交托给了绿秧。 绿秧接手数月,行事愈发稳妥,处理起情?报传递,船只调度等事务已?是有模有样。待明几许归府后,她便将这?段时间各方汇聚而?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消息中,多数旁事与以往无异,唯有中江一带的动静,透着几分反常,有商队传回消息,说中江境内流民增多,部分城镇关?卡盘查骤然严格,隐约有兵祸将起的迹象。 中江乃大梁腹地,漕运贯通南北,若是此处真燃起战火,整个大梁怕是会陷入首尾难顾的境地。 只是这?些消息多是道听途说,并未得到确切证实。 明几许想着绿秧呈上来的情?报,指尖微微收紧,侧头?看着并肩的人,他眼神放柔。 在赢州百姓眼中,明几许是再温善亲和不过的王妃,可这?份温善,从来只独独给了雁萧关?。褪去温情?的外壳,他的底色里仍有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疏离和冷漠。 中江与赢州隔着一片茫茫大海,即便真有祸乱,也难轻易波及此地。按他往日的性子,这?般与己无关?的事,只会当?做耳边风,听过便忘。 第379章 可偏偏,雁萧关?心中始终牵挂着大梁安危,而?明几许的每一丝心绪,都紧紧随着雁萧关?牵动。 他思虑片刻,到底没有作壁上观,唤来绿秧,让她亲自去一趟中江,务必查探清楚当?地实情?,是流民聚集还是真有兵乱,待一一核实清楚后速回禀报。 只是这?事明几许并不准备现下?便同雁萧关?说起,雁萧关?近来本就被军政事务缠得焦头?烂额,若是将这?尚未确定的中江祸事告知于他,只会徒增他的忧惧。 明几许收回思绪,拿起一旁的茶壶,重新给雁萧关?倒了杯热茶,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清淡,仿佛方才?那段关?于中江的忧虑从未出现过。 如此连轴转了半个月,雁萧关?终于理清了他离府期间赢州积压的军政脉络。 火器坊的地基已?顺利动工,工匠们日夜赶工,只求早日建成投产。神武军退役的老?兵也已?尽数转为乡勇,负责村落治安与农事巡查,既解决了安置难题,又为赢州添了一重保障。 与此同时,明几许也将学堂与医疗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明州蒙学抽调的先生不日便会启程来赢州,偏远村落所需的医工与药材已?陆续清点完毕,再过几日便能分批出发赴任。 当?雁萧关?在最后一份公?文上落下?朱红印章时,窗外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缀满了闪烁的星子,夜色浓得化?不开。 书房一侧,明几许正捧着一本书静静翻看,姿态闲适,偶尔抬眼望向伏案忙碌的身影,眼底满是柔和。 见雁萧关?终于起身伸懒腰,明几许当?即合上书放在一旁,起身走向堂桌,侍从早已?送来温在食盒里的粥品,还配了几碟清淡小菜。 他抬手招了招,声音温和,“过来吧,趁热吃点东西。” 雁萧关?大步流星走过来坐下?,拿起碗筷便要动手。 明几许看着他急切的模样,眼底泛起笑意,打趣道,“总算忙完了?若是再这?般连轴转不休整,满赢州的百姓都得心疼他们的王爷了。” 事情?告一段落,雁萧关本就心情畅快,闻言也不恼,取过空碗舀了半碗粥推到明几许面前,看着他眼底的调侃,故意凑近了些,“只是赢州百姓心疼吗?王妃就不心疼心疼我这几日熬红的眼睛?” 明几许接过粥碗,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着,让粥品的温度匀些,闻言唇角弯得更甚,却故意逗他,“哦?王爷还需旁人心疼?我瞧着方才处理公文时,精神头?可比谁都足呢。” 雁萧关?一听这?话,当?即瘪了嘴,脸上满是不高兴,微微眯起眼,“你说说,谁是旁人?我们是旁人吗?我们可是正经夫夫,合该夫夫一体。” 看着他这幅孩子气的无理取闹模样,明几许手中的粥勺轻轻转了个弯,径直递到雁萧关?嘴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能住嘴好好吃饭吗?粥都要凉了。” 雁萧关?立刻收了脸上的小情?绪,乖巧地坐直身子,张口含住粥勺,咽下?温热的粥品后,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清爽的小菜,放进?明几许碗中,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当?然能,相公?也快用餐,这?小菜配粥正好?。” 明几许看着他瞬间切换的模样,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头?舀起碗中的粥,慢慢吃了起来。 堂桌旁烛火摇曳,两人偶尔夹一筷子菜,偶尔低声说几句话,窗外的星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将这?片刻的温馨衬得愈发安稳。 赢州的秋日,天朗气?清。 自雁萧关?与明几许归府理事后,王府便日日忙碌,满王府的人畜之中,怕是唯有眠山月依旧是副闲散模样。 这?只从西域归来的功臣,自觉在西域执行中帮了大忙,自回来赢州便彻底变回咸鱼性子,每日除了在王府混吃混喝,便是在赢州城内外闲逛,活脱脱成了赢州的吉祥物?。 赢州城的大街小巷总会逛得腻味,眠山月扑棱着翅膀,径直飞出城外,往东南方向的山林而?去。它在林间穿梭,一会儿?追着彩蝶飞舞,一会儿?逗弄树下?的野兔,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山林深处传来的细碎声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哭喊哀求声传入耳中。眠山月停下?嬉闹,扑棱着翅膀落在一棵老?树的枝桠上,偏着脑袋,一双乌黑的小鸟眼好?奇地往下?望去。 只见林间空地上,一行人正跌跌撞撞地奔跑,被护在最中的是个年约六旬的老?者,此时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胸口剧烈起伏,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男女老?少,个个面带血污,衣衫被树枝划破,露出的皮肤上满是划痕与淤青。 “父亲,您撑住啊。”一个年轻男子搀扶着老?者,声音哽咽,“咱们快到赢州了,赢州乃是厉王封地,厉王手下?有近六万神武军,有他坐镇,乱贼定不敢轻易来犯。” 六万?眠山月摇头?晃脑,这?是从哪儿?来的外地人,消息早过时了,神武军现下?可是足有十二万呢。 老?者艰难地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咳……咳……乱贼追得紧,我……我怕是撑不到赢州了……” 登时,一片哭声响起。 蓦的,一个抱着幼童的妇人跪倒在地,对?着苍天哭喊哀求,“上天开眼啊,救救我们,吧,我们程家在浮州耕读数百年,从未欺压过百姓,为何要遭此横祸。” “娘,别跪了,快起来。”旁边的少女扶起妇人,泪水直流。 众人心里悲苦不已?,中江横生乱贼,杀入州府,屠尽世家高门,若不是浮州百姓感念程家常年开仓放粮、兴办学堂,将程家人藏在家中,又趁逆贼庆贺时送成家人出城,程家早就同其他大家一般成了乱贼刀下?亡魂。 中江各处皆有乱贼,要保住性命,唯有出海,可家中能做得起海上买卖的,皆是大族,又如何能逃脱乱贼的砍杀。 但凡能出海的大船都已?被乱贼控制,想要出海,谈何容易。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曾被程家救过性命的人家不知从何处好?路弄来了一搜淘汰的海船,匆匆将程家送出了海。 只是这?世上总有些损人不利己的祸害,消息走漏,追兵在后,程家只能仓促逃命。 可被淘汰的海船如何及得上新船速度,海船日夜不停,到达赢州海域附近之时,眼看着便要被追上,好?在船上船夫机警,趁夜放下?海船上小船,将程家人全送下?了船。 海船引开追兵,程家人离开后,船上全是苦命的船夫,那些打着斩杀高门狗的乱贼即使要对?他们动手,起码也不会害了他们性命。 程家人被风浪送到了赢州海岸,他们被追怕了,上岸便逃进?山林,一路跌跌撞撞逃至此地,每个人都已?精疲力尽,只留着最后一口气?。 若是程家老?爷子倒下?,怕是会将程家人吊着的这?股劲全数击散,到那时,程家人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年轻男子咬牙道,“都别慌,只要进?了赢州地界,有厉王在,乱贼定然不敢放肆。爹,您再坚持一会儿?……” 他这?话是在安慰程家人,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话未说完,老?者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爹。” “老?爷。” 众人围上前,哭声震天,绝望的气?息在林间弥漫开来。 眠山月歪着脑袋,听着他们的哭喊,又想起这?段时日王府的光景,雁萧关?日日埋首文书里,连吃饭都没个清闲,明几许惯不喜欢被杂事打搅,这?会儿?也不得不帮忙处理事务。 它前几日飞去书房找雁萧关?要同他撒娇,对?方却只是匆匆摸了摸它的头?,便又低头?处理公?文,连句话都没顾上多说。 眠山月扑棱了两下?翅膀,目光扫过下?方这?群人,他们虽衣衫破旧,却神情?温和,扶老?携幼的模样,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光景,并无半分世家子弟的骄纵。 刚刚那女人似乎是说他们乃是耕读世家,其间说不定有些能人,将这?些人带回去,不定就能帮上雁萧关?的忙,起码能让他不那么忙。 眠山月瞬间昂起了头?,展翅欲飞。 等等,若是此刻飞去王府找雁萧关?,等他们腾出功夫,这?些人早就撑不住了。 它忽然想起,官修竹总管赢州内政,平日里最是体恤百姓,且自己与官修竹相处许久,那人见了它,总会笑着递上爱吃的松子糕。 如今雁萧关?与明几许忙碌,找官修竹定是没错。 这?般想着,眠山月不再犹豫,对?着林间的人群又看了一眼,随即扑棱着翅膀,调转方向,朝着赢州城的方向飞去。它的速度极快,小小的身影在林间穿梭,不多时便越过田埂,朝着城内的衙门飞去。 那里,正是官修竹处理政务的地方。 第380章 而?林间的程家众人,还围在老?者身边悲痛不已?,全然没察觉,有一只小鸟曾停在他们附近树上枝头?,此时已?为他们去寻生机。 眠山月振翅疾飞,一路避开人群,径直冲进?赢州衙门后院。它并没寻到官修竹,倒是先撞见了种略红。 彼时种略红正与医工们核对?药材清单,见一团鲜亮的身影扑棱着翅膀落在桌案上,还几步过来叼着自己袖口不放,顿时失笑,“你这?小家伙,又来讨食?” 可眠山月却反常地不肯松口,只是朝着城外方向扑腾翅膀,发出急促的“啾啾”声。 种略红见它神色焦急,不似平日嬉闹,心中一动,“莫不是城外出了何事?” 她当?即吩咐医工备好?急救箱,跟着眠山月往城外山林赶去。 抵达林间时,程家众人正围着奄奄一息的老?者哭泣。先前被乱贼一路追袭,他们早已?被折磨得草木皆兵,此刻听闻远处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乱贼追了上来,顿时陷入慌乱。 大人的惊慌喊声、少年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林间瞬间被绝望的气?息笼罩。 种略红背着医箱,快步穿行在齐腰的野草丛。 人群中,唯有扶着程家老?爷子的年轻汉子,脸上神情?尚未崩溃,他从旁寻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试图护住身后的族人。 种略红刚跨过草丛,抬头?便见一根棍子迎面砸来。她下?意识往旁侧身躲避,同时伸手一抓,稳稳攥住棍身,那棍子顿时纹丝不动地停在半空。 他手上用力,棍子却被牢牢握在对?方手中,任他使出浑身力气?拉扯,也丝毫撼动不得。 持棍的年轻汉子心中骇然,“怎会是个女子?这?女子的力气?怎么这?般大?” 等这?串念头?飞速闪过,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行人衣着整齐,神色焦急,与穷凶极恶的乱贼截然不同,似乎并非追来的追兵。 半个时辰后,官修竹带着兵士赶至,将程家众人护送至赢州城内的医馆安置。 待官修竹等人问清缘由,得知是福州乱贼作乱,且中江一带早已?暗流涌动、乱象渐生时,随行的众人脸色骤然一变。 其中尤以官修竹为最,他的父亲官相旬正是青城郡守,而?青城恰好?位于中江的沧州境内。中江若真的陷入动乱,战火蔓延之下?,昌州作为毗邻之地,又怎能独善其身? 想到此处,关?修竹攥紧了拳头?,心中满是焦灼,父亲镇守的青城,此刻是否已?被乱局波及?城中百姓与家人的安危,又该如何保障? 不行,他需去同王爷禀报此事。 一刻钟后,王府议事厅,雁萧关?听完官修竹的禀报,眉头?紧锁成一团,“乱贼专杀世家高门,百姓却冒险相助程家,可见并非民心所向,只是借‘除豪强、杀高门’之名行作乱之实。” 他转身看向明几许,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岭水刚被北疆大军攻破,如今中江又起逆贼,算下?来,除了远隔大海的交南,还有明州所在的陇西,整个大梁竟已?大半陷入乱局。” 明几许闻言,也沉下?脸来。 大梁虽非盛世,却也已?安稳数十年,百姓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能温饱度日,从未有过这?般多地同时生乱的景象。 “北疆蛮族多年未敢南犯,往年虽有小股骚扰,却也不成气?候,此次竟能一举攻破陵水,我该早察觉其中有异。”雁萧关?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北疆与中江的位置,语气?愈发沉郁,“中江作为大梁腹地,素来富庶安稳,漕运畅通,百姓安居乐业,更是从未有过乱事,如今两地接连生乱,这?桩桩件件,哪是巧合?” 他越想心越鼓噪,一股不安顺着脊背蔓延,“背后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怕是有人故意挑起边患与内乱,想要趁乱夺权,颠覆大梁根基。” 第279章 官修竹出身世家, 向?来心思通透,雁萧关一番话?落,他瞬间明白其中关窍。 青城安危不仅关乎官修竹一家, 更牵扯着中江乱局的走向?。往日里清俊温和的脸上, 此刻添了几分慌乱,却知此时多?说?无益, 只会徒增纷扰,便只攥紧了拳,静静立在?一旁。 雁萧关与他共事许久,早已熟悉他的神色变化, 见他这般模样, 便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先稳住心神, 青城有你父亲坐镇,且青城的城防工事素来坚固, 短时间内逆贼绝攻不进去。” 他顿了顿, 语气愈发坚定,“我即刻让神武军副将带着五百精锐, 乔装成商队, 连夜出发前往中江打探时局。若青城真的危急,他们定会想方设法将你父亲与家眷护送至赢州, 绝不让他们出事。” 说?到此处,雁萧关转头对候在?一旁的陆从南吩咐,“你即刻让人备好船只与粮草,让副将即刻启程。另外,传令赢州各地守军加强戒备, 严格盘查往来人员,尤其是从内陆来的商队与流民,以防逆贼细作混入城中。” 陆从南沉声应下,“末将遵命。” 话?音未落,便转身大步离去,生怕耽误了时辰。 官修竹望着雁萧关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慌乱渐渐被安定取代,他躬身叩拜,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多?谢王爷,此恩,官某与家父定当涌泉相报。” 雁萧关伸手扶起他,语气凝重,“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去医馆安抚程家众人,从他们口中问清逆贼的兵力、旗号与动向?,越多?细节越好。这些消息对我们应对后续乱局至关重要,万万不可?遗漏。” 官修竹抬起头时,脸上的慌乱已彻底褪去,眼底只剩坚韧,他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便大步转身离去,脚步沉稳,不复先前的焦躁。 书房内,烛火跳动不休,将案上悬挂的大梁舆图映照得?格外清晰,山川河流、城镇关隘的轮廓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雁萧关久久伫立在?舆图前,背脊挺直如松。 “北疆破岭水,中江起逆贼……”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沉郁,目光扫过舆图上北疆、中江两条蜿蜒的脉络,只觉这两处乱局如同?两把尖刀,正狠狠扎在?大梁的腹地。 就在?这时,明几许推门?进入书房,见雁萧关独自对着舆图出神,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便轻步走上前,温声问道,“还在?想战事背后的推手?” 雁萧关缓缓点?头,转头看向?明几许,眼底的忧色丝毫未退,“不止是推手,我更担心天都的时局,父皇年?事已高,身子本就不太爽利,经?此乱贼四起的变故,不知还能不能撑住朝堂大局。”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眼露烦躁,“何况朝堂上还有宣毕渊与太子相争,宣毕渊却占尽上风。若他趁机作乱,拉拢朝臣,甚至勾结外部?逆贼……到那时,天都危矣,大梁更是危矣。” 雁萧关望着舆图上“天都”二字,只觉心头沉甸甸的,他在?那座繁华帝都的牵挂,实?在?太多?。除了年?迈的弘庆帝与太子,还有深宫中素来无忧无虑的黛贵妃,以及尚且年?幼的黛莺和。 尤其是黛莺和,那孩子年?纪尚小,性?子被养的不谙世事,此前他离京时,特?意派了陆灵珑与陆自心暗中护持。可?当天都乱局骤起,逆贼与朝堂势力交织纠缠,陆灵珑与陆自心两人势单力薄,若真有突发变故,怕是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护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想到此处,雁萧关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冷意,他直觉天都乃至各地的诸多?乱象,定然与宣毕渊脱不了干系。 “宣毕渊……”雁萧关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此人素来狼子野心,我早疑他有不轨之心。如今北疆、中江乱起,他怕是正躲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好趁机夺权。” 明几许站在?一旁,看着雁萧关眼中翻涌的担忧与冷厉,指尖轻轻覆在?他攥紧的拳头上,那掌心因用力而泛白,连指节都绷得?发紧。 雁萧关条件反射般松开手掌,正要反手握住这抹温热,明几许却顺势将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递到他手中。 “此乃绿秧传回的消息。”明几许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在?我们刚返回赢州之时,便有零星消息传来说?中江恐有异常,我当时便派了绿秧前去探查,今日总算等?到了她的回信。” 他顿了顿,补充道,“信上说她已顺利抵达中江,正在?暗中查探局势,我们再等?几日,便能得到中江的确切消息。” 雁萧关连忙翻开信纸,逐字逐句看完,紧绷的眉眼瞬间舒展了几分,语气里难掩欣喜,“我原还想着要等神武军赶到中江后,才能传回那边的动静,没想到你又比我快上一步。” 他抬头看向?明几许,眼底满是爱重,“果然还是你深谋远虑,考虑得?比我周全。” 第381章 “先别急着夸我。”明几许轻声宽慰,“当初我们从青城出海,绿秧对那一带的路径熟悉,此番前去中江,第一站便是青城。若青城真的陷入危急,以她的能力,定会先设法周旋,绝不会让官郡守陷入绝境。” 雁萧关点?了点?头,可心头的巨石终究未能完全落下。他虽远在?赢州,却不能不牵挂着大梁的安危,中江乃国之腹地,漕运贯通南北,一旦彻底动乱,战火蔓延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坚实?的拥抱。 雁萧关起身将明几许紧紧拥进怀中,鼻尖抵着他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心中的焦躁才稍稍平息。 明几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轻柔却有力量,“不必慌,绿秧虽看着年?幼,行事偶尔不着调,但事关时局与安危,处事向来稳妥。何况青城的守军本就有战力,城防工事也坚固,定能支撑到消息传回,我们且安心等候便是。” 接下来的时日,赢州王府的气氛愈发凝重,廊下往来的侍从皆步履匆匆,说?话?时也下意识放轻声音,连空气里都透着几分紧绷。 可?这份焦灼,却丝毫未蔓延到赢州城内,街头的商铺依旧开门?纳客,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巷弄,孩童们在?街角追逐嬉闹,老人们坐在?墙根下晒着太阳闲聊,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百姓们虽偶有听闻“内陆不太平”的传言,却因官府管控得?宜,未收到任何确切的动乱消息,加之赢州向?来安稳,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唯有守城的兵士,比往日多?了数倍,对进出城门?之人盘查得?愈发严格,每一辆商队的马车,每一个外来的百姓,都要仔细核验身份,询问去向?,才放行入城。 王府书房内,雁萧关将手中写好的密令郑重交给亲卫,看着对方领命快步离去,才转身对明几许沉声道,“如今局势未明,但若中江乱局扩散,或天都生变,赢州迟早会被波及。仅凭神武军现有的兵力与火器,怕是难以应对后续可?能出现的乱局。” 他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火器坊图纸,语气愈发坚定,“火器坊即日起需日夜不休,全力锻造火炮与火铳,不得?有片刻停歇。但凡是锻造所需的铁矿、木炭等?物资,让府库即刻协调,优先供应火器坊,哪怕压缩其他用度,也必须保障生产不中断。” 明几许闻言点?头应下,走到舆图旁沉思片刻,随即补充道,“你考虑的是军需,我倒有一层顾虑,赢州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不好让他们因战事传闻陷入恐慌。” “所以表面?上必须维持生活如常,市集照开,商铺照营,粮价、物价也需严格管控,绝不能出现哄抬现象,让百姓安心。”他话?锋一转,眼底多?了几分审慎,“但私下里,玻璃、烟花、肥皂这些工坊,需即刻减缩民用产能,大幅减少对外供货。” “尤其是烟花工坊,本就与火器制造息息相关,必须优先保障军需,玻璃可?用于制作望远镜,肥皂能维持军中卫生,这些都是潜在?的战略物资。”明几许走到案前,拿起纸笔写下物资调配清单,继续说?道,“后续若真要应对战事,粮草与火器的消耗定然是天文数字。我们必须提前规划用度,先把对内供应与军需储备抓牢,粮仓要加紧囤积粮食,药库要补充伤药,工坊要优先生产军需品,只有把这些根基打牢,才能在?乱局中站稳脚跟。”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条理清晰的部?署,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既顾着前线军需,又护着百姓安稳。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明几许放下笔,抬头与他对视,眼底满是笃定,“我们本就该同?担此事,眼下只需按部?就班推进,剩下的,便等?绿秧的消息吧。” 两人商议既定,一道道指令如同?流水般从王府传出,迅速送达赢州各大小工坊。自这日起,赢州城内的本地商人与外来买家,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往日里随手可?买,货源充足的玻璃器皿、蜜皂等?赢州好货,不仅价格悄然上涨了两成,还时常挂出“今日售罄”的牌子。 这让那些千里迢迢赶来,指望靠着这些紧俏货回去赚一笔的商人如何甘心?几日后,十多?位来自他州的商人聚在?工坊门?外,想要找管事讨个说?法。 可?管事只是拱着手,满脸歉意地以“近来铁矿、皂角等?原料短缺,工坊产能减半”为由搪塞,末了还拿出册子,将几位商人定下的大额采购量,又缩减了近三成。 “这怎么回事?”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的商人语气急切,“前几日我初来赢州之时,管事还说?仓库里有大批存货,怎么短短几日,就说?原料不够、货源紧张了?莫不是你们故意囤货,想坐地起价?” 管事依旧赔着笑,嘴上重复着“原料短缺”的说?辞,却绝口不提其他,任凭商人们如何争执,都不肯松口增加供货。 另一边,几位常年?采购蜜皂、香皂的货商,在?皂坊外辗转了三日,最?终也只买到原定数量三成的货物,一个个面?色凝重,心头的疑虑压都压不住。 赢州商人络绎不绝,出货快,进货更快,来往工坊需要的所有原料都有商人往里送,素来不缺原料,怎么会突然陷入货源紧张的窘境? 他们哪里知道,在?百姓与商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场围绕战事的秘密筹备,正紧锣密鼓地展开。火器坊内,除了日夜锻造火炮、火铳的工匠,另有一批人正忙着校准炮膛、装配火铳零件,将打造好的火器逐一登记入库,同?时清点?库存的炮弹、火药,确保每一件武器都能随时投入使用。 阳巫族的锻造好手也加入其中,凭借精湛的技艺改良火铳结构,和外邦人一起,将火器改造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强。 火药工坊虽对外缩减供货,内部?却在?扩大火药产量,只是产出的火药不再外销,而是由神武军的士兵秘密押运至城外的军火库。 工匠们还在?尝试改良火药配方,在?原有基础上提升火药的爆发力,同?时研制出便于携带的药包,方便士兵在?战场上快速装填。 除了武器与火药,粮草的筹备更是重中之重。 官修竹亲自牵头,组织人手对赢州与明州两地的粮仓进行盘点?,将新收的玉米、红薯、小米等?粮食分类储存,同?时加大对豆类、干菜、盐巴等?耐储存物资的采购。为防止战时粮草被烧被抢,还在?赢州秘密修建了备用粮库,由专人值守,严禁无关人员靠近。 医疗方面?,种略红带着医馆的医工与学徒,连日熬制防治痢疾、外伤感染的药膏,将药材切成便于携带的饮片,分装成一个个急救包。 同?时,她还组织人手赶制担架、夹板等?医疗器具,挑选一批懂医术的青壮,进行简单的外伤处理培训,预备在?战时充当医辅人员,随军队行动。 城防工事的加固也同?步推进。神武军的士兵与抽调的民夫,趁着夜色对赢州城墙进行修缮,加厚城墙根基,修补破损的垛口,在?城门?内侧加装铁板,同?时在?城外挖掘壕沟,设置拒马、鹿砦等?防御工事。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搭建起瞭望塔,安排士兵日夜值守,密切关注城外动向?。 此外,雁萧关还下令征集赢州城内的骡马、大车,由官府统一登记编号,表面?上说?是“用于运输粮草”,实?则是为战时运送军火、物资、伤员做准备。 同?时,他让游岑极从学堂的寒门?子弟中,挑选一批身强体壮、识文断字的少年?,进行基础的文书、传令培训,预备在?战时充当通讯兵,确保军情传递畅通。 王府书房内,雁萧关看着案头汇总的筹备进度,对明几许道,“武器、粮草、城防、医疗,各方面?都已安排妥当,只待中江与天都的消息。” 他重新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舆图上,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划过舆图上“赢州”与“中江”,心中暗道,不管这场乱局背后的推手是谁,他都绝不会让赢州跟着陷入漩涡。 至于大梁……他相信父皇与太子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受战火之苦。 并非他不愿为大梁出力,只是他为臣,若无圣旨,绝不能擅自调动兵力介入内陆战事。 他可?以因火器威胁之故前往西域,相助明州亦可?以说?是因缘际会,中江却不同?,中江为大梁最?富庶的中原腹地,他擅自出兵,即使目的乃是为除逆贼,也会落人口舌,甚至可?能会被打为逆贼同?党。 他倒是不介意,他不能再为弘庆帝惹麻烦了。 且他不再是只身一人,他有心意相通的王妃,有万千仰仗着他过日子的从属和百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他必须守住赢州这方安稳之地,绝不能被轻易裹入其中。 他必须抓紧时间积蓄力量,唯有手握足够的实?力,若真到了不得?不出兵的时刻,他才能成为父皇与太子手中最?锋利的尖刀,刺破乱局的迷雾,荡平逆贼的气焰。亦能化作最?坚实?的盾牌,护住身陷险境的皇室亲眷,守住大梁的安稳根基。 第382章 雁萧关眼底的锐利渐渐隐去,眼下的蛰伏,不是退缩,而是为了将来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乱局最?致命的一击,给予亲人最?可?靠的支撑。 ----------------------- 作者有话说:工作嘛,旧的去了,新的跟着就来了,我真是忙晕了,明天还要加班⊙﹏⊙,要是我能更佛系一点就好了╮(╯_╰)╭ 第280章 赢州暗流涌动?, 大体?却安稳,此刻的天都?却正被一层紧绷的阴霾笼罩。 宫墙之上?,巡逻的卫兵比往日多了数倍, 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宫道里格外清晰。朝堂之上?, 弘庆帝连日理政,脸色越发沉郁, 每逢议事,宣毕渊一派与其他朝臣的争执便如针锋相对,每每火药味浓厚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的天都?,却有稍许不同。 除了无知无觉的百姓, 所有朝臣、门阀乃至宫人, 都?像是在?暗中等待或期盼着?什么,连宫道里的脚步声,都?比往日轻了几分。 这份压抑与期盼, 最终都?汇聚到?了东宫。 产房内,太子妃的嘶喊声已?持续了两个?时辰。那声音并不响亮, 甚至带着?几分沉闷, 似是痛到?极致,才勉强从唇边溢出来, 此刻早已?变得嘶哑, 如同破风箱般断断续续,每一声都?听得屋外人心头发紧。 一盆盆染血的热水被宫女匆匆端出, 殷红的血水顺着?木盆边缘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守候在?外的黛贵妃看得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场景,更未经历过生育之苦,此刻隔着?门板,听着?里面传来的痛呼与稳婆的安抚,心脏跟着?一阵阵抽痛。 身?边的宫女连忙扶着?她去一旁坐下,递上?温热的茶水,却被她摆手拒绝。她满心都?是产房里的太子妃与尚未出世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心思?喝茶。 就在?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弘庆帝身?着?朝服,刚下朝便直奔东宫,连朝冠都?未来得及取下。 “如何?了?”他大步上?前,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急切,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产房大门。 黛贵妃见了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起身?上?前,声音却止不住发颤,“陛下,还……还未生下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语气里满是担忧,“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小,臣妾听着?实在?揪心。” 弘庆帝看着?她紧张到?苍白的脸色,伸手轻轻环着?她的肩膀,语气尽量放缓,带着?几分安抚,“莫慌,御医都?在?外面守着?,定会没事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躬身?侍立的宫女,沉声问?道,“里面具体?情况如何??太子妃气息还稳吗?” 宫女连忙上?前回话,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回陛下,太子妃娘娘年纪尚小,生产本就艰难,但气息还算平稳。御医说,胎位也还算正,只是娘娘身?子弱、气力不足,怕是还要多受些苦头。” 这时,一旁伺候的嬷嬷也跟着?上?前回话,“陛下,佛堂里早已?摆上?了祈福的香案,几位大师都?在?为?娘娘和小殿下诵经祈福呢,定能保佑母子平安。” 弘庆帝顺着?嬷嬷的话往外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东宫院中的空地上?,一排御医正恭恭敬敬地站立着?,个?个?神色凝重,手中药箱紧紧抱在?怀中,眼神紧盯着?产房大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所有人都?清楚太子妃腹中孩子的重要性,当年前太子妃诞下的女儿早夭后,太子便一直无子嗣,如今太子妃不仅有孕,腹中胎儿更是太子唯一的子嗣。 这一胎,不仅是东宫的希望,更是风雨飘摇的大梁朝堂的定心丸,若是出了半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众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产房里的痛呼声渐渐低下去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紧接着?,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位小殿下!母子平安!” 黛贵妃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眼泪像滚珠似的落下来,她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到?产房门口,急切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 不多时,接生嬷嬷抱着?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孩子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众人面前,笑着?说道,“禀陛下,禀贵妃娘娘,是位小殿下。” 黛贵妃探头望去,只见孩子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的,正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小拳头在?脸颊旁一上?一下地挥动?,透着?无比鲜活的气息。 “真?有精神。”她轻声赞叹,想伸手抱抱,却又怕自己笨手笨脚伤了孩子,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孩子柔软的小脸蛋,便转身?往产房里去,口中说着?,“我去看看莺和。” 弘庆帝的目光却始终舍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他伸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平日里威严巍然的脸上?满是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说来也奇,这孩子到?了他怀里,原本紧闭的眼睛竟睁开了一条缝隙,还伸出小小的手,在?他胸前的龙纹朝服上轻轻抓挠,一副格外亲近的模样。 “好小子。”弘庆帝低头看着怀中的孙儿,声音放得极柔,“爷爷在?呢,以?后定护你平安长大。” 他轻轻晃了晃手臂,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出一阵温热的触感从怀中传来。 宫女们脸色骤变,小殿下竟尿了! 尿液透过锦缎,浸湿了弘庆帝的朝服衣襟。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躬身?想要接过孩子,口中急声道,“陛下,让奴才来处理吧。” 谁知弘庆帝却笑着?摇头,丝毫不见愠怒,“无妨,孩子尿了是好事,说明身?子康健。” 他转身?对嬷嬷吩咐道,“取干净的襁褓与尿片来,朕亲自给皇孙换。” 内侍与宫女们皆是一愣,随即连忙躬身?应下,眼底满是震惊,堂堂大梁天子,竟要亲手为?襁褓中的皇孙更换衣物,这份疼爱着?实是少有。 嬷嬷不敢耽搁,很快取来干净的锦缎襁褓与柔软尿片,小心递到?弘庆帝面前。 弘庆帝接过衣物,亲手解开湿透的旧襁褓,动?作虽笨拙,却透着?十二分的认真?,指尖碰到?孩子柔软的皮肤时,更是放轻了力道。 一旁的侍从与宫人看在?眼里,心头无不震动?,陛下对东宫这位小殿下的重视,已?然远超寻常的隔代亲,这或许是动?荡时局里,东宫最大的依靠。 可就在?众人暗自感慨时,刚伸手准备为?孩子擦拭身?体?的弘庆帝,动?作却骤然顿住。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孩子腰下臀侧的皮肤处,那里印着?一块深色印记,初看像是接生时蹭到?的血污或胎脂,可仔细瞧去,却透着?几分规整的纹路。 他皱了皱眉,抬手便要拭去,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印记的瞬间,却猛地停住。借着?院中日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印记的全貌,那并非脏污,而是一块形似火焰的淡红色胎记,纹路清晰,边缘规整,与他记忆中那块“火焰胎记”的形状、位置,几乎分毫不差。 倏地,弘庆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瞳孔骤然紧缩,方才还满是温情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 他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块胎记,脑海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火焰胎记是大梁皇室的秘辛,并非每代子嗣都?会拥有,可但凡身?负此印记者,皆被视为?“天命所归”的象征,是争夺皇位最有利的凭据。 这世上?,总有些事属于皇室核心秘辛,尤其是关?乎血脉与传承的隐秘。 除了历代帝王、身?负印记者,以?及必须经手记录的人手,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这胎记的意义。如今,这块象征着?“天命”的胎记,竟出现在?刚出生的皇孙身?上?。 一旁的内侍最先察觉不对,见弘庆帝神色突变,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喘,连带着?院中众人都?重新绷紧了神经,低头侍立,无人敢出声询问?。 他们虽不知陛下为?何?震惊,却能感受到?那股骤然冰冷的气压,知晓定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 弘庆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帕子盖住那块胎记,动?作轻柔地为?孩子裹上?新的襁褓,只是此刻他的手,已?不复方才的平稳。 他抬头望向产房紧闭的大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 门外天光昭昭,金色的阳光洒向东宫院落,也洒向天都?的芸芸众生,像是要穿透宫墙的阻隔,将数十年来尘封的皇室秘辛,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远在?赢州的雁萧关?,对此刻天都?东宫的惊变一无所知,更不知自己已?多了一位身?负“天命印记”的侄子。 第383章 他此刻正站在?神武军的校场之上?,一身?玄色劲装,目光锐利如刀,盯着?场中正在?操练的士兵。 长□□出的破空声、甲胄碰撞的脆响、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肃杀的气息。 “出枪要快,出腿要狠。”雁萧关?抬手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前方。 校场之上?的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耳欲聋,训练的动?作愈发迅猛。 待操练结束,雁萧关?又匆匆赶回王府,书房,案上?有火器坊催要铁矿的呈文,有乡勇训练的进度报告…… 他拿起公文,耐着?性子批复公文。 他不知道,自己这位刚出生的侄子,以?及那块“火焰胎记”,终将在?不久的将来,把他与赢州,彻底卷入大梁的乱局中心。 好在?递到?雁萧关?手中的公文,都?已?由下属初步整理归类,标注好轻重缓急,他处置起来效率极高。 天边刚翻起一抹晕黄,雁萧关?推开房门,门外侍从早已?候着?,见他出来,连忙躬身?道,“王爷,膳食已?备好,是否现在?去前厅用膳?” 雁萧关?却摆了摆手,径直往另一侧走去。侍从早已?习惯他这几日的举动?,连忙快步跟上?。 这些天来,无论事务多忙,雁萧关?都?绝不会独自用膳,总要寻到?明几许一同用餐。 自将学堂与医药之事,处理的差不多后,明几许便一头扎进了工坊,比往日更为?专注,几乎是以?夜以?继日的劲头,扑在?火器改良上?。 虽说赢州的火器自研发以?来,已?历经数次迭代,从最初的粗制火铳,到?如今能远程轰击的火炮,成效显著。可仍存在?两大难题,一是火铳和火炮发射时偶尔出现的炸膛事故,二是火药威力始终未能达到?预期。 明几许总觉得这些火器还有极大的完善空间,如今有阳巫族族人的手艺相助,加之有研制出火药与火炮的外邦人从旁指导,他更是不愿浪费分毫时间,誓要攻克这两个?难关?。 雁萧关?忙着?练兵、理政、统筹防务,整日脚步不停,明几许则在?工坊与图纸间连轴转,神龙见首不见尾,弄得雁萧关?倒像是个?苦守闺中、等待“丈夫”归来的怨妇。 第281章 几?年的时光, 已将雁萧关打磨蜕变,当年在天都时,他身?上总带着几?分散漫与不正经?, 遇事爱插科打诨, 可?如今,那份少?年意气仍在, 眉宇间的凶戾锋锐却带上了风雨洗礼后的沉淀。 在赢州的百姓看来,他们?的王爷也就是看着凶,哪家大老爷有雁萧关这般亲和,还将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放在心上! 即使?大梁这些年得到过雁萧关不少?助益, 就如遇到疫病时, 他们?可?再?不会等死,更不会吃那劳财害命的五食散。用了肥料的田地,再?懒的人家收成都能涨个好几?成, 甚至朝廷发给各个州府的玉米种子,烟花、肥皂、瓷器……零零种种, 哪样都与他有关。 百姓们?恨不得在家里给雁萧关立长生牌, 可?在那些只听过雁萧关凶名的人,尤其是高?门大户家族子弟的人心中, 他仍是个轻易不敢招惹的人。 毕竟不是谁都等当着满天都的百姓、满朝文武以及当朝皇帝的面, 亲自斩杀朝堂大官,还砍了宣家嫡子。 程家亦然, 若不是无路可?走,他们?绝不敢踏进厉王的封地。 经?过半月有余的悉心诊治,被种略红从林间救下的程家人,终于缓了过来。从最初重伤卧床、气息奄奄,到如今能下床走动、面色红润, 程家上下满是感激。 这几?日,程家子弟得了医馆允许,偶尔会在赢州城内走动,所见所闻,皆让他们?惊叹不已。街头巷尾的道路平整干净,不见半分泥泞,商铺里程列的玻璃器皿晶莹剔透,制成的香皂散发着淡淡清香,这些都是他们?在中江高?价都不一定能买到的新鲜物件。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赢州的百姓衣着整洁,面色平和,孩童们?在学堂外朗朗读书,连守城的兵士都对往来行人和颜悦色,全然没有中江乱局下的惶恐与萧条。 “都说赢州是荒蛮之地,如今看来,竟是比中江的大城还要富庶安稳。”程家大公子站在市集上,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忍不住感叹,“尤其是那些能照亮黑夜的玻璃灯,还有不用挑水就能出水的井,实在是神奇。” 程老爷子坐在医馆的院落里,听着子孙们?的描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能带着家人逃到这样一处安稳之地,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日,是种略红最后一次来为程家人看诊。 她提着药箱走进院落,见程老爷子正坐在石凳上晒太阳,便快步上前,笑?着问道,“程老爷子,今日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不等程老爷子开口,一旁的程家大儿?媳钟红便连忙回话,“劳烦种大夫挂心,公公今日已能自己走动,伤口也不疼了,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说罢,她端来一杯热茶,递到种略红手中,“这几?日多亏了您和医馆的照料,我们?程家无以为报,只能铭记这份恩情。” 程老爷子也缓缓起身?,对着种略红拱手行礼,“多谢种略红大夫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施以援手,我程家众人怕是早已葬身?林间。” 他顿了顿,眼神中带着几?分郑重,“如今我等痊愈,心中实在不安,想亲自去拜见一下王爷,当面道谢,不知种略红大夫能否帮忙通禀一声?” 种略红闻言,偏头想了想,笑?道,“拜见王爷是应当的,只是王爷近日事务繁忙,我也不好直接去打搅他。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家相公,让他帮忙问问,看王爷何时有空。” “您家相公?”程家人闻言皆是一愣,钟红率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莫非种略红大夫的相公,便是之前随您一同前来,偶尔探望我们?的那位公子?” 种略红点头笑?道,“正是,他名官修竹,是王爷的属臣。” “官修竹……”程老爷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眼睛一亮,“莫非是青城郡守官大人的公子?” “老爷子竟认识家父?”种略红有些意外。 程老爷子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当年我在青城与关郡守有过几?面之缘,听闻他有一位公子文名远扬,只是一直未曾得见。没想到竟是种大夫的相公,真?是缘分。” 他转头对家人说道,“官郡守是难得的好官,青城在他治理下一直安稳,如今他的公子在赢州效力,又娶了种大夫这般心善的女子,真?是天作之合。” 钟红也跟着附和,“种大夫与官大人待人皆这般和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种略红高?兴的笑?了笑?,“你们?放心,我今日回去便与他说。王爷虽忙,但你们?是从乱局中逃来的,他定然愿意见见,也好听听中江的具体情况。” 程家人闻言,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只剩下对拜见雁萧关的期待。若是能得这样一位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的藩王庇护,或许他们?能在赢州寻个立身之地。 几?日后,在官修竹的安排下,程家人终于得以进入赢州王府,拜见雁萧关与明几?许。 王府正厅内,雁萧关身着玄色常服,端坐于主?位,衣料上暗纹低调,却难掩周身?气度。明几?许立在他身?侧,素色长衫衬得身?姿清挺,目光温和却透着洞察世事的锐利。 两人神色平和,并无半分倨傲。 程老爷子带着家人躬身行礼,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口中恭敬道,“草民程松,携程家上下,拜见王爷、王妃。” “老爷子不必多礼,快请坐。”雁萧关抬手示意,“你们?刚从乱局中脱身?,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不必拘泥于礼数。” 侍从连忙上前,为程家人引座,又奉上冒着热气的茶汤。 待众人坐定,茶汤的暖意稍稍缓和了厅内的凝重,雁萧关才缓缓开口,目光落在程松身?上,开门见山,“听闻你们?是从中江一路逃来,途中亲历逆贼作乱?如今中江的局势,还请老爷子据实相告。” 提及中江乱局,程松脸上的感激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悲凉。 他双手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茶水晃出涟漪,“王爷有所不知,如今的中江,早已是人间炼狱,那些逆贼哪里是什?么替天行道的义?军,根本是一群杀红了眼的暴徒。” “他们?专挑豪强世家下手,所到之处,世家府邸被付之一炬,雕梁画栋成焦土,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拖到门前砍杀,鲜血染红了整条街巷……”说到此,他语带哽咽。 “我们?程家在中江临江城薄有家业,世代耕读,虽算不得顶级门阀,却也有几?分声名。逆贼攻破城门那日,我们?亲耳听见城里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紧接着便是惨叫……若非我程家积善行德有几?分善名,被城里百姓护着先躲了起来,此时怕是连尸身?都寻不到。“程松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枯瘦的手捂着胸口,似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惨状。 第384章 “我们?被恩人带着藏起来时,曾亲眼看见逆贼举着染血的刀,正追着吴家的小孙子砍。那孩子才六岁,吓得瘫在地上哭,他们?却眼都不眨,一刀下去……”一旁的钟红早已泣不成声,用帕子捂着嘴,泪水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程老爷子接过话头,声音嘶哑破碎,“不止是世家……连城中稍有资产的商户都未能幸免。也就剩城里的平民百姓能保住一条性命,可?也有不少?人受逆贼蒙蔽,见逆贼打着‘杀门阀、除豪强’,‘均分田地、共享财富’的旗号,还在破城后设粥棚拉拢民心,便跟着逆贼作乱。而那些不愿从贼的,也只能躲着。” 雁萧关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他并非不知世家豪强的弊病,在天都时,他便见过不少?门阀子弟鱼肉百姓、侵占良田,对这些盘踞地方的势力本就无甚好感。 可?此刻听闻逆贼以“杀尽门阀”为幌子,行屠戮之实,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连无辜百姓都被牵连,心中只剩滔天怒火。 “荒谬。”雁萧关低声斥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借‘杀门阀’之名行暴虐之事,分不清良善与恶徒,这不是替天行道,是祸乱天下。” 他身?为大梁五皇子,与弘庆帝、太子皆亲厚,骨子里刻着对皇室的忠,对江山百姓的责。可?他又深知世家积弊,明白百姓对门阀心有怨怼并非无中生有。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无措。 世家有错,当由?朝廷律法惩戒,而非让逆贼借题发挥,将中江拖入血海。 明几?许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他伸手轻轻按在雁萧关紧绷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稍稍平复了雁萧关的怒火,语气沉郁却条理清晰,“逆贼此举,看似是宣泄对世家的怨恨,实则藏着极深的算计。豪强世家虽有弊病,却是维系地方秩序的重要支柱,他们?掌控着粮田、商铺,也维系着地方宗族关系,一旦被连根拔起,中江便会彻底陷入权力真?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众人,继续道,“更可?怕的是,逆贼一面屠杀世家,一面又在拉拢百姓。这般恩威并施,绝非寻常逆贼自发所能为之,背后定有高?人指使?。他们?要的不是推翻门阀,是借这股‘仇阀’之势,煽动百姓对朝廷的不满,彻底搅乱中江,甚至波及天都。” 雁萧关闻言,缓缓点头,中江乃大梁腹地,漕运发达,物产丰饶,一旦彻底失控,不仅会断了朝廷的粮草供应,还会让天都失去重要的屏障。而朝堂上尚有人虎视眈眈,若中江乱局扩大,定会趁机夺权。 “老爷子,你们?看到的这些,比任何密报都更真?切。”雁萧关看向?程松,神色添了几?分郑重,“你们?且安心在赢州落脚,日后你们?想起任何关于逆贼的细节,哪怕是他们?首领的模样、行军的路线,或是沿途所见的异常势力,都请立刻禀报王府。” 程松连忙起身?,带着家人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哽咽,“多谢王爷体恤,草民一家能得王爷庇护,已是天大的幸事,若能为王爷分忧,定当知无不言。” 待程家人离去,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明几?许看着雁萧关眼底的沉郁,轻声道,“你既不满世家鱼肉百姓,又需维系皇室与朝堂的稳定,此刻想必很?为难。” 雁萧关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无比坚定,“不满归不满,可?国法与道义?不能丢。世家有错,当治罪,百姓有怨,当安抚。但逆贼这般屠戮,是毁了所有根基,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头看向?明几?许,眼底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下决心道,“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神武军全员集结,骑兵备好战马,火器坊将最新铸成的火炮装车,整军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即刻驰援中江。 再?无掩饰,赢州内外一片肃杀,将士们?披甲执刃,粮草与军械源源不断运往军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临战的紧张。 可?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一艘制式精良的大船正破浪而来,飞速靠近码头,船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绿秧。 船渐渐靠近码头,渐渐能看清船上的景象,船上人寥寥,除了水手外,并无旁人。 绿秧此时亦不在甲板,而是转进了船舱中,很?快,她扶着一位面色苍白却难掩贵气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名嬷嬷。 嬷嬷手上紧紧抱着一件东西,待凑近了一看,那居然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孩。 第282章 “贵妃娘娘, 小殿下,总算到?赢州了。”绿秧一手扶着黛贵妃往前走,边侧头看了一眼嬷嬷怀中的婴孩, 声音里满是庆幸。 黛贵妃站在船头, 望着眼前陌生?的赢州码头,双目瞬间盈满泪水, 目光落在婴孩身上时,更是充满了疼惜与急切。这孩子,正是太?子妃刚诞下的骇子,也是如今东宫唯一的子嗣。她一路从天都?出逃, 冒着被追兵拦截的风险, 终于抵达了这片安稳之地。 “快去禀报王爷、王妃,绿秧姑娘回来了。”码头上的守军统领先认出绿秧,刚要挥手让兵卒通报, 却听见绿秧口中“贵妃娘娘”“小殿下”的称呼,整个?人瞬间怔愣住, 随即行礼, 声音都?带着颤,“末将不知贵妃娘娘与小殿下驾临, 有失远迎, 还望恕罪。” 说罢,忙命人以最?快速度前往王府报信, 黛贵妃是王爷母妃,世人皆知两人关系亲厚,东宫小殿下是皇室嫡脉,这两位主子驾临,赢州上下谁敢有半分怠慢? 消息传到?王府时, 雁萧关正与明几许检查军械,听闻黛贵妃与东宫小殿下驾临赢州,雁萧关手中的火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母妃?还有小殿下?”他失声惊呼,满心?都?是难以置信,“母妃不是应在天都??怎会冒险离都?来赢州?” 明几许也神色一凛,沉声道,“黛贵妃带着小殿下来赢州绝非小事,定是天都?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 雁萧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拉上明几许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朝着码头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念头,父皇虽年迈力衰,可手中却掌握着十万禁军,俱是心?腹,这也是宣毕渊尽管在朝堂上势大,却不得不俯首称臣的原因。 十万禁军,即使是对上北境军也能抵挡数月,若是毫无军纪的乱贼,依靠天都?城防,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失败。 宫城位于天都?内城,如无意外,自然安全。 可如今母妃带着东宫小殿下出逃,难道天都?已落入宣毕渊之手?父皇的安危又如何? 赶到?码头时,黛贵妃正抱着坐在棚子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那小小的婴孩许是一路颠簸累了,此刻正安稳地睡在她怀中,小眉头微微蹙着,模样惹人怜爱。 雁萧关快步上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母妃。” 黛贵妃听到?声音,猛地抬头,见是雁萧关,眼泪瞬间决堤,抱着孩子扑到?他身前,“萧关。” 雁萧关看着母妃,只觉心?头又酸又痛。他轻轻拍着黛贵妃的背,温声安抚,“母妃别怕,有我?在,赢州就是你们的安稳之地。父皇他……他还好吗?” 黛贵妃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的木盒,郑重地递到?雁萧关手中,“这是你父皇的密旨。” 说完,她便?撇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着实让看着的人心?碎。 雁萧关接过密旨,指尖微微发颤。他打?开卷轴,父皇潦草却坚定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句都?透着对江山的牵挂与对他的期许。 待看清内容,他猛地将密旨合上,眼露寒意。 他抬头看向明几许,见对方眼中满是支持与坚定,心?中的慌乱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海风卷起他的衣袍,黛贵妃怀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小脑袋,张嘴就要哭。 雁萧关僵硬看着他,求助的望向黛贵妃。 黛画歌笑看他一眼,轻轻摇晃孩子,温柔地安抚。 见孩子安静下来,雁萧关松了口气,连忙道,“母妃一路辛苦了,快,先随我?回府歇息。” 明几许也上前见礼,温声道,“贵妃娘娘一路劳顿,王府已备好热茶与膳食,我?们先回城吧。” 黛贵妃点了点头,由?绿秧搀扶着上了马车,嬷嬷抱着小殿下紧随其后?。 雁萧关与明几许骑马护在马车两侧,缓缓往城内走去。 马车行驶在赢州街头,黛贵妃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象,眼中满是稀奇,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沿街商铺里陈列的种种器具,都?是雁萧关年年往天都?送的物件。 街旁,孩童们背着书包在摊子上闲逛,遇到?喜爱的东西,掏出钱买下同人分着吃用,留下一片欢声笑语。 第385章 百姓们提着菜篮在市集上笑着讨价还价,守城兵士对往来行人温和问询,全然没有乱局下的惶恐与压抑。 “赢州……竟是这般热闹安稳。”黛贵妃轻声感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车窗上装着的透明琉璃,“着车窗居然能照见人影真是新奇得很。” 雁萧关闻言,笑道,“母妃若是喜欢,回头让工坊送些到?您院里。这些都是明几许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儿,既能方便?百姓生?活,也能为赢州攒些家底。” 明几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黛贵妃道,“都?是些寻常物件,能让娘娘觉得新?鲜,便?是它们的用处了。” 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抵达王府。 雁萧关亲自扶黛贵妃下车,引着她往内院走去,嬷嬷抱着小殿下跟在身后?。进了厅堂,侍从奉上热茶,黛贵妃接过茶杯,却先将婴孩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雁萧关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母妃,这小崽子……是东宫哪位妃子的孩子?他母亲如今何在?我怎么从未听闻太子哥哥迎了太?子妃?” 黛贵妃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露出惊讶的神情,“太?子妃便?是黛莺和啊,你竟不知?天都?不是特意给你送过信吗?” “黛莺和?”雁萧关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桌沿,茶水溅出大半,“她才多大,满打?满算不过十六岁,太?子哥哥比我?还年长,怎么会……” 他话未说完,语气已染上几分急色,黛莺和是他亲自救出,又看着护着长大的。如今听闻她竟嫁给了比自己大近十岁的太?子,还生?下了孩子,心?中又惊又急。 一旁的明几许也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当初天都?来信时,雁萧关正在西域,信件是他代为?接收的。后?来他前往西域支援,又遇明州战事,一来二去,他竟将这桩婚事彻底抛在了脑后?,忘了告知雁萧关。 他轻叹一声,“是我?的疏忽,当年信件送来时,恰逢西域事情紧急,后?续诸事繁杂,便?没能及时与你细说。” 雁萧关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落在婴孩身上,语气中满是怅然,“不怪你,只是黛莺和那丫头怎么会突然愿意嫁给太?子?她分明……” “是黛莺和自己进宫来求我?的。”黛贵妃见他神色急切,连忙解释,“去年开春,她主动入宫,说太?子温厚稳重,愿与他结亲。陛下与我?起初也觉得她年纪小,可架不住她一再?坚持,说这是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绝非一时冲动。” 雁萧关闻言,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黛莺和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居然已成婚生?子。 他看着黛贵妃怀中的婴孩,渐渐察觉出那孩子眉眼间依稀有黛莺和的影子,心?中的疼惜渐渐化作咬牙切齿,“这丫头真是胆肥了……” 黛贵妃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黛莺和嫁入东宫,太?子待她极好,事事顺着她,从不让她受委屈。只是如今天都?已乱,陛下一定要我?尽快带着孩子离开,我?走时她还在月子,没能带上她,也不知她此刻……”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又低沉下来,眼中满是担忧。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语气坚定,“母妃放心?,黛莺和身为?太?子妃,有父皇护着,宣毕渊暂时不敢动她。” 接下来的几日,赢州王府气氛虽因天都?局势而凝重,却也因黛贵妃与小殿下的到?来,多了几分暖意。 雁萧关与明几许一面加紧处理军政要务、囤积粮草军械,一面时常陪黛贵妃说话,听她讲述天都?的近况。 黛贵妃则安心?在府中照料小殿下,偶尔也会去工坊看看那些新?奇物件,渐渐放下了心?中的焦虑。 可这份安稳并未持续太?久。这日清晨,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陆从南慌张来报,“殿下,陆自心?和陆灵珑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惊讶地都?顾不上他还在自己和自己闹别扭这回事了,“他们护送太?子殿下到?赢州城了,只是……只是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其他人也伤势惨重。”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当即快步赶往府门。 刚到?门口,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阶下,陆自心?与陆灵珑正抬着一个?担架下来。 雁萧关脚步一顿,两人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陆自心?的左臂缠着染血的破布,布条下隐约可见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原本圆润的身形此刻瘦削入骨,甚至微微佝偻。 陆灵珑的情况更糟,右腿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步都?踉跄一下,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眼眶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几分警惕与坚毅。 而担架上的太?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鲜血早已浸透布料,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殿下,我?们来了……”陆自心?抬眼看到?雁萧关,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的警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高?高?咧开唇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话音未落,便?因脱力晃了晃,幸好陆从南及时扶住了他。 陆灵珑也看向雁萧关,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王爷放心?,太?子殿下还活着……我?们去焦州接应时,恰逢他遭宣毕渊的人追杀,若再?晚一步,便?真的……” 说到?此处,她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雁萧关看着两人满身的伤痕与疲惫,又看了看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太?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快步上前,吩咐侍从,“快,将太?子殿下抬到?内院客房,传种略红立刻过来诊治。” 侍从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陆自心?与陆灵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侍从的搀扶下,踉跄着跟了上去。 侍从们小心?翼翼将太?子抬进内院客房,刚放下担架,雁萧关便?快步上前,伸手探太?子鼻息。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指尖触及的皮肤更是冰凉一片,他心?头一紧,转头对侍从厉声吩咐,“快去催催种略红。” 侍从领命狂奔而去,明几许已俯身查看太?子伤势,他轻轻掀开太?子胸口的纱布,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锁骨下方斜划至肋骨,伤口边缘泛着紫黑,显然是被淬了毒的兵刃所?伤。除此之外,太?子的手臂与腿部还有数处瘀伤,想?来是逃亡途中摔倒磕碰所?致。 “伤口中毒,失血过多,还伤及内脏,已是命悬一线。”明几许指尖按压在太?子腹部穴位,语气凝重,“寻常汤药与包扎根本无用,必须先清毒止血,稳住心?脉,否则撑不过今日。” 说话间,种略红提着医箱匆匆赶来,见此情景也惊得脸色发白?,连忙拿出银针与解毒丸,试图为?太?子施针排毒。可她刚将银针刺入穴位,太?子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气息愈发微弱。 种略红手忙脚乱地收回银针,额角渗出冷汗,“王爷,太?子伤势太?重,毒素已侵入肌理,臣……臣医术浅薄,只能勉强压制毒素扩散,根本无法根治。” 明几许眉头紧锁,指尖按压在太?子心?口与腹部穴位,片刻后?收回手,语气凝重却带着几分笃定,“毒素虽烈,但清毒与护住心?脉与我?而言并非难事,尚能稳住他的伤势。只是太?子这伤口太?深,边缘皮肉已因毒素侵蚀开始坏死,需开刀剔除腐肉,再?进行精细缝合,另外,还需接上断裂的骨头,这些我?做不到?。” 他抬头看向雁萧关,语速极快地补充,“开刀缝合非我?所?长,尤其是这般触及内脏的复杂创口,需毫厘不差的精准手法。吴文元擅长外科疡医,手法精湛,唯有他前来相助,才能确保手术万无一失。” 雁萧关闻言,当即转身对亲卫道,“快备快马,去学堂请吴文元先生?。” 赢州学堂中有医学馆,吴文元在其中担任疡医主教习,比之当初报仇时的癫狂绝望,现今已被许多学生?烦的再?没有心?思寻死腻活了。 亲卫领命,翻身上马,马蹄声瞬间消失在巷口。 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雁萧关在客房外焦躁地踱步,时不时探头往里张望,只见明几许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与解毒丹,以银针刺入太?子百会、膻中、涌泉等几处关键穴位,暂时封住毒素蔓延的经脉。又将解毒丹碾碎,以温水化开,用银勺小心?喂入太?子口中,动作沉稳,不见半分慌乱。 种略红则跪在一旁,按明几许的吩咐准备烈酒、纱布与止血草药,神色紧张得不敢呼吸。 第386章 这时,内院得到?消息的黛画歌和抱着孩子的嬷嬷赶过来,皇孙此时还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满院子看。 陆从南看去,抿抿唇,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太?子,终究还是按下心?中的别扭,朝自己的外甥走去。 约莫半刻钟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文元提着医箱,风尘仆仆地赶来,“王爷,王妃,究竟是何人伤势如此危急?竟要劳烦王爷亲自派人相请?” “是太?子殿下,被淬了剧毒的刀器所?伤,断骨危及内脏,需先清毒稳住心?脉,再?由?你主刀剔除腐肉、缝合伤口。”明几许起身让开位置,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我?已用银针与解毒丹压制住毒素,护住了他的心?脉,接下来便?拜托你。” “创口深处与内脏相连,下手需格外谨慎,若伤及肺腑,便?回天乏术了。”明几许提醒。 吴文元点头应下,打?开医箱,取出特制的薄刃、银钩、针线等外科器械,用烈酒反复浸泡消毒。 明几许则再?次凝神,不断挪动银针将毒素往伤口处聚拢,方便?吴文元一并剔除,种略红跪在一旁,双手稳如磐石,随时准备递上器械与止血草药。 客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唯有器械碰撞的轻响与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雁萧关站在门外,听着屋内偶尔传来的金属碰撞声,手心?全是冷汗。太?子与他并无真的血脉亲缘,尤其是在小时,他被母妃收养后?,性子被母狼带的跟幼狼大差不差,哪里都?与寻常人大相径庭,更可况他还处在宫城,是任何言行举止都?需要仔细的皇子。 宫女、内侍、教习,谁都?看不上他,眼里的不耐烦在他面前丝毫不加掩饰,他是狼孩,又看不懂,面子上过得去不就行了。 唯有三人不同,弘庆帝、黛画歌,剩下的就是太?子,将他当弟弟带在身边,帮他改正不合适的一言一行,言传身教。 无血脉相连,却胜似亲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于传来吴文元的声音,“腐肉已剔除干净,伤口缝合完毕,毒素也已随腐肉一并清除,后?续只需按时服用解毒汤药,静养即可。” 明几许缓缓收回手,起身时脚步微微踉跄,脸色也有些苍白?,长时间以银针控毒护脉,对自身损耗极大。他走到?门口,看向焦急等待的雁萧关,轻轻点头,“保住命了,接下来只需绝对静养。” 雁萧关悬着的心?瞬间落下,快步就要往里走,却被吴文元伸手拦住,“王爷且慢,太?子虽已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又经开刀之痛,身子极度虚弱,此刻若受惊扰,极易引发伤口崩裂或感染。而且……” 吴文元顿了顿,语气凝重,“他何时能醒来,臣也无法断言,或许三五日,或许半月,全看他自身的求生?意志。” 雁萧关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吩咐道,“派人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每日的汤药与膳食,都?由?你亲自查验后?再?送进来。” 说罢,他看向明几许苍白?的脸色,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放柔,“你也耗费了不少气力,快些回房歇息,我?让人给你炖些补气血的汤羹。” 明几许靠在雁萧关肩头,轻轻“嗯”了一声,眼底的疲惫终于显露出来。 第283章 入夜后的赢州王府, 褪去了白日的肃杀,多了几?分静谧。雁萧关处理完政务,路过?内院时, 先转身也往黛贵妃院中去。 皇孙自天都颠簸千里来?到赢州, 一路都未曾害病,足可见身体底子壮实, 当然?,亦与黛贵妃照顾的无微不至有关。她事事不假人手,皇孙同她极是亲近,离了她片刻都得嚎啕大哭。 黛贵妃也舍不得他, 来?了赢州亦将?孩子抱到自己房中同住。 推门而?入时, 屋内烛火柔和,襁褓中的皇孙早已睡熟,小脸红扑扑的, 呼吸均匀。 黛贵妃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为?孩子牵滑落的襁褓, 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的脸颊,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母妃。”雁萧关放轻脚步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黛贵妃抬头见是他, 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示意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压低声音, “刚处理完事务?看你这几?日忙得,眼底都有青黑了。” “还好,都是该做的。”雁萧关看着床上的皇孙,轻声问道,“在赢州住了几?日, 还习惯吗?院里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黛贵妃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孩子身上,“住得惯,你安排得周全,比在天都还舒心些。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几?分担忧,“只是还忍不住念着你父皇,不知道他在天都过?得怎么样?宣毕渊那贼子会?不会?为?难他?” 黛贵妃生性温软,自小被家?人护着,嫁入宫中后又得弘庆帝百般疼爱,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如?今能咬牙骂出“贼子”二字,足可见她对宣毕渊的厌恶已深到极致。更何况她久居后宫,向来?对前朝之事漠不关心,弘庆帝也不愿让她忧心朝堂纷争,凡事都只报喜不报忧。 她此刻能有这般焦虑,怕是宣毕渊在天都的猖狂已毫不掩饰,连后宫都能听闻风声。 雁萧关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母妃放心,父皇手握十万禁军,那是他多年经营的心腹力量,宣毕渊虽在朝堂势大,却也不敢轻易擅动父皇。而?且我已派人分别去中江、天都打?探消息,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回讯了。” “打?探又有什么用?”黛贵妃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你父皇遇事从来?不同我细说,当年太子出事是这般,此番天都大乱也是如?此。他一股脑就?把我和皇孙送到赢州,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可我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 雁萧关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打?趣,“父皇那是疼你,舍不得让你受惊吓,母妃这是跟父皇置气呢?依我看,父皇是怕跟你说了,你夜里睡不着觉。等?将?来?我们杀回天都,你再当面跟他算账,让他给你赔罪,好不好?” 黛贵妃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就?你会?说话,行了,你也累了,快去歇息吧,别在我这儿?耽误功夫。” 雁萧关见她情绪好转,便?起身告辞。 刚走出院门,就?见一道身影在墙角探头探脑,仔细一看,竟是陆从南。 他走上前,一巴掌轻轻拍在陆从南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作甚鬼鬼祟祟的,想偷东西?” 陆从南揉了揉后脑勺,撇撇嘴,“谁偷东西了?我来?看看我外甥,不行啊?” “现在承认是你外甥了?”雁萧关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之前绿秧跟你说太子妃是黛莺和,你多了个?外甥时,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说太子无良拐走了你妹妹。” 提到黛莺和,陆从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我妹妹在深闺里养得好好的,知书?达理,性子又软,怎么可能无端端非要嫁入东宫那种地方?定是太子用了什么法子,或是父皇下了命令,她才不得不从。” 雁萧关看着他较真的模样,反倒看得开,淡淡道,“万般皆由?不得旁人,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当初我们离开天都之时,想将?她一同带来?赢州,她不是也不愿?那小妮子看着软,主意大着呢,谁也逼不了她。” 陆从南愣了愣,看向雁萧关,语气复杂,“你倒是想得开。” “不然?呢?”雁萧关哼小医生,“一天天的怨天尤人,纠结谁逼了谁,日子还过?不过?了?” 陆从南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说起来?,我都还没成婚,现在倒先有了这么大的外甥,想想也真是奇怪。”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另一边的院落,那里是陆灵珑和陆自心养伤的地方,高兴道,“好在还有陆灵珑和陆自心陪我,不然?我这孤家?寡人,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伴,得多难受啊。” 他又看向雁萧关,忍不住长叹一声,他之前还以为?王爷才是那个一辈子找不到媳妇的主儿,毕竟王爷以前在天都之时,对姑娘家?的示好从来?都不理不睬。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爷居然?就?这么拐到了明几许这么个大美人做王妃,还把人护得跟什么似的。 雁萧关闻言,冷笑一声,斜睨着他,“谁跟你说陆灵珑和陆自心是孤零零一人的?” 陆从南猛地一愣,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不是?他们俩除了办事需要,就?没见他们跟旁人走得近过吗?难不成……” 他话未说完,眼中已闪过?几?分八卦的光芒,“他们俩之间有猫腻?” 夜色沉沉,却遮不住陆从南满脸的震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陆灵珑和陆自心自小就?是死对头,见面就?掐,一言不合能吵到脸红脖子粗,怎么看都不像有“猫腻”的样子。明明身旁的夜风还带着几?分暖意,他却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387章 雁萧关看着他这副呆样,不忍卒睹地摇了摇头,这呆小子到底随了谁?反正不可能随我。 他心里暗自嘀咕,民间倒有“外甥多像舅”的说法,可要论起来?他也是陆从南的叔叔,跟“舅”沾不上边,不过?细细一想,对方的性子反倒越来?越像他那位既是长兄又是师傅的陆少将?军。 一样的实诚,一样的不开窍。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免得又被陆从南缠着歪想。 两人心里都在默默给对方安上“呆子”的标签,雁萧关实在看不下去他杵在原地瞎琢磨,抬脚轻轻踹在陆从南后腰上,“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你当陆灵珑一直往绮漪坊待着,就?只是为?了好玩?” 陆从南被踹得一个?趔趄,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懵懂看向雁萧关,“难道不是吗?” 雁萧关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是他心上人在里面待着。” 陆从南连忙快步跟上,凑到雁萧关身边,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虽然?呆,可也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问出口。 能在绮漪坊待着的人,无论男女?,大多都藏着一段难言之隐。 虽说绮漪坊规矩自由?,能让他们自己选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可若能好好做个?寻常百姓,谁又愿意在青楼楚馆里,靠以色事人谋生呢? 既然?不好追问陆灵珑心上人的事,他便?将?话头转到了陆自心身上,“那陆自心呢?我可从没见他跟哪家?姑娘走得近,难不成他也没心上人?”话刚说完,他忽然?想起身旁雁萧关与明几?许的情况,脸上瞬间露出惊悚的神情,“总……总不可能陆自心那家?伙,也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吧?” 他这心思明晃晃摆在脸上,连半分掩饰都没有。雁萧关看了,简直又气又笑,“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陆自心手下不是有个?圆脸姑娘吗?” 陆从南仔细回想片刻,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我每次见她,怀里都揣着零嘴儿?,看着就?好吃。” 陆从南自己也爱吃零嘴,正因如?此,他还偷偷瞧过?好多次那姑娘手里的吃食,心里早就?眼馋过?好几?回。 雁萧关嗤笑一声,拆穿道,“你就?只顾着吃,没见陆自心偷偷给那姑娘塞好东西,笑得那叫一个?不值钱,比见着钱财还高兴。” 陆从南这下总算反应过?来?,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啊,陆自心那家?伙最是爱钱财,连多花一个?铜板都要算计半天,如?今竟把人看得比钱财还重,想必……想必那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陆从南见他不反驳,默默咽下心酸,原来?自小的额伙伴之中,竟真就?只剩他一个?还没人要了。 想起就?自己孤孤单单,他面色瞬间有些龟裂,憋了半天,才看着雁萧关转身要走的背影,连忙追上去,声音带着几?分扭捏,“王爷。”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红,却能听出语气里的局促,“那……那我是不是也该成婚了?你看,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不在了,你身为?王爷,是不是得给我安排安排?” 雁萧关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看上谁了?要是有中意的,我倒能帮你递个?话。” 陆从南连忙摇头,语气理直气壮,“没看上谁呀,这不是年龄到了,就?该成婚了吗?你看大家?都有伴了,就?我还是一个?人……” 雁萧关闻言,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情的事哪能将?就??你自个?想辙去,要是真遇到喜欢的,再跟我说。” 说完,便?转身往主院走去,留下陆从南一个?人在原地琢磨。 轻松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待雁萧关回到主院,便?见明几?许披着一件素色里衣,倚在贵妃榻上晾头发。烛火映着他乌黑的长发,发丝上还沾着些许水汽,侧脸线条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 雁萧关走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触到微凉的湿润,“怎么不擦干了再坐?夜里风凉,小心着凉。” 明几?许抬头看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刚洗完,懒得动,风吹吹就?成。” 见雁萧关面色不好,他连忙转移话题,“你去母妃院里了?看你神色,母妃情绪好多了?” “嗯,哄好了。”雁萧关没揭露他的额心虚,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一旁的干布,轻轻为?他擦拭头发,动作轻柔,“还遇到陆从南那呆子,缠着我要我给他安排婚事,说什么年龄到了就?该成婚,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明几?许闻言,低笑出声,“陆从南倒是实诚,不过?感情之事,确实不能将?就?,等?他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自然?就?懂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雁萧关,眼神认真,“太子的伤势稳住了,母妃和小殿下也平安抵达,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筹划出兵之事了?” 话落,雁萧关擦拭头发的手骤然?停住,神情一僵,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明几?许何等?敏锐,当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是不是陛下给你的密旨中有旁的吩咐?” 雁萧关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干布,往后一倒,整个?人瘫在贵妃榻旁的软椅上,双手交叉撑在脑后,眼底满是纠结,“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当然?,不止是瞒不住,还在于他不愿瞒。 “说说吧,”明几?许坐直身子,语气温和却带着安抚,“密旨上究竟写了什么?说不定我们一起商议,能找出应对之法。” 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密旨上让我按兵不动,不必急于驰援中江,只需时刻关注中江乱局。还说……等?中江被乱贼全部拿下,乱贼转往天都之时,我再起兵,一举拿下中江。” 他顿了顿,语气中满是不解,“父皇的意思是让我保存兵力,不做无谓损耗,等?乱贼与天都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届时拿下中江,既能少流血,还能收获中江百姓的民心。” 明几?许闻言,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眼神逐渐变得深邃,“不对,陛下身为?大梁皇帝,为?何会?放任乱贼攻下中江?中江乃大梁腹地,漕运命脉所在,一旦失守,天都的粮草供应都会?受影响,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害。且他为?何能判定乱贼拿下中江后,一定会?转往天都?除非……” “除非父皇知道乱贼背后的人是谁,甚至清楚对方的计划。”雁萧关接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却又添了几?分疑惑,“可他若是知道,为?何不直接派兵平定,反而?要牺牲中江?这实在说不通。” “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明几?许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几?分,“据绿秧回来?禀报,中江并非全被乱贼掌控,还有几?座城池像青城一样,在地方官的带领下顽强抵抗,百姓也自发组织乡勇协助守城。我们派去的几?百神武军精锐,除了打?探消息,也在暗中联系这些抵抗力量,为?他们输送粮草与器械的同时,举兵相助。” 他看向雁萧关,眼神带着追问,“乱贼想要彻底拿下中江,绝非易事。接下来?两军对峙,必定死伤惨重,城池会?被毁坏,百姓也会?流离失所。那些还在抵抗的州府可是中江最后的希望,你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沦为?战场,看着百姓在战火中受苦吗?” 雁萧关猛地坐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我不能。” 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密旨上的计划是周全,可那是用中江百姓的性命换回来?的周全,我若是按兵不动,看着乱贼屠城掠地,与天都那些坐视不管百姓受苦受难,自己却钟鸣鼎食的权贵有何区别?” 在大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遍地皆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刀、练过?兵,也曾为?赢州百姓修建水利、开垦良田,此刻却因密旨的命令而?颤抖,“我不懂父皇为?何要这样安排,也不懂所谓的‘保存兵力’‘收获民心’,若是连百姓的性命都保不住,就?算拿下中江,又有何意义?” 明几?许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萧关,你不必纠结于密旨的命令,也不必困惑于陛下的意图。你且问自己心中所愿……” “你想要的,究竟是按部就?班完成命令,还是守住你一直珍视的东西?” 雁萧关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赢州百姓的笑脸,闪过?中江流民的惨状,闪过?太子重伤的模样,还有黛贵妃抱着皇孙时担忧的眼神。 沉默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纠结尽数褪去,只剩下坚定,“我想让百姓平安喜乐,想让大梁有盛世?太平,不是用牺牲换来?的太平,是所有人都能安稳活下去的太平。” “那就?够了。”明几?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密旨的计划虽看似周全,却失了民心根本。我们可以不按兵不动,但也不能贸然?出兵,我们可以先带着神武军精锐,以其他名义进入中江,既不违背保存主力的原则,又能护住那些还在抵抗的城池,减少百姓伤亡。” 第388章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让人再深入打?探乱贼背后的势力,确认到底同谁有关。”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你说得对,与其坐视中江沦陷,不如?主动出击,护住一方百姓。这样既不算浪费兵力,还能在中江建立根基,后续再看天都情势,若是乱贼当真出兵天都,我们也能名正言顺举兵。” “就?是,该以什么名义去中江?”雁萧关真诚地看着明几?许问。 第284章 明几许闻言, 目光一转落在外间桌面一盘零嘴上,那是一盘晾晒好的?红薯干,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转头看?向雁萧关, “以送红薯种为名。” “送红薯种?”雁萧关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这与出兵中江有何关联。 “你忘了?”明几许笑着提醒, “去年?我们在赢州试种红薯,产量极高,耐旱易活,即便?在贫瘠土地上也能生长。如?今中江遭乱贼侵扰, 高门大户或亡或逃, 他们名下?良田因战事大多荒芜,再过些?时日,怕是要?闹粮荒。” “这几座城坚守数月, 粮草定然紧缺。我们带着几个人护送带着红薯种的?商队,不就能名正言顺进入中江。”他起身走到书架旁, 取出一张中江舆图, 在上面圈出几处仍在抵抗乱贼的?城池,“毕竟送粮种是惠及百姓的?事, 他们挑不出错处。” 雁萧关凑近舆图, 看?着那些?被圈出的?城池,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且护送粮种时,还能暗中与守城官员联络,摸清城内兵力与粮草情况,趁乱帮他们加固城防、抵御乱贼。” “正是如?此。”明几许点头,指尖点在舆图上的?青城, “青城是官郡守驻守之地,也会是我们最?先联系上的?抵抗力量。我们先将第一批红薯种送到青城,后续再往其他城池输送。这样?一来,不仅能护住百姓,还能让中江百姓知道,赢州始终在帮他们,为我们后续举兵赢得民心。” 雁萧关豁然开朗,伸手拍了拍明几许的?肩膀,“还是你想得周全,用送红薯种这个由头,既避开了擅动兵力的?嫌疑,又能实实在在帮到中江百姓,还能为后续计划铺路,一举三得。” “不止这些?。”明几许补充道,“我们还能让护送粮种的?士兵,沿途记录乱贼的?布防与行军路线,摸清他们的?兵力分?布。另外,让种大夫带着几名医工一同前往,以送医入乡为名,深入村镇,打探乱贼背后的?势力与动向,毕竟医工走街串巷,不易引起怀疑。”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眼中满是信服,“好,就按你说?的?办。” 明几许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窗外夜色渐浓,可两人心中的?方向却愈发清晰。 出发前,雁萧关特意叮嘱吴文元照顾好仍昏睡的?太子,又转向黛贵妃,温声宽慰她在王府安心住下?,府中事务有瑞宁打理,无需她操劳。 黛贵妃握着他的?手,反复叮嘱“万事小心”,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雁萧关一一应下?,才与明几许转身登上前往中江的?船。 船缓缓驶离码头,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立在船头,海风卷起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岸边黛贵妃含泪的?身影渐渐变小、模糊,最?后彻底融进远方的?暮色里。 雁萧关望着那片消失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明几许察觉到他的?紧绷,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一壶温热的?茶水,“放心,赢州不会出事的?。” 雁萧关接过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中的?牵挂稍稍平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素色长衫,又扫过甲板上的?景象。 神武军大多换上了水手或商贩的?短打,三三两两聚在角落整理货物?,粗布包裹的?红薯种堆得整整齐齐,外面印着“赢州粮行”的?红漆字样?,与真正的?商队别?无二致。 唯有十个亲兵仍穿着轻便?军甲,守在船舱外,看?似随意地擦拭着腰间的?短刀,实则目光锐利地留意着江面动静。 “这样?的?装扮,任谁看?了,都只会当我们是寻常商户赶路。”他偏头对明几许笑道。 明几许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 船行三日,顺利进入中江水域。 越往内走,沿途的?景象越显萧条,岸边的?村镇大多断壁残垣,烧焦的?房梁歪歪斜斜地架在废墟上,偶尔能看?到几个流民蜷缩在破屋角落,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望着江面。 原本繁忙的?渡口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破旧的?小船搁浅在滩涂上,船底结着厚厚的?淤泥,透着一股死寂。 雁萧关看?着这一切,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心中的?沉重愈发浓烈,“之前只听程家人说?中江乱,却没想到乱到了这个地步,百姓连个安稳住处都没有。” 明几许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开口,远处村落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夹杂着茅草燃烧的?噼啪声。 两人脸色骤变,快步登上岸,拨开岸边的树丛望去。 只见百来个乱贼手持刀枪,正围着一处不大的?村落肆虐,茅草屋的?屋顶已被点燃,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几个老妇跪在地上,死死抱着怀里的?粮袋哀求,却被乱贼一脚踹翻在地,粮袋被扯开,糙米撒了一地。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吓得哇哇大哭,扑向被踹倒的?老妇,却被乱贼粗鲁地推倒,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不是说?这些?乱贼只针对高门大户吗?”雁萧关眼底瞬间燃起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原来私底下?,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不肯放过。” 他话音未落,腰间长刀已“唰”地出鞘,“不过百来个乱贼,随我杀。” 话音刚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出手带着雷霆之势,为首的?乱贼正弯腰去抢孩童身上的?长命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雁萧关一刀刺穿胸膛,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身后的?亲兵紧随其后,他们皆是神武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虽只有十人,却个个以一当十。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百来个乱贼便?被尽数斩杀,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再无一人能站起来。 雁萧关收剑入鞘,快步走到那受伤的?孩童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孩童抱起,旁边适时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与血污。 孩童起初还在发抖,见他眼神温和,渐渐停止了哭泣,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村落里的?百姓这才缓过神来,几个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雁萧关与亲兵们跪地磕头,声音哽咽,“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若不是你们,我们这村子怕是要?全没了。” “大家快起来,不必多礼。”雁萧关扶起他们,“我们是赢州来的?商队,路过此地,见乱贼作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他转头看?向明几许,刚想提议找个地方临时落脚,却见明几许正站在一旁的?高地查看?地势,见他看?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村落四面都有树丛遮挡,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外界,隐蔽性极好,用作我们的?临时据点再合适不过。” 雁萧关眼前一亮,顺着明几许的?目光看?向村落四周,果然,浓密的?树丛像天然的?屏障,将村落与外界隔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他当即做了决定,“你留在这里安抚百姓,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我带两个亲兵潜入青城,亲自去看?看?城内的?情况。” 抵达青城城下?时,已是深夜。 雁萧关伏在城外的?树丛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城头望去,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的?灯火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守军抱着长枪来回走动。 翻过城头,整个城池被一股冷清寥落的?气氛笼罩,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即便?是他初来青城撞见疫病和贼党作乱时,也从未这般死寂。 雁萧关的?眉头越拧越紧,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官郡守向来治政严明,青城又有坚城可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难道城内出了变故? 官相?旬和衣躺在书房的?榻上,双眼紧闭,却毫无睡意。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青城的?处境,虽说?青城暂时守住了,可粮道被乱贼掐断了大半,城内军民的?粮草只能勉强支撑,中江各地自顾不暇,粮仓被乱贼扫荡一空,接下?来他该去何处寻粮?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城外乱贼的?动向。 这些?日子,乱贼总爱三五不时来城外搅扰,喊声震天,箭雨也往城墙上射。 可箭大多射在空处,攻城的?梯子搭了一半就撤,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地全力猛攻,每次都像是在做样?子。 第389章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心头思虑,“若说?他们忧惧青城的?城防,可之前又敢围着城池挑衅。难道他们想耗干青城粮草?可粮草消耗对他们来说?也是负担。” 他试着回想这情形是从何时开始变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节点…… 是赢州神武军的?信使抵达青城之后。 莫非乱贼是惧了神武军的?威名,怕赢州出兵增援,才不敢真的?攻城?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乱贼连高门大户都敢屠戮,怎会单单怕一支远在赢州的?军队? 且前几日苍城那边传来急报,说?乱贼增兵围攻,请求青城支援。 神武军便?驰援苍城后,乱贼仍然会来攻城,声势比以往都大,他每每严阵以待,带人登上城头迎战,没成想乱贼只冲了一阵,留下?几具尸体就匆匆撤了。 同前些?时日一般无二的?虚张声势。 这一来一回闹得城内人心惶惶,士兵们也疲于应对,却没造成太大伤亡。这其中的?蹊跷,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悄罩向青城。 忽然,一阵凉意顺着脖颈往下?滑,官相?旬猛地回神。他记得傍晚进书房时,明明把窗户关严了,怎么会有风进来? 他心头一紧,手悄悄摸向榻边的?佩剑,双眼骤然睁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雁萧关正拖着一张木凳,坐在他的?榻旁,身上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见他醒来,慢悠悠开口,“官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官相?旬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行礼,却被雁萧关抬手按住,“官大人不必多礼,深夜前来,是怕惊动了旁人。”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我刚到城外,见青城气氛不对,城墙上守军虽在,却少了往日的?锐气,想来这些?日子,大人过得并不轻松。” 官相?旬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惊,低声道,“王爷怎么会突然来青城?还这般……” 他指了指雁萧关的?衣着,话未说?完,却已明白?过来,“是为了乱贼的?事?” “不止是乱贼。”雁萧关靠在凳背上,语气凝重,“我听闻天都局势微妙,又听说?青城与苍城被乱贼围困,放心不下?,便?亲自来看?看?。” 官郡守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身,走到舆图旁,指着青城与苍城的?位置,“乱贼近日常来骚扰,却从不全力进攻,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城内粮草只够支撑一月,若乱贼一直这么耗着,不用打,我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雁萧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拖延时间?难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忽起猜测,“会不会是在等天都的?消息?或是在等其他势力的?增援?” 官郡守摇了摇头,“说?不准。” 他看?向雁萧关,眼中带着几分?期盼,“王爷此次前来,可有应对之策?赢州那边,是否能出兵支援?” 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此次来,带了些?红薯种,先助中江缓解粮荒。至于出兵,我还需先摸清乱贼的?底细,还有天都的?情况。” 官郡守点了点头,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有雁萧关在,至少青城不再是孤军奋战。 赢州王府内院的?客房里,吴文元收回搭在太子腕上的?手指,刚要?俯身去拿搁在榻边的?拐杖,抬头时,却猛地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太子醒了。 吴文元性子孤直,一辈子见惯了生老病死,早年?更经历过家破人亡,雪恨平冤的?坎坷,便?是对上金尊玉贵的?太子,神色也依旧淡淡,只开口问道,“你醒了?” 太子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蒙,像是没彻底从昏迷中缓过神,闻言眨了眨眼,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陈设,又落在吴文元身上,渐渐变得清明。 “你是谁?”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想坐起身。 吴文元拿起拐杖撑着地面,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伤口刚缝合不久,若不想裂开再度出血,且先安分?躺着歇息。” 太子被他按得一滞,刚要?开口,门外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 陆自心正好在院外,人明显瘦了好几圈圈,他本只是无聊,顺便?过来看?看?太子的?情况,对上太子清醒的?目光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往外跑,声音里满是惊喜,“太子醒了,贵妃娘娘,小殿下?,太子殿下?醒了。” 喊声很快传遍内院,黛贵妃正抱着皇孙在廊下?晒太阳,听闻这话,手一抖,险些?将孩子摔落,幸好身旁的?嬷嬷及时扶住。 她顾不上多说?,将皇孙递给嬷嬷,提着裙摆就往客房跑,脚步踉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跟着赶来的?还有王府的?侍从与医工,嬷嬷抱着皇孙跟在最?后,小小的?婴孩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乖乖地没哭没闹。 黛贵妃冲进客房,见太子真的?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睁着眼睛。 当即扑到榻边,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陛下?和皇后在天都为你担了多少心,不是给你派了那么多禁卫跟着吗?怎么就险些?把命丢了?” 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里满是心疼与后怕。 弘庆帝的?其他几个皇子,早年?要?么染了天花,要?么得了伤寒,没一个活下?来,只剩太子与远在赢州的?雁萧关。 如?今雁萧关不在天都,太子便?是陛下?唯一的?依靠,也是朝堂与天下?的?定心丸,他若是出事,天都的?局势怕是要?彻底崩塌。 太子听着黛妙与的?哭诉,眼神骤然一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冷意,“父皇派的?禁卫都是心腹,可我身边偏偏多了几个人……” “临行前,太子妃说?不放心我的?安危,要?亲自安排人伺候我起居,那些?侍从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却招招毙命。”他顿了顿,想起当日的?场景,指尖微微发颤,“焦州洪涝,我把禁卫分?派去城郊救灾,身边只留了太子妃安排的?人。夜里我处理公务时,他们突然动手,先是在茶里下?了迷药,趁我意识模糊,又用淬了毒的?匕首刺我,最?后还将我推入江中,伪造成意外落水的?模样?。” “太子妃?”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黛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陆灵珑与陆自心也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她?她为何要?对你下?杀手?” 太子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迷茫,“我也想不明白?。我向来敬重她,东宫之中,除了我,便?只有她能做主,她地位稳固,又无后顾之忧,为何偏偏要?置我于死地?” 就在这时,屋内沉凝的?气氛突然被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 “哇。”皇孙不知是被屋内的?低气压吓到,还是饿了,突然放声大哭。 黛贵妃慌忙从嬷嬷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看?,这是你的?父王,你父王醒了。” 太子听到“父王”二字,猛地抬头,眼神满是震惊,“他……他是我的?孩子?” “是啊。”黛贵妃擦了擦孩子的?眼泪,又看?向太子,语气带着几分?酸涩,“莺和为了生下?孩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太子更糊涂了,太子妃诞下?了他的?孩子,若是他死了,孩子没了父亲,她的?地位也会动摇,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到底图什么? 屋内的?人都沉浸在这桩疑案中,没人注意到,客房外的?廊柱旁,陆从南正静静站着。 他本是因着舍不得皇孙,才没跟着雁萧关去中江,刚才听到陆自心的?喊声便?赶了过来,却在门外听到了太子一番话。 此刻,他脸色一片僵硬。 第285章 天都。 檀香从鎏金香炉中缓缓溢出, 舒缓温和,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沉凝。 弘庆帝端坐在上,鬓角的白发?比半月前更显扎眼, 连日来朝堂的纷扰与太子生死不?知?的消息, 早已耗尽了他?大半心力。他?目光如炬,牢牢锁着下方躬身行礼的太子妃黛莺和, 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眼前的女子身着月白色宫装,眉眼温顺得?像一汪清泉,抬手时广袖轻垂,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女子的温婉, 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句“贤淑”。 可弘庆帝心中清楚, 这副柔弱皮囊之下,藏着的是能搅动?中江乱局,策划谋害太子的狠厉心思?。 “免礼吧。”弘庆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却依旧透着帝王的威严,他?指了指一旁的锦凳, “坐, 你今日来见朕是为何故?” 黛莺和直起身,眼中瞬间盈满担忧, “陛下, 儿臣身体尽安,想去贵妃娘娘处看看皇孙。” 第390章 她的话情?真意切, 换作寻常君主,怕是早已心软应允。可弘庆帝只是淡淡看着她,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咳咳……”弘庆帝忽而发?出无法遏制的咳嗽声。 瑞宁立即端来热茶, 弘庆帝接过饮了一口压下喉间痒意,同时,心底的耐心也跟着烟消云散。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语气冷得?像冰,“你不?必再?伪装。” 黛莺和的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哀戚瞬间凝固,连泪珠都停在了脸颊上。她握着锦帕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镇定,声音带着几分茫然,“陛下……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儿臣只是担心母妃与皇孙。” “不?明白?”弘庆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黛莺和的眼底,“中江乱贼背后的主使是谁?暗中给?他?们输送粮草与兵器的是谁?你心知?肚明。” 他?是帝王,身上气势不?遮掩地倾泻在一人身上之时,只让人如坐针毡,“太子遇刺是你策划,东宫那几个伺候起居的侍从,都是你早年培养的死士,就连宣毕渊在朝堂上打压太子势力,也是你暗中递的消息,你还想瞒着朕?”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砸在黛莺和心头,她脸上的柔弱终于再?也绷不?住,缓缓站直身子,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 此刻的她,眼底的温顺被冷冽取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再?无半分贤内助的模样,“陛下既已知?晓一切,又何必再?明知?故问?” 她早就察觉异常,皇孙出生不?久便被从她身边抱走,时常会?去看望她的黛贵妃也许久不?见人影,她怀疑过,试探过,同弘庆帝你来我往的交锋。 终于在今日,两人图穷匕见。 “朕只问你一事。”弘庆帝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压的人心头发?紧,“皇孙是太子唯一的血脉,也是如今大梁皇室仅存的嫡脉,你生下他?的目的,只是把这个孩子当作你对太子下手的倚仗?” “陛下英明。”黛莺和毫不?避讳,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半分遮掩。“太子在一日,世家便有依附的靠山,世家在一日,我想做的事,便处处受限。” 弘庆帝逼视着她,“你先借乱贼之手除世家,再?除掉太子,而后欲借宣毕渊的野心,让他?去跟朕斗,待朕身陷险境,朝堂无主,你便能以?皇孙母妃的身份摄政,以?女子之身,掌大梁的权柄。” 黛莺和丝毫不?退却。 弘庆帝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锋芒,久久未语。 檀香燃烧发?出细微轻响,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陆家曾是世家之首,却遭其他?世家联合构陷,满门覆灭,厉王被世家重臣逼迫,远去蛮疆。你想除世家,是为了给?厉王报仇,还是为了……给?陆家报仇?” 闻言,黛莺和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没等?她回应,弘庆帝便掀了底牌,声音带着几分叹息,“你是陆家血脉吧?”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黛莺和心头,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雁萧关倒是真有能耐。”弘庆帝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他?不?仅为陆家伸了冤、翻了案,当年还救下了你,还有雁萧关身边那个总跟着的小?子,陆从南,该是陆家嫡子,也是他?保下的。” 黛莺和的脸色彻底变了,不?过只是片刻,震惊便转为冷静。 事已至此,再?瞒也无意义。 她挺直脊背,眼中燃起决绝,声音里更是不?甘与滔天的野心,“报仇?那只是顺带,陆家的仇要报,可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往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弘庆帝,再?无半分畏惧,“世人都说女子不?如男,说女子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说朝堂大权,天下安危,只能握在男人手中。” “可我偏要试试,以?一女子之身,掌这天下权柄!”她字字铿锵。 “当年陆家遭难时,我尚在母亲腹中,母亲在火场中临危诞下我,殿下拼死救下我和兄长,想方设法将我安置在黛府,只为了让我安然长大。”她目光转冷,“可我好不?容易长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和兄长被逼远走,那时我便发?誓,此生绝不?再?任人摆布,绝不?再做那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黛莺和入东宫,不?是为了做什么贤良淑德的太子妃,是为了靠近权力中心,以?身入局。 她借宣毕渊之手扶持乱贼,不?是为了给?人做嫁衣,是为了扫清她掌权路上的所有障碍。她想要废了那些‘女子不?得?干政’的旧例,让朝堂上那些趋炎附势,勾结世家的官员,一个都留不?得?,让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不?再?受战乱与世家的欺压。 纷纷杂杂的思?绪堵在她心口,她欲吐之而后快,话锋却不?由自?主转向了她心中最在意的人,“我想让殿下在赢州牧马,便无人能逼他?回天都做那笼中的皇子,我想让兄长们自?由自?在。” “届时,只有我逼迫别人的份,没有任何人能逼我分毫。”黛莺和的语气带着几分偏执,却又无比坚定。 弘庆帝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下伪装,野心毕露的女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两人陷入死寂,只有黛莺和眼中那抹不?甘示弱的光芒,在檀香缭绕中愈发?刺眼,连烟雾都似被这股锐气逼得?微微晃动?。 过了许久,弘庆帝才缓缓开口,目光复杂难辨,“你可知?,宣毕渊野心比你更大?他?看似与你合作,实则是想借你的手除掉太子与朕,最后再?将你灭口,自?己?登基称帝。” 黛莺和心中一沉,宣毕渊的城府,她自?然知?晓,只是她为达成目的,不?得?不?与虎谋皮。 可她不?肯示弱,“陛下想说什么?想劝我回头?” 洪庆帝看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当年陆家那桩冤案,竟养出了这样一个敢“逆天改命”的遗腹子。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你这般做,会?让大梁陷入更大的混乱?” “混乱过后,方能清明。”黛莺和抿唇一笑,眼中满是笃定,“世家不?灭,朝堂永无宁日,旧制不?破,百姓永无安康。我今日所做之事,虽险,却是为了大梁的将来,也是为了给?陆家,给?所有被世家压迫的人,讨一个公道。” “朕不?想劝你回头。”弘庆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畅快,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好一个陆家血脉,便是女子又如何?这份胆识与狠绝,比朝堂上那些只会?趋炎附势、苟且偷生的男儿强上百倍。” 黛莺和蹙眉,不?解地看着他?,她本以?为弘庆帝会?震怒,会?下令将她拿下,甚至赐死,却没料到是这般反应。 弘庆帝缓缓平复笑容,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语气却多了几分坦诚,“宣毕渊那老狐狸野心勃勃,城府极深,他?从未真正信过任何人,更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你想借他?之手掌权,不?过是与虎谋皮,他?怎会?让你如愿摄政?待他?利用完你,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诱劝,又似带着几分博弈,“既然宣毕渊靠不?住,不?如我们合作一次。你想除世家,朕想稳住天都,制衡宣毕渊,我们的目标虽不?全?然相同,却有共同的敌人。至于最终结果,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便能笑到最后。” “想必你早已早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弘庆帝看着黛莺和,等?着她的答案。 黛莺和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弘庆帝会?提出合作。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她种种谋算早已败露,不?然她也不?会?来与弘庆帝对峙,眼下与皇帝合作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若是拒绝,她不?仅要面对宣毕渊的算计,还要应对皇帝的打压,若是答应,至少能借皇帝的力量,先除掉宣毕渊这个最大的威胁。 最终,她缓缓点头。 而此时的中江,却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雁萧关披着一身淡淡的血气,带着两个亲兵,沿着江边的小?路往临时据点走,他?刚在青城外接应了一队从赢州赶来的商队,途中遇到小?股乱贼劫掠流民,虽顺利解决了乱贼,却也沾了些尘土与血污,连腰间的短刀都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刚走到村落入口,雁萧关便愣住了。往日冷清的村口此刻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要么提着布袋子,要么背着竹筐,正围着几个扮作商贩的神武军,低声询问着什么,脸上满是期盼。 “主上回来了。”负责分发?红薯种的人眼尖,率先看到雁萧关的身影,连忙挤出人群,上前见礼,“主上一路辛苦了。” 雁萧关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人群,疑惑地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瞧着不?少面孔眼生,不?像是青城附近的百姓。” 第391章 “回主上,”兵士笑着解释,“我们按少主的吩咐,派了几个机灵的兄弟去周边村镇送消息,跟他?们说,凡是来领红薯种的百姓,我们不?仅会?以?低价卖给?他?们粮种,还会?派人护着他?们把红薯种下,直到秋收,保证不?受乱贼侵扰。 不?少其他?地方的百姓,就算家里还有些存粮,为了求一份安宁,也都赶来了。那边几个老人家,是从两百里外的禹城李家村来的,说村里的粮田都被乱贼毁了,就盼着这红薯种能让他?们活下去。” 雁萧关顺着亲兵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捧着一个破旧的布袋子,小?心翼翼地跟神武军说着什么,眼中满是恳求。 他?心中一涩,正想开口,却见明几许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泛黄的名册,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想来是刚去村后的田地看过红薯种的储存情?况。 “我正想跟你说此事。”明几许走到雁萧关身边,将名册递给?他?,手指点在名册上的标记,“我已让人将红薯种按地域分好,一共分成了八队,每队由五个扮作商贩的神武军护送,负责将粮种送到不?同的村镇。” 他?顿了顿,又指着名册上的小?字补充,“你看,这三队去西?边的村镇,那里靠近苍城,苍城守军正在跟乱贼对峙,我们的人到了之后,能暗中给?苍城送些伤药与粮食。” “另外,每队商队里,我都安排了三名医工。”明几许的语气软了几分,带着几分笑意,“前些日子乱贼劫掠,听说不?少百姓都受了伤,他?们可为战乱中受伤的百姓诊治,还能顺便传授些基础的医疗知?识。” 雁萧关接过名册,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处安排都条理清晰,连细节都考虑得?周全?。 两人并肩往村落深处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着几根绽出新绿的小?路上。 雁萧关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对了,我今日留意了一下青城外的乱贼,他?们虽人数不?少,却军纪涣散,装备也简陋,看着确实不?像是能把中江闹得?翻天覆地的样子。” 明几许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百姓们也说现今的乱贼似乎同以?往不?同,原本乱贼不?说对百姓多方安抚,却少会?对百姓出手,可不?过两月,乱贼渐渐原形毕露,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与当初进城的军队称得?上大异其趣。” 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忽而升起一个猜测,现今在中江的乱贼怕是后续招揽的流民,乱贼的主力或许已不?在中江。 两人神色转凝,走到村口,却听到一阵孩童的笑声。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医工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草药,教孩子们辨认蒲公英与艾草,旁边的百姓围坐着,有的在听医工讲解伤口处理的方法。 雁萧关神色渐缓,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牛鬼蛇神被绝对的武力压制也得?灰飞烟灭。 明几许若有所思?,他?们或许可以?趁乱贼主力空虚,先拿回中江。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雁萧关便召集了扮作商队的神武军。他?一身素色长衫,却难掩周身的锐气,目光扫过队列,声音沉稳有力,“今日起,各队按计划出发?,护送红薯种前往指定村镇。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护百姓种粮,但若遇乱贼挑衅,无需忍让,以?你们的战力,足以?应对任何险境。” 话音落,八支商队陆续启程。 每队神武军虽身着商贩短打,腰间却藏着吹毛断发?的利刃,背上的行囊里除了红薯种,还裹着刀枪不?入的轻质铠甲,更妙的是运粮的车架,看似普通的木架,只需卸下两侧木板,便能露出架在其中的短铳与小?型火炮。 个个都是赢州工坊特制的军械,放眼大梁,无任何一支军队能及。 最先稳住的便是青城。 城外的乱贼起初还想阻拦商队,见商队“商贩”们只拿出短铳,便以?为是普通猎户的武器,叫嚣着冲上来。 可没等?他?们靠近,几声响过后,冲在最前的几个乱贼便倒在地上,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此后几日,但凡有乱贼敢靠近青城周边的村镇,要么被神武军的短铳击退,要么被突然架起的火炮轰得?四散而逃。渐渐地,青城城外再?无乱贼敢露面,城内百姓终于能走出家门,安心耕种。 稳住青城后,雁萧关便以?这里为根基,让各队商队往更远的村镇渗透。他?不?急于攻打被乱贼占据的大城,反而专注于拿下周边的小?村小?镇,这些地方虽小?,却是粮食产出的根本,也是百姓聚集之地。 每到一处,神武军便先帮百姓清理周遭的乱贼残部,再?教他?们如何种植红薯,给?受伤的人诊治,待村镇安稳后,又留下两三名士兵协助乡勇防守,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前往下一处。 如此一来,短短一月,青城周边的数十个村镇便尽数安稳。百姓们白天在田里种红薯,晚上则由乡勇与神武军一同巡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百姓们虽淳朴,却不?愚笨。神武军虽扮作商贩,可他?们出手利落、装备精良,待人温和却自?带威严,与寻常商贩截然不?同。 有一次,一个孩童不?小?心撞到了商贩的车架,那商贩下意识地扶了孩子一把,口中脱口而出,“王爷交代过,不?得?伤了百姓。” 这话被旁边的老人听了去,消息很快在百姓间传开。 “王爷?天下能被称作王爷的,除了赢州的厉王还能有谁?” “可不?是嘛,当年的防疫手册,后来的玉米、羊毛衫、肥皂,还有能让庄稼长得?更好的肥料,哪样不?是厉王弄出来的?这些都是救了我们命的好东西?啊。” “难怪这些商贩这么厉害,原来是王爷的兵,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传言越传越广,百姓们对神武军的戒备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期盼。 每当商队抵达一个新的村镇,百姓们都会?拿着自?家的鸡蛋、粗粮来招待,有的还主动?带路,告诉神武军哪里有乱贼的踪迹,哪里有受伤的村民。 甚至有几个被乱贼胁迫的村镇,百姓们听闻是雁萧关王爷的人来了,竟悄悄联合起来,趁夜绑了村里的乱贼,等?着神武军来接收。 这日,雁萧关与明几许站在青城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田里忙碌的百姓,还有往来于村镇间的商队,心中满是感慨。 明几许笑着道,“如今周边的村镇都已安稳,那些藏着掖着的乱贼成了无源之水,接下来无论攻守,我方已立于不?败之地。” 雁萧关点头,目光落在田埂上的孩童身上,那孩子正拿着一个红薯,笑得?眉眼弯弯。 夕阳下,青城的炊烟袅袅升起,与远处村镇的灯火连成一片,透着久违的安宁。 第286章 天都, 绮漪坊,三楼最内侧的房间内,袅袅熏香萦绕着紫檀木棋盘。 黛莺和端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指尖轻捏着一枚白玉棋子, 目光却落在?窗外,铅灰色的黑云沉沉压在?半空, 风卷着沙尘掠过屋瓦,连平日里聒噪的麻雀都没了踪迹,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与弘庆帝的合作看似达成,可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 谁也说不清是借力还是陷阱, 中?江军队主力已按计划北上来了天都,后?续如何收局还需细细谋划…… 更让她牵挂的是赢州的皇孙,不知?黛贵妃能否护好那孩子, 更不知?雁萧关是否已察觉东宫的异动……指尖无意识地用力,白玉棋子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她才堪堪回神, 将思?绪压回心底。 “主上。”外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恭敬的称呼。 黛莺和缓缓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站在?门口?, 身形清瘦,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 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是安盼山,曾经名动一方?的寒门子,如今是她最得力的臂膀。 安盼山躬身行礼时,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他永远记得, 三年?前初到天都时,只因当众拒绝了世家子的羞辱,便被诬陷偷盗,打得遍体?鳞伤扔在?街角,求助无门时,几乎要沦落到乱葬岗草草埋了。 是黛莺和派人找到他,不仅为他洗清冤屈,还为他寻了住处,更召集了许多像他一样满怀才情却被世家打压的寒门学子,给了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从那时起,他便认定了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果决的女子,甘愿为她奔走。 “起来吧。”黛莺和抬手示意,声音平静无波,“主力既已北上,中?江那边便不用再管。你今日来,是担心后?续的名声与收束之事?” 安盼山直起身,走到棋盘旁,低声回道,“回主上,属下确实?忧心,留下的人俱是些后?招纳的游民散勇,本就不受控,如今主力北上,他们留在?中?江只会生事,若是劫掠百姓,反倒坏了我们‘除门阀、护百姓’的初衷。” 第392章 黛莺和闻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留着这些散勇,便是留着拖后?腿的隐患,不如借神武军的手除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温和,“而且神武军与其他军队不同,他们军纪严明,爱民护民,从不会劫掠百姓。等那些拖后?腿的散勇被神武军清除,中?江自然会落到雁萧关与神武军手中?。” 她再清楚不过,雁萧关不是有野心之人,只会想办法让中?江安稳下来,让百姓能好好过日子,想到此,她声音中?的冷意少了几分,“到那时,我们只需对外说,此前乱贼劫掠是被手下散勇蒙蔽,而我们最初除去门阀豪强的功劳还在?,既保住了名声,又不用费力收拾中?江的烂摊子。” “更重要的是,雁萧关与神武军平了中?江乱局,护了百姓,本就立了大?功。”黛莺和指尖划过棋盘上的黑棋,语气缓缓道,“日后?我若成事,想给雁萧关等人嘉奖封赏,便有了实?打实?的凭据,朝堂上下也无人能说三道四,毕竟他们是凭真本事护了一方?百姓,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安盼山听完,心中?豁然开朗,却又生出一丝疑虑,犹豫着开口?,“主上思?虑周全,只是……属下仍有一忧。” 黛莺和看向他。 安盼山:“雁萧关毕竟是弘庆帝唯一成年?的皇子,太?子如今生死未卜,若是他见中?江安稳自己又有兵权,也起了争位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虽面前的女子有着满腔丘壑,可在?如今的情势下,不过只是个群狼环伺的孤女,且他们的倚仗皇孙还在?襁褓,怎么看都难以与雁萧关抗衡。 黛莺和闻言,却缓缓摇头,眼神满是笃定,“他不会,他心中?最看重的从不是权位。这些年?他在?赢州种玉米、造肥皂、建学堂,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若他真有野心,早在?赢州势力稳固时,便该起兵争位了,何必要等到今日?” 这番话条理清晰,语气笃定,安盼山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躬身道,“属下明白了,是属下多虑了。” 房内传来的琴声忽然变得高昂,如惊雷破云,震得窗棂微微作响。 黛莺和听着琴声,又想起方才与安盼山的对话,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指尖不停的云羽遥遥望向窗外,黑云已压到宫墙根下,风也越来越急,这天下,快要变了。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弘庆帝端坐案前,指尖捏着朱笔,正?逐字批改着奏折。案上堆叠的奏折大?多与中江乱局、北疆防务相关,字里行间满是紧迫,他眉头微蹙,时不时停下笔思?索,连鬓角的白发都似染了几分凝重。 “陛下,边关急递。” 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弘庆帝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只见内侍捧着一份军令快步走进殿内,躬身递到一旁侍立的元德手中?。 元德不敢耽搁,连忙接过军令,小心翼翼地展开,又快步送到弘庆帝面前,“陛下,是乌信将军从岭水发来的军令。” 弘庆帝放下朱笔,接过军令,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起初他神色依旧平静,可越往后?看,嘴角便越往上扬,最后?竟露出一抹难得的放松笑意,连眼底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元德见他高兴,连忙笑着问道,“陛下,可是乌信将军打了胜仗?” “好消息,确实?是好消息。”弘庆帝将军令递回给元德,语气带着几分欣慰,“雁萧关给乌信的那些火器,着实?不凡。北境军素来如狼似虎,以往与我大?梁军队对峙,总能占些便宜,可这次对上乌信的火器营,却被打得节节败退,连他们的先锋营都被打散了。” 元德眼睛一亮,激动地说道,“那岂不是能将北境军彻底打退,护住大?梁山河?如此一来,乌信将军立了大?功,雁萧关王爷更是首功啊,若不是他造出这般厉害的火器,哪能这么快压制住北境军。” “哼,没那么容易。”弘庆帝却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将军令拿去烧掉,才慢悠悠开口?,“乌信没把?北境军赶尽杀绝,故意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此时正?带着轻骑在?后?面追。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乌信手中?兵力有限,虽胜了一阵,却只能暂时阻挡北境军的攻势,没能彻底缠住他们。”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如今北境军没往北疆回撤,反而掉头往天都方?向逃了,而乌信,却被明面上的北境残部拖在?了岭水,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天、天都?!”元德脸色骤变,手中?的拂尘都险些掉在?地上,“北境军往天都来?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 弘庆帝没回答,转身走到窗边,背着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宣毕渊这老狐狸,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早与北境军暗中?勾结,如今让北境军往天都来,无非是想借外敌之手,搅乱京城局势,好趁机夺权。” 他抬手按在?窗棂上,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好在?乌信及时传来消息,也算是老天有眼,没让他的计谋藏得太?久。” 元德连忙取了件厚披风过来,想给弘庆帝披上,却被他抬手拦住。 弘庆帝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朕如今身边,一边是心怀鬼胎的宣毕渊,一边是藏着野心的黛莺和,还有虎视眈眈的北境军、四处作乱的乱贼……这盘棋,从一开始,朕就没得选。” 元德站在?一旁,看着弘庆帝的背影,欲言又止。 弘庆帝似是察觉到他的犹豫,转身看着他,目光温和了几分,“你这老东西,跟着朕几十年?了,有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 “陛下,老奴是想问问……您与太?子妃的合作,真的妥当吗?太?子妃毕竟是陆家遗孤,心中?藏着对世家的恨,还有……对权力的野心。您与她合作,固然能借她的手制衡宣毕渊,可若是日后?她成了气候,怕是比宣毕渊更难掌控啊。”元德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她毕竟是女子,又是孤女,真若掌了权,会不会……” “会不会忘了初心,只顾着自己的野心,对吗?”弘庆帝打断他的话,语气沉了几分,“宣毕渊与北境军勾结,太?子生死不明,我又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宣毕渊手中?,朕早已入了死地。可黛莺和虽有野心,却也有底线,她想掌权,却也想护百姓,这份底线,便是朕与她合作的底气。” 他语气无奈,却又透着几分坚定,“宣毕渊自认为稳操胜券,黛莺和也觉得自己胜算在?握,可老天开眼,朕手中?尚余最后?一张底牌。” 有这份底牌在?,焉知?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说不定还能落个假死脱身的好结局,即便不济,以身殉国便是。 可宣毕渊呢?他勾结外敌、谋朝篡位,定会被钉在?卖国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黛莺和……”弘庆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在?她身上流着陆家的血,也看在?她尚有护民之心的份上,朕不介意给她留一条后?路。若她日后?能守住本分,便让她带着皇孙安稳度日,若她执意要走偏路,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窗外的风更急了,吹得窗户哗啦作响,烛火也跟着摇曳不定,映着弘庆帝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孤绝。 元德看着眼前的帝王,心中?满是感?慨,喉头微微发紧,最终也只能躬身道,“老奴明白了,老奴定会陪着陛下。” 无论是生是死,绝不后?退半步。 ----------------------- 作者有话说:其实,快结局了[害羞] 第287章 中江, 自雁萧关带着半数神武军前往周边州府名为护卫百姓理农桑,实为清剿乱贼残部后?,明?几许便成了留守据点的主?心?骨。 白日里, 他要核对各小队传回的消息, 安排医工为百姓诊治,还?要盯着红薯种的分发与种植进度, 夜里则在灯下梳理舆图,标注已安稳的村镇与仍需留意的乱贼动?向,连歇脚的功夫都少得?可怜。 好在传回的多是好消息,青城周边的村镇已尽数安稳, 苍城的乱贼因断了粮草, 正渐渐溃散,苍城郡守多次派人送来书信,感谢神武军护民有功。 这日清晨, 据点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明?几许刚走出屋门?, 便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红鸟扑棱着翅膀飞来, 稳稳落在他的肩头,细细的嗓音带着几分雀跃, “明?明?, 我来啦。” 眠山月比上次见?面时更显机灵,羽毛油亮通红, 眼睛像两颗黑琉璃珠,转着圈打量着周围,活脱脱一副小机灵鬼的模样。 即使?有鸟身束缚,旁人见?着它也觉得?它与满天下古灵精怪的孩子一般无二。 “慢点,别摔着。”明?几许笑着抬手, 轻轻碰了碰眠山月的翅膀,目光扫向门?口?,果然见?陆从南走来,脸上带着风尘。 第393章 “请王妃安。”陆从南走上前,拱手见?礼。 眠山月在明?几许肩头蹭了蹭,语气带着几分小委屈,“我都好久没见?宿主?了,不过见?到明?明?也很开心?。” 说着便扑棱着翅膀,拉着明?几许去看他带来的小玩意儿?,有赢州工坊做的小巧模型,还?有西域产的彩色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日头偏西,才在明?几许的肩头精疲力尽地蹲下。 待眠山月安静下来,陆从南才寻到机会禀报赢州近况,“禀王妃,王爷王妃离开赢州不久,太子殿下便苏醒过来……” 说到此,陆从南脸色暗了暗,随即佯做若无其事道,“只是太子伤势过重,需调养数月方可如常走动?。” 他很快转开话题,“自从见?识了赢州火器的威力,西域诸国再不敢生异心?,纷纷派来使?者,想同赢州好好合作,连最桀骜的诸多西域小国,都主?动?示好。” “哦?他们倒是消息灵通。”明?几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狼山首领和孔雀国小公主?传的话。”陆从南解释道,“他们同王爷经过事,知道王爷喜欢搜罗各地的奇珍种子,便特意让人网罗了许多西域少见?的作物,亲自送到赢州。有像烈火般红艳、能生吃也能炒菜的‘番柿’,有辛辣呛口?、能祛寒的‘海椒’,还?有叶子肥厚、煮汤鲜美的波斯菜,都已经种下了,长势还?不错。” 明?几许点头记下,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两件喜事,都跟眠山月有关。”陆从南瞧了一眼昏昏欲睡的眠山月,语气轻快些许,“赢州百姓日子好了,便在田间?地头种了些甘蔗给孩子当零嘴,也好让孩子们嘴里有些甜味,之后?眠山月弄出了制糖的法子,府里让人反复试验,如今已能做出清甜的糖砂。” “这次来还?带了些,你尝尝。”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陶罐。 明?几许接过一看,里面装着细碎如沙的颗粒,晶莹剔透,稍一晃便发出微光,他意外的挑挑眉,大梁亦有糖,多是糊状或块状的麦芽糖,或是妇人补身才舍得?兑水喝的石蜜,也就?是红糖,他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的砂糖,若是让拿起?争强好面的大族瞧见?,怕是得?抢破了头。 眠山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激动?道,“明?明?,你快尝尝。” 明?几许挑了一些放进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眠山月摇头晃脑,邀功道,“是我帮着弄出来的。” “小山月可真厉害。”明?几许摸了摸它的头。 “而且这次西域使?者带来的波斯菜的根也能制糖,产量比甘蔗还?高,若是能种成,以后?百姓便不愁没糖吃了。”陆从南补充道。 明?几许面露欣慰,“这事让王爷知晓,定然高兴。” 陆从南的神色又高兴几分,“还?有更让王爷高兴的事,此事还?与皇孙有关。” 事关皇孙,明?几许也正了神色。 原来,前些日子黛贵妃见?皇孙总待在王府里闷得?慌,又听说夷族乌肃族族在赢州城外养了成群的牛马羊,瞧着蔚为壮观,莫说是皇孙,就?是黛贵妃和太子都从未见?过庞大兽群齐步奔驰的奇景,黛贵妃起?了性,便带着皇孙去见?见?场面。 皇孙孩子心?性,见?一头小牛犊温顺,便伸手摸了摸,还?跟小牛玩了好一会儿。 “可谁知,当日傍晚回去,皇孙就?发起?了热,脸上还冒出几颗小红痘,府里的医工一看,都慌了,说模样像极了天花!”陆从南的声音带着几分后?怕,“黛贵妃和刚醒不久的太子都急坏了,太子更是要亲自去陪皇孙,若非吴文元拦着,怕是要动了伤口。整个王府乱作一团,连眠山月都跟着急得?直转圈。” 明?几许的心?瞬间?揪紧,忙追问,“后?来呢?皇孙没事吧?” “没事,万幸有眠山月。”陆从南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 眠山月扑棱着翅膀喊,“当时大家都没头绪,还?是我注意到同皇孙玩的那小牛身上好像有疤,我想到我曾经听说过的趣闻……” 它冲明?几许眨眨眼。 明?几许点头表示明?了,能在哪听说的,自然是系统空间?。 眠山月咧开嘴,“我当然是赶紧让人去乌肃族族查,果然发现那小牛之前生过牛痘,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痘印。” 说到此处,陆从南面色激动?,“医工说牛痘和天花虽像,却不是一回事,黛贵妃和太子听了,更绝望了,以为这线索没用。” 眠山月立即接嘴,“那是他们不懂,我听过,沾了牛痘的人就?不会得?天花了,皇孙只是发热、长几颗小痘,那是因为他年纪小才反应严重了些。” 陆从南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中满是赞叹,“大家半信半疑,只能先按他说的,让医工好好照料。没想到才过了两日,皇孙的热就?退了,身上的小红痘也慢慢消了,精神头也回来了。” “恩,这好像就?相当于那什么接种……疫苗,以后?即使?再接触到天花患者,也再不会感染天花。”至于什么是疫苗,眠山月也懵懵懂懂。 “只是这原理,眠山月自己也说不清楚。”陆从南补充道,“还?是吴文元事后?琢磨出了关键,说让健康的人接触过牛痘的牲畜,或许能提前预防天花。” 眠山月立刻点头说,“是这样!” “现在赢州的医工已经开始研究,怎么能安全地让百姓‘接种’牛痘,若是真能成,以后?再也不用怕天花祸害人命。”即使?还?未成,可已有皇孙作先例,足可证明?此事大有可为。 明?几许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看向肩头骄傲的眠山月,眼中满是感激与赞叹。这小小的鸟儿?,总能在关键时刻带来惊喜,若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过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他太清楚天花的可怕了,历朝历代都不止闹过一次天花,大梁亦然,天花过处,一村一村的人倒下,有的农户全家死绝,尸体堆在村口?无人掩埋,有的孩子得?了天花,即便侥幸活下来,脸上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痘痕,一辈子抬不起?头。 更有甚者,为了躲避天花,将染病的亲人赶出家门?,任其在荒野中自生自灭,好好的家园转眼就?成了空城。 那时候,医工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靠单独将病人置于一处,放弃自生自灭,勉强控制蔓延,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皇孙这个?先例,若赢州真琢磨出接触牛痘预防天花的法子,以后?再也不用怕这要命的瘟疫。 待赢州的医工研究出安全的“接种”之法,把这法子传到大梁的每一个?角落,百姓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孩子们能健康长大,再也不会因为一场天花家破人亡。 此事事关千万人性命,是能让大梁百姓世代受益的大好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几许忍不住喃喃自语,抬手轻轻摸了摸眠山月的羽毛,“眠山月,你立了大功,等雁萧关回来,一定要好好赏你。” 眠山月被夸得?更得?意了,扑棱着翅膀蹭了蹭他的指尖,尖细的嗓音里满是雀跃,“我就?知道这个?法子有用,以后?再也没人会因为天花哭鼻子啦。” 一旁的陆从南也笑着点头。 “没错,这件事刻不容缓,赢州要不惜人力物力,让他们尽快研究出安全的接种方式,有任何进展,立刻快马传信给我和雁萧关。”明?几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这是关乎天下百姓的大事,越早推广,就?能越早救更多人。” 明?几许抑制不住想要同雁萧关分享这份喜悦,转头却没看到熟悉的人影,他低落一瞬,很快转移注意力。 “辛苦你们了,从赢州赶来,还?带来这么多好消息。”明?几许拍了拍陆从南的肩膀,“等雁萧关回来,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陆从南笑着应下,“我这次来还?带了些赢州的火器弹药,清剿乱贼也能更顺利些。” 夕阳下,据点里的百姓正忙着杂活,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空气中满是烟火气与暖意。 陆从南在据点待了三日,每日清晨都要去村口?望两回,可始终没见?雁萧关的身影。往日但?凡遇见?事都放在面上,此时却愈发变得?沉默。 吃饭时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夜里更是在院里来回踱步,连眠山月拉他玩都提不起?兴致。 明?几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第四日傍晚,见?陆从南又站在村口?望着远方,便走了过去,“还?在等雁萧关?他去的那片区域乱贼残部较多,或许要晚两日才能回。” 陆从南身子一僵,回过头时,脸上满是犹豫,攥着衣角的手都泛了白。 第394章 沉默半晌,他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王妃,能不能让我回天都一趟?我……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明?几许眉头微蹙,凝视着他,“天都如今局势复杂,宣毕渊与北境军勾结,你此时回去太过危险。有什么事,不能等雁萧关回来再议?” “等不了。”陆从南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眼中满是焦灼,“这事关……事关我妹妹,我必须回去确认她的情况,晚一步,或许就?来不及了。” 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显然不愿多提细节,只定定地望着明?几许,语气带着恳求,“我知道危险,但?我必须去,求王妃。” 明?几许看着他眼中的决绝,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可以,但?你不能独自回去,我派一队神武军精锐跟你一起?,沿途护你安全,遇到乱贼或关卡,也好有个?照应。” 陆从南闻言大喜,当即拱手行礼,“多谢王妃,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他甚至等不到明?日,转身就?往屋里跑,连夜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便在夜色中跟着神武军出发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明?几许心?中疑云更重,陆从南的妹妹是太子妃,身处重重保护的宫城,能发生什么意外让他不顾危险,非要立刻回天都?他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不简单的事。 直到第二日午后?,眠山月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找陆从南,得?知陆从南已经回天都,顿时炸了毛,“他怎么就?走了?还?没跟雁萧关见?上呢。” 它急的不行,小步子来回踢踏,“他之前跟我说,他妹妹跟太子遇刺的事有关,娘娘贵妃还?特别叮嘱我告诉宿主?,说陆从南最近不对劲,要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乱来,怎么我就?睡一觉他就?跑了。” “太子妃?”明?几许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说清楚,陆从南还?跟你说了什么?” 眠山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还?是老实说道,“就?是在赢州之时,太子醒后?说的,陆从南知晓后?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直到来中江的路上没人时才同我说了这事,他可慌了,说一定要回去看看。” 黛莺和,太子妃。 这个?事实像惊雷般在明?几许脑海中炸开,之前所有杂乱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太子遇刺时身边的侍从是太子妃安排的,中江乱贼背后?的主?使?行事狠厉且目标明?确,如今乱贼主?力突然离开中江,几乎是将中江拱手让给他们,他本还?不解……可若乱贼背后?的人是太子妃,那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明?几许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眠山月托在掌心?,“你能寻到雁萧关的位置,对不对?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眠山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几,却立刻拍着翅膀,“我能找到。” 话音未落,明?几许掌心?托着眠山月,脚步飞快地往外走。 第288章 阳光刺破乌黑的云层时, 雁萧关勒住马缰,利落跳下。身下的萌萌打了个响鼻,蹄铁踏过临江城门前的青石板, 模样瞧着像是有些不过瘾。 这么想来也对?, 雁萧关在赢州待的那些日子,日日被困在王府与军营, 少有跑马的机会,去西域时更?是没带上它,好好一匹战马,成日待在马厩里?。 好不容易来了中江, 能跟主人?并肩作战, 可遇到的都是些散兵游勇,一触即退,连火炮都派不上用场。它几乎成了只驮人?的马匹, 没能在战斗里?发挥出作为战马的作用。 雁萧关可不管萌萌的小情?绪,他们此刻所处的, 是中江顺州东南方的一个县城, 也是中江最后?一座被乱贼攻陷的城池。乱贼主力撤出后?,留下的乱兵数量最多, 又没了约束, 整座城池及城外村镇的百姓,被祸害得最为严重。 即便如此, 近万乱军对?上神武军,也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溃败而逃。 城门洞下,先前被乱军押着运输粮草的百姓,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只穿了件破烂布衣的身体瑟瑟发抖。好半晌后?, 他们没见杀进城的士兵对?自?己出手,才勉强压下心中惊惧,从手臂间露出眼睛,悄悄打量着神武军。 雁萧关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对?身边的亲兵道,“先让医工队去城门处设点,把受伤的百姓都接过去,另将乡勇队遣过来协助清理街道,到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统一送到城外焚烧,免得滋生?瘟疫。” “是!”亲兵领命而去。 雁萧关等人?随即踏入城池,入目皆是破败景象,沿街的商铺门板大多被劈烂,绸缎、粮食散落在地,又被马蹄与脚印碾得污浊不堪,几间民居的屋顶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梁,断壁残垣间还挂着半块烧毁的布帘,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偶尔能看到几个百姓蜷缩在墙角,有的抱着家人?低声啜泣,死死攥着怀里?仅剩的干粮,见神武军走近,便立刻把身体缩得更?紧,眼神里?满是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喘。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吓傻了,竟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刚要开口,就被母亲慌忙捂住嘴,只留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他们都已被吓破了胆,雁萧关没有靠近他们,径自?进入县衙。 半日后?,一队亲兵带着随队的书吏匆匆走来,书吏手里?捧着一卷残破的舆图,眉头拧得紧紧的,“王爷,方才清点府衙时发现,粮仓已被乱贼搬空大半,只剩下些发霉的糙米,根本?不够百姓果腹,更?麻烦的是,账房里?的鱼鳞册被烧得只剩几页残片,田产、户籍的记录几乎全毁了。” 雁萧关伸手接过残册,指尖刚碰到焦黑的纸边,就有细碎的黑灰簌簌落下。他凑近一看,上面仅存的字迹早已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张”“李”等几个大族的姓氏,其余内容全成了一片焦痕。 “乱贼倒是贴心,知道这些册子是大族与贪官的命根子,烧得干干净净。”他喉间溢出一声哼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不过也好,没了这些旧凭证,正好让咱们重新来过,省得日后?麻烦。”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两个神武军将士押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老吏走来,老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身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 一见到雁萧关,老吏的腿瞬间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只是府衙里?管账的小吏,从未帮着贪官作恶。” 雁萧关不在意地将手中鱼鳞册的残页放在一旁,目光落在老吏身上。能从乱贼手中保住性命,倒也算有些本?事。 至于城内发生?的事,想来与中江其他城池一般无二,无非是贪官、高门逃窜,百姓遭殃。唯一让他挂心的,是乱贼主力为何会从中江撤出,又去往了何处? 派出打探的人?还未归来,不过瞧着眼前老吏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怕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雁萧关便歇了询问的心思?,缓缓站起身。 他这一动,老吏顿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眸,眼角余光恰好瞥见雁萧关放在一旁的鱼鳞册残页。 他本?就是府衙书吏,自?然知晓那是关乎田产户籍的要紧物事,还以为雁萧关对?此极为看重,为了保命,连忙急声道,“王爷,乱贼攻城那天,府衙里?的官员都带着家眷和钱财跑了,小的不敢擅动,就躲在府衙的柴房里?。乱贼攻入府衙后?,随手就点了火,要把鱼鳞册全烧了。等他们走了,小的从柴房里?爬出来,实在不忍心鱼鳞册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就赶紧把火灭了,又把还没烧透的册子藏了起来。” 雁萧关这才明白,为何先前那残册看着像是烧到一半被灭了火的模样,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倒算是个意外之喜。他当即示意身边的亲兵给老吏松绑,让他起身说话。 老吏得了准许,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指尖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露出几本?泛黄的书册,书页边缘虽有些焦黑,上面的字迹却比之前那残册清晰得多,仔细一看,竟记录着城外几片田地的归属。 “这是城中王家和李家的田产记录。”说到此处,老吏悄悄抬眼看向雁萧关,见他面色平和,没有丝毫不耐,才敢继续往下说。 他在府衙里?做了几十?年,府衙上上下下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知怎的,望着雁萧关平静的双眸,他竟下意识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王家和李家是城内的大户,可他们手里?的田地,大多是从百姓手里低价买来的,说是买,其实就是逼着百姓签字画押,给的钱连半亩地的收成也不够。” 雁萧关顿时起了些兴致,追问,“那你可知,是哪些人?低价把地卖给了他们?” 老吏的视线犹豫了片刻,手指无意识掐着腿上薄薄的一层肉,最终一咬牙,“王爷,小的屋里?藏着本?册子,记着这些年被逼着卖出田地的人?家,还有买地人?的名字。您若是有兴趣,小的这就让人?去取来。” 第395章 雁萧关点头,“去取吧。” 不多时,几本?厚厚的册子就被送到了雁萧关跟前。翻开一看,上面的记录清清楚楚,“王阿婆,三?亩水田,买主,张某某”“李二郎,两亩旱地,买主,陈某某”,每一条后?面都跟着卖地人?的签字、日期,还有买地的大户或府衙官员的名字,甚至有些记录旁还画着小小的“逼杀”字,显然是老吏偷偷做的标记。 雁萧关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指尖在册子上轻轻敲击,“这些人?倒不愧是高门大户,做事一脉相承,难怪乱贼一来,跑得比谁都快。” 他转身对?老吏道,“你既熟悉府衙的田地往来,就带着人?重新统计城内的土地。凡是无主的荒田、被大族强占的百姓土地,全部登记在册。记住,统计时要挨家挨户问清楚,不许漏了一户百姓,也不许给那些大户留任何含糊的余地。” 老吏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连忙躬身应下,“多谢王爷信任,小的这就去办,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他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能为城内百姓做些实事,这些年来,他在府衙里?浑浑噩噩,看着百姓被欺压却不敢反抗,只能凭着最后?一丝良心,偷偷留下这些微末证据。没成想,这些证据竟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还能帮百姓讨回公道。 当?天下午,临江城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告示。 告示上写着,“凡临江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可分得五亩田地,无田者凭户籍登记,有田者需出示地契,无地契或地契不实者,按无主之地处理,官府提供种子与农具,秋收后?按朝廷规制征税,其余归百姓所有。” 这地方终究不是赢州,归大梁朝堂统治,许多事情?总得按着大梁律例来。不过仗着洪庆帝的宠爱,雁萧关在律法?之外动些手脚,给百姓多谋些好处,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毕竟眼下中江混乱,能稳住百姓、恢复秩序,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他们一开始以送粮种为借口,最后?却动了兵,这也不是没有理由,实在不行,大不了回头跟洪庆帝耍耍赖。反正他最后?往赢州一躲,任凭其他人?怎么言说,也碍不了他的眼。 告示刚贴出时,百姓们大多不敢相信。 可再看城内,那些原本?受伤等死的百姓,此刻已在医工的救治下止住了呻吟,往来的士兵军纪严明,别说烧杀抢掠,遇到百姓有难处还会伸手帮一把。他们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军人?,即便他们早前便对?雁萧关这位王爷有好感,可遭过兵祸的人?,对?这些人?高马大的军人?终究带着几分恐惧。 直到亲眼见着日子一天天安稳,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住在城南的王阿婆,丈夫早逝,儿?子、儿?媳在乱军攻城时被杀害,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带着一对?年幼的孙子孙女过日子,家里?仅有的三?亩水田还被强占了去。 见了告示,她?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告示栏前,眯着老花眼反复看了又看,又拉住路过的人?问了三?遍,才颤巍巍走到一旁站岗的神武军士兵面前,声音发颤,“官爷,这告示上说的……是真的吧?老婆子真能把以前的田拿回来?还能再分到新田?” 士兵笑着点头,语气温和,“阿婆您放心,这是王爷下的令,绝无虚言。您要是有户籍,现在就能去府衙登记,明天就能领到新的地契和种子。” 王阿婆还是不敢信,直到傍晚,她?看到邻居拿着崭新的地契从府衙回来,地契上盖着鲜红的官府封印。邻居见她?还在门口张望,主动走过来,激动地说,“阿婆,是真的,我刚才去府衙登记,官爷还问我以前有没有地,我说被逼着卖了,官爷立刻让人?去查册子,最后?不仅把我原本?的两亩地还了回来,还添了三?亩,凑够了五亩。” 王阿婆这才彻底放下心。 第二天一早,她?揣着用布包了三?层的户籍,牵着怯生?生?的孙子孙女,一步一步往府衙走。负责登记的正是之前那老吏,他仔细对?照着户籍册,又翻了翻藏起来的旧记录,确认王阿婆就是那三?亩水田的原主人?,当?即给她?办了新地契。 “阿婆,城里?的大户都跑了,他们名下的田地全被充公。您以前的三?亩水田归还给您,加上您和两个孩子,每人?能分五亩,现下您家总共能有十?五亩田地。”老吏把地契双手递过去,语气恭敬。 王阿婆接过地契,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和封印,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多谢王爷,多谢官爷……我儿?子要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类似的场景,那段时间在临江城各处上演。以前被大族强占田地的百姓,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无家可归的流民,也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田。 短短五日,临江城就登记了两千三?百多户百姓,分发出去的土地足足有一万一千五百亩。 多数种子和农具也陆续送到了百姓手中,唯独红薯种的量不够。 先前从赢州带来的红薯种本?就有限,分给中江其他城池一部分后?,到临江城时已所剩无几。 这可急坏了负责分发种子的书吏,连忙找雁萧关禀报,“王爷,红薯种只剩不到十?筐了,按每户百姓一亩地的量算,根本?不够分,这可怎么办?” 书吏实在临江城临时寻的学子,事关父老乡亲家中口粮,他几乎要哭出来。 雁萧关倒不慌,笑着道,“别急,赢州早就摸索出了省红薯种的法?子,不用整颗红薯下种,先把红薯埋在育苗田里?,等长出藤蔓,再把藤蔓剪成小段移栽,这样能省不少种。” 他召来熟悉农务的老兵,让其带着百姓在城外开辟出一片育苗田,把红薯切成块,每块留两三?个芽眼,埋进松好的土里?,浇足水,不出半月就能长出藤蔓。 到时间后?把藤蔓剪成一尺长的段,每段留两三?片叶子,栽进田里?,浇点水就能活。按这个法?子,一筐红薯至少能育出够种二十?亩地的藤蔓,比直接用整颗红薯下种,能多种十?倍的地。 百姓们又惊又喜,连忙跟着老兵学育苗。王阿婆也带着孙子孙女来帮忙。 不出半月,育苗田里?果然长满了绿油油的红薯藤。百姓们按着法?子剪藤、移栽,原本?不够分的红薯种,竟让临江城种出了两百多亩红薯田。 只是中江如今百废待兴,百姓虽有了田地,可单靠种地只能解决温饱,遭遇抢掠,家中唯剩破布旧瓦,要想让日子真正好起来,还得有活计能挣钱。 开工坊,正是最好的法?子,就如赢州,各家工坊养活的可不止是赢州的百姓,还有赢州附近几个州府的百姓。 赢州的工坊多到数不清,烟花、肥皂、玻璃厂日夜赶工,订单都排到了半年后?,可受限于赢州的人?口,好多工坊想扩产都招不到工人?。反观中江,经历乱战后?有大量百姓闲置,又有充足的土地,简直是开工坊的绝佳之地。 可他身边的人?要么擅长军务,要么精通农事,没一个能主持建厂事务的,这让雁萧关犯了难。 思?虑片刻,雁萧关眼前忽然一亮,官修竹不是总领政务吗?赢州的几家工坊都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经验最足。 而且他这次把种略红借调来中江协助医工队,生?生?使?夫妻两人?分隔两地,官修竹的父亲官相旬又刚经历过兵祸,想来对?方早就想亲自?来中江看看家人?的情?况,让他来办这事,定是愿意的。 当?下,雁萧关立刻让人?写了信,快马送往赢州,信里?不仅说明了让官修竹来中江主持建厂的事,还特意提了种略红在中江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消息送到赢州时,官修竹正对?着一堆文书发愁。前不久眠山月琢磨出了制糖的法?子,赢州本?想再开几家制糖工坊,可赢州早已挤得满满当?当?,连块空闲的地都找不到,他正愁没地方安置新工坊。 拆开雁萧关的信,官修竹一眼扫到“中江建工坊几个字,又看到信里?提了种略红的近况,当?即眼前一亮。 他立刻让人?去查中江的情?况,得知中江不仅有闲置的百姓,田地还特别适合种植甜菜和甘蔗。 这两种作物正是制糖的主要原料,比在赢州种划算多了。 “真是瞌睡来了上枕头。”官修竹拍着桌子笑了,当?即决定把制糖工坊挪到中江去。 他连夜将手头事务安排出去,带上几个有建厂经验的属下,又让人?装了满满两车甜菜种子,迫不及待准备第二天就踏上前往中江的路。等把中江的制糖厂办起来,不仅能帮雁萧关稳住局面,还能顺便看看媳妇,真是一举两得。 当?夜,官修竹好不容易将东西整理好,起身归家,才跨出大门,就见一个斥候骑着快马奔来,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倒,手里?还攥着一封染了尘土的军报,“官大人?,岭水急报。” 第396章 官修竹心头一紧,连忙接过军报,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北境军十?数万大军倾巢出动,绕开岭水防线,借着前锋的掩护往天都去了?” 第289章 斥候喘着粗气点头, “是,我们在岭水外围盯了?半个月,前线战事里, 北境军对上装备了?火器的?乌信将军, 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可谁能想到,在北境军前锋的?掩护下, 分兵而?出的?主力竟绕路直奔天都方向去了?。” 官修竹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他虽不?懂军事,却也清楚雁萧关?和明几?许为何在中江还能坐得住,之?前乌信将军从明州城离开时,雁萧关?几?乎将手头能拿出的?火器全给了?他。 火器连重甲都能打穿, 连同带着火器的?十数万西域联军都被打得丢盔弃甲, 更何况是只有刀枪的?北境军? 乌信不?可能败,更不?可能让北境大军轻易绕开防线,除非……乌信有意?放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官修竹强行压了?下去。 乌信可是大梁老将,少年时就入了?军, 一直在岭水对战北境军, 一步步从小?兵熬成将军,一生尽忠职守。甚至当年朝廷送往前线的?粮草短缺、发了?霉, 他都没动过半点歪心思, 怎么可能成为里通外敌的?叛将? 这之?中定然有猫腻,是北境军耍了?什么花招?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正琢磨着, 又一个书吏匆匆跑来,手里攥着另一则消息,语气急促,“大人,中江那边传来的?消息, 说现?在中江留下的?都是乱贼后续招揽的?散兵游勇,主力已经不?见踪影。” “乱贼主力不?知所踪?”官修竹眉头拧得更紧,结合北境军的?动向,他几?乎是瞬间猜到,乱贼主力怕也是往天都去了?。 可乱贼主力本就是异军突起,撑死了?不?到十万人,而?天都禁军有十万有余,还是训练得当的?精锐,他们这是去天都送死不?成? 不?对! 官修竹忽然反应过来,北境军十万,乱贼主力数万,两股势力加起来近二十万,而?天都禁军虽有十万有余,却要分守城门、宫城,真正能调动起来对抗外敌的?兵力未必够十万。 即使天都占着地利,还能有抵挡之?力吗? 若是这两股势力各有所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天都有禁军支撑,还能有对抗的?余地。可若是他们真的?联手…… 官修竹不?敢再想下去,当即喊来手下一阵吩咐,随即匆匆喊道,“快,备最快的?马。” 至于早已打包好的?波斯菜种子,还有负责建厂的?属下,他匆匆交给副手,只吩咐一句“你们随后赶来”,便翻身上马。 马蹄一扬,卷起漫天尘土,官修竹伏在马背上,催促着马儿全速狂奔,这事太大,必须当面跟王爷说,半点耽误不?得。 风在耳边呼啸,尘土迷了?眼,官修竹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北境军、乱贼主力都往天都去,乌信那边怕也出了?岔子,天都这次怕是真要出事了?。 他不?知道的?是,明几?许已推测出天都可能面临的?局面,正按着眠山月传来的?消息,日夜兼程往雁萧关?所在之?地赶去。 其?实他们刚到中江时,发现?乱贼主力不?知所踪,心里就猜测其?十有八九是奔着天都去了?。 可那时谁都没太在意?,天都有郜介胄带领的?十数万禁军,乱贼不?过几?万兵力,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天都城墙高?耸,占尽地利,乱贼去攻天都,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就算乱贼背后有人支持,他们最初也只当是宣毕渊。 弘庆帝早对宣毕渊有所戒备,宫里宫外都布了?眼线,就算有宣毕渊帮忙,乱贼短期内也绝不?可能攻破天都。 正因?如此,他们才敢把神武军化整为零,分散到中江各城,一来能快速安定百姓、恢复秩序,二来神武军的?行军速度远超常人想象,真要是天都有急,全力行军十日就能抵达,前锋轻骑疾行五六日便能赶到,再装配上火器,完全能应对突发状况。 中江这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本是绝佳的?布局。 可眼下,眠山月传来的?一条消息彻底打破了?先前所有预判,乱贼背后的?人,极可能不?是宣毕渊,而?是太子妃黛莺和。 弘庆帝会对太子妃有警惕吗?怕是不?会。 太子妃出身深闺,名义上还是黛贵妃的?血亲,名声极好。弘庆帝就算防着宣毕渊、防着朝中百官,也未必会防自己这位看?似无害的?儿媳。 若是太子妃借着这层身份便利,暗中与宣毕渊合谋,就算弘庆帝对宣毕渊早有戒备,可架不?住有人在身边捅刀子。 他所处的局势,早已如临深渊。 他们之?前算准了?乱贼的?兵力、算准了?天都的地利、算准了弘庆帝对宣毕渊的?防备,却唯独漏了?太子妃这一环。 这一环,偏偏是最致命的。 就算现?在立刻从中江撤军回援,可路途遥远,若是太子妃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在弘庆帝身边先动了?手,他们插翅也未必赶得及。 明几?许面沉如水,他本不?该如此慌急,可一想到雁萧关?与弘庆帝的?关?系,心就忍不?住往下沉。 两人虽非亲生父子,却有着实打实的?父子情分,雁萧关?若是知道天都有险,定会方寸大乱。 明几?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 看?着视野里渐渐清晰的?城墙轮廓,明几?许下意?识挥动马鞭,想再快些赶到城里找雁萧关。没成想,就在快要接近城门口时,前方引路的眠山月却骤然转向,朝着左侧的?林道冲去。 明几?许的?马速本就极快,眠山月这一转又急又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慌忙去拉自己的?马缰绳。 □□的?战马被猛地拽住,前蹄骤然离地,直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连日赶路让明几?许早已疲惫不?堪,这一下失了?重心,双手一滑,握着缰绳的?力道顿时松了?大半,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从马背上向后倒去。 下方是坚硬的?石板路,若是摔实了?,少说也要断几?根骨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斜侧冲来,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了?他的?腰,将他带离了?马背。 明几?许只觉身体一轻,下一秒便落进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稍一侧头,便对上熟悉的?悍利俊颜。 雁萧关?本也准备回城,没曾想被眠山月突然扑到脸上,得亏他眼神好,认出了?眠山月,不?然下意?识一刀劈去,对方即使是系统,鸟身也得受损。 刚要抬手把这只冒失的?“小?团子”扒拉下来,余光却瞥见了?明几?许落马的?惊险一幕。 他猛一拍身下萌萌的?脖颈,这匹通人性的?战马立刻会意?,四蹄翻飞,以极快的?速度冲刺上前,正好赶在明几?许落地前,让雁萧关?稳稳接住了?人。 “你就不?能慢些?”雁萧关?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又有些无奈,“再急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当玩笑。” 明几?许扶着雁萧关?的?手臂,放松地靠了?上去,连日奔波的?急促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数日不?见,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先前空落落的?心像是被填满了?。可偏偏眼下时局危急,由不?得他们多?做停留。 明几?许抬眼看?向雁萧关?,语气恢复了?沉稳,“我们必须立即挥兵前往天都。” 雁萧关?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 刚看?到希望,渐渐恢复生机的?中江百姓不?能丢,另一边却是危在旦夕的?天都与弘庆帝,两边都是心头牵挂,偏又容不?得半分迟疑。 仓促之?间,雁萧关?和明几?许快速商议,最终定了?主意?,留下三?千名神武军在中江,一方面协助百姓完成秋收,确保今年的?粮食能顺利入仓,另一方面则负责守卫中江各城,防止散兵游勇反扑。 他们二人则带着其?余神武军,只带必备的?马匹与火器,轻装急行,直奔天都。 一行人没有丝毫犹豫,半个时辰内便完成了?集结与准备,浩浩荡荡地驰出中江城。 谁都清楚,天都若是塌了?,整个大梁的?根基都会跟着动摇,届时中江的?安稳不?过是昙花一现?,再守也没有意?义。 眼下,他们只能赌,赌这一路的?疾行军能抢在时间前面,赶在天都有变之?前,顺利抵达天都。 城外尘土漫天,马蹄声急促得像是在敲打着人心,每一步都在与时间赛跑,每一声都承载着大梁的?安危。 . 陆从南勒马停在天都城门口时,晨光刚漫过巍峨的?城楼。城门口的?卫兵如常查验身份,进城后,街边的?早点铺子冒着热气,百姓们拎着菜篮穿梭往来,连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都与往日无异,整座天都平静如水,半点看?不?出危机将至的?模样。 第397章 可陆从南是雁萧关?亲手训练出来的?,哪怕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天真,对周遭异常的?气息却异常敏锐。 城楼上的?禁军,双手始终紧紧握着刀柄。街角茶馆里,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看?似低头喝茶,目光却时不?时朝城楼方向瞟。 刚走没几?步,又有几?道视线悄悄投注在他身上,显然是有人看?出他是外乡来的?,正暗中留意?。 这些细微的?不?对劲,像细小?的?针一样扎进陆从南心里。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他是黛莺和同母兄长,当年陆家长辈尽丧,他尚是幼童,就连救下他们的?雁萧关?也还只是个孩子。走投无路之?下,雁萧关?求到黛贵妃面前,隐瞒陆家身份,将黛莺和送到黛家,以黛家女儿的?名义抚养长大。 这些年,他和雁萧关?从不?敢断了?与黛莺和的?联系。 陆从南常许多?次偷偷爬黛家后墙,给黛莺和带他觉得最好吃的?糖糕。 雁萧关?则更方便,他是黛贵妃膝下养子,黛家但凡办生辰宴、家宴,他总能顺理成章地去,每次都给黛莺和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是讲些天都趣事。 在他们眼里,黛莺和是陆家好不?容易保下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女孩,本就该被好好护着。即便时下已长大,也该是个养在深宅里,不?知世事的?天真姑娘。 可谁能想到,她会掺和进天都的?乱局,甚至可能是刺杀太子的?罪魁祸首?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思绪间,陆从南不?知不?觉走到了?黛府所在街巷的?巷口。望着熟悉的?黛府大门,他踌躇片刻,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正要向前迈步,忽而?一个穿青衫的?小?厮迎了?上来。 不?等陆从南生出警惕,小?厮已躬身道,“陆从南公子,我家小?姐有请,正在绮漪坊候着您。” 陆从南板着脸问,“你家小?姐是何人?” 话?虽出口,他心中已有预感。 果然,小?厮笑了?笑,“小?姐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陆从南没有拒绝,跟着小?厮离开。绮漪坊还是老样子,只是走廊旁多?了?些繁茂的?吊兰,让他莫名觉出几?分陌生。 这里曾是陆灵珑的?住处,他曾数次在这里与她互通消息,该是极熟悉此地,如今却像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三?楼的?门虚掩着,陆从南推开门,就见黛莺和坐在棋盘前,一身素雅的?襦裙,手里捏着一枚白子。 见他进来,黛莺和抬眸笑了?笑,轻声道,“兄长一路辛苦,快坐吧。” 桌上摆着两杯热茶,茶烟袅袅,可陆从南却没心思碰。 他在对面坐下,目光死死盯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声音发紧,“太子遇刺是不?是你做的??中江的?乱贼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黛莺和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缓缓将白子落在棋盘一角,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兄长何出此言?我不?过是黛家的?养女,更是太子妃,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掺和?更何况是乱贼。” “怎么不?会?”陆从南猛地提高?声音,桌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太子还活着,你做下的?事不?是秘密。” 黛莺和动作一顿,眼神不?明。 “……陆家当年蒙冤,殿下已经寻到真相,更是早就为陆家平反,你明明再没有理由掺和谋逆之?事。”这是陆从南能想到的?唯一根由,却怎么也想不?通。 黛莺和抬眸看?他,眼底没了?往日的?柔和,只剩一片冰冷。被陆从南通红的?眼眸一刺,她又低下头,指尖用力掐着棋子,指节泛白,声音轻得像叹息,“兄长,有些事你不?懂,我没有退路。” 陆从南盯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瞬间软了?几?分,带着一丝恳求,“是不?是宣毕渊逼你的??你告诉我,我去告诉殿下,殿下一定能帮你。” 黛莺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挣扎,似无奈,可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兄长不?必多?管,今日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天都很快就要变天。你若是想走,我可以放你回赢州,以后不?要再管天都的?事。” “我不?走。”陆从南斩钉截铁地说,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立刻停手,我们一同去见陛下,认罪悔过,所有的?罪责我帮你担着。” 黛莺和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兄长,你被殿下护得太好了?,还是这么天真。” 她的?声音温柔却让陆从南心寒,“既然不?回赢州,便别离开此地了?。” 话?音刚落,房门“哗啦”被推开,几?个穿着黑衣的?侍卫走了?进来,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刀,瞬间将陆从南围了?起来。 陆从南脸色骤变,猛地看?向黛莺和,声音带着不?敢置信,“你是要软禁我?” 黛莺和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沫,眼底一片木然,没有半分波澜。 她心里清楚,从自己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哪怕眼前的?人是同母兄长,哪怕他曾无数次翻墙给自己送糖糕。 黛莺和回到宫城时,勤政殿的?烛火正亮着,弘庆帝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坐在龙椅上等候,见她进来,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倒透出几?分赞赏,“不?愧是义兄的?血脉,义兄当年若有你这般心智狠绝,陆家何至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闻言,黛莺和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心智狠绝?陛下这话?,倒是彼此彼此。” 弘庆帝神态未动,黛莺和的?目光却直直刺向他,一字一句道,“当初坐视陆家颠覆的?人里,不?也有陛下一份吗?祖父忠心耿耿,神武军满腔英勇,可你呢?你看?着他被构陷,看?着神武军覆灭,连最后陆家满门被抄斩时,明明是动动手指就能救的?事,你却因?为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恶意?,眼睁睁看?着陆家血流成河。” 弘庆帝的?身体猛地一滞,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黛莺和的?目光逼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说的?全是事实。 当年陆家被污蔑通敌,他不?是不?能救,只是那一瞬间的?犹豫,那点对陆家的?忌惮,让他选择了?旁观。 陆家灭门,他确实难辞其?咎。 “果然是上天有眼吗?”弘庆帝喉结动了?动,心头涌上一阵艰涩,或许这就是报应。 可到底身居高?位多?年,他很快收敛心绪,压下眼底的?复杂,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直看?向黛莺和,缓缓开口,“时候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 与此同时,官道上尘烟滚滚。 宣毕渊勒住马缰时,北境军的?旗帜已在前方土坡上展开,黑色的?“北”字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下阵列整齐,甲胄泛着冷光,十万大军静默伫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北境军主将苏赫巴鲁一身玄铁铠甲,见宣毕渊带着亲卫过来,翻身下马迎了?上去,面上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宣大人倒是准时。” “北境军长途奔袭,将士们辛苦了?。”宣毕渊对这份倨傲视而?不?见,脸上挂着淡笑,目光淡淡扫过北境军的?军阵,语气平和,“我已让人在前方村镇备了?粮草,可先让兄弟们休整半日,养足精神。” 苏赫巴鲁挑眉,没料到宣毕渊如此周到,却也不?推辞,只淡淡道,“宣大人有心了?,不?过天都近在眼前,粮草之?事不?急,倒是之?前咱们约定破城之?后,天都内的?财物?与官职分配,还需再确认一遍。” “这是自然。”宣毕渊从袖中取出一份文册,递了?过去,“将军请看?,这是我拟好的?分配清单,若有不?合心意?之?处,咱们还能另行商量。” 苏赫巴鲁接过文册,快速扫了?一遍,见上面的?条款与他事先和陛下商量的?差不?离,极合心意?,便将文册收进怀中,语气缓和了?些,“宣大人是个爽快人,领兵攻城一事,本将等着宣大人消息。” “放心。”宣毕渊点头,目送苏赫巴鲁转身回营,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了?下去,眼底的?温和被冷意?取代。 待北境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土坡后,宣毕渊身旁的?护卫低声道,“大人,苏赫巴鲁此人野心不?小?,北境更是对大梁虎视眈眈,日后怕是难控。” “难控又如何?”宣毕渊声音冰冷,眼底翻涌着狠绝,“北境不?过是我手里的?一把刀,待天都破,事成之?后,深入大梁腹地的?北境军无援军相助,无粮草补给,我再放乌信领兵来天都,他们也不?过是瓮中之?鳖,任我拿捏。” 第398章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嫡子生前最喜欢的?物?件,指尖触到玉佩的?冰凉,心底的?恨意?更甚。 嫡子与亲弟,皆被雁萧关?亲手斩杀,可弘庆帝却处处包庇凶手。 “我儿与我弟尸骨未寒,冤屈未雪。”宣毕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话?中满是咬牙切齿的?恨意?,“雁萧关?杀我至亲,皇帝视若无睹,既是大梁先负了?我,那也勿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毁了?这腐朽的?江山。” 宣毕渊望着天都的?方向,眼底的?狠厉像淬了?毒的?冰。 第290章 中江顺州最?靠近东北的地界, 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镇,名为太平镇。 天刚蒙蒙亮,守将周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报信兵闯进了周昌的住处, “周将军,大?事?不好, 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沿官道往天都方向急行,沿途已经掠过三个小镇,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太平镇。” 周昌一把?拽过急报,只见急报上清晰写?着, 那?支队伍每到一个小镇, 只提一个要求,“交出半数存粮,否则便攻城。”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 急报末尾附着一个临摹而?成的章印,即便章印边缘有些模糊, 周昌也一眼认出, 那?是太子的私章。 “乱贼?”周昌低声自语,随即摇了摇头。 这哪是什么乱贼, 分明是太子麾下的士兵。 原来在中江横行的乱贼居然是太子手下, 太子此举是得罪的满天下的豪强门阀啊,他还能如愿登基吗? 即使登基, 在豪强门阀的报复之下,又焉能坐稳皇位!只是上面人如何想法,他岂能左右,眼下他尚有难关横在面前。 太平镇不过是个千人小镇,守兵满打满算才三百余人, 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全靠外围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防御。 周昌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去召集镇里的乡绅和老兵议事?,不大?的议事?堂里,气氛比腊月的河水还要冰冷。 “周将军,交吧。”乡绅王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开口,“咱们这镇子小,人少兵弱,他们要是真动兵,半天就能攻进来,到时候男丁被拉去乱军做盾,女眷……” 他话?没说完,就被周昌狠狠瞪了一眼,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可眼里的恐惧却藏不住。 “交?交了咱们镇里老小吃什么?”老兵陈芳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因?愤怒而?沙哑,“开春的稻种?、麦种?都在粮库里,交出去了,明年大?家?喝西北风吗?再说,这是资敌,传出去,咱们都是大?梁的罪人。” 周昌坐在主位上,沉默着没说话?。他知道陈芳说得对,可太平镇根本挡不住对方,前面三个小镇传来的消息里提过,那?群士兵手里都拿着兵器,行进间?队列整齐,神情肃穆,一看就是受过正规训练。 他在太平镇当了十几年守将,性子早已被小镇的平静磨得温和,“守土有责”四个字,他从没忘过。 可他更清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会?让镇上的百姓白白送命。 到这时,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定论,却没立刻开口,只是任由乡绅和老兵们争执,直到暮色渐渐漫进脚边,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争执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天刚蒙蒙亮,太平镇的粮库门就被缓缓推开,周昌让人将半数存粮搬上马车,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堆在车厢里,像压在每个太平镇人心里的石头。 粮库外早已围满了乡绅和百姓,有人指着周昌的鼻子骂他“贪生怕死”、“通敌叛国”,有人哭着跪在地上求他别交粮,“周将军,这粮交出去了,咱们冬天可怎么过啊。” 陈芳带着一众老兵站在人群最?前面,每个人眼里都通红,握着刀鞘的手青筋暴起,却没人上前阻拦。 他们亦知晓周昌的决定,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周昌闭上眼,任由百姓的骂声和哭声砸在身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要骂就骂我一个人,可若是不交粮,咱们太平镇……就真的没了。” 粮车被拉走时,周昌独自站在镇口,看着队伍沿着关道渐渐远去,尘土扬起又落下,他悄悄抹了把?眼角的眼泪。 风卷着寒意吹过,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刀,心里满是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若想保太平镇一时太平,这些粮食,他终究是保不住。 接下来的半个月,这支“借粮”的队伍一路北上,所过的小镇没有一个敢拒绝。他们既不烧杀,也不抢掠,只在每个镇子卸下粮食后?便立刻启程,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显然是在为急行军节省时间?。 直到抵达天都西北方向八十里外的豪城,这支队伍才骤然停下,士兵们迅速卸下粮食,在豪城外的空地上就地扎营,升起的营火在暮色中连成一片。 豪城是天都西北方向的门户,往日里因?地处要道,城内聚集了不少大?族,商铺林立,还算热闹。 可自从宣家异军突起后?,其他家?族或迁走或衰败,城内最?顶尖的门阀便只剩宣家?,城内官员、守将都换成了宣家人。 现任守将宣彦,便是宣家嫡支的年轻人,上任还不足三个月。 “宣将军,城外发现大?股乱军,应是与中江祸乱高门的乱军。”亲卫连滚带爬冲进守将府时,宣彦正对着舆图琢磨天都方向的动静,闻言立刻抓起佩刀,快步登上了城楼。 他扶着城垛往外望,只见远处又密密麻麻的营帐已经扎了起来,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虽看不清具体?人数,却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势。更让他心头犯嘀咕的是,这支队伍停下后?便没了动作,既不派人来喊话?,也不靠近城墙,只是安营扎寨,像是在原地待命。 “派人盯紧他们,一举一动都要报来。”宣彦沉声吩咐,亲卫领命后?立刻带着斥候往城外去。 接下来的两天,斥候传回的消息都大?同?小异,对方每天只有少量士兵外出探查,路线绕着豪城外围,始终不靠近城墙,探查完便立刻回营,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宣彦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安静的营地,眉头越皱越紧。他手里虽有两千守兵,装备也算齐整,可这支军队能拿下泰半中江,一路从南往北,逼得沿途小镇无法抵挡,绝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 更何况,豪城是天都门户,对方偏偏停在这里不动,到底是在等什么? 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让人盯着对方营地,同?时悄悄派人往天都送信,想问问族中长?辈的意思。 宣彦虽为将,却没真刀真枪上过战场。他最?擅长?的是遛鸟逗狗、饮酒作乐,若非族中长?辈看重他的身份,这豪城守将的位置,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连日盯着城外的营地,他心里的警惕早被磨得只剩几分,到了第三日傍晚,见对方依旧毫无动静,便索性回了守将府,让亲卫继续盯着,自己则摆了桌酒菜,借着酒劲驱散心头的烦躁。 酒过三巡,宣彦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喊杀声惊醒。 “宣将军,不好了,叛贼攻城了。”士兵撞开房门,脸上满是血污,话?音刚落,远处的城墙方向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城门被撞开了。 宣彦吓得酒意全无,连鞋都没穿好,就跌跌撞撞地往府外跑。 他刚跑出大?门,就看到街上乱作一团,百姓们哭着往家?里躲,士兵们一片哀嚎,丢下兵器欲逃,叛贼的速度更快,刀光闪过,便有士兵倒在血泊中。 “快,备马,我要去天都。”宣彦抓住一个护卫的胳膊,声音发颤。 亲卫连忙扶着他往马厩跑,刚牵出马来,就见一队叛贼士兵围了过来,为首的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尖还滴着血,冷冷地看着宣彦,“宣贼,这就想走?” 宣彦的腿瞬间?软了,他想拔出刀反抗,可手却抖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我是宣家?人,你们敢动我?”他色厉内荏地喊着,试图用宣家?的名头震慑对方。 那?叛贼将领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一脚将宣彦踹倒在地,“宣家??如今天都尚且自身难保,你以为宣家?还能护着你?” 说着,他冲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将宣彦死死按住,用绳子捆了起来。 宣彦被按在地上,看着叛贼士兵们源源不断地冲进城中,百姓们被驱赶着集中到一处,心里只剩下绝望。 叛贼很快控制了整个豪城,城门被重新关上。 叛贼将领站在高台上,对着百姓们喊话?,“豪城已破,凡反抗者?死,乖乖听话?,保你们一条活路。” 宣彦被关在自己的住处,门窗都被士兵守着,连走动都受限制。 入夜后?,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士兵端着饭菜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便转身欲走,对缩在角落的宣彦视而?不见。 第399章 宣彦看着那?人的背影,想起白天被擒的屈辱和对死亡的恐惧,连忙爬过去,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腿,声音哆哆嗦嗦,“你放了我,我是宣家?嫡系,只要你带我回天都,我定然给你重金报答,要多?少有多?少。” 那?士兵猛地一脚将他踹开,宣彦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士兵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踩着他的胸口蹲下身,声音冰冷,“你可知我们是谁的人?” 宣彦哭着摇头,眼泪混着灰尘往下掉。 “我们是陛下手下,奉陛下令行事?。”士兵的话?扎进宣彦心里,“如今豪城已由朝廷接管,所有人不得擅动,尤其是宣家?人。违者?,格杀勿论。” 说完,他收回脚,径直出了门,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宣彦捂着胸口的痛处,瘫坐在地上,心头巨震,陛下? 皇帝对宣家?动手,这是容不下宣家?了。 不行,他必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告诉天都的宣家?长?辈。 他不敢再哭闹,只能耐着性子等,守在门外的士兵虽严,却也有懈怠的时候。 到了深夜,宣彦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确定看守的士兵已经睡着,便悄悄起身,搬起床榻,用床腿狠狠砸向后?窗的木框。 “咔嚓”一声轻响,木框裂开一道缝。 他不敢耽搁,又砸了几下,终于将后?窗砸开,顺着墙根悄悄溜了出去。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往偏僻的小巷钻,最?后?躲进一辆收夜香的车下,借着夜色和难闻的气味掩人耳目,总算混出了城。 出了城后?,宣彦不敢停留,一路躲躲藏藏,拼命往天都方向跑,头也不敢回。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士兵正远远跟着他,身影在夜色中毫不掩饰。 不过宣彦太废物,丝毫未察觉。 远处,豪城城墙上,主将遥看着宣彦背影,心中不明,他们原本并?不需要攻打豪城,可前不久天都却传来了消息,言道无论如何要将豪城攻下,将所有宣家?人控制后?送去天都。 可偏偏又有另一封密令,言道需放一宣家?人离开。 两道命令俨然相悖,他如何能想得通。 他却是不知,前一道命令是黛莺和在弘庆帝的眼皮子底下写?下并?送出的,以示合作诚意。 第二封命令却是黛莺和另外派人送出,至于目的,不外乎让宣毕渊明白,真正对宣家?人动手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坐山观虎斗,她可不想成为驱狼吞虎的那?头狼。 与此同?时,北境军的铁蹄朝着天都方向进军,首当其冲的是乃合城。 合城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紧闭城门,严阵以待,城楼上的守军早早撤下了防御,城门大?开,甚至有官员带着百姓在城门口列队,迎接北境军入城。 北境军主将苏赫巴鲁勒住马缰,看着眼前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的城池,转头看向身侧的宣碧渊,眼底满是赞许,“宣大?人好手段,合城这等要地,竟能让他们乖乖开门,省了咱们不少功夫。” 宣碧渊只淡淡笑了笑,目光掠过城中列队的官员百姓,语气平静,“不过是合城识时务罢了,算不上什么手段。” “合城只是天都外围,真正的阻碍,是前面的浮城。”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指向天都方向,“浮城的守将,是弘庆帝心腹郜介胄亲自带出来的人,性子刚硬,绝不可能轻易投降。” 苏赫巴鲁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宣大?人放心,合城不费力气,浮城本将会?亲自拿下,不过是个忠心护主的守将,本将倒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宣碧渊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 . 入夜,临时扎起的军帐外,月色洒在枯草地上,泛着冷光。 雁萧关坐在一块石头上,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干粮,目光沉沉地望着天都方向,眉头微蹙。连日急行军,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喝口热的吧。”明几许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将碗递到雁萧关面前。汤是用行军锅煮的,飘着少许野菜,却冒着腾腾热气,在寒夜里格外暖人。 雁萧关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他喝了一口热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刚要开口说话?,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士兵的通报,“殿下,斥候带了人回来。” 雁萧关动作一顿,立即放下汤碗站起身。 很快,两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跟着斥候走进来,见到雁萧关,立刻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厉王殿下,陛下有密旨。” 雁萧关伸手接过密旨,展开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密旨上写?着,命他带领麾下神武军于五日后?抵达天都,协助平乱。 他捏着密旨的手指微微用力,心头泛起疑云,这道密旨能在这时送到他手中,证明弘庆帝早已知晓他和神武军的行动。 不过神武军千里奔袭,动静不算小,弘庆帝能注意到并?不奇怪。 可密旨偏偏要求五日后?抵达,按神武军现在的速度,三日便可赶到天都,为何要故意拖延两日? 明几许也看出了不对劲,低声道,“陛下这是……在等什么?” 雁萧关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投向月色下的天都方向。 神武军虽千里奔驰,却靠着严明的军纪和轮换歇息,始终精神奕奕,此刻帐外的士兵们即便只有两个时辰的歇息时间?,也都在抓紧调整状态,随时准备继续行军。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旨,弘庆帝绝非无的放矢,看来天都的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应该按照密旨行事?吗? 只一稍这般想想,一股战栗便沿着脊骨往头顶窜去,他心中不妙预感更甚。 “传令下去,”雁萧关收起密旨,语气沉定,“按原速行军,抵达天都外围后?,就地待命,等候进一步指令。” 第291章 北境军的营帐外, 火把的光芒跳动不定,将主将苏赫巴鲁的脸映得通红。他?正围着一张简易地图,与几名心腹将领议事。 “将军。”一名亲兵掀开帐帘走近, 躬身禀报, “宣大人半个时辰前带着几名心腹,往天都方向去了。” 苏赫巴鲁抬头, 眉头微挑,随即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这宣毕渊, 倒是会挑时候。” 他?摆摆手让亲兵退下, 转头对身边的将领道,“不过?是个靠阴谋算计上位的文官,胆小如鼠, 不敢正面?迎战,只敢在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在苏赫巴鲁看来, 宣毕渊从头到脚都透着虚伪, 明明做着勾结外邦、背叛大梁的鸡鸣狗盗之事,面?上却总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即便已经和北境军合作, 仍舍不下那层面?皮。 如今眼看就要?和天都正面?交锋,对方躲回天都继续做他?的忠臣, 倒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也好。”苏赫巴鲁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为了咱们北境好儿?郎的性命,确实需要?他?在天都里应外合,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天都, 省了咱们攻城的功夫,倒也再?好不过?。” 将领们纷纷点头,没人再?多提宣毕渊。 宣毕渊正策马疾驰在夜色中,他?此番回天都,是要?做最后的布置,北境军兵临城下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真?正的博弈,还在天都城里。 他?很清楚,除了自己和北境军,还有黛莺和麾下的乱军虎视眈眈。 虽说眼下黛莺和还与他?维持着合作关系,但以那女子的心性, 连自己的丈夫都能狠心谋害,自然也随时可能跟他?翻脸。 可宣毕渊却丝毫不惧。马蹄声在夜色中疾驰,踏碎了沿途的寂静,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盒,盒里装着的是一枚刻着繁复龙纹的白玉佩,是当年弘庆帝这一辈皇室子弟出?生时,先皇都会赏赐的配饰。 此事在朝堂内外并不算秘密。 就如所?有人都知道,弘庆帝是先皇与先皇后所?生的嫡子,却因幼时体?弱,不得先皇喜爱,出?生不久便被送去了京郊行宫,受太皇太后照拂。 直到后来,先皇陆续生下的几位皇子皆不成器,先皇身体?愈发虚弱,再?也无法孕育子嗣,这才将远在行宫的弘庆帝接回宫中,最终继承大统。 可没人知道,当年被接回皇宫的弘庆帝,早已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宣毕渊的目光沉了沉,指尖在锦盒上轻轻摩挲,他?一开始也不知晓此事,这秘密的揭开,源于?他?身居高位后与皇室宗亲的一次闲谈。 那时雁家宗室酒后闲谈,曾得意?提及“雁家乃真?龙血脉”,还说历代皇室子弟中,总有一两位身有异象。 那异象极是私密,乃是一块形似火凤的胎记,藏在后腰间,是天生的身份印记。 这话当时只当酒后戏言,可宣毕渊记在了心里。 第400章 他?当年因全力支持弘庆帝上位,才让整个宣家从普通世?家一跃成为权势滔天的门阀。手握权柄日久,他?自然想让宣家世?世?代代得享荣宠,便开始暗中留意?皇室血脉的动向。 可他?渐渐发现?,弘庆帝所?生的几位皇子、公主中,竟无一人有那“火凤胎记”。 哪怕是最受宠的太子,他?也曾买通宫人打探过?,亦言道其?腰间光洁一片,毫无异状。 更让他?起疑的,是多年前与弘庆帝相交时的一个细节。 那时两人关系尚近,曾一同在御汤池沐浴,他?偶然瞥见弘庆帝后腰有一块印记,形状模糊,边缘粗糙,不像是天生的胎记,反倒像是被热水或炭火烫伤后,结疤留下的痕迹。 “胎记是假的,血脉会不会也是假的?”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压不下去。 他?立刻动用宣家所?有势力,暗中寻访当年行宫的旧人,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终于?找到了一位早已出?宫,隐居乡下的老宫人。 老宫人被找到时已是弥留之际,被宣毕渊以血亲相迫,终是吐露了实情,当年行宫突发火灾,真?皇子在混乱中走失,奶嬷嬷怕被追责,便不知从何处抱了个年纪相仿的男婴冒名顶替。 那老宫人,本是当年与奶嬷嬷一同贴身照顾真?皇子的宫女。当年奶嬷嬷抱会冒名的男童后,先是以她与家人性命相逼,后又故意?让她“失手”打碎了真?皇子的贴身玉佩。 为了保住姓名,她不得不与奶嬷嬷绑在一根绳上,成了同谋,还仿造了一枚以假乱真?的玉佩,套在了假皇子身上。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偷偷将那枚摔碎的真?玉佩碎片藏了起来,出?宫后也一直妥善保存。或许从那时起,她便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人揭开这个真?相,还真?正的皇室血脉一个公道。 宣毕渊至今还记得,当初从老宫人嘴里听到真相时,那股从脚底窜上头顶的寒意。他倾尽宣家之力扶持,辅佐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竟然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假货。 他当时只能死死保守这个秘密,若非后来雁萧关斩了宣家子,彻底激化了他?与皇室的矛盾,或许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继续做他的大梁忠臣。 可如今,这个秘密却成了他?推翻大梁江山的最大筹码。 他?甚至能清晰想象到,当他?在重臣和禁军面?前揭开真?相时,天都将会陷入何等混乱,禁军将士得知自己效忠的是个“假皇帝”,还会心甘情愿听从号令吗?朝臣们为了“保正统、清伪君”,定会纷纷倒戈。 就连黛莺和手下的乱军,在知晓自己拼死效力的“正统”亦是一场骗局后,也会人心大乱,不攻自破。 到那时,他?只需振臂一挥,朝臣也好,禁军也罢,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至于?黛莺和和北境军?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黛莺和的乱军乱了,他?可以趁机收编,北境军也只是一支孤军,等他?掌控天都后,要?收拾这支军队,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稳住北境军,让苏赫巴鲁心甘情愿替他?当这马前卒。他?临走前早已同苏赫巴鲁承诺过?,只要?北境军能助他?谋夺大梁江山,待他?掌控天都后,不仅会回赠美人财宝,更会引荐北境数位贵族来朝为官,甚至将邻水山城割让给北境。 如此重礼,正对了苏赫巴鲁贪财好利、一心想为北境拓土的心思,足以让他?暂时安分。 至于?日后苏赫巴鲁会不会反悔?宣毕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他?成了大梁的掌权者,区区北境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雾笼罩着大地,天都的轮廓在雾中隐约可见。 宣毕渊望着那座熟悉的城池,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弘庆帝、黛莺和、苏赫巴鲁……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成为他?登顶之路的垫脚石。 尤其?是杀了他?爱子的雁萧关,到那时,他?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报丧子之仇。 马拐过?一道山梁,宣毕渊正欲催马往前疾驰,却见前方土路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影。 那人衣衫破烂,脸上沾满尘土和血污,被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一惊,猛地往前一扑,抖抖嗦嗦地瘫在路边。 宣毕渊坐下的马受了惊,前蹄高高立起,他?费了好大劲才将马控制住,正欲呵斥,却见那人影连滚带爬地朝他?扑来,哭喊着,“叔父,救我,宣家……宣家被抄了!” 是宣彦。 宣毕渊瞳孔骤然收缩,翻身下马,一把揪住宣彦的衣领,“你说清楚,宣家怎么?了?” 宣彦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遭遇,他?逃回天都后,还没来得及向宣家长辈报信,就见禁军突然围住了宣府,将府中老小全部掳走,关押进了天牢。 领头的人,正是弘庆帝的心腹,禁军首领,郜介胄。 “是皇帝干的,他?说宣家勾结北境军,要?谋反。”宣彦哭喊道,双手死死抓住宣毕渊的衣袖,“叔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宣家呀,还有豪城,豪城的宣家人也被乱军端了,那支乱军竟然也是皇帝的手下。” 宣毕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一直以为,弘庆帝被北境军、乱军和他?的算计逼至绝路,早已自顾不暇,却没料到对方竟早已知晓他?的谋划,还抢先一步拿宣家开刀。 宣家老小落在弘庆帝手里,无疑成了拿捏他?的最大筹码。 宣毕渊眸色闪烁,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原本的计划清晰明了,回天都后暗中联络不满弘庆帝的朝臣,待北境军兵临城下,天都人心惶惶之时,再?抛出?弘庆帝“狸猫换太子”的身世?秘密,逼其?退位。 届时,他?可顺理成章地接过?权柄。 可现?在,弘庆帝的先发制人,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他?若回天都,便是自投罗网,只会和宣家老小一同沦为阶下囚,若不回,宣家人的性命便捏在弘庆帝手中,随时可能丧命。 还有那黛莺和,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人果然背叛了他?们的盟约……又或者,那群乱军一开始就是弘庆帝的手下,不然为何要?除门阀,没有门阀割权,不正有利于?稳固皇权吗? 黛莺和说不定只是弘庆帝摆在明面?上糊弄他?的障眼法,不然一个女子怎可能这么?轻易掌握数万大军。 “鱼死网破……”宣毕渊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最后一丝冷静被疯狂吞噬。他?猛地松开宣彦,宣彦重心不稳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宣毕渊翻身跃上马背,目光如刀般死死盯着天都的方向。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弘庆帝倒是错有错招,天都宣府里的人,如今大多是旁支子弟,真?正的嫡亲血脉,早在他?察觉局势不对时,就悄悄送回了豪城安置。 弘庆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止是拿下了天都得宣家旁支族人,还握住了他?唯一能算作软肋的,豪城的嫡亲。 “豪城的乱军,还在城里吗?”宣毕渊立刻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宣彦连忙点头,喘着气道,“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军,连宣家的人都还关在豪城的大牢里,没往外送。” 听到这话,宣毕渊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口气,眼底重新燃起光亮,当务之急,不是回天都与弘庆帝硬碰硬,而?是先去豪城救回嫡亲族人。 只要?嫡亲平安,天都那些旁支子弟的安危,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借口。 下一刻,他?猛地转头对身后的亲信沉声道,“立刻掉头,回浮城,找到苏赫巴鲁,就说弘庆帝昏庸无道,不仅囚禁忠良,还意?图窃取大梁江山。我等今日起兵,绝非通敌叛国,而?是为了清君侧,救忠良,扶正统。” 亲信先是一愣,随即瞬间明白过?来。宣家人被掳,此刻竟成了宣毕渊与北境军合谋的最佳遮羞布。 以往与北境军往来,还需藏藏掖掖,怕落上“通敌”的骂名,可现?在,“勤王救亲”的名头光明正大,既能堵住天下人的嘴,还能让苏赫巴鲁顺理成章地出?兵。 毕竟苏赫巴鲁也能借着“帮助大梁忠良清君侧”的名义攻城,既不用背负“外邦入侵”的恶名,日后索要?好处时,也更能理直气壮。 宣毕渊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调转方向,朝着浮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蹄声急促如鼓,像是在为一场即将爆发的血战,敲响了前奏。 而?在宣毕渊一行人身后不远处的山坳里,两个穿着乱军服饰的士兵正猫着腰,目送他?们策马远去。这两人正是此前一路跟着宣彦,监视其?动向的眼线。 第401章 见宣彦成功与宣毕渊汇合,其?中一人低声道,“任务完成,该回去复命了。” 两人刚转身准备撤离,却不想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人身披亮银色禁军甲胄,肩甲上雕刻的兽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长刀尚未出?鞘,却已透着逼人的杀气。 “你们……”乱军士兵脸色骤变,刚想拔兵器反抗,却见禁军将领手腕一翻,长刀如闪电般出?鞘,寒光掠过?,两道血痕瞬间在两人脖颈处绽开。 他?们连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重重倒在地上,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怎么?会有禁军在这里?这是他?们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 禁军将领收刀入鞘,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身后隐现?的几名禁军士兵吩咐道,“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 作者有话说:昨天睡了一天,实在没有更新的力气了,不止没更新,现生工作也放在了一边,刚刚码字时,同时还来了消息,说我的工作还没完成,要加油哦,加不起来油了[托腮],破罐子破摔中…… 第292章 宣毕渊带着北境军的铁骑扑向豪城, 在他抵达前豪城城门早已大开,城内风声鹤唳,城门中央, 宣家嫡脉的尸体被整齐挂在城中央, 颈间刀伤狰狞,早已没了气息。 乱军的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从未出现过。 “啊……”宣毕渊盯着亲人的遗体,盛怒之?下拔剑斩断身旁的旗杆,“弘庆帝,我必诛你!” 他翻身上?马, 猩红着眼下令, “全军调转方向,杀去?天?都?。” 北境军的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消息先一步传到天?都?。 百姓们慌了神, 有人背着包裹往城外逃,却被守城禁军拦回, 有人躲在自家门板后?, 透过缝隙望着街道?,生怕北境兵突然冲进来。 朝堂之?上?更是乱作一团。 朝臣们哭劝, “陛下, 北境军来势汹汹,不如先往南边避一避。” 武将们则拍着胸脯请战, “臣愿死守城门,护百姓国邦,与天?都?共存亡。” 弘庆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始终没松口。 直到城外传来北境军的号角声, 弘庆帝才缓缓起身,“朕的江山,朕自己守。” 说罢,他挥开阻拦的人,径直走向城楼。 太子妃黛莺和随后?赶到,站在城楼一侧,目光扫过城下的北境军,缓缓垂下眼睫。 “弘庆帝,你可知罪。”宣毕渊勒马站在城下,声如洪钟,“你杀我宣家嫡脉,构陷忠良,今日我便带着北境军,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弘庆帝轻笑一声,“你勾结外邦,犯我都?城,倒有脸说这话。” 宣毕渊猛地掏出怀中锦盒,将碎裂的真玉佩掷向城楼,“你根本不是雁家血脉,大梁的江山,本就不该是你的……” 他已被愤怒冲昏头脑,目眦欲裂,一股脑将狸猫换太子旧事全说了个干净,他本准备慢慢煽动朝臣、禁军,可此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连皇室血脉的火凤印记亦没有隐瞒。 城楼上?的朝臣倒吸一口凉气,弘庆帝却依旧镇定,对身后?招手,“黛卿,你来说。” 只见一位身着锦袍的老者走出,正是雁萧关的外祖父,黛家家主黛谐贤。 他先是朝朝弘庆帝一拜,随即对着城下朗声道?,“陛下膝下皇子中,确有一人身负火凤胎记,正是老夫的外孙。” 宣毕渊一愣,他想起因雁萧关不受宠,后?又太孤僻,旁人确实?不知其?是否身负火凤印记,尤其?是连其?生母都?对其?恨之?入骨,因此一开始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打探其?出生时有何异状。 雁萧关乃是他杀子仇人,饮其?血啖其?骨都?不解恨,他自是恨不得其?就是个不知来处的野种,一点不怀疑其?会是那个身负火凤印记的人。 城楼上?,黛谐贤音声如钟,“……当今厉王殿下,后?腰之?下便有火凤印记,陛下若真是冒牌货,厉王的胎记又如何解释?” 话音刚落,禁军押来几位宫人与老者,正是当年为黛莺和接生的御医、宫女和稳婆。 老太医上?前一步,“老臣作证,几月前太子妃诞下皇孙,吾等在皇孙出生时都?亲眼见证殿下后?腰身上?的火凤胎记,绝非伪造。” 宣毕渊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黛莺和目光转沉,她没曾料到宣毕渊居然有着此等底牌,好?在弘庆帝早有打算,不然若是弘庆帝身上?血脉存疑,她的孩子自然不能?坐上?九五之?尊之?位。 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弘庆帝占尽上?风,她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 正当僵持之?时,城南方向突然奔来一支乱军,约莫千人,为首者翻身跪地,“禀陛下,臣已按陛下与太子之?令,屠尽中江忠将与豪强门阀,接下来还请陛下示下。” “什么??中江的乱军是陛下手下?”城楼上?的朝臣瞬间炸锅。 有人捂着胸口看着弘庆帝,眼睛充血,“陛下怎能?屠戮百姓忠良。” 大梁朝臣,门阀子弟占据十之?八九。 有人慌得往后?退,“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人都?会反的。” 黛莺和目光扫过弘庆帝,面?上?笑意一闪而逝。 弘庆帝微眯着眼,他本计划让宣毕渊带着北境军先与乱军厮杀,可乱军不仅提前离开豪城,此刻只来了千人,剩下的数万人去?哪了? 他猛地想起自己提前安排的乌信,按时间他该带着手下军队到达天?都?了,难道?…… “哈哈哈……”宣毕渊突然狂笑,“就算你是真皇室血脉又如何?你屠忠将、杀豪强,早已失了民心,今日我兵临城下,皆是你逼的。” 他转头对苏赫巴鲁喊道?,“杀,拿下天?都?,活捉弘庆帝,我要活剐了他,为宣家满门、中江枉死百姓报仇。” 他横眉看向城上?同僚,“你们效忠这样一个随时能举起屠刀的帝王,就不怕哪一日满门尽丧?宣家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黛莺和看着宣毕渊按自己的预期行动,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进人群,却不想一晃眼便同弘庆帝对上?视线。 迎着弘庆帝的目光,黛莺和皱了皱眉。她原以为弘庆帝会慌乱、会愤怒,却没料到对方眼底只有一片沉寂的平静。那平静里藏着的决绝,竟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不知道?,弘庆帝早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打算,他的身体早已垮了,常年的忧思与暗疾让他每夜都?需靠汤药入眠,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大梁的乱局需要有人收尾,那些?藏在暗处的野心家,更需要有人来清算。 “陛下倒是沉得住气。”黛莺和心中冷嗤一声,目光扫过城下越来越近的北境军,“可惜,今日这天?都?,终究要换个主人。” 弘庆帝没有接话,只是抬手理了理龙袍的褶皱。 他想起数年前的旧事,没人知道?,他之?所以在陆家灭门之?时心生犹豫,全是因着私心,就连宣毕渊都?不知道?…… 陆老将军陆卓雄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雁萧关身上?的火凤印记、皇孙的胎记,皆因流着陆家血。 太子自乱军突起后?便生死不知,他身体早已油尽灯枯,皇位最终只能?落在雁萧关身上?,而雁萧关与明几许情深意笃,未来的继任者,自然是太子与黛莺和的孩子。 原来,老天?终究是有眼的,大梁的皇位,最终还是要回到陆氏血脉手中。弘庆帝望着远处天?际线,眼底闪过一丝释然,他为大梁兢兢业业数十年,或许这便是上?天?给的一线希望,让陆家血脉身上?亦流着他的血。 他想在落幕前,为真正的正统扫清最后?一道?障碍。 “杀。”城下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宣毕渊拔出佩剑,直指城楼。 北境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城门,手中的长?刀映着日光,泛着刺眼的寒光。 援兵被阻,守城的禁军虽都?是精锐,可北境军常年在边境征战,个个悍勇善战,更有乱军趁乱相助,不过半个时辰,城门便被撞开一道?缺口,北境兵嘶吼着冲了进来。 城楼上?的朝臣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弘庆帝却拎起一旁的长?枪,身后?的禁军将领连忙上?前阻拦,“陛下,危险。” “朕是大梁的皇帝,岂能?躲在身后??”弘庆帝推开将领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朕与你们一同守城。” 禁军士兵们见皇帝亲自上?阵,士气瞬间高涨,纷纷举起兵器,朝着冲进来的北境军杀去?。刀光剑影中,弘庆帝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可他手中的长?枪却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刺出,都?能?逼退一名北境兵。 只是他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没一会儿,额头便渗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第402章 天?都?城楼下的青石板路被血浸得发黏,北境军的铁蹄踏过,溅起的不是尘土,而是暗红的血珠。城门楼的木柱早已被砍得摇摇欲坠,禁军士兵们举着断矛残剑,死死抵着城门,胳膊上?的伤口渗着血,却连动都?不敢动。 一旦退开半步,城外的北境铁骑就会如潮水般涌进来。 城楼上?的朝臣们早没了往日的端庄,六部九卿个个官帽歪在一边,袍角撕裂了大口子,不知是谁嘶声喊道?,“陛下,守不住了,北境军兵强马壮,咱们根本挡不住,不如……不如先护着陛下往行宫退吧?留得青山在,总有翻盘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官员立刻附和。 郜介胄脸色铁青,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刀刃直指着城下,“退?退了这天?都?怎么?办?城里的百姓怎么?办?陛下还在城楼,谁敢提‘退’字,先过我这把刀。” 可他的强硬没撑多久,北境军的撞木再次狠狠撞在城门上?,“轰隆”一声,城门上?的木片簌簌掉落,几个禁军士兵被震得虎口开裂,长?矛脱手。 就在这时,城内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却整齐的脚步声,不是禁军的甲胄声,而是夹杂着丝绸摩擦、铜铃轻响的奇异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绮漪坊的赢间琼领着一群人奔来,为首的姑娘们卸了钗环,换了利落的劲装,腰间别着短匕与软剑,平日里弹唱的乐师们扛着磨得发亮的铁琴柱,连门口迎客的龟奴都?抄起了顶门的粗木棍,一个个脸上?没有半分?青楼男女的柔媚,只剩咬牙的决绝。 “诸位大人要逃,便逃吧。”赢间琼抹了把脸上?的灰,声音沙哑却清亮,“可这天?都?,是我们这些?苦命人的家。北境兵打进来,我们这些?倚楼卖笑的,难道?能?有活路?” 她说着,拔出腰间短匕,刀刃映着城头的火光,“今日,绮漪坊上?下,愿与天?都?共存亡。” 身后?的姑娘们齐声应和,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往城门缺口冲去?。 叫苏绾的姑娘平日里连酒杯都?拿不稳,此刻却握着软剑,死死缠住一个爬上?城墙的北境兵。那兵卒力?气大,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苏绾却忍着窒息的剧痛,将软剑狠狠扎进对方的腰腹,两人一同从城墙上?滚了下去?,落地时,她的手还紧紧攥着剑柄。 云羽抱着断了弦的琵琶,见有北境兵从城墙缺口钻进来,竟直接将琵琶砸了过去?,木片纷飞中,他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腿,嘶吼道?,“想过这道?坎,先踏碎我的骨头。” 北境兵的刀砍在他背上?,云羽却没松劲,直到更多禁军赶过来,将那兵卒乱刀砍死,他才像卸了力?似的,瘫在地上?,后?背的血窟窿汩汩冒血。 他只是想要杀尽天?都?高门,不想国破家亡,琦漪房已是他的家,其?内全是他的兄弟姐妹。还有,还有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孩,他或许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了…… 城楼上?的朝臣们看着这一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在城西,梁惕守正领着自己的手下往城门赶。他本该是雁萧关的仇人,当年家族因太子巫蛊一案被雁萧关扳倒,他侥幸保得性命,还在治局监谋得一席之?地。 北境军攻城时,家里来人让他趁机反水,报复雁萧关。 可梁惕守只是冷笑一声,“我与雁萧关的仇,是大梁人的私怨。外邦蛮夷犯我家国,我岂能?做这千古罪人?”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磨得雪亮,“兄弟们,该是咱们尽职尽忠的时候了。” 身后?的部众没有犹豫,跟着他往城门冲去?。梁惕守身先士卒,弯刀一挥,劈断一个北境兵的长?矛,可刚要上?前,又有两支长?枪同时刺向他的胸口。他躲闪不及,右肩被刺穿,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劲装,却依旧咬着牙,反手将弯刀捅进最近那兵卒的喉咙。 过去?那个纵马游街的顽固早已脱胎换骨。 “梁大人……”有部众想冲过来帮他,却被北境兵缠住。梁惕守看着越来越多的北境兵涌进来,不退反进。 城楼上?的弘庆帝看见城下拼死的女儿郎君,眼中闪过动容。 禁军将士们亦是纷纷举起兵器,嘶吼着冲向缺口。有人被北境兵的刀砍中胳膊,却依旧用另一只手攥着断矛,往对方心口捅去?,有人倒下时,还死死拽着北境兵的腿,为身后?的人争取时间。 梁惕守的力?气渐渐耗尽,左肩的伤口越来越深,每挥动一次弯刀,都?疼得他眼前发黑。一个北境兵趁机从侧面?砍来,他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劈中,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突然扑过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一刀。刀锋深深陷进她的肩胛骨,她闷哼一声,却反手将短匕刺进那兵卒的侧脸。 “梁惕守大人……别退……”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守住……天?都?……” 说完,她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睛还望着城门的方向。 梁惕守看着女子的尸体,眼中泛起血丝,他猛地举起弯刀,朝着北境兵密集的地方冲去?,“杀。” 他的部众们跟着他一起冲上?去?,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却没人后?退一步。 宣毕渊在城下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天?都?的军民竟然如此顽强,那些?他以为不堪一击的青楼男女、市井之?徒,此刻却成了最难啃的骨头。 一连数日,北境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城门终于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断裂。 北境兵如潮水般涌进来,与禁军、绮漪坊众人、梁惕守部众混战在一起。 青石板路上?,尸体堆得越来越高,鲜血汇成小溪,顺着街道?往下流。 赢间琼的软剑早已断裂,她捡起地上?的断矛,朝着一个北境兵刺去?,却被对方一脚踹倒。就在那兵卒的刀要落下时,一名琦漪房的女儿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刀狠狠砍在头上?,鲜血溅了赢间琼一脸。 赢间琼看着身上?的尸体,眼中满是悲怒,她抓起地上?的短匕,一跃而起…… 梁惕守的弯刀已经卷了刃,他浑身是伤,却依旧站在缺口处,像一尊血人。 弘庆帝的长?枪早已断成两截,他握着半截枪杆,与一个北境兵厮杀。对方的刀砍中了他的手臂,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流,可他依旧没有松手。就在这时,苏赫巴鲁骑着马冲过来,手中的弯刀朝着弘庆帝的头顶劈去?…… “陛下。”郜介胄嘶吼着扑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 作者有话说:脑袋空空,有什么bug大家当没看到[让我康康] 第293章 苏赫巴鲁手中弯刀带着破风的力?道, 直劈弘庆帝面?门,刀刃上的寒光几乎要?映出帝王眼底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斜刺里扑出, 手中长刀横空一架,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竟硬生生阻住了苏赫巴鲁的刀势。 弘庆帝惊得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直到禁军将?士蜂拥而至,将?他?护在身后?, 他?才缓缓回过神。 定眼望去, 挡在身前的少年身形挺拔,玄色劲装染着尘土,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极是面?熟, 是一直跟在雁萧关身边的亲卫, 亦是陆家血脉,陆从南。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当年陆从南还未随雁萧关在赢州历练, 只是个眉眼青涩的少年,跟在雁萧关身后?, 像株需要?依靠的青竹。 那时的陆从南未有锋芒,而雁萧关气势太盛,将?他?护得极好,总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被宠着的孩子?。可谁能想到,经历了明州之?变的考验, 又被黛莺和软禁多日,如今的陆从南早已褪去稚气,神态冷冽,晃眼一看,竟与雁萧关年轻时桀骜的模样有几分神似。 弘庆帝的手臂脱力?般垂了下来,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在这绝境之?中救了他?性命的依旧是陆家人?。 “你是什么人??”苏赫巴鲁被震得虎口发麻,盯着陆从南厉声喝问。 眼前这少年身形远不及他?魁梧,甚至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可方才那一刀的力?道与精准,竟让他?这北境第一勇将?都心生忌惮。 大梁除了常与北境交战的几位老将?,何时冒出了这样一号人?物? 陆从南没有回答,冷眸微沉,手腕一转,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再次攻了上去。他?的刀路极快,招招直指苏赫巴鲁的破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他?是被云羽从黛莺和的软禁之?地放出来的,得知天都危急,便马不停蹄地往城门赶,恰好与赶来支援的云羽一同撞上了北境军,两人?几乎是同时拔刀,加入了战局。 苏赫巴鲁不敢大意,连忙挥刀格挡。 刀刃相?撞的脆响在战场上格外刺耳,苏赫巴鲁仗着身形优势,每一刀都劈得又重又狠,想尽快解决眼前的少年。 第403章 可陆从南却像一片轻盈的柳叶,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他?的猛攻,同时寻机反击。有好几次,陆从南的刀擦着苏赫巴鲁的甲胄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划痕,惊得苏赫巴鲁后?背发凉。 “好小?子?,有点本事。”苏赫巴鲁怒喝一声,猛地变招,弯刀直刺陆从南心口。 陆从南却不闪不避,反而将?长刀往回收了半寸,趁着苏赫巴鲁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一脚踹在对方的腹上。苏赫巴鲁吃痛之?下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陆从南抓住机会,长刀顺势劈下,直指苏赫巴鲁的咽喉。 就在这时,几个北境兵突然从侧面?冲过来,长枪同时刺向陆从南。陆从南被迫收刀格挡,苏赫巴鲁趁机稳住身形,手中弯刀再次朝着陆从南砍去。 陆从南的长刀再次与苏赫巴鲁的弯刀相?撞,“当”的一声脆响后?,两人?同时后?退半步,自与云羽一同出现在城楼抵御北境军,已过去整整三日,日夜不休的厮杀早让陆从南精疲力?竭,手臂酸麻得几乎握不住刀柄,劲装被汗水与血水浸透,贴在身上,冷风吹过,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苏赫巴鲁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自诩北境第一勇将?,却没料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竟如此难缠,陆从南的刀招越来越险,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卡在他?力?道将?尽未尽之?处,像一根扎在掌心的刺,让他?始终无法全力?施展。 此刻他?的左肩被陆从南的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甲胄缝隙往下滴。 “你到底是谁?”苏赫巴鲁再次喝问,声音里多了几分焦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快速流失,而眼前的陆从南,明明也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眼底没有半分退缩。 陆从南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长刀,刀尖指向苏赫巴鲁,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用动作表明,今日绝不会让踏过他?身前半步。 就在这时,一直被心腹亲卫护在城墙后?侧的黛莺和突然动了。她看着陆从南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委屈,更多的却是被打乱计划的决绝。 这些日子?,黛莺和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佝偻身影,老态龙钟的宣毕渊不知何时绕到了弘庆帝身后?,手中攥着半截染血的断枪,枪尖直指帝王后心。她本想坐看弘庆帝与北境军两败俱伤,自己再坐收渔利,可陆从南的出现,却硬生生将天平往弘庆帝那边拉了一把?。 “不能再等了。”黛莺和在心中默念,猛地推开身边的亲卫,伸手夺过一名士兵腰间的短刀,刀刃寒光一闪,她脚步极快地朝着弘庆帝的方向冲去。 一边是浑身是伤力?竭难支的陆从南,一边是前有黛莺和、后有宣毕渊的弘庆帝,绝境已现。 黛莺和口中高声喊道,“父皇,我来助你。” 喊声未落,她的视线与宣毕渊对上,一个眼底藏着狠厉,一个眸中满是冷意,却在瞬息间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弘庆帝察觉身后?异动,仓促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去挡宣毕渊的断枪。 “哐”的一声,手臂与枪杆相?撞,剧痛让他?浑身一颤,却死死攥住了枪杆,不让枪尖再进?半分。 可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侧方袭来,黛莺和的短刀已递到他?后?心,距离不过寸许。 城楼上的厮杀声仿佛瞬间静止,正在与苏赫巴鲁缠斗的陆从南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脸色骤然剧变。他?此刻长刀还死死抵着苏赫巴鲁的弯刀,刀刃相?扣的力?道让他?手臂发麻,根本来不及抽刀回援。 “陛下。”陆从南嘶吼一声,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臂朝着弘庆帝身后?扑去。 “噗嗤”,短刀精准地刺穿了陆从南的小?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弘庆帝的龙袍上。 黛莺和双目圆睁,握着刀的手猛地一颤,凶残的神色僵在脸上。她没料到,陆从南竟会用身体去挡。 陆从南忍着剧痛,攥着长刀狠狠推向苏赫巴鲁的弯刀。苏赫巴鲁被他?突然爆发的力?道震得后?退半步,随即反应过来,挥刀再次劈向陆从南的脖颈。 陆从南仓促间只能用长刀相?抵,可他?受伤无力?,根本挡不住苏赫巴鲁的蛮力?。 “砰”的一声,巨力?袭来,陆从南身体再也稳不住,踉跄着往后?倒去,恰好撞在黛莺和身上。 “兄长……”黛莺和被撞得一个踉跄,手中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看着陆从南手臂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手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想去扶他?,却又不敢。 而此时,城楼的另一侧已被北境军攻破,砖石断裂声不绝于耳,整座城楼都在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陆从南与黛莺和站在城楼边缘,脚下突然断裂,两人?身体一滑,竟双双朝着城下翻倒。 陆从南与黛莺和的身影从城楼坠落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冲破北境军的包围圈,如利箭般直奔城下,是雁萧关。他?策马狂奔,身后?亲兵紧随其后?,手中长戟横扫,将?拦路的北境兵尽数挑开,马蹄踏过尸骸与鲜血,溅起漫天血雾。 眼看两人?就要?砸向地面?,雁萧关猛地翻身下马,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双臂张开,稳稳将?坠落的陆从南与黛莺和接在怀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三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却死死护住怀中两人?,未让他?们再受半分伤。 “陆从南。”雁萧关低头看向臂弯中脸色惨白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从南的小?臂还在汩汩流血,伤口狰狞,却在看清来人?是雁萧关时,面?上坚毅神情瞬间瓦解,眼泪不受控地涌出,声音沙哑,“殿下……” 雁萧关抬手按住他?的伤口,目光扫过一旁同样浑身是伤的黛莺和,眸色沉沉,未发一言,只是将?两人?交给身后?亲卫。 黛莺和躺在亲卫怀中,喉间涌出血沫,目光下意识地避开雁萧关的视线,偏过头看向城墙方向,眸色复杂,有不甘,有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城楼上,宣毕渊原本望着坠落的陆从南与黛莺和,脸色阴沉,可当看到城下那道玄色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目眦欲裂。 是雁萧关!是他?的仇人?! 多年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竟忘了身边的弘庆帝,伸手抓起地上的半截禅枪,就要?朝着城下的雁萧关掷去。 弘庆帝看着雁萧关赶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可还未等他?喘口气,便觉身后?一阵寒意袭来,是苏赫巴鲁。 此刻城楼上已无多少能战之?人?,弘庆帝身边的亲卫皆为护驾身受重伤,再也无人?能阻挡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提着染血的弯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步步朝着弘庆帝逼近。他?看着眼前孤立无援的帝王,眼中满是杀意,手臂扬起,弯刀直指弘庆帝后?心,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取了这大梁帝王的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 一声巨响突然从城下传来。 苏赫巴鲁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心处突然多出一个血洞,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糊住了他?的眼睛。 还不等他?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身体已晃了晃,重重倒在地上。他?至死都没明白,这致命一击来自何处。 弘庆帝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只见城下几道身影正收起手中短铳,为首之?人?一身劲装,正是明几许。 他?没注意旁人?,短铳重新对准城楼上的宣毕渊,又是“砰”的一枪,子?弹穿过宣毕渊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禅枪打落在地。 “按王爷吩咐,炮击北境军后?军。”明几许收回目光,对身边人?下令。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轰鸣,几枚炮弹精准地落在北境军后?军之?中,炸得北境兵人?仰马翻,北境军瞬间乱作一团。 宣毕渊捂着受伤的手腕,看着城下的明几许,又看了看远处赶来的援军,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弘庆帝望着城下渐渐平息的战局,又看了看被亲兵控制住的宣毕渊,心中百感交集。他?扶着城墙,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天都,又落在城下雁萧关的身影上,这场惨烈的战事,终于快要?结束了。 雁萧关将?陆从南交给医官后?,转身走向城楼下的亲卫,目光落在被押着的黛莺和身上。黛莺和感受到他?的视线,身体微微一颤,却依旧不肯抬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喉间的血沫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苍白。 雁萧关看着她,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对亲卫道,“带下去好好医治,待她伤好后?再论罪责。” 第404章 说完,他?转身走向城楼,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鲜血与尸骸之?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悍戾。 雁萧关接过亲卫递来的长刀,刀身映着残阳,泛着冷冽的光。他?目光扫过仍在城内乱窜的北境军残部,面?色阴戾,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提刀便冲入敌阵。 长刀挥落,第一个北境兵的头颅应声落地,鲜血溅在他?的甲胄上,却未让他?有半分停顿。他?的刀路狠厉精准,招招直指要?害,往日里带笑的眉眼此刻只剩下凶相?。 北境军本就已成惊弓之?鸟,面?对这般悍勇的雁萧关,更是溃不成军,有人?转身想逃,却被雁萧关长刀追上,惨叫着倒在地上。 亲卫们紧随其后?,如一道锐不可当的洪流,将?城内残余的北境兵逐一清扫。 后?方的明几许则有条不紊地调度着神武军,他?站在高?处,手中短铳不时对准顽抗的北境兵,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一个敌人?倒下。 “左翼神武军,守住西城门口,不许放一个北境兵逃出去。” “右翼火铳队,掩护禁军伤员撤退。”他?的指令清晰有力?,神武军将?士们训练有素,迅速铺开阵型,将?天都的防线重新稳固。 西城角,琦漪房的几个受伤的女子?正被几个北境兵围在药铺内,老大夫提着药箱,年轻的学?徒们抄起药杵,却依旧抵挡不住北境兵的猛攻。 就在药铺门板即将?被撞开之?际,一阵密集的火铳声突然传来,围在门口的北境兵瞬间倒地。众人?愣了愣,只见神武军将?士们举着火铳,快步走来,为首的士兵对着老大夫拱手道,“老人?家别怕,北境军已败,我们是来护着你们的。” 老大夫看着门外倒下的北境兵,又看了看神武军手中的火铳,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道谢。 云羽此前正护着几个百姓被北境兵追击,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手中长剑也断了半截。他?靠着墙壁,喘着粗气,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却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神武军的轻骑队冲了过来,火铳对准北境兵,几声枪响后?,围困他?的敌人?尽数倒下。 “公子?,没事吧?”一名神武军将?士翻身下马,伸手将?他?扶起。 云羽看着眼前的将?士,又看了看绮漪坊内被救下的姑娘们,眼眶瞬间红了,哽咽着摇了摇头,“没事,多谢……” 赢间琼带着几个吓得发抖的幼童躲在阁楼里,听到楼下传来动静,以为是北境兵闯了进?来,正要?拿起身边的短刃抵抗,却听到楼下传来陌生的声音,“我们是神武军,北境军已经退了。” 赢间琼探出头,看到楼下站着的神武军将?士,还有被他?们护在身后?的百姓,瞬间松了口气,身体一软。 “太好了……太好了……”被她救下护在后?方的孩子?们仍惊惶不已,直到看见赢间琼冲他?们招手,才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 天都的百姓们也渐渐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看到街上清扫残敌的神武军,还有被救下的亲友,欢呼声此起彼伏。 而在东城门口,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北境军正试图冲破防线,却迎面?撞上了神武军的火铳队。北境兵们举着长刀,嘶吼着冲过来,以为还能像往日一样靠着蛮力?突破,却见神武军将?士们端起火铳,对准他?们整齐列队。 “放!”随着一声令下,密集的火铳声响起,北境兵们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残存的北境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却被神武军的炮弹击中。几枚炮弹落在敌阵中,爆炸声震天动地,北境兵死伤惨重,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纷纷仓皇逃窜。 一旁的禁军将?士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与北境军交战多日,深知对方的凶悍,每次交手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才能勉强获胜。可今日,神武军仅凭火铳与炮弹,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北境军,这般强大的战力?,让他?们既震惊又敬佩。 一名禁军老兵喃喃道,“这……这神武军的武器,也太厉害了吧?有了他?们,日后?再不用怕北境兵了!” 夕阳渐渐落下,天都的厮杀声彻底平息。 雁萧关提着染血的长刀,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恢复生机的城池,还有欢呼的百姓,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明几许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巾,“都结束了。” 雁萧关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目光望向远方,“不,这只是开始。” 城楼上的朝臣见局势逆转,纷纷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雁萧关躬身行礼,“参见厉王殿下。” 雁萧关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弘庆帝,快步往皇宫走去。军士开始清理战场,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去医治,投降的北境兵则被押往城外的营地看管。 天都城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满是血迹的街道上。百姓们小?心翼翼地从家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人?认出了雁萧关的身影,忍不住喊道,“是厉王殿下!厉王殿下救了天都!” 呼声渐渐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声音响彻天都。雁萧关抱着弘庆帝,听着身后?的呼声,脚步坚定。 第294章 战后, 王府亦迎回了久别的主人。 明几许轻步走进议事厅,他身后跟着的亲卫禀报道,“王爷, 琦漪房的云公子求见?, 说有?要事禀报。” 雁萧关抬眸,“让他进来。” 云羽一身广袖长袍, 容颜俊逸,不愧是能?入了公主眼,还成为被公主养在琦漪房的禁脔的男人。不过此时他身上不带丝毫风尘气,瞧着倒像是哪家的大家公子。 他进门先?行了一礼。 雁萧关对他知之甚少, 不过陆灵珑三五不时透露的口风足以让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挑剔, “你有?何事?” 啧,一副小白脸模样,陆灵珑到底是看上他哪里了? 云羽可不知雁萧关心中腹谤, 直声道,“王爷, 太子妃手?下乱军已绕道去?拦截乌信将军, 她手?上握着太子印信,怕是要冒充朝廷号令, 诱乌信将军轻敌。” 他上前一步, 深深一揖,“乌信将军虽有?王爷先?前送去?的火器, 双方兵力皆是数万,可以有?心算无心,即便乌信将军手?中有?炮弹火铳,若被太子妃的人偷袭牵制,兵力折损怕是难免。” 雁萧关脸色微变, 当?即转身对亲卫下令,“立刻调两队神武军轻骑,持我的令牌去?接应乌信将军,务必在两军相遇前拦住黛莺和?的人,若遇抵抗,不必留情。” 亲卫领命匆匆离去?,云羽见?事已安排妥当?,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议事厅内重新安静下来,雁萧关却再次陷入沉默,自打退北境军后,黛莺和?便被幽禁在东宫,他始终未曾去?看过。 黛莺和?勾结宣毕渊,私养军队祸乱中江,甚至意图刺杀、太子弘庆帝的事,他亦已知晓,可真要论及处置,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明几许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座椅出神,眼中闪过一抹冷然。 他最见?不得雁萧关为无关之人费心,上前一步,“萧关,我们手?中的火器炮弹已所剩无几。先?前中江留了一部分,打退北境军用了大半,如今库存已不足一成。” 他指着账册上的数字,“败退的北境军残部仍在近郊游荡,为免扰民?需尽快追击,乌信将军那?边又要派兵支援,两处皆需火器支撑,以目前的存量,怕是不够分。” 雁萧关果然被拉回思绪,接过账册沉吟道,“赢州的火器库存量应是宽裕……只是若要从赢州调运,怕是来不及。” 他正要考虑该如何调动为好,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王爷,好消息。”神武军亲卫喜形于色地跑进来,“官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说是知晓天都可能?有?变,特意将赢州太半的火器存货都运了过来,此刻已到府外。” 雁萧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携着明几许快步随亲卫往府外而去?。此时车队已入府,在外院堆成了山一样。他上前一把打开?箱子,炮弹、火铳整齐码放,银光闪闪的火器映着日光,让人看了心头一安。 “够了,”雁萧关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将领道,“分一部分随轻骑支援乌信将军,剩下的留作天都防务。” 将领领命而去?,明几许走上前,轻声问?道,“陛下那?边已安置妥当?,只是受了惊吓还在昏睡。至于……黛莺和?,你打算何时去?见?她?” 雁萧关的身形一顿,眸色沉了沉,黛莺和?伤害了太多人,他无法徇私,可要让他亲自处置了她…… 黛莺和?是他拼死从火场救出的孩子,是他师父、师娘满心期待的孩子,他虽未将她带在身边抚养,可他亦付出了无数心力只为保她安然幸福长大,他下不了手?。 第405章 再一想到此时弘庆帝、朝堂、朝臣……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起了逃避的念头,眼角余光撞见?亲卫正在分拣火器,他心头一动,想也没想转身对亲卫道,“备马,我亲自领兵去?追击北境军残部。” 关于黛莺和?的处置,他终究还是想再缓一缓,至少在彻底平定战乱前,不愿再添新的纷扰。 他不必解释,明几许已然知晓他的想法,没有?阻拦,亦不愿心尖上的人陷入两难之地。更甚者,他亦有?私心,最好所有?人都不需雁萧关费心。 翌日,天都城外,明几许出城送别。 雁萧关翻身上马,刚要扬鞭,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位朝臣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拦在马前,老泪纵横地叩首,“王爷,万万不可啊!您乃千金之躯,如今国?赖长君,怎可亲身赴险追击残敌?此事交由将领们处置便可,您需坐镇天都,稳定朝局啊。” 态度俨然与往日判若云泥。 此前朝堂之上,朝臣们对雁萧关虽无宣毕渊那般欲除之而后快的恨意,却也多是敬而远之,甚至暗自厌弃。毕竟雁萧关为陆家复仇时手段凌厉,又手?握兵权,总让这些文官觉得武人难驯。 可如今局势剧变,弘庆帝重伤在床,太子生死不明,宣毕渊此前抛出的“弘庆帝非皇室血脉”之言,虽被火凤胎记证伪,却仍在众人心中埋下了疑影。更遑论弘庆帝一声令下屠尽宣家嫡脉的狠绝,让朝臣们私下里心惊不已,暗自后怕。 反观雁萧关,当?年为陆家复仇时只诛首恶,从未牵连无辜。如梁家,当?年梁家家主牵涉旧案,雁萧关却留了梁家嫡子梁惕守性命。 如今梁惕守在制局监风生水起,此番战事中更是凭守城立了大功。 战时雁萧关不仅亲自救下被困的梁惕守,还温言安抚,半点没有?挟私报复的狭隘。这般恩怨分明,不滥杀无辜的做派,自然让朝臣们暗自改观。 更何况,雁萧关身上的火凤胎记乃是天定的皇室佐证,如今弘庆帝的正统性已在众人心中打了折扣,雁萧关反倒成了朝臣们眼中天命所归的人选。 他们此刻是真心不愿雁萧关涉险,若他再有?不测,天都没了主心骨,大梁朝堂怕是要彻底陷入混乱。这些人身居高位,却无宣毕渊那?般夺权的野心与勇气,深知自己?若真处在开?国?之君的位置,面对残破的江山与虎视眈眈的势力,只会沦为亡国?之君的笑柄。 反观雁萧关,手?握神武军与火器,不需出手?便能?稳住局面,震慑得各方宵小不敢兴风作浪。 雁萧关勒住马缰,看着马下叩首的朝臣,面色未变,只淡淡道,“北境军残部游荡近郊,扰民?伤财,我亲自去?能?快些平定。朝局有?父皇在,有?诸位大人辅佐,无需担忧。” 说罢,他便要挥鞭,丝毫没有?因朝臣的劝阻而动摇。 明几许站在一旁,将朝臣的心思与雁萧关的决绝看在眼里,心中了然,雁萧关此刻并非不愿坐镇,只是需要时间理清心绪。 甚至黛莺和?之事都只是缘由之一,毕竟旁人不知,可自己?人知晓自家事,雁萧关千真万确并非弘庆帝亲子,而是陆卓雄的儿子。 不只是雁萧关,生出同样有?火凤印记的皇孙之人,黛莺和?,亦是陆家血脉。 那?“狸猫换太子”的真相,在他们眼中并非虚言。 如此一来,现下整个大梁,除皇亲外,唯有?雁萧关、陆从南、黛莺和?,乃至黛莺和?与太子诞下的皇孙,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雁萧关此刻既要面对弘庆帝,又被人时刻提醒着要扛起整顿朝局的重任,心中的纠结可想而知。 “你去?追击,后方交给?我,天都的防务、火器调度,还有?朝臣这边的安抚,我都能?处理。”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住雁萧关的马鞭,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待你回来,再慢慢理清其他事。” 雁萧关侧头看向明几许,眼中的沉郁渐渐散去?几分。他没有?多言,只是俯身,一把将明几许拉上马来,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狠狠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片刻的安稳,便能?驱散所有?的纷扰与疲惫。 “我走了。”雁萧关在马背上松开?明几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话音落,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朝臣们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雁萧关亲赴险境的担忧,又有?对他果决担当?的敬佩。可当?他们转过身,对上明几许的目光时,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头莫名一虚。 没了雁萧关在侧,明几许脸上的柔和?尽数褪去?,冷意如冰,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让一众习惯了端着官威的老臣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早有?耳闻雁萧关与明几许情深甚笃,神武军同样对明几许言听计从,此前调度火器、安排防务,明几许的指令比朝臣的奏折管用得多,连雁萧关都从不反驳他的建议。 一人定了定神,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妃,追击北境军军的事已交予王爷,不知接下来天都的防务与粮草调度,还请王妃示下。” 明几许收回目光,语气平静,“诸位大人随我回王府,具体安排我会一一部署。” 说罢,他转身往城内走去?,朝臣们连忙跟上,再无人敢有?半分怠慢。 另一边,雁萧关率领轻骑一路疾驰,沿途遇上被北境军残部滋扰的村镇,便顺手?清剿。北境散兵本就?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攻城池,只敢劫掠村落,遇上雁萧关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几日,沿途的残敌便被肃清,百姓们扶老携幼地站在路边,望着远去?的铁骑,眼中满是感激。 雁萧关没停,而是凭着心头窝着一股郁气赶往乌信将军行军之处,他们相距并不远,且他到的时机正好,黛莺和?手?下的乱军正在偷袭。 两军已混作一处厮杀,乌信将军虽有?火器,却怕误伤己?方,只能?命士兵收起火铳,与乱军短兵相接,局势僵持不下。 雁萧关一声不吭,手?中长刀一挥,率领轻骑从侧翼冲入敌阵。 神武军将士们训练有?素,动作利落,长刀与短铳配合,专挑乱军的缝隙突破。 乱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一冲,瞬间乱了阵脚。 乌信将军见?雁萧关赶到,精神一振,当?即下令,“全军反击。” 两军夹击之下,乱军很快溃不成军,领头的将领被雁萧关一刀斩于马下,残余士兵纷纷跪地投降。 直到此时,本要来支援的神武军才赶到,雁萧关命人将俘虏押下去?审讯,转身对乌信将军拱手?道,“让将军受惊了,还好赶来及时。” 乌信将军抹了把脸上的血,哈哈一笑,“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北境军主力已败,如今连这些乱军也成不了气候,真是大快人心。” “王爷,北境十?万大军一败,其内部必然空虚。我一生夙愿,便是收复北境。”他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炽热,“北境本就?属于大梁,只是被蛮族占据多年,如今北境还有?不少大梁旧民?,过得猪狗不如,此时正是出兵拯救百姓,收回故土的好时机。” 雁萧关心中本就?憋着一股劲,闻言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好。”雁萧关沉声道,“便依将军所言,即刻整兵,直攻北境。” 接下来的日子里,雁萧关与乌信将军率领大军,一路向北推进。官修竹从赢州送来的火器源源不断,明几许在天都运筹帷幄,粮草、军备、医药品准时送达前线,从未有?过半分延误。 神武军的火铳与炮弹在北境战场如虎添翼,北境蛮族的骑兵虽凶悍,却根本抵挡不住火器的威力。 炮弹落下,骑兵阵型瞬间溃散,火铳齐射,蛮族士兵成片倒下。 大军势如破竹,穿破岭水,攻克北境重镇,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雁萧关对北境贵族毫不留情,凡是负隅顽抗者,尽数斩杀,短短一月,北境贵族已被杀去?大半。 剩下的贵族闻风丧胆,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 当?大军兵临北境王都之下时,北境王穿着素服,袒胸露腹,双手?反绑,亲自出城受降。 他跪在雁萧关马前,声音颤抖,“北境愿归降大梁,从此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只求王爷饶北境百姓一命。” 雁萧关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怜悯,“早有?今日,何必当?初?北境占据大梁土地多年,残害我大梁子民?,这笔账非一句归降就?能?了结。” 他顿了顿,声音冷厉,“但我大梁并非嗜杀之辈,只要真心归降,遵守大梁律法,我可饶你不死。” 北境王连连叩首,“谢王爷恩典。” 雁萧关抬手?,命人将北境王扶起,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北境山脉,这片阔别大梁多年的土地,终于在今日,重新回到了故土的怀抱。 第406章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憋闷尽数散去,只剩下无尽的豪情与坚定,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北境王的归降并未让雁萧关放松警惕,他很清楚,北境皇族贵族盘踞多年,根基深厚,若仍将他们留在北境,无异于纵虎归山,他日必生祸端。 待受降仪式结束,雁萧关便下令,“将北境皇族、贵族及其家眷尽数押解回大梁。” 即使不杀,也不能放他们自由。 神武军将士领命上前,将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蛮族贵族一一绑缚。 曾经不可一世的北境王子,此刻垂头丧气地被铁链锁住,珠光宝气的贵族夫人,没了往日的骄横,只能任由士兵推搡。百姓们围在道路两侧,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解恨,有激动,还有压抑多年的委屈。 这些北境的大梁遗民,正如乌信所言,过得比猪狗还不如。蛮族贵族不仅抢占他们的土地,还逼迫他们缴纳重税,男子被强征为奴,女子常被肆意欺凌。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被押解的北境贵族,老泪纵横地对身边的孩子说,“娃,你记着,就是这些人,当年杀了你爷爷,抢了咱们家的财产,如今总算有报应了。” 还有个年轻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看着大梁士兵,哽咽道,“我夫君就是被他们抓去修城墙,活活累死的……若不是你们来,我和娃早就活不下去了。” 往日里,蛮族贵族见了他们这些低贱的汉人,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甚至动辄打骂。 可如今,这些贵族被关在囚车里,眼神躲闪,连与百姓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当神武军押着囚车准备启程回大梁时,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手里捧着自家舍不得吃的干粮、腌肉,往士兵手里塞。 有位老妇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王爷,多谢您啊,若不是您,咱们这些大梁遗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天日了,您一定要记着我们,记着北境还有这么多盼着回归大梁的人。” 孩子们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用泥巴捏的小老虎,踮着脚递给雁萧关,“王爷,您下次还来吗?我们想跟着您学本事,保护咱们的家。” 雁萧关翻身下马,亲手接过孩子递来的泥老虎,目光扫过眼前的百姓,心中满是动容。他抬手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声音温和却坚定,“你们放心,北境已经回归大梁,朝廷会派人来安抚百姓,分发土地,让大家都能过上安稳日子。你们都是大梁的子民,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让在场的百姓都能听见,“我向你们保证,大梁会护着每一位大梁子民,他日若有需要,我必再来。” 百姓们听到这话,欢呼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激动得跪地叩首。 雁萧关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百感交集,这场北征,不仅收复了失地,更赢回了百姓的心。他翻身上马,对着百姓们拱了拱手,随即下令启程。 囚车缓缓前行,百姓们跟在队伍后面,一路相送,直到出了北境王都,还在远远地挥手。雁萧关回头望去,只见人群中那一张张满是期盼与感激的脸,在夕阳下格外清晰。 ----------------------- 作者有话说:今天开了三场会……呵呵额呵呵???? 第295章 雁萧关率领大军彻底平定北境的消息传回天都, 整个大梁都沸腾了。北境一除,大梁北边的防线终于安稳,再不用年年担忧蛮族入侵。 北境可是大梁几十年以来的心腹大患, 如今不到一年时间便被一举铲除,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 张灯结彩,连往日里冷清的茶馆酒肆,都挤满了谈论战事的人。 朝臣们更是振奋不已,上朝时纷纷上奏, 称颂他为大梁定北之柱。连平日里沉稳的文官, 提起雁萧关时都难掩激动。 宫城深处,弘庆帝的身体愈发衰弱,他半靠在榻上, 头发近乎全白,脸上布满皱纹, 眼神浑浊, 连抬手都显得格外吃力,与一边容光依旧的黛贵妃相较, 竟像是差了辈分。 黛贵妃守在他身边, 为他掖好锦被,随即递上温好的汤药, 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关切。弘庆帝望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舍不得。 “父皇。”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雁萧呈缓步走进殿内,他比一年前成熟了许多, 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 黛画歌和雁萧呈亦已知晓大梁皇室血脉的秘密,得知时虽各有震动,如今却都能平静相对。 雁萧呈走到榻旁,冲黛画歌颔首后轻声道,“儿臣刚收到消息,五弟不日便要班师回朝。” 他见弘庆帝面露激动,笑道,“只是北境刚平定,如何治理还需早做安排。” 弘庆帝深知打下北境容易,要治好它,难。 不过雁萧呈说起这事时却并不为难,显然已有对策,果然,只见他笑意更甚,“厉王妃已让官修竹去信赢州学院,将学院培养的人才分批送往北境,定能稳住地方局势。” 弘庆帝听到派出的人只是学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咳嗽着问道,“赢州学院培养的……都是些年轻子弟,他们……能成吗?” 雁萧呈神色微动,想起赢州学院独特的培养模式,缓缓解释道,“父皇放心,赢州学院的模式与寻常书院不同。五弟向来爱做甩手掌柜,厉王妃虽能帮衬,却更痴迷于化学之道,两人便将诸多事务都交给属下打理。久而久之,属下们也摸索出一套实操育人的法子,连学院也沿用了这种模式。” “赢州学院不仅教书本知识,更注重让学子们实地历练,入学的子弟学到一定阶段后,便会被派去乡镇协助处理事务,从统计户籍、丈量土地学起。稍有经验后,便让他们试着牵头治理小村落,还会从村民里矮个子挑高个,培养本地的管事人才。”见弘庆帝面露不解,他进一步说明,“如此一来,村镇、县、府的治理体系层层衔接,几乎打破了以往王权不下乡的惯例。” 雁萧呈语气笃定,“这些学子虽年轻,却都经过实战打磨,连偏远乡镇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北境的局势,他们定能稳住。” 弘庆帝听着,眼中闪过一丝释然,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此一来,将江山还给他,我也能更放心。” 殿内瞬间陷入沉默。 弘庆帝望着窗外,似乎在回想这几十年的帝王生涯,黛贵妃则安静地为弘庆帝添上热茶,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空气中没有猜忌与紧绷,只剩下一种平静的承续。 雁萧呈见殿内沉默良久,率先打破平静,语气坦荡地提起,“近日朝臣们私下多有议论,说父皇身体有恙,北境已平,天下渐安,想请父皇禅位,让新君早日主持大局。”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分失落,仿佛那本该属于他的皇位旁落他人,于他而言并非憾事。事实如此,知晓未来的皇帝不是自己而是雁萧关时,他心里甚至松了口气,其中缘由与他生性恭顺有关,更与黛莺和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弘庆帝闻言,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朕也有此意,那便由他们筹备吧。” 他当了几十年帝王,早已倦了权谋纷争,如今大梁有雁萧关这样的继承者,他也能安心卸下重担。 黛贵妃在一旁静静听着,对“退位”“禅位”之事毫无波澜,只端起温热的茶盏递到弘庆帝唇边,“陛下,喝口茶润润喉,刚说了这许多话。” 弘庆帝顺从地饮了茶,目光转向雁萧呈,话锋一转,“你……这些日子,可还和黛莺和见过面?” 雁萧呈神情一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缓缓道,“她终究是我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前些日子去看过一次。” “叛军俘虏已招供,当初挑拨离间、构陷父皇与儿臣的人,正是她。”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她先前泼在我们身上的污水,如今虽已洗脱,可她的罪责……却更重了。” 雁萧呈垂眸,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中江的豪强门阀是她下令屠戮的,还有许多无辜百姓,都因她的算计丢了性命,这般罪孽,早已无法饶恕。” 弘庆帝闭了闭眼,疲惫地摆了摆手,“此事我们便不插手了,等雁萧关回来,让他处置吧。他心思通透,断不会徇私。” 殿内的沉重氛围,与宫外琦漪房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琦漪房的门庭外挂着红灯笼,坊内丝竹声不绝,歌舞升平,自守城一战后,琦漪房更是声名大噪。往日里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如今再不敢对琦漪房的姑娘、乐师言语轻薄,连名门贵女见了坊里那些曾持刀抗敌的男子,也收起了往日的骄矜,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第407章 谁都知道,琦漪房的这些人可不是柔弱的伶人,他们连北境军都敢杀,还在皇帝面前挂了号,是实打实的英雄。若是得罪了他们,保不齐哪天就落得个难堪下场。 更何况,能与这些?对抗过北境蛮族的英雄饮酒听曲,便是放下身段,在旁人看?来?也是件极有面子的事,划算得很。 云羽虽为黛莺和同谋,可他多是提供场所供对方同人联络,有时送送消息,旁的事情一概没有掺和,因着陆灵珑的存在,他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善意,而这也救了他。 他护城有功,事后又及时提供了乱军预谋,以功抵过,明几许免了他的罪责,不过也撂下话,让他这辈子都不许再掺和朝堂纷争,在琦漪房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是限制亦是保护,云羽在他面前挂了号,长公主是不敢在随意动他了,他的仇人更会日夜寝食难安,生怕他在明几许和雁萧关?面前参他一笔,如此一来?,比杀了对方更合他的心意。 自此,琦漪房的后院便多了两道相伴的身影。陆灵珑本?就古灵精怪,往日里在坊中最是活泼,如今守着云羽,倒收敛了几分跳脱,云羽每日里教她识乐谱,或是拉着她在院内种下一片花草。 云羽性子温和,眉眼俊逸,褪去?了往日的锋芒后,多了几分沉静,会耐心听陆灵珑讲坊里的趣事,也会在她摆弄乐器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过往的厮杀、算计,只守着这一方小院,过着平淡的日子。 反倒是明几许忙的脚不沾地,他面前堆着一摞摞奏折。若不是为了雁萧关?,他早撂挑子走人,这些?繁琐的政务、无?休止的商议,远不如待在赢州学院研究化学、摆弄火器来?得自在。 “王妃,”一朝臣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试探着开口,“厉王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北境已平,天下安定?,登基事宜是不是该提前筹备了?” 明几许头也没抬,语气冷淡,“此事你们先同陛下与太?子殿下商议。” 对面干笑两声,刚要再说些?什么,殿外突然传来?通报,“陛下、殿下到。” 两人连忙起身相迎,弘庆帝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身形瞧着似是较前些?日子康健些?。 雁萧呈跟在一旁,神色温善。 朝臣们见帝王与过去?的储君一同到来?,顿时更显尴尬,却依旧没改劝进的心思,纷纷垂手侍立,等着两人开口。 弘庆帝在主位上坐下,喝了口茶缓了缓,才开口道,“朕已与萧呈已商议过,厉王平定?北境,功勋卓著,又是天定?的皇室血脉,开始筹备登基之事吧。” 雁萧呈也点头附和,“唯有五弟有能力稳住大梁局势,登基一事确实要尽早。” 明几许沉默了,他知道雁萧关?并不想登位,可这皇位,除了雁萧关?,还能交给谁?陆从?南尚年轻,历练不足,黛莺和身负重罪,早已失去?资格,皇孙才刚学会蹒跚走路,根本?无?法主持大局。 他不过稍一沉默,朝臣们便以为他默许,瞬间欢欣鼓舞,连登基的规制、流程都迫不及待地呈报上来?,显然早有准备。 . 几日后,天都城外,雁萧关?勒住马缰,望着高耸的城墙,眼中满是复杂。离开时还是方经历过战火的城池,如今已恢复了安宁,甚至比往日更显生机。 他身后,神武军将士倒还算平静,乌信与他麾下的将士看?着城外平整的灰泥路、路边新栽的树木,确实控制不住的满眼惊讶。 “王爷,”乌信策马上前,指着路边的排水渠与规整的驿站,赞叹道,“听说赢州有天下最平整宽广的灰泥路,想必眼前这路吧?” 不等雁萧关?回答,他笑看?一圈后感叹道,“看?来?天都的这些?变化都是出?自赢州?王爷属实有雄韬武略之才,短短几年便让大梁翻天覆地。” 雁萧关?毫不客气地收下夸赞,心中却清楚,这些?变化都是明几许费心费力弄出?来?的,从?赢州学院的人才培养,到天都改造,每一件都离不开他的筹划。 这份功劳,他自然要替他稳稳接住。 一路走一路惊叹,很快到达天都城外,可让众人意外的是,本?该有百官迎接的功臣队伍,走到城门?口时,却连半个迎接的人影都没见着。 乌信疑惑地挠了挠头,“这不对啊,拿下北境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该有人出?来?接风吧?” 雁萧关?也皱了皱眉,刚要下令让人去?打探,城门?突然缓缓打开。紧接着,满朝文武穿着朝服,簇拥着弘庆帝与雁萧呈走了出?来?,城门?两侧的街道上,转眼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见他们到来?,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还没等雁萧关?反应过来?,两名?官员便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 “王爷,”面生的祠部?官员躬身道,“登基仪式已备好,请您登位。” 雁萧关?彻底懵了,不由自主往后一腿,“等等,这……这不对吧?我是回来?复命的,不是来?……” 话还没说完,便被朝臣们围住,有人替他解下铠甲,有人捧着龙袍往他身上披,生怕他拒绝。 他整个人像个提线木偶,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瞬间便被推到了这万众瞩目的位置。 弘庆帝拖着长音高声宣布,“新帝登基,万民?同贺。” 雁萧关?才迟钝地眨了眨眼,而此时,城楼下的百官与百姓早已齐齐跪下,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响彻云霄。 雁萧关?望着脚下跪拜的人群,感受着头顶的重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竟成了大梁的皇帝。 登基大典的喧嚣直到暮色四合才渐渐散去?。 雁萧关?被朝臣们簇拥着处理?完最后的礼仪事宜,回到寝宫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龙袍虽华贵,却不如战场上的铠甲自在,满朝的恭贺声再热闹,也抵不过此刻想见到明几许的迫切。 推开门?的瞬间,他便看?到明几许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火器图谱,却并未翻看?,显然是在等他。 听到动静,明几许抬眸看?来?,眼中的清冷瞬间被暖意取代,起身迎了上来?,“回来?了?” “嗯。”雁萧关?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近一年的分离,战场上的厮杀、北境的风雪,都抵不过此刻怀中的温软。 那些?刻进骨髓的想念,那些?深夜里辗转的愁绪,在相拥的瞬间,尽数化作了安心。 明几许任由他抱着,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指尖划过他面颊,轻声道,“累坏了吧?先把龙袍换下来?,我给你备了热汤。” 雁萧关?却不肯撒手,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换,先抱会儿。” 蹭了蹭他的发丝,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淡淡药香,是他常年摆弄药材与火器留下的味道,却让人觉得比任何熏香都安心,“这一年,辛苦你了。” 赢州的火器调度、天都的政务打理?、北境的人才输送……他在前线打仗,后方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肩上。 明几许却只是笑了笑,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你在前线出?生入死,我做这些?算什么。” 两人相拥着坐回软榻,雁萧关?才慢慢褪去?龙袍,换上轻便的常服。 明几许端来?热汤,是他喜欢的菌菇鸡汤,还细心地撇去?了浮油。雁萧关?接过汤碗,一口口喝着,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近一年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眼底却依旧亮得惊人。 “登基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喝完汤,雁萧关?拉着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 明几许挑了挑眉,“跟你说了,你还会回来?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说,朝臣们盼着,陛下与雁萧呈也定?了,你难道还能逃不成?” 雁萧关?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逃不掉,再说有你在这里,我逃到天涯海角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明几许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而静谧。没有了朝堂的纷争,没有了战场的厮杀,此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那些?深刻进骨髓的想念与愁望,在这一夜的相守中,渐渐被抚平,化作了往后余生,彼此相伴的坚定?。 雁萧关?低头,在他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明几许抬眸望他,眼中满是笑意,主动凑上前,吻上了他的唇。 月光下,两人相吻的身影,成了这夜色中最温柔的风景。 登基第二日,天还未亮透,雁萧关?便被殿外轻细的脚步声扰醒。他皱着眉翻了个身,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在北境时虽也早起行军,却从?没有这般被人“催着”起床的憋屈,整个人都透着股不耐烦。 第408章 “陛下,该起身准备早朝了。”内侍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门?外传来?。 雁萧关?闷哼一声,脑子里却不受控地冒出?让他更郁闷的念头,如今已是太?上皇的弘庆帝,此刻怕是还在暖被窝里酣睡,连早朝都不用上。被封为恭王的雁萧呈,更是能悠哉打理?自己的王府。 偏偏就他,一夜之间成了这大梁的新帝,连个懒觉都睡不安生。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真切的实感,怎么稀里糊涂的,这皇位就砸到他头上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头却瞥见身旁的明几许。 不知何时,明几许竟把他的枕头抱进了被子里,脸贴着枕面蹭了蹭,眉头舒展,睡得正香。 雁萧关?心头的烦躁瞬间消了大半,放轻动作起身,对门?外的内侍低声道,“动作都轻些?,别?吵醒皇夫。” 内侍们连忙躬身应下,连走路都踮着脚尖,殿内瞬间安静得只剩明几许平稳的呼吸声。 到了朝堂,雁萧关?高坐在上,看?着下方乌压压的百官,只觉得头晕脑胀。 昨日登基的热闹劲儿早已散去?,此刻满脑子都是“朝会要开到什么时候”“奏折什么时候才能批完”的念头。 “陛下,北境送来?急报,首批治理?官员已到任,请求朝廷拨付后续粮草与农具。”朝臣躬身禀报,递上奏折。 雁萧关?接过奏折,扫了两眼,脑子里一片空白,粮草调度、农具采购,这些?琐事他哪里懂?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朝臣中的官修竹。 官修竹暗自叹气,当初他投奔雁萧关?不过是想跟着这位王爷奔个前程,顺便能和心上人相守。可谁能想到,短短几年,他竟站在了大梁的朝堂上,还成了新帝倚重的臣子。 昨日雁萧关?登基后,官修竹本?还想早日归家,可他看?着满朝的政务,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以前帮着治理?赢州,就已经忙得昏天黑地,如今要协助打理?整个大梁,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 作者有话说:脑袋忙木了,睡觉之前才反应过来,忘记复制过来了°(°?????°)°? 第296章 “此事?……”雁萧关刚要开口却顿住,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批复,只能转头对身旁的太?监道,“带我回去同帝夫商议后再定。” 朝臣早已习惯了新帝对帝夫的信任, 纷纷躬身应下。接下来的朝会, 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地?方事?务,雁萧关俱只能耐着性子先听。直到?散朝, 他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寝宫走去,比起?这沉闷的朝堂,他更想回去看看明几许醒了没?有, 顺便和他好好商量下, 这皇位到?底该怎么?坐,才能既不耽误国事?,又能让自己喘口气。 雁萧关没?见到?明几许, 却是先撞见了陆从南,他正站在宫道旁的银杏树下。 天都守城一战后, 陆从南伤得极重?, 胸口的刀伤与手臂的贯穿伤养了足足三月才勉强能下床,如今虽已能正常行走, 脸色却依旧透着几分苍白, 玄色劲装穿在身上,也显得比往日单薄。 近一年来, 陆从南在天都活得像根紧绷的弦,他是黛莺和的亲兄长,得知妹妹私养乱军,祸害无辜百姓时,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好几回他走到?囚室门外, 手都按在了门闩上,却终究没?敢推开。 他想替黛莺和求情,想问问她是不是有苦衷,可一想到?那些?因她而死的百姓,守城战中倒下的士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雁萧呈从赢州归来后,他也只敢远远见一面,连提及黛莺和的勇气都没?有。 满腔的纠结与痛苦,最终都化作了练兵场上的汗水,往日里雁萧关是军中操练最狠的那个?,如今却换成了陆从南,他日日带着神武军的新兵扎马步、练刀法,累得倒头就能睡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了现实。 唯有两点没?变,一是他极听明几许的话?,明几许让他协助整顿京畿防务,他便日日守在城门核查进出人员,让他盯着私下串联的不安分朝臣,他便带着亲兵日夜蹲守,几次将意图作乱的官员抓个?正着,那些?人见了他,无不吓破胆。二是对着皇孙时,他紧绷的脸会露出几分微末的笑颜。 只是每每想起?皇孙是黛莺和的孩子,再看着小家?伙蹒跚学?步的模样?,他总忍不住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样?子,眼底的痛意也会淡几分。 “陛下。”见雁萧关走来,陆从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雁萧关点头,瞥见他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的指尖,神情一顿才示意他起?身,“身体好些?了?怎么?不在府中休息,来宫里做什么??” 陆从南抬头,眼神复杂的像揉碎的星光,有挣扎,有痛苦,最终只化作一句,“殿下,臣是来……说黛莺和的事?。” 雁萧关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脸色沉了下来。他当初离开天都去北境,除了要平定北境之?乱,借机厘清皇室血脉的纠葛,黛莺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以?为弘庆帝与雁萧呈能妥善处理此事?,却没?想到?,他们竟生生拖到?了自己回来。 “她是你妹妹,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雁萧关的声音缓了几分,却没?松口。 陆从南的喉结滚了滚,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开口,“臣知道……她犯了滔天大错,那些?百姓、士兵,死得冤枉。可她……她也是皇孙的母亲,是臣唯一的妹妹……” 话?没?说完,他便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臣不敢求殿下饶她性命,只求……只求能给她一个?体面的了断,别让她落得太?难看。” 说完这句话?,陆从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垂得更低了,他知道这句话?有多自私,那些?死去的人连体面的活着都做不到?,他却还在为妹妹求“体面”。 雁萧关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挺拔的少年此刻佝偻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复杂。他向来护短,可护短也分是非。 黛莺和是陆从南的妹妹,是皇室血脉,可她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那些?在中江被屠戮的百姓、在守城战中因她的算计而丧命的士兵,他们的性命不能就这么?被轻易抹去。 “你先回去。”良久,雁萧关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此事?我会亲自查问,既不会让死者?蒙冤,也不会诬陷了她。” 陆从南猛地?抬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感激,又迅速被愧疚取代,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他知道,这个?结果已是雁萧关能给的最大让步,而他这个?做哥哥的,终究无法代替妹妹补偿那些?遭遇战乱祸害的无辜者?。 雁萧关推开门,见明几许正坐在桌前整理奏折,便走上前,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黛莺和的事?,该有个?了断了。” 明几许放下奏折,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陆从南来求你了?” “嗯,”雁萧关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他心里苦,一面是亲妹妹,一面是无辜百姓,左右都难。” “那你想怎么处置?” “她是皇室血脉,我可以?给她留个?体面,却不能替那些?死去的百姓原谅她。”雁萧关的声音沉了下来,“但是该她担的罪责,一点都不能少。”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坚定。雁萧关知道,处置黛莺和会引来不少非议,甚至可能牵动皇室的安稳,可他更清楚,身为帝王,若连是非分明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守住大梁的江山,对得起那些信任他的百姓。 . 囚室的光线昏暗,只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落在黛莺和身上。她穿着素色囚服,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却无损那份精致的美貌,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只是往日里流转的光彩早已熄灭,只剩一片沉寂的幽寂。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视线先落在雁萧关身上,再扫过侧身抱臂,神色淡漠立在一旁的明几许,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二人不是天子帝夫,只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雁萧关在她面前三步远站定,目光沉沉地?覆在她身上,复杂得难以?拆解。 明面上,她是雁萧呈的正妃,是他的嫂子,同时也是当年他从火中抱出来的孤女,是他亲手护着长大的人。可实际上,他是陆卓雄的儿子,陆少将军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而黛莺和,是陆少将军留在这世上的骨血,是他货真价实的亲侄女。 这份血脉亲缘,像一根细却无法忽视的线,一头系着他的过往,一头牵着眼前的阶下囚,既沉重?,又烫人。 “你瘦了。”良久,雁萧关才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蒙着一层尘埃,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他还记得当年把她救出来时,她瘦得像只小猫,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衣摆,饿的哭都哭不出来,因此他才不得不去求黛贵妃帮忙。 第409章 后来在黛府中长大,她渐渐褪去怯懦,眉眼间有了陆家?儿女的英气,渐渐长大后,他想象过她温婉中带着贵气的未来,没?想到?现实却是这般,落了个?形销骨立、面无血色的模样?。 黛莺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带着几分自嘲,“陛下如今是大梁天子,掌生杀大权,管着万里江山,竟还会关心我这个?谋逆犯,阶下囚的胖瘦?倒是折煞我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却带着刺,扎得人心里发紧。 “我来不是与你说这些?虚的,中江的豪强门阀,手无寸铁死于屠刀之?下的无辜百姓,还有守城战时,你勾结宣毕渊意图刺杀太?上皇,搅乱天都的算计……”雁萧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沉了几分,褪去了那点涩然,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这一切,你为何要做?” 他的目光像灼亮的日光直直地?射进黛莺和眼底,想看清她心底最深的念头。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回想,那个?他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孩,怎么?会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是权欲熏心,还是另有隐情? 黛莺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囚服粗糙的布料,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囚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更衬得这份沉默压抑。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何?” 她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回答,“大概是……想看看,这大梁的天能不能换个?人来撑吧。” 她猛地?抬眸,看向雁萧关,眼底瞬间燃起?一簇幽火,那是压抑了太?久的不甘与执念,“我是陆家?的女儿,陆家?满门忠烈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凭什么??凭什么?弘庆帝能稳坐龙椅,凭什么?那些?昏官污吏能鱼肉百姓?我想让陆家?的人重?新站在最高处,想让这世道,换个?活法。” “所以?你就勾结外敌,屠戮无辜?陆家?的荣耀是靠沙场浴血,忠君护民挣来的,从不是靠踩着百姓的尸骨、勾结蛮族堆起?来的!”雁萧关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中江那些?百姓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过是想安稳过日子,却因为你的野心,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他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黛莺和心上,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没?有反驳,只是倔强地?抬着头。 她的声音响起?,“可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错已经错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也成了阶下囚,任人处置。” 看着她这副模样?,雁萧关心中的怒火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还有一件事?,你该知晓,我不是什么?异姓王爷,我是陆卓雄的儿子,你父亲是我的亲兄长,你是我的亲侄女,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陆家?血,同时也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轰!”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黛莺和的脑海中炸开。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雁萧关,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极致的震惊。 宣毕渊的话?,弘庆帝的表现,还有那诡异的火凤印记……种种蛛丝马迹在它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良久,她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荒诞,像杜鹃泣血,听得人心里发疼,“天意弄人……真是天意弄人啊……” 笑到?最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囚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笑着笑着,她眼底的悲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释然,是欣慰,甚至带着几分隐秘的满足。她看着雁萧关,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这样?真好,他成了天子,陆家?血脉坐上了龙椅。 还有陆从南,他也是陆家?的骨血,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这世上,再没?人能为难他们了,再没?人能欺负陆家?的人了…… 她的神态转变极快,从最初的震惊、悲凉,到?后来的释然、欣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被明几许尽收眼底。 明几许抱臂立在一旁,神色依旧淡漠,心中却电光石火般转过一个?念头,黛莺和所做的一切,或许并非单纯的权欲熏心,她的野心背后,表面藏着的或许是对陆家?遭遇的不甘,可她真正隐藏起?来得却是想要执掌大权,再不受辱的执念。 而这之?中,有几分是因着雁萧关和陆从南,又有几分是为着她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这条路,她走偏了,走得太?急,也太?狠,用错了方式,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雁萧关看着黛莺和眼中那抹奇异的光彩,心中五味杂陈。他恨她的残忍,恨她的糊涂,恨她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恨她玷污了陆家?的忠名。可一想到?中江那些?死去的百姓,想到?他们的亲人悲痛欲绝的模样?,他便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眼前的女孩是他当年亲手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为数不多的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如今她却要他亲手定她的死罪,要他看着这世上最后几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一魂归黄泉。 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战场之?上他杀伐果断,从不手软。 “我不想杀你。”雁萧关沉默了许久,久到?囚室里的光线都渐渐西斜,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异常坚定,“但你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必须给中江那些?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 黛莺和看着雁萧关转身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她何等聪慧,早已看透了雁萧关的纠结,他既想给百姓交代,又念着血脉亲缘,只是她的所作所为让他无法周全。 他不能心软,不然一旦有人拿她做文章,说雁萧关徇私枉法,这会成为新帝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陛下。”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悲戚,“成王败寇,我既输了,便无意苟活。” “陛下当初从火场将我救出,让我多活了这么?些?年,已是恩典。”她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却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如今,陛下再送我一场火吧。” 她本?该在十?数年前就葬身火场,如今不过是回到?该去的地?方,走向她的宿命罢了。 雁萧关的身形绷得笔直,他没?有回头,“日后,我会在中江开设义仓,拨专款资助那些?因你而死的百姓家?眷,兴办学?堂,让他们的子女有书可读,这不是为你,是为了给中江的百姓一个?交代,替你赎清欠下的罪孽。” 说完,他不再停留,抬步便走,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明几许紧随其后,本?不欲回头,却在即将踏出囚室门时,鬼使神差地?顿住脚步,转头望去。 两人眼眸相对,黛莺和的目光清澈而平静,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托付。少顷,她缓缓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明几许的方向郑重?一礼,声音轻却清晰,“还请殿下日后好好照顾陛下和我大哥。” 明几许看着她,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颔首。他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这世上,她心里只装得下雁萧关,也只愿装雁萧关。 往常他会将中江百姓放在心上,会为大梁朝事?兢兢业业,全是因为雁萧关,若没?有对方,这天下无双的权位,万人敬仰的尊荣,在他眼中比路边的野草还要不如。 走出囚室,看着雁萧关依旧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明几许心中了然。雁萧关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分异样?,可他知道,要了结自己护了这么?多年的侄女,要看着她的性命走向终结,他心中的痛与无奈,绝不会比任何人少。 晚风从宫道旁的银杏树上吹过,落下几片金黄的叶子,落在两人肩头。明几许上前一步,轻轻握住雁萧关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雁萧关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都过去了。”明几许轻声道。 雁萧关侧头看她,眼中的沉郁渐渐散去几分,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渐紧,“嗯,都过去了。” 月光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些?藏在心底的沉重?与遗憾,终究会被往后的岁月慢慢抚平。 往后数日,雁萧关依旧按时上朝,只是眼底的沉郁总难散去。他不再提及囚室中的对话?,却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将送黛莺和走最后一程的事?告知陆从南时,雁萧关只说了句,“她是你妹妹,该见最后一面。” 他还默许了雁萧呈带着皇孙去见黛莺和,甚至让人将消息递到?了黛府,黛府二老爷与二夫人视黛莺和为亲女,得知消息后,两位老人红着眼眶进了宫。 第410章 连深居内宫的黛贵妃,也亲自去了一趟囚室。 这日,黛贵妃从囚室出来,面色哀戚地?走在宫道上。她想起?初见黛莺和时,那还是个?软绵绵的小女孩,眼睛亮得像星星,后来嫁入东宫,也是温婉知礼的太?子妃,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转而又想起?宫中的近况,被抱养在她与弘庆帝身边的皇孙还是懵懂幼童,雁萧呈更是整日陪着皇孙,可陪孩子玩闹时,眼神总会不自觉地?放空,那股子落寞,任谁都看得出来。 正思忖着,前方廊下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贵妃娘娘。” 黛贵妃抬眼,见明几许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素雅常服,神色平静,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往日里明几许总与雁萧关形影不离,或是埋首于政务与研究,如今日这般特意空出时间候人极是少见。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黛贵妃走上前,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明几许颔首,语气恭敬却不疏离,“是,我听闻娘娘今日去见了黛莺和,也知晓娘娘近日在为雁萧呈的去处忧心,便想着在此等娘娘,说几句话?。” 黛贵妃走上前,叹了口气,“陛下近日……还好吗?” 明几许垂眸,轻声道,“还好,只是夜里偶尔会睡不着。” 黛贵妃沉默点头,她何尝不明白雁萧关看似果决,实则最重?情义,这场处置对他而言,比打一场硬仗还要难。 两人静立片刻,黛贵妃忽然开口,“说起?来,还有件事?想问你,萧关登基后,萧呈这个?太?子在朝中总显得有些?尴尬,虽被封了恭王,却也没?个?正经差事?。你可知,萧关对萧呈日后有何安排?” 明几许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娘娘是担心雁萧呈的处境?” 黛贵妃点头,她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听陛下提过,想让萧呈离都去地?方上历练,既能避开朝堂的尴尬,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萧呈自己也欣然同意,说不想待在天都享清闲,想亲手做点有用的事?。” “如此也好。”明几许脸上带着笑意,“恭王殿下能有这份心,也是百姓之?福。只是……他可确定了想去哪个?地?方?” 黛贵妃摇头,“还没?定,陛下说要先同萧关商量,帮雁萧呈选个?最需要人手的州府,也好让他真真切切为百姓尽份心力。” 明几许闻言,脚步忽然停住,回首看向黛贵妃,语气自然得像是随口提议,“北境如何?北境刚收归大梁,百废待兴,正是缺人的时候,恭王殿下若去了,定能做些?实事?。” “北境?”黛贵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北境需要稳定,萧呈去了既能历练,也能为朝廷分忧,确实合适。” “母妃觉得好便好,只是北境距天都甚远,当地?百姓对天都人事?不熟,恭王殿下去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需耗费无穷的心力。”明几许微微一笑,话?锋又似不经意般一转,“说起?来,若是恭王殿下能将北境治理好,让北境彻底归心大梁,定然是滔天大功,任是什么?样?的过往纠葛,大抵也能在这份功绩里,慢慢消解了。” 黛贵妃只当她指的是皇室血脉的争议,没?太?在意,闻言面露思索,连连点头,“你说得在理,我回去便跟萧呈好好说说,今日倒是劳你费心了。” “母妃客气,这是儿臣该做的。”明几许目送黛贵妃离开。 黛贵妃回到?东宫,将明几许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雁萧呈。 雁萧呈听着北境时,还只是平静点头,可当听到?“滔天大功”“过往纠葛消解”时,却猛地?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无人注意的瞬间,他掌心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儿子,皇孙正傻乎乎笑着伸手要他抱,孩子的眼神清澈懵懂,像极了当年初见时的黛莺和。 良久,雁萧呈缓缓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明几许的话?,旁人听着是劝他建功,可他却懂了那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做了决定,他要去北境,用一份实打实的功绩为黛莺和赎去部分罪孽。 第297章 临近除夕, 天都城早已染上年味。 宫墙下宫灯高高挂起,深夜的?寝殿里,水汽尚未散尽, 雁萧关抱着刚从浴池出?来?的?明几许, 缓步走向?榻边。明几许的?发?丝尾端还沾着水珠,落在白皙的?肩头, 晕开?一小片湿痕。 两?人并肩坐在榻上,雁萧关拿起干布,细细为?明几许擦拭长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明几许靠在他肩头, 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雁萧关的?力道总是太足,每次都像要将他揉进骨血里,让他事后总觉得浑身发?软, 连呼吸都带着颤。 他暗自猜测或许是最近战事平息,雁萧关操炼少了, 才将精力一股脑使在了他身上?可转念一想, 每次都是自己先舍不得推开?,又?忍不住沉溺, 也怪不着对方, 回?想起方才的?舒畅,他耳后瞬间激起红色。 雁萧关瞥见?他泛红的?耳, 放下布巾,俯身吻了吻那片滚烫的?肌肤,又?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明几许浑身一颤,连忙一把推开?他,裹着被子往榻内侧滚了一圈, 只露出?双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警惕,倒像是带着满满的?挑衅。 雁萧关低笑?一声,还要凑上前,却见?明几许清了清嗓子,“别闹了,有事同你商议。” 他只好停住动?作,伸手将人重新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明几许发?顶,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后颈,“你说,我听着。” 明几许微眯着眼,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情潮的?余温还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他一把抓住雁萧关又?要往下探的?手,努力板起神色,“快除夕了,你今年刚登基,该与民同乐。官修竹从赢州调了人手,在中江开?了几个烟花工厂,制了不少新式烟花,再过几日就能运到天都,到时候在城楼上燃放,让百姓们也热闹热闹。” 雁萧关见?他确实没了继续的?心思,悻悻地收回?手,将人半压在身下,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都听你的?,你想办便办。” 明几许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雁萧关的?后颈,那里有一道浅淡的?旧疤,是北境战事留下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既如?此,不妨……让黛莺和也看看这场烟花。” 雁萧关的?身体猛地一僵,揽着明几许的?手臂骤然收紧。他沉默片刻,翻身将明几许抱在自己胸膛上,沉沉的?重量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声音低沉而沙哑,“她……明日该就要走了。” 按他们之前的?打算,黛莺和最后的?日子定在了除夕前,既是为?了不扰岁末的?安宁,也是不想让这场处置染上节日的?喜庆。 明几许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抬手,指尖轻轻描摹着雁萧关的?眉眼,轻声道,“那就让她走之前,看看这场烟花,看一场太平热闹。” 雁萧关沉默良久,低头在明几许的?额间落下一吻,“好,听你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寝殿里没有了之前的?旖旎,只剩下彼此间的?沉默与体谅,有些告别或许不需要太多言语,一场绚烂的?烟花,便足够承载所?有未说出?口的?遗憾与释然。 除夕这日,天都城被红绸与宫灯裹得暖意融融,宫城大?殿内更是热闹非凡,鎏金烛火映着满桌佳肴,蒸汽氤氲间,丝竹声与欢笑?声交织,君臣同乐的?氛围格外浓厚。 雁萧关端坐主位,肩侧是明几许,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懂彼此心意。 下首席位依次排开?,太上皇弘庆帝倚在软榻上,面色虽仍虚弱,却被年味染得添了几分精神,黛贵妃守在一旁,不时为?他添上温酒,动?作轻柔。雁萧呈怀抱着穿大?红袄子的?皇孙,小家伙攥着糖人,对着殿中歌舞拍手欢笑?,太子望着儿?子,眼底的?落寞被暖意冲淡些许。 陆从南依旧是玄色劲装,眉宇间的?冷厉褪去不少,想来?是这几日的?平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官修竹与种略红并肩而坐,官修竹身着文官袍服,神色严谨却难掩喜色,种略红仍带着少年人的?鲜活,不时与身旁的?丈夫低声说笑?。 殿内百官轮番向?雁萧关敬酒,恭贺新帝登基后的?首个除夕。雁萧关应对自如?,举杯间尽显帝王气度,与恭王拼酒时更是干脆利落,一碗接一碗饮下,引得满殿叫好,气氛愈发?热烈。 这般热闹中,却又?三人借着酒意互相递了个眼色,借口更衣离了席。走到殿外僻静的?回?廊处,三人方才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沉与不满。 第411章 “哼,这帝位坐得未免太容易了。”一人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不屑,“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凤印记,便堂而皇之成了天子,谁知道是真是假?” 另一人连忙附和,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人听见?,“正是,宣毕渊所言弘庆帝血脉存疑之事,虽被压了下去,可谁能保证这新帝便真的?是陆家正统?天下之大?,想找几个后腰有类似印记的?人,难吗?那印记说是凤凰,可世间本无?凤凰,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想到什么,他神色一震,“当年前朝庆帝为?夺权,幼时用火烫出?假胎记的?事,难道忘了?” “印记是真?是假尚在其次,这土地改制才是要我们的?命。”高瘦那个咬牙切齿,狠狠跺脚,“赢州、中江搞的?那套把世家传承的土地拿来?重新分配,断了多少人的?生路?如?今竟要推到北境,还要波及其他州府,我们家世世代代的?基业,凭什么要分给那些泥腿子?” “依我看,不能再任由他胡来?了。” “咱们暗中联络皇室宗亲,那些皇亲哪个名下没有万顷良田?真?要改制,他们第一个不答应,到时一同上奏,还怕陛下不退让?” “再不然,咱们便要质疑陛下的?血脉了,若非并非天潢贵胄血脉,又?何必同我们为?难,还非要为?那群低贱之辈谋好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透着对雁萧关的?不满与夺权的?心思,却不知这番话,恰好被奉命在外巡视的?内侍听了个正着。那内侍面色骤变,不敢耽搁,悄悄退了回?去,趁着宴席间换菜的?空隙,快步走到明几许身边,躬身附耳,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禀报完毕。 明几许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洁白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方才还带着浅淡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暖意被彻骨的?冷厉取代,锐利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指尖微微收紧,茶盏的?边缘几乎要被捏碎,心中怒火翻腾,竟有人敢在除夕之夜妄议帝位,觊觎皇权,妄图阻挠土地改制,置雁萧关于不义之地。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怒极反笑?。 稍稍平复片刻,明几许敛去眼底的?戾气,抬手示意内侍退下,低声叮嘱,“此事不许声张,继续盯着他们,有动?静立刻禀报。” 内侍躬身应下,悄然退去。 明几许抬眼望去,只见?主位旁的?雁萧关正与雁萧呈拼酒,两?人酒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雁萧关仰头饮尽碗中酒,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显然并未察觉方才的?暗流涌动?。虽即使他知晓,怕也不会在意,他不屑于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计较。 看着雁萧关酣畅淋漓的?模样?,明几许心中的?怒火渐渐带上了心疼。雁萧关为?了大?梁平定北境,为?了百姓推行改制而呕心沥血,可这些世家老臣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天下苍生。 他轻轻碰了碰雁萧关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城楼的?宫灯和焰火该准备好了,不如?带大?家去看看?换个景致,也醒醒酒。” 雁萧关会意,放下酒碗,站起身对众人朗声道,“今日除夕,殿内饮酒虽欢,却不及城楼夜景壮阔。诸位且移步城楼,共赏宫灯,同观焰火,不负这良辰美景。” 百官纷纷应和,起身跟着雁萧关与明几许往城楼走去。夜色中的?天都城灯火璀璨,街道两?旁的?花灯连成一片星海,百姓们的?欢声笑?语顺着风飘来?,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 城楼之上,宫灯高悬,红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庞,暖意融融。 “咻……”一声锐响划破夜空,紧接着,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天际炸开?,金色的?光点如?同碎星散落,引得众人惊呼。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接二连三升空,有的?似牡丹怒放,雍容华贵,有的?似星雨漫天,璀璨夺目……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城楼之上每个人的?脸庞。 弘庆帝靠在城垛上,望着眼前的?盛景,眼中满是感慨,对身旁的?黛贵妃轻声道,“许久未见?这般热闹的?天都了,萧关这孩子没让人失望。” 黛贵妃含笑?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皇孙身上,小家伙正被雁萧呈抱着,伸着小手对着烟花欢呼,稚嫩的?笑?声格外清脆。雁萧呈看着儿?子,又?望向?夜空中绚烂的?烟火,眼底的?郁结渐渐消散,或许去北境的?决定,真?的?能让他寻到新的?出?路。 另一边的?大?柱伙着几个武官放声大?笑?,“年节上的?烟花比战场上的?炮火还要过瘾,明年除夕,可得再多备些,让我们和百姓们好好高兴一番。” 雁萧关听见?了这话,目光转向?身旁的?明几许,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暗流涌动?和质疑不满在这漫天烟火的?映衬下,都显得渺小可笑?。 明几许看着雁萧关肆意的?笑?容,唇角亦勾起明艳的?弧度,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他又?何必放在心上。但凡他们敢再兴风作浪,他亦不手下留情便是。 夜空中的?烟花依旧在绽放,照亮了万里江山,也照亮了大?梁光明的?未来?。 夜空中最后一朵烟花炸开?,金色的?碎屑如?同流星般坠落,将城楼之上的?人影染上一层暖光。喧闹渐渐平息,雁萧关转过身,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笑?意已淡去,只剩下一片沉静。 他看向?身旁的?明几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安排好了吗?” 明几许点头,语气平静无?波,“都妥当了,有人看着不会出?岔子。” 宫城西侧的?偏殿里,黛莺和正临窗而立。她已换上一身素白的?衣裙,长发?未梳,随意披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多了几分释然的?清透。 窗外的?烟花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她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眼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的?追忆,还有对雁萧关、陆从南的?牵挂。但很快,这些情绪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成王败寇,本就是世间常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结局如?何,她早已有所?准备。透过雕花的?宫檐,她仿佛看见?城楼之上的?雁萧关与陆从南,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一个是沉稳可靠的?兄长,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而她,也该走向?自己的?终点。 良久,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桌案上跳动?的?烛火上,那烛火明明灭灭,像极了她这短暂而动?荡的?一生。她伸出?手,轻轻将烛台往桌沿推了推…… 烛台倾倒,火苗瞬间舔舐上桌案上的?锦布,迅速蔓延开?来?。 浓烟很快弥漫了整个偏殿,火光染红了窗户,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黛莺和站在火海中,没有躲闪,也没有呼救,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耳边似乎响起了十数年前的?烈火声,混杂着绝望与哭喊,还有一个少年焦急的?身影…… 她的?神志渐渐迷蒙,身体被高温熏烧的?疼痛让她微微蜷缩,可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清晰。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冲了进来?,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却让她想起了当年被雁萧关从火场中抱出?来?的?模样?。 那时的?他,就是在这样?在一片火海之中,给了她一线生机。 “原来?……当年你就是这样?救我的?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兄长、陛下……对不起……” 最后一丝火光在她眼前熄灭,她缓缓闭上眼,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城楼之上,雁萧关与明几许刚回?到大?殿,内侍便匆匆赶来?,躬身禀报,“陛下,殿下,偏殿那边已处置妥了,尸骨已收敛好。” 明几许抬眼看向?内侍,语气平淡地确认,“都收好了?没出?什么乱子?” “回?殿下,一切安好,已按吩咐备好了棺木。”内侍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两?人的?神色。 雁萧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好安葬吧,选个清静的?地方,不必立碑,也不必张扬。” 他终究还是给了她最后一份体面,一份不被打扰的?安宁。 一旁的?陆从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仓促地转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陛下,殿下……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雁萧关回?应,他便转身快步往外走,这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地逃离,背影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孤寂,终究难掩那份血脉之痛。 大?殿内只剩雁萧关、明几许与雁萧呈三人,雁萧关走到窗边,望着偏殿方向?熄灭的?火光,眼底满是复杂。 第412章 他的背后,明几许与雁萧呈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快速交错,又瞬间归于平静。 夜色渐深,宫城的灯火依旧明亮,只是偏殿的那片火光,终究成了过往的尘埃,消散在除夕的夜色中。 除夕过后的第一次大朝,雁萧呈递上奏折,请愿前往北境,此事早在他与雁萧关早有默契,朝堂之上无人反对,雁萧关更是当场应允。 雁萧呈虽看似平静,可留在天都难免触景伤情,北境的新局,倒适合他重新开始。 临行那日,雁萧关亲自送到城外,为他备下了最精良的粮草与卫兵,连御寒的羊毛衣都选了最厚实的料子。 “北境苦寒,万事多保重。”雁萧关道。 雁萧呈躬身行礼,声音铿锵,“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稳定北境。” 送别队伍散去,雁萧呈转身登上马车,收回望向天都城门的视线,眼底的洒脱渐渐淡去,多了几分复杂的沉重,他舍不得年迈的弘庆帝,舍不得始终信任他的雁萧关,更舍不得留在京中、尚且年幼的儿子。 可他必须离开,既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守住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的视线放在了脚下,旁人不知这辆马车看似与寻常官车无异,内部却经过特殊改造,车厢底部设有一处隐蔽的暗格,恰好能容纳一人。雁萧呈起身,抬手掀开铺在地上的锦毯,掀开暗格的入口。 暗格内,一道纤细的人影正静静躺着。 “醒了?”雁萧呈轻声开口。 暗格中的人缓缓睁眼,睫毛轻颤,眼中满是茫然与难以置信,她没想到自己还有睁眼的机会,更没想到睁眼对上的,竟是她的丈夫雁萧呈。 “你……”黛莺和的声音沙哑干涩,刚一开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雁萧呈俯身,将她从暗格中轻轻抱出,放在车厢的软榻上,递过一杯温水,“是帝夫的主意,用一名身形相似的死囚换了你。” 他缓缓解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不是为了你,只因你终究是雁萧关重视的血脉亲人,他不愿雁萧关余生都活在亲手送走亲人的愧疚里。” “至于我……”雁萧呈顿了顿,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我们虽有过嫌隙,你甚至曾想置我于死地,可成婚之前,我们处事合拍,婚后数年虽不算情意绵绵,却也算得上琴瑟和鸣。我们还有孩子,我亦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没了。” 黛莺和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你们不该救我……我死不足惜,活着只会是拖累。” “帝夫让我给你带句话。”雁萧呈打断她,语气严肃,“死了便一了百了,太便宜你,你得赎罪,为中江那些死去的百姓,为被你搅乱的朝局,也为你自己。” “赎罪?”黛莺和怔愣,“我如何赎罪?” “去北境。”雁萧呈直言,“往后余生,你再不能以‘黛莺和’的身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不能与天都任何人联系。你要隐姓埋名跟着我去北境,帮着治理地方,修路、办学、安抚百姓,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你犯下的错。” 这惩罚,看似留了活路,却比死更让人心碎,从此她没了身份,没了亲人,没了过往的一切,像一株无根的萍草,只能在陌生的北境,靠着“赎罪”二字活下去。 黛莺和沉默良久,忽然抬手,猛地抓起身旁的酒盏摔碎,抓起一块碎片狠狠砸向自己的脸颊。 “你干什么!”雁萧呈惊觉不对,连忙上前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碎片划破了她的脸颊,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黛莺和扬起大半张血肉模糊的脸,看着雁萧呈的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有这样旁人才认不出我来,你们既已决定让我活着赎罪,便该做得绝一点,断了我所有回头的可能。” 雁萧呈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心中一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从行囊中取出伤药,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 车厢外车轮滚滚,朝着北境的方向驶去,一路尘土飞扬。 第298章 除夕的烟火余温尚未散尽, 大梁的朝堂已掀起一场关乎国本的风暴。 雁萧关召集文武百官,将一份《全国土地改制章程》掷在案上,声音掷地有声, “赢州三年试点, 中江半载推广,土地归公、按户分配之法已证可行, 今日起,此制推行全国。” 群臣面面相觑,面露不解之态。 明几许坐在雁萧关身侧,语气平淡解释, “所有无主土地收归朝廷所有, 由各州府土地司统一登记造册,按人均二十亩分配耕地,成年男丁二十亩, 妇人减半,未成年子女暂记父母名下, 待成年后补分。百姓凭户籍领田, 官府发放地契,土地严禁私下买卖、典当。若农户迁徙或年迈无力耕种, 需提前三月报备, 由官府按当年粮价核算地价回购,重新分配给无地农户, 确保地不闲置。” 话音刚落,有人立刻出列,脸颊涨得通红,“陛下,大梁朝许多世家大族, 家中户籍人口不过寥寥数人,按此标准,所得土地远远不及祖上传下的良田亩数,那些多余的田地若是直接交出来,是否太过苛责?毕竟这些田产多是祖上世代积累,并非全是巧取豪夺啊。” 他这话一出,阶下立刻有不少官员附和,有的点头称是,有的面露忧色,连几位皇室宗亲都微微颔首,他们家中多的是万亩良田,若按户籍清退,损失不可估量。 雁萧关抬眸,目光冷冽地扫过阶下众人,“世家大族几乎家家手握数千亩田,这之中有多少是强占流民的?有多少是瞒报田亩,偷逃赋税的?过往朝廷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推行土地改制,我不追究过往罪责已是让步。” “只是土地司上门清退时,他们最好能拿出合法的地契凭证,是祖上军功封赏的,还是公平买卖的,都要一一核实。”他顿了顿,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官员们的心尖上,“若无凭证,或凭证是伪造的,一律收归朝廷,重新分配给无地农户。” “陛下。”有人再次上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许多老世家的地契,历经战乱早已遗失,总不能因一张纸就收回田产吧?” 雁萧关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上,“地契遗失?那他们是以何为凭据向佃户收租?怎么到了朝廷核查时就遗失了?” 他抬手示意,内侍立刻捧着一叠卷宗上前,“这些是赢州、中江试点时,土地司核查出的瞒报田亩记录,哪家占了多少、用了什么手段,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将卷宗扔在案前,“朕知道你们不愿放权、不愿交田,但改制已是定局。即日起,神武军会配合土地司巡查各州府,凡拒不配合暗中阻挠的,无论是官员还是世家,一律按谋逆论处。” 说到此,看朝臣个个面色紧绷,他神态放松些许,给了颗甜枣,“不过凡主动清退多余田亩,补缴过往欠税的,可保留家中合法田产,既往不咎。” 这话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阶下官员们面面相觑,没人再敢出声,他们可是知道雁萧关说一不二,且手中握着神武军与火器营,真要动起手来,没人能承受后果。 一开始反对的几人虽不甘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头退了回去,却再也不敢反驳。 殿内的气氛重新归于沉寂,只有雁萧关的声音清晰传来,“土地改制之事,由陆从南总领,土地司、神武军全力配合。两月内,各州府需将土地清退方案上报,逾期未报者,州府官员就地免职。” 陆从南上前一步,躬身领旨,“臣遵旨。” 阶下百官见状,纷纷跪倒,“臣等遵旨。” 声音虽齐,却透着几分无奈,他们知道,这场关乎国本的土地改制,已无人能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面露难色的官员,补充道,“为防官僚豪强囤地,朝廷设土地监察司,由神武军抽调千名精锐任监察使,每季度巡查各州府。凡瞒报田亩者,强占民田者,即刻革职抄家,情节严重者,举家流放北境,永不得回。” 税制改革紧随其后。 雁萧关示意明几许继续,声音沉稳,“再说说税制与钱币。” “过往税制弊端丛生,如人头税与田亩税并行,无田百姓本就生计艰难,却仍要缴纳丁税,常有卖儿鬻女凑赋税者,再有赋税名目繁杂,除田赋、丁税外,还有徭役钱、杂役费、盐铁税等数十种,地方官还常私加苛捐,百姓负担沉重。”明几许点点头,先看向阶下百官,随即字字清晰说道,“且缴税形式混乱,有的要缴粮食,有的要缴布帛,有的要缴铜钱,转运损耗大,还常被官吏盘剥。” 第413章 “现决定将税制仿赢州旧例,如此一来更贴合大梁现状。”他话锋一转,“其一,废除人头?税,将丁税全摊入田亩税,只按朝廷分配的田亩收税,无田者全免,让百姓不?再因有人无地而受苦;其二,合并田税、徭役、杂税为地丁银,统一以白银征收,每年春秋两季上缴,由土地司、税司联合督办,各地需设立缴税登记册,每一笔税款都要?记录在案,杜绝地方私加苛捐。” “白银?”此言一出?,群臣瞬间沸然?,“陛下,万万不?可啊。” 明几许顿了顿,冷清的眼神扫过骚动的人群。他身旁的雁萧关始终笔直站立,高大的身躯将他完全护着,那沉稳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屏障,让阶下的议论声渐渐消歇。 待殿内重新安静,明几许才继续道,“自前朝以来,朝廷多铸大钱,不?仅轻重不?一,还常有私铸劣钱流通,百姓用币混乱,交易时?总要?反复核验,苦不?堪言。” “今起,朝廷统一铸造大梁通宝铜钱和银,其中银分五钱、一两、五两三种规格,由朝廷铸造,严禁私人仿铸。” 他加重语气,“前朝流通的大钱、劣钱,一律废除,限三月内由官府按一两白银兑千文大钱的比例回收,逾期未换者,作废处理?。往后无论赋税缴纳还是民间交易,皆以大梁通宝为准,禁用一切私铸钱。” “陛下,历朝历代以来,百姓多以铜钱、粮食、布帛交易,白银仅在世家、富商手中流通。如今改用白银缴税,寻常百姓家中根本无银可缴,难道要?他们卖粮换银,再被粮商、银商层层盘剥?” “再者,世家虽有藏银,却多以旧大钱核算田租、家产,如今按千文兑一两回收,我等家私怕是要折损大半啊。” 话音刚落,不少官员纷纷附和,“是啊陛下,百姓无银缴税,恐生民怨。” “私产折损过重,世家根基恐动啊。” 殿内再次陷入骚动。 明几许未再开口,只是侧头?看向身旁的雁萧关。 雁萧关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不?必以百姓为借口,朝廷不?久后便会在各州府设立便民银号,百姓可凭粮食、布帛等实物折算白银,由银号按市价公平兑换,严禁压价。至于世家私产折损……” 他冷笑一声,“过往你们用私铸劣钱盘剥百姓,用劣价强换百姓物资,如今不?过是收回你们多占的利,谈何折损?”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土地、税制与钱币改制非一时?兴起,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朝廷赋税清明,断无更改之理?。” 他并非耐不?下性子的人,不?然?他不?可能做到蛰伏数年只为查清真相?,为陆家平反报仇。 而现下正是天赐的改革良机,他不?能等,也等不?起。 太上皇始终站在他这边,支持他澄清吏治,安抚百姓,黛莺和虽行事狠绝,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可她在中江的动作,却意?外扫清了大半阻碍。 中江的豪强大族,手?握大梁近半土地,如今这些土地尽数收归朝廷,成了推行改制的根基,他无需再耗费心力与那些根深蒂固的旧势力周旋。 更关键的是,神武军上下皆是他的亲信,当年随他前去赢州,后又平定北境,守护天都,忠心耿耿,他们手?中的火器,是明几许亲手?改进的新式装备,射程远,威力大,放眼天下亦无人能挡。 有军队护持,有土地做根基,有太上皇背书,还有赢州成功先例,此时?不?改,更待何时?? 若错过此时?,等那些旧世家缓过劲来,暗中勾结重新囤地,等民间对新政的期待冷却,再想推行,只会难上加难。 他的神态让朝臣们终于明白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已看清局势,握着所?有筹码,这场改革,已是势不?可挡。 殿内再无异议,税制与钱币改制的章程,就此定了下来。 旨意?传至全国,各地反应判若云泥。 北境云州,刚从蛮族手?中收复不?足半年,城外流民大营里挤满了失去家园的百姓。 土地司的官员带着户籍册与地契赶到时?,流民们起初以为是骗局,直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颤抖着接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地契,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咱们终于有自己的地了,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受人欺压。” 消息传开,流民大营瞬间沸腾。 年轻力壮的汉子扛着锄头?跟着土地司官员去丈量土地,妇人孩子们则在家中收拾简陋的行囊,连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举着小木锄,跟着大人喊,“种地,有饭吃。” 不?到半月,云州便分配出?两万多亩耕地,昔日?荒凉的城外,冒出?了一片片新搭建的茅草屋,田埂上插满了写有农户姓名?的木牌。 中江农户们的反应更为热烈,中江大家多占地,往年农户租种一亩地,要?将七成收成交给地主?,遇上灾年,更是颗粒无收还要?倒贴租金。 家住城郊的李铁娃,租种地主?王家的十?亩水田多年,从未敢想过自己能有地。拿到地契那日?,他特意?杀了家里唯一的鸡,带着妻儿去田埂上祭拜,“爹,娘,咱们家有地了,往后再也不?用看地主?的脸色。” 只是这股改革的春风,吹到天都及大梁其他大家聚集之地时?,却激起了轩然?大波。 周敬之乃是周家家主?,他坐在书房,面前紫檀木桌案上摆着一份问策,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已分配耕地”“已发放地契”,看得他怒火中烧。 他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一地,“荒唐,简直是荒唐,我周家在燕州有千亩良田,世代传承,凭什么要?交出?去?朝廷发放的地契就是张废纸,没了买卖权,我周家的根基何在?我儿孙后代靠什么生活?” 坐在下首的崔远脸色铁青,手?中攥着自家的田亩册,指节泛白,“周家主?说得是,我崔家在易州亦有千顷水田,按新税制,每年要?缴的税比往年多三倍,这不?是刮我们的骨血吗?” 另有人冷笑一声,将一份监察司的巡查记录拍在桌上,“昨日?监察司的人上门查田,连我藏在城郊温泉庄子里的五十?亩私田都被翻了出?来,他们拿着丈量工具,一寸一寸地量,居然?连田埂上的菜地都没放过。”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满室都是怨怒,却没人敢提反抗二字。 雁萧关手?中握着两样他们无法抗衡的利器,神武军与火器营。 去年北境一战,神武军用新式火炮轰开蛮族城楼的场景,至今仍在大梁流传,听说现在火器营的士兵更是装备精良,寻常士兵根本无法抵挡。 他们要?是胆敢反抗,怕是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明着对抗不?行,暗着来总可以吧?”周敬之压低声线,眼中闪过阴狠,“我已派人去联络其他地方的大族,他们名?下的田亩比我们还多,定不?会坐视不?理?。” “再者,皇室宗亲里哪个没有万顷良田?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哪怕不?能推翻改制,也能逼着陛下让步。”这话一出?,几人纷纷点头?。 天都城南,清雅居茶馆的二楼包厢内,周敬之与皇亲赵王相?对而坐。赵王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沿,语气带着犹豫,“周家主?,陛下手?段强硬,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引火烧身?” 周敬之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份密报,“王爷放心,我已联络了两百多位官员,十?位宗亲,数十?大家家主?,只要?我们联名?上书,要?求陛下顾及世家根基,暂缓改制,陛下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处置了吧?再说,太上皇还在宫里,他总不?会看着皇室宗亲受委屈!” 赵王看着密报上密密麻麻的签名?,眼中的犹豫渐渐散去,点了点头?,“好,我便信你一次。” 与此同?时?,崔明远则在自家府邸宴请天都数家家主?,酒过三巡,他端着酒杯站起来,声音洪亮,“诸位,陛下的改制是要?断我们的活路,我们手?中的田亩乃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能说交就交?从今日?起,我们都不?要?配合土地司的登记,也不?要?交新税,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陛下迟早会让步。” “对,不?能交。” “我们跟陛下耗到底。” 诸人纷纷响应,酒杯碰撞的声音里藏着尽是对改革的抗拒与对利益的执念。 可这些小动作在雁萧关与明几许面前,只称得上隔靴搔痒。 雁萧关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张关系图,图上用红绳将周敬之、崔明远、赵王等人连在一起,旁边标注着他们的私下联络次数。 官修竹站在图前,指着红绳密集的区域,语气带着担忧,“陛下,这些人私下联络得越来越频繁了,甚至开始煽动百姓抵制改制,要?不?要?先抓几个杀鸡儆猴?” 第414章 雁萧关闻言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不?用急,他们联络的人越多越好。” 他看着图上人名?,声音平静,“你去放出?话,就说朕念及旧情,给他们半个月时?间,若主?动交出?不?正当得来的田亩与财产,过往的罪证便一笔勾销。若半个月后还不?悔改,朕便会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到时?候,抄家流放,一个都跑不?了。” 官修竹愣了愣,“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可如何是好?” “我要?的,就是他们狗急跳墙。”雁萧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现在只敢暗中串联,掀不?起大浪,一旦被逼急了定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到时?我们再出?手?可谓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半句不?对。” 半个月的期限很快过去。 雁萧关看着桌上寥寥几份主?动交田的清单,眉头?微蹙,“看来这些人是铁了心要?跟朕对着干。” 明几许递上一杯热茶,语气淡然?,“急什么,再过三日?便是春耕庆典,按惯例,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都得出?席,到时?候,他们自会有动作。” 春耕庆典是大梁的传统,每年春分时?节,皇帝会亲自到城郊祭拜神农,再扶犁耕地,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往年的庆典不?过是走个过场,可今年,却成了各方势力暗中较劲的舞台。 庆典前一日?,周敬之的府邸里,几人再次聚首,这次连赵王都亲自来了。 “明日?庆典陛下要?扶犁耕地,百官与宗亲都得在旁观礼,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赵王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疯狂,“我们要?在祭坛前集体下跪请愿,要?求陛下废除改制,法不?责众,他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起来?” 周敬之点头?,语气带着侥幸,“没错,诸位大人都是大梁的根基,他若真处置了我们,谁来帮他治理?天下?再说,太上皇还在,他总得顾及皇室颜面。” “万一……他真的不?顾及呢?”崔明远小声问,语气带着一丝不?安。 周敬之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放心,我们有这么多人,还有两位王爷,陛下若是动了我们,天下人都会说他残暴,到时?候,陛下就算有火器营,也挡不?住天下人的非议。” 几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看到改制废除,自己继续坐拥良田的场景。 次日?清晨,天都城郊人山人海。天还未亮,百姓们便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带着小板凳,有的提着篮子,里面装着馒头?和水,都想看看新帝亲耕的场景。 辰时?三刻,雁萧关身着祭天礼服,在百官与宗亲的簇拥下走向祭坛,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没让他的神色柔和半分。 祭拜仪式刚结束,雁萧关正准备扶犁耕地,赵王突然?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土地改制害苦了天下,搅乱了朝局,臣恳请陛下废除改制,还大梁一个安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多位官员及十?位宗亲纷纷跪倒,齐声喊道,“恳请陛下废除改制。” 声音震天,引得周围观礼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要?废除改制啊?俺们都有地种了。” “是不?是怕自己的地没了?” 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看向官员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满。 雁萧关停下手?中的犁,转过身,目光扫过跪倒的人群,声音冰冷,“你们说改制害苦了天下,可朕看到的,是北境流民有了地种,是天下农户不?再被豪强欺压,是无田百姓不?用再缴纳人头?税,到底是谁在搅乱朝局,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赵王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威胁,“陛下,臣等也是为了大梁好,若陛下执意?不?改,臣等便长跪不?起。” 雁萧关一声冷笑,赵王还欲再言,却不?想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神武军。 陆从南率领三千神武军,手?持突火铳迅速将祭坛包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跪倒的官员与宗亲。 “陛下有旨,所?有阻挠改制者,即刻拿下。”陆从南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发颤。 百姓们惊呼一声,纷纷后退,却没人逃跑,他们早已受够了豪强的欺压,如今见皇帝动了真格,反而个个眼中放光,等着看这些人倒霉。 更有人激动地喊道,“陛下英明,不?能让他们毁了改制,咱们还要?靠地吃饭呢。” 赵王脸色惨白,声音颤抖,“陛下……你……你敢动我们?就不?怕天下人言你残暴,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个暴虐无道的名?声。” 雁萧关冷笑一声,抬手?示意?,官修竹从人群中走出?,手?中拿着一沓罪证。 他将罪证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周敬之贪墨赈灾款十?万两,强占民田三百亩,崔明远私下与蛮族通商,贩卖铁器,赵王圈占京郊良田千亩,逼死农户三人……” 百姓们涌上前,捡起地上的罪证,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瞬间炸开了锅。 “原来去年的赈灾款被他们贪了,俺们村去年闹旱灾,朝廷的赈灾粮到现在都没见着。” “我表哥就是被大官逼死的,他不?肯交田,就被人打断了腿,最后投河自尽了。” “他们还通敌?陛下,绝不?能轻饶他们。” 愤怒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官员与宗亲们吓得浑身发抖,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周敬之想要?起身逃跑,却被神武军士兵按住,动弹不?得,赵王则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雁萧关走上前,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坚定有力,“土地改制一事不?可更改,往后谁再敢阻挠改制、欺压百姓,无论是官员还是宗亲,朕定斩不?饶。” 百姓们瞬间欢呼起来,呼喊声震彻云霄。 神武军士兵将跪倒的官员与宗亲一一押走,百姓们跟在后面,有的扔菜叶,有的骂骂咧咧,直到他们被押进大牢,才渐渐散去。 阳光依旧明媚,雁萧关重新握住犁柄,在田地里犁下第一垄土。 泥土的清香弥漫开来,明几许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笑意?,这场改制风波看似凶险,却终究以他们的胜利告终。 第299章 对阻挠改制的官员与皇亲, 雁萧关终究没全杀。 两百余人若尽数处斩,不仅会动摇朝堂根基,还?可?能引发地?方?动荡。他最?终定下的处置方?案是将七名?罪状最?严重者, 以贪墨赈灾银、私通蛮族、强占民田为由押至刑场处斩, 家产尽数抄没,其家人流放北境, 永不得归。其余党羽与宗亲,一律罢官夺爵,收回所有不正?当所得的田亩与财产,暂押大?牢待审, 后续将根据认罪态度, 或贬为庶民,或流放边疆。 消息传出,天都震动。 百姓们自?发围在刑场外围, 看着罪臣伏法,纷纷拍手称快, 而残存的世家豪强, 见朝廷动了真格,只能歇了反抗的心思, 乖乖将私藏的田亩地?契和?旧钱劣币尽数上交官府。 只是处置过后, 朝堂职位空缺大?半,甚至有几个地?方?州府几乎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宫城内, 雁萧关看着案上密密麻麻的空缺官员名?录,却不甚在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沿,“赢州当年推行改制时,人手比现在还?少不也撑过来了?” 他转头对身旁的官修竹道, “立刻给赢州去信,召游岑极与他麾下的国子监旧部回都。” 游岑极原是天都国子监博士,当年因受黛莺和?与宣毕渊影响而被?迫远逃赢州,在赢州的数年里,他一手创办赢州学院,摒弃旧学的空泛理论,专授农事、算术、律法等实用学问,培养出大?批懂耕种、善核算的人才。 而那些随他一同前往赢州的国子监博士,虽曾固守旧制,却多是饱学之士,经赢州学院数年磨练,早已褪去迂腐,成了能办实事的可?用之才。他们带出的学子,只需稍加引导,便能快速适配新政需求。 两月后,游岑极带着数十名?教习,以及他们培养出的三?百余名?优秀学子抵达天都。 雁萧关与明几许商议后,并未将这群人遣回国子监,而是直接下旨成立大?梁军政学院,学院几乎是赢州学院的放大?版,除开设农事、算术、律法等核心课程外,还?额外增设两大?分院。 一是军事学院,由雁萧关亲任院长,专门培养懂战术、善治军的军事人才,课程涵盖兵法、阵法、火器实操等,旨在为神武军与地?方?守军输送新鲜血液。二?是格致学院,由明几许担任院长,主攻火器改良、器械研发、天文历法等,专培养能钻研技术、精通实操的学者。 同时,明几许还?兼任学院副院长,统筹全校事务,确保两大?分院与基础课程有序衔接。 旨意下达那日,游岑极等人纷纷跪倒叩拜,他们知道大?梁军政学院不仅是一所学院,更是大?梁新政的人才摇篮,他们终将成为推动这盛世的中坚力量。 第415章 此番从赢州学院抽调的师资占了大?半,雁萧关看着游岑极,语气郑重叮嘱,“无论如何先让军政学院运转起来。地?方?急需的官员就从你们带来的赢州学院毕业生里选,无论如何要将这段人手缺乏的时间应付过去。” 游岑极躬身应下,没敢有半分耽搁,立刻带着教习与学子们筹备学院事宜,选定校址、制定课表、安排学子住宿,事事亲力亲为。待赢州那边调配好补充师资,军政学院彻底步入正?轨,地?方?各州府的官员缺口,也终于彻底补上。 除了官员空缺的问题得以解决,朝堂与民间也渐渐安定下来。 土地?司的官员带着丈量工具,走?遍各州府的田间地?头,忙着登记田亩、给农户发放地?契。税司与钱司的人则在各地?市集开设便民银号,一边回收前朝旧钱、劣钱,一边向百姓讲解大?梁通宝的使用方?法,推广大?钱兑换新银钱的政策。 神武军更是分兵多路,在各州府巡查,一旦发现豪强私下囤地?,官吏暗地?刁难百姓,便立刻依法处置,确保改制顺利推行。 雁萧关与明几许处理政务时,也比以往顺畅了许多,再没人敢公开反对新政,连私下抱怨的声音都少了。 这之中,不少人都立了功,官修竹夙兴夜寐,不仅要处理朝廷的日常事务,还?要协调各地?税司与钱司的工作?,常常忙到深夜。 陆从南带着神武军满大?梁跑,从北境的荒地?到中江的水田,哪里有改制阻力,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游岑极与原国子监的博士们更是忙得形销骨立,既要授课培养新政人才,还?要协助土地?司核查田亩档案。 除此之外,尚在交南元州的游骥与绮华也帮了大?忙,整个交南区域以及与交南相邻的陇西的新政推行,几乎没让雁萧关与明几许费心,全靠他们培养的手下人手高效推进。就连赫宛宜,也在交南与陇西两地?大?展拳脚,将新旧制度交替时的赋税核算、土地清退等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时间,整个大?梁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日傍晚,雁萧关与明几许处理完朝政,难得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歇脚,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落在石桌的茶盏里,泛起细碎的金光,衬得周遭景致格外温柔。 可雁萧关却没心思欣赏这般美景,他端着茶盏,目光无意间被?茶水中的金光晃了一下,才忽而想起什么,“对了,眠山月那只小家伙又去了哪里?好些日子没见着它,难道是我最?近太忙,忽略了它,它闹脾气躲起来了?” 自?离开赢州后,眠山月就时常不见踪影,这会儿更是许久没露面。 闻言,明几许忍不住笑了笑,“你现在才想起来?它早跟着陆从南跑了。” 见雁萧关伸手要为自?己添茶,他便将茶杯往前推了推,继续道,“陆从南这些日子在各地?巡查土地?改制,眠山月不知怎的硬闹着要跟在他身边,如今具体身在哪个地?方?,谁也说不准。” 雁萧关愣了愣,随即也笑出声,摇了摇头,“这小东西,倒会找好去处,跟着陆从南既能四处跑,又能躲开我给它立的规矩,倒也自?在。” 说罢,他将温热的茶水递到明几许面前,两人相视而笑,凉亭里的气氛愈发闲适。 如今阻挠变法的人差不多一网打尽,新政推行顺利,陆从南在外巡查也安稳,倒算是难得的清静,雁萧关与明几许坐在凉亭里,面上满是轻松之态,连眉宇间的紧绷都淡了几分。 明几许抬眼?看向雁萧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提醒,“不过你也别太松懈,各地?的密报还?在往回传,总有些人仍在私下观望,没彻底断了歪心思,还?得盯着些。” “嗯,我知道。”雁萧关端起茶盏,与明几许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清脆的碰撞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不过有你们帮忙,我甚为放心。” 新政推行满一年,大?梁各地?渐趋安稳。农户们在田间耕作?,市集上大?梁通宝取代了往日劣钱的混乱,连北境荒原上都冒出了新垦的田垄,流民们陆续定居,有了安稳的家。 平静之下仍有暗流在暗处涌动,那些被?罢官夺产的世家残余,并未彻底死心,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日夜盘算着如何扳倒雁萧关,而血脉疑云成了他们最?后的赌注。 “宣毕渊虽死,可?他自?裁前曾引颈长啸弘庆帝血脉存疑,这可?不像是假的。”崔家子弟崔文汇召集了十余名?落魄豪强聚在一间破败的酒肆里,声音因激动与怨恨而带着疯狂,“如今雁萧关凭什么稳坐帝位?不就是靠后腰那一个火凤印记历朝历代多少皇帝为了夺权,都弄过真假参半的祥瑞、凭证,那火凤印记算什么?不过是用火一烫就能弄出来的疤痕。” 他拍着桌子,眼?神狠戾,“只要我们找个人证证明那印记是伪造的,再联合几个对新政不满的皇室宗亲,当众质疑他的身世,定能让他帝位动摇。” 这话精准戳中了众人的心事,他们失去了田产、官职,早已没了理智,只想着鱼死网破。 有人立刻附和?,“来月初三?是陛下祭天祭祖的大?日子,到时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会齐聚天坛,百姓也会在城外观礼,我们就在那时发难,把事情闹大?。” 众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暗中行动,一边联络当年宣毕渊的旧部,拼凑所谓的证据,一边找了个身形与雁萧关有几分相似的流民,用火狠狠烫在后腰伪造出模糊的火凤印记,只待祭天盛典当日引爆风波。 他们以为只要把雁萧关血脉存疑的流言闹得人尽皆知,就算扳不倒他,也能让他名?声扫地?,落个得位不正?的骂名?。 与此同时,北境通往天都的官道上,一行车马正?疾驰而行。 陆从南一身风尘,原本圆润的面颊变得瘦削却更显坚毅,他肩头挺着一只火红色的小鸟,正?是眠山月。 眠山月的羽毛比往日越发红艳,像是一团燃烧的小火球,尾羽扇动时带着细碎的红光。陆从南摸了摸它的羽毛,语气轻松,“再过月余就能到天都,你想不想陛下和?殿下?” 称明几许为帝夫总是不便,早早追随雁萧关的属下习惯称他为殿下。 过去几个月,眠山月跟着陆从南跑遍了大?梁的州府郡县,从中江的水田到北境的荒原,从繁华的市集到偏远的村落,它亲眼?看见农户们领到地?契时红了的眼?眶,看着流民用旧钱换到大?梁通宝时颤抖的手,看着北境彻底归梁后,百姓们扛着锄头重建家园时扬起的笑脸。 每到一处新政落地?,每看一户人家过上安稳日子,它身上的羽毛便红得深一分,系统后台的积分更是疯涨,尤其是北境彻底纳入大?梁版图后,积分几乎每天都在肉眼?可?见地?攀升,偶尔还?会触发额外奖励。 眠山月本就灵气十足,随着系统积分不断累积,身躯也渐渐有了变化,羽毛愈发鲜亮,像是被?烈火淬炼过一般,泛着神秘的光泽。若是体型再大?些,配上这一身烈焰般的艳红羽毛,说它是传说中的火凤,恐怕无任何人会怀疑。 它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天都方?向,满眼?迫不及待,忽然扑棱着翅膀往前一挥,脆生生地?喊,“冲,回天都。” 闻言,陆从南忍不住粲然一笑,抬手拍了拍身下骏马的脖颈。马儿似也通了人意,嘶鸣一声,四蹄翻飞,速度又快上了几分。其实不用眠山月催促,他也想加快行程,出来巡查数月,他已很?是想念雁萧关与明几许,更想早日将各地?新政落地?的好消息带回去。 车马在官道上疾驰,卷起一路尘土,眠山月站在陆从南肩头,迎着风梳理着羽毛,偶尔低头看一眼?下方?掠过的田垄,那些田地?里,农户们正?忙着春耕,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月后,陆从南与眠山月带着随行士兵抵达天都。刚进城郊,便听见天坛方?向传来庄重的礼乐声,恰好赶上一年一度的祭天盛典。 已人一鸟快步往祭坛赶去,还?未靠近便见人群突然骚动,几道尖锐的声音刺破了盛典的肃穆,“雁萧关,你根本不是皇室正?统血脉,弘庆帝血脉存疑,你那火凤印记更是伪造的。” 循声望去,崔文汇等人正?推着一个后腰有烫伤疤痕的流民,在人群中煽动,“大?家看他身上的印记,正?与陛下的火凤印记一模一样,雁萧关就是靠着这假印记夺权,这帝位本就不该是他的。” 祭坛下瞬间陷入死寂,百官脸色骤变,几位皇室宗亲面露犹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想与风波撇清关系。百姓们虽大?多不信,毕竟新政让他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可?他们的话仍搅得众人有些不安,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传开。 雁萧关看着底下乱象,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却未立刻下令,他身旁的明几许亦是岿然不动,两人都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还?能闹到什么地?步。 第416章 “我等有证人证明宣毕渊自?裁前信誓旦旦弘庆帝并非先帝亲子,你这帝位从根上就是错的。”崔文汇仍在叫嚣,他早已疯了,“今日既是祭天大?典,若你帝脉来得光明正?大?,有本事就让火凤显灵,不然你就是混淆皇室血脉的逆贼,万世都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眠山月满心喜悦回都,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与雁萧关、明几许见面就撞见这一幕,身上的羽毛瞬间竖起,气得小脑袋直晃,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啄瞎那叫嚣之人的眼?睛。雁萧关可?是它绑定的宿主,是大?梁气运最?旺之人,怎么可?能非皇室血脉? 待听到崔文汇最?后让火凤显灵的话,它忽然一愣,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悄悄翻了翻系统后台。看着那串早已突破阈值的积分,又算了算它私下想达成目的所需消耗,惊喜发现积分不仅足够,还?能余下不少。 眼?见崔文汇开始煽动人群往前冲,甚至有人捡起石子往祭坛方?向扔,眠山月不再犹豫,猛地?从陆从南肩头腾身而起,起初,它还?是小雀大?小,可?越飞越高,身躯飞速变大?,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它艳红的羽毛染上实质般的烈焰,翅膀展开时带起灼热的气流,尾羽拖出长长的金色光带,头顶渐渐生出形似火焰的冠羽。 “啾!”低沉而庄重的凤啼响彻云霄。 不过瞬息之间,一只传说中的火凤便出现在天坛上空,金色的眼?眸扫过下方?,随即优雅地?绕着雁萧关与明几许盘旋一周,翅膀扇动时,落下点点火星,却不伤一人一物,只在两人周身罩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火凤!是火凤显圣!”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全场。 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对着火凤与雁萧关的方?向叩拜,“陛下是真龙天子,连火凤都来护佑。” 百官也彻底慌了神,先前犹豫的皇室宗亲率先跪倒,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天命所归。” 文官们跟着叩拜,武官们更是拔出佩剑,对着崔文汇等人怒喝,“大?胆逆贼,竟敢质疑天命所归的陛下,当诛。” 崔文汇等人早已吓得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火凤显圣,这是实打实的天命,他们再怎么造谣也抵不过神明的认可?。神武军趁机上前,将他们捆缚起来,百姓们扔着石子、菜叶,骂声不绝,却没人再提血脉存疑的事。 火凤盘旋了几圈才在雁萧关肩头轻轻落下,身躯渐渐缩小,只是羽毛依旧红得耀眼?。雁萧关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眼?底的冷意早已散去,多了几分笑意。 接下来的祭天事宜从未有过的顺利。 回宫后,眠山月扑棱着翅膀飞到雁萧关膝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声音带着几分邀功的娇软,“宿主,我这次是不是帮了你们大?忙?若不是我显真身,那些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明几许坐在一旁,看着眠山月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你数十立了大?功,这次若不是你,虽能处置了乱党,却难免会留下流言。” 眠山月眼?睛一亮,声音更软了,“我都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是不是做任何事你们都不会生气呀?”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眠山月难得露出的撒娇模样,它这几个月跟着陆从南跑遍大?梁,辛苦不说,还?在关键时刻救了场,就算真做了什么调皮事,想必也闹不出大?动静。 雁萧关揉了揉它的羽毛,点头道,“只要不闯大?祸,我们不生气。” 眠山月瞬间高兴得扑棱起翅膀,火红的羽瓣在空中划出细碎的光痕,哪怕已褪去火凤真身,只余下小雀大?小的形态,那股子雀跃劲儿也挡不住,一会儿啄啄雁萧关腰间的玉佩,一会儿又飞到明几许肩头,用脑袋蹭他的下颌,活像只讨赏的小兽。 它如今的模样与初时灰扑扑的小鸡仔天差地?别,可?性子却半分没变,依旧爱闹爱撒娇。雁萧关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它便停在砚台上,用爪子蘸着墨汁在纸上画小圆圈,明几许调试火器图纸,它又凑过去,歪着头啄两下图纸边角,非要人家跟它说两句话才肯罢休。 两人嘴上说着别捣乱,眼?底却满是笑意。 夜里处理完政务,雁萧关会靠在软榻上,让眠山月落在膝头,听它叽叽喳喳讲白天跟着陆从南巡查时见的趣事,明几许则会特意从御膳房端来温热的小米粥,看着眠山月啄着勺子边缘小口小口喝,偶尔还?会递上一块酥糖,纵容它的小贪心。 他们再等眠山月说清楚它到底惹了什么事,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眠山月只忙着把系统积攒的奖励往外拿,倒把这茬儿抛在了脑后。 奖励全是助力大?梁发展的宝贝,有改良后的曲辕犁图纸,比现行的犁具效率高了三?成,农户用它耕地?能省一半力气,还?有新的水稻育种方?法,能让亩产再增两石,还?能抗涝耐旱。更有更搞校水车设计,可?用于任何地?况灌溉庄稼,甚至还?有基础的橡胶制品配方?…… 雁萧关与明几许看着这些图纸与配方?,惊喜不已。 他们立刻让人按图试制,改良犁具很?快发往各州府,水稻新种在江南试种成功,水车在中原普及,水泥更是成了北境基建的利器。不出半年,大?梁的农业产量大?幅提升,百姓粮仓渐满,北境的官道修得平整宽阔,物资运输比以往快了两倍,城池加固后,防御能力也增强了不少。 百官都感?叹陛下得了天助,大?梁的盛世指日可?待。 日子一忙,雁萧关与明几许几乎忘了眠山月当初的话,这日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赏月,桌上摆着清酒与几碟小菜,月色洒在石桌上,泛起淡淡的银辉。 直到夜色渐深,远处宫殿方?向突然升起一道红光柱直冲天际,两人才惊觉不对,快步往红光处赶去。 红光源自?眠山月常待的偏殿,殿内亮得刺眼?。 两人推开门,只见眠山月悬浮在光柱中央,双翅舒展,火红的羽毛在光中渐渐褪去,身躯一点点变大?、变长,不过瞬息之间,光柱散去,原地?竟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穿着一身红衣,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火纹,头发用红绳扎成两个小辫,垂在肩头。她肌肤雪白,眉眼?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透着鬼精灵的劲儿分明与眠山月一模一样。 雁萧关与明几许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女童已快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两人的腰,声音软糯中带着熟悉的雀跃,“爹爹。” 她抬头看了看明几许,偏了偏头,犹豫了一瞬,又脆生生地?补了一句,“小爹爹、” 良久过后,雁萧关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怎么变成人了?” 眠山月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娇憨,“对啊,我想做宿主真正?的女儿嘛,你看我现在长得像不像人?” 说着,她还?在雁萧关面前转了一圈,红衣裙摆扬起细碎的弧度,灵动的模样像极了落入凡间的小仙子。 明几许站在一旁,满眼?笑意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像,像极了,是全天下最?可?爱精致的姑娘。” “爹爹,小爹爹,我的身形还?有些受限,要想让这具身躯真正?长大?,能随着时光变老,走?完一整个人生,最?后脱离系统变成真正?的人,还?需要些助力。”眠山月听得心花怒放,眉眼?弯弯的模样更显灵动,可?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收了笑容,眼?巴巴地?看向雁萧关与明几许,声音软了几分,“你们会帮我的吧?” 雁萧关愣了愣,喃喃道,“这……我们怎么帮?” 眠山月立刻凑到两人身边,声音里满是憧憬,“积分呀,积分越高,我就能越快成长,只要让整个大?梁的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积分就会一直涨,当然,要是北境能彻底安稳,再开辟些新的土地?,积分涨得会更快,对了,不是还?有海外吗?要是能让大?梁的福祉延伸到海外,到那时,我肯定能攒够积分,真正?走?完这一生。” 她满眼?亮晶晶的,还?在畅想着未来的模样,却没注意到雁萧关瞬间僵住的神情。 他本还?想着等过个十几二?十年,把皇孙培养成才,就能和?明几许一起做甩手掌柜,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享晚年。可?现在看着眼?前满是憧憬的眠山月,再看看身旁满眼?笑意,显然也认同这事的明几许,雁萧关只觉得头皮发麻,大?梁、北境,还?要加上海外…… 这哪里是十几二?十年能完成的事?怕是他这一辈子都得为这目标奔波。 ----------------------- 作者有话说:昨天就写好了,我以为我复制过来了,结果居然忘了。今天来看才发现[托腮] 结局是早就想好的,然后后面还更的话就是福利番,但是得等我忙完,接下来一个多月都很忙。